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庶女谋嫁》 第一章 再世为人 明夏国新任君主登基仅半年,举国上下,宫廷内外,无不惧怕这位新君主。然,皇后成双却不在此列。重重宫闱虽佳丽无数,但明夏国帝后恩爱,人尽皆知。 明夏国新君登基一年,年节至时,皇后毒谋帝王,帝王废除其皇后之尊位,打入冷宫,半月后,废后庄无双的亲妹妹庄玉容受封皇后之位,废后死讯传遍全国,举国哀恸。 半月前,高墙森严,宫殿华富,玉华殿内,昏暗的内室里只有一对红烛在寂静燃烧。 庄成双下身鲜血横流,淌了满地,内室之外,难以入耳的靡靡之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的声音入骨入髓,仿能让人瞬间失了魂魄。 腹部剧烈的绞痛让她无法站起身来,已经成型的孩子化作大片大片的血水从她的腿间流出,那触目惊心的妖红骇人可怖。 不知道多久过去,外面的声响终于停了,只听女人柔弱酥骨的嗓音响起。 “陛下,废后虽大逆不道,但到底是臣妾的亲姐姐,求陛下看在臣妾和爹忠君的份上,饶过姐姐吧。” “哼,那个贱人竟敢对朕下毒,朕岂会轻易绕过她?”男人的声音敦厚雄厚,言语间颇见几分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他口中的贱人碎尸万段。 “可是陛下……”女人还欲再劝,却被男人生生地打断话。 “玉容,你无需多说,你救驾有功,你父亲庄国公也无包庇那个贱人的心,你就是心肠太软。这次她对付的是我,焉知她有没有计划对付你,你还为她求情。” “就算姐姐对付我我也认了,她毕竟是我血脉相连的姐姐啊。”女人伤心地落下泪来。 “你啊,就是太善良,有那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当姐姐,是你的不 幸,如今她已经被打入冷宫,这件事情你就别再管了。”男人落下话,穿上衣服离开了玉华殿。 男人一走,内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地踢开,痛得大汗淋漓的庄成双费力地抬起头。 女人娇美的面容上尚有欢愉过后的绯红之色,上好的真丝锦绣松松垮垮地包裹着她年轻而美丽的身体,她走到庄成双的面前,蹲下身。 “我亲爱的姐姐,你没想到最后你会是这般结局吧,可怜你为陛下谋夺了半壁江山,最后不过是为妹妹我做了嫁衣。” 庄玉容的步履狠狠地踩在她的脸上,用力地碾压。 庄成双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美丽的女人笑颜狰狞:“陛下如今最宠爱的是我,而你这个有弑君罪名的女人,只能被我关在这个暗室里,受尽屈辱和折磨,陛下都会不闻不问。” “我的丫鬟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庄成双咬牙问,“我答应你不出声,我已经办到了。” “你的丫鬟灵书?呵呵呵,她呀,早就被我命人乱棍打死扔到城外乱葬岗喂野狗去了。”庄玉容哈哈大笑,“不过你别着急,很快你就会下去陪她了。” 庄成双口中吐出大口鲜血:“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因果循环,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庄玉容一脚踢在她的脸上,踢落了庄成双两个牙齿,“我才不信什么报应,我只知道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是我,而你只能在水牢里慢慢等死。” “你还敢身怀龙子,你不知道吧,这碗堕子汤可是陛下命人赐给你的。真是可怜,你为他出谋划策,打下半壁江山,可是他却因为我几句话就要了你的性命。空有才情又有何用?女人 啊,最重要的还是脸蛋,可是你却总是拎不清。” 是啊,她拎不清,当初她年方十六便嫁给了秦墨天,费尽心思为他的皇图霸业谋划,多少次九死一生救他于水火,帮他立下赫赫功勋,助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可是不到半年,他便纳了数十名名门闺秀进宫,其中甚至包括她这位看似善良实则狠毒的妹妹。 她这位妹妹不过略施小计,便成功地诬陷她弑君。漏洞百出的陷害之计,而心思缜密、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秦墨天岂会看不出来? 他不过是已经厌烦她,不过是忌惮她在军中的威望,所以才想除之而后快。 不顾她数次的救命之恩,不顾她为他谋划天下的筹谋之恩,不顾他们夫妻多年的感情,不顾她腹中孩儿的血脉继承,就要害她性命。 谁曾想到,他登上帝位之时,距离她的葬身之日也不远了? 是她拎不清,是她太重情重义,是她太相信男人口中的情意。 “来人,将这个弑君的女人扔进水牢,任她自生自灭。”庄玉容一声令下,她的身体就被两个丫鬟朝外拖去。她的丫鬟惨死,孩儿滑胎,庄成双心如死灰。 囚室暗无天日,水声沥沥,她被绑在水牢的木柱上,三千发丝凌乱,满脸脏污,意识模糊,整整三日过去,她身体的温度几乎降到冰点,麻木而没有感觉。 水牢的门被人打开,衣着华贵的庄玉容站到水牢之上,她朝身边的士兵点了点头,那士兵打开手上的麻袋,将麻袋里的毒蛇放进水牢。 庄成双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奋力地扭动身体,那毒蛇在水中吐着艳丽的蛇信,越游越近。 庄玉容恶毒地大笑声传来:“我的好姐姐,你不 是最怕蛇吗?这是妹妹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就安心收下吧。你不死,妹妹我到底不能安心,你还是尽快下地狱见阎王去吧!” 毒蛇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毒性很快蔓延全身,庄成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想,若可以重来,她誓不为后,若可以重来,她定要让害她的人千倍百倍地偿还。 可惜,人生无常,世事变迁,哪有什么重来。 …… 庄成双睁开眼睛,一碗冷水泼在她的脸上,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下一刻,脑袋上响起老妇刺耳的声音:“死丫头,你赶紧给我起来,摔了一跤就想偷懒,你想得美。” 坚硬的板床硌得后背的骨头生疼,梁顶上一只丑陋的蜘蛛正优哉游哉地慢慢爬行,庄成双睁着眼睛,一时迷糊,不知今夕何夕。 “我让你起来干活,你听见没有?”老妇穿着水月庵尼姑穿的道服,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腿上,庄成双身体一颤,看到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双手,瞳孔逐渐收缩。 她不是死了吗? 这老尼姑正是清霜师太,庄成双九岁到十四岁是住在水月庵的,带她的人就是清霜师太。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已经在水牢中被庄玉容放进来的毒蛇生生咬死了,醒来又为何会在曾经熟悉的道观里?看这场景,莫非她回到了十四岁? “你还敢躺在榻上,立刻给老娘滚起来。” 清霜师太捡起地上的藤鞭毫不留情地鞭打在庄成双的身上,小小的女孩子,细皮嫩肉上立刻留下鲜明的藤鞭印记。 庄成双疼得立刻从榻上爬起来求饶:“成双知道错了,求师太饶过我,我立刻干活。” 前世就是因为她时常不听话,所以经常被清霜师太打骂欺辱,但是 这世她学乖了,对于自己打不过的对手,能让自己最好过的办法就是听之任之。 “去把这些衣服洗干净,天黑之前洗不完不准吃饭。” 清霜师太扔掉藤鞭,抓起地上肮脏的衣服砸在庄成双的身上,然后愤愤地冷哼了声,大步跨出了门槛。 这些衣服都是庵中尼姑们的,庄成双看了眼天色,时辰已经不早,她抱着衣服去洗浣池。 清霜师太打在她身上的伤痕犹在,额头上的磕伤也历历在目,但是庄成双已经顾不得了。 她把衣服用棒槌敲打洗净后放进木盆里,欲抱着木盆去晾衣服,迎面正巧走来几个小尼姑,领头的小尼姑大约十七八岁,叫秋银。 秋银双手叉腰,仰着下巴领着几个跟班而来。 庄成双端着木盆绕开,给她们让路,秋银立刻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脚踢掉了她手上抱着的木盆,伸手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扬起来“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 “小贱蹄子,你竟敢在庵主面前假摔,害我被庵主责罚,在暗室中跪了整整三个时辰,看我不收拾你。” 秋银放开她的头发,一脚就将庄成双踢到了地上,刚洗好的衣服散了满地,又脏了。 庄成双这副身子很弱,虽然秋银只有十七八岁,但是生得壮实,成双根本不是对手。今日一早,秋银欺负她的时候害她跌了一跤,被庵主罚了,秋银便把这件事算到了她的头上。 但是面对秋银,无论她如何哀求都是没有用的,她弱,对方只会加倍欺辱,水月庵众尼姑的生活清苦,这些小姑娘总是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乐子。 若是上一世,她肯定就求饶了,可是如今她既然已经重头活过,就决不允许自己活得那么窝囊。 第二章 反击 庄成双眼眸微眯:“秋银,你害我跌跤,现在还想继续?是没被庵主惩罚够吗?” 秋银又一脚踢在庄成双的肩上:“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再提,姐妹们,给我打!” 无数拳脚落在庄成双的身上,身体的疼痛无以复加,她的五指抓住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抓住秋银的腿,砸在秋银的脚背上,砸得秋银大叫呼痛。 秋银想躲开,但是庄成双却牢牢抓住她的脚腕,再用力地扯动,秋银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跌向地面,栽了个大跟头。 庄成双不顾身上的拳脚,翻身坐在秋银的身上,抡起巴掌不停地往秋银的脸上落。 秋银痛得趴在地面上嗷嗷直叫,庄成双猛烈的攻打吓得其他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尼姑纷纷张皇失措地退开。 庄成双觉得收拾够了,翻身从秋银的身上爬起来,她身上满是脏泥,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里面仿佛住着罗刹,令人不禁寒颤,她指着另外几个小尼姑冷声道:“从今往后,谁再敢欺我,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小尼姑们被她的气焰吓到,纷纷往后躲。 秋银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庄成双便一脚踩在她的腰上,狠厉道:“秋银,做人得留几分余地,别把我逼急了,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庄成双撂下话,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装进木盆里,重新回到洗浣池旁清洗。 晚饭只有两个冷掉的馒头和一碗白水,庄成双算着时辰,还有半个月,国公府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了,还有半个月…… 她大口地吃掉馒头,还未来得及喝水,清霜师太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她手上拿着藤鞭,举起藤鞭就欲打在庄成双的身上。 庄成双立刻从旁边避开,藤鞭抽在桌面上,溅起了一层灰 。 “你还敢躲?”清霜师太挽袖,气得目龇欲裂,“你今天打了秋银是不是?你胆子真是不小,连秋银都敢打,看我不收拾得你哭爹喊娘。” “师太,明明是秋银欺负我在先,你却总是帮着秋银,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庄成双后退到清霜师太打不到的地方,“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和秋银关系不一般吗?” 她记得可是清楚了,上一世她偷听到了清霜师太和秋银的对话,竟得知秋银是清霜师太的私生女,只不过那时候她性情懦弱,就算是听到了也置若罔闻。 “你再敢胡言乱语……”清霜师太又朝庄成双挥去藤鞭,被庄成双牢牢拽在手里。 “师太,虽然我自九岁就长在水月庵,但我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师太如此虐待我,就不怕国公府的人来接我时找你算账吗?” 师太冷笑道:“哼,你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又如何,谁还记得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二小姐,你在这里已经整整五年,有谁前来嘘寒问暖过吗?指不定早就忘记你这个贱种了。” “师太,你胆敢骂国公爷贱,看来是真的不想活了,你就不怕这话传到国公爷的耳中,招来杀身之祸吗?” “我可没骂国公爷。”清霜师太否认。 “你骂我是贱种,而我是国公爷的女儿,你不就是骂国公爷贱吗。”庄成双眉目冷厉。 清霜师太笑呵呵道:“就算我骂了又如何,国公府距离此处山高路远,谁能知道。” 清霜师太说得没错,她是被庄国公遗弃的女儿,无论她在这里受了什么欺辱,国公府的人都不会知道,更别说为她出头了。 “庵主,就是她拿了我的东西,我不小心让她绊倒,她怀恨在心,不仅打了我,还从我身上拿走 了我爹留给我的玉佩,这种贼人应该尽早将她赶出去!” 身后传来秋银尖厉的声音,庄成双回头,庵主领着一众尼姑气势汹汹地正朝这方走来。 “庄成双,秋银说你拿了她的玉佩,到底有没有这件事?”水月庵的庵主主管水月庵的一切大小事宜,秋银想要借别人的手收拾自己,庵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庄成双是水月庵最特别的,因为她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这群人中身份最贵,又是带发修行,因此庵中很多人心中都不平衡,对她心怀成见和恶意。 庄成双俯身否认:“庵主明察,我并没有拿秋银的玉佩,是她诬陷我。” “还想狡辩,你有没有拿我的玉佩,去你的房中一查便知。” 庄成双心中立刻警觉起来,秋银的语气如此肯定,那么她的房间里肯定有猫腻,或许是秋银偷偷地将自己的玉佩放在了她的房间,以此来诬陷她偷东西。 “你肯定玉佩就在我的房间?”庄成双盯着秋银问。 秋银趾高气扬道:“我非常确定玉佩就在你的房间。” “你亲眼看见我把玉佩放在床底下的?”庄成双继续道。 “胡说,你分明是放在枕头底……”秋银猛地刹住话,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庄成双套了话。 庄成双缓缓笑了,她转身对庵主揖礼,慢慢说道:“庵主明慧,我自下午醒来后就一直在洗衣服,洗完衣服后便吃饭,期间我根本没有回过房间,可是秋银却言之凿凿地说我偷了她随身携带的玉佩,甚至还准能确地说出我藏玉佩的地方,这分明就是秋银故意把玉佩放在我的房间里,以此来诬陷我,求庵主为我做主。” 庄成双的此番话令秋银立刻着急了起来:“ 庄成双,你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庄成双冷笑:“明明就是你监守自盗,庵主每日管理整个水月庵,事务繁多,你竟然因为一己之私耽搁庵主宝贵的时间,无视庵主的聪颖智慧,庵主怎会被你的伎俩所蒙蔽?” “庵主,您不要相信庄成双的一派胡言,她……” “好了!”庵主打断秋银的话,“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有决断,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你栽赃陷害庄成双,罚你到主观跪到明日天明,若是再生事端,绝不姑息。” “庵主,我真的没有诬陷庄成双。”秋银哭嚷道,“庵主您要相信我。” “要我相信你,你最好安分守己,还不快去?”庵主冷呵道。 秋银双目含泪,却百口莫辩。她恨恨地瞪了庄成双一眼,这才转身去主观受罚。 庄成双心中冷笑,秋银的这点小伎俩对她来说,真的不够看。 庵主吩咐道:“庄成双,既然你没有拿秋银的玉佩,那就尽快还给她,彼此化干戈为玉帛,在水月庵安安分分地生活,明白吗?” “谨遵庵主教诲。”庄成双乖巧地应道。 庵主一走,清霜师太的脸色变了又变,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庄成双自是知晓缘由,但是只要清霜师太不折腾她,她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庄成双,还不快去把秋银的玉佩给我拿过来。”清霜师太疾言厉色地朝她吼道。 庄成双回身,双手交叠在一起,黑眸中带着几分尖利:“玉佩我自会还给秋银姐姐的,不劳师太操心,今日的活儿成双已经做完了,就先回去歇息了,师太也早些安歇吧。” 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藤鞭猛地朝她挥去,庄成双闪身躲开,藤鞭的鞭尾落在 她的衣服上,衣角处瞬间破了个洞。 她眼眸陡缩,这一鞭子若是落在她的身上,她岂不是会皮开肉绽? 庄成双当即俯身道:“成双知错了,成双这就去拿秋银姐姐的玉佩,交给师太。” “这还差不多,你记住,你归我管,若是敢忤逆我,有你好果子吃!” “是。”庄成双双拳紧握,转身的时候,眼中极速闪过一抹杀气。 她算着时辰,快了,就快了,国公老太君即将过六十大寿,来接她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这五年里,她在水月庵受尽清霜师太和秋银的欺辱,走之前,她要她们尽数还回来。 庄成双的房间在水月庵最角落的位置,木门总是摇摇晃晃的,已经坏了很久,她自己修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用木棍撑在门背上抵着。 房间里有个小炕,上面放着一床很单薄的棉被,冬天睡在上面就跟睡在雪地里似的,过去五年,每逢冬日,她的手脚都会被冻得皮开肉绽,而且夜里总是会被冻醒。 她虽然身份比他人尊贵,但是谁都知道她只是国公府不受待见的小姐,所以水月庵的人想欺负她就尽管欺负她,半点不留手,她受到的待遇并不比其他人好。 庄成双掀开枕头,下面果然放着一块圆形玉佩,玉佩的材质并非上乘,但是对于她们这些身陷清苦的尼姑庵的姑娘们来说,已经算是稀罕物了。 她把玉佩交给清霜师太:“这块玉佩乃是珍物,请师太好好保管,待明日清晨帮我交还给秋银姐姐,算是我给秋银姐姐赔罪了。” “赔罪?”清霜师太吼道,“你只是把秋银的东西还给她,这算是哪门子的赔罪,你害她被庵主责罚,在主观跪上整整一夜,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第三章 算账 庄成双心知无论她说什么,清霜师太都会把这笔账记到她的头上,既如此,她便懒于争辩,径直回屋去了。 夜深露重,四下虫鸣声起伏荡漾,越发衬得水月庵寂静无声,夜里子时,山间忽然刮起大风,树叶沙沙作响,屋顶瓦砾轻震,松动的房门被狂风吹得嘎吱嘎吱作响。 庄成双掀开被褥,抹黑钻出破败的屋子,偷溜着前往主观。 烛火忽明忽暗,寒风猎猎作响,观音像前,秋银被吓得脸色惨白,瑟缩着身子蜷在草甸上,身后的木门摇摇晃晃数下,终于被狂风猛地吹开,秋银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她哆嗦着身子朝门口望去,忽见一道瘦长的白影从门前倏地飘过。 “鬼啊!”秋银大叫一声,撒腿就往观音像后奔去,红烛倒在烛台之上,星星火苗逐渐成燎原之势。 白影见事成,快速闪退,又布置了一番后,才赶紧跑回自己屋中,拉上单薄的棉被入睡。 不多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起火啦!主观起火啦,快来救火啊!” 哄闹声霎时此起彼伏,庄成双慌忙穿好衣服跑出去,也跟着大叫:“救火,快救火!” 说着便与其他尼姑们一起去抬水,火势太大,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控制,水月庵上上下下数十人一道努力,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勉强将火势控制住。 待火全部被熄灭,几乎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庄成双喘着大气靠在木柱上,一张小脸因着染了不少的烟灰而变得灰头土脸,只留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庵主沉眉立在众人前,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秋银身上,沉怒道:“秋银,我罚你在主观跪一夜,主观为何会起火?” 秋银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下去 ,哭嚷道:“庵主,火不是我放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庵主显然被这句话气得不轻,死死瞪着秋银,“夜里只有你在这里,你是不是因为我惩罚你在这里跪一夜,所以心怀愤恨,想一把火烧了水月庵?” “没有,我没有!”秋银连忙摆手,“夜里起了大风,大风吹开了木门,我看见……有鬼……是的,有鬼,我害怕鬼怪,就跑回去了,这火一定是鬼放的。” “胡说八道,观音大士在此,哪有鬼怪敢放肆!”庵主疾言厉色。 “真的有鬼。”秋银忙不慌地解释,“那鬼长得极高,它穿着白衣在门口飘来荡去,我实在被吓得害怕,就跑了回去,谁知那么快就起了火,庵主,火不是我放的。” 庄成双上前一步,朝庵主行礼:“庵主明察,依我看,秋银姐姐不像在说谎,但是这里乃是观音神尊之所,成双不信敢有鬼怪胆敢来此作乱,或许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所有人的目光均聚集在庄成双的身上,庵主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庄成双继续道:“既然秋银姐姐说鬼的外形极高,且穿着白衣,想必作怪之人是用了木棍和白布这种东西,只要找出作案的工具,就不愁揪不出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纷纷附和,庵主吩咐随身伺候她的两个小尼姑:“你们去查查看,水月庵上下,是否真的有庄成双所说的作案工具。” 俩人揖礼后离开,不多时便归来了,果真一人手中拿着竹竿,一人手中拿着白布,庵主神情凝重,询问:“这些东西都是在哪里发现的?” 其中一小尼姑回:“是在清霜师太屋子背后发现的,被藏在干草丛中,这白布里面还有一节从衣 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应该是慌乱之中从道服上扯下来的。” 那布条的衣料不算好,但却不是像庄成双这种小尼姑可以穿的,都是师太级别才能用的布料,清霜师太的脸色当即变幻莫测。 庵主冷冷地扫了清霜师太一眼:“你们去师太的屋子里搜搜,看看有没有一件破衣服。” 清霜师太面容不虞,明显胆战心惊,庄成双垂下头,干瘦的小脸上略略扬起一个冷嘲的弧度。那两个小尼姑很快便回来了,手中不仅有那件破衣服,还有一个小木箱子。 看到那个小木箱子的时候,清霜师太脸色更是难看。 “庵主,我们不仅找到了衣服,还找到了这些东西。”小尼姑将小木箱子打开,里面竟是大半盒珠宝首饰,还有不少的银两,其中就包括秋银的玉佩。 众人齐齐变色。 庵主将那件衣服往清霜师太面前一掷:“清霜,你入水月庵多年,却放火烧主观,开罪观音娘娘,犯下大错,甚至偷偷敛下无数钱财,你作何解释?” “冤枉啊,庵主!”清霜师太猛地跪倒在地,“昨晚我训斥完成双便回去休息了,半夜里又狂风大作,我根本没有起来,这件事情和我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吗?庵主又不是傻子,那块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据,能证明清霜为了得到秋银的玉佩,遂将罪责加到秋银的头上,好让庵主将秋银赶出去,如此她便能得到玉佩。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根本不需要她提醒,庵主自能想明白。 而此刻,就算清霜师太说秋银是她的女儿,也没有人会信鸡鸣狗盗之人所说的话。 “证据确凿,还想抵赖,水月庵的吃穿用度一向是你在采购,我竟不知这么多年你背着我偷敛了那么多油水,从 今日起,你和秋银都给我滚出水月庵,终生不得再踏入水月庵半步。” 庵主言辞冷厉,不容商榷,清霜和秋银吓得浑身哆嗦,他们在水月庵这么多年,哪里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天地之大,却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秋银抱住庵主的腿求庵主将她留下,清霜也不停地磕头,保证从此再不敢犯,庵主虽然潜心礼佛,但是烧了主观是多大的罪责,她岂会姑息。 当下命人将二人的东西打包扔出去,让她们现在就滚出水月庵,二人心知无力挽回,只是不停地喊冤,但是已然没有用了。 这种结果是庄成双早就意料到的,自然满意。 浩浩汤汤地闹了大半宿,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庄成双回到自己的小屋后和衣躺到床上,把自己裹进棉被里,再也无法入眠。 她想到自己的上一世,秋银和清霜师太欺辱了她整整五年,可是直到她离开,他们都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怪她太软弱,太善良。 她睁眼到苍穹露出白鱼肚,叠好棉被下床,时辰尚早,大多人都还没有起床,路过主观的时候,因为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所以她看得更加清楚,主观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了。 她早早地去佛祖前祭拜,跪在草甸上,双眸仰望佛祖高大的金身,她默默地想,上天要她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怜她上一世被欺骗、被背叛吗? 还是因为秦墨天根本不是仁君,上苍怜悯百姓,要她阻止秦墨天成为新的主君? 可无论是什么,庄成双双手合十,徐徐开口:“您大慈大悲,许我新生,我会如您所愿,绝不会让自己踏上与上一世相同的路,仇人即将亲临身前,我便是他们身边最危险的那把刃,他们带给我的痛苦 和折磨,我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谁也别想逃脱。” 庄成双深深地叩首,一滴泪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暗含刻骨恨意的杀气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身后的匆匆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尼姑艳羡道:“庄成双,有人来接你了。” 她慢慢站起来,目光从佛祖身上移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外而去。 来接她的是国公老太君身边的管事姑姑代云,她身边还有一名丫鬟和六名护卫随行,见到她出来,均齐齐向她俯首行礼。 庄成双的目光落在那丫鬟的身上,她穿着国公府的丫鬟装,头发盘得简单,只用一根木钗定固着,耳垂上并没有佩戴耳饰,装束极为素雅。 似是感受到庄成双的目光,她稍稍抬起头,确定庄成双的确是在瞧她后,她又飞快地垂下头去,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眸里闪过片刻的惊惶。 庄成双藏在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灵书,是那个上一世始终守护在她身边的灵书。 她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且完好无损。 代妈妈抬手道:“老太君大寿在即,派我来接二小姐归家,请二小姐上轿。” 这时,水月庵不少人都已经聚拢过来,纷纷站在旁边看热闹,或羡慕,或嫉妒。 庄成双对这个折磨了她整整五年的地方没有半点留恋,她的房中也没有任何值得带走的东西,她盈盈向庵主行了一礼,便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起轿!”代妈妈一声令下,轿子被四个护卫扛起,慢慢朝着金陵城而去。 “二小姐,二小姐……”迷迷糊糊间,耳中传来低低的喊声。庄成双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灵书跪在她的膝前,“二小姐,客栈到了,代妈妈说请您下轿稍作休息。” 第四章 毒杀 此客栈地处山脚之下,背靠巍峨大山,前有小溪流淌,周围景色极佳,店小二奉上茶和点心,庄成双也的确饿了,她拿了两块绿豆糕放到灵书的手心。 “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也饿了吧,快吃吧。” 灵书感激道:“谢谢二小姐。” 庄成双微微点头,漆黑的眼珠转动间却见屋外有鬼祟之影快速闪过。她眼睛一眯,就在灵书即将吃下绿豆糕的同时,她抬手一把抓住了灵书的手腕。 灵书手中的绿豆糕和桌上的糕点同时掉到地上,吓得她立刻跪下身去,“二小姐恕罪。” 代妈妈和众护卫朝这方看过来,庄成双把灵书扶起来,“不怪你,是我眼花看到屋外有黑影闪过,吓了一跳,下意识才惊到你,你不要紧张。” “是。”灵书退到旁边,庄成双走到代妈妈面前,“请代妈妈借银针一用。” 代妈妈虽然奇怪,但还是从腰间取出银针给她,庄成双将银针插入绿豆糕中取出,银针果然如她所料般变成了黑色。 “有毒?”代妈妈大惊。 正巧店小二上前收拾,代妈妈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衣领,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竟然是个练家子,她厉声道:“你们竟然敢在二小姐的糕点里下毒,谁指使你的?” “冤枉啊!”店小二不明所以地喊道,“我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伙计,上有老下有小,从未害过人,这毒不是我下的啊,大人明察。” “代妈妈,放了他吧,这毒的确不是他下的。”庄成双坐到木凳上,“下毒的人已经跑了。” “二小姐如何得知他不是受人唆使?”代妈妈问。 庄成双徐徐解释:“因为他给我们上糕点的时候,没有任何紧张之态。他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伙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如果做下毒杀 人这种事,他不可能那么镇定,我刚刚也看见了,下毒之人已经跑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代妈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便好。” 代妈妈凝神看了她几许,这才点头:“谨遵二小姐之命,但此地不宜久留,请二小姐上车辇,我们还是尽快赶路,早日到达金陵城为好。” 灵书为她搬下脚凳,庄成双踩着脚凳正欲登上车辇,面前忽有一支利箭从她的面颊处飞过,箭头稳稳地钉入车辇边沿的木头之中。 庄成双侧脸朝利箭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数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一名身着蓝衣的男子。 男子头戴玉冠,装束华贵,腰间一块羊脂玉在他与黑衣人打斗的时候不断地晃动,他武功超绝,但是一人难敌数敌,在数名黑衣人的围攻堵截之下难免显得吃力,身上已有数道剑伤,伤势似乎不轻,看来对方是想将他置于死地。 这蓝衣男子远远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其中一名黑衣人忽地朝蓝衣男子腰间刺去,那男子飞快地旋身躲开,就在这一瞬间,庄成双看清了他的正面五官,脸色微骇。 “代妈妈,成双知道您武艺高绝,还请您出手搭救那位蓝衣男子,成双必当感激不尽。”庄成双站到代妈妈面前,一本正色道。 “二小姐,奴婢的使命只是将二小姐安全接回国公府,其余的事情,请恕奴婢不能从命。”代妈妈想也不想地拒绝。 “那蓝衣人腰间玉佩刻有龙纹,在明夏国,只有皇族才有资格佩戴刻有龙纹的玉佩,代妈妈今日若是见死不救,他日圣上怪罪,遭殃的可就是整个国公府,代妈妈可想清楚了?” 代妈妈闻言快速地朝那蓝衣男子睃去,这一看,目光就凝了起来。 庄成双语速飞快,眼看那蓝衣人已经抵挡不住黑衣人 的攻势,她厉声道:“代妈妈,再不出手可就晚了,我等的生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庄成双话落,代妈妈的身影霎时如轻燕跃出,她一掌击在企图从背后刺杀蓝衣男子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刀被震落。 她的加入顿时让战局扭转,蓝衣男子从败势专为与黑衣人势均力敌。 见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庄成双一挥手,对随行的护卫命令道:“你们几个去帮忙,对那些黑衣人不必留手,可杀之。” “是!” 护卫们齐拥而上,蓝衣男子这方瞬间占了上风,黑衣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因为庄成双说可杀,所以护卫们都不留手,蓝衣男子更是下杀招,两方各有死伤。 不多时,这场打杀便落下帷幕,蓝衣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将其中一名黑衣人踩在脚下,冷笑着问:“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黑衣人半个字都还未说,唇角却溢出鲜血来,明显是服毒自杀了,原是死士。 庄成双见蓝衣男子盘问完毕后身体摇摇欲坠,她飞快地叫道:“灵书,过来帮我扶住他。” 灵书上前,下一刻,蓝衣男子便朝灵书的方向倒去,灵书惊讶之余用力地撑住他倒下的身体,满面焦急地望着庄成双。 庄成双乃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怎可能出手去扶一个男子,她站着不动,代妈妈上前帮灵书搀住蓝衣男子,为免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代妈妈仔细地看了看蓝衣男子的脸孔,竟然是今年刚满十六的七殿下,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庄成双,听后者声音沉沉道:“代妈妈,此地不宜久留。” 代妈妈自然知晓,只是这个时候除了往前赶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望着庄成双,想听听庄成双的意思。 庄成双见 蓝衣男子手臂上还在流血,一面让代妈妈在他的伤口上撒了金疮药止血,给他简单地包扎止血之时,一面道:“现下只有官府才能庇护我们,这里是茂县的范围,我们快马加鞭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茂县府衙,到了府衙就安全了。” 庄成双所说极为有理,代妈妈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继而点头道:“就听小姐的。” 然后分别上了马车,庄成双和灵书坐一辆马车,代妈妈和一名护卫带着半昏迷的七殿下坐一辆马车,车辇的速度相比之前快了不止半点,车厢摇摇晃晃,庄成双疲惫地靠在车厢上。 他们赶到茂县之时暮色已近,马车直驶茂县府衙,庄成双在灵书的搀扶下踏下马车,代妈妈也正巧从马车上下来,对庄成双道:“二小姐,七殿下已经醒来。” 他只是手臂上有伤,栽倒在地也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其实并无大碍,休息一会儿自然就会醒来。 庄成双隔着马车的车帘道:“还请七殿下借龙纹玉佩一用。” 秦墨朗身心俱疲地靠在车厢上,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与国公府偶有走动,自然识得老太君身边的服侍的代妈妈,刚刚他与代妈妈有过简短的交谈,知道代妈妈此行的目的就是接这位被送去水月庵整整五年的二小姐回府,可是这二小姐的脑筋未免转得太快了些。 秦墨朗锋利的眉宇间仿佛藏着刀刃:“你要我的玉佩干什么?” “不借你玉佩一用,怎能让知府大人收留我们,你重伤在身,若是继续赶路,那些黑衣刺客再追上来,我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庄成双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该信任我。” 秦墨朗不屑地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就算我对你别有用心,我也救了你的 性命,并且正为了能保你安全而费心费力,况且我一个刚从尼姑庵修行归家的小女子,能对你有何居心?” 两人隔着车帘你一言我一语,倒把旁人给晾在了一边。 正说话间,茂县知府已带领数名府兵从知府正大门而出。 庄成双道:“既然殿下已经醒来,那便请殿下下车辇吧,您身上有伤,需要及时诊治,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留宿,明日再启程。” 秦墨朗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便没有拒绝,由身边国公府的护卫扶他下辇,深深地打量了庄成双一眼后,不情不愿地将身上的玉佩交给庄成双。 庄成双将手中玉佩通过一名府兵转交给知府大人,那茂县知府已在此任职三年,一见玉佩便恍然明白,急匆匆地走上前来,就欲跪下行礼,却被庄成双一语拦住。 “我家公子此次是奉命私出,不宜张扬,只是半路忽感身体不适,这才来借你府衙留宿一晚,这些繁文缛节就暂且省了吧,你可明白?”庄成双望着茂县知府语气温和地说。 茂县知府的目光在七殿下和庄成双身上转了圈,不住地点头:“下官明白,外面冷风凛冽,请公子和姑娘进府衙说话吧。” 一行人浩浩汤汤进了府衙,秦墨朗被安排在最好的东厢房,知府是个通晓之人,暗自请来大夫给秦墨朗查看伤势,好在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处理过伤口后,茂县知府命人好酒好菜伺候,用完了晚膳,代妈妈顾念到秦墨朗的身体,请他早些歇息,秦墨朗却移步到东厢房的厅堂,待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又派人把庄成双叫来。 厅堂的门口站着两名国公府的护卫,代妈妈站在秦墨朗的身侧,庄成双进来时身后还跟着她的丫鬟灵书,灵书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第五章 借道 庄成双的表情淡漠得像一朵白莲,秦墨朗如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想要将她看透。 庄成双行至秦墨朗身前,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慢慢跪下,叩首道:“臣女庄成双,见过七殿下,臣女乃是庄国公的二女儿,如今修行期满归家,能救七殿下纯属偶然。” 在外不方便,此时才自报家门,秦墨朗虽早就知晓,但却仍旧感到意外。 而秦墨朗自然不知道,他的出现是庄成双始料未及的,好在她反应快,动作迅速,到底救了他的性命,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秦墨朗眼中的杀意微微收敛:“听代妈妈说,是你要她救的我,我倒是好奇,你与我素未谋面,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秦墨朗没让她起身,庄成双只能跪着回话:“殿下误会了,臣女起初只知道殿下乃是皇室中人,是代妈妈告诉臣女您七殿下的身份的。” 秦墨朗望向代妈妈,代妈妈谨慎地点点头,惶恐道:“是老奴多嘴了。” “妈妈救了我,倒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秦墨朗脸色稍霁,代妈妈这才放松下来,秦墨朗又望向庄成双,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摇晃着茶杯里的茶水,扬了扬下巴道:“你起来吧。” “谢殿下。”庄成双依言起身,听秦墨朗以一副高傲的口吻道:“你救了本殿下,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只要本殿下力所能及的都可以答应你。” “能救殿下乃是臣女的福分,臣女本不敢要任何赏赐。不过,若是殿下执意要赏,臣女自然也不敢拒绝。”庄成双端正地站着,清丽容颜并不见多少表情。 这话直让秦墨朗有几分哭笑不得,但是救命之恩不报,焉是他的作风? “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还没有想好,能否 等臣女想好之后再告知于殿下?” 秦墨朗细细地打量站在他面前的庄成双,这个小女子看似弱不禁风,但实则心思转得飞快,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生得一张巧嘴,倒是有趣。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秦墨朗毫无所谓地说,“本殿下需要休息,把你身边的丫鬟留下来伺候本殿下洗漱更衣。” 灵书听言,身体不禁抖了抖,惶恐地望望庄成双,又望望秦墨朗。 茂县知府明明派了丫鬟伺候他,干吗非得要她身边的丫鬟? “殿下身边不是有丫鬟伺候吗?”庄成双笑了笑,“我的丫鬟没见过世面,十分胆小怕事,伺候不好殿下,不过如果殿下不嫌弃……” “算了算了!”秦墨朗见灵书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就觉得不顺眼,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丫鬟伺候,代妈妈也去休息吧。” 秦墨朗白日遇刺,身份又尊贵,代妈妈哪里敢怠慢,垂首道:“我还是守着殿下吧。” 秦墨朗心知代妈妈的考虑,想到这里虽然是知府衙门,但也未必是绝对安全,便没有反对,“那就辛苦代妈妈了。” “殿下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代妈妈道,“老奴就守在东厢房的次间,殿下有任何事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秦墨朗点点头,让丫鬟扶着回到卧房。 庄成双起身出去,门外茂县知府还在候命,她对茂县知府盈盈行了一礼:“我家公子明日就要启程回金陵,路上凶险,还请大人借一百府兵护送我家公子回城。” “是,下官马上去挑一百精锐,定保公子安全,若公子还有吩咐,还请姑娘立刻告知。” 庄成双笑道:“暂时无事了,大人且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便径直回自己的厢房去了。茂县知府加派了人 手彻夜守卫,这才亲自去挑府兵。 庄成双已经很久没有彻夜安眠了,翌日醒来时,屋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她传唤灵书进来伺候,顺口问及:“七殿下可是已经起来了?” “是的,殿下天未亮就起来用早膳了,说小姐昨日受了惊吓,吩咐我们不要吵您休息。” 灵书伺候她洗漱后,站在铜镜前帮她绾发。 “小姐,您的头发真美。” 庄成双的一头黑发直及腰际,散在后肩如同靓丽的黑色缎带,丝滑而柔顺。 灵书没念过什么书,字也不识得几个,不会说华丽的辞藻,只知道好看、漂亮和丑之类的形容词,对于庄成双的黑发,她表达的是她自己最直观的认知。 庄成双沉默不接话,用过早膳后,她径直去找秦墨朗。正屋之中,茂县知府正在秦墨朗耳边说着什么,态度极为恭敬有礼。 见她进来,知府起身拱手:“姑娘昨日点要的一百府兵下官已经安排好,听候公子差遣。” 庄成双点了点头,对秦墨朗说:“公子,我们是否该启程了?” 秦墨朗勾了勾唇,暗忖这从尼姑庵归来的小女子心思着实缜密,为了避免被追杀,竟能想到借他的身份来此处躲避追杀和借兵。 “公子既然有伤在身,何不多留几日,等伤好后再做安排?”茂县恭敬地劝道。 “不必了,事务缠身,不便多留。”秦墨朗朝厅堂外而去,庄成双及国公府的一众奴仆紧随其后,庄成双在灵书的搀扶下上了后面的车辇,一百府兵则分两侧保护他们前行。 路上有点颠簸,好在庄成双已经习惯,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并无意外发生。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城城门口,却见城门口围聚了数百衣衫褴褛的佝偻平民,庄成双单手掀开车辇的布帘,稍显秀气的 眉头轻轻拧起。 哪里来这么多灾民? 难道这些灾民都是从乾州涌过来的? 乾州发生水灾,无数平民的家园被洪水淹没,灾民们成日食不果腹,受冻挨饿,最后变作流民来了这明夏国最富饶的都城,谁承想灾民人数众多,最后都被拒之城门外。 庄成双下撵,来到秦墨朗的车辇前:“公子,现在城门外围聚了那么灾民,而城门紧闭,我们想进去似乎不太容易,请公子想个法子吧。” 秦墨朗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厢上,跷着二郎腿道:“你心思不是挺多的吗?你说怎么着吧。” 庄成双心思电转:“是不是我说怎么着您都会同意?” “说说看。” “那就请公子再借玉佩一用,便于我让守城的将士打开城门。”庄成双俯首道。 闻言,秦墨朗只觉心中一跳,这女人想要守城将士打开城门只是为了自己想要进城那么简单?为何他总觉得太阳筋突突突地跳,认为她的想法没那么单纯? 秦墨朗正作此想,城楼上一名将领挥手喝令弓箭手道:“你们这些暴民,拿了朝廷的赈灾物资还不知足,竟胆敢在此挑事,若不惩罚,何以正我朝天威,弓箭手准备!” “等等!”城楼之下,庄成双陡然厉喝,及时截住了将领最后的射杀令。 “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七殿下在此,谁敢乱动?”庄成双大声喊道。 城楼之上的将领一听七殿下名号,脸色当即变幻莫测,率领众将士齐齐跪下朝这方行礼,“属下恭迎七殿下归来,等属下处置完这批流民,属下便开门恭迎七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庄成双眯了眯凤眼:“七殿下命令你们暂且勿动。” 将领左右为难,果真不敢再妄动。 秦墨朗暗忖,这个女人何止是聪慧,简直胆 大包天,竟敢未经他的允许就擅用他的名头命令将士,她就不怕他怪罪起来要她的命? 庄成双转身朝着车辇的方向,双膝跪下叩首,徐徐说道:“七殿下,这些流民都是逃难过来的,殿下平日里向来我行我素,就算强自命令守城将士打开城门放这些流民进去也并非不可,殿下心慈,还请殿下救下这些流民的性命,让他们进城。” 车帘豁然被一只大手掀开,秦墨朗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立于车辇之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庄成双:“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庄成双抬起头,少女洁白的面容,肌肤宛若白瓷,吹弹可破,可惜那双凤眼却太过坚韧沉寂,不像十四岁少女该有的眼神。 “如果殿下不救他们,他们就会全部葬身此地,他们都是明夏的子民,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何以流浪至此?”见秦墨朗似不为所动,她又道:“殿下可还记得,您欠我的赏赐?” “庄成双,你不要得寸进尺!”秦墨朗咬牙切齿。 “我救了殿下的性命,现在就请殿下还我救命之恩吧,求殿下救救他们。”庄成双哀求道。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地上,疼得脑袋几欲发晕。 冷风萧瑟,来迎庄成双归家的一众家仆随庄成双跪拜在秦墨朗身前,向这位明夏尊贵的七皇子行跪拜礼,秦墨朗眉头死皱,俊脸紧绷。 不少流民看见这方的动静,纷纷朝他们涌来,庄成双再次朗声道:“数百人的性命只在七殿下的一念之间,求七殿下救救他们吧。” “那是七殿下?”流民中忽有人高声喊道,立刻引来众惊。 庄成双跪身回首,高声唤道:“各位,眼前这位就是我们明夏国尊贵的七殿下,七殿下有一颗仁爱之心,定会竭尽全力救你们的,你们不要惊慌。” 第六章 被迫救民 随着庄成双话落,流民们纷纷朝秦墨朗跪倒哀求:“求七殿下救救我们,求七殿下救救我们,求七殿下救救我们……” 秦墨朗站在车辕之上,大风刮起他的衣角。如今骑虎难下,他才有点后悔和庄成双这个女子同道,害得他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秦墨朗亮出皇子玉佩,向城楼方向大声吼道:“众将士听本殿下的命令,立刻给本殿下打开城门,放这些流民入城,谁要是敢抗命,就是和本殿下作对,本殿下定不会放过他。” 七殿下秦墨朗嚣张跋扈的名头在金陵城几乎人尽皆知,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抢他的贴身丫鬟,这位七殿下素来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一气之下放火将兵部尚书的府邸烧了个精光,顺带打断了兵部尚书小儿子的腿,害人家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之久。 这件事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从此秦墨朗的跋扈之名就在金陵城传开了,毫不留手地殴打二品大员最心爱的儿子,最终却只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就是当今圣上都拿他没有法子。 庄成双不知此时城楼上的那位将领有没有担心自己府邸的安危,但想必任谁面对这位七殿下如此威胁也不敢充耳不闻。 “听到没有?胆敢和本殿下作对,信不信本殿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秦墨朗站在车辇之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叫嚣,一副谁敢惹我我就杀你全家的凶神恶煞。 守城将士迫于威胁,不得不打开城门,流民们齐齐往城内涌去,秦墨朗远望密密麻麻的褴褛之民,只觉得头疼欲裂,此次回去,还不知会被父皇怎么惩罚呢。 庄成双暗暗松了口气,向秦墨朗叩首:“谢殿下仁爱相救。” 城门口马车轱辘驶来,在距离秦墨朗这辆马车不远的地方停住,其中一名侍从走上前来,俯首道:“参见七殿下,属下来迎七殿下回府。” “回府!” 秦 墨朗哼了声,从庄成双的马车上跳下去,侍从为他撩开车帘,秦墨朗钻进马车内,许是被庄成双利用,导致他心情不爽,话出口时语气甚是怨愤。 秦墨朗的马车摇摇摆摆地进了城内,代妈妈行至庄成双的身后,声音平稳地道:“二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请上马车吧。” 庄成双悠悠点了点头,在灵书的搀扶下踏上马车,往明夏国最繁华诡谲的中枢而去。 马车的车轮路过巍峨的金陵城城门,碾压过帝都繁华的街道,于午后之时停留在国公府恢弘的朱门前,旁侧的两头石狮威武雄伟,正上方“国公府”三个烫金的大字微闪光芒。 门口笔直而立的守卫面容肃穆,不苟言笑。 庄成双踩着脚凳慢慢走下马车,在代妈妈的引领下徐徐走进府内,走过弯弯绕绕的长长走廊,来到了百福院之前,代妈妈示意庄成双在此等候,她先进去通传。 不多时,代妈妈便折了回来。 “二小姐,老太君叫您进去。” 庄成双微颔首,抬步踏上两层石阶,迈过门槛,缓步走进室内。 厅堂正上方的墙上安着万马奔腾的裱画,裱画下的红漆矩形案几两旁放着两把太师椅,右边的太师椅上坐着国公府最尊贵的老太君,年近六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在老太君右下而坐的是庄国公的正妻谢雪琴,也就是府里的大夫人。 她身穿暗红缂丝遍地梅花纹褙子,头戴螺丝嵌宝石金凤簪,耳配鎏金大耳环,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目光扫过庄成双时带着深刻的审度和令人难以觉察的憎恶。 大夫人育有两女一男,长子庄玉皓的年纪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大小排居第一,现任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正七品。 长姐庄玉玲年方十六,三小姐庄玉容年纪微次庄成双。 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是姨娘罗翠翠。罗翠翠比大夫人大 两岁,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褙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身姿极是端正,保养得道,一眼看去年纪并不比大夫人大。 她膝下有一女儿庄语嫣,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年纪排倒数第二,此刻正坐在最末的位置。 庄国公有两名妾室,罗翠翠乃是其一,庄成双自小称其为罗姨娘,她的亲娘乃是其二,可惜庄成双的亲娘在生下她后不久便过世了,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女人。 坐在庄玉浩对面的是二夫人。 身穿勾勒宝相花纹服,梳着坠马髻,头插云凤纹金簪,见庄成双在打量她,她挑眉迎上庄成双的视线,杏眼微眯,竟有几分风华流转。 二夫人膝下育有一男庄玉旌,是罗家孙子辈的次子,现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也是国公府唯一的文官,小女儿庄玉倩如今还不满十岁,年纪最小,是个娇小玲珑的美人胚子。 此时此刻,庄家的儿女们分坐在偏殿的两侧,在丫鬟的伺候下均抬眼望向从水月庵归来,盈盈立在厅堂正中,淡妆素裹的庄成双。 深蓝色的衣袖随身轻轻拂动,庄成双从众位兄弟姐妹之间慢慢走过,行至老太君身前时,双膝跪下,深深叩首,行大礼道:“不孝成双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老太君见此神情略略激动,在代妈妈的搀扶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俯身握住庄成双纤细的手臂,亲手将她扶起来。 “可怜的孩子,辛苦你了,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君目光含泪,声音哽咽。 庄成双浅浅一笑,她握住老太君苍老的手,热泪盈眶,道:“祖母,孙女能代众兄妹前往水月庵为您祈福,是孙女的福气,孙女不觉得辛苦,祖母莫要为了孙女伤感才是。” 大夫人眼见眉目冷厉,罗翠翠倒是平静,几个兄妹面色各异。 老太君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庄成双小心地将她扶到上首坐下,又给二夫人和几位兄弟姐妹行 了见面礼,自己才到左边末尾的位置上坐下。 庄玉皓冷哼了声道:“二妹难道不知道今日要见祖母吗?竟然还穿得如此寒酸,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我们国公府呢。” 庄成双面不改色地回应:“二哥教训的是,成双刚从庵中归来,太久没有见到亲人,难免心急了些,以至于忘了衣着不体,是成双的错,成双绝不再犯。” 此话一出,大夫人眉眼一凛,似是没想到庄成双竟能说出此番令人挑不出毛病的话来。 庄玉容慢悠悠道:“二姐,你时隔五年方归,很多规矩怕是不懂,这几日便跟在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身后多学些规矩吧,都城不同在庵里,随时可遇皇亲国戚,我们国公府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府中之人还是不能失了规矩才好。” 庄成双朝她望去,掩盖住眼底的凌厉。 庄玉容今日穿了身绢花金丝绣花长裙,头戴蝶飞步摇,金色的蝴蝶落于粉色的花朵上,再流下条条流苏坠子,与额间的抹额眉心坠交相辉映,平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她执杯浅浅地抿了口茶,那双勾魂的桃花眼,眼尾上挑时长睫毛静悄悄地向上煽动,仿佛能无声带风,她是府中最得长辈欢心的。 庄成双盈盈一笑:“谢谢三妹挂心,虽然这五年在水月庵中为祖母祈福,但是我毕竟在国公府长了九年,该有的规矩我并不敢忘。是以,三妹所说,倒是没有必要的。” 庄玉容不动声色地沉了沉脸。 “成双刚回来,想必是身心俱疲,规矩这种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老太君慈爱的目光落在庄成双的身上,“庵中清苦,成双小小年纪定是吃了不少苦,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儿媳妇,你一定要派人好生安顿成双,既然回来了,就定不能再让她再受苦了。”老太君说着还安慰地拍了拍大夫人的手臂。 大夫人如吞了只苍蝇般难 受,她向来不喜欢庄成双这个被自己的丈夫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更何况庄成双从小就表现得比其他姐妹更机敏、更灵巧。 就算是她最得意的女儿玉容,在心智和机敏上也不如她。若非玉容美貌难有人能及,若非庄成双被遣往水月庵修行五年、在众人眼中淡去身影,想必玉容的美名早被她华盖了去。 “是,老太君,媳妇自当把成双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对待,成双为您祈福,保您平安,便是我们国公府的功臣,往后的吃穿用度,媳妇自会以应有的来安排。” 不是按最好的来,而是按应有的来。 庄成双闻言,心头微微一荡,仿佛有利刀划过心间。 她当即从座位上站出,行礼道:“成双谢母亲疼爱,但凡事尊卑有别,一应吃穿用度还请母亲按照规矩来办,不必刻意厚待成双。” 此话一出,罗姨娘当即抬袖掩面,庄成双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打大夫人母女的脸。 