秦墨琰的守卫见她出来,立刻凑上前来,南二躬身问道:“王妃,可有吩咐?”
“殿下睡着了,你们不要吵他,我们说好临别不必相送,我既醒了,此刻便要离开,你们守在这里护殿下一路安然赶到南境。”银明鸢道。
南二不疑有他,躬身应道:“是。”
他快速清点好送银明鸢回金陵的护卫,亲自送她踏上马车。
马车轱辘辘驶出天宫峰山脚,径直往官道的方向去,马车上,知香禀道:“王妃,姑姑和楚湘王等人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了。”
银明鸢点了点头。
待上了官道,知香叫停,大队人马纷纷停下,知香扶着银明鸢下马车,让所有人在此等候,她扶着银明鸢往树林去。
树林里,玄青姑姑等人已经备好车马,等候多时。
见知香扶着银明鸢前来,林奕眼睛一亮,银明川领着众人单膝跪下朝银明鸢行礼,银明鸢面色寡淡,由知香扶着上了马车,道:“走吧,别耽搁。”
那声音,前所未有地冷。
银明川听得浑身一颤,和梁言对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众人纷纷上马,取道往南。
天宫峰脚下,南二领着所有人还在等,等秦墨琰醒来后前往南境,这一等就从天黑等到了天明,天色大亮,秦墨琰却还未从房中出来。
南九奇怪道:“殿下怎地还未醒?”
南二看了眼秦墨琰的房间,他们住的是农家小院,屋子算不得好,但是被丫鬟们打扫得干净,王爷王妃所用的东西都换了新的,再将床铺铺得软和一点,点着熏香,睡起来倒好王府差别不大。
但秦墨琰除非卧病在床,否则根本没有晚起的习惯。
南二又看了看王妃离开的方向,心头顿时咯噔一声,道:
“坏了。”
南二蹭然站起来。
王妃在南二的眼中和秦墨琰无甚区别,这么久以来,南二已经习惯无条件听从王妃的命令,因为王妃和王爷从来都是一条心,王妃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
因此,等南二回过味儿来时,已经晚了。
南九和南二匆匆进了屋,果然看见秦墨琰还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人事不省,南二吩咐南九:“快把殿下叫醒,无论用什么办法。”
于是南九使劲儿摇晃秦墨琰,然,摇晃了半天,秦墨琰却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二哥,王妃用了药,这法子不好使啊!”南九快哭了。
南二让南九让开,他将秦墨琰扶起来,自己坐到秦墨琰身后,手掌灌注真气,将真气从他的掌心送进秦墨琰的后脊,企图将药效催化。
然而,仍旧毫无作用。
南九泄气道:“王妃行事一向周全,她既然敢用这种法子,殿下肯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殿下不醒,这可怎么好?”
南二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道:“等殿下醒来,一切都迟了,我们立刻追上去。”
从天宫峰到明夏南境,银明鸢一行人几乎马不停蹄,就怕秦墨琰追上来拦人,银明鸢取蛊时在生死边沿走了一遭,身体还未恢复,上了马车后往软垫上一躺,便睡了过去。
马车颠簸,知香在车厢内守着她,心情沉重。
一路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南境,南江岸口处已有船只在等,只要上了船,他们便再无威胁,岸口已在不远处。
“殿下,马上就到岸口了,”驾马的宜荷姑姑扬鞭抽在马屁股上,厉喝一声,“驾!”
与此同时,从另一方向,传来马蹄之声。
宜荷姑姑等人面色一凛。
马车之内,银明鸢端坐在软
垫上,连日赶路让她的精神极为疲累,脸色很差,在夜色下透着一层苍白,她显然也听到了急促的阵阵马蹄之声,秀眉不禁然地拧起。
知香轻声唤道:“殿下,像是有人追过来了。”
她改了称呼。
无数烈马扬蹄疾驰而来,堪堪将他们拦住,火把在夜风中烈烈燃烧,宜荷姑姑被迫勒紧马缰,停了下来,银明川和林奕驾马行到马车之前,将马车内的人护起来。
知香从马车里出来,掀开车帘,抬手扶车内的人。
与此同时,前面人马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人坐在烈马之上,缓缓上前。
银明鸢轻轻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坐在马上身着黑衣的男子。
前方人多,黑压压的一片,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他高坐在马背之上,隔着夜色与她遥遥相望,他驾马上前,低眉垂首,凝着她,问:“为什么?”