前一刻庄玉容才道庄成双外出五年不懂规矩,应多加学习,后脚庄成双便对大夫人说尊卑有别,一切还按规矩办事为好,不就是在打她们母女的脸嘛。 果然,大夫人和庄玉容的脸上都划过一丝难看之色,而庄成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见到似的,稍显干瘦的脸上噙着微微浅笑,唇色稍显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老太君见状更是心疼,吩咐道:“代云,你去把我屋里的翡翠镯子拿来赏给成双,女儿家身上还要有些玉器才能增添福气。” 代妈妈低低应了声“是”,很快便回来了。 被装在精致檀木盒中的翡翠镯子晶莹剔透,玉质实属上层。庄成双双手接过,笑着道谢:“成双谢祖母赏赐。” “好啦好啦,快起来吧,行了那么久的路,今日就别再折腾了,快回去歇息吧。”老太君示意代妈妈过去搀她。 大夫人与庄玉容相视一眼,母女两人均是面色难看。 第七章 扶双院 庄成双是庶女,所住院落自然和庄玉玲、庄玉容还有庄玉倩不同。她娘亲早死,自出生便有不吉之言,怕她克到府中其余人,因此在安排院落的时候有意将她的院子安在了偏角。 路过亭台楼榭和长长的回廊,转了大约四五个弯,眼前便逐渐出现了一座小院。 小院有两层,看上去并不奢华,却隐约透着几分雅致。两扇红色朱漆的木门微微敞开着,站在院外能看到院中两边生长得尤好的冬青树。 庄成双走进院内,估摸是特地派人清扫过,小院里倒还干净,瓦片青青,一草一木经人特意修剪过,似乎并未荒废,院中的石桌旁放有四个石凳,旁边便是花圃。 许是院外的景致太过繁华奢侈,庄成双反而觉得此处的风景浓淡相宜,甚得她心。 身后还站着三名丫鬟,灵书便是其一,另外两名丫鬟一名是由祖母所赐,名为茹梅。另外一名是母亲大夫人所赐,名为沁竹。 除了灵书,其余两名面色不虞,似乎根本不愿意伺候这位刚刚归来的庶女。 庄成双回身,视线清冷地在这三名丫鬟中来回扫过:“茹梅,沁竹,你们是祖母和母亲赏给我的,若是不愿意服侍我,现在便可离开,我自会让你们全身而退。若是留了下来,希望在你们心中我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若有二心,我绝不姑息,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奴婢愿意侍奉二小姐。”三名丫鬟齐齐跪下,朝庄成双俯首道。 四月的天气,清风还有些许刺骨,年仅十四岁的庄成双笔直地立在桃花树下,低眉凝视着面前跪下的三人,眼角余光有些微的狠厉一闪而过。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数名双手捧着托盘的丫鬟走进院内,领头的丫鬟行礼道:“二小姐,夫人命奴婢等人向二小姐送来衣物等一应用 品,还请二小姐验收。” 庄成双虽是国公爷的千金,但毕竟是庶女,衣着首饰的穿戴自是比不得其他三位嫡女,但也算靓丽华贵。大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皆是遵照礼制,让人挑不出毛病。 大夫人是聪明人,自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给她难堪。 “把东西放进屋里吧。”庄成双吩咐。 用完晚膳,庄成双在灵书的服侍下上塌就寝。 半夜时分,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条通体血红的长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然后猛地一跃,血口突然咬在了她的颈脖上。 睡梦中的庄成双赫然睁开双眸,惊出满身的冷汗,蜡烛的余晖影影绰绰,她望着高高的梁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灵书听到动静,匆匆从外间推门进来,俯在庄成双的床前急切地问:“小姐怎么了?” 庄成双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撑着身子坐起来,摇头,“不过是做噩梦而已,你不必惊慌。” 雨越下越大,不多时已成倾盆之势,豆大的雨滴砸在房顶上,像是棒槌敲击在庄成双的心脏上,屋顶有些漏雨,雨水顺着房顶滴落而下,灵书惊讶一声,从外面拿了木盆来接漏水。 “啊!”灵书忽地大叫,身体后退时左脚被自己的右脚绊住,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小姐,有老鼠,有老鼠!” 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柩吹进来,床上的庄成双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她裹上被褥,对吓得惊慌失措的灵书淡淡说:“老鼠有什么打紧的,你明天去买些老鼠药来,将他们药干净。” 漆黑的苍穹忽有一道闪电劈下,直直地砸在屋外的冬青树上。冬青树的树枝拦腰被劈断,急速闪过的光影照得庄成双的脸色煞白。 她长发披散,窝在被褥里,像暗夜里的一缕幽魂。 灵书捂住自己欲要惊呼的嘴,朝庄成双行了一礼,惊惶地退了出去。 庄成双 望着黑沉的夜色暗想,今夜七皇子怕是不能安睡了。 与此同时,庄严的明夏宫墙内,七皇子秦墨朗双膝跪在武英殿前,高耸的宫墙没有挡住大风的肆虐,倾盆大雨砸在男子挺直的脊背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没入华贵的锦缎里。 武英殿中,那位明明夏皇朝最尊贵的人此刻正在气头上,服侍了他近三十年的高公公安抚道:“陛下消消气,七殿下才刚满十六,还是个孩子呢。依老奴看啊,七殿下就是因为心地柔软良善才会犯了这等错误。好在七殿下孝顺,陛下教训后必然能得此训,外面正下着大雨呢,听说七殿下此番外出还受了伤,陛下您看……” “受了伤?”年过五十的皇帝陛下威严的老脸略略一凝。 “是啊,老奴也是看七殿下行动稍有迟缓,遂随口问了他身边的下属才得知的。”高公公言及此处,刻意压低了语调:“听说是箭伤呢。” 老皇帝面色一凛,当即吩咐:“去把他叫进来。” 秦墨朗发了烧,脸色发烫,听到武英殿内的传召,撑着身体起来,抖了抖浑身的雨水,又理了下乌黑的长发,这才慢吞吞地走进殿内。 高公公见状,赶忙吆喝着宫女去给七殿下送上干毛巾和热茶,明夏皇秦德政眉目阴冷地坐着,秦墨朗走到他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自知有错,请父皇降罪!” “知道有错还不算没救,以后不准如此胡闹了。”明夏皇冷着脸,“若不是这次交给你办的差事还算办得不错,朕岂会如此轻饶你。” “儿臣明白,儿臣定当知错就改。”秦墨朗诚恳地说。 明夏皇见他态度还算恭谨,又心知他身上有伤,积郁在胸中的怒气稍稍平息。 “这次流民既然已经入城,为防他们引发暴乱,就由你去整饬安顿他们,若有人惹事生非,你 可当场将之正法,若处理得好,就算你将功折罪了。” 秦墨朗在心底将庄成双咒骂了遍,恭顺道:“是,儿臣领命,定不辱父皇圣恩。” “至于行刺你的人,可查出来是谁了?”说到此,明夏皇再次冷厉了眉眼,“你身为皇子,身份无比尊贵,谁敢暗中行刺你?你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那日的刀光剑影,生死一线被秦墨朗抛诸脑后,反倒是这次巡视闽南一带之时,所见所闻的细枝末节逐渐在脑海中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但现在还不是告知这位皇帝陛下的时候。 “他们蒙着面,儿臣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好在有惊无险,他们并没有得手,父皇放心,儿臣别的本事没有,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秦墨朗说完,冲明夏皇嘿嘿一笑,一副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 明夏皇皱了皱眉头:“你莫要小觑伤你之人,敢对皇族下手的定不是寻常之人,你好好查查,到底是谁,伤皇族者,朕必诛他九族。” 秦墨朗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寒颤,这世上想要他命的又岂止都是皇族之外的人? 夜色漆黑,大雨淅沥,惊雷在这片天地炸开。 秦墨朗借着幽幽烛火回到自己的府邸,刚进门,心腹朱成便上前低声道:“殿下,我们查到那批刺客的确是孤云山庄训练出来的死士。” 秦墨朗唇角冰冷地牵起。他刚满十六岁,此次巡视闽南不过是他首次为明明夏皇朝办事,太子竟然如此按捺不住,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虽早有预料,但得知事实,却仍旧不免心凉。 “殿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稍安勿躁,我们只是顺藤摸瓜,抓出了幕后主使,但是证据不足,况且那位还是储君,轻易动不起,如此还不如不动,以免失了圣心。” 一记响雷劈下,身旁的烛火尽数熄灭,秦墨朗烦躁 地猛地一脚将纸糊的灯笼踢出老远,灯笼滚了满身的泥,最后停在角落里不动了。 朱成哑声道:“殿下浑身都湿了,还是先洗浴吧。” …… “你说她命你救了七殿下?”国公府最庄重的庭院内,老太君在代妈妈的伺候下脱下厚重的衣裳,躺到柔软的床上的时候问。 “是的,老太君。”代妈妈如实回答,“二小姐虽在水月庵,但是言行举止却半点不似未经教导之人,反而一言一行都极为有章法,令奴婢观之惊叹。” “依你之言,她在水月庵是受了高人指点?” 代妈妈思索片刻,帮老太君掖好被角,这才缓缓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深觉奇怪,故而才将心中所疑向您禀告。” “成双毕竟是因我才在水月庵吃了五年苦,刚回来难免左右不顺,你帮衬着点。听你之言,她是个机灵的丫头,胆大心细,如今朝局涌动,府中多双眼睛总是好的。” 代妈妈低低应了声是,见老太君困顿了,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三小姐,那二小姐刚回来就当众给夫人难堪,哪天您遇到她,定要好生教训她一顿,她一个庶女哪里有资格爬到小姐您的头上来。”丫鬟宛莹给庄玉容拆发饰的时候洋洋说道,“以前奴婢刚进府时听说二小姐才貌双全,今日得见,却不过小姐您半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是不是眼睛被狗啃了,二小姐哪里及得上小姐您。” 庄玉容看着镜中如花般的美貌,纤纤玉指轻抚着自己的脸蛋,道:“庄成双那个面黄肌瘦的样子,怎么能跟本小姐比?本小姐这张脸可是连当今太子殿下都无法抵挡的。” “所以呀,小姐您根本无须担心,二小姐哪里能跟您比。” 庄玉容盈盈笑道:“就你嘴甜。” 可是想到今日庄成双那毫无疏漏的反驳之词,庄玉容心中到底有些不舒服。 第八章 对弈 大雨过后,空气总是格外清新,推开窗户,泥土翻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庄成双跪在屋外给老太君请安,正巧碰上同来请安的庄玉容。 少女梳着流云髻,一身淡粉衣裙搭配发髻上闪着淡淡金光的双蝶金钗,双颊在姣好的妆容的粉饰下白里透红,庄玉容的确生得娇美,拥有俘获男人的资本。 “好巧,二姐也来给祖母请安?”庄玉容站在庄成双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一站一跪,矮她半截的庄成双在气势上却不输庄玉容半分。 庄成双今日着装素雅,三千墨发仅用一根白玉发簪轻挽,极是素净。 虽昨日同样是淡妆素裹,但今日衣着上较之昨日却体面了不止一星半点,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刚回来,理应早早来给祖母请安,三妹在家这么多年,想必也是日日来吧,三妹多年伺候在祖母身边,着实令姐姐羡慕。”庄成双眉间有锋锐一闪而过,款款笑道。 庄玉容本以为庄成双会说伺候祖母勤辛苦她了,谁知后面话锋竟是一转,她想接话的“伺候祖母是我的福分,哪里会觉得辛苦”硬是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庄玉容面色尴尬:“祖母疼我,也好清静,特命兄妹几人不必日日来请安,只需每月初一和十五前来即可,但我心疼祖母,除了初一十五,也常来看望祖母。” 庄成双淡淡一笑,不再接话,不多时,代妈妈便从屋内出来。 “两位小姐,老太君还未起床,叫你们先回去用早膳。二小姐,老太君说您刚回来,身子单薄,需要多养,让您不必日日过来,和其他几位小姐一样,每月初一十五过来即可。” 庄玉容面色一凛,目光如夹带着尖锐的针尖刺向庄成双。 后者朝屋内磕了个头,这才徐徐站起来,朝代妈妈笑道: “成双知道了,谢谢祖母体恤,谢谢代妈妈带话。” 代妈妈对她的态度很满意。 清晨的冷风吹过,掀起少女额前的刘海,一阵极淡的香气自她身上弥散开来,庄成双以眼神示意灵书随她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庄玉容从后面追上来,拦在她的面前。 “二姐,今日我约了大姐赏湖,不知二姐可有闲情逸致同我们一道啊?”眼高于顶的女子仰着下巴,一副高傲自得的模样。 庄成双略略思忖,淡笑说:“我外出五年,正愁和姐妹们感情都淡了,既然三妹诚意相邀,二姐不敢不给三妹面子,不知三妹和大姐什么时辰出发?” “午后方出,届时我会派我的丫鬟前去通知二姐,二姐尽管在院中候着吧。”庄玉容目光打量了她几番,眉梢滑过不屑,“不过二姐这身衣服可能要换换了,这几日湖水刚刚化冰,游湖的少不了王孙公子,二姐如此素面朝天,可是不好见人的。” “这就不劳烦三妹操心了。”庄成双落下此话便绕过庄玉容,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小姐,她太嚣张了,您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庄成双的身影刚消失,庄玉容的丫鬟宛莹便在她的耳边愤愤不平起来。 “小姐是嫡女,她见了小姐,竟然这般傲慢,岂不是在藐视小姐的身份吗!” 庄玉容狠狠地看着庄成双离去的方向,阴冷道:“今日游湖,我定要她好看。” 竟然敢跟她抢祖母的宠爱,简直罪不可恕。 “小姐,您要换身衣服吗?”灵书跟在庄成双的身后恭谨地问,“那套广绣牡丹裙如何?小姐气质清贵,定能穿出那套裙装的风华来。” “不必。”庄成双面色清淡,长长走廊,雕梁画栋,她的衣袂微微带起一丝凉风,“外表的装饰再华贵,没有丰 富的内心,也只是虚有其表,我们不必在这上面过分花心思。” 灵书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庄成双说得在理,便只管听着。 湖面上的冰刚融化不久,凉风过境,吹得衣衫轻拂,两岸人潮涌动,不少游客和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人声如潮,无数人倚靠在石栏上,伸长了脖子看,只为见伊人娇容。 朱红膝木的画舫在冰凉的水面上轻轻摇曳,一盏小几四方分别坐着庄家的四姐妹,几上红茶已熬得沸腾,丫鬟轻提茶壶,一一为在座的几位小姐满上。 “这是内廷司刚进的茶,皇后娘娘特意命人送了些给三妹,今日借三妹的光,众姐妹们可都有口福了。”庄玉玲笑容温和地说,举杯轻轻抿了口,露出满足的笑容,波光往庄成双面上微微转去,“二妹久不在家中,可还能品出此茶的名头?” 不远处一艘富华的巨轮缓缓行驶着,船头上一位少年公子迎风而立,侍从送上貂裘大衣为他披上,少年公子一扬手,喝道:“朝那方画舫靠近。” 巨轮悠悠地转了一个方向。 “产自岳州的君山银针,色泽金黄光亮,香气清鲜,味甜爽口,内廷司刚进的新茶,果真是茶中极品,若非冲泡起来形如新笋出土,我还不定能辨认出来。”庄成双轻叹道,“庵中清苦,想要品到此珍品是绝不可能的,我刚回来就能有此口福,谢谢三妹了。” 庄玉容面上闪过几分得意。 一阵凉风刮来,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宛莹欢喜道:“小姐,那方有大船朝我们靠过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除了庄成双,均是一派欢喜,不过片刻,那巨轮便驶到了画舫之前,衣着华丽的公子纵身从巨轮跳到画舫之上,身姿轻盈,宛若游龙。 “见过七殿下。”众人齐齐向秦墨朗行礼, 男子衣袂飘飘,捋了捋额前飘飞的短发,身形一转便坐到了小几旁,宛莹机灵地为他斟满茶。 秦墨朗眉梢一挑,目光在庄家四姐妹身上扫了圈,最终定格在庄成双的身上,嗤笑了声道:“不必多礼,都回座位上坐着吧。” 除了庄成双,几人纷纷落座,只因秦墨朗刚巧坐了庄成双的位置。 茶香四溢,庄成双盈盈立在甲板上,小脸被寒风吹得有几分苍白。秦墨朗刚欲说话,停摆不动的巨轮上便又接连出现了几位公子。 “我说七弟怎么那么积极,原是佳人在此。”少年封王的齐王殿下立在船头,跟后还站着其余几个皇子,庄家的女儿们纷纷行礼。庄成双抬起双眸,眼中滑过一抹锐利。 庄成双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死死咬着牙关,前世血仇历历在目,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痛彻心扉的欺骗和陷害,仿如就发生在昨日。 天道轮回,谁能想到,她竟重活于世,前世深仇,此生必报。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尖锐,昂首挺胸的齐王秦墨天目光蹭然朝她射来,仿佛卷着一股寒流,庄成双飞快收回目光,秦墨天眉头轻拧:“这位是?” “回齐王殿下,这是我家二姐,刚从水月庵回来,殿下以前应是没有见过的。”庄玉容接话道,见庄成双低着眉目,浅笑说:“二姐有些认生,殿下您别见怪。” 秦墨天淡淡点头,目光再次落到庄成双的身上:“你抬起头来。” 庄成双静立不动。 庄玉容冷言道:“二姐,你这是做什么,齐王殿下命你抬起头来,你想抗命不成?” 庄成双咬了咬牙,五指陷进掌心里,生生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滔天仇恨,徐徐抬起头,微弯唇角,低声回道:“初见殿下,被殿下的风采所摄,一时愣了神,还请殿下勿怪。 ” 此言一出,引得周遭人等忍不住发出窃笑,庄成双淡然地站着,倒是没当回事。 秦墨朗眯了眯眼睛。 秦墨天对于她的回答明显稍感意外,但思及她是从水月庵归来的,又不免觉着并不奇怪,在庵中生活了五年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 “齐王兄,既然他们都是庄家的女儿,何不请她们上来玩,正反咱们的船大,有佳人作伴,岂不幸哉?”九皇子秦墨亭不过十二岁,身板还没有长开,说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他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冲秦墨天说。 庄玉容眼前一亮,秦墨朗朗声说:“九弟好主意,各位小姐,请上船吧。” 皇子们相邀,就算有人想拒绝,也没有人有那个胆。 庄成双跟在三个姐妹的最后,比起健谈的庄玉容和闻声笑语的庄玉玲,庄语嫣便显得安静得多,但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左右乱瞄,最温顺的反而是庄成双了,她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鹌鹑,虽然沉默,却十分夺眼。 她单色素衣,和锦衣华服的众位皇子还有庄家另外三个姐妹比,的确是最惹眼的。 从画舫到巨轮,因为甲板高低的差距,不善武艺的庄家小姐们需要走过并不宽阔的临时搭起的木板,走在庄成双前头的庄玉容不知怎的,忽地踩到了脚下的长裙,身体一个趔趄,手臂猛地朝庄成双挥来,重重地朝庄成双的身上推去,眼看庄成双就要被推到冰冷的湖中,她的娇躯却是微微一退,在差之毫厘之间避开了去。 然而,她的脚慌乱地朝前迈了两步,不慎一脚踩在庄玉容的长裙上,庄玉容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跌进水里。 庄成双被吓得不禁大步后退,而跟在她身后的宛莹正巧被她撞到,接连栽了下去,又是“扑通”一声。 第九章 落水 “小姐,您没事吧?!”灵书即刻上前来搀住她倒退的身子,庄成双摇头,神色颇为慌乱,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短短一瞬,接连两个落水,众人都有些愣。 耳畔传来惊呼的救命声,庄玉玲此刻已经站在巨轮上,大喊着快救人,庄家的侍从们顿时乱了手脚,一个个跳下船,扑腾着去救庄玉容。 秦墨天眉头微皱,忽地纵身跃下,足尖轻点水面,提起水里挣扎的庄玉容的衣领便将她捞到了巨轮的甲板上,继而礼节性收回手。 湖水冰冷,庄玉容被冻得双唇发紫,缩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而另一方,宛莹也已经被庄家的侍从救上了画舫,秦墨朗扬手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玉容小姐拿件披风,送上热茶驱寒!” 丫鬟们忙应是,秦墨天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庄玉容的肩上,吩咐道:“回程吧,莫让玉容小姐生了病。” 这短短的折腾间,庄成双已经从画舫上了巨轮,巨轮上除了几个皇子还有几位王孙公子,均以秦墨天马首是瞻。 当今明明夏皇朝明面上分作两派,太子一派和齐王一派,这两派明里暗里斗得如火如荼,却也不见明夏皇打压齐王党,想来这位明夏皇真的深谙权衡之术。 几位皇子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溜过,她面色青白地走到庄玉容面前,低声道歉:“三妹,都是二姐的错,如果二姐不下意识地躲开,兴许你就不会落水了,不过三妹你放心,倘若有下次,就算二姐自己落水,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秦墨朗:“……” 为何他听着这话,总觉得格外假惺惺,这个庄家二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了? 庄玉容一张脸青白交错,一是被冷的,二是被庄成双气的,她想破口大骂,却碍于皇子们在场不好发作,只能生生忍着,反驳道:“二 姐,分明就是你故意推我下水的。” “三妹这话从何说起?”庄成双霎时脸色变得苍白,受伤地凝视着她,“你我血脉相连,湖水如此寒冷,我做姐姐的怎舍得让妹妹跌入其中,妹妹可冤枉我了。” 说着眼眶里竟莹莹噙了泪光,那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旋儿,却被她用力地克制着,欲要流出却始终没有溢下,那强忍的模样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让人看着不忍。 “被自己的亲妹妹如此误会,只怪我这五年不在你们身边,才会淡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庄成双轻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握紧拳头,独自走到船头,避开众人的视线,暗暗抹泪。 水声凄凄,女子单薄的身影倒映在嶙峋的波光里,竟是那般地惹人怜惜。 刚刚分明是庄玉容自己站不稳,最后她竟给庄成双安了个推她下水的罪名,啧啧啧。 各家公子们倒是难得见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只是不好说什么,各有心思。 庄玉玲拢了拢庄玉容身上的披风,对秦墨天温言行谢礼道:“谢齐王出手搭救舍妹,舍妹落水,受了惊吓,胡言乱语了几句,还请各位殿下不要见怪。” 秦墨朗一掀衣帘坐了下来,无所谓地摆手:“小事而已,玉玲小姐不必上心。” 话落,他又命人去弄了个火盆来:“玉容小姐身娇体贵,这副模样若是被庄国公见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还是不要生病了好。” “谢谢七殿下。”庄玉容道了谢,低头遮去眼里的狠戾,这一局是她输了,但迟早要扳回来,庄成双,你给我等着,你让我当众出丑,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湖面波光粼粼,巨轮即将靠岸,七殿下身边的侍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秦墨朗朝湖岸边望去,咦了声道:“岸边那人还真是四哥的贴身侍从啊,他不好好守在皇兄身 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莫不是四哥就在附近?” “四弟不是在景山别院养身吗,他的侍从怎么会在这里?”秦墨天摇头,“他身子不好,这个时候应该还窝在别院拥裘围炉才是。” 巨轮刚靠岸的时候,秦墨亭便飞身跃到了岸上,回头笑说:“四哥还未娶妃呢,听说贤妃娘娘最近有意为四哥纳妃,也许四哥也有此想法,于是想着早些回来巧遇美人呢!” “九弟,编排四弟的话你也敢胡说,管好你自己这张嘴吧。”秦墨天横了他一眼。 秦墨亭当即就瘪了下来,装出一副认错的态度:“是,齐王兄,我知错了。” 庄家的马车停在桥岸上,几个姐妹上了马车,车帘微掀,茫茫湖面水波嶙峋,众位王孙公子也都纷纷踏上了自家的马车,追随在秦墨天之后。 阳光微曦,今日难得天晴,金陵城宽阔的大道皆是漫天的叫卖声,热闹非凡。 马车路过锣市街的时候,车轮忽地咯噔了下,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不远处传来鼎沸的喧哗声,庄成双掀开车帘,朝外望去:“灵书,怎么回事?” “回小姐,前方有人在施粥,这条路已经被受助的难民堵死了,马车根本过不去。” 庄成双眉头微拧,踏着脚蹬走下马车:“既然如此,我们便走路回去吧。” “小姐不可啊,难民凶狠,唯恐会伤到小姐的。”灵书拦在庄成双身前,“小姐,我们还是绕路走吧,大小姐她们已经离开了。” 前方人潮汹涌,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排队等着领粥,老弱妇孺皆有,庄成双还未迈出脚步,排在列队中的一个小男孩忽地被一名穿着破布衣衫的彪悍男子一脚踢开。 小男孩身体单薄,被彪悍男子一脚踢出老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了,趴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就连他接粥的 碗都碎得七零八落。 庄成双快步跑过去,也不顾孩子身上的脏污,将孩子扶起,平放在地。孩子身上有些擦伤,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灵书,去取些水来。”庄成双吩咐,顿了顿,又改口道:“去取些稀粥来。” 灵书刚离开,头上便覆下一片阴影,庄成双抬头望去,秦墨朗正怒气冲冲地立在她的面前,他双手叉腰,愤怒地盯着她的脸,仿佛是见了三世仇人。 “庄成双,今日游湖相遇是个意外,如今你还敢出现在本殿下的面前,是不是不怕死啊?”他抖着长腿,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 “我现在没心思跟七殿下争论这些。”灵书已经取了稀粥过来,她按住孩子的人中,不多时,孩子猛地咳嗽了几声,悠悠醒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庄成双见孩子不说话,叹了口气,“你太饿了,来,先喝点稀粥,很快就好了。” 孩子愣愣地盯着她不说话,庄成双舀了白粥喂他,孩子没有反抗,小口小口地将白粥喝下去,听庄成双道:“你身体虚弱才会晕倒。” 孩子喝完白粥,挣扎着从庄成双的怀里起来:“我叫楚云逸,今年十一岁,落难至此,谢谢姐姐救我,姐姐今日之恩,来日我定当报答。” 孩子的脸上脏兮兮的,可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许下承诺般郑重地凝视着庄成双,惹得庄成双不禁一笑。 “我不是为了你的报答才救你的,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着,买些吃的。”她把腰上的银袋子递到孩子的手上,“我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把孩子扶起来,孩子对她拱手道:“我所说的,就定然能做到,姐姐可否告知我姓名?” 虽然庄成双并没有当回事,但是看着孩子真诚的眼神,却不舍拒绝 ,她回道:“庄成双。” “我记住了,今日一别,静待他日再见。”孩子转身离开,身影单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庄成双完全没把这孩子的话当回事,她这才有了心力来应付秦墨朗这个浪荡公子。 “一个小小的孩子,你竟然还认起真来了。”秦墨朗嗤笑道,越看这个女子越不顺眼,“你害我被父皇责罚,说吧,你想怎么赎罪?” “殿下忘了,我已经赎罪了,我救了殿下的性命。”人来人往的锣市街上,庄成双面色淡漠,“看来皇上把处理流民的任务交给殿下了,不过只是施施粥这么简单,恐怕不是解决流民生活的长久之计吧?” 明明是个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令秦墨朗闻之恼怒,庄成双所言,正中他当下的死穴。城中这么多难民流散在各处,流言纷纷,早有人心有不满,可是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到好的法子可以解决,偏生这个烫手山芋还是面前这个女子强行栽给他的。 秦墨朗愤然道:“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金陵城外的崇华山下有大片的空地,那里土壤贫瘠,不适宜种植,已经荒废了很多年,殿下何不就地建造民房为这些流民遮风挡雨,如此既能将土地利用起来,也能大大地减少城中的流民数量,这样,民怨也会逐渐弱下去的。” 秦墨朗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父皇命我操办此事,但却分文未拨给本殿下,你要本殿下修建数百人所住的民房,可曾为本殿下想过,本殿下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何况他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你是一国皇子,你想要银子还需要发愁吗?”庄成双口气凉凉地说,她上下打量着秦墨朗,忽地弯起了唇角,“如果我帮殿下弄到银子,殿下怎么报答我?” 第十章 脸皮厚 见识过这个女子厉害的秦墨朗眼皮一跳:“你给本殿下制造的麻烦,理应帮本殿下解决才是,如今还想着本殿下的报答,庄成双,你一个女孩子,脸皮怎么那么厚?” 一阵凉风吹来,掀起女孩额上的刘海,她微笑道:“殿下,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的事情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现在的事情自当另算才是正理,我若是能在七日内帮殿下筹集三万两银子,便是立下了大功劳,殿下想要怎么谢我呢?” 她刚刚回金陵,许是水月庵的日子清苦难耐,以至于她的脸色尚且有些蜡黄,可是那双眼睛却闪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 他身为皇子,每月的供奉尚且才几百两银子,庄成双却说能在七日内帮他筹集三万两白银,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不知所谓。更何况她才刚回金陵,毫无半点人脉。 秦墨朗不可置信道:“庄成双,话说得太满,可是会自打嘴巴的。” “会不会自打嘴巴,就不必殿下操心了,我自有法子。” “你想要什么?”上了一次当,这次秦墨朗算是学乖了,先问清楚条件再拿主意。 庄成双淡淡一笑:“殿下何须紧张,成双的要求极为简单,只是目前成双还没有想好,等成双想好了,自会告知殿下的。” 还未想好? 上次就是还未想好,结果让他硬生生吃了闷亏,这次又是还未想好? 秦墨朗不免生了警惕之心,庄成双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可算诡计多端,她又能出什么无理的要求让自己为她办到? 不等他接话,庄成双又说:“殿下不必担心,我提的要求绝对是殿下能办到的,不过在此之前,须得殿下先借我白银五百两,在此后的行动中,也请殿下听我安排,殿下可否做到?” 秦墨朗略一思忖,回答:“ 好,只要不违我明夏法制和做人道德,本殿下皆能配合。” “如此,成双便先谢过殿下了。”庄成双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她的身影逐渐没入人群之中,那般娇小,却又那般灼目。 “属下见过七殿下。”一名五官硬朗的男子上前,对秦墨朗拱手道。 秦墨朗拧起眉心,看向来人,此人身着青衣,正是在湖边他所见的四皇子身边的侍从,他手持长剑,不苟言笑,秦墨朗问道:“四哥是不是回来了?” 南四回答:“殿下正在回来的路上,特命属下提前回来通知七殿下,暂且勿动,静候。” “我明白,你让四哥安心养身,不必担心。”秦墨朗落下话,一挥手,带着手下也离开了这纷乱的场所,径直回府去了。 “小姐,这下我们怎么办啊?”灵书唯唯诺诺地跟在庄成双身后,“我们去哪里给七殿下找三万两银子啊?若是办不到,七殿下会不会怪罪小姐?” “灵书,跟在我身边,你只需要把我交给你的事情做好,其余的都不必理会,明白吗?”庄成双沉声说,她思绪翻转,并未如何见得路面,忽有一记惊天的马蹄声传来,她蓦地抬头。 原是不远处有一乱蹿的小女孩惊了马匹,马匹受惊,险些踩在小女孩的身上,骑马的男子立刻拉紧了缰绳,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身着麻衣的妇女想是知道冲撞了贵人,吓得满头大汗,飞快地跑过去将小女孩儿抱进怀里,对着马匹后面的金贵马车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请大人见谅。” 深蓝色的马车布帘,车厢四周刻有黑虎花纹,车顶的虎头张着血盆大口,栩栩如生,一只白皙得过分的手从车厢内探出来,撑在厢壁上。 “殿下!”随行的护卫首领抱拳上前,等候命令。 距离隔得不远,庄成双只听到清润的微带低沉的声音 徐徐响起,像是一壶煮得恰到好处的清茶,温润可口,入口令人回味无穷。 “叫她们让开,回府吧。”车厢中的人只说了短短的几个字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南三想说什么,但是哽了哽咽喉,终是咽了下去,低头应了声是,便挥手让马车继续前行。 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在鼎沸的人声中逐渐行远,庄成双立在原处遥遥望着,脑中蓦然间想起一句话来:洛王之姿,胜却世间绝色。 一年前前往景山别院养身的洛王,今日终是归来了。 金陵城中两党明争暗斗,洛王殿下终日却久居别院不见踪影,不涉党争,此次回京,不知这暗流涌动的金陵城又会掀起什么浪来。 “小姐,小姐?”灵书轻声唤她,“马车跟上来了,您要乘马车吗?” 庄成双点了点头。 刚回到国公府,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秋狄便迎了上来,秋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已有近十年,深得大夫人的信任,在国公府的下人中,恐怕也就代妈妈能稍稍压她一筹,平日里总有下人在她的手上挨打,府中的其他下人都有些怕她。 “二小姐,夫人叫您立刻去雪梨苑一趟。”秋狄俯了俯身道。 庄成双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接话,任秋狄在她面前低头,半晌后,秋狄见其未有动静,才再次开口道:“二小姐,夫人同你有事相商,请您立刻去雪梨院。” “母亲找我什么事?”庄成双这才回话,她口吻极淡,不等秋狄回话便接着问道:“三妹落了水,如今可是好些了?” “天气冷,三小姐染了风寒,如今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皇后娘娘听说了此事,派了御医过来给三小姐看诊,但目前还未有所好转。请二小姐前往雪梨院吧,夫人可还在等着呢。” “小姐……”灵书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却被庄成双抬手制止。 “母亲想要见我,我岂有 推脱之理,走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踏进雪梨院的垂花门,便见东厢房之前跪了一众下人,个个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皆是今日陪同前去游湖的随从,有好几个丫鬟脸上还带着伤,模样很是狼狈。 “这都是怎么了?”庄成双故作惊讶,“都跪在这里干什么?是犯了什么错被罚?” 秋狄正色道:“自然是因为他们没有保护好三小姐,三小姐的贵体是何等尊贵,他们随着三小姐出去,就是为了好生保护三小姐、伺候三小姐的,如今三小姐昏迷不醒,他们自然应该受罚,夫人仁慈,罚得不重,真是便宜他们了。” 庄成双心底冷哼,这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下人谁脸上不是带着伤的,庄玉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把这群伺候她的人害得不浅。 雪梨院的布局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因着庄玉玲已经及笄,所以早就搬出了雪梨院,庄玉容却不然,如今住在东厢房。 庄成双沿着抄手游廊到了东厢房,还未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得了准许后轻手轻脚又面不改色地踏了进去。 厢房的地面上铺着猩猩红地毯,淡紫色床幔之前摆着一个方正的脚凳,窗台上摆着插白茶花白底牡丹花的花瓶,铺着猩猩红坐蓐的临窗大炕上放着红漆雕双喜字的小几,上面是十样锦的茶盅,右侧连着待客间。 此时此刻,躺在大红填漆床上的庄玉容满脸苍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回来了?还不给本夫人跪下!”刚进门,坐在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蓐的太师椅的大夫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简直堪称声色俱厉。 庄成双极淡地看了大夫人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今日随家中姐妹出门游湖,成双不才,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不过母亲若是执意要罚,成双也只能认了。” 语罢,庄成双就地跪下,脊 背挺得笔直,一副宁死不受辱的委屈模样。 言外之意,是指大夫人竟然不问缘由不分对错地惩罚她,这话已有些重了。 “啪!”大夫人一掌拍在旁边的案几上,声音之大,整个房间都在回荡,“你还不知哪里有错?你将自己的妹妹害得高烧不止,竟然还不知错?” “母亲可是误会了?妹妹都承认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的,当时那么多王孙公子在场,可是都看见了,跟我有何关系?我虽然刚归家,势单力薄,但是身体里到底承着父亲的血脉,母亲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庄成双红了眼睛,仿佛被大夫人欺负得不轻,正巧老太君进来,将庄成双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想到庄成双在水月庵为自己祈福,受尽苦楚,老太君的心顿时柔软下来。 而那厢的大夫人竟被庄成双的话堵得难以接口,她着实没有想到,一个在水月庵那种地方生活了数年的乡野丫头,嘴巴竟是这般厉害。 “庄成双,你莫要狡辩,是玉容亲口告诉我就是你推她下去的,当时当着王孙公子的面她没有揭穿你,那是因为你是她姐姐,她看在姐妹情分上不想让你丢尽颜面,更不愿丢了我们堂堂国公府的脸,你却抵死不认,可惜玉容一番苦心!” 躺在床上的庄玉容面色憔悴,配着大夫人既难过又心疼的表情,堪称一出大戏,见到老太君进来,庄成双立即叩首道:“祖母,请您为孙女做主,我知妹妹地位非同寻常,我这个做姐姐的与之相比没有什么斤两,是万不敢害妹妹的,怎可能将妹妹推进湖中呢?求祖母为孙女主持公道,事实原委究竟如何,不能凭借妹妹一口之词啊。” 老太君在大夫人和代妈妈的搀扶下坐到庄玉容的床边,神色凝重地凝视了片刻庄玉容苍白的脸和庄成双血红的眼睛,沉声问:“御医怎么说?” 第十一章 寒疾 大夫人酣然泪下,哭泣道:“御医开了药方,玉容也服了药,但是却迟迟不醒,御医说玉容感染风寒严重,身体养上一阵子便能行动自如,但是却会落下寒疾,身体底子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以前了,若是不好生调养,还会……” 说到此处,大夫人话音顿住,更是声泪俱下,迟迟不再开口。 老太君手中的黄金拐杖轻轻在地面上掷了掷,急切地问道:“还会如何?” 大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御医说……御医说……还会影响子嗣。” 老太君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大夫人继续煽风点火:“老太君,您也知道,玉容向来得皇后娘娘喜欢,自是比其他女子更加尊贵的,如今落下这寒疾,可怎么是好。” 寒疾? 呵呵,庄成双心中冷笑,庄玉容只是受凉就能落下寒疾了?这身子骨到底是有多弱?大夫人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就为了让祖母偏向她们那一边。 “母亲,三妹的身体真的会落下寒疾吗?”庄成双担忧地问,“会不会是御医诊断错了,三妹只是落了水而已,竟然已经严重到影响子嗣了吗?” “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害的。”大夫人指控道。 庄成双伤心欲绝地摇头:“我刚回家,只期盼着能和几个姐妹亲近些,况且和三妹无冤无仇,我无缘无故害她做什么?母亲别再冤枉我了,成双担待不起。” “你还要狡辩,你嫉妒玉容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嫉妒玉容模样比你漂亮,这就是你害玉容的理由,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如若哪天是老太君威胁到你,你还会对老太君出手?”大夫人骂道。 闻言,庄成双擦掉眼角的泪,跪得笔直,直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母亲不信我,无论我如何说皆是无用,既然如此,我又 何必与母亲多说。” “你……” “好了!”黄金拐杖重重地掷在地上,老太君沉了脸色,“成双心地善良,我相信她不会做出残害自己亲妹的事情,雪琴,你不必多说了,好生照顾玉容才是。” 大夫人到口的话生生被老太君打断,老太君帮庄成双说话,让她犹如生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这个国公府,老太君的话还是有绝对的分量的。 老太君看着跪在地上的庄成双,叹了口气,朝她招手道:“成双,过来扶我回去。” “是。”庄成双撑着双膝站起来,扶着老太君慢慢走出去,大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再看看病床上苍白如雪的女儿,气愤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庄成双扒下一层皮。 得了老太君相帮,庄成双并没有如释重负,这个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国公老太君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国公府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居功至伟,自有她自己的城府。 行至正堂,庄成双扶着老太君坐下,刚及此,老太君冷声道:“成双,跪下。”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威严甚重,庄成双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寒颤,在老太君膝前端正地跪下:“祖母,不知成双犯了何错,请祖母明示。” “你在水月庵五年,我知你定是受了不少苦,你初初归家,一路辛苦,我也体谅你,但是成双,我要告诉你,玉容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今后她会为我们庄家带来无上荣耀,她便是我们庄家最尊贵的女子,我们庄家都会得到她的庇佑,所以我你要记住我的话,无论玉容做了什么,你都要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莫要与她计较,更不能拆她的台,抢她的风头,你可听明白了?” 这席话并非是在与她商量,也并非是在恳求她,而是警告,警告她不许与庄玉容为敌。 庄成双自然是听明白了,原以为祖母是站在她这边,谁承想竟是自己自作多情。 如果这个家里连祖母尚且不能公正地对待她,那就更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成双突然深感可悲。 她满心失望,老太君就是老太君,她是历经风云的人,孰轻孰重,她的心中自有掂量,她保护的始终是对这个家有最大价值的人。 而她刚回来,不过是国公府可有可无的庶女,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顶撞了她,与她生了嫌隙,否则她在这个家里只会愈发难以待下去。 “三妹尊贵,成双谨记,也定谨遵祖母教诲。”庄成双诚恳道。 老太君见她诚心,不免叹了口气,亲手将她扶起来:“成双,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且安心,只要有祖母在,这个家里就没人会刻薄你。” 庄成双满面感激,露出笑容:“祖母多虑了,我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这个家里,无论是祖母、母亲还是兄弟姐妹都待我极好,又怎会有人刻薄我呢?” 她在水月庵五年,受尽欺辱折磨,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怎么可能还任人欺负凌辱。 大夫人母女如何对她,她就不信老太君半点看不出来,既然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自己就奉陪到底,横竖不过是一个“装”字。 听庄成双如此说,老太君的笑意就达了眼底:“不愧是我国公府的人,如此识大体,等你父亲回来了,也定会对你十分满意的。” 庄成双也笑:“多年未见父亲,成双想念得紧,不知父亲何时归来,祖母可是知道?” 说起自己的儿子,老太君是满满的骄傲:“如今南方安宁,估摸着快了吧。” 庄成双点点头。 老太君想起大夫人的话:“你母亲也是着急了才会把你叫去质问,玉容至今昏迷不醒,她是关心则乱 ,你多体谅些,莫要与她计较。” “祖母放心,成双明白母亲的焦虑,不敢同母亲置气。”庄成双回答。 “你明白就好,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累着了。” 庄成双恭敬地俯了俯身,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从正堂出来,不知为何,庄成双忽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或许是祖母维护庄玉容和大夫人的态度寒了她的心,让她可以更加无所顾忌。既然这个家里没有人是真正向着自己的,那么伤害谁都无所谓了,上一世祖母便是如此态度,这一世,同是如此。 她也……真的不该有所期待。 “小姐,七殿下派人送来五百两白银,现在他们正在扶双院候着您。”灵书轻声在庄成双耳边说,“小姐快回去看看吧。” 进了扶双院,一眼便看见七殿下派来的两名下属正在正堂等着她,见到她进来,二人恭谨地行礼道:“见过成双小姐,七殿下派我们送来五百两白银,还请成双小姐接收。” 庄成双打开装着白银的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有些闪眼,她清点之后点头道:“回去告诉你们七殿下,七日后我定会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届时让他来收成果便是。” 两名下属齐齐应“是。” “小姐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送走了七殿下的两名下属,茹梅回到正堂后问。 “茹梅,我身边不需要喜欢多问和多嘴的人,明白吗?”庄成双沉声说,“若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可以去跟祖母说,你不适合留在我的扶双院。” 谁人不知,被派遣回去的丫头要么被安排去做府中最难做之事,要么就是被遣出府。茹梅家中尚且有双亲需要赡养,她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奴婢知错了,请小姐责罚。”茹梅当即跪下,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纤纤素手从箱 子上划过,庄成双面色清淡:“念你是初犯,我不惩罚你,你且记住,往后只需听我之令行事便可,莫要问任何原因,更不能对外乱嚼舌根。” “是。”茹梅唯诺地应承。 冷厉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沁竹:“沁竹,你是母亲派到我身边来的丫头,不知你来之前,母亲可有教你这些规矩,丫鬟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万不要多嘴多手,否则很容易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闻言,沁竹浑身打了个冷颤,跪到茹梅旁边俯首道:“沁竹明白,谢小姐教诲。” “如此甚好。”庄成双满意地笑了,眼角却有一抹冷然悄无声息地划过,大夫人将沁竹派到她的身边,她才不信只是为了伺候她的,怎会那么单纯。 许是累了,庄成双今日睡得格外早,天色还未入夜便早早进了卧房,灵书在室内伺候,夜至深时,庄成双起身,食指竖在嘴边轻吹,示意灵书噤声。 灵书捂紧嘴,庄成双快速穿上黑衣,外披黑色斗篷,低声道:“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守好我的房间,若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我已经睡了,别让人发现我不在,知道吗?” “是,小姐。” 国公府守卫森严,前后门均有人把守,好在庄成双的院子极为偏僻,院子后边的藤蔓之下有一个隐秘的狗洞,虽然钻狗洞有辱斯文,但是庄成双已经顾不上这些虚礼,她扒开藤蔓费了些力气才从狗洞中出去,一番折腾可谓是胆战心惊。 紧挨着的这条小巷夜里人迹罕至,庄成双并不担心被人撞见。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腿,才快速地朝小巷的另一头而去。 出了小巷便是金陵城繁华的地段,金陵城毕竟是明夏的帝都,虽是夜里,但仍旧热闹非凡,灯红酒肆一眼望不到尽头,街边的叫卖声比比皆是。 第十二章 天价玉 庄成双低头从闹市里穿过,弯弯绕绕走过许多条街才终于到了玉器店,这个时辰玉器店已经打烊,庄成双用了地拍了几下门板才听到屋内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了找过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玉器店的老板是个花甲老头,满头白发,双眼却格外精明,在见到庄成双的瞬间便知此女此次前来必有要事。 “姑娘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老板开门将庄成双领进屋,“我这里只是一家小店,恐怕没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我既然深夜前来,自有我的道理,您帮我看看我身上的这块玉值多少钱。”庄成双从身上取出玉佩,这块玉佩是自她出生就戴在身上的,她是识货的人,自然知道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但是上辈子直到死,这块玉佩也没发挥它应有的价值,这辈子留在身上也没必要。 玉佩一落到老板的手上花甲老头便露出惊诧的表情,反复研究后,老板难以置信地问:“敢问姑娘这块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 “老板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 “数年前我曾经见过与这块材质相同的玉佩,但是因为时隔久远,我已经不记得那块玉佩的图案了,那玉名为碧落黄泉,是一位姑娘随身携带的,这种玉佩材质实为罕见,据我所见,姑娘是要将这玉佩卖了吗?” 老板望着庄成双的双眸微微含着些许期待,却换来庄成双淡淡的一摇头。 “你这家玉器店在金陵城已有近二十年了吧,在金陵城的地位自是不必说的,您老的眼光也是众所周知,我今日来,只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既然姑娘并不想卖这玉佩,那还是赶紧离开吧,我人微言轻,是帮不上姑娘的。”老板当场拒绝,挥手道:“姑娘请回吧。” “我 既然暗夜造访,那便定是确定老板能帮助我。您且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庄成双将两锭银子放到桌面上,“今夜子时,你到金陵东郊的大相国寺,届时会有奇观出现,您只需要对外宣扬,您一生都在与玉器打交道,今夜有幸再度见到了传闻中的碧落黄泉玉,可谓上天垂怜,就算死也可瞑目了。” “若是有人问起你如何得见,你就说那玉来自天上,是自天宫降落的碧落黄泉玉,而那玉现今在一白衣女子身上,此生恐怕也仅能有幸目睹一回。” “只要你能将这个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我便再奉上四锭银子,可若是没有办好,老板你这经营了一辈子的玉器店便准备关门大吉吧。”庄成双口吻极淡,却容不得他人反驳。 老板一听“关门大吉”四个字,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回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不敢出口,只能自认倒霉地点头答应。 庄成双满意道:“限你在三日内办好,记住,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身在帝都,你应也知道,上头的殿下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是是是,小人一定办好,请姑娘放心。” 从玉器店而出,拐出这道小巷便是金陵城着名的华阳街,临近亥时,华阳街上仍是一片张灯结彩,庄成双脚程快,不多时便到了华阳上街的万宝楼。 万宝楼是金陵城实力最强也最着名的拍卖行,每月十五万宝楼都会举行盛大的拍卖会,而平日里,这万宝楼便只是供人饮酒赏乐的地方。 众所周知,万宝楼的舞姬和乐姬均是卖艺不卖身,在这风雨摇动的金陵城,万宝楼能数年长盛不衰,自有它强大的背景。 而这背后之人…… 辉煌的大门两侧立着两名小厮,庄成双压低帽檐走进去,在偏角的地方落座,提着茶壶的店小二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斟上茶,热情地询问她需要点些什么。 庄成双抬头,娇小的脸蛋被帽子遮住大半,几乎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眸,漆黑如夜,令人不敢逼视。 “本姑娘想要点的,不是你能拿得出来的菜,带我去见秦五娘。” “不巧,五娘今日不在万宝楼,姑娘想要见她,还需等到明日。” “是吗?”庄成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若有所思地把玩,“今日姑娘我同几位殿下游湖之时可是亲耳听殿下们说秦五娘今日刚回来……” 店小二一听“殿下”二字,吓得额头直冒冷汗。能同殿下们一道游湖,身份绝不简单。在这金陵城中,有不少喜欢隐藏身份的非富即贵之人,随便拉一个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姑娘莫急,是小人记错了,五娘今日的确回来了,还请容小人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店小二便折了回来,俯首道:“五娘有请,姑娘请随我来。” 厢房装饰得浮华美丽,推开门便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庄成双跨门槛而入,隐约可见泛着金光的珠帘之后一身段窈窕的女子手执朱钗端端坐在铜镜之前。 闻开门声,女子一声轻笑:“时辰这么晚了,竟还有贵客到访,不知是哪家的尊贵千金。” 话虽如此,但她始终没有转身来迎庄成双,是以并不显得多么恭敬,甚至有些失礼。庄成双并不介意,反而淡淡一笑:“五娘言重了,我初回金陵,自是算不得尊贵二字。” “原来是国公府的二小姐。”秦五娘起身,莹白玉手掀开珠帘,曼妙的身子自珠帘后而出,妆容一丝不苟的娇容染上妖艳浅笑,“不知二小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秦五娘是生意人,我来,自然是和五娘谈生意的。万宝楼的规矩 我懂,但是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五娘想要的东西。” “我们万宝楼什么都不缺,我秦五娘更甚,手上的银两多到花不完,你说我想要什么?” “今日我游湖回来之时,不巧见了洛王殿下的座驾。洛王殿下身子素来不好,在景山别院修养整整一年,怕是也不见得有多少成效吧。” 秦五娘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起来,一股杀意在厢房中弥漫:“二小姐可知,一个人若是知道太多了,可是会危及自己的性命的。” 庄成双从容而笑:“这座金陵城有很多秘密,有大家心知肚明的,也有藏在暗流涌动处不被任何人所知的。而我知道的,秦五娘尽可放心,绝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 秦五娘冷笑:“二小姐恐怕理解错了,你知道了,对我来说就是威胁。” “我是个惜命的人,五娘的秘密我自是不会对外提及。毕竟,洛王殿下并不好惹,不是吗?”庄成双面不改色地接话,“如果我的医术对洛王殿下有帮助,我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凭你?”秦五娘嗤之以鼻。 洛王殿下的病由来已久,这几年他们几乎访遍了天下名医,却仍旧没有找到可以根治洛王殿下的人,眼前的这个小女子也不过十四岁,且被国公府放逐水月庵整整五年。 就凭她,能治好洛王殿下吗? “五娘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的医术对洛王殿下有帮助,并非能治好洛王殿下,不过我想,即便如此,五娘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不是吗?” 在上一世,直到洛王死后,万宝楼才被秦墨天挖出来。秦墨天欲将秦五娘纳入宫中为妃,奈何秦五娘是个烈性女子,以自刎了结性命,追随洛王而去。 若非如此,她也根本不会知道这万宝楼背后的主子竟然是那个体弱 多病的洛王。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五娘果然是个爽快人,不过五娘可放心,我绝不会坏了万宝楼的规矩,今夜我所剩的时辰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请五娘秘密派人帮我完成。”庄成双的素手慎重地拍在秦五娘的肩上,“定要完全信得过的人,否则事迹败露,难免会惹出大祸。” 秦五娘双眸犀利地眯起。 庄成双吩咐完秦五娘所要办之事后便径直回了扶双院。夜里风大,斗篷的边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四下寂静,扶双院中仅有正堂的朱红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 幽幽烛光穿过灯笼的外罩透出来,庄成双推开正堂的门,将屋内的白烛点亮,开口时口吻极轻:“深夜到访,何必偷偷摸摸,出来吧。” 衣袂轻飘的声音响起,庄成双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屋檐上落到她面前的黑衣男子,唇角冷冷地勾起:“夜深露重,七殿下不在自己的府中好生休息,深更半夜跑来我院子里干什么?” 她坐在楠木椅上,表情甚是随意,丝毫没有数日前的恭谨。她随手摘了斗篷的帽子挑着凤眼凝着秦墨朗,一副清冷不想言语的表情。 “你倒是让本殿下意外,大半夜的也敢一个人偷溜出去。庄成双,你不过刚从水月庵回来,哪来那么多小心思?还有,你去万宝楼干什么?” 他今夜本是在万宝楼与几位好友饮酒赏乐,谁知却偶然瞥见庄成双出现,便一路跟着她到了扶双院,这个女子心思可多着,不知道大半夜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去给殿下谋财了。万宝楼是金陵城最大的拍卖行,我想要短时间内将五百两白银翻倍到三万两,需要万宝楼的协助。殿下且放心吧,我定会说到做到的。” “你想通过拍卖来赚取银两?” 第十三章 任人宰割 “这就不用殿下操心了,时辰已经不早,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若是被人知道你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我扶双院,我庄成双的清誉可就被你毁了。” “你还会担心清誉被毁?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殿下说笑了,即便我胆量再大,但至少我怕死啊。”庄成双冷言冷语,“殿下还是快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此时已是子时,秦墨朗正欲离去,忽听外面传来轰然的爆炸声,他神色一凛,举目望向金陵东郊的方向,沉声问:“什么声音?” 桌上的茶已冷,庄成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啜了一小口道:“皇城之内发生如此大的动静,殿下难道不去看看吗?” 秦墨朗闻言,冷哼了声,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庄成双见状,不禁垂下脸来,金陵帝都,会武艺的男子比比皆是,却少有女子深谙此道,若是她也会武艺…… 至少在关键时候,还能保身一二吧,可是她却没有那份好运,上一世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了医术,却没有那份运气学到武艺,否则她也不会那么容易任人宰割。 即便是深夜,金陵东郊的惊天一爆也惹来了不少人围观,秦墨朗到时,京兆尹府的人马已经将爆炸的地方团团围起来,周围还有不少讨论的声音。 “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发生爆炸,昨天这里根本没有这块石头的,现在怎么会有呢?” “真是奇了怪了,突然间钻出这么大块的石头,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还别说,或许真有可能呢。” “……” 京兆尹大人刚赶到此处便看见闻风而来的秦墨朗,他俯首一礼:“七殿下深夜到此,想必也是听见了这惊天一爆之声吧。” 秦墨朗吊儿郎当地 耸了耸肩,道:“本殿下正巧半夜与几位好友在外游荡,听到声音好奇心起,便过来看看,你先告诉本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官也不得而知,这大相国寺后山少有人往来,下官派人查询了周围的情况,并不见有任何人受伤,是以下官并不能判定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京兆尹大人话还未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而守在石头周围的官兵当即大声叫道:“大人,这块石头好像要裂开了。” “怎么回事?”秦墨朗问。 他话音刚落,又听围在中心的人大声叫道:“快闪开,这块石头要爆炸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如惊弓之鸟般迅速撤退,秦墨朗墨眉紧蹙,双眼紧盯巨石,只听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声音并不大,但巨石确实是裂开了。 原来的巨石已然碎裂出了平整的一面,上面刻着碧落黄泉四个大字,左下角有一精美的图案,秦墨朗看了半晌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京兆尹府大人道:“这等奇观出现在大相国寺后山,莫非其间隐藏着什么天意?还有那角落处的图案,不知殿下可知到底是何意思?” “那是碧落黄泉玉啊!”忽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花甲老头从人群中走出来,行至巨石之前,沉声道:“这分明就是碧落黄泉玉的图案啊!” “碧落黄泉玉?” “这碧落黄泉玉乃是世间最罕见的玉佩之一,有无数人想要拥有这块玉佩,奈何世间仅有一枚,老夫今日机缘巧合在一位白衣女子的身上见过,今夜这大相国寺又天降奇观,许是这碧落黄泉玉面世,被上天知晓,才有此等奇观啊。”花甲老头长叹道。 京兆 尹府大人沉声道:“在七殿下面前,你莫要胡说八道。若是敢,小心你的性命。” “小人不敢,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花甲老头当即跪在秦墨朗身前,“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欺瞒七殿下啊,这的确是碧落黄泉玉的图案。” 虽然他不知今夜那位姑娘到底是谁,但是她手中的玉佩却的的确确是碧落黄泉,不过当时他想要得到这块玉佩,是以藏了半截的话,那种绝世罕玉,那姑娘是如何拥有的? 今夜他这席话,却也并非是虚的。 秦墨朗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双臂环胸,吊儿郎当地凝着花甲老头:“你说今日有幸在一位姑娘身上见到了碧落黄泉玉,那你告诉本殿下,那位姑娘是谁?” “小人也不知道,那位姑娘蒙着面纱,小人根本看不见她的长相,只见她身着白衣,今日夜里她来小人的店中询问小人这金陵城中可曾有人来小人的店中典当一枚白玉钗,那枚碧落黄泉玉就是那位姑娘腰间的佩玉,所以小人才有幸得见。” “小人在玉器行行事一生,在花甲之年能得见碧落黄泉玉,就算死,小人也死而无憾了。”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秦墨朗将信将疑,在这个关口,他却找不到这老头言辞中的漏洞,左思右想也理不清楚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朝京兆尹府道:“这件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本殿下累了,懒得管。” 他甩甩手,一副与我不相干的模样,很快就离开了。 深更半夜,这惊天一爆却不过是告知世人碧落黄泉玉的问世,使得京兆尹府大人着实头疼,这件事情根本没办法处理,他也只能将这一奇事上报。 留下几个官兵看守现场,京兆尹府带着其余人也快速回府去 了,花甲老头盯着巨石上那猩红的四个大字,长长地哀叹了声,佝偻着脊背也离开了。 …… 一夜折腾,这日夜里庄成双难得彻夜好眠,但她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灵书打来水伺候她洗漱,铜镜里的女子肤若凝脂,丫鬟灵书却是忧心忡忡,一夜未睡好。 见庄成双面容姣好,似乎半点不为昨日的口出狂言而担忧:“小姐,您不是和七殿下保证在七日内凑到三万两白银吗?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 庄成双暗暗算计着时辰,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距离十五还有六日,却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早膳过后,我们出去逛逛,刚回来,是该熟悉熟悉这座复杂的都城。”庄成双捋着秀发,慢条斯理地说。 “是的,小姐。” 早上的金陵城热闹非凡,庄成双身着一身黑衣,以一条黑巾蒙着半边脸,到了金陵城最着名的戏园子百戏楼。百戏楼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是金陵城最老的戏园子之一。 此时百戏楼里上演的正是昨日夜里大相国寺惊天一爆之事,戏子们添油加醋地将昨夜的事情上演出来,说得惊天地泣鬼神,这碧落黄泉玉经他们如此一演述,被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小姐,碧落黄泉玉真的那么神奇啊?能通过它找到前朝深藏的宝藏?”灵书好奇地问。 庄成双淡笑:“不管碧落黄泉玉有多神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想要将其抢到手的人太多了,我们就是想要拥有,也不可能拥有的。” 灵书不明白,但却没有多问,而庄成双的目光却落在二楼雅间的方向。 雅间里坐着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男子颈脖间戴着根金链子,两只手的手腕处分别戴着一个玉镯 和一个金镯子,就连腰间的腰带也镶了金,身上的绸缎也用金丝镶边。男子双眼有些浮肿,脸上横肉多得似乎能掉下来,浑身上下透着股俗落的金钱气。 店小二来添茶,见她视线所落之处,笑呵呵道:“那雅间的可是金陵城的首富,盛钱多,他尤其喜欢看戏,隔三差五就会来我们这里看戏……” “听说他还有一个癖好,便是收藏玉器。”庄成双打断店小二的话。 “您还真说对了,盛老板确实极喜欢收藏玉器。听说啊,他收藏的玉器可以摆满整个院子呢。这有钱人的喜好也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如今这碧落黄泉玉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估摸着盛老板早就心动了。只不过这么传奇的玉,想要得到手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这小二似乎是个见多识广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色彩,或许是在戏园子里待久了,耳濡目染,说话才那么有腔调。 “这位盛老板就那么喜欢玉器?” “那是!”小二见庄成双兴致颇高,洋洋说道,“就在刚才,这位盛老板还命手下的人打探碧落黄泉玉的下落呢,你说这传说中的玉,我们戏园子里的人哪能有人知道其下落啊,你说是吧,客官?” 庄成双没心思再跟店小二唠嗑,遂而保持沉默。店小二很会看人脸色,见庄成双没了兴致,便也识相地闭嘴不再多言。 一场戏毕,盛钱多领着几个高大的随从自雅间出去,庄成双见状,唤了灵书下楼,两方人在楼梯处相遇,庄成双目不斜视,淡淡笑道:“听说本月十五万宝楼有传奇玉佩要拍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你随我去看看,我正巧也缺一枚玉佩呢。”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玉佩啊?” 第十四章 树大招风 “你没听戏吗?那碧落黄泉玉可是天上地下都难以寻得之物,若是万宝楼拍卖的正是此玉,那本小姐势必要将其弄到手。”庄成双胸有成竹地说,“本小姐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刀山火山也定要拥有。” 盛钱多闻言,脚步一顿,眉眼更是一厉,看着庄成双淡笑着从他们身侧走过,下楼出了百戏楼后很快就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中。 “来人!” “老爷请吩咐。” “你去给本老爷打听打听,这次万宝楼拍卖的到底是不是碧落黄泉玉。” “是。” 百戏楼与万宝楼隔着四条街,庄成双从百戏楼到万宝楼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白日里万宝楼比夜间更加热闹,守门的小厮人数都多了一倍。 今日是万宝楼张贴本月十五拍卖品的日子,门口聚集了无数看客,有目的的和看热闹的比比皆是。庄成双盯着朱红门前的血红红榜,一如所料地在红榜的最上端看到了碧落黄泉玉。如今碧落黄泉玉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这次作为压轴拍卖品绝对会引起空前的轰动。 “小姐,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啊!”灵书在庄成双的耳边耳语。 庄成双哂笑:“从我们踏出国公府的第一刻起就被人监视着,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罢了。你不必理会,跟在我身边就好。我今日出来只是逛逛,没什么要紧事。” 灵书应了声是。 庄成双眯起双眸,跟着她的是两名男子,她却猜不准这两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是大夫人还是秦墨朗?秦墨朗昨日夜里就跟上了自己,这人武艺高超,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自己进了玉器店,若是看见了,想必她所有安排他都一清二楚。 若是没有看见,定是一头雾水。 街上有卖笔墨纸砚的,庄成双借笔墨纸砚写了一张纸条交到灵书的手 中:“你现在去七殿下府中将这张纸条交给他,记住了,一定要亲手交到七殿下手中。” “可是小姐,那些跟踪我们的人……”灵书担心她的安全。 “他们若是想要对付我,早就出手了,那两个人只是奉命来监视我的,放心吧。” 灵书前往七殿下府中之后,庄成双独自一人在人来人往的金陵城闲晃了许久,期间进过布匹店、茶水店等地方,每个地方逗留的时间都相差无几。正午之时,她在一家包子店用了午膳,然后继续在大街小巷晃悠,似乎只是为了熟悉金陵城。 她有比寻常女子更多的体力,走走停停将近整整一日也不觉得累,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金陵城照耀得闪闪发光,她才慢悠悠地往国公府走去。 而跟着她的两名男子甚是意外,她走街串巷地拐了金陵城那么多街道,竟然还能精准地抄小路回到国公府,着实令他们吃惊。 庄成双回到扶双院时,刚巧在门外看见秦墨朗。混世魔王秦墨朗从来都是不走寻常路的,有正大门不走,偏要翻墙进来。 “七殿下往后若是要来我扶双院,最好还是走正门吧,我一个深闺姑娘,可经不起七殿下有半点败坏我名声的举动。”庄成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行礼道。 秦墨朗笑了:“你在外整整五年,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殿下这话可就错了,水月庵虽然不比深宅大院,但是庵中规矩可是十分多。我在庵里为祖母祈福,难道还能影响我的清誉吗?”庄成双眉眼带笑,“殿下现今过来,可是为了我纸条上所说之事?” 秦墨朗打量她,庄成双派人传来手信,叫他不要派人跟踪她,秦墨朗觉得有些冤枉,反正没事,遂来看看这小姑娘又在打什么算盘。 “我可没有派人跟踪 二小姐,你别把这么大顶帽子往本殿下头上扣,你刚回金陵就有人跟踪你,也不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寻常树大招风。” 树大招风…… 呵呵,在这个国公府,她的确是挺招风的,大夫人那一派系的可是紧紧盯着自己呢。既然不是秦墨朗的人,那肯定是大夫人派来的无疑了。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数了。” 庄成双不置可否。 “二小姐可不要忘了答应帮本殿下办的事情,本殿下可不管你到底惹了什么人,务必在期限内将本殿下的事情办好,明白了吗?” 合着这混世魔王今日过来是特地嘱咐她不要将他的事情给办砸了? “若是成双没有办成殿下的事情呢?” 秦墨朗单手磨蹭着自己的下巴,挑着眉眼打量她,勾唇一笑:“若是你办砸了,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入了本殿下的内院,给本殿下每日洗脚赔罪,本殿下就不追究了。” 纳入内院,庄成双心下一惊,不确定秦墨朗是有心还是想逗她玩。 在前世,秦墨天称帝后,秦墨朗便被秦墨天以“弑君”的罪名关进了天牢,前后不到一个月便病死了。他的死虽然很是蹊跷,但是在当时根本无人敢提出质疑。 而他府中的成群姬妾,稍有背景的,娘家老幼皆被株连,要么流放要么斩首,没有背景的皆是充了军妓,下场岂止是凄惨二字能够概括。 都说帝王命,天注定,庄成双并不认为自己有扭转已定乾坤的本事,她不过是带着前世仇怨的怨灵,在今生想要搅浑那一汪池水罢了。 “殿下说笑了,成双贱命一条,哪里有福气伺候殿下洗脚,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答应殿下的事情,成双定会办到的。” 庄成双行了揖礼,反身走进院内,将秦墨朗关在扶双 院外。秦墨朗向来是花花公子做派,她不想在婚姻上与他有任何的牵扯,皇族之人,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小姐,您回来了!”茹梅沏了杯茶给她,“大夫人派人来说,您要是回来了,就让您去趟雪梨院,说是有事相商。” 庄成双挑了挑眉。她院子里的这几个丫头,茹梅如今十六岁,沁竹十七岁,只有灵书稍稍比自己大几个月,将来灵书是要跟着自己去夫家的,她院子里到底还缺点什么。 不知道大夫人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想必没什么好事。 “你陪我去吧。”庄成双说。 进了雪梨院的正门,发现罗姨娘正坐在大夫人的脚边陪着她说话,庄玉容也已经醒来了,只是那脸色看着不大好,苍白得紧,但到底还是个美人,美人生了病,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罗姨娘罗翠翠是个柔软的性子,因着曾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跟着大夫人嫁到国公府的,后来在大夫人害喜不能伺床的时候被国公爷收了才当上了罗姨娘,所以在大夫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生怕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惹了大夫人不高兴。 罗翠翠在大夫人面前的姿态几乎低贱到了尘埃里,就盼着大夫人能看在她忠心侍主的份上将来给庄语嫣找个好婆家,好归宿。 庄成双行了礼,大夫人笑着叫她就座。 “听说你今日出门去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成双不过是因为刚回来,想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所以出门兜了几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谢谢母亲关心。”庄成双岔开话题,“三妹的身体好些了吗?” “御医刚刚来看过了,说是还需要休养些时日。二姐倒是好兴致,还有闲情逛街。”庄玉容冷笑了声,面色不虞。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庄玉容 落水的事情,好像这件事已经就此揭过。 “我没什么本事,既不会刺绣,也不懂琴棋书画,自然只能出门闲逛,不像三妹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姐我可是比不了的,也没有心思自我拯救,将就着过吧。” 庄成双捋着漂浮在茶杯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 罗姨娘为庄语嫣卑躬屈膝,那是因为她与大夫人还有商量的余地,而大夫人视庄成双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庄成双跪在她面前给她舔脚趾头,她也不会对庄成双手下留情。 这点庄成双何尝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懒于在大夫人面前点头哈腰。 “二姐如此没有志向,真是让妹妹我深感意外。”庄玉容掩嘴咳嗽了声,“不过说到底是在尼姑庵里生活的女子,这么一想,妹妹就想明白了。” 庄成双没接话,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罗姨娘笑道:“三小姐聪慧过人,将来必定大有所成,我时常跟语嫣说要多学学你,可是那丫头,哎……还不足三小姐半分呢,只盼啊,将来能有个好婆家,能善心地容纳她的懒散和笨拙。” 大夫人拂了拂罗姨娘的手:“我看语嫣是个聪明的姑娘,没你说的那么不中用,你且放宽心吧,语嫣的婚事我定会好生琢磨的,不会委屈了她。” 罗姨娘喜上眉梢:“有夫人您为她张罗,是她的福气,我们语嫣不愁嫁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自然是罗姨娘陪着大夫人演给自己看的,罗姨娘拍足了大夫人的马屁,今日帮着大夫人打压庄成双,没承想倒是让大夫人在庄语嫣的婚事上松了口。 估摸着罗姨娘定是认为只要附和大夫人对付庄成双,就能有好处落到自己的头上,殊不知……人心叵测,好处哪是丁点的口头之言就可以轻易得到的。 第十五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不知母亲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庄成双放下茶杯。 “前日里派给你的几个丫头,好使吗?若是不好使,你尽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大夫人细细品着茶。 庄成双不明白她这话到底藏着什么深意,半晌没回答,似是在思量。 大夫人见她犹豫不知怎么回答,笑道:“昨日在我院中做杂事的赵妈妈回来了,我思忖着你院子里刚好缺个知人事的婆子,于是决定将她派给你,现在她已经去你院子里了。” “这怎么成?赵妈妈去了我那里,母亲使唤起下人来,哪会那么方便,我院子里的三个丫鬟都挺听话的,衣食住行均派得上用场,母亲就别为我操心了。” 大夫人笑了:“都是三个未经人事的丫头,懂什么?有赵妈妈在你身边,我安心些。” 庄成双暗暗眯了眯眼睛,大夫人特意强调她院子里的丫鬟未经人事是什么意思? “夫人这么说,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二小姐即将及笄,是到了许婆家的时候了,不知道哪家能有那样的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国公府的二小姐呢!”罗姨娘掩面而笑。 “成双的婚事,老太君也提过,我已经在琢磨了。姑娘家嘛,到了年龄就该出嫁了,否则等熬到十八九岁,成老姑娘了,就不好嫁了,更容易惹了人笑话。” 原来派赵妈妈来,是这个原因。 闺中之事是小,全面监视才是真吧。 未经人事与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庄成双暗自握紧了双拳,皮笑肉不笑地朝大夫人行谢礼。 “母亲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那我便接纳了赵妈妈,在此谢过母亲了。不过,我的婚事,母亲暂且不用操心,二哥大姐尚未成亲,成双怎么敢赶在二哥大姐的前头?” 在上一世,大夫人和庄玉容对她的态度 便是时好时坏,可这深宅大院,从未有人告诫她,要小心那些不阴不阳之人,她怀着一颗善心善待身边的所有人,无论大夫人多么苛责她,她由始至终仍敬她为母亲,无论庄玉容挖多少陷阱等着她跳,她都不与之计较。 因为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可是算天算地,她都没有算到她会死在自己的亲妹妹手上。 如今重活一世,谁还会那么蠢?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还是娘这里热闹,老远就能听到姐妹们的说笑声。”庄玉玲跨门而进,给大夫人和罗姨娘行了礼,目光落在庄成双的身上,“二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不久,”庄成双抿了口茶,“刚刚我们正谈到大姐你的婚事呢,母亲管理着偌大的国公府,还要为我们几个女儿的婚事烦心,我却不能为母亲解忧,实乃不孝。等大姐你嫁了个好婆家,也算了了母亲的一桩心事了。” 虚情假意谁人不会,庄成双两世为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是半点不输给这群披着假皮的深宅女人。 “二姐难道不知道,两月前南王殿下亲自来下的聘,大姐如今已是半个南王妃了。”庄玉容嗤笑一声,“南王殿下是当今太子的胞弟,大姐这门亲事,我们国公府上下,可没有谁不满意的,怎么二姐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听说吗?” 南王是当今二殿下,现今府中只有一位侧妃和两名没有名分的姬妾,以国公府的地位,庄玉玲嫁过去,自然是要当正妃的。 据说南王儿时跟随明夏皇外出狩猎,贪玩过重,暗自支开身边的随从,骑上了烈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腿。 明夏皇是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位折了腿的皇子的,至此南王便没有了争帝的资格,就连齐王秦墨天都从未将他视 为对手。 这南王既然和太子是一母同胞,自然是太子党,上一世,自从秦墨天称帝后,太子党派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南王就死在流放的路上。至于他的妻子庄玉玲,因着国公府这未倒的后台,最终回了娘家。但结局如何,她就不知晓了。 不过,庄玉玲毕竟是庄玉容一母同胞的姐姐,庄玉容在后宫如鱼得水,想必庄玉玲的结局也称不上一个“惨”字。 “原来大姐早已定了亲了,妹妹这厢恭喜了,不知大姐的婚期定在何时?”这件事庄成双自然知晓,只是在她们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八月十五。”庄玉玲娇容染上几分羞涩,“据说,那是个好日子。” 十五之期,月圆之夜,只怕月圆人不圆吧。 南王虽身份尊贵,外貌俊朗,但脾性阴晴不定,且有暴力之嗜,庄玉玲说起自己的婚事这般娇羞的模样,想必对南王的本性是不知情的。 想到此,庄成双竟觉着庄玉玲有几分可怜,但这事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尚且自顾不暇,哪有本事管庄玉玲是否嫁得好? “距离八月十五还有四个月之余,二小姐刚回来,两月后又是老太君的六十寿诞,我们国公府近来喜事不断,改明儿老爷回来了,定会称赞大夫人持家有道。”罗姨娘笑说。 “还不是因为有你们帮衬着,这功劳啊,是大家的。”大夫人谦虚地笑道。 罗姨娘又奉承了几句,都是些没有大夫人的得体安排,家里哪会像现在这般和顺的奉承话。 大夫人笑笑着敷衍了几句,并不继续和罗姨娘说这个话题,转而唤了庄玉容和庄玉玲:“老太君的寿礼,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娘放心吧,我们送给祖母的寿礼,定会令所有人眼前一亮。”庄玉容胸有成竹,庄玉玲也笑着应和寿礼定会 令祖母满意。 “母亲,您说赵妈妈已经去了我院子,若是母亲暂且没了吩咐,那成双便回去了,赵妈妈到底是母亲手底下的人,我理应先回去接待,不能怠慢了。”庄成双对寿礼的事不上心。 “你去吧。”大夫人准了。 扶双院是二进的两层小楼,说是两层,其实唯有正房上才累加了一层。庄成双的卧房在正房二楼东次间,中间是待客间,连着西侧的书房。 一楼正北三间正房,作为寻常待客所用,东厢房和西厢房暂时放着零碎的杂物。 倒座房一排四个房间,作为几个丫鬟婆子的住所,连着正房的西耳房本是堆杂物用的。庄成双住进来后就命人将西耳房收拾出来,作为茶水间。 庄成双回到扶双院时,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茹梅推开门,正门的大门大大大开着,灵书和沁竹已经招待起赵妈妈来。 几人见到庄成双纷纷行礼。 “不必那么多虚礼,赵妈妈初次来我扶双院,沁竹,灵书,你们可有好生接待赵妈妈?” 沁竹盈盈笑说:“自是有的,只是不知合不合赵妈妈的心意。” “二小姐客气了,我是夫人派来当差的,哪能用客人的礼数待之,沁竹和灵书的接待真是折煞奴婢了。”赵妈妈毕竟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身上带了点侍主的傲气,但是她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却掩盖了这分傲气,让庄成双不太能挑出毛病来。 能被大夫人派来这里,这位赵妈妈定是个精明的婆子。 “赵妈妈客气了,您能得母亲的重用,必定有您的过人之处,往后我这扶双院就是赵妈妈的家了,还得辛苦赵妈妈多费心照看才是。” “哪里说得上辛苦,能为二小姐效劳的,我一定竭心尽力,若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二小姐尽管提出来,我一 定改。”赵妈妈眼睛里堆着笑。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庄成双便命沁竹带赵妈妈去看住所,好让赵妈妈安顿下来。 灵书跟在庄成双身后上了二楼书房。 “小姐,大夫人前日里冤枉了您,今日派赵妈妈过来是想借此弥补因为错怪您给你造成的伤害吧?小姐虽不是大夫人亲生,大夫人对小姐还是……” “你错了,灵书。”庄成双截住她未说完的话,“母亲派赵妈妈过来,不是为了弥补过错,而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想必沁竹在她这里这么久并没有给大夫人送去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而且沁竹已快十八岁了,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她在扶双院是待不长的。 沁竹待不长,自然得有人替代她给大夫人传递消息,才有了今日赵妈妈跨进她扶双院的大门之事,大夫人的算盘还是打得挺好的。 灵书有些愤然:“小姐刚回来,对大小姐和三小姐无法造成任何威胁,夫人何苦这般防着小姐呢?小姐真是命苦,还未到金陵城就被人陷害,好容易回来了,却受到这等对待。” 灵书为庄成双鸣不平,却不知庄成双早已是铁打的心,大夫人根本伤不到她。 “祸从口出,这种话,往后别再说。”庄成双正色地叮嘱她,“你要记住,这个扶双院,你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我,明白吗?” 灵书低低应了声“是”,低下头继续专心地研墨。庄成双却在琢磨,这扶双院有了三双眼睛,往后自己行事怕是得越发小心才行,外头没有半个人为自己奔走,真是事事难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今日大夫人还特意提到了她的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自己给卖了。上一世她想将自己许给永平侯府的庶子徐诚毅,这徐诚毅是永平侯的妾室阮惠文所生。 第十六章 费尽心机 徐诚毅全然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曾经还因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被老百姓告到了京兆尹府衙门,因着永平侯与京兆尹府大人的关系,此事才没有闹到当今圣上面前,而是暗暗低调处理了。 嫁给徐诚毅这样的人,这辈子算是在成婚的当日踏进了地狱。 庄成双上一世便是因为意识到这个问题,才费尽心机为自己谋划,最终历经千辛万苦才嫁给了秦墨天,只是没想到费尽心思为自己筹谋到的出路,到头来竟是一条死路。 这一世,大夫人又开始打着这种算盘,上一世她尚且能避开徐诚毅这个纨绔子弟,这一世,对她来说,自然不成问题,虽然要费些心思,但到底也是值得的。 “对了,小姐,不久就是老太君的寿诞了,您准备给老太君送什么作为贺礼啊?听说大小姐和三小姐在老太君的寿礼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呢!” 见庄成双似乎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灵书不免为她着急起来。能得老太君欢心,在国公府的地位都会变得举足轻重,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府里上下都知道小姐不受宠,他们扶双院的人,出了院子就处处受人冷嘲热讽。 祖母的寿礼…… 想着,庄成双心中免不了有些烦躁:“寿礼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灵书一听,顿时放下心来。 “寿”字已写好一半,庄成双笔力不足,笔下的字少了几分刚毅,多了几分柔软,将余下的“寸”字添上,看着越发觉得不伦不类,干脆扔了重写。 “小姐,您写得多好啊,怎么扔了?”灵书捡起来抖落上面沾染的灰尘,将纸张重新铺好,“扔了多可惜啊,这样好看的字,还可以裱起来呢!” “本就是随手练练,有什么可惜的,若是不能达到最好,要来何用?”庄成双苦笑。 灵书叹口气:“小姐您太苛责自己了,若是府中其他小姐像您这般离家五年,怕是连字都不认识呢,就像奴婢这般,粗使得很。” 灵书说得没错,若她在水月庵时没有偷偷看书识字,怕还真的大字不识得几个。 庄成双想到灵书提起给老太君准备寿礼的那番话:“你去 把茹梅和沁竹叫上来。” 灵书下了楼,很快与茹梅和沁竹相继进了书房。 庄成双拿了二十两银子交给茹梅:“你虽然比沁竹小点年岁,但是你以前是祖母身边的人,比之灵书和沁竹更要见多识广,赵妈妈初来,我想着明日傍晚你们以扶双院的名义在花房设宴,给赵妈妈接风,这件事就由你主办。” “奴婢一定办好。”茹梅接过银子,神情颇为激动。 “灵书,沁竹,宴请的事务繁杂,你们二人要帮衬着茹梅,不能懈怠了,明白吗?” 灵书和沁竹齐声应是:“奴婢遵命。” “至于宴请的名单,一会儿我拟好了之后你们写了帖子,由沁竹一一给她们送过去。”庄成双叮嘱道,“沁竹,记住,要当面送帖子。” 沁竹慎重地点头。 灵书笑道:“茹梅姐姐是老太君赐给小姐的,在府中的姐妹婆子们中说得上话,沁竹姐姐和赵妈妈皆是大夫人赐给小姐的,由沁竹姐姐去送帖子,怕是没人敢不给脸面,小姐这样安排最好不过了,至于我就……嘿嘿,能者多劳,我倒趁机得了闲。” 庄成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佯怒道:“你要多帮帮两位姐姐,可不能偷懒。” “是,小姐。”灵书笑呵呵的,丝毫不因没被重用而感到沮丧。 吩咐完,庄成双让她们各自去忙,灵书留下来等庄成双写宴请的名单。 “小姐,您不是说赵妈妈是大夫人派来监视您的吗?怎么您还对她这般重视啊?” 这小丫头是个缺心眼的,往后跟在自己身边怕是容易惹事,须得开导开导她。 “母亲派了赵妈妈过来,明面上是为了我好,我为赵妈妈接风,那是在明面上告诉他人我明白母亲的好意,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功夫,自然要做足了,否则容易给别人诟病。” “至于暗地里各自打的什么心思,别人可不管,别人都只看表面上的你来我往。我给赵妈妈接风,一是明面上表示领了母亲的情,二是为了让你们借机跟其他院子里的姐妹婆子联络感情。都是国公府的人,只有彼此玩得好了,将来才更方便办事,明白了吗?” 灵书听得懵懵懂懂 的,挠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地看着庄成双。 庄成双叹气道:“你自己下去多琢磨琢磨我说的话,将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给你做,若是你一直不开窍,我怎么敢重用你?闲下来的时候多看些书,顶你绣好几个荷包呢!” 灵书心里却因着庄成双的话有了丝欢喜:“奴婢遵命,奴婢一定好生琢磨,绝不让小姐失望。” 庄成双好笑地摇了摇头,正好名单拟好了,她交给灵书:“拿去吧,让沁竹今日就把帖子给各个院子送过去,不要耽搁了。” 灵书拿了名单退下去。 次日下午,扶双院的几个丫头还在忙着宴请宾客给赵妈妈接风的事情,庄成双便着姜黄绣青绿荷叶齐胸襦裙,外套姜黄大袖衫,三千乌发以一支木钗简单地挽在脑后,再以丝巾遮面,独自出了国公府的朱红大门。 华阳街上车水马龙,万宝楼里更是宾客纷纭,庄成双刚行至万宝楼的大门,便有小厮热情地迎上来:“姑娘里面请。” 庄成双随着小厮进去,在万宝楼一楼厅堂的空桌坐下,台上有五六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在献琴艺,厅堂里琴音寥寥,别有一番情致。 不多时,小厮来上茶,低声对庄成双道:“姑娘,我们五娘有请。” 庄成双点了点头,小厮恭顺地离开后庄成双徐徐起身,有丫鬟迎上来:“姑娘,我是五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彩蝶,请姑娘随我来。” 庄成双点头,由丫鬟彩蝶带路,两人沿着那晚的路线到了秦五娘房间,房门微微敞开着,彩蝶轻手敲了敲门:“五娘,姑娘到了。” 房间里传来秦五娘娇媚的声音:“快把姑娘请进来。” 彩蝶轻手推开门扉,庄成双走进去,彩蝶顺势关上了房门。 “五娘办事,果然干净利落,成双佩服。”庄成双一边往里走,一边称赞道,“若是没有秦五娘的人力,玉佩之事,哪会办得如此顺利,当然,其中免不了玉器店那位老板的功劳。” 秦五娘掀开珠帘请她就座:“二小姐过奖了,我不过是顺着二小姐的计划办事,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这万宝楼早就倒闭了。” 彩蝶进来上茶,秦五娘请庄成 双在宴息处就座,庄成双道了谢。 “五娘是个爽快人,多余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她从怀中摸出玉佩,“这是碧落黄泉玉,从今日起,就交由五娘保管了。” 秦五娘看着桌上的玉佩,悄无声息地掩去眸中的惊色,目光从玉佩上重新落回庄成双的脸上:“得二小姐如此信任,你这个朋友,五娘交定了。” 庄成双亦是一笑。 她费尽心思为自己谋财,秦五娘费尽心思想要治好洛王殿下的病,她们有不同的目标,却踏上了同一条船,无论如何,这个买卖于她而言,并不亏。 “能与五娘相交,是成双的运气,五娘事务繁忙,成双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秦五娘确实有事,因而并不留她,唤了彩蝶送庄成双出去,但被庄成双拒绝:“五娘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他人知道我与五娘暗中有来往,希望五娘能谅解。” 秦五娘是何等聪慧的女人,一点就透,无须多说。 “二小姐慢走,不送。” 庄成双转身走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秦五娘的表情立刻转为为凝重:“彩蝶,我要尽快见到洛王殿下,你去安排。” “是,五娘。”彩蝶应声而去。 从秦五娘的宴息处出来后,庄成双先是绕到了茅厕,而后才从茅厕的方向回到万宝楼的厅堂继续喝茶听曲,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万宝楼忽然进来了批着装与众不同的人,男女皆有。 有一位年约四旬的长者,两鬓花白,嘴角四周蓄着胡须,手上拿一把青锋剑;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长发束冠,相貌俊秀,略有几分书生气;一位年约十七八的妙龄少女,少女的长发全辫成了一个个小辫子,露出光洁的额头,手上擒着一根用麻丝做成的长鞭,她双目炯炯有神,四处观望时目光分外犀利,一看就会武艺。 他们身边还跟着两名带刀的护卫和两名侍奉的丫鬟。 庄成双眉眼上挑,淡淡看着。 如今天下三分,看这队人的装扮,像是从南苍国而来。他们在与庄成双隔着两桌的位置上坐下,因着厅堂人多口杂,喧闹声此起彼伏,庄成双坐于其中,反而不易惹人 注目。 “这些人为何着装如此迥异?”旁桌有人问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啊?他们是南苍国过来的商队,近来对我们明夏国的宝贝起了兴趣,所以几乎每日都会来这里看看,估摸着是瞄准了即将到来的拍卖会吧。” “据说这些从别国过来的商队都非常有钱,而且不好招惹,你们最好看看就是了,千万别去招惹他们,以免惹祸上身。” “他们为何不好招惹?”又有其他人问。 那人勉力地笑道:“涉及两国邦交,这些商队若是在我们明夏的都城出了事,轻易就会闹到当今圣上面前,到那时,涉及的问题可就多了。” 到底如何个多法,当场有很多人追问,那人却不再解释,只是仰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优哉游哉地出了万宝楼,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商队…… 这些人中,除了那位年轻的公子,其余人均步履轻盈,即便是那两个丫鬟都身怀武艺。这群人,真的只是寻常的商队那么简单? 庄成双暗暗打量揣摩着,如果不是商队,难道是江湖客? 不对,这些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一言一行,均举止有态,尤其是那位公子,斯文俊雅,风度翩翩,又稍显文弱,没有半点江湖客该有的豪迈或者匪气。 既非商队,又非江湖客,莫非是…… 庄成双眯了眯眼睛,注意着他们的动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那斯文公子招来小厮,要求见秦五娘,小厮去通报后很快折回来:“我们五娘请三位到二楼雅厅一见,三位客人请。” 秦五娘是轻易不接见外客的,想来这别国的商队果真谁都不想得罪,即便是声名赫赫的万宝楼老板秦五娘,亦是如此。 这几人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半柱香后,那三人下来,神色各异。 年长者一副垂目沉思的模样,文雅公子面色无奈,至于那位女子,则是一副怒火冲天之态,那文雅公子的手在女子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怒气才稍稍熄了些。 继而那年长者挥了挥手,候在厅堂的几个下人立刻跟上去,一行人鱼贯出了万宝楼。 庄成双继续喝茶听曲。 第十七章 洛王府 夜至深时,万宝楼的客人还未散去,一辆青釉小车悄悄从万宝楼的后门驶出,拐过无数条大街小巷后在一处深黑的小巷里停下。 赶车的是个女子,她跳下马车,撩开车帘:“五娘,到了。” 秦五娘由她扶着下了马车,此时马车旁边的朱红侧门缓缓打开,一个提着八角宫灯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厮出现在她们面前:“秦姑娘,小人是洛王殿下身边的南九,殿下派小人来接您。” 秦五娘点点头,随着南九进了侧门,走上回廊,回廊两侧每隔八九步远便有一盏引路的八角宫灯,在夜色的掩映下,这弯弯绕绕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座灯火幽明的暖阁,提着宫灯的南九停下步子,回首躬身道:“秦姑娘请稍后,待小人通传一声。” 南九推门进去,很快折了回来:“洛王殿下已在等着,请秦姑娘进去。” 四月的天气并不怎么暖和,秦五娘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她理了理原本就十分平整的衣袖,随着南九跨门而入。 暖阁里的温度相比外面要高些,陈设也十分简单,并不见得多少富丽堂皇,唯有一扇碧绿色翡翠凤凰屏风多了几分贵气,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睡榻上侧卧了一个白色身影。 “五娘给洛王殿下请安。”秦五娘双膝跪下行礼,“不知道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先起来吧。”翡翠屏风里传来男子低低沉沉的说话声,仔细听,尚且能听出那声线里的沙哑和虚弱,“你急匆匆地要求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五娘心中一紧,越发担心起他的身体来,却没有急着问。她站起来,转而道:“我奉殿下之命寻找碧落黄泉玉,今日终于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拿到了手中,现呈于殿下鉴定。 ” 南九接过玉佩,呈交上去,片刻后,南九又将玉佩递于五娘。 隔着屏风,低哑的声音传出来:“的确是碧落黄泉玉,这块玉,你从何处所得?” “国公府的庄家二小姐是这块玉的主人,但是她如今急需用钱,所以将此玉托给我们万宝楼拍卖,拍卖时辰就定于本月十五。” 屏风后的人沉默良久,有微不可闻的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颇有几分节奏。 秦五娘不知他作何想,半晌没敢再开口。 “你可问了,那位二小姐为何会拥有这枚玉佩?”不知多久过去,他才问。 秦五娘摇头:“那位二小姐谨慎得很,我与她不熟,不敢多问,惹她怀疑。万宝楼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若是被那位二小姐看出端倪,不愿意再拍卖碧落黄泉玉,事情就麻烦了。” 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国公爷镇守边疆,乃是贤臣良将,深受百姓爱戴、皇帝信任,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动国公府的人。 “拍卖会上,我要得到这枚玉佩。” “是。” 屏风后的人淡淡道:“退下吧,我累了。” “殿下!”秦五娘急急道。 “还有事?” “您的身子……”秦五娘欲言又止。 “无碍,退下吧。” “殿下,国公府的二小姐说,她或许有办法医治殿下的身体……” “她是如何得知的?”打断秦五娘的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秦五娘知道,他动怒了。 秦五娘自然知道洛王殿下口中所问“她是如何得知的”,问的是庄成双是如何知道万宝楼与他之间的关系的,她当即跪下,俯首道:“我也不知那位二小姐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万宝楼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极为隐秘,非自己人绝不可能知晓,可是……” 顿了顿,秦五娘眼中的担忧逐渐湮灭:“那位二小姐如今 上了我们万宝楼的船,她也承诺绝不会告知他人,虽然与她乃是初识,但我却信任她,毕竟我们也有她的秘密。” 见他沉默,秦五娘继续道:“既然她说她或许能医治殿下,还请殿下让她试一试吧,皇室访遍了那么多名医皆没有找到能医治殿下之人,或许那位二小姐,真的可以。” “五娘。”声音中的疲惫愈发沉重,“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可她却知道万宝楼与殿下之间的联系。”洛王殿下的拒绝让秦五娘忧虑而惶恐,泪眼婆娑,“她的出现是如此特别,如此出人意料,既然我们访遍名医皆是无用,殿下何不试一试呢?或许这就是老天爷为殿下您开的窗户啊。” “这不过是她让你帮她办事而胡编的理由。” “可是……” “这件事无须再提,你且退下吧。” “殿下!”秦五娘不想白白放弃,还欲再劝,洛王殿下却已打断了她的话。 “南九,送她出去。” 南九上前:“秦姑娘请。” “五娘告退,请殿下好生保重身体。”秦五娘眼眶通红,失望地闭了闭眼睛。 屏风后的人仿似已经极累,未再回应。 秦五娘叹了口气,起身随南九出去,到了门外,她回身望着灯火辉煌的暖阁,素来风华无限的女子,此刻眼中却满含深深的忧虑和悲戚。 她是绝不会放弃的,就算殿下已经放弃了,她也不会放弃,她一定会治好他的病。 庄成双回到扶双院时,暖阁里的晚宴还没有结束,她径直上了二楼书房,拿了本书名叫做《百草行医》的泛黄旧书,靠坐在书桌后的木椅上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夜幕降临,灵书提着食盒进来。 “宴席已经散了?”庄成双问,“大夫人处的可都说了些什么?” “宴席还没有散,”灵书一边回忆一边回答,“秋妈妈事务 繁杂,忙不过来,所以没有到,徐妈妈倒是来了,但是嘴巴很严,和几位妈妈聊天时说的都是自家的家长里短。” “秋凡姐姐曾提到永平侯府,说是永平侯府的夫人几日前给大夫人送了新鲜的荔枝来,大夫人赏了她们几颗,还开玩笑说我们没有口福。秋霜姐姐倒是没说什么。” 庄成双凝了凝眉,将书放下,打开食盒,一边说道:“你回花房去收拾吧,不用陪我了。” 灵书应声而去。 …… “二小姐今日又出门了?”雪梨院里,大夫人端着茶盅坐在罗汉床上,听到秋狄禀报庄成双的事后,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眼中微微带着愤懑。 坐在旁边的罗姨娘听着也皱起了眉头:“这二小姐真是的,难道不明白未出阁的女儿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这个道理?怎么能三天两头就朝外跑呢?” 话落,悄悄地打量了大夫人的脸色,见她越发愤怒,便不敢再说庄成双的不是,怕她把火气发到自己身上。 “夫人消消气,若是为这事气坏了身子,岂不不划算。” 大夫人这才气消了些。 “在尼姑庵住了五年的女子,果然和乡下丫头没什么两样,一点规矩都不懂,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大夫人把茶盅往桌上用力地一搁,“秋凡,你去把二小姐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哪来的胆子成天往外跑!” 茶盅与桌面碰撞的震耳声吓得罗姨娘手指一抖。 “夫人莫气莫气,这二小姐不懂规矩,您派人好好教教就是了,犯不着为了她动怒。”罗姨娘安抚地说,就怕大夫人迁怒自己,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外面却传来庄玉玲的声音。 “娘在为何事发怒?”庄玉玲今日穿了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徐徐走了进来,“老远都能听到娘的怒声,这是 谁惹了娘不高兴?” 罗姨娘不好发言。 立在秋妈妈身边的秋霜搬了锦杌给庄玉玲坐,秋妈妈解释了大夫人发怒的因由,惹得庄玉玲也皱起了黛眉:“二妹怎么这样不懂事?” “秋霜,你去把老太君请过来。”大夫人沉声说。 看来今日大夫人是铁了心要好生收拾庄成双了,罗姨娘还是决定留下来看戏。 …… 庄成双刚用了晚膳,灵书进来禀报:“小姐,大夫人派了秋凡姐姐来叫您过去一趟。” 庄成双已暗暗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她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带上灵书赶去大夫人处。到了雪梨院门口,碰上了刚被请来的身着镂金丝纽牡丹花纹蜀锦衣的老太君。 庄成双就挑了挑眉。 “祖母,您怎么也过来了?”庄成双端端正正地给老太君行了福礼,上前搀住她的手臂,“正巧母亲找我也有事,我扶您一道进去。” 老太君笑着点头,由庄成双扶着进了雪梨院。 雪梨院一座三进的院子,进了垂花门便看见正厅堂的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的陈设和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门口两边分别摆放着两个大约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地面上铺着大红折枝花的地毯,进门的正上方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上摆着十样锦的茶盅。 厅堂的左边依次连着西次间和用作大夫人卧房的西梢间,右边依次连着东次间和用作书房的东梢间,正屋的后面是一排六间的后罩房。 大夫人见到老太君快步迎了上来,庄成双识趣地松开老太君的手臂,让大夫人搀着。 “老太君,您可算来了。”大夫人扶着老太君的手臂在罗汉床上坐下,秋霜铺了软垫。 老太君脸色不是很好看,带着些微沉怒,大夫人见了,委屈道:“这个时候把老太君请来,是做媳妇的不孝,可是媳妇也是没有法子了。” 第十八章 巧舌如簧 “家里近来平平顺顺,一片和睦,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老太君神色稍霁。 庄玉玲亲自奉上茶,大夫人就朝罗姨娘使眼色。 罗姨娘讪讪道:“老太君,家里儿女不遵规守矩,难以教养,您说这算是大事吗?”让她来揭庄成双的底,以至于让庄成双恨上自己,这大夫人的算盘打得可真好。 可她却不能不照着她的意思说,否则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服帖就见了底。 大夫人和罗姨娘的明来暗往,庄成双看得分明,她心底冷笑,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就是为了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做铺垫,装着卖什么关子! 她给大夫人行了礼,端正地立在厅堂的正中央,等着大夫人回应,大夫人睨了她眼,不作声,庄成双就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既然没有被点到头上,何必擅自出这个头,且看她们怎么说。 大夫人将老太君的黄金手杖交给秋凡拿在手里,为难道:“老太君,您不知道,这个庄成双简直半点规矩都没有,青天白日的,身边不带任何丫鬟婆子就独自出门去金陵城游荡了整整一天,细数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哪个千金小姐像她这般抛头露面的!” 大夫人越说越气愤,大有不知道如何处置只能让老太君来拿个主意的架势。 “祖母,茶不烫了,您先喝一口,润润喉。”庄玉玲端着茶盅送到老太君的面前。 老太君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喝了茶后目光就落到了站得笔直的庄成双的身上:“成双,你母亲所言可是属实?” “以前在水月庵的时候,听来敬香的夫人们说金陵城是块宝地,有唱戏的,有弹琴的,有耍花枪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就想见识见识,回来后我戴着面巾出门,守门的小厮并不拦我,府中也无人告诫我不能随意出去……”庄成双低着头,跪在老太君身前 ,声音细腻,但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祖母,母亲,成双知道错了,往后绝不敢再胡乱出门。” 庄玉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罗姨娘没想到庄成双不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此事,竟然还拐弯抹角地将责任推了大半。 大夫人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庄成双如此说,便是在含蓄地表达大夫人没有派人好好教导她,甚至纵容守门的小厮放她出去才导致她犯了错误。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几乎把责任尽数推到了大夫人的身上。 “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好好教导你吗?”大夫人居高临下地睨视她,脸被气得通红。 庄成双抬头,巴掌大的小脸,有几分被吓住的苍白:“母亲,成双万不敢如此想,您派了赵妈妈和沁竹给我,本就是为了教导我的,只是我回来的日子还太短,所以没来得及学会所有的规矩,都怪成双太过笨拙,连累了母亲。” 大夫人竟一时语噻。 庄玉玲见老太君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伸手去扶庄成双:“二妹,地上凉,先起来说话。” “大姐,成双还是跪着吧。”