岸边的夜风湿冷,吹在脸上格外阴凉。
银明鸢迎上他的视线,忽地笑了,道:“殿下以为呢?”
秦墨琰不语。
“明夏自然也有明夏的好,洛王府的确也有洛王府的好,可南都也有南都的好,南都的好对我而言,是整个明夏都及不上的,殿下该明白,我志不在区区洛王妃,”银明鸢眼里有笑,只那笑容,过于讥讽,“殿下来拦我往那最高的位置上走,不觉得惭愧吗?”
银明川和梁言震惊地望向银明鸢,大约谁都没有想到,她竟会对秦墨琰说出这等话来。
唯独林奕觉得痛快。
秦墨琰冷笑一声,问她:“你既然志不在洛王妃,为何要随我回金陵?”
“因为孩子,我是一个母亲,我再狠毒,也会想尽办法保全自己的孩子,我以为殿下明白,我为何会回到金陵,至始至终,
我都是为了孩子,”银明鸢口气决然,“那个目光短浅只想当洛王妃不想当皇后的女人是庄成双,不是我银明鸢,庄成双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要走上那最高的位置,为南苍百姓,也为我自己。”
“儿女情长算什么?这天下间,只有手握至高权利的人,才是尊贵至上的人,殿下若真心为我着想,便该成全我。”她道。
她声音一落,四下便只剩下风声。
秦墨琰很沉地闭了下眼睛。
夜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道:“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吗?这些时日朝夕相处,你可曾对我……”
“不曾。”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地没有感情。
“也许……”她声音哽了哽,话音顿住,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冷漠,“也许庄成双是爱你的,可我没有她的记忆,我不是她,我不爱你。”
“你回去吧。”她说。
原来不爱,原来她在金陵的时候答应留下,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之心,以便她暗中离开金陵,回到南都。
包括与他的床笫之欢,都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
原来一切都是欺骗。
这个女人,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他的感情,利用所有会对她有利的人和事,她每一步都在谋划,都在算计,而他,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底是他动了情,用了心。
才会被她算计。
然而,他道:“倘若我非要留下你呢?”
银明鸢将手搭在知香的手上,由知香扶着踏下马车,她站到平地上,微微仰头朝秦墨琰道:“你拦不住我。”
说完,她抬步朝岸口的大船走去。
冰冷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她道:“姑姑,洛王到底是我女儿的生父,若他敢上前阻拦,
你勿伤他性命即可,他若断腿断手本宫一概不究。”
有黑影朝她奔袭而来,被玄青姑姑抬手拦住,打斗声在她的身后响起,有人砰然落在地上,吓得南二等人猛冲上去。
却被那人拦住。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脚朝银明鸢走去,玄青姑姑上前拦他,两人快速交手,他却又败下阵来。
倒在地上。
冷风模糊了他的目光。
岸口火光熠熠,照得人脸惨白。
冷风吹疼了银明鸢的眼睛,她恍然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年,大相国寺的梅花开得格外艳丽,绚烂的梅花落满了她的肩头,她挪开梅花的枝丫,惊鸿一瞥,仿佛见到谪仙降世。
那年,洛王府暖阁的药味呛得人想流泪,她于病床前瞥见他苍白俊美的病容,那一抹容颜,如凌寒而立的雪梅,惊了她的心。
从此,他们的命运,开始交缠。
她命途多舛,步步艰难,唯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方得片刻喘息。
可大约她生来就没有那个命,得不到心爱的人,也不能过安稳的日子,此去南都,年年岁岁,没有尽头,她总不能让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有大好的年华,有灿烂的人生。
着实不该,守着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的人。
就这样吧。
银明鸢对自己说。
就这样吧。
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各生悲喜,再无相关。
秦墨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血,已无力气再追上去,他就那么看着,看着她踏上前往南苍的大船,看着她走进船舱。
船帆迎风猎猎,摇摇远去。
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风萧萧,烈马笑,草长莺飞,春去秋来,离人的歌百听垂泪。
一别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