她望着庄玉玲的双眸扑簌簌地闪着泪光,“虽然常言道,不知者无罪,但这并非成双犯错的理由,既然犯了错,就甘愿受罚,以免受人诟病。” 庄玉玲颇有深意地看了大夫人一眼。 庄成双将责任推到身边之人身上,其实就是变相地推到大夫人身上,而沁竹和赵妈妈都是大夫人安排在庄成双身边的人,大夫人是聪明人,自然不会用“没教导好庄成双”的理由来惩罚她们。如果因此寒了她们的心,断了自己的眼线,那必然是庄成双乐见其成的,如此一来,赵妈妈和沁竹就更容易被成双所用。 大夫人若是睁只眼闭只眼还好,可她偏生要闹到老太君这里,结果无论她如何做,都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偷鸡不成蚀 把米。 罗姨娘没想到庄成双小小年纪算盘竟然打得这样精。 “你既是不知,又何错之有呢?”老太君吩咐代妈妈扶庄成双起来,庄成双跟着站起来,若是还继续跪,那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老太君握了庄成双的手:“这都四月天了,手还是这样凉,身子骨怕是还没调理好。” “祖母,我没事,您别担心。” 大夫人意识到事情向着她预料之外的方向走,颇为不安,若是再继续揪着此事不放,只怕对自己只会越发不利,只好顺着老太君的话转移话题。 大夫人笑道:“老太君说得是,这事不怪成双,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成双身子这样单薄,不能这样搁着不管,秋狄,你去把库房的两支五十年人参拿来给二小姐补身子。” 老太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庄成双露出慈爱的笑来:“从明日起,你就到祖母的院子里来跟代妈妈学规矩,可不能懈怠了。” 庄成双乖顺地应了声“是”。 大夫人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罗姨娘也倍感意外,教导庄成双本是大夫人的事,老太君却越过了大夫人要自己管束,这分明是在对大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还好她没有过多地出头。否则不仅得罪了庄成双,还惹了老太君不高兴,那可真是吃了大亏。 看见庄成双从雪梨院出来,灵书焦急地迎上去:“小姐,您怎么样?” “没事,我们回去吧。” 事后,大夫人一掌拍在案几上:“是我小瞧了这丫头!” 庄玉玲脸色沉重,母亲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小时候二妹便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聪慧,母亲怕二妹威胁到她与三妹的地位,便通过祖母将二妹送去了水月庵祈福,一去五年。 本以为水月庵远离闹市,庵中生活极为清苦,庄成双进去后便可被水月庵清冷孤苦的生活扼杀天性,变得愚笨, 谁知五年之后,却发现她反而变得尤其难以对付。 更何况现今又深得祖母的宠爱维护,对素来潋滟芳华的三妹来说,便是最大的威胁,这是出乎她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而母亲,自然想要铲除这个威胁。 “娘,先喝杯茶。”庄玉玲端上龙井递给大夫人,“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大夫人冷哼:“刚刚的事,你也看见了,那庄成双明明犯了错,却狡言善辩,将责任尽数推到我的身上,可恨的是,老太君还处处护着她。玉容落水的时候尚且如此,这次更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庄玉玲叹口气,扶着大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 “依女儿看,二妹如今深得祖母之心,娘若是想要做什么,还须得慢慢来才行,莫要坏了娘在祖母心目中的慈母形象,惹得祖母不快。” 上有老太君压着,家里虽然由大夫人主持中馈,但权力的转乘也只是老太君一句话的事。 “听跟踪庄成双的人禀报,庄成双外出,小动作不断,谁知道她暗地里在搞什么鬼。”大夫人想到庄成双那双沉静的眼睛就深觉忧心忡忡。 “前日里,还有探子回报,说庄成双偶遇七殿下,两人众目睽睽之下,相谈甚欢,当天夜里,七殿下就派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到扶双院。你劝我慢慢来,但是她在暗,我们在明,她又心思玲珑,慢慢来岂会真的有用?” “娘既知无用,又何必强求,就算她百般聪慧又如何,到底只是个庶女,怎能比得上嫡出的三妹?与其和她斗法,不如真诚待之,或许还能为家族带来荣誉与兴盛。”庄玉玲反驳。 “你知道什么?”大夫人冷喝,“当年清虚道长亲自为庄成双推算命格,竟算出庄成双命主六宫,她小小一个庶女,凭什么能有皇后之命?” 庄玉容玲指尖一颤,面露震惊。 清虚道长 盛名远播,算无遗策,众所周知,若真有此事…… 都说命定,命定,庄成双既然命主六宫,母亲更应该对她多加和善才是,为何还处处与之作对,逼得庄成双将他们视为敌人? 南王腿脚不好,向来以太子马首是瞻,将来太子即位,身为皇帝一母同胞弟弟的南王,地位很难有人能够撼动,母亲就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牵上了南王的线,将自己嫁给南王。 而除却太子和南王,其他几位皇子也皆是人中龙凤,尤其是三皇子和七皇子,若将来称帝的不是现在的太子,那帝王之位也不可能落到腿脚不好的南王身上。 皇后娘娘向来喜爱三妹玉容,太子妃身体孱弱,嫁给太子数年却无所出,常是一副命不久矣之态,每每太医诊治后都摇头长叹,想来时日无多,而母亲却这般将二妹视为敌人,是怕二妹威胁到三妹的太子妃之位? “娘,您是不是想多了?二妹只是庶女,是不可能嫁给太子为妃的。” 大夫人闻言却是摇头:“玉玲,你不明白,世事变化无常,若不能在事情发生转变之前将庄成双除掉,我始终不能安心。” 除掉?! 为何非要除掉? 庄成双若是真的当上了皇后,那也是他们国公府的荣耀,势必能巩固国公府的地位,这对国公府而言有何不好? 他们是国公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庄成双成为皇后,只会给他们带来荣耀和权利,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是因为玉容,母亲想让玉容登上皇后之位? 庄玉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若是除不掉庄成双,有朝一日她却真的登上了六宫之首的位置呢? 届时,她成为皇后的日子,就是他们大难临头之时,庄玉玲冷不防地浑身打了个寒颤,她紧紧地抓住大夫人的手:“娘,您是想让玉容去争那后宫之主的位置?” 第十九章 后宫之主 大夫人凝着自己的大女儿面露出的惊愕和恐惧,面不改色地反问:“有何不可?玉容貌美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眼整个明夏,她的才华又有几个女子能及?更何况她是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贵,若是不争一争那位置,岂不可惜?” 庄玉玲面色有几分苍白:“您这种想法,爹知道吗?” 大夫人冷冷一哼:“就算你爹知道了,也只会赞成我的决定和做法。你放心吧,你爹镇守南境,我们国公府想要将女儿嫁给皇帝,并非难事。” 是啊,国公爷镇守南境,手握十万大军,圣上为了让国公爷不生出二心,很有可能会招她们其中一人进宫,作为掣肘国公爷的筹码。 这是历届皇帝控制手下大臣的惯用手段。 等等,母亲说嫁给皇帝?为什么是皇帝而不是太子? 脑中有念头忽然闪过,可是那念头太快,庄玉玲没有抓住,只是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娘,您也看见了,二妹并非您想捏就捏想打就打的软柿子,相反她聪慧过人,不好对付,倘若您执意和二妹为敌,恐怕这个家里,从此就不得安宁了。” 大夫人眉眼阴狠:“和玉容的皇后之位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庄玉玲苦笑,母亲决定的事情,旁人向来难以说动。她深知自己此刻多说无用,只是初初知晓母亲竟然一直怀着这等心思,一时惊诧不已,也没了闲情和她多说,几句话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丽景院,却不巧刚走出雪梨院的朱红大门迎面就碰到了庄玉容。 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梳着牡丹髻,发髻上赤金螺丝垂红宝石的步摇与耳垂上的赤金柳叶耳钉交相辉映,闪闪发光,衬得庄玉容越发娇艳动人,楚楚生光。 母亲的话再次浮现在庄玉玲的脑海,不知为何,她心中蓦然间就涌出了一股对眼前这个娇媚无双的亲 妹妹难以言喻的情绪。 或许是母亲毫不掩饰地偏心到底让她有几分心寒吧,庄玉玲暗暗想。 “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竟然这般难堪?”庄玉容上前携了庄玉玲的手,“手也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娘去给姐姐请个太医可好?” 看着妹妹流露出的真心诚意地关心,庄玉玲心情更是复杂,她淡淡地笑笑:“没事,只是今天天气有点凉,我出门的时候穿得单薄了些,回去加件衣服就是了。” 庄玉容桃花眼立即就流露出几分严厉来,目光盯着庄玉玲身后的小丫头,把那小丫头吓出一身的冷汗,哆哆嗦嗦地往地上一跪。 庄玉容已道:“绿真,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穿得这样少,若是生了病,你担待得起吗?” “是奴婢的错,奴婢下次一定注意。”绿真唯唯诺诺地说。 穿得单薄本就是自己随口扯的理由,庄玉玲没想到她会小题大做,竟然训斥起自己的丫鬟来,虽然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但是见她如此高高在上、声色俱厉的样子,心头的苦涩却越发浓烈。 “好了玉容,不关丫鬟的事,是我执意穿这样出门的,”庄玉玲解释,又不想她继续训斥自己的丫鬟,忙转移了话题,“你身体好了吗?太医怎么说?” “无事。”庄玉容接了她的话,没再盯着绿真。 庄玉玲松了口气,太医说可能会影响子嗣,本就是母亲为了对付庄成双跟太医沟通好的借口,如今庄玉容身体大好,她们都可以放心了。 “娘在厅堂,你要是有事,就进去吧。”庄玉玲侧开身,“我先回去了。” 庄玉容点点头,走进雪梨院。庄玉玲望了望她的背影,也不知道母亲的想法,玉容到底知不知道,又是如何想的,她现在尚未出嫁,若是贸然问她,姐妹之间生了罅隙那是损失。 想着,不禁摇了摇头。 “大儿 媳妇千方百计想要打压成双,实在是令人失望。”老太君坐在太师椅上,放下代妈妈给她沏的西湖龙井,不虞地叹了口气。 大夫人和庄成双都是主子,代妈妈不好评价。 “那丫头也是,虽然去了水月庵五年,但是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明日那丫头过来了,你好生教教她,莫让她再犯了规矩。”老太君嘱咐大夫人道。 代妈妈低声应“是”。 其实这并非偶然,偌大的国公府守卫森严,二小姐出府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传到大夫人的耳里?可大夫人却全当不知道,分明是想逮着机会收拾二小姐。 但想到二小姐句句在理的反驳,代妈妈道:“二小姐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您就放心吧。” 老太君叹气地摇头:“那丫头,怕是不简单啊。” 代妈妈跟着老太君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又何尝看不出来,大夫人是在处处针对二小姐,老太君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这话,她却不能说。 …… 庄成双算了算时间,距离本月十五没几天了。从今日起,她就不能随意出府了,有关“碧落黄泉玉”的传说怕是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可惜她却无缘看到拍卖此玉时的盛况。 到底是自己一手谋划的,却不能亲眼见证结果,不免有些失望。 次日,天空还是不明朗的灰白色,老太君尚未起床,代妈妈便进了内室,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太君,二小姐过来给您请安了。” “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代妈妈见她醒了,轻手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上,“二小姐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见您还睡着,让我别吵醒您,自己守在屋外呢。” 老太君点点头:“叫她进来。” 庄成双今日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梳着流苏髻,发间别着鎏银南珠的珠花,配着她白皙秀丽的面 颊,更显得那双凤眼熠熠生辉,神采飞扬。 “成双给祖母请安,祖母睡得可好?”她盈盈笑着行礼,凤眼端端地凝视着老太君。 “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孙女在我身边,自然睡得极好,过来我身边坐。” 老太君朝她招手,等庄成双走近,她握住庄成双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昨日的事,你尚且有错,你母亲罚你也是应该,你莫要怨她,她掌管偌大的国公府,很不容易。” 庄成双低下头去,一副认错的态度:“成双怎么敢跟母亲置气,本就是成双的错,母亲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更何况母亲并没有如何罚我,是我对不住母亲。” 老太君对她的态度很满意。 “祖母且放心,成双等会儿就去跟母亲认错,万不敢让母亲再因成双的事伤神劳力。”庄成双抬头望着老太君,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我国公府的女儿,你如此识大体,待你父亲回来,一定也会很高兴的。”老太君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她的手。 父亲…… 庄成双神色一滞。上一世,国公府这位威名赫赫的国公爷与他心爱的宝贝女儿庄玉容一起,设计将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最后置她于死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可他呢,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也配当她庄成双的父亲? 简直可笑。 片刻之后,庄成双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娇小的脸孔上露出几分憧憬:“成双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父亲了,实在想念得紧,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二小姐,太君大寿之前,老爷定会回来的。”代妈妈俯身回应道,“不会太久。” “你还没吃早饭吧,就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太婆用早膳吧。” 庄成双摇晃着老太君苍老的手:“祖母哪里老了,想想当今万人之上的太皇太 后九十二的高寿,您现在啊,年轻着呢。” “你这丫头,真会说话。”老太君看着庄成双的苍眼里不自觉地隐了几分溺爱,“拿我和太皇太后的尊龄相比,太皇太后是集万民之福的,我可不是。” 庄成双把老太君扶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老人笑道:“祖母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国公府兄妹和睦,子孙争气,祖母集了子子孙孙的福气,虽然比不得尊贵的太皇太后,但也是比寻常人更有万倍福气的人,祖母定能长命百岁的。” 庄成双言辞恳切,语笑宴宴,哄得老太君乐开了花。 和老太君一起用完早餐,庄成双跟在代妈妈身旁学了大半天的规矩,直到老太君点头,才向老太君行了辞礼,起身去了雪梨院。 穿着云菲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大夫人轻轻荡漾着手里的茶盅,面色严肃地坐在太师椅上,秋妈妈上手交叠立在她的身侧,做出一副随时听命差遣的姿态。 庄成双上前给大夫人行礼:“母亲,成双特为昨日之事来请求母亲教导。” “不必了,有太君教你,我很放心。”大夫人神色恹恹,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难得今日竟然没有找她麻烦,庄成双觉得甚是稀奇,仔细观察了大夫人和秋妈妈的面色,却并没有看出异常,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原来是二姐来了。”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撩开层层珠帘,少女身穿银纹绣白蝶度花裙,梳着双重髻,手腕上带着碧玺玉的手串,耳垂下两颗珍珠耳钉轻轻晃动,在婢女的跟随下从厅堂的内室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注视着庄成双。 “我说着,怎么清冷了一早上的雪梨院这个时候却热闹了起来,原来是因为二姐。”秋凡端了锦杌给庄玉容,庄玉容顺势坐下,朝灵书招了招手,“你过来。” 第二十章 掌掴 灵书向来胆小如鼠,原来在国公府做着最下等的杂事,无论受了多少欺负都不敢反击,后来被秋妈妈挑去给庄成双当丫鬟,在府里的地位才稍稍升了一星半点。 但是因着庄成双是庶女,又不得大夫人喜欢,灵书还是经常受到欺负和嘲笑。 现下,被府里地位非比寻常的三小姐点到头上,顿觉头皮发麻,直觉没什么好事,但又不敢违抗庄玉容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 “三小姐,不知您找奴婢有何事?”灵书低声细语地问,一面给庄玉容行礼。 庄成双也是一头雾水。 庄玉容向身边的丫鬟宛如示意,宛如领命,猛地扬手就给了灵书一巴掌,打得灵书的脸狠狠地偏过去,脸上留下五根鲜明的指印。 庄成双面色大骇,立刻上前将灵书拉到自己身后:“三妹这是做什么?灵书是我院子里的丫头,就算她犯了错,也该我来教,何时轮到三妹越俎代庖?” “二姐这么激动做什么,你昨日不是说了吗,你自己都搞不明白府里的规矩,又怎么能教好手下的丫头呢?身为妹妹的我,不过是帮你管教管教罢了。”她眯着桃花眼,“主子犯了错,身为贴身婢女,却没有看好主子,任凭主子胡闹,仅凭这点,就该挨板子。” 灵书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半声不敢吭,唯唯诺诺地躲在庄成双身后。 庄成双心疼得揪起来。 难怪大夫人不动如风地坐在位置上,还以为他们消停了,结果是自己自以为是。 思及此,庄成双反手一巴掌打在宛如的脸上,这一巴掌直接将宛如打得跌坐到地上,那张漂亮的脸蛋甚至被庄成双的指甲刮出了猩红的血丝。 一时间,整个厅堂安静得针落可闻,灵书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夫人和秋妈妈震惊地望着打了人仍旧站得笔直的庄成双。 “庄成双!”庄玉 容厉声叫道。 换来后者一记冰冷的回视:“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也教教你的丫头,我好歹是国公府的半个主子,她还没有替我管教丫头的资格,往后要是再敢动我的丫头半根手指,我要她的命!” “你敢!” 庄成双勾唇冷笑:“我到底敢不敢,你不妨来试试。” “反了反了,这还了得!”大夫人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狠狠地瞪着庄成双不怒自威的面容,指着她的鼻梁道,“你想造反是不是?” 庄成双笑了:“母亲,‘造反’这两个字可不能乱说,我不过是帮着三妹管教手底下的丫头罢了,她身边的丫头不知规矩,竟敢替我管教丫头,我的丫头不是祖母所赐,就是母亲您赐的,她这么做,不是骑到母亲您和祖母的头上去了吗?岂不是不把您和祖母放在眼里?” 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吓得宛如脸色惨白,跪在大夫人面前不断地磕头解释:“夫人,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奴婢绝不敢违逆太君和您啊!” 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撕烂庄成双的嘴。 庄玉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行了,你给我滚出去。” 宛如战战兢兢地爬了出去。 庄成双行万福礼:“若是母亲没什么事,那我便回去了,待我在代妈妈那里学好了规矩,再来拜见母亲,省得母亲因为我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大夫人气得额头上青筋突突突地跳,挥手示意秋妈妈叫她们快走。 庄成双前脚刚走出雪梨院的大门,庄玉容便气呼呼地坐到了旁边的锦杌上:“娘,这个庄成双没有半点规矩,自从回了国公府就一直给您气受,难道您要一直忍下去吗?” 大夫人神色阴郁,半晌没有回话。 秋妈妈遣走身边服侍的,大夫人这才冷声道:“她得你祖母庇护,我若是明面上针对,定会惹你祖母不快,想要对付庄 成双,不能凭借一时之气,只能从长计议。” “娘这般畏首畏尾,就不怕越发助长了庄成双的气焰,更加不把您放在眼里?” 庄玉容向来深得府中之人的喜欢,在长辈面前也愿意收敛姿态,做个乖顺的小辈,但到底受宠,有时难免就会仗着自己背后有人撑腰而无法无天。 大夫人深知这点,所以很多时候都压制着这个女儿的秉性,防止她犯错。 “难道我还能不顾及你祖母的想法吗?”大夫人反问她,“若是惹了你祖母不快,不仅你父亲那里我不好交代,只怕还会落得个欺辱庶出的恶名,届时还会影响你们兄妹的名声。” 秋妈妈劝道:“三小姐,夫人说得对,这二小姐诡计多端,又有老太君保驾护航,不是个好对付的主。想要对付她,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万不能因为她损了您和夫人的名声。” 庄玉容垂下眼睑:“是女儿有欠考虑了。” 大夫人叹息道:“你放心吧,我绝不容许庄成双威胁到你的地位,无论是谁,都没资格跟你抢风头,谁要是挡了你的路,娘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娘!”庄玉容面目动容,“有娘您为女儿谋划,女儿就安心了。” 灵书满怀忐忑地随庄成双回了扶双院,刚书房,灵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裹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小姐,是奴婢连累您了。” 庄成双慢条斯理地坐到红木椅上,低眸睨视她:“你错在哪里?” 灵书一时语塞,根本不知到底该如何作答,她错在哪里? 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灵书抽噎道:“三小姐说得有道理,如果小姐出府的时候奴婢拦着小姐,或许大夫人就找不到机会训斥小姐了。” 庄成双沉了脸色:“你觉得三小姐是对的,所以你就听三小姐的,要是哪一天 三小姐让你去办什么事情,你也觉得是对的,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她办?” 灵书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灵书,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庄成双仍旧稳稳地坐在红木椅上,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但是她浑身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让灵书浑身打了个颤。 “奴婢不会,奴婢是小姐的人,不会帮三小姐办事。”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不正是因为认同了三小姐的话,才跪在我面前认错吗?” “奴婢……”灵书泪流满面,“奴婢知错了,小姐您别生气,往后奴婢再也不会听其他人的话了,奴婢只听小姐您的话行事。” 庄成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觉得差不多了,亲手扶她起来。 “灵书,你年纪小,心思单纯,本该是好事,但是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你若是做事之前不多加思量,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会很容易被人左右,不知不觉犯下大错,甚至丧失自己的性命,你明白吗?”庄成双语重心长。 灵书眼泪珠还在不断地往下滚落,听到“丧失自己的性命”这几个字,吓得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小姐,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 “你忘了?我们从水月庵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被人下毒,若不是我事先有所觉察,我们恐怕还没回到金陵城就已经死了。” 想到那次的事情,灵书不禁激灵了下,虽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日子,但是她每次回忆起来的时候,仍旧心有余悸,后怕得很。 庄成双见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底长吁了口气,如果不把她训练得机灵点,她身边怕是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灵书抹了抹眼泪:“奴婢定会谨记小姐的话,今后会越发小心谨慎的。” 庄成双满意道:“去处理脸上的伤吧,今天不必上来伺候了。” 接下来的几日,庄成双每 日卯时三刻便去百福院里和代妈妈学习规矩,她记忆力惊人,代妈妈教得也十分轻松,往往只是稍稍提点,庄成双就能完全领会代妈妈的意思。 “不知您听说没有,前几日二小姐打了三小姐的婢女,这二小姐刚回来,就丝毫不给三小姐脸面,依奴婢看,是个不怕事的。”代妈妈感叹,“这往后,两位小姐的关系怕是僵住了。” 老太君自然知道这件事:“是玉容先动的手,成双纵然有错,但到底是姐姐,玉容命自己的丫鬟去打姐姐的丫鬟,等同于是在打成双的脸,她要是不反击,岂不是懦弱?” “太君说得是。” 主仆两人正说着闲话,有丫鬟进来禀报:“太君,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求见。” “这个时候……”老太君凝眉,“去请她进来。” 不消片刻,云舒姑姑便在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俯身道:“奴婢给太君请安。奴婢奉七殿下之命,送太君两支百年人参,望太君安好。” 她躬身将装着百年人参的暗棕木盒呈于身前,代妈妈上前接了。 老太君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七殿下公务繁忙,难得还挂念着我这个老太婆。你去回禀七殿下,得了空,到我这里来坐坐,陪我这个老太婆解解乏。” “太君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通常这种情况,客套完后送礼的便会起身告辞,而迟迟不提离开,那便是还有其他事。代妈妈在老太君的示意下端了锦杌给云舒姑姑坐,小丫鬟奉上茶。 云舒姑姑哪有心思喝茶,心不在焉地抿了两口,笑道:“太君,七殿下今日派奴婢前来,还有一事。前些日子,七殿下巡视闽南一带后,在返回金陵的途中遇到了刺客,恰巧二小姐经过,救了七殿下,今日奴婢来,也是为了专程代七殿下向二小姐道谢的。不知奴婢是否方便见见二小姐,当面向她表达谢意。” 第二十一章 不好对付 在国公府,庄成双的地位在几个同辈中最低,是以云舒姑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有些讪讪,不知道是否真能见到庄成双。 “成双这几日在我这边学习规矩,刚刚才回扶双院。”老太君的神色微有吃惊,似乎云舒姑姑这番来意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代云,你派个丫鬟为云舒姑姑领路。” “是,太君。” 云舒姑姑意外,倒是不承想到竟然能这么顺利。 庄成双正在书房里看《黄帝内经·灵枢》,沁竹进来禀报:“小姐,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来了,灵书和茹梅正在厅堂接待。” 庄成双放下书,稍稍整理了下仪容,下楼去会客。 云舒姑姑身穿云雁细锦衣,梳了个圆髻,头戴赤金填青石看字簪,大约四十岁的年纪,眼角眉梢有细细的纹路,看起来十分和颜悦色。 见到庄成双进来,她起身给庄成双行礼:“奴婢是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见过二小姐。” “姑姑不必多礼。”庄成双虚扶了下,请她就座,“不知姑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二小姐对七殿下有救命之恩,奴婢特来代七殿下给二小姐道谢,并送上赤金螺丝垂红宝石的步摇一支、南珠宝结一支、翡翠玉蝉一枚、白玉手串一串。” 随云舒姑姑而来的两位婢女送上四个檀木盒,庄成双大大方方地让灵书接了:“殿下的心意成双领了,特写了感谢信一封,有劳云舒姑姑代成双转交给七殿下。” 庄成双递上信,云舒姑姑接了,顺势收起来。 “那奴婢就不打扰二小姐了。”云舒姑姑起身告辞。 庄成双亲自送到扶双院的门口,这才折回去,命灵书将七殿下送来的礼物拿进书房,都是些小玩意儿,贵在精巧,却不值几个钱。 看来这位素来大手大脚的皇子殿下最近的确是囊中羞涩。 扶双院迎来了云舒姑姑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大夫人的耳中,大夫人气得当场摔碎 了茶盅,吓得屋里服侍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秋妈妈谴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大夫人犹不解气,一把将几上的茶壶扫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庄成双是怎么勾搭上七殿下的?你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是七殿下在回金陵的途中遇到危险,被二小姐救了。”秋妈妈忧心忡忡,“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只怕往后七殿下都要护着二小姐了。今日云舒姑姑前来,就是专程给二小姐送谢礼的,恐怕二小姐救了七殿下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满金陵城都会知道二小姐是七殿下的救命恩人。”秋妈妈道。 这种事情根本关不住风,从此二小姐的地位在府里也会变得不同。 “庄成双果然不好对付。”大夫人恨恨咬牙。 “奴婢也是无意间听沁竹姐姐和赵妈妈提起的,沁竹姐姐是听雪梨院的秋霜姐姐说的,今儿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走了没多久,大夫人就在雪梨院狠发了一通脾气,她身边除了秋妈妈,其余人皆不敢近身,只敢守在厅堂外听候差遣。” 灵书轻声细语地对坐在红木椅上的庄成双禀报。 “沁竹和赵妈妈提起此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吗?”庄成双漫不经心把书翻到下一页。 “没有,他们在西耳房议论,奴婢经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沁竹姐姐见到奴婢后就不再和赵妈妈说大夫人发怒的事了。”灵书如实回答。 庄成双挑了挑眉。 灵书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奴婢站在西耳房的门口,沁竹姐姐停了说话后,奴婢明知故问她跟赵妈妈在说些什么,沁竹姐姐却说在她们在讨论今天云舒姑姑来见小姐的事情。” 灵书观察着庄成双的脸色,见她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心情也不禁跟着有几分雀跃:“奴婢估摸着,沁竹姐姐和赵妈妈不想让奴婢知道雪梨院的情况。” “你想过为什么吗?”终于有点开 窍了,庄成双很满意。 灵书挠头道:“难道沁竹姐姐也是……大夫人派来监视小姐的吗?” 庄成双但笑不语,灵书却已然明白。 灵书神色恍惚地退了下去,在楼梯的入口见到端着茶水的沁竹时,看她的表情也怪怪的,弄得沁竹一头雾水,问她,灵书却是什么都不说。 书房里,庄成双算着时辰,今日就是她和七殿下口头之约的期满之日,七殿下派云舒姑姑前来问消息,她却不知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索性叫茹梅上来铺纸研磨,练字静心。 当夜,金陵城的万宝楼前人头攒动,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黄泉碧落玉的出世,将拍卖会场高昂的气氛带向沸点。 三方人士争夺黄泉碧落玉,一方是南苍国的商队,一方是金陵城的首富,一方是一个不被众人所知的年约四旬的中年人。 竞价到五万两白银时,三方尚且无人退让,满场死寂,唯有竞价之声,无数人敛息屏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大戏。 气氛紧张而热烈。 南苍国的商队中,那名白衣俊雅的公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叫价牌:“既然张先生出价十万零五千两白银,那我便出十一万两白银。” 他口中的张先生便是那位没有名声的四旬中年男子,他坐在南苍国商队的左侧,金陵首富盛钱多坐在南苍国商队的右侧。 举完牌,那白衣俊雅的公子就坐了回去,等着其余人继续叫价,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明显对黄泉碧落玉势在必得。 一时间,满场哗然。 “十一万两白银,白公子已经出价到十一万两白银,还有加价的吗?”秦五娘着一身绯红的襦裙,挺直了脊背立在万宝楼大厅搭建而成的拍卖台上,高声问道。 她的手边正是装在三彩印花盒中的黄泉碧落玉。 大厅内议论纷纷,无数人都望着财大气粗的南苍国商队摇头,似乎都 认为为了得到一块玉佩抛下十一万两白银,实在是不值得。 秦五娘锐利的双眸眯了又眯,与坐在南苍国商队左侧的中年男子快速交换了下眼神,两人皆是心领神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数三二一,若是还没有人还价,黄泉碧落玉就归白公子所有。”秦五娘掷地有声,“三……二……一,成交!” 白公子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有一种手到擒来的自信,坐在他旁边梳着小辫子的少女附耳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白公子的笑容就越发不加掩饰。 这场惊天动地的拍卖会就此落下帷幕。 又是深夜,两辆青帷黑漆平头马车悄悄从万宝楼后门驶出,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过后,秦五娘从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由南九领着进了洛王府中,而另一辆马车却在七殿下的府外停下。 一名身穿青布衣衫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守卫的面前:“我奉国公爷的命,有要事见七殿下,还请小哥帮我禀报一声。” “你等着。”守卫落下话就进门去禀报,不一会儿折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男子,两人脚步匆匆,那男子在门口落下脚步:“我是七殿下身边的贴身近侍朱成,您请随我来。” “不必!”青布衣衫的男子抬手制止,然后将手中刻有虎纹的檀木盒递于朱成,“这是我家主子命我前来送给七殿下的,还请朱管家呈给七殿下,我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告辞。” 青布衣衫的男子跳上马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了。 朱成看了看手里的檀木盒,朝身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去,偷偷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等他落脚之后回来告诉我。” 守卫拱了拱手,追了上去。 七殿下秦墨朗今日难得没有早早地歇息在他某个姬妾的房里,而是在书房焦头烂额地冥思苦想如何安顿难民和解决航运的事情。 自从七殿下从闽南回来后,随时侍奉在侧的朱成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特别是近日又被难民的事情困扰,殿下为了不惹得陛下震怒,想尽了各种办法。 还有航运之事,上个冬季天气骤寒,整个北方冰天雪地,航运不仅没有赚到半分钱,反而亏得血本无归,更是在几个弟兄那里借了一屁股的烂债,使得现在无论是哪位皇子见到七殿下都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七殿下又跟他们借钱。 若非如此,七殿下又怎么可能解决不了难民的问题,连区区三两万白银都拿不出来? 朱成想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 “殿下!”朱成走进书房,秦墨朗此刻就仰躺在太师椅上,双眼大睁望着手上的一张纸,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张纸是今日云舒姑姑从国公府回来后呈给殿下的,上面只有两个字:静候。 朱成不知这两个什么意思,静候,静候什么? 他不敢多问,却很担心:“殿下,刚刚门口有人送来了一个檀木盒。” 秦墨朗有气无力地问:“谁送来的?” “那人不肯说,只说是奉自己主人之命将檀木盒送过来,之后便走了。”朱成观察着秦墨朗的神色,“奴才派人偷偷跟着他,想来或许能顺势查到他的主人是谁。” “檀木盒里面装的什么?”秦墨朗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口气淡漠。 “奴才不知。” “你打开看看。” 朱成不敢抗命,小心地将檀木盒打开,见到檀木盒里的东西,眼睛却瞬间瞪圆,张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哆嗦:“殿下,这里面……全……全是银票啊!” 秦墨朗精神一振,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朱成面前,从檀木盒中拿出银票细细一瞧,银票皆是五百两一张,共有六十一张,正好是三万零五百两。 在银票的最下面还附有一张字条,字迹十分清楚:成双所承诺的,已经办到。 秦墨朗心情有点复杂。 第二十二章 去追 就有守卫进来禀报:“那人到了建文巷的时候弃了马车,奴才跟在他身后饶了几条巷子,却跟丢了,等奴才再回去找马车的时候,发现马车也不见了。” 朱成刚想训人,想到七殿下在此,便忍住了没有作声,他没有越过主子去教训人的道理。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秦墨朗挥退那名守卫,“你先下去吧。” 如若庄成双没有如期给他三万两白银,或者她永不给他三万两白银,这在秦墨朗的意料之中,毕竟那样娇小又不受母亲待见的一个女子,能成什么事? 可是她却说到做到,着实令他吃惊,而朱成查到的消息却又不可能出错,这几日庄成双的确没有踏出过国公府半步,她身边的几个奴婢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所见的人也唯有他派去的云舒姑姑,她是如何暗中操作这一切的呢? 任凭秦墨朗如何思索,也想不明白其中关键所在,索性先将这些疑惑放到一边,吩咐朱成:“明日开始修建民宅,你着手安排。” 朱成应道:“是”。 同样的夜色,洛王府中,暖阁里八角宫灯的灯火灼灼如同夏日的阳光,秦五娘正低声向碧绿色翡翠凤凰屏风那端的人禀报今日万宝楼拍卖黄泉碧落玉的盛况。 “南苍国的商队,数日前他们便私下见了我,向我打探黄泉碧落玉的出处,今日又不惜花重金将黄泉碧落玉收入囊中,怕是也知道黄泉碧落玉的秘密。”秦五娘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如同涓涓溪流,“属下无能,没能为殿下留住黄泉碧落玉,求殿下处置。” “这不怪你。”短短四个字出口,屏风后的人便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继续道,“黄泉碧落玉再如何珍贵,也不值十一万两白 银,这本是我的决定,你无须自责。” 秦五娘面有动容:“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查清楚那支商队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身份在南苍国怕是不简单。”这一长串话出口,秦五娘听到他明显的吸气声,似乎在积攒力量。 她眉头紧锁。 “至于黄泉碧落玉,你们暂且观望,查清楚他们的身份再听命行事。” “属下遵命。”秦五娘望着莹莹生光的翡翠屏风,语气微顿,紧接着说道,“殿下,庄家二小姐与七殿下似乎私交甚密,此次庄家二小姐不惜卖掉随身携带的玉佩,便是为七殿下筹集银两,七殿下所需的三万两白银如今已到了七殿下的府中。” 今晚的一切安排皆是庄家二小姐早与他们谈好的条件,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心思竟然如此胆大缜密,令秦五娘不得不佩服。 这样的女子说或许能为洛王殿下的病情尽绵薄之力,想来也并非不自量力之人吧。 “你查一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翡翠屏风后的人没有再追问,转而道,“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秦五娘欲言又止,脑海中不自主地回忆起上次洛王殿下对请庄家二小姐来给他看病的态度,到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向洛王殿下行了福礼,这才随着南九退了下去。 庄成双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她正在老太君那里跟代妈妈学习明夏的规矩,听代妈妈和老太君闲聊时提起的。 “七殿下最近不是为安置难民的事情焦头烂额吗?听说昨天终于解决了,今日已经开始动工为难民修缮房屋了。您不知道,自从七殿下救了这批难民后,现在整个金陵城都在说七殿下乃是菩萨心肠,民众对明夏朝廷也越 发信任和爱戴呢。” 代妈妈不免有些感叹:“七殿下也不过十六岁年纪,能有此番作为,不同寻常啊!” 皇室虽然已经立了诸君,几位皇子明争暗斗,虽然并未摆在台面上,但是那些公亲贵族个个眉眼犀利,老谋深算,又岂会看不出来。 秦墨朗才刚为明明明夏皇朝办事,就取得了斐然的成绩,的确容易引起其他皇子和各党派的忌惮,但奇就奇在他好像半点不知道似的,仍旧不知道收敛。 秦墨朗能被皇上派去巡视闽南,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自己陷入这种处境他怎么会不知道,却为何仍是一派大树要招风的做派? 庄成双困惑不已。 难道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成双,当初在小茶馆的时候,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七殿下呢?”老太君狐疑地问她,“连代云都没有认出来,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小丫鬟端着红漆云纹托盘走进来奉茶,庄成双接了茶端给老太君,嘴角有浅浅的笑意:“明明夏皇子不都有一块龙玉吗?当时那玉就挂在七殿下的腰间,被我无意间看到了。” 她解释得含糊,显然不愿多谈,老太君也不勉强,只是思忖间不免觉得这个孙女小秘密多到一箩筐,在水月庵这五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庄成双自然知晓她的回答并不能真正地为老太君解惑,但既然老太君没有追问,她也不会傻兮兮地主动交代,多说多错,她并不想到对老太君撒谎。 知道七殿下已经拿到银子,她就安心了。 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得知拍卖黄泉碧落玉所得的银子到底是多少,有没有超过五万,思及此处,庄成双就觉得,她需要向外面传递消息才行。 “你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老太君笑容 慈祥,“听代云的意思,要不是你行为果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我们国公府也会被殃及,你做得很对。” 庄成双见老太君夸得真心实意,也跟着笑起来:“我是国公府的女儿,为我们国公府挡灾挡难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祖母谬夸了。” 老太君闻言,笑意就达了眼底,能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确实不错。 庄成双在老太君这里用了晚膳才回去。 代妈妈端水来给老太君漱口,听老太君略带遗憾地叹气:“成双的聪慧怕是玉容不能比的,只可惜,不是从大夫人的肚子里出生,否则,以她的伶俐,前途不可限量。” 老太君连说了好几个可惜。 代妈妈就笑道:“正所谓子孙自有子孙福,三小姐有三小姐的福气,二小姐有二小姐的福气,您啊,就别操心了。” 老太君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国公府守卫森严,前日里她能出去,是因为大夫人故意为之,如今下了禁令,她再想出门单独行动,比登天还难,庄成双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办法来。 第二日一早,去给老太君请安,碰见了几日未见的庄玉容,虽然是早上,但是庄玉容面上却有少见的疲累,应该是为给老太君准备寿礼,昨夜熬了夜。 庄成双不动声色地立在老太君身后,笑看梳着凌云髻,戴着鎏银蝴蝶镶白玉兰花的步摇和羊脂玉花蕾耳坠,身穿镂金白蝶穿花云缎裙的庄玉容。 记忆里,庄玉容每一次出现,梳妆打扮都非常惊人亮眼,夺目的首饰,姣好的妆容,都足以让她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有人抢夺目光,庄成双并不拒绝,还很欢迎。 “原来二姐也在这里。”庄玉容给老太君行了礼,小丫鬟端了锦 杌来,她眉开眼笑地坐在锦杌上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玉容也想随您去大相国寺。” 庄成双眯了眯眼睛。 她怎么忘记了,每年四月二十四,老太君都要去大相国寺诵经书,吃斋饭,添香油钱。 因为四月二十四是祖父的忌日。 往年,老太君不想被人打扰,只带代妈妈、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和几个护卫前去,没想到今年庄玉容也想去凑热闹。 “大相国寺规矩繁杂,人来常往,宾客不一,而我要随主持诵经,不能分心,也不能被人打扰,你就别去了,还是在家里听你母亲的安排吧。”老太君轻声细语道。 庄玉容瘪嘴,摇晃着老太君的手撒娇:“玉容不会打扰祖母诵经的,祖母,您就带我去吧,让我去见见世面多好,我保证不给祖母添麻烦,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说着说着,便泪眼汪汪起来:“其实大姐也想去,只是大姐知道祖母喜静,不敢来求您,怕惹您心烦,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有我们陪着祖母,您一路上也不会寂寞,不是吗?” 庄成双静静地站着不说话。 老太君行事一向公允,倘若准了庄玉容和庄玉玲随行……庄成双眼底有了笑意,只要能去大相国寺,她就能找到机会联系秦五娘。 老太君沉思起来,似乎在考虑。 庄成双正琢磨着要不要为庄玉容帮腔,庄玉容却抢在她前头给老太君下了剂猛药。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娇声娇气道:“昨日娘还说要寻个日子去大相国寺上香,保佑哥哥能仕途顺利呢,祖母,明日不就是大好的机会吗?您和娘商量商量,带上我们吧!” 见抬出大姐无用,便抬出母亲,老太君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庄成双在心底冷笑。 第二十三章 大相国寺 老太君摸了摸庄玉容的头:“等会儿我同你母亲商量了再说。” 庄玉容立刻雀跃起来,目光划过庄成双的面容时带着几分得意和炫耀,庄成双看得明白,老太君对庄玉容的疼爱,是从骨子里体现出来的。 远非她可以代替。 午膳后,她在书房里看《百草行医》,茹梅捧着插了桃花的青花瓷瓶走了进来:“小姐,刚刚大夫人院子里的丫鬟秋凡来说,让您二十四日带两个丫鬟随同,去大相国寺上香。” 庄成双点头,继续翻到下一页,似乎对于这件事情毫无意外,慢条斯理地开口:“到时候就由你和灵书陪我去吧,你把这件事跟灵书说一说。” 茹梅愣了愣,望着庄成双半晌没有说话。 府里的丫头每日跟在自己的主子身边伺候,若非主子出府带上她们,她们一年到头是很难出府一次的,她们就像生活在华丽笼子里的麻雀,身不由己。 而二小姐素来最喜欢灵书,灵书是肯定要跟着去的,而二小姐为了缓和她与大夫人的关系,在她和沁竹之间,二小姐会选择沁竹。 庄成双抬眼,眸间有温煦的笑意:“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回过神来,茹梅立刻摇头回应,“奴婢这就去。” 转眼就到了四月二十四,这日庄成双起得尤其早,她梳了双刀髻,发间插一支珍珠黑檀木白玉簪,耳垂上佩戴白珍珠耳坠,身穿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并不明艳,反而十分素雅。 国公府一共派了八辆马车,老太君的马车走在最前头,紧接着是大夫人、二夫人、大小姐的马车,庄成双之后是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马车,几个并非贴身丫鬟婆子的马车走在最后。 几十名带刀护卫为两侧而行,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前往大相国寺。 庄成双对这样 声势浩大的安排十分满意,如此一来,就算她不主动出击,也有人想方设法找上门来,毕竟,最着急的那个人并非自己。 大相国寺的清远主持领着寺里数名德高望重的大师在大相国寺的大门处迎接国公府的女眷,庄成双搀着灵书的手踩在脚凳上徐徐下了马车,一阵清风拂过,夹杂着杨柳树的清香。 她在大相国寺青石板的阶梯前站定,抬头仰望大相国寺高且长的阶梯,目光有片刻的迷离,忽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脑海里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地涌出来,她想起当年她被封后的时候,也是清远主持前来迎接,彼时帝后携手上香、祭拜天地…… 繁文缛节进行得有条不紊,清远主持还称赞她端庄贤淑,沉稳内敛,堪当大任。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如同过眼云烟般遥远而不可触摸,庄成双不由低头苦笑。 府里的女眷们随清远主持和大师们浩浩荡荡上了山,到达大相国寺的正殿时,老太君和两位夫人已是气喘吁吁,几位小姐也累得脸色泛红,但谁也不敢抱怨。 众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稍作歇息后便由主持领着开始上香,上完香,大夫人和二夫人留在佛堂陪老太君诵经,庄成双四姐妹被带到偏院的茶房歇息。 庄玉玲姿态端庄地坐在罗汉椅上,庄玉容附耳跟她说着什么,姐妹两人有说有笑。 庄语嫣轻手揉着自己的小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漆黑的眼珠不断地转来转去,似乎对周遭的景致十分感兴趣,眼角余光中,庄成双瞥见门口有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在寻着什么,未等其他人发现,小丫鬟已经离去,应该是去通风报信了。 庄成双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待小丫鬟来上茶时,她笑道:“我在水 月庵时听庵里的师太们说大相国寺的圣泉很是灵验,难得今日有幸来此处,若是不喝点圣泉,回去定会觉得遗憾,若是姐妹们也感兴趣,不如与我一道如何?” 庄玉容和庄玉玲都是大夫人院子里的,自然见多识广,庄玉容听庄成双此话,眉梢露出不屑的笑容,讥笑道:“我们对圣泉不感兴趣,二姐自己去吧。” 庄成双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嘲讽,瞥见庄玉玲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微有意外,难不成庄玉玲想要提醒她? 但她到底没有开口,庄成双的笑意就更深了。 “我……”庄语嫣结巴了两声,讷讷道,“我也不感兴趣。” 这在庄成双的意料之中,她熟知的两个姐姐都不愿意去,她又怎么敢跟去圣泉呢? “那姐妹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庄成双示意灵书和茹梅跟上。 她前脚刚走,庄玉容就讥笑起来:“什么圣泉,也不知道是听哪位无知小儿吹的,不过是普通的山泉,竟然还想当圣水喝,可笑!” 庄玉玲微敛了笑容,凝视庄玉容:“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她,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白白让他人看了二妹的笑话?” “我就是要让她丢脸,再者,大姐您不是也知道吗,不是照样没说。”庄玉容辩驳。 自己不说,是因为庄玉容已经在自己之前开口,若是自己再提醒,那就是伸手打了她的脸,一个是一母同胞,一个是庶出,自己自然选择站在亲妹妹这边。 可是她却没有领会到自己的用心。 庄玉玲沉默下来。 从偏院出来往左拐,沿着青石小路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巧低着头从青石板的另一头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庄成双唤住她。 “听说大相国寺的山 泉十分灵验,你可知晓如何走?” 丫鬟俯身说:“您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山泉。” “多谢。”庄成双抬脚欲走,又被小丫鬟叫住,“这位小姐,您再走半盏茶的时辰就能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那山泉就隐在竹林里,您注意脚滑。” 庄成双点头。 走了不多时,果真到了葱郁的竹林,青石小路如盘曲的小蛇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庄成双停下脚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小姐,您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吧,这竹林阴森森的,您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茹梅担忧地说,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她们谁也扛不起这个责任。 灵书笑着拦了茹梅:“小姐身份尊贵,又有福气,能出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就听小姐的,在这里安心等小姐回来。” 茹梅还想说什么,见庄成双赞赏地对灵书投去赞赏的目光,到嘴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庄成双反身往竹林深处走。 这片竹林应是被大相国寺的禅师时常收拾,竹林里并无多少杂草,竹子长得十分茂密,青石板上也无滑脚的青苔,不多时,耳边隐约传来清越的水流声,庄成双脚步不停。 到了山泉之处,一抹绯色的身影落入她漆黑的眼底,那女子闻声回头。 娟纱金丝绣花绯底长裙,梳着簪花髻,戴鎏银南珠的珠花和绿汪汪的翡翠耳坠,今日的秦五娘,乍眼看去,竟比上次见面多了几分柔美,少了几分艳丽。 “想见二小姐一面还真不容易。”秦五娘亭亭玉立,背后徐徐流淌的山泉自成背景,她如娉婷的山中水仙,遗世独立,“若不是老太君要来诵经,怕是见你就难如登天了。” “我们这些深宅内院的女子本就没有半点自由,前些 时日我能出府是借了母亲想要教导我的心思,加之我刚回来,身份低微,无人将我放在眼里,如今嘛……”庄成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如今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自然就不敢肆无忌惮了。” 几句话,含沙射影地就将她如今在府中面临的情况阐明得一清二楚,秦五娘自是明白。 “五娘,你是个爽快人,我时辰不多,就长话短说吧。” 庄成双的情况秦五娘早就猜到,虽然她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她的处境绝对远比她想象得要困难,否则,不会连个音信都递不出来。 “先坐吧。”秦五娘指着石凳,自己率先坐上去,等庄成双坐下后,她继续道,“黄泉碧落玉以十一万两白银的价格拍卖给了南苍国的商队,银子当天就入了万宝楼的库房,我按照你的条件暗中给七殿下送了三万零五百两白银,七殿下收下白银后次日就开始动工修建房屋。他偷偷派人跟踪去送银两的小厮,被小厮甩掉了,没让他查到万宝楼的头上来。” 十一万两白银? 黄泉碧落玉竟然能拍卖到这样的价格? 她是识货之人,自然知晓黄泉碧落玉价值不菲,但是顶多也就值四五万两,哪里价值十一万两白银? 还是说,这枚玉佩另有故事?! 庄成双很是意外,她压下心底的惊愕,秦五娘是在告诉她七殿下不会知道她与万宝楼暗地里的交易,也说明了黄泉碧落玉的去向,她满意地点头,挥去心底的狐惑。 “另外七万零九千五百两如今就存在万宝楼的库房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点庄成双早就有所打算,如果拿来买宅子,那就是死物,找人看守还需要开支,并不划算,如果拿来买商铺,以她现在被关在国公府的情况,自己完全无法打理,容易受骗。 第二十四章 初遇 如果将银子寄存在万宝楼,每年不仅需要给万宝楼存金,将来嫁人的时候这笔银子还不会上礼单,相当于白白送给夫家的,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天涯航运上。 满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上年冬,天灾大雪,湖面结冰,航运遇难。 天涯航运与各商户签好的订单无法按时出货,甚至有好几艘船一去不返,沉入江底,天涯航运损失惨重,赔了不少银子,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如今正是缺金短银的关键时期。 若非天涯航运的金库赔了个底朝天,区区三万两银子,堂堂七殿下又何至于拿不出来? 如果她愿意将这笔银子投到天涯航运上,换取天涯航运每年盈利的分红,那就是钱生钱,且只要七殿下不倒,她的利益就是永远的。 但是这个想法她却不能告诉秦五娘,她是洛王殿下的人,她知道了就代表洛王殿下知道了,洛王殿下和七殿下都是皇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还不好说,她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她的底。 “这点我倒是还没有想清楚,那笔钱就暂且放在万宝楼,请五娘帮我保管些时日,按每日一两银子收取保管费,等时机到了,我再来取,如何?”庄成双笑眯眯地望着她。 每日一两银子的保管费,一月就是三十两,万宝楼的小厮每月才领三两银子的月例……秦五娘自然乐意效劳。 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庄成双的问题,庄成双继续道:“至于洛王殿下的病情……”说到此处,瞥见秦五娘的神色蓦然间从柔和变得冷沉,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病,“只要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出府为洛王殿下诊治,成双不敢推辞。” 意思就是,她出府为洛王殿下诊治,必须得到大夫人、老太君和洛王殿下的允许,洛王 殿下那里是最难办的,不是因为他对庄成双有偏见,而是他对自己的病根本不抱希望了。 最怕什么,最怕心如死灰,一心等死。 秦五娘眉头紧锁。 而庄成双推测,洛王殿下这么久没有动静,绝不是因为秦五娘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此事,而是因为洛王殿下根本不愿意自己为他诊治。 “二小姐的意思,五娘明白,请二小姐在国公府静候音讯。”秦五娘顿了半晌,又问,“不知二小姐是否方便告知尊师乃是何人?” 想起师父,庄成双颇为唏嘘:“家师玄冥子。” 语落,就见秦五娘的双眸蓦然间瞪大了几分,隐约有期待在眼中流淌。 “我九岁时,偶然在水月庵后山救了因采药而摔了腿的家师,后将家师带回庵中照顾,她见我可怜,便将毕生所学教会与我,后才离去。” 原来是这样,秦五娘露出了然的神色。 据说玄冥子的医术可令人起死回生,但是她素来形单影只,终年行迹飘忽不定,他们找寻多年未果,不曾想竟然被庄成双遇到,且还被她所救。 庄成双算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五娘,时辰不早了,我需先行告辞,如若五娘还有事与我商量,可想办法让人带信给我。” “二小姐慢走。”秦五娘微微颔首,起身目送她离开。 回到偏院,刚好赶上吃斋饭的时辰,因老太君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放肆,安静地吃完斋饭,大夫人和二夫人陪同老太君又去正殿诵经,庄玉玲、庄玉容和庄语嫣相约去观望亭看景。 “听说大相国寺的观望亭可纵观金陵的大片光景,二妹可有兴趣?”庄玉玲笑问。 不待庄成双开口,庄玉容已迫不及待道:“大姐,二姐只喜欢看书,对赏景哪有半分兴致?二姐以前是水 月庵的,大相国寺这么多佛经二姐都看不过来了,哪有时间同我们闲聊,你就别瞎好心了,时间不多,我们快走吧。” “玉容,成双还未开口,你怎知道她不喜欢?”庄玉玲声音沉了几分,“不可任性。” 庄玉容不快地别过脸去,对庄玉玲的话嗤之以鼻,却又没有继续跟庄玉玲作对。 庄语嫣觉察到气氛的僵硬,呆呆立在一边不说话。 “大姐,你们去吧,赏景这种闲事,我确实不感兴趣。”庄成双面上看不出喜怒,说完这句话后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她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置喙,庄玉玲不好勉强。 “小姐,三小姐对您的态度也太令人寒心了。”她们刚走,茹梅便叹气道。 庄成双放下茶盅,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易被人觉察的威压:“茹梅,不要在背后随意议论主子的是非,否则容易惹祸上身,记住了吗?” 茹梅吓得浑身打了个寒战,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慌忙补救,“是,小姐,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没有管住嘴巴,奴婢再也不敢了。” 庄成双沉沉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大相国寺的偏院,庄成双记得从偏院的后门出去,沿着长廊一直往后走,便能到大相国寺的偏殿,偏殿不远处连着一座拱桥,过了拱桥就是大相国寺的梅林。 “茹梅,你在这里等大姐她们回来,灵书跟我去偏殿。”庄成双吩咐完,起身往偏殿走去,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很快就看到了那座拱桥,拱桥两头刻着半大不小的石狮子。 庄成双喜上眉梢,加快脚步走过去。 这个时节梅花本应已经凋落,但是大相国寺位处半山,山腰气候不同于山脚,所以梅花才 仍旧开得热烈,白里透红,煞是漂亮。 梅林里有一四角凉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凉亭模糊的轮廓,庄成双左躲右闪地避开梅花开得潋滟的花枝,很快就靠近了凉亭。 然而,凉亭里有人。 “谁!”凉亭里的人明显也觉察到她的到来,拔高了声音厉声问,目光更是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吓得庄成双冷不防地倒退了两步,乌黑的头发被梅花花枝勾住。 疼得庄成双“嘶”一声,定睛往凉亭的方向望去。 雕刻着飞鱼走兽的四角凉亭的石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披袈裟,满脸褶皱,一双眼睛仿佛看尽世间沧桑,温和而宽恕。 一个白衣胜雪,发束玉冠,苍白的唇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病态美,而那一抹白仿佛就要与这潋滟芳华的梅花林融为一体。 白衣男子身后站着两名身穿青布衣衫、手持长剑的冷面护卫,两人模样无二,竟是双生。 就在两方互相打量的时候,灵书已经把庄成双的头发从梅花枝上取了下来。 “什么人,竟然乱闯梅林?”其中一个带刀的护卫厉声问。 灵书被吓得浑身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庄成双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小姐,那两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唯恐会对您不利,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别慌。”庄成双轻轻拍了拍灵书的手,对凉亭之上的人道:“小女子庄成双,只因喜欢梅花傲视群芳的魅力,所以特来此观赏,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恕罪。” 白衣男子正手执白子,欲要下子,闻言那只略显苍白的手却微微一顿,僵在黑白棋盘上。 身披袈裟的老者自然觉察到了白衣男子的异样,看向阵势分明的棋局,如此明显的落子之处,对于他而言,是不需要考 虑的:“白笙,你可有困惑之事?” “我只是突然想起,前日里有人告诉我,我的身体或许还有一线可救之机,但我已然习惯如今这副病样,也不抱任何期望可以做一个正常人,救与不救,都无差别。” 老者沉默良久,只道:“白笙,你并非我道中人。” 并非道中人,便是俗世者,俗世者应该有俗世者该有的心态,至少不应该将生命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无妄,若如此,生与死,皆没有区别。 “白笙应多想想以后。”老者道,“大千世界,总是充满转机,或许你会迎来你命中的贵人,只希望届时白笙勿要将其远推。” 白衣男子但笑不语,他一个将死之人,即便有贵人相助,又有何意义。 两人两对而坐,轻声细语,仿佛将不远处的庄成双主仆自动忽略了。 两名带刀护卫见庄成双主仆并未有意离去,而自己的主子也不发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与庄成双主仆无声地对峙而立。 庄成双并未猜出那位老者和白衣男子的身份,站在原地思量良久,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白衣男子的询问:“可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庄成双?” 他的嗓音微显嘶哑和虚弱,看来是个久病之人,可惜了这番惊世之貌和古井般的黑眸。 “小女子正是。”庄成双压下心底的意外,不卑不亢地回答,“敢问阁下如何认识我?” 白衣男子轻轻落下白子,答非所问道:“回程的路还远,二小姐尽快离开吧。” 庄成双满腹疑惑,却不好当下发问,见那两名护卫已有发作之势,微微点头:“告辞。” 走出梅林之后,她又不禁回头望去,那张苍白无色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莫非他就是传闻中惊才绝艳的…… 第二十五章 不好拿捏 一日折腾,庄成双回到扶双院时已是酉正时分。 雪梨院的灯火还未熄,罗姨娘蹲在大夫人的身旁动作娴熟地为她揉腿,躺在贵妃榻上的大夫人双眼紧闭,满脸疲惫。 庄玉容在旁得意地说:“娘,您总是高看庄成双,以为她不好拿捏,却不知道她骨子里还是水月庵那种腌臜地出来的乡野丫头。” 罗姨娘捏腿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仿佛没听到似的。 大夫人微微睁开眼睛,望向春风得意的庄玉容,“怎么突然这么说?” “您不知道,今天我们由小弥沙领着去偏院喝茶休息,板凳还未坐热,庄成双竟提出要去喝圣水……”庄玉容将当时的情况尽数讲给大夫人听,说完脸上的嘲笑仍久久不散,“您说她是不是乡野丫头,那只是普通的泉水,庄成双却要喝进肚子里以求平安,可笑不可笑?” 大夫人沉默下来,屋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寥寥茶香芳香扑鼻,空气中寂静燃烧的烛火闪耀着刺目的光华,庄玉容的笑容伴随着这份沉静逐渐僵在了脸上。 任谁也意识到情况不妙。 罗姨娘猜测大夫人有话要对庄玉容说,讪笑着打破沉默:“奴婢去给夫人续杯热茶。” “她去了多久?”罗姨娘刚走,大夫人就问。 庄玉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值得母亲神色如此凝重,回答:“大约有一炷香的时辰,” “秋狄。”大夫人吩咐,“让秋霜把我屋里的那对赤金扭丝镯子给二小姐送去,就说是我对她安安心心学习规矩的奖励。秋霜和沁竹要好,你让她打听打听,今日庄成双去喝圣水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她有没有离开茹梅和灵书的视线,得了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奴婢这就去。”秋妈妈退了下去 。 庄玉容若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中窍门,便也对不起大夫人每日耳提面命的教导:“母亲是怀疑庄成双借喝圣水的理由去见了什么人?” 还算反应机敏,大夫人神色稍霁:“水月庵虽然地处偏僻,但是也不至于不知道大相国寺根本没有圣水,庄成双扯出这个借口,你竟还能相信……” 庄玉容咬了咬唇,就听大夫人长叹道:“玉容,你太轻敌了。” “或许,她只是不想在偏院坐着喝茶,编了个借口出去逛逛罢了。”庄玉容为自己狡辩,“自从发现她出府后,她与外界就断了所有联系,她怎么去大相国寺见人?” “无知!”大夫人气得挺身而起,庄玉容立刻去搀她的手,大夫人的脾气才缓了缓,“我们大张旗鼓地出门,外面的人难道不知道去大相国寺见她吗?你最好期待只是我杞人忧天,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候,错一步,就会步步错。” 庄玉容脸色煞白。 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大夫人心有不忍,反握了她的手:“玉容,庄成双在暗,我们在明,她已经有七皇子相护,切不可再掉以轻心,给她培养自己势力的机会。” “女儿明白了。” 庄成双已解了发,沁竹捧着暗红描金匣子进来:“小姐,大夫人身边的秋霜刚刚送来一对镯子,说是对小姐这些时日在老太君身边乖巧地学习规矩的奖励。” 庄成双让她把盒子放到旁边的几上,沁竹照做,趁机对向她看过来的茹梅眨了眨眼睛,这才恭顺地退了下去,错过了庄成双眉间划过的一抹锋利。 “茹梅,今晚你来值夜。” 今晚本该是沁竹值夜的,扶双院三个丫头每人以七日为班,轮流值夜,茹梅虽然奇怪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她值夜,却不敢 多问。 “奴婢遵命!” 庄成双眉眼含笑,拍了拍茹梅的手:“如果有人问你我们今天在大相国寺都干了什么,你要保密,否则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往后我们出府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自由了,知道吗?” 庄成双说辞含糊,茹梅既然是老太君赐给她的,自然比一般的小丫鬟聪慧几分,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知道这是小姐在让她不要私底下和他人乱嚼舌根,否则流言传到大夫人的耳里,让大夫人无中生有地抓住尾巴,对她们不利,恭敬地点头应了。 “小姐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庄成双眼中就露出几分满意。 次日卯正时起,万里苍穹还未彻底醒来,天空是灰白色的,庄成双却已起床去雪梨院。 在雪梨院门口碰见其余姐妹,一道进了去,正巧遇到穿着墨绿色综裙的大夫人由秋妈妈搀着出来,几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礼,大夫人坐到正上方的太师椅上,有小丫鬟端了茶上来。 大夫人捻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捋着水面上漂浮的碧绿茶叶,目光落向庄成双:“听说昨日你们去大相国寺偏院休息的时候,你独自去喝了山泉水?” 庄成双笑着解释:“谢母亲挂念,有茹梅和灵书陪着,我并非独自去。” “可有什么见识?”大夫人追问。 “听说大相国寺的山泉水有驱魔保身的效果,被人称为圣水,所以我昨日才趁机去见识了一番,喝下两口后却发现与水月庵的山泉水好像并无区别,想来是我见识浅薄了。” 庄玉容不禁斜睨了她眼,庄玉玲若有所思,唯有庄语嫣,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乖巧地站在庄玉玲的身后,拿眼偷偷望着回话的庄成双。 她觉得这个二姐有点厉害,好像一点都不怕母亲的样子。 大夫人的 脸色沉了几分,严肃道:“以后不许再随处乱走,若是撞见什么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岂不是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是怕她和外面的人接触,暗自培养自己的圈子和势力从而逐渐脱离她的掌控吧。 虽然知道她的心思,但庄成双还是乖顺地回答:“谨遵母亲的教诲。” 大夫人见她今日还算听话恭谨,神色稍霁:“没什么事你们都退下吧。”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秋霜就进来通风报信:“夫人,奴婢向沁竹打听过了,沁竹是听茹梅说的,昨日二小姐离开大相国寺偏院之后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也没有离开灵书和茹梅的视线,她喝完山泉水就回了偏院,只是路不好走,所以才稍稍去得久了些。” 庄玉容闻之笑道:“娘,我说得没错吧,庄成双一个水月庵出来的丫头,能见谁啊!” 大夫人原本松懈下来的心因为庄玉容的话又蓦地腾升起怒气,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庄成双口齿伶俐,言谈条条有理,甚至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得到你祖母的喜欢,你真的以为她只是水月庵出来的乡野丫头吗?” 庄玉容面如土色,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庄玉玲去帮大夫人揉肩,一边笑着打圆场:“娘,三妹素来聪颖无双,您只要稍加指点三妹就全然明白了,您就放心吧,三妹不会让你失望的。” 自从上次谈话后,她就知道母亲对三妹的期望是不一样的。 大夫人见女儿难过,也不忍把话说得太重,转而道:“马上就是老太君的大寿了,这些日子你们两姐妹就抓紧时间准备寿礼吧,让老太君知道你们的孝心。” “是。”庄玉玲和庄玉容齐声回答。 想到最近大夫人的态度,庄成双思绪转得飞快,自从她因为外出被大 夫人抓去训话,老太君提出要代妈妈教自己规矩后,大夫人先是立刻不再提她出门的事,后又派人送来人参和手镯,今天请安甚至没有多加为难自己…… 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老太君对她的不悦吧,想借老太君的手来收拾自己,哪会那么容易? 这个家里最大的是老太君,就是国公爷在老太君面前也得下跪磕头,只要老太君在一天,大夫人就不敢过于放肆,明目张胆地违背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德行。 忽然,庄成双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只有巴掌大小脸的庄语嫣,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藕香院在那边。” 而猝不及防回头的庄成双吓了庄语嫣一跳,胆小如鼠的她立刻就后退了几步,见庄成双严肃的表情逐渐褪去,她的胆子不禁又大了几分。 “我,有事……事想请教,二姐。”到底还是紧张,话都说不利索。 庄成双却觉得她鼓起勇气跟自己说话的模样很可爱,想到前世她的结局不可谓不悲惨,心中有些感叹,表情无形中就柔和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庄语嫣想了想,问得很直接:“大姐、三姐和我,都很怕母亲,为什么二姐你却不怕?” 庄玉玲从十一岁起就跟着屋里的管事学习管理家中的事务……如今十六岁,已是八面玲珑,能独自掌管整个国公府内院之事了。 而大夫人打压庶女,几乎不管庄语嫣的成长,罗姨娘又是丫鬟出生,不仅大字不识得几个,见识短浅,人云亦云,庄语嫣长在罗姨娘的膝下,只会被耽搁。 可能有什么办法,她尚且时时刻刻都在刀刃上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被锋利的刀刃割得鲜血长流,又怎能帮助庄语嫣。 上一世,在大方向上,她其实和庄语嫣并无多少差别。 第二十六章 三头六臂 庄成双耐心回答:“因为母亲并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我们不出错,母亲自然就不会罚我们,既然不会罚我们,我们为何要怕她呢?” 庄语嫣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忽而眼眸大亮,点头肯定道:“二姐说得有道理。” 庄成双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有读过什么书?” “我跟着二伯母学了几个字,姨娘让我读《女诫》,可我只认识书里几个字,根本不懂《女诫》到底讲的是什么。”她失落地低下头,“二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识字,以后嫁到夫家,就绝不可能掌家,而国公爷常年在外,哪里会管这些事。 “当然不是。”庄成双安慰她,“若是你想学识字,就来扶双院找我,我教你,好不好?” “二姐你真好!” 庄成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缓缓站直身体,转身而去。 前世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回荡,就像是从鲜血漫天的地狱里伸出来的魔爪,想要死死地掐住她的咽喉,她已经决然地踏上满是荆棘的不归路,为何庄语嫣天真烂漫的“二姐你真好”几个字还是让她觉得心中有刺,呼吸困难。 她漠然地笑了笑,浑身冰冷得令茹梅不敢过多地靠近她。 虽然暂时筹集了三万两白银,解了秦墨朗的燃眉之急,但是天涯航运资金周转不灵的事情却仍是迟迟没有解决,所以秦墨朗最近仍旧垂头丧气的。 万宝楼朱门大敞,秦墨朗摇着手上的玉佩在小厮的引领下上了二楼的雅间,点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望着楼下大厅分桌而坐的客人,脑子里不断地琢磨着还有谁能给他借钱。 几乎所有皇子公主甚至一些大臣都支了银两给他,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有洛王府上他还未去,可想到四哥刚 从景山别院回来不久,又成日卧病在床,若是被父皇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向四哥借钱,打扰四哥休养,估计不会轻饶自己。 “各位兄弟,你们可曾听说,神医玄冥子曾经收了个徒弟?”坐在中间那桌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神神秘秘地问同桌的其他几位公子。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就有人率先回道:“玄冥子喜好游历山川,悬壶济世,经年累月神龙见首不见尾,最是崇尚自由且无拘无束的生活,又怎会收徒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锦衣华服的公子露出几分得意,“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玄冥子受了伤,偶然被一个小姑娘所救,玄冥子为了报答小姑娘的救命之恩,就将毕生所学的本领全部传给了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就认了玄冥子做师父,成为了玄冥子唯一的徒弟。” 众人唏嘘,多少人想做玄冥子的弟子,却求而不得,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有这般运势。 “你可知那小姑娘是谁家的?”有人好奇心大作。 那锦衣华服的公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听凑近点,几人围拢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锦衣华服的公子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小姑娘就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你听谁说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知晓?”有人提出质疑。 锦衣华服的公子道:“我是昨天在百戏楼听戏的时候,听旁桌的人说起的,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国公府的二小姐消失了整整五年之久,或许真有奇遇!” 他言辞模棱两可,没人敢断定是否属实,只当做街头巷尾的谣言来听。 但坐在雅间的秦墨朗却不免面色凛然。 又是庄成双! 看来还得找机会去见见她。 到了四 月底,五月初,天气逐渐热起来,好在扶双院只有庄成双一个主子,丫鬟婆子不多,平日里杂事自然也少,丫鬟婆子们得了空闲就忙着摆弄针线。 而庄成双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其余的时间几乎都赖在书房里,半步也懒得跨出来,几个丫头有时候会忧心忡忡地感叹,她们家小姐着实与别的女子不同。 既身为女子,读那么多书又有何用? 等到了说夫家的时候,一不会执针线,二不懂做膳食,三不能和睦妯娌,届时,只会被婆婆嫌弃,导致在夫家难以立足。 这些道理灵书不是没有跟庄成双讲过,但是庄成双却一笑置之,不以为然,然后继续看书,从《黄帝内经·灵枢》到《百草行医》再到《九州地域志》……什么书都看。 庄语嫣梳着双环髻,穿着紫绡翠纹裙从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进来。 沁竹迎上去:“四小姐,您来了!” 沁竹以前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庄语嫣亲眼见到过她训斥府里的其她丫鬟,对她有点不喜,但想到她如今是扶双院的人,所以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拂了二姐的面子。 “我来找二姐,你带我去吧。” 阳光千娇百媚地洒下来,窗台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两朵雪白的栀子花,书房里有清淡的栀子花香气,庄成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医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庄语嫣的身上:“原来是三妹过来了,快过来坐。” 这几日庄语嫣每日下午都来扶双院找庄成双,然后两人就会在书房里呆上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庄成双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更无人知晓她们到底在干什么。 若说今日有何不同,那便是未时刚过,老太君那边差人来,让庄成双到 百福院去见客。 “来递消息的是百福院的大丫鬟代娇姐姐,代娇姐姐特别交代我要提醒小姐须得正装前去,想来,来的人应该是个大人物。”灵书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小姐穿这条百花拽地裙,戴那对碧绿翡翠耳坠,梳垂鬟分肖髻,插南珠珠花如何?” 如此搭配,清丽而且简洁大方,也不失体面。 “茹梅,就按照灵书所说的来搭配。”庄成双一边吩咐一边琢磨等会儿要见的人到底是谁,距离上次到大相国寺上香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不知道秦五娘安排得怎么样了,今日要见的人是否跟五娘的安排有关。 能让老太君亲自接见的人,身份定然尊贵。 庄成双赶到百福院时,还未走进厅堂就听到里面传来欢快的笑声,代娇领着庄成双进去,厅堂之内,秦墨朗正坐在老太君的身边,不知和老太君在说着什么,哄得老太君开怀大笑。 见到她进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数日前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脸上终于长了点肉,眼眶四周的黑眼圈消散了不少,就连皮肤都变白了些,在光鲜亮丽的衣着衬托之下显得神采飞扬,和之前的她可说是判若两人。 “成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七殿下。”老太君笑呵呵地冲庄成双招手。 庄成双走近了些,盈盈福礼道:“成双见过七殿下,给祖母请安。” “二小姐无须多礼。”秦墨朗笑道,“上次被二小姐所救,还未正式向二小姐道谢,今日趁天气好,来看看老太君,顺便向二小姐表达感激之情。” 不可能,救他之事,当时在城门口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救那帮难民,从此他们两不相欠,秦墨朗不是那种死缠着一件事不放之人,所以没必要三番四次地 提起救她之事。 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来见她的借口,顺便问问她其他的事情? 庄成双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成双不敢,能救七殿下纯属偶然,只要殿下没事就好。”庄成双一本正色地和秦墨朗打太极,敌不动我不动,她不能先泄了自己的底,否则秦墨朗只会顺杆爬。 狡猾! 当初向他提条件的时候怎么没有表现得如今这般无私奉献?! 秦墨朗深觉自己吃了个闷亏,但是面上却仍旧一派和睦的作风:“现在外面有关二小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不知道二小姐可否知晓?” 庄成双的目光有锋利一闪而过。 “哦?是吗?”老太君闻言颇感兴趣地问,“我们成双回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事情为外界所谈论的?” “太君,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前日里在万宝楼喝茶听曲,听人说二小姐乃是玄冥子的徒弟,您可知道玄冥子是谁?”秦墨朗一边说一边关注着庄成双的神色,却不见对方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赞赏。 小小年纪,竟然能表现得如此沉稳,可见腹中自有乾坤。 这回,就连老太君也不禁惊讶起来:“你是说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神医玄冥子?” “正是此人!”秦墨朗肯定道,“我同太君一样,也深感震撼,所以特意来您这里坐坐。” 言外之意,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情。 其实他也派人去调查过,想查出这件事情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查出了根源,或许就能推测出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主使者把这件事情捅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谁知查了好些天竟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来走一趟。 老太君看庄成双的目光就有点不一样了。 第二十七章 临危受命 惹得庄成双不免讪讪然:“祖母,这纯属巧合,我只是运气好救了摔伤的玄冥子,她不想欠我,所以收我做了徒弟而已。” 收她为徒,自然是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了。 “成双,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胡诌。”老太君冷肃道,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五指甚至紧了几分,“你可明白?” “家师玄冥子曾教导成双,为人则诚,高堂之前更不可无信,成双至今铭记于心,不敢拿家师名讳招摇撞骗,损她老人家和我们国公府的颜面。”庄成双慎言。 老太君端起十样锦的茶盅喝了口茶,面色不虞,这个孙女,在水月庵五年,不仅没有被压制住灵性,反而变得更加玲珑,可惜…… 不是嫡出。 秦墨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拍着手边的案几笑道:“二小姐,你可知晓你师父玄冥子现在何处?” 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不定,我已有两年未曾见过,并不知晓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庄成双眼里露出黯然,“殿下问家师的去处,敢问找家师何事?” 秦墨朗正欲说什么,厅堂外忽然传来惊呼声:“七殿下,七殿下……” 伴随着不断的惊呼,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小厮行色匆匆地跑过来,他跑得太急,被厅堂的门槛绊了脚,一个跟斗栽进厅堂,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后连滚带爬地跑到秦墨朗身前。 秦墨朗蹭然拂袖而起:“混账,太君在此,你慌什么?” 小厮神色惊恐,明显有大事发生,来不及分心面对秦墨朗的怒气,急匆匆道:“七殿下,刚刚洛王府中有人来报,洛王咳血不止,危在旦夕!” “什么?!”秦墨朗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匆匆落下一句“太君告辞”就朝门口狂奔而去 ,然而,他刚跑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却陡然刹住,蓦地回头朝庄成双望来。 那一眼,意义深刻。 甚至带着几分决然。 不用他说一个字,庄成双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站起身来,郑重道:“七殿下,我需要回扶双院拿一样东西,请七殿下在大门口等候片刻。” 又转而对老太君道:“祖母,成双会尽所能,安然回来见祖母的。” 老太君眼底划过复杂的神色,关键时期,精明的她自然懂其中的厉害,庄成双此去若是洛王殿下能够平安度过,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她恐怕是有去无回。 这其中的凶险她这个孙女不是不懂,可是她竟然丝毫没有犹豫,果然胆色非常人能及。 “去吧,尽你所能。”老太君道,“代云,给七殿下和二小姐安排两辆最快的马车。” 庄成双转身快步离去,她从扶双院里去取了一个放在多宝盒中的天青色瓷瓶和布袋包裹着的数十根银针,然后到国公府的大门与早已等待不及的秦墨朗汇合,四匹上等的良驹长啸嘶鸣,奔向洛王府府邸。 驾车的马夫长拉马缰,两辆马车在洛王府邸戒备森严的大门口停下来。 南二快步迎上来,锐利的目光从弱不禁风的庄成双身上一扫而过,向七殿下行礼:“七殿下,您来了,您这边请。” 许是太过心急,南二行的是最简单的下属礼,然后领着秦墨朗和庄成双沿着长廊往里走,长廊两边是高挂的八角宫灯,几人绕过太湖石的假山,到了两层楼的暖阁。 暖阁前分几排跪了无数名婢女和守卫,人人神色肃穆,身体绷得死紧,大气也不敢出,有些跪在地上的婢女在暗自垂泪,充满了对无法预定的未知的恐慌。 庄成双听见从暖阁里隐约 传出女子压抑的哭泣声。 抬脚就要闯进去的秦墨朗被守卫拦住:“七殿下,贤妃娘娘正在里面与洛王殿下叙话。” 千钧之际,秦墨朗脾气上来,一脚将那守卫踢开,勃然大怒,“明知四哥病危,竟然还敢拦我,不知死活,庄成双,跟我进去。” 庄成双沉默不语,只默然地站在他的身后,他往哪里走她便往哪里去,守卫们见这混世魔王发了狠劲,旁边又有南二示下,让他们勿要妄动,顿时不敢再拦,垂头肃穆地让开道。 秦墨朗大步跨进暖阁,庄成双紧跟而上,刚踏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庄成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仿佛一不小心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她无心欣赏里外间的陈设,硬着头皮跟着秦墨朗走进了暖阁的卧房。 宽大的卧室,深蓝色的帷幔,天蓝色刻丝薄被,梅花攒心围栏小脚凳上放着半碗还未喝完的黑色汤药,碗边猩红的血丝触目惊心。 一名衣着华丽的女人坐在床边一手掩袖哭泣,一手握着床上那人苍白无色的手。 庄成双顺着那只手悄悄望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惨白的、仿若将死之人的脸,那张脸虽然毫无血色,没有半分表情,但是却仍旧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仿若这世间藏在深海里的珍珠,仿若在冰天雪地里凌寒而立的雪梅,仿若一抹转瞬即逝的雪白残影,令人抓不住,摸不着,看不透,遗世而独立,不食人间烟火气。 卧房里零零散散跪了四五名太医,个个吓得身体止不住地轻轻打战,生怕床前的贤妃娘娘一声令下要了他们的性命。 气氛凝重且压抑,秦墨朗的到来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躺在床上那个看似已经不能动弹的垂危之人,甚至都微微偏头朝他投来一瞥深邃而复杂的目光。 庄成双浑然一凛。 那人轻声细语,言语之间并不见半点将死之人该有的哀愁,他徐徐道:“七弟,我死后,便将母亲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待之如同亲生,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临死之托…… 他不把贤妃娘娘托付给其他有声望有地位的人,却托付给刚刚才年满十六的七皇子,想来一是因为秦墨朗生母已逝,二是因为他对秦墨朗的信任远超其余皇子,甚至远超当今圣上。 贤妃娘娘闻言,悲戚的哭声陡然拔高,秦墨朗仿佛被惊醒般快步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四哥,你先别说话,我带了医女过来,先让她给你瞧瞧。” 话落,视线利刀般朝庄成双射来:“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庄成双如梦初醒,立刻上前,贤妃娘娘见状,哭声戛然而止,喝道:“等等,墨朗,她是什么人?你竟让她来给皇儿诊治!” 秦墨朗苦笑:“贤妃娘娘,这位是玄冥子的徒弟,也是庄家的二小姐,如今四哥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糟糕了,姑且让她一试吧。” 原来并不信任自己,也难怪,就连她自己都带着几分不自信。 只因她以往从未对人行过医,都只是医治山间受了伤的飞禽走兽,而洛王殿下身份尊贵,她也担心她无法完成众人的期待。 届时,就连带她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贤妃娘娘目光如啐了火,灼灼地盯着庄成双。 庄成双深吸口气,上前为洛王殿下把脉,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看这脉象…… 她不禁凝着床上沉睡的人。 不多时,庄成双收回手,取出天青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 颗黑色的药丸放于掌心,递给秦墨朗:“这是家师离开前留给我的药,此药仅十粒,你先给洛王殿下服下一粒。” 秦墨朗扶着洛王殿下起来,让他靠坐到床头上,亲手将药丸喂进洛王殿下口中,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端上水来,秦墨朗端了水让洛王殿下喝下,又将他平放到床上。 很快洛王殿下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似乎睡过去了。 庄成双深呼吸道:“贤妃娘娘,七殿下,我需要施针。” 施针? 秦墨朗当即眉头紧锁,并非号脉,而是施针? 他朝庄成双看去,身材纤弱的女子此刻端端地站在他的眼前,仿佛一朵即将绽开的临世之花,目光决然而镇定地望着自己。 秦墨朗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只可惜那念头在脑海里闪得太快,以至于他没有抓住。 明夏民风严谨,古来男女有别,而施针是要脱衣服的,庄成双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若是向洛王殿下施针,男女肌肤相亲,于她名声极为不利,而她仅仅是国公府的庶女,是不可能成为洛王府的正妃的,最多只能做个侧室。 可这个紧急关头,时间拖得越久,洛王殿下就越危险。 “施针吧。”秦墨朗咬了咬牙,“贤妃娘娘,四哥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又对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吼道:“你们这帮庸医,还不快给本殿下滚出去。” 太医们吓得满头大汗,听到秦墨朗的话,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鱼贯着快速退出了卧房,贤妃娘娘泪眼婆娑,不忍地看了眼洛王殿下,也起身走了出去。 行至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对庄成双道:“你且记住,你的生死和我儿的生死,是连在一起的,他生你便生,他死你便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诊治 庄成双福礼:“我明白,我会尽我所能医治洛王殿下。” 贤妃娘娘深深地看了庄成双一眼,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两个丫鬟在屋里伺候。 还未开始行针,庄成双额头上已满是大汗,她用衣袖胡乱地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对秦墨朗道:“七殿下,请扶着洛王殿下坐起来,将他的上衣脱下。”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装着细针的布袋,里面整整齐齐插了几十根银针,她揭开八角宫灯的灯罩,取出银针放在火焰上烤,再转身看向床上的时候,秦墨朗已扶着昏迷过去的洛王殿下坐好,两个丫鬟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脱洛王殿下的衣服。 男子精瘦的胸膛随着衣服的脱落而映入庄成双的眸底,她脸色大赫,飞快地别过脸去,一抹粉红从五官蔓延到颈项,羞赫难当。 此情此景,秦墨朗也甚是尴尬,因而没有过多地催她。 庄成双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如此深呼吸数次,才终于稍稍压下起伏不定的心潮,重新望向床上那紧闭着双眼的苍白男子。 虽然红潮并未褪去,但是,她已然镇定了许多。 庄成双行针的整个过程,洛王殿下都没有醒来,他好似只是睡着了,安静得没有任何反应,整整一炷香的时辰,庄成双行了十八针,将针取下后,她已是浑身大汗淋漓。 秦墨朗扶着洛王殿下躺下,刚刚行针消耗了庄成双太多心力,她收好银针坐在梅花攒心围栏矮脚凳上,双腿并拢,手肘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忍不住又胡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你怎么样?”秦墨朗问她。 庄成双摇头,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整个房间:“这个卧房不通风,而且潮湿闷热,生病的人住在这里,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危害,你跟贤妃娘娘说,给洛王殿下换个房间吧。” 秦墨朗点头。 “还有 花几上摆的那几盆花,牡丹的香味过于沉郁,会使人精神萎靡,乏力气喘;玫瑰的香气虽然袭人,但是时间一长,却不利于睡眠;黑松会释放出较浓的松香油味,久闻会导致食欲下降和恶心。” 庄成双语气平缓,悠悠说道:“如果洛王殿下着实喜欢在室内摆放花卉,不如摆些吊兰、菊花、石榴、兰花或者一窜红吧,这些都是养生的花卉,既能装点房间,又对身体有利。” 秦墨朗示意丫鬟把房间里的花搬出去。 庄成双淡淡地出声阻止:“不用搬,给殿下换个房间吧,这个房间不适合他养病。” 小丫鬟们又停下手中的活来,等着下面的命令。 “去跟贤妃娘娘说,给四哥换个通风透气的房间休养。”秦墨朗深觉庄成双的语气有点奇怪,转头望着尚还在沉睡中的洛王殿下,问道:“四哥没事了吗?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来?”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事。”庄成双收回张望的目光,“我也在等他醒来。” 秦墨朗一时语塞。 如果洛王殿下一日不醒,庄成双就一日不能离开这里,当时将她带来的时候他便已经预测到,庄成双此来是极为凶险的,很可能会有来无回。 “无论如何,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补偿给你。”秦墨朗承诺道。 庄成双皮笑肉不笑:“等我能从这里安全地出去再说吧,你欠我的,我会要回来的。” 想到上次解救难民的事,秦墨朗讪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个错误的承诺。 丫鬟出去禀报后,贤妃娘娘快步走了进来,劈头就问庄成双:“我儿怎么样了?” 庄成双立刻站起身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老老实实地回答:“殿下如今还在昏迷,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殿下醒来才能进一步诊断。”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庄成双扯了扯 嘴角:“殿下的病情虽然在险要关头得到了控制,但是他的意识陷入了深度沉睡,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谁也说不准,我无法给娘娘一个确切的答复,请娘娘恕罪。” “你不是玄冥子的徒弟吗?怎么连我儿什么时候能醒都不知道?”贤妃娘娘勃然大怒,“你到底是怎么医治殿下的?” 身居高位的女人皆是如此,如果不是她,洛王殿下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可是贤妃娘娘却自动忽略了这点,只想要得到更多。 如今殿下没有醒来,她就怪到了自己的头上,丝毫不顾念她稳住了殿下的性命。 “娘娘息怒,既然我的性命与殿下的生死绑在了一起,自会竭力救治殿下。”庄成双反而比之前更加镇定,“当务之急,还是先为殿下清洗一番,再换个房间要紧。” 贤妃娘娘死死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南二,安排人为殿下沐浴,再将殿下移到垂纶水榭的卧房,派心腹看守,再派几个利落的丫鬟日夜伺候,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南二领命开始行动。 洛王没有醒来,贤妃娘娘一直守候在床前,庄成双低垂着脑袋,站在贤妃娘娘的身侧,时时关注着洛王的病情。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洛王始终没有醒来,卧房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闷,随伺在旁的丫鬟们个个神色紧绷,小心翼翼。 高公公上前低声提醒贤妃娘娘:“娘娘,天色就要入夜了,该回宫了。” 依照惯例,后宫的嫔妃是不允许随意出宫的,这次贤妃娘娘出宫只因殿下病情加重,皇帝体念母子情深,下了特旨,否则贤妃娘娘是不可能来看洛王的。 “可皇儿还未醒来。”贤妃娘娘面目悲戚,“我想等皇儿醒来再回宫里。” 秦墨朗默不作声,庄成双悄悄朝贤妃娘娘瞥去。 高公 公语重心长:“娘娘,圣上隆恩浩荡,您却不可任性啊。” 贤妃娘娘眉目一凛,面上悲戚之色稍缓,逐渐被一种莫名的坚韧之人代替,她深深地望了眼洛王殿下,徐徐站起身来,看向庄成双:“你叫什么名字?” 庄成双不卑不亢地回答:“小女名唤庄成双。” “庄成双……”贤妃娘娘细细咀嚼了遍这个名字,凝视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半晌道,“若此次你帮助殿下度过艰险,我必有重赏赐。” 庄成双跪下叩首:“谢贤妃娘娘,小女必当拼尽全力保洛王殿下安然无恙。” 贤妃娘娘满意地点头,亲手将成双扶起来:“你送我出去吧。” 庄成双有点意外,点头应:“是。” “时辰不早了,我也随娘娘一道出去吧,我也该回府了。”秦墨朗起身说。 贤妃娘娘点了点头。 几人到了垂纶水榭的门口,见南二和几名身穿青布衣衫的守卫手持佩刀站在门口听后命令,不远处还跪了一众丫鬟婆子,贤妃娘娘神色有些疲惫地吩咐道:“你们听着,我见庄家二小姐庄成双行事做派素有章法,现下命令,洛王殿下府中的丫鬟婆子成双可任意调派,洛王殿下的身体也由成双全权负责,你们听命行事,切不可违抗成双小姐的命令。” “是。”众人齐声应道。 庄成双心中一跳,强自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面不改色地立在贤妃娘娘身后。 贤妃娘娘见她并无半点意外之色,看她的目光不禁又深了几分。 秦墨朗仿佛预见到即将到来的事情般,纠结又怅然。 待他们都走后,垂纶水榭突然恢复了安静,无论是守卫还是丫鬟婆子,对庄成双这个空降的“主子”皆带着几分审度和小心谨慎应付的态度。 天蓝色的人工湖面波光粼粼,一阵微风吹来,空气里夹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 香,庄成双笔直地立在垂纶水榭的门口,突然间不知道自己的安排到底是否是真的正确。 “成双小姐,入了夜,天气凉,您请屋里坐吧。”穿着刺绣妆花裙的丫鬟上前低声道。 庄成双淡淡点头,转身走到紧挨着卧房的西梢间休息,丫鬟上了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辰了,您照顾王爷辛苦了,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准备。” 庄成双的确精神疲惫,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知香,与知明、知莹两位姐姐一起,伺候殿下的饮食起居。”知香福礼回答。 庄成双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知香,我想吃点清淡的东西,你让厨房熬点荷叶粥,再配点腌咸菜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吃。” 知香应声而去。 庄成双趁此空当到卧房里为洛王把了把脉,他的脉象尚不平稳,时快时慢,也无醒来的迹象,若非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的病态,他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庄成双微微有些唏嘘。 世人皆称,洛王之姿,胜却世间绝色,却不知,此等绝色却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无法搏击长空,纵然有千般智慧,万般姿态,也无用武之地。 上苍就是如此残忍,如若洛王没有终日缠绵病榻,凭他的惊才绝艳,在上一世,这明夏的天下,或许又是一番别样的光景。 许是真的应了那句话:物极必反,过慧易折。 庄成双坐到床边的锦杌上,吩咐道:“知莹,你去取一个透明的小盅来,知明,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写一个药方。” 两人齐齐应是,很快退了下去。 知香进来了:“成双小姐,饭菜已经好了,就在西梢间,您请用吧。” “你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庄成双轻轻搅动着碗里香糯可口的荷叶粥,挑眼看着在一旁伺候的知香,状似不经意地问。 第二十九章 危机 “奴婢打十一岁起就跟在殿下身边伺候,至今已有整整五年了。”知香老实地回答,庄成双问什么,她便回答什么,并不多说。 是个很聪明的丫鬟,很会把握尺度,庄成双暗想,难怪能成为洛王殿下的贴身丫鬟。 庄成双用完晚饭,开了药方让知明派人去抓药,她重新坐回洛王殿下的床前,执起他的手,洛王殿下的手是冰冷的,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他的手却仍旧冷得如同冰块。 待知莹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庄成双扶着洛王殿下坐起来,让他靠到自己的肩上,小心地用勺子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他尚自昏迷,喂药的过程有些困难,一勺药喂进他的嘴里就有半勺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知明便守在旁边不断地帮他擦拭,流一点,擦一点。 整碗药喂完后,洛王殿下还是干干净净的,庄成双的额头上却已累出细细密密的汗。 可她却并没有休息,而是用银针轻轻地刺进洛王殿下右手无名指的指尖,挤出几滴鲜血到透明的小杯里,这个过程吓得几名婢女忍不住捂嘴噤声。 庄成双目不斜视道:“你们不必惊慌,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们殿下的性命。” 此话一落,三位贴身婢女齐齐朝庄成双跪下,知香诚恳道:“只要成双小姐能治好殿下的病,将来就是刀山火山,只要成双小姐有用得着奴婢们的地方,奴婢三人愿万死不辞。” 说着就齐齐向庄成双叩首。 庄成双凝着透明小杯里的血液,语气淡淡:“你们起来吧,我不需要你们上刀山,也不需要你们下火海,你们只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即可,我自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随时听候成双小姐差遣。”三人齐声道。 庄成双点头:“府中是否有药房?” “回成双小姐,府里确实有药房,就在后院的西厢房 ,里面有很多奇珍药材。”说话的是知明,“小姐刚刚给奴婢的药方,药房里皆有相应的药材。” 知明懂药理。 庄成双吩咐:“知香和知莹留下来照顾殿下,知明,你随我去药房。” 药房距离垂纶水榭有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弯弯曲曲的长廊两侧八角宫灯已经全部被点亮,庄成双走在知明的身后,纤细的身段被昏黄的灯光拉得老长。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布景。 从垂纶水榭出来,沿着长廊一路往东,路过太湖石建造的假山和方正的暖香坞,沿着暖香坞西侧的走廊往北,经过两个看不清名字的南北而立的院落,便到了后院。 进药房后,庄成双吩咐守门的张妈妈:“今夜我要借贵府的药房一用,倘若有人来打扰,还请张妈妈告知对方,若是跟洛王殿下的病情毫无关系,皆请暂时回避。” “奴婢听成双小姐的吩咐,绝不让闲杂人等打扰小姐。” “有劳张妈妈了。”庄成双很满意,转而对知明说:“我们进药房吧,抓紧时间。” 这夜,对于洛王府上下的人而言,漫长得犹如流不尽水的江河,对于沉迷于救治的庄成双而言,却快得转瞬即逝,一眨眼,天空已呈蒙蒙的灰白之色。 庄成双将透明小杯里的血液小心地滴到她调好的透明药液中,鲜红的血在药液里晕染开来,将药液染成了刺目的淡红色,庄成双紧张地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印上深深的牙印。 不过片刻,她失望地闭上眼睛,一整晚的努力,付之东流。 知明瞥见她的神色,已有不好的猜测。 “成双小姐,您一整夜没有休息了,还是先回垂纶水榭歇息片刻吧,可别累坏了身子。”知明沉沉地说,“洛王殿下的病情,还指望着您呢,您可不能不爱惜自己。” 庄成双的确很累,不仅 是身体上的累,还有精神上的。 洛王殿下一日不醒,她就一日不可能安然回到国公府去,她现在就像是走在刀刃上,稍不经意刀刃就会划破肌肤,疼得她鲜血淋漓。 上一世,洛王是在秦墨天称帝后才离世的,这期间,并没有听到有关洛王性命垂危的消息,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虽然在秦墨天称帝之前,洛王殿下素来身体欠安,但到底不至于危及性命,平常便要死不活地养着病体。 可是现在,似乎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向她无法预计的方向扭转。 洛王殿下能否度过这一天,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在上一世,其实洛王也曾有过无数次像昨日那般的险境,只是当时她刚刚从水月庵回到国公府,消息闭塞,所以不得而知? 思及此,庄成双若有所思地看向知明:“殿下遭遇像昨日那般的险境,可是初次?” “不是。”涉及洛王殿下的病情,知明不敢有任何隐瞒,“殿下自落水后体质便比寻常人差,贤妃娘娘想了千百种方法想要调理殿下的身体,都无济于事,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看了又看,换了又换,连民间的偏方都用了不少,但是就是不见多少成效。听府里的妈妈们说,殿下十二岁的时候病情忽然加重,身体每况愈下,拖了这么些年,也数次踩在生死边沿上,但好在殿下福大命大,都挺过来了,这次多亏了成双小姐您,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知明说着眼眶通红:“殿下宅心仁厚,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可老天就是不让好人有好报,非要折腾殿下的身体,让他忍受病痛的折磨。” 庄成双叹了口气,看来洛王殿下对这些奴婢的确不错,否则也难以得到他们的真心相待。她不免有些唏嘘,联想到自己的前世,忽然觉得老天真的很不公平。 回到垂纶水榭后,庄成双在西次间小憩,约摸一个时辰后,有熟悉的声音轻轻飘在耳边。 “小姐,小姐?” 庄成双疲惫地睁开眼睛,迎上灵书担忧的目光,大脑经过片刻的转动后,她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灵书见她眼眶里全是血丝,又想到她如今危险的处境,眼泪就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是七殿下派人来接奴婢的,命奴婢过来伺候小姐的起居,奴婢给小姐带了衣服过来。” “我好好的,你哭什么?”秦墨朗倒是有心,庄成双去擦灵书的眼泪。 灵书止不住地抽噎道:“奴婢只是想着小姐太辛苦了,前有水月庵五年的吃斋念佛,后有肩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可您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奴婢只是心疼小姐。” 庄成双苦笑,她在这里吃山珍海味,住华丽房屋,还有丫鬟前后伺候,在旁人眼里,或许正是享福的时候,可是事实上,她的生命随时随地都受到威胁。 “你不用这般忧心,我没事的,你既然来了,就好好陪在我身边,事事遵从洛王府里的规矩,不要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知道吗?”庄成双嘱咐她。 灵书含泪重重地点头:“我都听小姐的。” 庄成双在西次间用完早膳后查看了下洛王的情况,一整晚过去,洛王殿下并无任何异常,庄成双的心像是放在油锅上煎,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她再次放了几滴血到透明的小杯里,然后匆匆赶去药房,知香派了两个小丫鬟候在药房门口,随时听候庄成双的差遣。 灵书被庄成双留下来跟知香学习府里的规矩。 知香,知明、知莹三人轮流守在洛王殿下的病房。 其间,正午之时,知明前去药房送午膳,被小丫鬟挡在门外:“知明姐姐,奴婢两人都只是府里的二等丫鬟,确实 没有资格拦您,但是成双小姐交代,任何人不要进去打扰,奴婢二人实在不敢不听啊,还请知明姐姐不要为难。” 知明虽然只是稍懂药理,但是研究新药方的厉害之处她却是明白的,若是关键时刻被扰乱了思绪,想要再继续,那就是事倍功半的折磨。 知明当然不会硬闯进去。 可想到从昨日到现在,庄成双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正午都快过去,她还没有用午膳,又怕庄成双较弱的身体撑不住,提着五彩鸳鸯的食盒立在药房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把食盒放到药房的门槛前,吩咐两个小丫鬟:“如果成双小姐饿了,就把食盒给小姐提进去,千万莫要怠慢了成双小姐。” 两个小丫鬟连连点头,知明这才不放心地回了垂纶水榭。 庄成双从药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月至中天,灵书在药房的门口守着,见到庄成双出来,立刻迎上去搀住她的手臂:“小姐,您怎么样?” “我没事,今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情况?” “下午七殿下过来了一趟,问了这边的情况后没多久就离开了,还有宫里的贤妃娘娘,派了公公来探殿下的病情,得知没什么进展很失望,命府里的人好生伺候殿下后就走了。” 灵书不敢问庄成双她在药房整整一天,足不出门,是否有进展,因为她怕没有任何进展,她一问,更惹得小姐失望,精神越发紧绷。 “你扶我去垂纶水榭。”庄成双声音有些虚弱。 灵书不敢迟疑,守门的张妈妈眼见情况不好,立刻叫来两三个小丫鬟在身侧候着,一起将庄成双送到垂纶水榭,庄成双向张妈妈投去感激的一瞥,张妈妈拘谨地回笑了下。 庄成双满身都是药味,她不想熏着洛王殿下,回到垂纶水榭后还简单地洗漱了番,喝了半碗稀粥,神色才稍稍恢复了些。 第三十章 病倒 “成双小姐,您切不可再这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若是您都倒下了,殿下的病情我们就更加一筹莫展了。”知明低声劝慰道。 庄成双淡泊地笑了笑,她不知道洛王身前服侍的这几个丫鬟对她的医术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却不愿意抹掉她们心中仅存的希冀。 “我休息一个时辰,你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我要给殿下施针。”庄成双低声道。 知明谴了庄成双屋里府中服侍的丫鬟,为庄成双带上门的时候目光真诚地望着灵书:“那就有劳灵书姑娘服侍成双小姐了,一时辰后我们再过来。” 灵书回以浅笑:“知明姐姐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知明笑笑着关上了门,灵书再去看庄成双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棕红色的罗汉床上睡沉了,灵书轻手轻脚地拿了张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盖在她的身上,小心地坐到锦杌上候着。 知莹已经在洛王殿下的床前守了将近四个时辰,轮到知香来换班,屋里没有其余人,知香同她是一个屋里的姐妹,说起话来便少了几分顾忌。 “知香,你说等殿下渡过难关,我们府里是不要要添新主人了?”知莹神神秘秘地问。 知香瞅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知莹瘪了瘪嘴,对知香的明知故问有点不屑:“我不信你看不明白,那位成双小姐在我们府里算是住下了,为了给殿下施针,她甚至亲自……倘若她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医女也就罢了,可她偏生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如今为了殿下名声受损,殿下只能……” 未完的话不用明说,知香也知道内容。 “那是殿下和成双小姐的事,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知香坐到一旁的锦杌上,抬眼看着知莹,“这些话要是被成双小姐听到了,或 者被殿下知道了,你可知道后果?” 知莹跺了跺脚:“这里只有我们俩,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知香提醒她。 知莹觉得无趣,知香有时候就是过于小心谨慎,刻板得很,她讪讪地出了卧房。 庄成双给洛王殿下施针后,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灵书扶她下床,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心知洛王殿下一日不醒,庄成双的压力就一日比一日大,因此没有敢吵她。 “我现在要去药房,你和知香知明就在这里守着,若是殿下有任何情况,及时告诉我。” 知明和知香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担忧。 “成双小姐,您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么熬下去,您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今晚还是先休息吧。”知明劝道。 庄成双想到今日的进展,神色淡淡地拒绝:“不用,我知道轻重,你们不必担心。” 知香叹气,洛王殿下病情紧急,知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夜色深沉,药房和垂纶水榭灯火通明,万里苍穹繁星闪耀,这一夜,既快且慢地过去了。 卯正刚过,庄成双打开药房的门,知明和灵书双双望向她,目光紧张又隐隐藏着期盼,庄成双吩咐知明命人去烧一大桶水抬到药房,又让灵书去请南二过来。 “南二,洛王殿下需要药浴,地点就在这里的药房,你去将洛王殿下移过来。” 南二领命而去。 很快一切都准备妥当,南二遣散了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药房里只余下他自己和一直跟在洛王殿下身前的南九以及庄成双。 浴桶里发散发着热气,庄成双将熬好的一大盆药尽数倒进浴桶中,整个药房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庄成双背过身去,南二和南九 脱下洛王殿下的外衣,将洛王殿下放入浴桶中。 毕竟男女有别,庄成双虽已有两次施针的经历,但是仍旧十分难为情,她沉沉地闭了闭眼,才转过身去,看着洛王殿下光裸的后背。 虽然终年疾病缠身,但是他的身体却并没有浮肿,反而均匀有致,如果不看他脸色的苍白,只是凭借他的身材,反倒看不出他是个久病缠身的人。 浴桶里的药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了一半,庄成双烤了银针,将十八根银针分别插在洛王殿下身体的各处穴位之上,整个过程洛王殿下都没有任何反应。 南二和南九担忧地守在浴桶边沿,庄成双也观察着洛王殿下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可以取针。”庄成双面色冷然地说。 南二和南九默契地望了对方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浓浓的担忧,药房里有一方称药的桌案,就在南二和南九担忧不止的同时,庄成双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桌案上的药材。 一刻钟后,她放下药材,走到浴桶的旁边,用银针在洛王殿下的食指上扎了下,放了几滴血到盛着透明液体的透明小杯里。 然而,很快,那滴血就被透明小杯里的液体稀释,液体逐渐从粉红色变成了原本的透明,南二和南九就见到庄成双的脸上极缓极缓地盛开了个笑容。 那浅浅的笑靥,带着苦尽甘来的希冀。 “敢问成双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南二目光灼热地望着她,期待她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南九亦然。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有了一点小小的进步。”庄成双避重就轻,不想让他们抱有太大的期望,让他们认为医治洛王殿下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几天几夜不休息就可以完成的事。 她要让所有人都认为,医治洛王殿下是非常人所能 完成的艰难之事,只有这样,她的分量在那些看重洛王殿下的人的眼中才会更加不可或缺。 半个时辰过去,庄成双取下银针,回到桌案前整理药材一边叮嘱道:“再过一个时辰,你们就可把殿下送回垂纶水榭,然后把这副药煎了,给洛王殿下服上一碗。” 南二和南九齐声应“是”,南二顿了顿,打量着庄成双的神色,小心地问:“成双小姐,请问殿下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就快了,你们不要着急。”庄成双看着洛王殿下苍白的唇色,心思却早已飞远。 等他醒来,她的性命固然得以保全,但是他又会如何做呢? 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庄成双的大脑一团凌乱。 她心思乱七八糟,逐渐得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索性就趴在桌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那么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 天色又入了夜,垂纶水榭里的丫鬟进进出出,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好像怕打扰了谁似的。 庄成双胡乱地翻了个身,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不由自主地再次沉睡过去。 与此同时,西梢间里跪了一众奴仆,南大、南二和南九跪在第一排,第二排跪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妈妈,那是洛王殿下的乳娘,知香、知明、知莹三个丫鬟跪在第三排。 此时此刻,深蓝色的帷幕之下,白衣裹身的男子尚且带着几分虚弱地靠在床头上,身上搭着蓝底云纹团花薄被,清淡的目光在一众下人身上略略扫过,最后落在知香的身上。 “知香,你来说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带着几分久未开口的嘶哑。 知香还沉浸在洛王殿下刚刚醒来的喜悦中,回话时嗓音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 欣喜:“回殿下,那日殿下命在旦夕,七殿下请来了成双小姐为殿下诊治,勉强算是保住了殿下的性命。后来贤妃娘娘和七殿下都离去时,命成双小姐留下来给殿下治病,这些天里成双小姐日夜操劳,终于让殿下醒过来了,不过,成双小姐因为太劳累,现在正在东稍间休息。” 意思就是,庄成双已经累趴下了,不能及时来给您请安。 “南大?”洛王殿下的目光转而落到南大身上。 南大回答:“殿下请放心,您醒来的事,属下已经命人报到宫里去了,贤妃娘娘想必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她老人家也可安心了。至于其他重要之人,属下也已经通知了。按照殿下素来的习惯,属下已命令下去,府中暂且不接待来客,以免打扰殿下养病。” “南九?”对于南大的安排,他显然很满意。 南九回答:“七殿下昨日来探望过殿下,但是当时殿下还未醒来,他提到今日再来,但是今日七殿下还未过来,想必也快到了。” 他“嗯”了声,算是知道,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想要闯进来,但是被守门的人强硬地拦在了外面,卧房里的人听到外面的人着急地在喊“知香姐姐”。 靠在床上的男子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知香,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附中的都知道殿下最厌下人不懂规矩,尤其忌乱闯乱入,知香不想他人受罚,忙领命而去,出了垂纶水榭的大门,却见到灵书哭红的眼睛。 她不敢怠慢,立刻走上去拉住灵书的手:“灵书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知香姐姐,我家小姐突然高烧不醒,求您快派个人去请太医来给我家小姐看看吧。”灵书急不可耐地抓住知香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第三十一章 心机不可小觑 知香闻言一惊,想到殿下如今病情不稳,也生出几分担忧来:“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好好伺候成双小姐,我现在就去求殿下给成双小姐请太医,你莫要着急。” 灵书连连应“是”,道了谢才匆匆转身回东梢间。 “殿下,成双小姐高烧不醒,她的丫鬟灵书来求我给成双小姐请太医。”知香回到西梢间后跪到地上,将情况禀报给床上那人,“成双小姐这几日不眠不休,心力交瘁,没承想还是累病了,求殿下请太医来给成双小姐看看吧。” 几个下人听到庄成双累病的消息,皆面有忧色,似乎庄成双生病是件不能怠慢的事,看来她在府中的这几日,已经无声无息地让府中的人不由地对她生出了好感。 若是有意为之,可见此女子的心机不可小觑,若是无意……她果真有如此良善? 洛王殿下若有所思,半晌后道:“南大,你去。” 庄成双稀里糊涂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按自己的手臂,耳边还伴随着灵书焦急的声音,但是灵书到底在说什么,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自己置身在幽暗的内室里,她的双手鲜血淋漓,她看到庄玉容恶毒狰狞的笑容,听到庄玉容一声令下,那些下人手执木棍用力地敲在灵书的身上,很快,灵书的身上就渗出血来,她痛得嘶哑尖叫,痛得大声呼喊自己,她想救她,可是却使不上半点力气,连张口说话都是奢侈。 庄成双蓦地抓住了身旁之人的手,那样的力道让给她擦汗的灵书痛得忍不住“啊”了一声,下一刻她便看到庄成双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的床帐好像在缓慢地转动,庄成双定了定神,视线才逐渐恢复了清明,入眼的是灵书担忧的双眸:“小姐,您醒啦?” 原 来只是梦境,庄成双暗想,她吃力地问:“我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垂纶水榭啊,您在药房睡着了,是知明姐姐将您背回来的。您正在发烧呢,刚刚太医来给您瞧过了,等会儿知香姐姐把药端来,您服了药再休息吧。”灵书说了一大堆。 庄成双望着房里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望着灵书问:“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洛王殿下可是已经醒来了?” 灵书见她无碍,松了口气回答:“洛王殿下醒来好一阵了,如今府里您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那些事情您就别操心了,好生把病养好再说吧。” 他已经醒来,庄成双陷入沉思。 “成双小姐,厨房刚熬好的燕窝粥,您趁热吃,补补身体。”知明端着紫檀色的托盘走进来,向庄成双行了礼,轻手将燕窝粥捧到庄成双的面前,“这些天辛苦成双小姐了。” 对知香和知明的热心,庄成双一直不太受用,她更不习惯她们服侍,却不想折了这些丫鬟的心意,接了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成双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出来,我们都很乐意为成双小姐效劳。” 庄成双虽然发着高烧,但是脑子却格外清明,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燕窝粥,挑了挑眼睑:“倒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传个话。” “成双小姐请说。” “洛王殿下如今已经醒来,性命算是暂且保住了,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帮我去问问殿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公府。”庄成双正色道,“外出这么多天,我也该回去向母亲和祖母请安了,还请殿下体谅我身为女儿和孙女的心情。”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不让成双小姐失望。”知明信誓旦旦地保证。 知明出门遇见送药的小丫鬟,又叮嘱了几 句要好生照顾,这才去了洛王殿下处,他由南三和南四陪着,躺到了垂纶水榭西次间的贵妃榻上。 知香不在,屋里静悄悄的,知明一时不敢打扰,走到门口想要折回去,却被洛王叫住:“知明,有什么事进来说。” “奴婢遵命。”知明走到距离贵妃榻几步开远的地方行了一礼,“奴婢刚刚去给成双小姐送燕窝,成双小姐让奴婢问问殿下,既然殿下已经安然醒来,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府。” 明知他醒来,却不来见他? 这个庄成双,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鬼主意? 她千方百计地将自己擅长医术的事情散播出去,不就是为了能有机会给自己治病从而找时机接触自己吗?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开始退缩? 还是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见或不见都无关紧要? 洛王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没办法找庄成双解惑,他回道:“你告诉她,随时。”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绚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在她密如蒲扇的睫毛上跳跃,微风习习,房间里有清淡的荷叶香气,她撑着身体坐起来。 灵书一手端着热水一手撩帘而入,见到庄成双醒来,莹白的小脸立刻露出笑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已经睡了好多个时辰了!”说着把脸盆放在旁边的小凳上,拧干了帕子递给庄成双,“烧已经退了,小姐先擦擦脸吧。” 庄成双接过,望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她的心情莫名好起来。 知明早就候着庄成双醒来,待庄成双洗漱出来,她上前行礼道:“成双小姐的身体可好些了?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好立刻派人去请太医。” “不必了,我很好。 ”庄成双笑笑,她自己的医术就不可小觑,哪里还需要太医的诊治。 知明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庄成双现在可是他们洛王府的大恩人,虽然她不过年仅十四岁,但是谁见了她都比之前多了几分敬重:“成双小姐要奴婢带的话,奴婢已经带到,殿下说成双小姐若是想回国公府,随时皆可,无需有所顾虑。” 庄成双站在垂纶水榭的回廊上,身后是大片大片碧绿色的荷叶,她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曼妙的身躯微微靠在雕红漆的木栏上,凤眸微微上挑,缓缓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国公府有马车来接,庄成双踏上青帷平头马车,在知香的目送下由南二带领洛王府中的近十名护卫护送回到国公府。 国公府朱门大开,庄成双在大门前踏下马车,见庄玉玲正巧从里面走来,庄语嫣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地张望,几个丫鬟随行,茹梅和沁竹赫然在列,庄成双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眉。 庄玉玲迎上来,亲切去握庄成双的手:“二妹此行辛苦,姐姐特来迎你,快随姐姐进屋。” “二姐,祖母和母亲特意让我们来接你的,他们都说你立大功了!”庄语嫣从庄玉玲的背后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望着庄成双,“现在祖母可高兴了。” 庄成双溢出笑来,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莹白的脸上,熠熠生辉。 几日未归,再次回家,自然应当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姐妹几人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慢慢走着,庄玉玲抱歉地笑道:“玉容身子还未大好,昨日又生了风寒,躺在床上还未醒来,所以未来迎你,希望二妹莫要与她计较才是。” 庄玉容性情傲慢,她怎会屈尊来迎她这个庶姐,恐怕患有风寒之事也仅仅只是庄玉玲为了她们姐妹不再横生罅隙而编造的 借口。 “大姐哪里话,我回家只是小事,劳大姐来迎已经倍感羞愧,三妹身体弱,无论如何也该好生养着,怎能因我损了身体?”庄成双语气颇为唏嘘,“希望三妹早些好起来。” 庄玉容见她态度真诚,瞬间如释重负:“二妹有这份心,三妹定会尽快痊愈的。” 两位姐姐低声细语,相谈甚欢,庄语嫣插不上话,乖乖地跟在后头,不多时众人便到了百福院的厅堂外,里面传来稀疏的说话声,听音色,应是大夫人无疑。 “数日前落水伤了根本,昨日夜里又闹起风寒来,哎,玉容这孩子,真是有让人操不完的心啊!”大夫人忧心忡忡地说,一面暗自去瞅老太君的脸色。 “太医怎么说?”老太君微微皱起眉头,担忧地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执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叹气道:“太医说还得好生养着,近日最好不要出门,万不能再受凉吹风,否则,她无论如何也该去迎接她那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二姐。” 提起庄成双,老太君心中自然多出几许安慰,此次她能将洛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确立下大功,这份恩情,贤妃娘娘和洛王殿下定会记在他们国公府的头上。 尤其是玉浩和玉旌,往后的仕途也会更加顺遂。 “让玉容好生养着,万不能再伤了身体。”老太君沉声说。 大夫人正要应下,有丫鬟来禀,几位小姐过来了。 老太君脸上的愁容顿时消散,喜上眉梢:“快让她们进来。” 三姐妹神色各异,庄语嫣巧笑嫣兮,庄玉玲喜忧半参,庄成双不悲不喜,如玉的脸庞上并无什么情绪,她们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君和大夫人行了礼,继而坐到一旁。 “成双,洛王殿下的病情现下如何?”老太君神色略带几分紧张,“可稳定了?” 第三十二章 天人之姿 “应该暂且可算稳定吧。”庄成双面有难色,对洛王的病情明显把握不准,“殿下的身体状况反复无常,我也不敢万分保证能让他的病情稳定下来,但至少这两天不会有问题。” 她前往洛王府给洛王诊治,其间辛苦和压力岂是旁人能够体会,此次于她而言,真正可算是九死一生,若非她医术高绝,将洛王从鬼门关拉回来,恐怕她再无踏进国公府的可能。 届时,大夫人和庄玉容怕是在睡梦中都会笑醒。 如此,她又怎会让他人认为救治洛王殿下根本不是难事?! “太君多虑了,成双师承神医玄冥子,玄冥子可让人起死回生,洛王受人敬仰和爱戴,本身就是个有福分的,阎王爷又怎敢轻易要了殿下的性命,成双能助殿下度过难关,那是承了殿下的福气,加之她本身的造化,他们能平安,那是应当的。”大夫人笑道。 庄成双敛眉,大夫人这席话,轻松就将她日夜辛苦的功劳大数归结到洛王本身的福分上,简直可笑,若洛王果真集万福之人,又怎会终日缠绵病榻? 强词夺理! 但是这话就算是老太君都不能反驳,因为洛王是皇子,谁敢说皇子没有福分? “母亲所言甚是,洛王天人之姿,自是无人敢冒犯,都是成双多了几分运气,才能阴差阳错地让殿下醒来,只是让祖母和母亲为成双担心了,成双倍感羞愧。”庄成双颓丧地低下头,“这次是成双鲁莽了,往后成双再不敢行事不计后果,让祖母和母亲担心。” 她用鲁莽二字来概括她这次的行径,老太君决然地摇头道:“哪里是鲁莽,分明是勇气可嘉,面对险境敢只身涉险,力挽狂澜,这才是我们国公府的儿女该有的气魄!” 庄成双含笑道:“成双谢祖母夸赞。” 她态度落落大方, 不卑不亢,眼角余光中瞥见大夫人不自在的阴郁脸色,心中颇爽,你再与我为敌又如何,这个国公府还有比你更尊贵更不容置疑的存在。 谈笑不多时,丫鬟代娇再次入内,俯首道:“老太君,贤妃娘娘派了宫中的管事姑姑前来,马车已快抵达国公府的大门了。” 老太君在代妈妈的搀扶下即刻起身:“你们随我去迎接宫里来的姑姑。” 庄成双刚回来,宫里就来人了? 庄玉玲惊诧不已,贤妃娘娘贤名在外,在宫中嫔妃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和贵妃,颇为受宠,她此次派管事姑姑前来,是冲着庄成双而来的?! 压下心底的惊愕,庄玉玲快步跟上去。 他们刚到朱红大门,宫里的马车便在石阶前停下,身着浅粉单花长裙的宫女伸手撩开车帘,低头将车内的人恭顺地扶出来。 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横版梳式旗头的样子,左边簪着芍药花,右边坠饰细巧银饰,身着青衫丝锦裙的女子在小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踏下马车。 双脚刚落地,那女子便松开宫女的手,眉眼含笑地行至老太君身前,盈盈行了一个福礼:“竟惊动了老太君来迎,浣纱惶恐,这厢给老太君请安了!” 老太君笑呵呵地亲手扶她:“贤妃娘娘派来的,自是贵客,哪里敢怠慢,娘娘近来可好?” 庄成双眼观鼻鼻观心,侧耳听着,却目不斜视。 “娘娘无恙,老太君挂心,奴婢此来行事匆忙,便是为娘娘传达谢意,听说贵府二小姐已经回来,不知现下可在?”浣纱姑姑的视线在众女眷身上扫过。 大夫人笑盈盈道:“姑姑此行辛苦,何不先进屋喝杯茶再论他事?” “谢夫人美意,只是娘娘还等浣纱回去复命,浣纱不敢耽搁,只能等下次了。”浣纱姑姑推脱道,又望向老太 君:“劳烦太君请二小姐出来一见。” 庄语嫣轻轻去扯庄成双的衣袖:“二姐,姑姑在叫你呢!” “嘘!”庄成双悄悄朝庄语嫣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没有老太君的准许,她怎敢擅自露面。 “成双,还不出来见见姑姑?”老太君沉稳含笑的声音响起,庄成双这才从庄玉玲的身后走出去,端端地站到浣纱姑姑身前,福礼道:“成双见过姑姑。”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生了双标准的凤眼,肤白貌美,举止落落大方,毫不扭捏造作,更不强行出风头,浣纱姑姑眼前一亮,难怪娘娘提起她时,说到“可惜是庶出”五个字。 听说她不久前才从水月庵祈福归来,一去五年,竟还能保持如此灵性,实在难得。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您救了洛王殿下,于奴婢而言便恩同再造,应受奴婢之礼才是。”浣纱姑姑温声细语,口气极为诚恳,倒是让庄成双颇为意外。 难以想象,这位跟在贤妃娘娘身边数十年的“老人”竟然能如此放下身段。 “贤妃娘娘体念二小姐几日劳苦,派奴婢送了些小玩意儿给二小姐把玩,请二小姐收下。”浣纱姑姑话落,微微扬了扬手,紧接着由六个小太监抬着三个雕红漆彩绘云纹的木箱上前,浣纱姑姑笑道,“这些都是贤妃娘娘命奴婢送给二小姐的。” 三大木箱,谁也猜不着里面装了些什么,庄成双讷讷道:“谢娘娘恩赐。” 浣纱姑姑笑容更深:“奴婢还要回宫复命,太君请留步,奴婢就此告辞。” 马车轱辘前行,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代妈妈叫来三名家丁将三个红木箱抬去扶双院后便扶着老太君进门,庄玉玲神情复杂地望了眼庄成双,继而跟上大夫人的脚步。 雪梨院的东厢房里噼里啪啦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哐 当声,庄玉容横眉冷肃,怒火冲天将梳妆镜前的胭脂水粉齐刷刷挥往地上,圆的、方的、长的精致木盒被挥出老远,在地面上打滚。 几个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瑟缩着身体立在墙角。 大夫人脸上阴云密布,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发怒的庄玉容:“你就算把整个房间都砸得稀烂,也改变不了庄成双救了洛王殿下性命之事。” 洛王殿下…… 庄玉容几乎咬牙切齿,她虽为国公府最宝贵的掌上明珠,但是和皇子公主相比,地位仍旧相差甚远,母亲对她的期许何等高,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她曾见过洛王殿下呀。 那日她被皇后娘娘召进皇宫作陪,离开时,细雨朦胧,她撩开车帘朝外望去,一顶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平头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崇阳门驶出,隔着重重雨幕,她看见一只白皙得过分的手轻轻掀开马车的帷帘,露出马车内那人同样白皙得过分的脸孔。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忽然静止,短暂的惊鸿一瞥,如同烙铁在她的心上烙下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记,那人清冷的气度,孤寂的脸庞,深邃的眼眸,无不让她深深铭记于心。 她问送她出宫的管事姑姑,那是谁人的马车。 姑姑答,是洛王殿下。 惊鸿一面,匆匆而逝,从此她再也不曾见过他。 只听说,洛王殿下惊才绝艳,只听说,洛王殿下终日缠绵病榻,只听说,洛王殿下…… 庄玉容愤懑难当,她想见洛王就算是费尽心机也难以办到,为何偏生庄成双却生了此等好运,不仅阴差阳错成为了玄冥子的弟子,而且还顺理成章地踏进了洛王府邸。 她千思万想之人即便是煞费苦心也难以相见,她却轻而易举。 庄成双留不得。 “娘,永平侯府不是想与我们国公府联姻吗?上次侯爷夫人来 时,特意提到她家庶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想请您帮着琢磨琢磨,依我看,这婚事门当户对,是很不错的。”她忽然将大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儿女婚事,本应由父母做主,娘还迟疑什么?” 东厢房被阴冷的气息覆盖,大夫人为难道:“庄成双如今入了贤妃娘娘的眼,和七殿下又颇有几分交情,她的婚事哪里还可以像以往那般随意?” 这个女儿转变如此之快,即便是大夫人也不明白她到底何等心思了,是气愤庄成双被贤妃娘娘厚赏抢了她的风头,还是庄成双救了洛王让她心有不甘? “这有何难?”庄玉容娇俏的小脸上忽地露出诡异的笑,“哥哥素来和永平侯的几位公子交好,若是请徐家的几位嫡庶公子来府中一聚,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大夫人何其懂自己的女儿,稍稍一想便知道庄玉容在打什么主意,不禁皱起眉头。 “娘在担心什么?” “此行有风险。”大夫人琢磨道。 庄玉容起身,缓缓行至大夫人身前,纤白的小手紧紧握住大夫人的手,一双潋滟芳华的桃花眼闪着狠毒的光芒:“娘,趁她羽翼未丰,趁早下手才是,若左顾右盼,反而坏事。” 大夫人眉眼微微眯起,郑重地看着庄玉容。 相比雪梨院的沉郁,扶双院可谓喜气洋洋,庄成双懒懒散散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端起十样锦的茶盅呷了口茶,茶香清淡,口有余香。 灵书几个丫鬟欢天喜地在整理贤妃娘娘送过来的箱笼,将赏赐的物件一一记录在册:九节金蟠套镯、朱钗金簪、赤金镶南珠的头箍、四喜如意云纹锦缎、黄金五百两…… 零零总总共十八样东西,样样价值不菲,贤妃娘娘出手竟然如此阔绰,是感念她不惜冒着性命之危将洛王殿下从鬼门关拉回来吗? 第三十三章 偷鸡摸狗 庄成双纤纤素手捧着茶盅,心思百转千回,到底无法猜透深宫娘娘的心思。 “小姐?”灵书唤她几声庄成双皆没有反应,不禁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庄成双蓦然回神,灵书狐疑道,“怎么小姐得了这么重的厚赏却不见你有半点开心呢?” 她的确由始至终都神情淡淡,而且心事重重,让几个丫鬟也不免心情沉重,茹梅细心地为她添上茶,厅堂里弥漫着茶叶的清淡香气,萦绕在鼻尖久久不去。 “小姐有心事?”茹梅放下茶壶,忧心忡忡地问。 沁竹安静地立在旁边,目光时不时地去瞅庄成双的脸色,不敢插话。 “无事,你们把物件记录在册后,把箱笼抬到库房放好。”吩咐完,庄成双径直往书房而去,留下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将箱笼抬到库房后,丫鬟们顿时闲下来,沁竹和茹梅打了声招呼,先回自己卧房,路过赵妈妈的房间,见门虚掩着,她抬手轻轻敲了敲,得到准许后才推门而入。 赵妈妈正在给自己的小孙子做新衣裳,见是沁竹,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道:“大夫人要你把今天娘娘赏赐给二小姐的东西誊抄一份送过去。” 沁竹端起水杯,几口水咕噜咕噜下肚,回答:“我都记在脑子里了,等会儿就写下来,我出入不方便,待我写好就交给妈妈,大夫人那里,就劳烦妈妈帮着走动了。” 能分一份功劳,赵妈妈自然一百个乐意,看沁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欢喜:“你我都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既然是帮大夫人办事,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应该的。” “你去提食盒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听说雪梨院有什么动静?”灵书提着食盒进书房的时候,听到埋头看书的庄成双头也不抬地问她。 灵书一头雾水:“没有啊,不过奴婢碰到宛莹姐姐 了,她瞪了奴婢几眼,骂奴婢是小贱蹄子,奴婢不敢得罪她,没有回嘴,拔腿就回来了。” 宛莹明显反应过度,庄成双暗忖,庄玉容怕是在雪梨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丫鬟们受了惊,所以宛莹看见灵书才多了几分怨毒。 眼角余光瞥见书架上摆放的医书,庄成双的思维就自动自发地转到了洛王的病情上。 据说洛王生来体弱,可是她把脉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洛王体内有股很强的真气在流窜,这股真气蔽塞了他的经脉,加之他身体里累积的毒素发作,才会有此次的有惊无险。 洛王应是习武之人,一个在外人眼中体态羸弱的年轻皇子,背地里竟然还有心力习武,让庄成双不得不从其他方面来考量洛王这个人。 也或许,只是她多想了呢? 如果她预料不错,她很快就会被再次招进洛王府,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出能彻底根治洛王身体的办法来,否则,贤妃娘娘那关怕是根本跨不过去。 倘若师父在,兴许就事半功倍了,可惜…… 翌日清早,庄成双在茹梅的陪同下前往雪梨院请安,她今日来得比往常早,大夫人还未起身,几个小丫鬟伺候端茶的端茶,送干果的送干果,伺候等在宴息处的庄成双。 她们忙得脚不沾地,将庄成双伺候得无微不至,与往常相比,显得刻意且逢迎。 这样的变化让庄成双不安,心头挠心挠肺的,总觉得这是风雨降临前的甜头,她低眉喝茶,细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面上不动声色。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穿着绣妆花裙的秋霜扶着身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的大夫人慢悠悠地从卧房走了出来,期间还伴随着罗姨娘的拍马屁的声音:“今日天朗气清,夫人穿着这身衣服,看着更显年轻呢!” 庄成双闻声放下茶盅,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 给大夫人行福礼,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姨娘说得没错,母亲今日看上去更显得精神了!” 庄成双接了她的话茬,罗姨娘颇为意外。 这些时日庄语嫣几乎每日去扶双院的事罗姨娘是心知肚明,初初知晓的时候她很怕大夫人因为此事生怒,所以在她面前更显得卑躬屈膝,但是几日下来却未见大夫人提半个字,她又稍稍松了心,可每次见到庄成双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总觉得大夫人会将她没有在庄成双头上发泄而出的怒火迁怒到自己的身上,从而影响庄语嫣的前程,她其实知道庄语嫣去干什么,正因如此,她才没有阻拦。 室内茶香袅袅,大夫人端起白瓷浮纹茶盅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缓缓道:“你们一唱一和,嘴巴跟灌了蜜饯似的,倒是会说话。” 罗姨娘心头一跳,讪讪地不敢接话。 庄成双笑呵呵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母亲虽然平日里也神采奕奕,但是今天看着更是红光满面,莫不是府里有什么喜事?” 说着漂亮的凤眼里波光流动,惊奇地望着大夫人,好奇心思可见一斑。 大夫人轻轻捋开杯面上飘荡的茶叶,嘴角逐渐溢上笑意,看向仍旧还端端直立的庄成双:“别站了,快坐吧,我的确有事要与你说,不过不是什么喜事,就是寻常杂事罢了。” 庄成双道了谢,身体虚坐到锦杌上,心中却暗生警惕。 在老太君的眼皮底下,她和大夫人玩儿的都是表面工夫,明面上母慈女孝,但是暗地里恐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都在想方设法给对方找麻烦使绊子。 大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态度庄成双猜不准,但是她绝不会再掉进大夫人伪善的陷阱里,倘若大夫人觉着她庄成双良善可欺好戏弄,那庄成双只会拍手称快。 毕竟,轻敌很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 “不知是何事,要劳烦母亲操心?”庄成双上身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大夫人见她态度诚恳,脸上就露出几分满意。 “按照府里的规矩,每位小姐院子里配给的丫鬟和粗使婆子的数目都是等同的,两名一等丫鬟、两名二等丫鬟、两名三等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你刚回来的时候因为遇到你大姐议亲的事,所以在下人的分配上给疏忽了,这事我和老太君提了提,意见达成一致,近日府里刚教好一批丫鬟,你等会儿随秋凡去挑几个机灵的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扶双院虽然不大,但是再多住几个丫鬟进去却也不会显得拥挤,只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是因为她突然入了他人的眼睛,大夫人生怕外人议论她虐待庶女,还是有别的原因? 庄成双压下心底的忐忑。 她院里的沁竹和茹梅都是一等丫鬟,灵书是二等丫鬟,若再挑,便是挑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 但是大夫人没提到挑粗使婆子,只让自己挑丫鬟,庄成双带着几分愧疚地说道:“这些小事还让母亲操心,成双倍感羞愧,谢谢母亲为成双考虑得如此周详。” “这本是我早该为你安排好的。”大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庄成双的手背,“你离家五年,在庵中受尽苦楚,我本该多为你考虑才是。我们国公府家大业大,我每天要处理很多事务,以往若是没有做好的地方,你莫与我计较,我往后定会好好补偿你。” 罗姨娘见她们母女情深,露出见鬼的表情。 庄成双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地跳,大夫人在自己面前主动放低姿态,这不寻常。 凡是不寻常之事,十之八九皆存在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猫腻,但庄成双的心慌意乱丝毫没有表露在外,她起身福礼道:“母亲日夜操劳,成双的 事何等之小,母亲能为成双考虑如此之多,成双已经感激不尽,哪敢心生怨怼,母亲折煞成双了。” 大夫人眼里的笑意深更,拍着庄成双的手道:“你如此懂事,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 庄成双讪然而笑。 从雪梨院出来,庄成双随秋凡去荟芳园挑丫鬟,荟芳园与雪梨院隔着八角凉亭和庄玉铃住的三间两层的浅云居,虽然看似不远,但是沿着回廊却会走上半盏茶的时间。 负责教养丫鬟的姚妈妈满脸带笑地出来迎他们:“知道二小姐今天要来挑丫鬟,我这个老婆子早就在这里候着了,二小姐,秋凡姑娘、茹梅姑娘,快里面请。” 姚妈妈在荟芳园的厅堂接待她们,几个小丫鬟端茶送水笑盈盈地伺候着,待她们歇息了半盏茶的工夫,姚妈妈含笑把丫鬟们叫进来,整整十个丫鬟分两队端端地站在厅堂的门口。 庄成双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丫鬟们身上扫过。 丫鬟们身高不一,皆敛声屏气地垂手而立,庄成双看不清她们的脸,姚妈妈就吩咐:“都把头抬起来让二小姐看看清楚。” 她们便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眼睛目视前方,体态规整,面带微笑,跟木偶似的。 姚妈妈笑道:“二小姐,新教出来的丫鬟都在这里了,您看您中意哪些个?” “她们的卖身契呢?”庄成双顿了半晌问,“把她们的卖身契给我看看。” 姚妈妈目光闪了闪,然后去拿卖身契,很快折了回来,把卖身契递给庄成双。 庄成双青葱般的手指一页页翻过那些卖身契,这些姑娘有些是被父母卖进来的,有些是兄长嫂嫂卖进来的,还有自卖进府的,庄成双点名问:“谁是凝心?” 队伍中立刻站出一名长得高高瘦瘦的姑娘,皮肤稍稍偏黑,生了双杏眼,她朝庄成双福了福:“回二小姐,奴婢是凝心。” 第三十四章 牵制 庄成双点点头,翻到下一页卖身契,继而又问:“谁是碧桃?” 一个比凝心生得矮胖的姑娘站出来朝庄成双行礼:“回二小姐,奴婢是碧桃。” 庄成双抽出最后一张卖身契:“谁是珠云?” 珠云从队伍中走出来时,端站在庄成双身旁伺候的茹梅不由地轻轻吸了口凉气,巴掌大的小脸,肌肤雪白,眼眸如星,步伐温婉似水,一静一动,柔态百出,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个丫鬟,倒像足了养在深闺宅院的名门小姐。 庄成双似乎也颇为意外,眼眸深深地凝着珠云,姚妈妈笑道:“珠云是新进丫鬟中模样最出挑的,也很懂规矩,不过,若是二小姐不喜欢,可以选其她丫鬟。” 珠云原本清亮的眸子,在听到姚妈妈的话后,瞬间黯淡下去。 庄成双点了点头,看向珠云,问:“你为什么会自卖进府当丫鬟?” 珠云福了福礼,轻声回答:“回二小姐,奴婢家道中落,家中只剩奴婢一人,奴婢不想流落街头,只求能有一处安身之所,不至于食不果腹,夜不安寝,所以才进贵府当丫鬟。” “你可愿意跟着我?” 珠云黯淡的眼眸发出微微光亮,更添几分美艳,浅声回答:“奴婢愿意。” 庄成双满意地笑了,望向姚妈妈:“姚妈妈,我就挑她们三个吧。” 竟然挑了珠云,按理,以珠云这等姿色,没有哪位小姐会愿意将其带在身边才是。 姚妈妈意外,却未表现在面上,笑呵呵道:“能伺候二小姐,是她们的福气。” 庄成双放下卖身契:“你们去把东西收拾好,现在就随我去扶双院。” 姚妈妈在国公府近二十年,早就练成了个人精,看庄成双的架势根本不容反驳,她到底只是个妈妈,即便庄成双再不受宠,那也 是主子,她哪敢拂了主子的意思。 “凝心,碧桃,珠云,你们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可不能让二小姐久等。”接着又吩咐其他丫鬟,“其余人也下去吧。” 丫鬟们鱼贯出了厅堂,庄成双坐着慢慢喝茶等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三个丫鬟接连回来,庄成双放下茶盅,领着丫鬟们施施然出了荟芳园雕红漆的朱门。 扶双院突然新进三个丫鬟,按主次在住所上的分配上自然也要有所变动,原本沁竹、茹梅、灵书和赵妈妈住在一排四间的倒座房,东西厢房堆着零散的杂物,如今扶双院来了三个位次更低的丫鬟,原来的丫鬟婆子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倒座房,茹梅安排着把东西厢房收拾出来,把倒座房让给新来的三个丫鬟,她们搬到东西厢房住。 东西厢房各三间,茹梅拿不定主意,去请示庄成双,庄成双却问沁竹和灵书的意思,沁竹说自己无论住哪里都可以,全听小姐安排,灵书说自己只是个二等丫鬟,不如就继续住在倒座房,把厢房让给沁竹姐姐、茹梅姐姐和赵妈妈。 灵书说得真心实意,庄成双就笑道:“既然如此,沁竹、茹梅和赵妈妈就搬到东厢房住,灵书就继续住在倒座房吧。” 沁竹微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和茹梅都看得出来庄成双最喜欢灵书,没想到她会同意灵书继续住在条件简陋的倒座房,庄成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既然庄成双已经发话,她们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以往扶双院的事情都是三个丫鬟和赵妈妈分工做,因为丫鬟婆子少,做的事情便没有一二三等之分,如今却是不同,庄成双把六个丫鬟和赵妈妈招到厅堂。 “凝心、碧桃、珠云,你们三个是新来的,还有很多规矩需要学习,虽然扶双院还缺 一个二等丫鬟和两个三等丫鬟,但是我不能厚此薄彼,你们皆从三等丫鬟做起,负责扶双院的浆洗和打扫,赵妈妈依旧负责扶双院的落钥和库房的安全,二楼的范围不大,灵书就负责二楼的清扫,沁竹负责接待来客。” “是。”丫鬟们齐齐领命。 除了茹梅,所有人都被安排妥当了,茹梅偷眼瞥向庄成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排拒在外,她垂手而立,忐忑又紧张。 庄成双清淡的目光落到茹梅身上:“茹梅,你原是祖母身边的人,比其他丫鬟都要见多识广,能者多劳,你的任务就要重些,往后扶双院一应大小事务就交由你安排了。” 茹梅蓦地睁大眼眸,仿佛没听懂庄成双刚刚在说什么。 “怎么?有什么问题?”庄成双端起十样锦的茶盅轻轻抿了口观音茶,挑眼看着如梅,神色间不禁然地流露出淡淡的威严来。 茹梅恍然清醒,即刻朝庄成双行礼道:“奴婢遵命,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托。” 沁竹暗暗绞着手指,扶双院只有茹梅和她是大丫鬟,茹梅又是老太君指给庄成双的,比起大夫人,老太君的位份自然要更胜一筹,加之庄成双对她心有戒备,领头的职责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茹梅的头上,就算是她也得听茹梅的安排。 庄成双当着众丫鬟的面宣布这样的职责划分,也是在帮茹梅立威。 如果她不是大夫人指给庄成双的丫鬟,即便她不能像茹梅般得到重用,但也不至于被庄成双处处防备,不至于惹得她不喜。 沁竹苦涩地想。 待庄成双上二楼书房,茹梅着手安排接下来的搬迁事宜,打扫的打扫,搬东西的搬东西,丫鬟们都训练有素,很快行动起来,一切皆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忙得不亦乐乎。 趁此空档,赵妈妈以托 人给她的小孙子带衣物为由,离开了扶双院。 晚膳刚过,黑夜悄悄变得浓稠,幽幽烛火寂静地燃烧,将整个书房点亮,房间里有淡淡的书卷气息,混合着窗棂前浅粉月季散发的清淡香气,别有一番意境。 庄成双脊背笔挺地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在白色的宣纸上涂涂点点,立在旁边研磨的灵书只能看出宣纸上画了个人形,至于人形上那些圈圈点点,她看不懂。 庄成双神色专注,灵书虽然满腹疑问,却不敢出声打断她的思路。 说起来,庄成双手上这支狼毫笔还是贤妃娘娘送的,庄成双似乎特别喜欢,当天就让她拿到书房来,研好墨之后,整整写了三大篇小楷。 不知多久过去,忽听庄成双低声问:“你们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灵书想了想回答:“新来的三个丫鬟可能是刚到新环境的缘故,都比较拘谨,凝心更爱笑,碧桃的话要多些,珠云最是沉默。凝心和碧桃要把最好的那间房让给珠云,珠云没有推辞,碧桃说凝心比她年长,所以应该自己住倒座房最差的那间,凝心拗不过她,没有强求。茹梅住进了东厢房紧挨着正方的那间,最末的那间住着沁竹,两人中间隔着赵妈妈,西厢房紧挨着正房的那间重新收拾了用作库房,末间堆着零零散散的杂物,中间空着。” 这些都是茹梅的安排,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灵书绞尽脑汁回想着,下午大家忙着收拾,匆匆忙忙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赵妈妈和沁竹都在忙着收拾吗?”庄成双漫不经心地问。 灵书如醍醐灌顶,“呀”了声道:“经小姐提醒,奴婢倒是想起来了,赵妈妈前些日子不是在忙着给她的小孙子做新衣裳吗,昨日那 新衣裳已经做好,今天她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后就向茹梅告了假,出扶双院托人给她小孙子带衣裳去了。” 庄成双提笔的手微微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赵妈妈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沁竹私下和赵妈妈走得近吗?” “好像不是很亲近,赵妈妈倒是时常和沁竹套近乎,但是沁竹一直都不冷不热的。”灵书知道庄成双向来比较关注沁竹和赵妈妈的动静,所以她平常也多留了个心眼。 见庄成双不再发问,而是停笔研究着那个人形,灵书鼓着胆子问:“小姐,您画的这是什么呀?一个人上那么多黑点,有什么可看的?” 庄成双好笑地回应:“这些黑点都是人体的穴位,每一个黑点都很有研究价值。” 病理上的事情灵书不懂,听得似懂非懂,索性懒得再问,正反她也不会明白。 “挑了三个自卖进府的丫鬟……”雪梨院正房的宴息处,大夫人手执茶盖轻轻捋着茶面上漂浮的茶叶,表情若有所思。 “是的。”姚妈妈打量着大夫人和庄玉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话,“那三个丫鬟都是独身,没有父母兄弟和姐妹,凝心和碧桃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其中有个叫珠云的丫鬟,生得极为标致,奴婢以为二小姐是不会挑珠云的,没想到二小姐的选择出乎奴婢的意料。” 姚妈妈把庄成双挑丫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报给大夫人和庄玉容。 大夫人听后示意姚妈妈退下,宴息处便只剩下大夫人母女和秋妈妈。 庄玉容细细品尝着厨房刚做好的芙蓉糕,桃花眼微微上挑出美艳的弧度,再想起贤妃娘娘赐给庄成双的那些物件,唇角的笑容就变得极为疾风和冷然。 她冷笑道:“庄成双是怕挑了其他有牵绊的丫鬟,容易被我们牵制住吧。” 第三十五章 说亲 大夫人闻言就露出赞赏的笑来:“如你所想,我们给庄成双配置丫鬟,一来是想挽回我在你祖母面前丢失的仁心,二来是不想让其他人觉着我们国公府亏待她,等到了给她说亲事的时候,有我们国公府作为她的靠山,随便哪家王孙贵族都不至于嫌弃她的出身。” 庄玉容嘴角的冷笑更深。 正说着,庄玉玲进来了:“娘和妹妹在说什么呢,丫鬟们守在屋外。” “自然在说庄成双的事情。”庄玉容笑盈盈地接话,“前日里永平侯府的夫人来我们府上,有意要与我们国公府结亲,我和娘都觉得这门婚事不错,刚刚正好谈起这事。” 永平侯府的嫡长子徐诚楠今年刚满十八,听说此人能文能武,品性高洁,若庄成双能嫁给徐诚楠,倒的确是桩不错的姻亲。 庄玉玲笑道:“我听二哥提起过徐诚楠,二哥对他赞不绝口,二妹若能和他喜结连理,无论是对我们国公府还对二妹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 她口中的二哥是二房的长子庄玉旌,庄玉玲对庄玉旌很是敬重。 谁知庄玉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误会了,我们说的是永平侯的庶子徐诚毅。” 徐诚毅? 庄玉玲惊诧。 庄玉旌曾经提起徐诚毅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及他的庶弟,徐诚毅年纪仅比徐诚楠小八个月,但是他们无论是在才干还是在品性上都相差甚远。 倘若说徐诚楠是天边洁白的云,那么徐诚毅就是地面上黑暗的泥,娘怎么会想将庄成双嫁给徐诚毅,难道她就那么容不下庄成双吗? “可徐诚毅此人,并不可靠啊。”庄玉玲说,“二妹若是嫁给徐诚毅,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对我们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而且,祖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最后一句 话才是关键,以徐诚毅的人品,老太君怎会同意庄成双嫁给他? 在国公府,很多事情都非大夫人说了算的,想把庄成双嫁给徐诚毅,得老太君点头才行。 庄玉容神神秘秘地一笑,乍眼看去,那笑容中竟然透出几分恶毒:“这就不必姐姐操心了,祖母不同意,我们自然有让她点头的法子,且绝保万无一失。” 庄玉玲心事重重地出了雪梨院,走出雪梨院的大门,她回头望着高高的粉色的墙壁和门上大红的绘折枝花的灯笼,心神一阵恍惚。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为女子者,当贤良淑德,上敬兄姐,下爱弟妹,这些年她一直做得很好,和兄弟姐妹们的感情虽谈不上亲密无间,但至少连枝同气。 可为什么轮到庄成双就有了不同? 她也是他们庄家的女儿,她的身上也留着庄家的血液,母亲对她为何就如此苛刻? 庄玉玲恍神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浅云居,却在长廊上遇到刚回来的庄玉浩。 庄玉玲的丫鬟绿真和绿萍赶忙俯身向庄玉浩行礼:“大少爷。” 庄玉浩十六岁入仕,在五城兵马司操练了两年,如今任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正七品。 庄家子嗣单薄,老国公此生仅有老太君作伴,未纳妾室,老太君膝下无女,仅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现在的国公爷庄国忠,次子庄国舟如今是正三品的护军参领,年前突然被派往西南,至今未归,而他们膝下又各自仅有一个儿子,府里上下对庄玉玲的这两位哥哥都宝贝得紧,生怕出一点差错。 “大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谁惹得大妹不高兴了?”庄玉浩皱着浓眉,神色严肃,他为人极为护短,若是知道谁惹了庄玉玲,定会将那人惩戒一番不可。 庄玉玲蓦然回神 ,露出勉强的笑容:“府里上下,还有谁能惹我,大哥多心了,倒是大哥你,今日回来得似乎比往日要早,可是有什么事?” “是娘有事差我。”庄玉浩脸色稍霁,露出笑容,“我先去娘那里,看看到底是何事。” 庄玉玲盈盈点了点头,兄妹两人擦肩而过,庄玉玲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转身喊道:“大哥。” 庄玉浩回头,眼神温温的:“大妹有事?” “我记得大哥和永平侯府的庶子徐诚毅常有往来,不知道现下你们关系如何?” 庄玉浩笑道:“徐诚毅此人好饮酒作乐,前日里我们还去醉仙楼共饮女儿红,相谈甚欢,大妹怎地想起问起徐诚毅来?” 庄玉玲声音清婉:“不久前我人说起过此人,听说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又想起大哥和他貌似常有来往,所以想问问,担心大哥在外吃了亏。” 庄玉玲一面说一面暗暗地打量庄玉浩的神色,见他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她的嗓音也越来越小,但庄玉浩却恰好能够听清楚,他哼道:“你是听二弟说的吧?” 庄玉玲欲言又止,没有接话。 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庄玉浩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二弟晴天黑夜都呆在刑部审理案犯卷宗,他能知道什么?你休要听他胡说八道,毁他人清誉。” 语气已有训诫之意,庄玉玲身后的两名丫鬟似乎极为怕他,深深地埋下头,大气不敢出。 庄玉浩和庄玉旌两兄弟在政见上十有八九都不同,两人的行事作风也天差地别,待人接物更是迥异,庄玉旌看不惯庄玉浩的行径,庄玉浩也不喜欢庄玉旌的八面玲珑。 而徐诚毅是庄玉浩的朋友,庄玉浩又不喜庄玉旌,所以听到庄玉旌暗地里提起徐 诚毅的不是,庄玉浩的反应才如此火大。 庄玉玲表情尴尬,讪讪地解释道:“二哥和永平侯府的徐诚楠交情不错,所以随口提了徐诚毅几句,他也是无心的,大哥别往心里去。” 庄玉浩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看着庄玉玲道:“你先回去吧,我去娘那里。” 望着庄玉浩仍旧有些愤然的背影,庄玉玲无奈地叹口气,自己的大哥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庄玉浩性情太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容易得罪人,不像二哥庄玉旌心有玲珑,虽然在刑部,但却混得有口皆碑,所以庄玉浩在政途上才走得如此艰难,否则以国公府的背景和人脉,他何至于现今还在七品副指挥使的地位上止步不前。 转念脑海中不禁然又冒出庄玉容那微显恶毒的笑容,和她那句模棱两可无论她如何深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话语,再想到母亲突然召大哥来见…… 有什么念头在庄玉玲的脑中闪过,她眼眸蓦地睁大了些许,待冷静下来时,已是汗透脊背,暗暗摇头,自我暗示,可千万不要是她所想的那般。 “绿真。”庄玉玲唤道。 “奴婢在。”绿真微微福了福身,“小姐有何吩咐?” “你和雪梨院的秋凡私下感情最要好,等会儿你去打听打听,大哥在雪梨院待了多长时间,他和娘还有三妹谈话时是怎样的情景,大哥从雪梨院出来时又是什么表情。” 绿真微微惊讶,不明白庄玉玲为何突然要偷偷打探雪梨院的情况,她是大夫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难道大夫人、三小姐和大少爷还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成? 然而,庄玉玲表情肃穆,绿真不敢多问:“奴婢遵命。” 扶双院里,凝心和碧桃搭着梯子手上拿着巨大的铁剪正在修剪冬青树多余的枝丫 ,树木葱郁,青石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冬青树被剪下来的树枝,零零散散铺了一地。 灵书从中选出生得最好的几根枝丫插到青花瓷的花瓶里,摆到二楼书房的阳台上,走时还不忘叮嘱凝心和碧桃小心些,莫要伤着磕着了。 庄成双在书房里看书。 灵书对庄成双的喜好很是困惑,试问哪家名门千金不是琴棋书画加之刺绣和厨艺样样都学,但偏生庄成双除了偶尔练练字,对其他的一概没有兴趣,更是半点不钻研。 倒是出人意料地在医术上费尽了心思,成日里没事就窝在书房里研究医书和人体穴位,若没有必要,绝不踏出扶双院半步。 而以庄成双的年纪,很快就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哪家王孙贵族会不介意新媳妇蹩脚的绣工和黑暗的厨艺呢? 灵书把青花瓷瓶放到窗台上的时候,无声地叹了口气,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暗暗感到担忧。 “冬青树的枝叶都要被你拧成川字的眉头夹死了!”庄成双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沉浸在自己无限担忧中的灵书思绪陡然被拉回来。 知道庄成双在笑话她,灵书讪讪地笑了笑:“小姐又取笑奴婢。” 庄成双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书翻至下一页,头也不抬地说:“你有事无事就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干什么,整日心神不宁,都快变成小老太婆了!” 灵书吐吐舌头:“奴婢不像茹梅姐姐要管理整个庭院内部事务的运转,奴婢就是比较闲,闲下来的时候就总爱想些有的没的,近日奴婢就在想,小姐就只会医术和认字,如此这般,好像会严重影响小姐的前程,所以奴婢忍不住就为小姐感到担忧。” 庄成双无声地笑起来,淡淡瞥了眼灵书:“多思多虑,果然是小老太婆。” 第三十六章 暗探 灵书着急地跺了跺脚,就听庄成双语气有些无奈道:“我的前程大夫人自会做主,若是大夫人不做主,还有老太君,若是老太君不做主,还有贤妃娘娘,你瞎操心什么。” 灵书挠挠脑袋,觉得自家小姐说得有道理,悻悻地出去了。 夜深露重,浅云居里灯火未熄,正房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摆着一个红棕色的雕花小几,小几上是绿萍用白瓷浮纹茶盏刚刚沏好的信阳毛尖。 庄玉玲就坐在坑上听着绿真回话,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奴婢旁敲侧击,好容易让秋凡姐姐露了口风,大少爷今日刚进雪梨院就被秋妈妈领进了三小姐和大夫人所在的东次间,然后秋妈妈遣散了东次间服侍的丫鬟,换了自己在门口守着,大少爷大约在东次间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表情很凝重,好像有什么为难之事。” 能有什么为难之事? 母亲行事素来不会避忌着自己,可是此次却是不同,三妹前脚刚提到要把庄成双许配给徐诚毅,后脚大哥就被招到雪梨院议事,这让庄玉玲忍不住就会胡思乱想。 “扶双院呢?有没有什么动静?”庄玉玲沉思片刻后问。 绿真摇头:“除了赵妈妈暗中向大夫人递了信,扶双院没有其他异常。” 庄成双完全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这似乎很正常,她刚回来,府中地皮都还未踩熟,每日除了给母亲请安或者偶尔去给老太君请安,就不见她何时踏出过扶双院的大门,她在府中没有全心全意为她奔走办事的丫鬟或者妈妈,更无法差遣其他院子的丫鬟和妈妈,又怎会知晓其他院里的动静。 庄玉玲心中五味陈杂。 就算真查出来母亲和三妹意图不轨,她这个当女儿的 ,当亲姐姐的,又能做些什么?难道还真的能出手打自己母亲或者亲妹妹的脸不成? 庄玉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庄成双的日常照旧,每日都待在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几个丫鬟很是清闲,要么聚在一起做做针线,要么学庄成双看看书,要么玩儿些小游戏,有庄成双这个不太喜欢拘束下人的主子,她们的日子似乎过得还挺欢快。 这日,庄成双依旧去雪梨院给大夫人请安,没想到有人来得比她更早。 正房的厅堂里已是茶香袅袅,庄玉浩身着宝蓝色云纹花团直裰端端地坐在正上方的太师椅上,秋霜半跪在他的脚边,正用手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摩小腿。 庄成双上前盈盈曲身给庄玉浩行福礼:“数日不见大哥,大哥近来可好?” 庄玉浩眼神寡淡地盯了她眼,他对这个庶妹素来不喜,许是她自小聪慧,总是能抢尽他们兄妹几个的风头,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又或许是母亲在他面前念叨了太多次。 母亲总说,若是没有庄成双,他们兄妹三人在国公府,在金陵城的地位自会有所不同。 后来母亲找清虚道长算命,从此看庄成双便越发不顺眼,好似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般,再往后没多久,庄成双就被送去水月庵给老太君祈福了。 本以为水月庵清苦的生活会磨掉她的灵性,谁知她却是越发伶俐起来,不仅和七殿下有私交,还让祖母对她刮目相看,就连贤妃娘娘都厚赏于她。 这些时日,他在外奔走,时常听闻身边有人提及庄成双,不少同僚或好友皆好奇相问有关庄成双的事情,问题五花八门,令他心生愤懑。 “听说你家二妹乃是神医玄冥子的 关门弟子?” “听说你家二妹曾经出手救过七殿下的性命?” “听说你家二妹曾经在水月庵修行整整五年,不久前才回到金陵?” “……” 母亲所言甚是,有庄成双在,他们兄妹三人的光彩只会被庄成双掩盖,就像三妹所说,庄成双天生就是个掠夺者,她会夺走父亲的宠爱、祖母的偏爱、外界的目光。 “难得你还惦记着我这个大哥好不好。”庄玉浩压下心底“噌噌噌”往上冒的火气,盯着庄成双的目光竟然称得上柔和如轻风,转眼又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小丫鬟,口气就有了几分冷冽和训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二小姐坐下喝茶!” 半跪在地上给他揉腿的秋霜冷不防地身体微微颤了颤,明显是被吓着了。 庄成双淡淡地笑,庄玉浩在国公府向来是横着走路,无论是老太君还是大夫人,对他都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因此就让他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情,从来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喜欢的人就笑脸相迎,对不喜欢的就恶脸相向。 而他对自己更是没有好脸色,怎地今日突然换了面孔? 事及反常必有妖。 庄成双面上不露痕迹,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不多时,大夫人由秋妈妈扶着从卧房出来,刚见到庄成双,大夫人的嘴角眉梢就染上了笑意:“还是成双懂事,每天请安都来得如此早,不像玉容喜欢赖床,你们都还未用早膳吧,就在这里用吧。” 然后不待庄成双和庄玉浩回话,就转头吩咐秋凡去传膳。 这还是大夫人头一次留她吃早膳,而且她的态度…… 庄成双心底越发不安起来,听大夫人问他们:“说说看,你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最近城中安泰,除了巡逻就是练兵,没什么要紧事。”庄玉浩回答。 大夫人就把目光转向庄成双,庄成双轻声道:“我寻常只是看看书,研究研究药理,洛王的病还没有治好,我不敢懈怠,希望能尽快找出根治洛王之病的法子来,让大家安心。” 大夫人闻言,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赏:“洛王殿下的身体是贤妃娘娘和皇上的心病,你若是能治好殿下的病,那就是我们国公府最大的功臣,可此事艰难,其间辛苦非他人所能体会,而你又仅仅身为女儿身,行事多有不便,辛苦你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大夫人第一次提到她救治洛王殿下的事,而她表情真诚,眉眼中有隐隐的担忧,好似真的为她操碎了心。 端端坐在座位上的庄成双听得心惊肉跳,却强自克制着自己的困惑和不安,感激地笑道:“有母亲站在成双的身后,成双不觉得辛苦。” 庄玉容和庄玉玲相继到后,姐妹俩搀扶着大夫人去东次间用早膳,庄玉浩、庄成双和庄语嫣紧随其后,气氛竟然格外地其乐融融。 用完早膳,众人又挪到厅堂喝茶。 大夫人笑吟吟道:“成双,你整日研究药理,着实辛苦,你又身单体薄,应该好好补补。”然后命秋狄去取了库房里的血燕来,给庄成双补身体用。 庄成双惊愕,望着大夫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敬重和感激:“成双谢谢母亲体恤。” “二姐这才回来不过月余,母亲就越发偏爱二姐了,可真伤玉容的心!”庄玉容搂着大夫人的手臂撒娇,嗔怪地望着庄成双:“二姐可真是好福气!” 她的态度不再如之前那般阴阳怪气,反而变得娇嗔,似乎也在向庄成双撒娇。 庄成双不 自然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到庄玉玲尴尬的笑容和庄语嫣狐惑的眼神,前者似乎对这样的变化并不感到惊讶,后者则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走出雪梨院,庄成双脸上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敛起,变得沉重而严肃。 灵书觉察到她心情的变化,打量庄成双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主仆沉默地回到扶双院,刚踏进扶双院的大门庄成双的面目又变得柔和起来。 她吩咐灵书:“你叫茹梅到书房来见我。” 茹梅在正房的厅堂里教导新来的凝心、碧桃和珠云,虽然她们之前已被姚妈妈训导过,但是国公府家大业大,姚妈妈教得并不仔细,很多细节还需要茹梅一点点告诫她们。 茹梅正说到庄成双的喜好,见灵书进来,便止住了话音,问灵书:“小姐回来了?” 灵书表情沉沉地点了点头,茹梅见状,心知有事,就听灵书道:“小姐让你去书房。” 茹梅心中“咯噔”一下。 “小姐似乎心情不好,你回话时小心着点。”灵书低声说,想了想又飞快地补充,“不过小姐素来不会无缘无故对我们发脾气,许是因为其他事情,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真是……什么都叫她给说完了。 茹梅不敢再耽搁,转身去二楼的书房,一面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思前想后也没想到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再想到庄成双平时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她们从不会苛责,等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茹梅敲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小姐,您找奴婢?” 庄成双淡淡地笑,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赞赏:“你不愧是祖母身边养出来的人,把扶双院上下管理得很好,我很满意,辛苦了。” 第三十七章 交权 得到主子的称赞,即便是茹梅也忍不住有几分激动,但她没有错过庄成双眼里的隐忧,恭敬道:“小姐把整个扶双院交给奴婢管,是对奴婢的信任,奴婢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辛苦,小姐折煞奴婢了。小姐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定为小姐办到。” 果然比灵书心思转得快:“我刚从雪梨院回来,碰巧遇到大哥,大哥大姐和三妹还有母亲如今对我的态度再不如之前那般生冷,我也想和他们多亲近些,最近你多到外面走动走动,多多了解几个兄弟姐妹的喜好,回来告诉我,我也好准备点礼物讨他们欢心。” 茹梅心思电转,恭顺地应了声:“是。” 庄成双的笑容就越发深刻了几分:“你是祖母院子里出来的,在府中本就有根基,想来也有几个关系很好的姐妹,你多和她们亲近些,多了解府中的动静,平时管理起扶双院来也会更得心应手,以后跟着我和府中之人往来交际时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是在让她多打听打听其他院子的动静吧,小姐说得如此含糊,是因为到底对自己不是很放心,可是想到她刚回来,在府中度日艰难,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办…… 茹梅郑重道:“奴婢明白,奴婢定当全心全意。” 果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庄成双的笑意逐渐蔓延到眼底:“我练会儿字,你叫灵书上来帮我研墨,你该做什么就自己去做吧,扶双院的大门拦不着你。” 茹梅屈膝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接连几日,庄成双到雪梨院请安,无论是大夫人还是庄玉容皆对她笑脸相迎,一会儿关心地问她有没有吃饱,一会儿担忧这越来越炎热的天气会热着她,一会儿命人去取了库房上好的茶叶等吃食让她带回扶双院…… 让庄成 双越发不安起来。 而茹梅在各院来来往往,送茶送点心或送做好的针线,和各院的丫鬟婆子们皆有交谈,每日戌时都会上二楼书房向庄成双汇报和丫鬟婆子们交谈的内容。 “听说前日里大小姐和大少爷在长廊上相遇,大小姐突然提到徐诚毅,好像是说徐诚毅德行不端,大少爷听了很不高兴,大小姐就被大少爷训斥了几句。” “这几日,大小姐的丫鬟绿真经常去雪梨院找秋凡,也不知道在打听什么。” “大少爷往雪梨院去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好像暗中在和大夫人商量什么事情。” “……” “大小姐这些天情绪一直不大好,总是忧心忡忡的,像是有心事。” 庄玉玲的婚期就定在今年八月十五,如今已是五月,下月便是老太君的大寿,庄玉玲现今只有两件事要忙,一是忙着给老太君准备寿礼,二是忙着待嫁。 她的终身大事已定,国公府运转自如,她能有什么烦心事? 难道她的烦心事和她本身无关,却和大夫人、庄玉容以及庄玉浩有关? 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徐诚毅? 是不是大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 联想到那日面对庄玉容的示好和撒娇、庄玉玲尴尬的表情,庄成双突然发现,庄玉玲或许是整件事情最好的突破口,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屋檐下的冬青树生得尤为茂盛,微风吹进小院,青翠的枝丫随着轻风微微拂动,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书墨香气,庄成双站在窗前,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茹梅不敢出声,安静地立在书案前等候庄成双的命令。 气闷陷入沉寂之中。 不知道多久过去,庄成双忽然开口:“茹梅,你做得很好。” 没想到庄成双会先夸赞自己,她并不是喜欢夸赞他人的人,既然出口了,那就必然是出自真心 ,茹梅嘴角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奴婢是小姐的人,为小姐奔走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庄成双却心有苦涩,在上一世,茹梅并没有得到她的重用,她成亲不久后就将茹梅许给了秦墨天的贴身小厮,后来茹梅怀了身孕,在生产时因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毕竟是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丫鬟,又不曾犯过什么大错,在自己身边时还算竭心尽力,她得知的时候十分感慨,更是悲叹茹梅命途不济,竟会在生产时丧失性命,是老天不给她活路,可是后来的后来,她才偶然知晓茹梅之所以难产,全归功于她的丈夫酒后狠踢了她一脚。 倘若这世,她能安心跟着自己,只为自己效力…… 庄成双轻轻笑道:“听说大姐极为喜欢养花花草草,我记得贤妃娘娘赏赐的物件中有个官窑梅瓶,你明天早上去库房里取出来,随我去浅云居走走。” 庄成双是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去浅云居探探口风吧。 可是庄玉玲是大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她和大夫人、大少爷还有三小姐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其他几人竭力想要隐瞒的事情,庄玉玲怎么可能向庄成双透半点风声。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茹梅却不敢质疑庄成双的决定,低头应了。 这件事情算是定下,庄成双转而和如梅谈起近几天扶双院的运转来,主仆正说着话,灵书在书房外禀道:“小姐,大小姐突然过来了,已经进了垂花门。” 庄成双眉眼猛地眯起,快速地和如梅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难以置信,然后庄成双起身就朝楼下而去:“快随我去迎接大姐。” 庄成双在抄手游廊上迎到庄玉玲,她穿着散花如意云烟裙,梳了灵蛇髻,头上戴着鎏银南珠的珠花,一对赤金镶白玉石玉兰花耳坠闪闪发光,将她 映衬得光彩照人。 “大姐,真是稀客!”庄成双走近盈盈地给庄玉玲行礼,脸上挂着浅浅淡淡的微笑,转而轻声吩咐身后的茹梅:“快去把母亲昨日里赏的庐山云雾拿出来给大姐泡上!” 扶双院里的丫鬟们立刻忙乱起来,泡茶的泡茶,端凳的端凳。 “大姐第一次来我这扶双院,丫鬟们难免受宠若惊,大姐快到厅堂里坐。”庄成双笑道。 她今日穿了身半旧不新的绣妆花裙,头发简单地用赤金珠簪挽了个纂儿,打扮十分素净,可即便如此,那双微微闪动的眼睛也充满光彩,庄玉玲不由地多看了庄成双几眼。 “我也是闲得无聊,所以想来你这里走走。”庄玉玲笑说,“听丫鬟说你在书房,我是不是打扰到二妹温书了?” 闲得无聊? 近有老太君的寿礼要准备,远有自己的嫁妆要亲手绣,时间怕是都不够用,怎么会闲得无聊……但庄成双又怎可能傻乎乎地去揭穿。 “怎么会?”庄成双亲自虚扶着庄玉玲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大姐难得来我扶双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然后亲手端了丫鬟奉上的热茶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大姐请喝茶。” 庄玉玲的眸光淡淡从飘散着热气的庐山云雾上掠过,既然是母亲赏的,这庐山云雾怕是扶双院最拿得出手的待客之茶吧。 见庄成双仍是站着,她道:“你我乃是姐妹,何须如此客气,二妹也坐。” 口吻亲切了不少。 庄成双没有推辞,含笑在左边的太师椅上落座,微微赫然道:“不是我想跟大姐客气,着实是因为规矩立在那里,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成双不敢越僭。” 敢当着母亲和三妹的面掌掴三妹的婢女,且气势上丝毫不退让,庄玉玲不相信庄成双真的会遵守嫡庶之别的规矩,许是因为 她年长些,所以她的态度才如此恭敬吧。 “你素来行事小心谨慎,我也放心。”庄玉玲话落,绿真便把手上的一个方形木盒交到了她的手上,庄玉玲把木盒递给庄成双,“这是我闲时无趣,为二妹绣的,看看喜不喜欢?” 这要是自己当着她的面前拆礼物?! 庄成双面有惊喜,微微笑着打开木盒,真丝做的手绢,雪白的底,左角绣着娇艳的玫瑰,再翻过来,同样的地方也有一朵盛开的玫瑰,两朵玫瑰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是着名的双面绣,庄玉玲的拿手绝活。 庄家几个姐妹,庄语嫣学艺最差,只略略懂点绘画和识字,比庄语嫣小一岁的庄玉倩在音律上堪称天才,五岁便能自识音律,早几年就已请了师父专程来教。 庄玉玲的刺绣放眼整个金陵城,恐怕也没几人能比,庄玉容最擅长的是绘画,虽然当下庄玉容年龄尚小,但是其画功已被无数懂画人士称赞过,她唯一的缺点仅仅只是年纪过小,以至于笔力不足,在上一世,年芳十八的庄玉容其画作能卖成百上千辆银子。 而她自己,初初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女子该学的琴棋书画她是样样皆输,后来秉着不服气的性子,才日以继夜埋头苦读,从《女戒》到《中庸》再到《军政》等,不分类别,什么书都看,又因被庄玉容嘲笑字迹丑陋,遂而发奋才逐渐练就了一手好字。 至于医术,除了曾经救过秦墨天,便是半点没有派上用场。 后来她还曾自嘲,若为女儿身,百无一用是学医。 “竟然是双面绣,谢谢大姐,我很喜欢!”庄成双笑吟吟地道谢,顿了片刻又面带赫然道,“可惜妹妹我既不会绘画,也不会刺绣,厨艺上更是一窍不通,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能回赠大姐,望大姐莫要见怪才是。” 第三十八章 透露风声 “我们姐妹之间,何须那么客气,你喜欢就好。” 庄成双轻手把手绢叠起来放回木盒中,笑着让灵书收好,就听到庄玉玲说:“前几日永平侯府的夫人来我们府上寻母亲一起去看戏,还托我改日有空帮她绣一幅澜边。” 永平侯夫人,岂不就是徐诚毅的嫡母徐黄氏,她来找大夫人只是为了听戏这么简单? 庄玉玲在这个时候提起永平侯府是什么意思? 她想说什么? 一时间,庄成双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庄玉玲凝着她的面容又道:“听说永平侯府有两位公子已经成年,一个是嫡长子徐诚楠,一个是庶子徐诚毅,两人年龄相仿,但是行事做派却天差地别,尤其是徐诚毅,二哥对此人极不看好,偏生近来大哥和他走得近,昨日还听说过几日大哥要请徐诚毅来家里喝酒,我着实有些担心。” 一副忧思内忧外患的样子。 终于说到今日前来的目的了,可庄玉玲竟然是来向自己漏风的,不知道她这么做,大夫人、庄玉浩和庄玉容知不知道。 “大哥好歹已是正七品的副指挥使,什么样的人能交,什么样的人不能交,想来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和徐诚毅之间的交涉约摸也仅仅只是走走过场罢了,大姐在担心什么?”庄成双狐疑地回望庄玉玲,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难道大姐还担心大哥会被带坏了?” 说着竟然悠悠然地笑了起来。 庄成双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庄玉玲在心中叹气:“你不知道,我是听三妹偶然提到,说永平侯府有意与我们家结亲,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有不妥。” 庄成双眼底寒光一闪,转瞬即逝,笑道:“这件事自有母亲做主。” 意思是她的婚事全凭大夫人说 了算,即便她再忧思忧虑也是无用,倒不如不去理会。 她的心态竟然这般好,庄玉玲很是意外,但话已至此,多的她不能再说,姐妹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庄玉玲起身离开,庄成双亲自送到扶双院门前,折回来时,已是满面凝重。 庄玉玲是来通风报信的,庄成双已经分外确定,而她既是大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自然不能表露得过于明显,或许她根本没有猜到大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她只是觉得此事不同寻常,担心有什么变故发生,所以才略略向她透露了点风声。 她提到永平侯府想与国公府结亲,又着重说起徐诚毅,是想告诉她大夫人想把自己许给徐诚毅,而徐诚毅此人并不可靠,她和庄玉旌皆不看好。 向她透露风声,是想让她事先有心里准备,还是想让她去找老太君求救? 无论是什么,庄玉玲这份心意,她都会铭记于心。 “小姐,永平侯府想与国公府结亲,可府中大小姐的亲事已定,年龄最近的就是您和三小姐,而三小姐是嫡出,大夫人是不可能将三小姐许给永平侯府庶出的二公子的,剩下的就只有小姐您了!”茹梅跟着庄成双朝二楼书房走,语带焦急。 灵书觉察到庄成双凝重的表情,也面带忧色。 见庄成双沉默,茹梅再次开口:“奴婢在老太君院里当差的时候听老太君和二少爷提到过那位二公子,听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皆通的混世魔王,大夫人不会真想把您许给他吧?” 那岂不是把庄成双往火坑里推? “祖母不会同意的。”庄成双淡淡道,“或许是永平侯的大公子呢,你们不必过于担心。” 是啊,如果是徐诚毅,那么老太君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府里最大的还是老太君,而不是大夫 人,茹梅和灵书皆松了口气,可庄成双仍旧面有忧色。 老太君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这点她知道,庄玉玲知道,大夫人和庄玉容自然也知道,那么如果大夫人还是执意要把自己嫁给徐诚毅呢? 那就必须另辟蹊径。 上一世,她猜到大夫人的用意后,在庄玉浩请徐诚毅来国公府的头天晚上,为了不离开扶双院,夜里泡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冷水,生生让自己生了风寒,才躲过一劫。 后来,在老太君大寿前夕,大夫人携他们几个儿女前往大相国寺为老太君祈福,她机缘巧合遇到受伤的秦墨天,并出手救了他的性命,从此她与秦墨天的命运就纠缠不休起来。 不久后,一道圣旨下来,她被赐给秦墨天,为侧妃。 这一世她既不想嫁给徐诚毅,也不想嫁给秦墨天,倘若还像上一世般称病不出,依照大夫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秉性,她躲过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夫人彻底无法再动此心思。 庄成双深深地吸口气,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大夫人究竟想用什么办法让老太君不得不同意将她嫁给徐诚毅,到底是什么? 她凭什么必须嫁给徐诚毅? 只能是……庄成双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大夫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新来的三个丫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既然猜到大夫人接下来的行动,庄成双一颗心总算尘埃落定,她笑看着灵书问。 “我们院里只有您一个主子,奴婢们大多时间都闲着,哪有忙的事情。”灵书笑嘻嘻道,“不过奴婢发现碧桃最喜欢绣花,而且绣得栩栩如生,凝心力气很大,昨日里奴婢们围坐在一起掰手腕儿,奴婢、碧桃还有珠云,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掰 不赢凝心,至于珠云,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奴婢暂时还没有发现她更擅长什么。” 竟然揣摩到她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庄成双对灵书近来越发灵光的脑袋很满意,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地就深了几分:“你去叫珠云来书房见我。” 来扶双院当差近十日,这还是庄成双头一次找她,珠云心中惴惴的,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庄成双不高兴,心中十分忐忑。 书房里静悄悄的,平日里二楼的清扫都是灵书在做,她们三个刚来的丫鬟若是没有得到传唤,是绝不会轻易踏上二楼的,这还是珠云第一次来书房。 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水墨香气,窗沿上摆着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束冬青树的枝丫,书案上摆放着端砚和宣纸,案角有几本书叠在一起,书页微微泛黄,有很重的被经常翻阅的痕迹,书房里东西的摆放十分简约,余下的空间很大,给珠云的感觉就像是庄成双这个人。 来扶双院这么久,珠云觉得,庄成双就是个留有很大空间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小姐,您找我?”珠云站到书案前恭敬地给庄成双福礼。 庄成双正低头在看书,闻言稍稍抬头瞥了她一眼,指了指一旁的锦杌,道:“坐。” 身为丫鬟,珠云不敢:“奴婢还是站着回话吧。” 庄成双眉梢就染上了几分笑意:“我们往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你不用这么拘谨,叫你坐你就坐吧,我有事问你。” 她笑容和煦,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珠云忐忑不安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奴婢遵命。” 她虚坐到锦杌上:“小姐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庄成双的目光就落到她的指尖上,眼里的笑容更深:“你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珠云心中“咯噔”一 声,支支吾吾地应了声:“是。” 庄成双看出她不愿意谈起以前的事,笑容里不禁然地含着几分安抚:“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勉强你提起你以往的家世,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擅长的,比如算术?” 珠云眼眸睁了睁,似乎十分意外庄成双竟然提到了算术,这绝不是偶然,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珠云很困惑。 但她并未深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了绞,她正色道:“奴婢虽然称不上擅长算术,但是寻常的查账、对账,奴婢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虽然养在深闺,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又小有天分,在算账上就是自家哥哥也比不上。 “你看看这本账册。”庄成双指着书案上的厚厚的两本账册说。 珠云不敢懈怠,赶忙起身翻开,又听庄成双道:“从我住进扶双院的第一天起,院里所有的账目都记录在册,有多少银子进账,有多少银子出账,一目了然。” 的确很清楚,庄成双每月的月供是三十两银子,加上贤妃娘娘赏的五百两黄金,除却庄成双的开销,如今账上还有五千零十六两银子,珠云暗暗道。 再看银子所花的地方,无论是打赏下人还是采买,庄成双出手皆挺大方。 “这些账目原本是我自己在做。”庄成双凝着看账本的珠云,双眸含笑,温温柔柔的,“你看的这本是钱账,旁边那本是物账,在账目上,无论是钱账还是物账都务必一清二楚,进出多少,进出什么,都要一一记录在册,每月月底要对账,年底清账,翻年要重建新账。你好生看看,这些门道你是否都会。” 珠云很是惊讶,庄成双也不过十四岁,且前五年在水月庵生活,想必根本没有受到多少教导,她是如何懂得这么行家的东西的? 第三十九章 用人不疑 来不及深思,珠云慎重地点头:“奴婢七八岁时就跟着家母看账册,这些东西奴婢都懂。” 庄成双很满意,她满意地下命令:“既然如此,往后扶双院的一应出账进账都交由你来负责,我问你账目的时候你要能随口回答我的提问,账册上的记录要清晰明了,不能有半点含糊,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切忌模棱两可,可明白了吗?” 珠云瞪大了眼睛。 做账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说,账目是很隐私的东西,庄成双这么轻易地就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刚接触不久的她? “你不必感到惊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选了你做我的丫鬟,自然是看中了你所擅长的本事,你安心跟着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庄成双悠悠道。 庄成双接二连三带给她的震撼已让珠云目瞪口呆,她在庄成双身上不仅看到了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还看到了男子的胸襟和契阔,跟着这样的主子,或许是她的幸运。 “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奴婢定然竭心尽力为小姐把事情办好。”珠云福礼道。 这是承诺,既是对庄成双,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然而,珠云前脚还未跨出书房,就听到灵书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灵书急匆匆地跑上来,“雪梨院的秋霜姐姐说洛王府中来人了,叫您现在立刻前往洛王府,马车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庄成双心中猛跳,事情如此紧急,看来是洛王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她立刻取出一个小木箱让灵书抱在怀里,“你随我去洛王府。” 茹梅见事态严重,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庄成双步子飞快地朝前走,灵书抱着木箱跟在她身后,茹梅追 上去,就听到庄成双吩咐:“我不在的时候,扶双院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茹梅顿感责任重大,沉沉地应:“奴婢遵命。” “你回去吧,别让屋子里的人到处乱窜。”庄成双在垂花门前落下话,更是加快了脚步。 茹梅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跟,转身,见沁竹紧拧着眉头站在不远处,茹梅未作解释,朝书房走去,庄成双走得急,书房里的笔墨纸砚还未收起来,她得回去收拾干净。 沁竹却追上来:“茹梅,小姐急匆匆的,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小姐正赶去洛王府。”这事瞒不住,茹梅索性坦白,又道:“小姐吩咐,院子里的人不得随意出院,你通知下去,从今天起,直到小姐回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踏出院子。” 竟然这样谨慎…… 来接庄成双的是洛王府的南二,他随身还带着几个佩刀的护卫和一名伺候的丫鬟,那丫鬟便是洛王身边近身伺候的知香。 见到庄成双,众护卫丫鬟纷纷朝她行礼,庄成双在知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灵书紧跟而上,知香也手脚麻利地爬上马车,庄成双一撩车帘,沉声道:“快走!” 南二亲自驾车,护卫们骑马,只听骏马一声嘶鸣,马车便在宽阔的街道上疾驰而起,马蹄声阵阵作响,一路飞奔赶向洛王府。 车厢内气氛凝重,知香眉头紧锁,目光希冀地凝望着庄成双,灵书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浑身紧绷,汗毛竖起,愣是大气不敢出,视线不断地悄悄地在庄成双和知香身上来回扫视。 庄成双背靠在车厢上,马车速度太快,她不得不用手紧紧地扶住车厢壁,一面听着外面杂乱的动静一面沉声问知香:“殿下如今情况如何?” 听庄成双主动提起,知香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灵书颤巍巍地地过一条手帕,知香感动地接了,拭了拭眼角的泪,这才抽抽捏捏道:“殿下情况不太好。” 庄成双的情绪不禁又下沉几分。 知香继续道:“今日早上,殿下在房中闭目休息,奴婢们不敢打扰,谁知过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殿下有任何动静,南三去摸殿下的额头,却发现殿下的身体异常滚烫,奴婢们这才知道殿下是在高烧中昏过去了,南一已经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也不知道现在到没到。” 说着刚拭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无休无止似的。 高烧…… 庄成双暗暗琢磨,洛王的身体本就虚弱,稍微有点伤风受寒都有可能导致难以挽回的后果,丫鬟们在照顾他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懈怠,居然还是…… “你不必过于惊慌,如果殿下仅仅只是高烧,那么相比上次来说,这次已经安全了很多。”怕就怕在还有其他的并发症,但是现在仅是为了安抚知香,庄成双不想说太多。 马车疾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骤然停下,洛王府到了。 庄成双在丫鬟和护卫的随行下匆匆前往垂纶水榭,南三和南四守在卧房,知明和知莹伺候在床前,随时听候差遣,见到庄成双进来,齐齐给她行礼。 洛王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轻,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那张白玉般的面孔在熹微的光晕下仿佛透明,没有半点生气。 宫里的太医已经到了,为首的是在太医院行医整整二十年的刘医正,还有医术同样精湛的赵太医和文太医,三位太医均面色凝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刘医正正在给洛王诊脉,卧房里安 静得针落可闻,待他诊完脉,刘医正起身,庄成双这才给三位太医见礼,“小女庄成双,原是洛王殿下身边的医女,见过各位太医。” 三位太医眼神快速地交汇了下,赵太医道:“二小姐的医术我等早有耳闻,不必客气,眼下还是尽快让洛王殿下退烧为好,否则很容易引起其他病症。” “您说的是。”庄成双望了眼双目紧闭的洛王,又看向刘医正,“不知三位太医可有法子了?” “我现在就写药方。”刘医正道。 看来是有办法让洛王尽快退烧了,庄成双如释重负。 知明领着三位太医去东梢间写药方,庄成双正想跟上,知香忽然道:“二小姐,您请稍等。” 庄成双转身狐疑地看向她,知香紧张得额头上浸出冷汗,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咬牙道:“二小姐,奴婢不是信不过太医院的医术,只是相比起来,奴婢更信您,既然您已经来了,就请看看殿下吧,或许您有更好办法呢。” 南三南四静站着不做声,知莹和知香皆希冀地望着庄成双,好似庄成双才是洛王的救命神,庄成双望着床上洛王殿下惨白的容颜,心中无奈。 知莹立刻递上锦杌,庄成双坐到床边,深蓝色的帷幔轻轻晃动,将她的脸色也映衬得有几分惨白,她小心地执起洛王的手腕,五指轻轻地放上去。 脉象时快时慢,很是紊乱。 庄成双沉思片刻,快速起身走到东梢间,刘医正此时刚好写好药方,庄成双福礼道:“太医可方便让小女瞧一瞧您所开的方子?” 几位太医打量她少许,刘医正把药方递给她,庄成双瞧着药方上的内容,所用皆是名贵的药材,对治疗风寒发烧极是有用。 可惜,洛 王殿下并非正常的发烧。 “不知二小姐可有什么高见?”文太医闻声问。 “太医折煞小女了,只是小女刚刚给殿下把脉,发现殿下脉象紊乱,体内好似有真气在流窜,依小女愚见,殿下这次发烧着实不寻常,或许……” 庄成双话音忽地顿住,洛王自来身体虚弱,若说他习武,怕是无人会信吧,而此刻说出来,指不定并非洛王所愿,庄成双赶忙摇头。 “太医这药方的确全面,小女不过是想开开眼界,所以借来一看罢了。”庄成双话锋斗转,不紧不慢道:“小女再去看看殿下。” 她福了福身,不等太医们说什么,转身再次进了卧房。 赵太医道:“本以为她师承玄冥子,医术定然高超,谁知竟然会把错脉,洛王那虚弱的身体,体内怎会有真气流窜,简直胡说八道。” 文太医附和:“谁说不是,唯有习武之人体内才会有真气,洛王自小体弱多病,根本不能习武,依我看,这庄家二小姐上次之所以能救殿下,全是凭借殿下福大命大。” 刘医正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望着卧房的方向。 知明不赞同几位太医的话,却不敢明着反驳,低头道:“奴婢这就去抓药,煎药。” 庄成双回到卧房,再度坐到床前的锦杌上,细细观察着洛王的脸色,一边吩咐道:“灵书,把木箱里的药瓶递给我。” 灵书低声应了,打开木箱,取出角落里一个青花瓷的小瓶,蹑手蹑脚地走到庄成双面前,将手里的药瓶轻手递到庄成双的手上。 庄成双接过,从药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里,一手捏住洛王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巴,一手小心地将黑色的药丸喂进他的嘴里,直到他咽下去。 第四十章 态度转变 这瓶药总共只有十颗,是她的师父玄冥子炼制而成,玄冥子从水月庵离开时将她送给了庄成双,希望将来能在庄成双性命垂危之时救她性命,没想到接连被她用在了洛王身上。 知明很快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几个丫鬟服侍洛王服下,不多时便发现他的身体退了烧,脸色也稍稍恢复了血色,护卫丫鬟们这才松了口气。 “二小姐,你可知殿下什么时辰会醒?”知明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庄成双望着外面的天色,五月中旬,天气早已褪去寒冷,天光大亮,气温逐渐升高,屋子里早就感觉不到冷意,白日变长,黑色变短,她淡淡道:“今日夜里,殿下便能醒来。” 知明等三个丫鬟闻言大喜。 “若是殿下醒来,你们派人只会我一声,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国公府去。”庄成双示意灵书拿好东西,灵书点点头,南二和知香不敢擅自留她,亲自将她送回府里。 庄成双靠在车厢壁上,只觉得昏昏欲睡,她精神有点疲惫,对于洛王的病情,她有很多疑问,可是她现在却无法亲自当面问他,不免有点遗憾。 也不知道她瞒着那些太医洛王身体的具体情况之事,到底正确与否。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国公府门口,庄成双在知香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车,迎面却看到秋妈妈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候着,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 见到她下来,秋妈妈立刻迎上来,福礼含笑道:“二小姐,夫人让我在此等您,让您回来后径直去雪梨院,夫人有要事询问。” 这个时候?! “那麻烦秋妈妈先去禀母亲一声,待我回扶双院换件衣服,就去见母亲。”庄成双强打起精神笑着回应,一面暗暗观察着秋妈妈的表情。 “ 这倒不必了,夫人特别交代奴婢在此等二小姐,请二小姐回来后直接去雪梨院,不得耽搁,二小姐还是别为难奴婢了。”秋妈妈面不改色地说。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不做任何停留地去处理? 庄成双心生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盈盈道:“那就劳烦秋妈妈领路了。” “二小姐请。” 几人相继进了门,绕上弯弯曲曲的回廊,路过太湖石做成的假山时,庄成双眼尖地发现有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假山旁缩头缩脑,那丫鬟庄成双认识,是庄玉玲身边的绿真。 她正奇怪着,谁知经过月牙拱门时竟然看见茹梅焦急地等在不远处,见到庄成双,茹梅拔脚就朝庄成双跑来,面色焦急地叫着:“小姐,您可回来了!” 然而,茹梅还未跑到庄成双面前,就听到秋妈妈的冷声呵斥:“放肆!” 茹梅此刻哪里有心思理会秋妈妈,继续往庄成双身边跑,秋妈妈挥手道:“真是没规没矩,给我拦住她!” 顿时四五个丫鬟快步上前拦住茹梅,两个架着茹梅的左右手臂,一个抱住茹梅的腰杆,一个抱住茹梅的双腿,另有一个从茹梅身后捂住她的嘴,让她有口不能言。 庄成双就停住了脚步,一双凤眼漆黑如夜,深深地望着秋妈妈,眼神很冷,嘴角却带着笑意,“秋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秋妈妈多年跟在大夫人身边进进出出,深宅内院,人多事杂,什么样的鬼魅魍魉没有见过,此刻却觉得庄成双的笑容很是恐怖,明明她只说了一句话,却令她遍体生寒。 可想到大夫人的吩咐,秋妈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府里规矩多,哪有丫鬟如此行色匆匆不知规矩的,二小姐您待下人和善,她们却不知天高地厚, 若是夫人知道了,她们挨板子那都是轻的,奴婢既然是夫人身边贴身的,自然不敢任她们胡来。” 茹梅被制住,双眼睁得极大,灼灼地望着庄成双,嘴里呜呜呜地说着什么,可惜被人捂住了嘴巴,庄成双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灵书顿感事情不妙,抱紧了怀里的木箱,战战兢兢地站在庄成双身后,不时朝茹梅望去。 庄成双面色温温的,只一双眼睛看不出深浅,她笑凝着秋妈妈:“所以秋妈妈这是准备代我教训我的丫鬟?” 言语中已带隐隐怒气,秋妈妈没做声。 “秋妈妈可能忘记了,茹梅可是祖母赐给我的,秋妈妈这是在说祖母身边的丫鬟不懂规矩所以要帮祖母教训教训吗?”庄成双冷冷道。 “奴婢不敢。”秋妈妈脸色僵硬,“茹梅原来的确是老太君身边的人,不过想来到扶双院当差后,忘记了府里的规矩,奴婢不过是想提醒提醒她罢了。” 庄成双笑容淡淡的:“我的丫鬟行色匆匆,一看就是急事找我商议,秋妈妈你明知我的丫鬟有急事找我,却硬是拦着不让她见我,秋妈妈您是想干什么?” 这席话已经意有所指,暗指秋妈妈别有用心,秋妈妈哪里听不明白,然而,大夫人特别交代,二小姐回来后不许她跟府里的任何人说话、接触,直接将庄成双带到雪梨院,秋妈妈哪敢懈怠,当下却只能顶着得罪庄成双的风险,硬着头皮将茹梅拦住。 “二小姐严重了,这不懂事的丫鬟奴婢会派人给您送回扶双院去,时辰不早了,还请二小姐随奴婢去见夫人吧,夫人正在等着二小姐呢。”秋妈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 但庄成双压根儿不吃她这套:“如果我一定要和我的丫鬟说话呢? ” 秋妈妈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这二小姐果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就算她抬出大夫人也不顶用,但这个家里还是大夫人做主的,秋妈妈道:“那奴婢只能把不懂的关进柴房让她长长记性,想必往后自然就会记住府中的规矩了。” 竟然是在威胁她,庄成双冷笑。 秋妈妈知道,这下她是彻底将这位二小姐给得罪了,可不得罪二小姐就办不成事,办不成事在大夫人那里同样讨不了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自然只能站在大夫人这边。 庄成双望着茹梅血红的眼眶,她现在是她扶双院最得力的,也是用得最顺手的,如果这次她保不住茹梅,那么势必会让茹梅和扶双院的其他丫鬟寒心,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势力就会土崩瓦解,不过片刻的思忖,庄成双已有了决定。 她微微笑起来:“那就劳烦秋妈妈将我的丫鬟安然无恙地送回扶双院了。” 那笑容让秋妈妈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寒颤,她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架着茹梅就往扶双院的方向而去,老远还能听到茹梅呜呜呜的奋力想说话的声音,但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小。 庄成双就对灵书道:“你也先回扶双院吧,想办法安抚茹梅的情绪,她刚刚的举动简直太放肆太无理了,你好好劝劝她,就不必跟着我去雪梨院了。” “可是小姐……”灵书大急,瞥见到秋妈妈众外人,她欲言又止。 庄成双的脸色蓦地冰冷如霜:“难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奴婢不敢。”灵书急得直掉眼泪,摇了摇唇道:“奴婢遵命,奴婢回扶双院等小姐。” 庄成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秋妈妈含笑道:“母亲既然已在等着,那就请秋妈妈抓紧时间,我们不好让 母亲久等。” 秋妈妈见这事算是过关了,脸色稍稍缓和,在前面领路,众丫鬟婆子围着庄成双前往雪梨院,一路上,庄成双心思千转百回,到了雪梨院门口的时候,心境反而平和了下来。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这雪梨院能闹出什么风波来。 有小丫鬟见到她们,立刻跑进去通传,很快秋霜就在雪梨院的抄手游廊上迎上来,她俯身给庄成双行礼,“二小姐,秋妈妈,大夫人已在西次间等着。” 庄成双点点头,然后快步朝东次间而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西次间传来笑语喧阗之声,很是热闹,庄成双狐惑不已,既然是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自己找来雪梨院,又为何会是这样热闹的场面。 庄成双走进西次间,大夫人坐在临窗的大坑上,庄玉玲和庄玉容一左一右地坐在坑前梅花攒心十字矮脚凳上,庄语嫣坐得稍远,临窗大坑上与大夫人相对而坐的还有另一个妇人。 她穿着青衫丝锦裙,梳着圆髻,头上插着累丝攒珠金凤钗,左手腕上戴着赤金缠枝玛瑙镯子,打扮得十分精神,正跟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说说笑笑。 庄成双进来后那妇人的眼睛就落到了庄成双的身上,大夫人忙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成双,快来见见永平侯夫人。” 永平侯徐黄氏徐夫人? 庄成双心生疑窦,乖巧地上前给永平侯夫人和大夫人行礼,永平侯夫人笑容满面地受了礼,亲手扶她起来,“果真是个水灵灵的丫头,看着就让人喜欢!” 庄成双礼貌地笑着,并不说话。 有小丫鬟端了锦杌进来给她坐,庄成双就笑坐到了庄语嫣的对面,庄语嫣朝她挤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碍于长辈在说话,不敢随意开口。 第四十一章 赞不绝口 庄成双朝她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庄语嫣就安静了下来。 眼看天色昏暗,大夫人和徐夫人正说得高兴,就留了徐夫人吃晚饭,徐夫人也不客气,笑着应道:“那就叨扰姐姐了!” 大夫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让丫鬟们忙着摆饭,庄成双看这架势,今日晚饭定是在大夫人这里用了,可惜还不知道扶双院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只得暗暗着急。 由庄玉容扶着大夫人,庄玉玲扶着徐夫人,一行人到东次间用晚饭,因着只有几个女眷在,所以没有分桌坐,庄成双坐在庄玉容和庄语嫣的中间,用完饭,又回到西次间喝茶。 话题就转到了几个儿女身上,先是提到庄玉玲的绣艺,继而是庄玉容的画功,不知不觉地不知怎地就绕到了庄成双身上。 “听说如今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对成双的医术赞不绝口,没想到你这么多年藏着掖着,竟然藏着个医术高手!”徐夫人眉眼带笑地说,看庄成双的目光就越发满意起来。 那目光中打量的痕迹太重,让庄成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供人观赏的物件,感觉极为不适,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坐着,微微地笑着。 “成双在医术上的确有点天分,不过能救洛王殿下,那也是因为洛王殿下福泽深厚,她勉强沾了几分洛王殿下的运气罢了。”大夫人谦虚道。 “再好的运气也得有本事支撑才行,”徐夫人凝着庄成双笑问,“成双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是像玉玲喜欢刺绣还是像玉容喜欢绘画?” “我的喜好很单调,既不像大姐擅长刺绣,也不像三妹爱好绘画,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研究研究医书,不像寻常女孩子那般十八般技艺样样皆通, 实属惭愧。”庄成双轻声答。 “能识文断字,精通医术,已实属不易了。”徐夫人称赞道。 庄成双淡淡地笑,没有再接话。 眼看天色不早,徐夫人起身告辞,“今天谢谢姐姐招待,改日我请姐姐听戏,听说百戏楼出了新戏,场场爆满,很是不错,姐姐定要去见见。” 大夫人笑着应了,见她和徐夫人站起来,庄成双几人也随之起身,徐夫人走到庄成双身边的时候,就顺势携了庄成双的手,吓得庄成双的手不禁颤了颤。 徐夫人觉察到庄成双的不适,就露出柔和的笑来:“我一看成双就喜欢得紧,想和你多说说话,不知道成双可否送我出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庄成双也露出得体的微笑:“不知夫人有何事问我?” “就是些妇道人家的毛病,你医术不凡,又是女儿身,跟我说道说道,指不定有用。”徐夫人表情真诚,庄成双看不出什么来,旁边大夫人已经发话。 “成双,既然徐夫人有话问你,你便送徐夫人到大门的垂花门前吧,徐夫人是贵客,夫人问你什么,你好生回答便是,不必遮三掩四的。”大夫人嘱咐。 庄成双乖顺地应了:“能陪夫人走一程,是我的福气,成双求之不得。” 徐夫人听了笑意就越发地深了起来。 天光暗淡,府中陆陆续续点起灯笼,大夫人、庄玉玲、庄玉容和庄语嫣将徐夫人送到雪梨院的门口,剩下的路程由庄成双陪着徐夫人出府,后面几步之遥跟着几个丫鬟婆子。 “是我们府里的阮姨娘,她原是我的丫鬟,后来被我们老爷收了通房,我抬了她姨娘的身份,这么多年她也竭心尽力地伺候我,我们主仆感情很好,但 自从她生了儿子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徐夫人怅然地说,两人走到鱼池边上,徐夫人慢慢停下脚步,拉着庄成双的手,目光殷切地看着她,缓缓说:“她的身子总是不干净,我听说你医术了得,就想着来见见你,希望你能上我们府里去见见阮姨娘,给她诊治诊治,让她能尽早好起来。” 阮姨娘,就是徐诚毅的生母,徐诚毅被她养成了纨绔子弟,就算阮姨娘和她感情深厚,但是徐夫人会为了一个生了庶子的妾室放低姿态来求她这个小辈? 倘若她真有如此胸襟,又怎会把阮姨娘生的孩子养成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皆通的废物? 这些妇道人家的心思真让人难以揣摩。 “能为夫人出力,是成双的幸运,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成双已不便去贵府,改日夫人选个时间,派人来通知一声,成双必定到。”庄成双承诺道。 徐夫人的笑容里就含了几分感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国公府随处亮着大红的灯笼,有丫鬟提着红灯笼上前为她们照路,徐夫人笑着拍了拍庄成双的手,继续往前走。 却不知怎地,她脚步一个趔趄,像是不小心踩到了裙角,眼看身体失去平衡朝鱼池栽去,庄成双赶忙去抓她的手臂,想拉住她,却感觉到身后一股大力把自己推向鱼池。 电光火石间,庄成双一不做二不休,拉徐夫人的力气陡然变成推,而她自己在力道的反作用下反而稳稳地抓住了一旁的石栏,便听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下一刻,尖叫声四起,丫鬟们大声喊着:“有人落水了,救人啊!” 跟随的丫鬟婆子没人会水性,丫鬟婆子们急得满头大汗,到处乱窜寻求救助,众人正惊慌失措的 时候,庄成双看见两名男子急匆匆地走过来,稍稍走在前头的那男子竟有几分眼熟。 黑夜沉沉,灯火的光芒映照在那两名男子的身上,走在前头的男子身穿宝蓝色暗纹团花锦衣,眉目厚重,走在后头的男子身着昙花暗纹锦服,走动间双手摇摆,脸色微微蜡黄,双眼凹陷,目光浑浊,一副沉迷酒色已久的模样。 她定睛一看,心中顿时冷笑不已,前面那男子不是庄玉浩又是谁? 至于跟在庄玉浩后面的,虽然以往素未谋面,但不用想庄成双都能猜到是谁。 尖叫声划破夜空,庄成双趁乱转身躲到太湖石做成的假山后面,吵吵嚷嚷中,她竟然听到庄玉浩焦急的声音:“诚毅兄,你比我擅长水性,还请快下水救救舍妹!” 舍妹? 庄玉浩就如此确定是自己落水了?他凭什么确定?庄成双正思忖间,就听到另一名男子铿锵有力的话:“既是玉浩兄之妹落水,我徐诚毅岂有不救之理?” 话落,三两下脱了鞋和外衫就纵身朝鱼池跃去。 听到落水声,庄成双这才从假山后钻出来,一面焦急地大喊:“救人啊!”一面朝庄玉浩跑去,并暗暗关注着庄玉浩的表情,看到他吃惊的难以置信的神情,庄成双心中倍感愉快。 “大哥,你来得正好,永平侯徐夫人落水了,我正要去找人救人呢!”庄成双着急地说,“刚刚跳下去的那人是谁?他能将徐夫人救上来吗?” 庄玉浩拧紧了眉头望着庄成双,半晌没有接话,似乎庄成双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怪物,就在庄玉浩沉默的间歇,那方徐诚毅已经将徐夫人捞上了岸。 不远处灯火重重,眨眼间四方都有人围聚过来,大夫人在庄 玉容的搀扶下走近,目光不禁落到浑身湿透奄奄一息的徐夫人身上,就厉声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就有丫鬟匆匆往外跑去请太医。 庄玉容瞪着庄成双:“二姐不是在送徐夫人出府吗,怎么徐夫人落水了,你却没事?” 庄成双表情凝重:“三妹这话听着好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有像徐夫人般落水,让三妹很失望似的。” 庄玉容被庄成双的话堵得语塞。 庄成双又慢悠悠道:“是徐夫人踩着了自己的裙角才跌下鱼池,我本是想拉住她的,可我力气小,没拉住,没有保护好徐夫人,我正羞愧内疚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夫人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一张脸青白交错。 众人正各怀心思,暗暗着急,不远处却传来老太君掷地有声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永平侯徐夫人抬到我的厢房去!” 所有人好似这才醒悟过来,丫鬟婆子们抬着徐夫人往百福院走,徐诚毅双眼迷惑地望着庄玉浩,他刚刚救人费了大半的力气,此刻正浑身湿透,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解地问庄玉浩:“你不是说落水的乃是令妹吗?怎地成了我母亲?” 庄成双闻言大喜,目光飞快地从几个重要人物身上掠过。 庄玉浩面色大急,庄玉容不悦地瞪了徐诚毅一眼,大夫人眉目间闪过冷厉。 最重要的是老太君,那双溢满岁月沧桑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眼庄玉浩,又看了看大夫人和庄玉容,带着审度和打量。 庄成双觉得此时若是不加把火,枉她两世为人,她看着庄玉浩狐疑道:“我也正奇怪着,大哥还未到鱼池边上就说是我落水,让这位公子救我,怎么大哥知道我会落水吗?” 第四十二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时间,鱼池边上静悄悄的,竟然无人说话,庄成双双眼无辜地看着众人,“看来的确该我落水的,可惜落水的是徐夫人,徐夫人来我们府上做客,却遇到这种事,都是我的不是。” 庄成双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庄玉浩僵硬地接话:“知道是你送徐夫人出去,想着你应该会保护好徐夫人,所以才猜测是你落水,没想到是徐夫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夫人大惊失色,暗骂庄玉浩愚蠢,飞快地去睃老太君的脸色,老太君的眼神果然变得越发凌厉起来,凌厉中透着淡淡的失望。 “都给我回自己院子去,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老太君厉声道,然后由代妈妈扶着杵着黄金手杖愤然地转身往百福院而去。 老太君离开,此处便由大夫人做主,庄成双朝大夫人福礼:“母亲,我回扶双院了。” 大夫人深深地闭了闭眼睛:“今晚的事,若是谁敢胡乱言语,小心你们的性命,时辰不早,大家都各种散了吧,各回各院去。” 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的,齐齐行礼告退,庄玉浩带徐诚毅去换衣服,庄成双也赶回自己的扶双院,随徐夫人来国公府的人去了百福院,很快鱼池边的人便所剩无几。 大夫人身体颤了颤,庄玉容及时地扶住她,握住她的手,五月的天气,哪里会冷,可大夫人五指冰凉,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庄玉容担忧地安慰大夫人:“娘,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走吧,去百福院看看。”大夫人凝重道,众位丫鬟婆子低眉敛眼,敛声屏气地跟在大夫人和庄玉容身后前往百福院,各个面色苦闷,如临大敌。 凝心守在扶双院门口,看见庄成双的身影,立刻高兴地喊道:“小姐回 来了!” 茹梅和灵书几个丫鬟飞快地迎出来,见到庄成双安然无虞地回来,丫鬟们都很高兴,茹梅和灵书却哭成了泪人,茹梅跪在庄成双的面前认错:“小姐,是奴婢鲁莽了,不仅没有帮到小姐,还害小姐受累。” 灵书拉着庄成双的衣袖,上下左右查看庄成双的身体,哭得鼻子通红,“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庄成双安抚性地拍怕灵书的手,俯身亲手将茹梅扶起来,“谁说你没有帮到我,如果不是你,我怎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此刻恐怕早就脱层皮了。” 茹梅泪眼盈眶,另外几个丫鬟却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庄成双吩咐道:“凝心和沁竹,你们留在这里看好院子,若是有人来,提早来报。” “是。”两个丫鬟齐声应道。 “茹梅和灵书,你们随我到书房来,我有事问你们。”庄成双又看向碧桃和珠云,“你们先回房休息,丑时来换沁竹和凝心。” “是。”丫鬟们各得了命令,庄成双由茹梅和灵书陪着去书房。 刚进书房的门,茹梅便急急道:“小姐,奴婢今天打探到大少爷邀了永平侯府的徐二公子来我们府上喝酒,不久永平侯夫人便去了雪梨院,奴婢想要通知小姐,谁知会被秋妈妈拦住,都是奴婢思虑不周,见到小姐昏了头脑,才没有及时告知小姐。” “你已经给我通风报信了。”庄成双坐到猩猩红的椅垫上,“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必定会放松警惕,让他们有机可趁,不过若是再遇突发事件,你必不能像此次这般鲁莽急切。” “奴婢遵命,奴婢受教了。”茹梅羞愧得脸色通红。 灵书更担心庄成双所面临的情况:“小姐,这次秋妈妈肯定恨上您了,她是大夫人身 边的人,若是时不时地在大夫人耳边嚼舌根,是不是对小姐很不利?” 茹梅冷汗,如今秋妈妈对庄成双来说,不过是再小不过的角色,大夫人和府里的少爷小姐早就联起手来想要坑害小姐,可惜这种话她却不能对灵书言明。 就算要说,也该是小姐亲口对灵书说。 “秋妈妈不足为惧。”庄成双沉沉道,“今夜我送徐夫人出府的时候,徐夫人不慎落水,如今就在百福院里,茹梅,你小心地打探下百福院的情况,看看徐夫人情况如何,百福院里又有哪些人进进出出,老太君态度如何。” “是。”茹梅回答。 “那我能为小姐做什么?”灵书目光期待地望着庄成双。 “你明天去趟七殿下府中,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七殿下,你务必亲手交到七殿下的心腹朱成手里。”庄成双指尖轻轻敲着案桌的桌面,补充道:“茹梅明日陪我去给祖母请安,今日的事情,对府里的其她丫鬟,你们要闭口不言,半点风声也不能透露。” “遵命。”茹梅和灵书齐齐回应。 “灵书留下来服侍,茹梅先回去休息。” 茹梅无声无息地退出书房,庄成双疲惫地靠到椅背上,现在她身边能用之人只有茹梅和灵书,着实太少,必须尽快培养自己的势力才行,偏生这种事情非一日之功。 庄成双苦恼不已。 百福院里气氛凝重,丫鬟们进进出出,皆是小心谨慎,生怕不慎遭到池鱼之殃。 代娇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在代妈妈耳边说了句话,代妈妈转而低声道:“已经吩咐吴总管,今晚没有您的批准,谁也不能离开内院,吴总管已经派人去永平侯府,说徐夫人和大夫人谈得投机,来给您请安的时候,不慎喝了点酒,就宿在您院 里了,待明早再回去。” 老太君缓缓地点了点头。 代妈妈就道:“二小姐就懂医术,您何不让二小姐给徐夫人诊治呢?” “那丫头,指不定现在心里怎么乱着。”老太君叹了口气,“今晚的事,让她受委屈了,如果还让她给徐夫人诊治,不是给她心里添堵吗?都是庄家的儿女,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代眉进来禀道:“老太君,大夫人和三小姐此刻正在客厅里候着,想见太君您和徐夫人。” 老太君神色不虞:“让她们候着吧。” 代眉恭顺地应声而去,很快又折回来伺候,大约半柱香的时辰后,有丫鬟禀道,文太医到了,老太君去迎文太医:“这么晚还劳您过来,有劳太医了。” “不敢不敢,这本是我的职责所在,太君言重了。”文太医拱手道。 “徐夫人就在东厢房里,事不宜迟,请太医快去看看吧。” 文太医赶忙前去东厢房,徐夫人已经由丫鬟给清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此刻正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待文太医给徐夫人把完脉,老太君赶忙问:“徐夫人身体如何?” 文太医朝坐在临窗大坑上的老太君揖礼:“徐夫人不过是落水,受到了惊吓,并无大碍,我开一副驱寒的药房,只要徐夫人按时服用,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老太君拍拍胸口,得知徐夫人身体无恙,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温声道:“那就有劳太医了,今晚的事,还请太医莫要再提起。” 文太医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他立刻揖礼道:“太君客气了,今晚的事,我定守口如瓶。”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谢谢文太医了,代云,帮我送送文太医。” “奴婢遵命。”代妈 妈福了福身,为文太医引路,“太医请随奴婢来。” 文太医随代妈妈离开东厢房,代娇随身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不多时,躺在床上的徐夫人便醒了过来,代娇朝代眉使了个眼色,代眉赶忙跑到床边,和徐夫人带来的妈妈一起将徐夫人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厚厚的暗纹团花靠背。 徐夫人就疲软地靠到靠背上,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讷讷道:“怎敢劳烦老太君。” 代眉搬了张太师椅放到床边,代娇就小心地扶着老太君坐到太师椅上,正巧代妈妈送了文太医折回来,把手上的药方递给代眉,让代眉去抓药,就听老太君温声细语道:“你来我府上做客,却出了这等事,是我们国公府怠慢了。” 徐夫人面色赫然:“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别人。” 厢房里静了片刻,徐夫人一时心乱如麻,老太君的脸上不禁露出冷厉的笑来,代妈妈见老太君面色不对,立刻谴了屋里服侍的,屋里便只剩下徐夫人、老太君和候在旁边的代妈妈。 老太君收敛住不虞的神色,苍老的手拍了拍徐夫人露在棉被外的手背,“我们国公府和你们永平侯府向来交情不浅,你和我大儿媳更是情同姐妹,你们私底下的往来我从来不闻不问,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们行得正坐得端,可今晚的事情,着实太过凑巧,任谁看都不同寻常。” 徐夫人汗颜,半天不敢接话。 老太君神色稍霁,缓缓道:“成双虽然被谴往水月庵生活了五年,耽搁了她的成长,既不会刺绣,也不懂琴棋书画,但好歹也是我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小姐,且她素来乖巧,深得我心,如今又深得贤妃娘娘垂爱,她的事无论大小,我这个做祖母的,难免就要多关注些。” 第四十三章 收心 徐夫人听得冷汗直流。 老太君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顾全着她的颜面,便不再多说,笑着让她好生在这里歇息,今日天色已经太晚,有什么事也等明日再说,便由代妈妈扶着出了东厢房。 “代眉,让大夫人和三小姐到西梢间来见我。”刚踏出东厢房,老太君就又恢复了冷厉的表情,代眉吓得赶紧去请大夫人和庄玉容。 西梢间临窗的大坑上放着雕红漆灵芝纹紫檀方桌,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捧了茶端进来,代妈妈接了茶,搁到放桌上,轻言相劝道:“太君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老太君闻言冷冷地哼了哼,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很快大夫人和庄玉容进来了,母女两人脸上带着强颜欢笑,齐齐给老太君行礼。 代妈妈打眼色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代娇领着众丫鬟退下,屋里的气氛顿时又冷沉几分。 老太君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们,开门见山道:“今晚的事,是谁的主意?” “媳妇儿不明白太君的意思。”大夫人装傻。 庄玉容闭口不言,这个时候她万不能逞强,万事头上还有母亲顶着,府中是母亲主持中馈,祖母是不会拿母亲怎么样的,思及此,庄玉容反而越发镇定起来。 “以为装傻充愣在我这里就可以漫天过海了?”老太君疾言厉色,“碰”地一声手掌狠狠地拍在雕红漆灵芝纹紫檀方桌上,桌上的茶杯猛地颤了颤,茶水飞溅而出,险些烫到老太君的手背。 代妈妈吓得赶忙将茶杯端开,低声劝道:“老太君,您息怒啊!” 大夫人和庄玉容被这雷霆之怒吓得猛地跪到了地上。 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合计让成双落水,让徐诚毅下水救成双,众目睽睽,男女肌肤相亲,成双今后还有何名声可言? 你们想把成双嫁给徐诚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那徐诚毅是个什么东西,配得上我们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小姐?” 大夫人打了个冷颤,庄成双刚回来时老太君对她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如今庄成双名声大涨,更备受贤妃娘娘青睐,老太君对庄成双就越发重视起来。 反而渐渐冷落了她的几个儿女。 大夫人心生怨怼,老太君就是这般,谁对这个家最有用,她就最偏爱谁,可面对老太君的雷霆之怒,大夫人不敢吭声,只能垂头跪着。 “成双幼时就聪明伶俐,你容不下她,想将她谴往水月庵,我依了你,没想到她现在回来,你仍旧容不下她,可她到底是我庄家的血脉,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老太君话越说越重,大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 屋子里半晌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重而压抑,仿佛卷着风雪般令人遍体生寒。 老太君见她们母女低眉顺眼,不敢反驳,胸中的气消了些,大夫人这么多年主持中馈,将府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没犯过什么错,老太君也不可能揪着这件事卸了她主持中馈的权利,否则这个大儿媳恐怕从此就恨上自己了。 婆媳婆媳,到底是一家人,关系不可太僵硬,否则家族人心不齐,人皆可拆。 老太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满面疲惫道:“你们起来坐着说话吧。” 大夫人和庄玉容微微吃惊,代妈妈见老太君松了口,立刻上前亲手扶着大夫人起来,又端了锦杌过来给她们坐,然后吩咐丫鬟们上茶上点心。 一番折腾,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可大夫人和庄玉容仍旧战战兢兢的,有小丫鬟来报,庄玉玲过来了,庄玉容就小心去瞅老太君的脸色,听到老太君让庄玉玲进来。 庄玉玲本已经打 算就寝,谁知丫鬟绿真急匆匆地跑进卧室禀报,说这方出了事情,她才匆忙朝百福院赶来,边走边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庄玉玲越听越心惊,没想到娘和玉容还有大哥竟然真的朝庄成双下手,且还联合了永平侯徐夫人,这么大的阵仗,里应外合,着实令她意外。 可他们千算万算,却都没有把庄成双算计进去,庄成双的聪慧更是令她心惊。 庄玉玲掀帘而如,庄重地给老太君和大夫人行礼,老太君赐了坐,庄玉玲却上前去拉老太君的衣袖,轻轻摇晃着老太君的手臂,“祖母,听说徐夫人落水住进了您的东厢房?” 脸上满是担忧的样子,又补充道:“徐夫人没事吧?可请了太医?” “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老太君凝着庄玉玲纤白的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看了半晌,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这么晚,你怎么还没休息?” 庄玉玲瘪了瘪嘴:“祖母您都没有休息,我怎么敢休息?况且我听说徐夫人落水住进了您这里,担心您这里人手不够,丫鬟们毛手毛脚的,既伺候不好您,又怕把徐夫人怠慢了,怎么也无法安心,所以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没想到娘和三妹也在这里。” 说着,庄玉玲朝庄玉容看去,给了庄玉容一个安抚的眼神。 庄玉容悬着的心总算松懈下来,祖母向来疼爱解语花般的庄玉玲,有庄玉玲在,祖母的怒气也会消散不少,至少不会再有最初见到她们的雷霆之怒。 大夫人也松了口气,庄玉玲的出现,无疑将老太君放在她们身上的愤怒转移了不少。 “到底年长几岁,还是你乖巧懂事,知道体贴人心。”老太君喟叹地拍了拍庄玉玲的手,庄玉玲就乖顺地坐到老太君的旁边,抱着她的手臂不撒 手,娇笑道:“那也是您教得好。” 老太君的脸色越发满意起来,越看庄玉玲越觉得心头安慰。 可老太君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就算庄玉玲再如何讨巧卖乖也无法让她将今晚的事情无声无息地揭过,再也不闻不问,有时候该断的念头就要对方彻底断掉。 老太君的目光便又落到了大夫人的身上,大夫人立刻站起身,垂首道:“太君有何吩咐?” 她态度端正,让老太君心底的不虞又消散几分,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有些语重心长,“老大媳妇,你要明白,一家人只有拧成一股绳,力量才会更强大,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万事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懂得?” “媳妇受教了。”大夫人惭愧地低下头。 老太君叹了口气:“玉玲的婚事已经定了,玉浩的婚事,你再琢磨琢磨,等老大回来了再和老大好好商量商量,至于成双的婚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直接拿走了她这个当母亲的大半权利,可大夫人不敢不从,低声应了。 庄玉玲和庄玉容都很惊讶,联想到今晚的事,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祖母如此直接插手庄成双的事情,是怕大夫人再打庄成双的什么主意吧。 经过今晚的事,老太君对大夫人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信任了,反而多了几分戒心,这种疏远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而已弥补的,庄玉玲为大夫人感到不值。 “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老太君道。 “祖母,我留下来服侍您歇息了再走吧,否则我不放心。”庄玉玲立刻道。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大夫人和庄玉容有事商量,自然不愿意多留,两人告退,庄玉玲就扶着老太君去卧室就寝 ,待老太君睡下,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快步朝雪梨院走去。 庄玉玲前脚刚走,已经躺下的老太君就对代妈妈道:“玉浩那边可交代清楚了?” “已经交代清楚了,那徐二公子虽然是个纨绔,但是好歹还知道事情的轻重,这种事情想来是不会对其他人提起的,您就放心吧。”代妈妈回道。 老太君“嗯”了声,望着头顶的纱帐,面色怅然,许久才再次悠悠地开口:“你说玉玲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这种猜测代妈妈哪里敢随便回答,认真地想了想才慎重道:“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老太君就哼了哼:“就算没有参与,她整日和大儿媳妇还有玉容在一起,我就不信她没有看出点苗头,他们几个兄妹合起伙来陷害自己的血亲,我庄家怎么就出了这等事?!” 这种家丑,若是传了出去,只会让别人笑话国公府的子女没有教养,连自己的血亲都要陷害,若是上了官场或者嫁了人家,怎可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还好大儿媳妇还没有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知道拉永平侯夫人下水,否则永平侯府的嘴巴怕是没那么容易堵上。”老太君愤然道。 代妈妈叹口气:“好在处理得及时,没有闹得不可收拾,您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雪梨院果真灯火通明,庄玉容和大夫人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丫鬟,母女两人一左一右正坐在西次间临床上的大炕上说话,庄玉玲进去时,庄玉容立马从坑上下来去挽庄玉玲的手臂。 “还好今晚有姐姐你救场,要不然祖母不知道生气到什么时候呢!”庄玉容瘪嘴,又微微抱怨,“真不知道祖母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庶出的孙女,有什么可值得维护的。” 第四十四章 糊涂 “糊涂!”庄玉玲脸色沉沉,“庄成双如今早已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庄成双了,她既是七殿下和四殿下的救命恩人,也是玄冥子的弟子,更得了贤妃娘娘的目光,你们这样设计陷害她,若是被贤妃娘娘或者两位皇子殿下知晓了,那我们国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庄玉容不以为然:“他们怎会知晓,今夜的事情之所以闹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因为我们的计划失败,若是落水的是庄成双,这种无巧不成书的事情,谁会因为一个庶女追究这种根本说不清楚的事情?姐姐你太多虑了!” “三妹,不是我多虑,而是你仗着有母亲、大哥还有祖母宠着,所以时常无法无天,放松懈怠,殊不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进眼底。”庄玉玲叹气。 就像那次游轮落水,众位王孙公子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为她出头,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是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心中都自有衡量。 可这个道理,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庄玉容又怎么会懂? 庄玉容愤愤:“姐姐怎么总是帮着外人说话,你可别弄糊涂了,只有我才是你血脉相连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庄成双算什么,爹爹从外面抱回来的野种根本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眼看庄玉容越说越不成体统,庄玉玲忍不住就望向大夫人,庄玉容从小在大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她什么脾性,没有人比大夫人更清楚,可她却没有反对庄玉容的话。 庄玉玲恍然间就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娘和三妹是同样的心思。 心中到底微微有些失望,再想到以往大夫人同自己说的话,庄玉玲心头愈发不安。 “娘, 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您就听祖母的吧,别再插手庄成双的事了。”庄玉玲轻声相劝,“庄成双如今得祖母庇护,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掣肘的,况且洛王的病时时刻刻都可能需要庄成双出面,若是庄成双出事,洛王府或者贤妃娘娘来要人,我们如何交代?” 大夫人凝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十六岁的年纪,行事落落大方,聪慧机敏,一双眸子好似剪水,盈盈地望着自己,含着殷切的期待。 大夫人忽然觉得,将她许给腿脚有残疾的南王,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聪慧明智,分明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可是为了给玉容铺路,她却牺牲了这个女儿,大夫人不禁心生愧意,但事已至此,已无挽回的余地。 大夫人携了庄玉玲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叹道:“你说得有道理。” 庄玉玲眼眸微亮,莹白的面孔上染上喜色,然而这喜色还未完全绽开,却听到大夫人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但是,庄成双必除,我不能让她挡住玉容的路。” 庄玉玲不可置信,母亲始终坚信清虚道长推算的命格,相信庄成双命主六宫,也铁了心要将玉容送进皇宫,助她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是这条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稍不经意,就会给庄家带来灭顶之灾。 庄玉玲心知,她已然劝不动自己的母亲了,她不无失望地垂下头去,深深地叹了口气,“娘,该说的女儿已经说了,若您执意如此,女儿也别无他法,只是女儿想提醒娘,万事不可强扭,您若强求,势必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今日您失去了祖母的维护之心,明日就有可能失去爹爹的爱 护之情,将来,或许还会赔上整个国公府,您可要考虑清楚了。” 大夫人脸色阴沉如水,盯着庄玉玲沉默不语。 庄玉玲知道大夫人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心中的失望越发深沉,她缓缓站起来:“女儿言尽于此,还望娘仔细思量,天色已晚,女儿就告退了。” 她向大夫人福了福礼,转身朝外走去,身后传来庄玉容微带不安的喊声,庄玉玲停下脚步,回头道:“出了这样的事,三妹也该好生想想,有时候野心太大,只会让自己跌进万丈深渊,到时候就是看见了曙光,你也无法从深渊中走出来。” “娘……”庄玉容望着自顾离去的庄玉玲,担忧道:“您就这么让姐姐走了吗?” 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就算她再与自己意见相左,大夫人也不可能真的跟她置气,但仍旧心有不悦:“玉玲目光短浅,太过重情重义,随她去吧。” 庄玉容想想,也只能如此。 第二日,庄成双卯正起床,茹梅和灵书伺候她洗漱,穿了身宫缎素雪绢裙,梳了双刀髻,头上插赤金螺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由茹梅陪着去了百福院。 百福院里还住着徐夫人,老太君起得比往日要早,而东厢房里也亮起了灯,庄成双由小丫鬟领着沿着抄手游廊前往东梢间,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厢房的门刚好打开,徐夫人在随伺妈妈的搀扶下正从东厢房里出来。 两人正巧碰了个正着。 庄成双停下脚步,朝徐夫人微微一笑,俯身行礼道:“见过徐夫人,夫人昨夜可睡得好?” 徐夫人面色尴尬,想到昨夜里庄成双推她的那一把,只觉得这个看上去乖巧温顺的女子着实难以对付,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甚至改变处境,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恐怕早就落入她们设计的陷阱里。 而今日再见,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问她昨夜有没有睡好,这等沉着冷静,实属少见。 “第一次在老太君这里留宿,倒是睡了个好觉。”徐夫人笑道,“二小姐是去给老太君请安吧,既然凑巧碰到了,就一起去吧。” “好啊。”庄成双欣然同意。 两人赶到西梢间的时候,老太君刚好从卧室里出来,见到庄成双和徐夫人一道,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脸上闪过吃惊。 庄成双给老太君屈膝行礼,解释道:“路过东厢房的时候,正巧碰到徐夫人,就一道来给您问安,昨夜若是我力气再大点,兴许徐夫人就不会落水了,知道徐夫人歇在您这里,不亲自来看看,实在是心有不安,好在徐夫人并无大碍,我也可放心了。” 三言两语,将昨晚的事情揭过,没想到转来转去,她竟然是最识大体的那个,老太君的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由代妈妈扶着坐到了西梢间的坑上。 徐夫人含笑道:“本是我连累了二小姐,倒是让二小姐反而担心起我来,二小姐这般玲珑心思,实在难得,太君有这样的孙女,真是好福气。” “成双的确深得我心,”老太君毫不吝啬地夸赞让庄成双颇感意外,就见老太君笑着让徐夫人坐到她的旁边,徐夫人没有推辞,含笑坐了。 丫鬟们上茶上点心,老太君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笑道:“侯爷让身边的小厮来通报,说辰时正就亲自过来接你,知道你昨晚歇在我院里,很是放心。” 徐夫人面色赫然:“都怪我走路不小心,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君若无其事地拍拍徐夫人的手,似 乎想要安慰她,“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你人没事就好,我这老太婆本就整日无所事事,偶尔有个人来热闹热闹,是好事。” 和庄成双一样,老太君含糊其辞地将昨晚的事情揭过,徐夫人更是羞愧不已。 在西梢间喝了会儿茶,几人到东次间用早饭,早饭刚过,正准备移回西梢间喝茶闲聊,有丫鬟进来禀报,永平侯到了,已被大少爷迎到客厅喝茶。 永平侯来接徐夫人回府,庄成双自然不用出面,向老太君和徐夫人行礼告辞,径直回了扶双院,凝心已早早等在门口,见到庄成双回来,立刻迎上去。 “小姐,您可回来了,洛王府派人来了。”凝心急匆匆道。 “来的是谁?”庄成双一面往客厅走一面问。 “是洛王府的知香姑娘,知道您去了老太君院里,现在正在客厅里候着。”凝心回道。 知香能安心地等在扶双院,想来洛王应该已经醒来了,庄成双不疾不徐朝客厅走去,倒是知香和沁竹几个丫鬟听到动静率先迎了出来,纷纷给她行礼。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知香笑盈盈地屈膝行礼,“殿下已经安然醒来,奴婢特来通知二小姐一声,望二小姐不必担心。” 庄成双微微地笑:“殿下没事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你们伺候的时候要随时注意殿下的情况,切不可再让殿下受了风寒。” “奴婢遵命,奴婢定当谨记二小姐的嘱咐,殿下院里正忙着,奴婢不敢多留,就不打扰二小姐了。”知香微微歉意道。 到底是在别人手底下当差的,本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庄成双哪会为难她,“你是殿下身边得力的人,殿下的事最为重要,我就不留你,凝心,帮我送送知香。” 第四十五章 送信 知香告辞,庄成双回书房看医术,灵书在巳时一刻从七殿下府里回来,书房里静悄悄的,灵书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听到庄成双的声音:“信送到了?” “是的,小姐。”灵书回答,“是七殿下的亲信朱成亲手接的信,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接待的奴婢,奴婢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朱成回了封信给奴婢,要奴婢务必交到小姐手上。” 灵书从怀里摸出信封,递给庄成双,庄成双接过,将信封拆开,雪白的宣纸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刚劲有力的字迹:同意。 秦墨朗虽然年纪不大,但果然是个爽朗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同意了,到底是因为被逼急了还是因为对她格外地信任,庄成双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剩下的事情要如何安排,庄成双却还没有明确的主意。 “看小姐收到信心情这么好,铁定是好消息了。”灵书见她高兴,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姐若是还有其他事要奴婢去办,就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小姐办好。” 庄成双露出温和的笑来:“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且等着。” 沁竹进来禀报:“小姐,老太君身边的代眉姐姐过来了,现在正在客厅里候着。” 庄成双凝眉早,膳时刚见了老太君,她从老太君的表情中得知,老太君对她今天早上的表现很满意,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态度,这个时候她派代眉过来干什么? 庄成双半晌没有想明白,也懒得再折腾自己,在红木椅上不动如风。 沁竹已经退下了,灵书见庄成双不动,好奇地问:“小姐,您不去见代眉姐姐啊?” 庄成双笑了 笑:“她和茹梅原都是祖母身边的人,让她们多说说话也好。” 是想多给些时间让茹梅好套代眉的话吧! 灵书暗忖。 代眉由茹梅接待着,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喝茶,她们原是同个屋里服侍老太君的,但是后来茹梅被赐给了庄成双,在身份上自然就要低代眉几筹,好在两个丫鬟还有以前的情分在,代眉并不在茹梅面前拿架子,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拘束。 “徐夫人已经被永平侯爷接走了吧?”茹梅浅笑着给代眉添上茶,笑问。 代眉道了谢,瞥了眼茹梅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翡翠玉镯晶莹剔透,代眉无法估测它的价值,但看起来绝不便宜,她记得茹梅以前不曾有这个玉镯的。 难道是二小姐送给她的? 可是二小姐哪里来那么大的手笔? 又想到贤妃娘娘赐给庄成双的那几箱赏赐,既然是宫里的娘娘特意派管事姑姑来送的,定然价值不菲,如此二小姐的大手笔便能说得通了。 虽然她与茹梅有交情在,在这件事情上却不好多问,代眉轻轻笑道:“老太君喜静,院里服侍的本就不多,得力的更是没有几个,徐夫人若是还没有走,我哪里得空过来。” “知道你是大忙人!”茹梅声音含笑,却话锋斗转,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说起来,昨夜的事着实惊险,若不是我们小姐运气好,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代眉想着有些事情正反瞒不住,倒不如自己卖二小姐这个人情,“老太君昨日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就连三小姐和大夫人来请安,都被老太君训了一通,后来还是大小姐来了,才慢慢安抚好老太君的情绪。” “徐夫人到底是在我们府里落的水,且又是大夫 人留的徐夫人吃晚饭,老太君这是在责怪大夫人怠慢了徐夫人吧。”茹梅压低声音说。 代眉狐疑地瞅了茹梅一眼,似乎在琢磨她是不是真的如此想。 昨夜的事情,任谁看都知道不止是落水这么简单,黑灯瞎火的,那徐二公子竟然进了内院,这本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大少爷带进来的。 且凑巧又遇到徐夫人落水,那徐二公子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他以为落水的是大少爷的妹妹,当时跟徐夫人在一起的就只有二小姐……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哪会是寻常之事? 可茹梅摆明了不知道内情的样子,难道二小姐也如此想? “兴许吧。”代眉囫囵回应,“还好老太君处理得及时,没有让这件事情的危害扩大。” 看来代眉不认为昨夜的事情与大夫人和三小姐无关,茹梅觉得差不多了,再继续这个话题,怕代眉起疑,就和她谈起其他无关痛痒的小事来。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庄成双从二楼下来,代眉笑着迎上去,“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庄成双亲手扶她:“代眉姐姐怎么有空来我扶双院。” “是老太君担心您昨日受了惊吓,所以特意命奴婢来给二小姐送些养身的人参、灵芝和燕窝,希望二小姐好生补补。”代眉轻声细语道。 庄成双果然看见松竹梅花梨木小几上摆放着几个如意纹的方形檀木盒,昨晚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揭过,老太君是觉得愧对自己吧,所以代眉今天才会送补品过来。 老太君在用这种方式补偿自己。 庄成双心情五味陈杂,好在这种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所以这种复杂的心情很快就被她镇压。 庄成双满含感激地对代眉道:“ 有祖母记挂着我,庇护着我,我怎会有事,劳祖母替我操心,倒是我这个做孙女的没有尽到孝心,实属惭愧。” “二小姐如此孝顺,老太君又怎会不知。”代眉轻笑回答,转而道:“时辰不早了,老太君还等着奴婢去回话,奴婢就先告辞了。” “你是祖母屋里得力的人,我也深知祖母屋里离不开你,我就不多留你了。”庄成双笑着回应,“茹梅,帮我送送代眉姐姐。” 茹梅低声应:“是,”代眉给庄成双屈膝行礼,由茹梅陪着出了扶双院,庄成双让灵书把老太君送来的东西交给珠云,让珠云登记入账,灵书应声而去。 很快茹梅去而复返,上书房找庄成双,庄成双正在摆弄窗台上青花瓷瓶里潋滟的花枝,听到茹梅唤她的声音,她低声问:“如何?” 茹梅见她嘴角有浅浅的笑意,知道庄成双心情很好,回话时嗓音也不禁轻快起来。 “代眉说,昨日夜里,大夫人和三小姐去老太君院里后,被老太君关起门来训斥了。”茹梅打量着庄成双的脸色,见她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继续道:“我把代眉送回百福院,刚好碰见大少爷从百福院里出来,大少爷的脸色很难看。” 庄玉浩是老太君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但是昨夜的事情显然让老太君对他有几分失望,在素来把自己含在嘴里的老太君那里受了训斥,他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不过,现在无论是庄玉浩还是大夫人,想必对自己的恨意都更深了几分。 “小姐,这件事情,您就这么算了吗?”茹梅是知晓这件事情的内幕的,大夫人如此对庄成双,老太君却要风平浪静地揭过,茹梅为庄成双感到不值。 “不就这么算了,还能如何? ”庄成双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只是个庶女,比不得嫡出的大哥和三妹,况且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我闹起来,祖母只会认为我既不识大体,又没有容人之心,揪住一点错误就不依不挠,又怎会有代眉来送补品这种事。” 茹梅恍然,瞬间明白过来庄成双的意思。 与其在明面上与大夫人他们对立,给人留下泼辣不孝的印象,倒不如将这件事情揭过,而她作为受害者,旁人只会站在她这边,就像老太君。 可是据说当时徐夫人落水的情形十分惊险,庄成双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并且及时将自己撇干净的? 茹梅逐渐发现,好像无论何时,庄成双都表现得格外冷静沉着,完全不像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似乎只要跟在她身边,就不用担心会乱了阵脚。 茹梅正想得出神,眼角余光瞥见到庄成双从容淡定的笑容,仿佛即便是泰山压顶她也能无所畏惧,茹梅忽然觉得,或许跟着庄成双,她的人生也能有不一样的造化。 “下月中旬就是祖母的寿辰了,你说我送什么给祖母最好?”庄成双笑问茹梅。 茹梅恍然,这些天忙着院里的琐事,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老太君的寿辰就在下个月,听说大小姐和三小姐早早就在为老太君筹备寿礼,可自家小姐好像现在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且听她的语气,似乎对这次老太君的生辰并不上心。 “小姐倒是提醒了奴婢,只是老太君寿辰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怎么知道送什么好。”茹梅苦闷地说,“现在才准备寿礼,会不会太迟了?” 庄成双看茹梅的表情就能猜到她的心思,想了想道:“既然太迟,那就算了吧。” 第四十六章 满意的礼物 “这怎么行?”茹梅当即表示反对,“各房的小姐都费尽了心思在为老太君准备寿礼,就为讨老太君欢心,小姐要是什么都不准备,岂不会被别人议论小姐不孝?” 庄成双见她眉头皱成了川字,知道她是真的着急,怕自己在寿礼的事情上无动于衷,给人诟病,心头微暖,就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哪会真的不准备。” 茹梅闻言就松了口气:“小姐现在倒是会拿奴婢消遣了!” 庄成双不置可否,顿了顿问她:“你在祖母身边那么久,可知道祖母曾经收到过什么比较满意的礼物?” 茹梅眼睛一亮,只觉得庄成双这个主意着实好,有了往年的对比,或许就能尽快猜出老太君的喜好,有时候礼物不在贵重,而在是否送到了收礼人的心尖上。 茹梅就细数起以往老太君收到的颇为满意的礼物来:“大小姐亲手给老太君绣的澜边,大少爷亲手雕的檀紫色的寿星翁,二少爷临摹的王羲之的字,三小姐亲手画的百鸟贺寿……还有国公爷从边关缴械的敌国太子的银枪和二老爷……” 茹梅滔滔不绝,所说之礼十之八九都出自府中之人亲手所制,慢慢地茹梅似乎也觉察到这点,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少了最初的那份底气。 老太君身于国公府中,乃是一人独大,上至国公爷下至丫鬟小厮,皆对她毕恭毕敬,她老人家想要什么没有,金银财宝、地位荣华,样样齐全,可谓什么都不缺。 子孙们送礼便也是送自己的那份心意,所以多出自亲手制作,可庄成双一不会刺绣,二不会作画,三不会下厨,她能送什么给老太君表达自己的孝心呢? 一时间,茹梅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 好办法。 庄成双似乎看出她的苦恼,淡淡笑道:“距离祖母的寿辰到底还有月余,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思量,如果实在想不到,看看库房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寥表心意便是。” 茹梅不禁皱起眉头,暗忖,小姐对老太君的寿辰所持态度是真的敷衍。 代眉前脚刚踏进百福院,后脚就被代妈妈叫到了西梢间,老太君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灵芝纹的紫檀方桌上摆着白瓷浮纹的茶盏,室内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老太君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昨夜没有睡好,此刻正在养神,听到动静,苍老的眼皮微微睁开,凝着代眉问:“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代眉摇头:“我探了探茹梅的口风,并没有探出什么,后来二小姐从二楼上下来,收到您的赏赐十分感动,其他的看不出什么来。” 代眉说的是实话,她的确看不出庄成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老太君慢悠悠地挥了挥手:“知道了。” 代眉退了下去,老太君就问站在一旁的代妈妈:“依你看,这成双丫头到底怎么想?” “奴婢不敢妄言。”代妈妈笑着给老太君添满茶,“不过奴婢觉着,二小姐既然不再追究这件事的原委和始末,想来是个识大体又聪慧的,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老太君眼眸深了深:“你对她的评价倒是高。” “可能是因为二小姐是奴婢从水月庵接回来的吧,奴婢看着二小姐这一路过来,总觉得二小姐性情敦厚,机敏过人,心中自有权衡。”代妈妈笑道。 心中自有权衡吗? 老太君回想着庄成双这些时日的变化和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不置可否。 洛王府,垂纶水榭四周轻悄悄的, 偶有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皆轻手轻脚,似乎生怕打扰到坐在长廊上的那人。 他闭着眼睛,稀薄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在熹微的光晕下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眉心轻轻地拧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三和南四沉默地立在他的身旁,知明端着喜鹊登枝薄胎官窑青瓷茶具上前,轻手将茶具放到旁边的黑漆带雕花六角桌上,动作娴熟地在杯里添上茶。 茶水颜色翠绿,香气浓郁,是上好的龙井。 “殿下,茶好了。”知明浅声说。 他淡淡地“嗯”了声,声音很轻很轻,若有似无。 不远处知香正朝这方走来,知明眼眸一亮,低声说:“殿下,知香姐姐回来了。” 很快,知香就已走近,屈膝给洛王行礼:“殿下,奴婢刚从国公府回来,见到了二小姐。” 洛王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却并未睁开眼睛,徐徐道:“继续说。” “二小姐住在国公府的扶双院,扶双院是府中比较僻静的一个偏角位置,有两层,二小姐住在第二层,奴婢到扶双院时二小姐并不在,接待奴婢的是她院里的几个丫鬟,据二小姐的贴身婢女灵书说二小姐去给老太君请安了,所以奴婢就在扶双院接待来客的客厅里等。” “扶双院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冬青树,冬青树旁边有石桌和石凳,旁边还有花坛,花坛里种着些时下的鲜花,客厅的布置十分简单,正上方一张红漆方桌,红漆方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靠门两边左右各四把太师椅,每两把太师椅配一张红漆小几,客厅的门口摆着两个花几,丫鬟们招待奴婢用的茶是大红袍,水果是苹果、梨还有葡萄,点心是刚做好的桂花糕。” “奴婢和丫 鬟们闲聊,问起二小姐的日常习惯,她的婢女灵书说二小姐只喜欢练练字或者研究医术,日常作息十分规律,对院里的丫鬟态度十分和善,都是些称赞的话。” “奴婢等了二小姐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她才回来,听到殿下安然醒来的消息时二小姐脸上并无吃惊的表情,奴婢要告辞,二小姐并不留奴婢,只嘱咐奴婢别再大意让殿下您受凉。” 知香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是二小姐的丫鬟凝心送的奴婢,凝心是刚到扶双院当差的丫鬟,奴婢与她闲聊时了解到她与珠云和碧桃这两个丫鬟都是不久前才到扶双院当差的,而在这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扶双院只有灵书、茹梅、沁竹这三个丫鬟和一个妈妈。” “奴婢出府的时候遇到了一件事,觉得很奇怪。”知香琢磨着说道,“奴婢遇到了永平侯和他的夫人,大清早的,他们从国公府出来,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府里赶,好像有什么急事。” 知香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也暗暗观测着洛王的神色,他始终缄默地听着,苍白的脸孔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好像已经睡着了。 四下寂静,偶尔有鸟鸣之声从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很快又散去。 不知道多久过去,他们听到洛王低沉的声音:“南三,你告诉南二,让他查查昨晚国公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永平侯和他的夫人大清早出现在国公府与庄家二小姐有没有关系。” 南三领命而去。 洛王淡淡地想,庄成双住在国公府偏角的院子里,院里陈设简单,能拿出来招待外客的东西也十分寻常,知香去见她,却没有丫鬟提前给她通风报信…… 看来庄成双在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中算得上是 过得举步维艰的。 她并不受宠,这很符合他的猜测。 因为不受宠,所以没有依傍,因为没有依傍,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筹谋。 “让南二派人时刻注意庄家二小姐的动向,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洛王淡淡地补充道。 “属下遵命。”南四恭顺地回答。 五月下旬,国公府内外院都逐渐忙碌起来,丫鬟们彼此间走动得也越发频繁,五月二十八,几辆马车从国公府浩浩汤汤地出发,前往大相国寺。 大夫人和二夫人带庄玉倩坐一辆马车,庄玉浩和庄玉旌坐第二辆马车,庄玉容和庄玉玲坐第三辆马车,庄成双和庄语嫣坐第四辆马车,后面跟着数名丫鬟婆子还有护卫。 平顶马车轱辘前行,庄语嫣坐在庄成双的对面,单手小心地撩开车帘,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此时尚早,天色还未大亮,街道上却已经可见摆摊的商贩,传来远远近近的叫卖声,庄语嫣兴奋地问庄成双:“二姐,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啊?” 和上一世一样,都是在今天前往大相国寺为老太君祈福,也是在今天,她的命运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庄成双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听到有人叫她,才恍然回神,看向一脸懵懂的庄语嫣,心不在焉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二姐你今天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庄语嫣放下车帘,琢磨着庄成双的脸色,“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这些天她照例每日下午去扶双院,跟庄成双学习读书写字,可是自从几日前母亲提到今日要去大相国寺给祖母祈福,这些天里,庄成双就总是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四十七章 怕母亲 “哪有什么心事。”庄成双笑,“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庄语嫣掰着手指:“二姐你也仅仅比我大三岁而已,可你总是爱在我面前充当大人,认真算起来,我们的年纪很相仿啊!” 仅仅只大三岁吗? 庄成双有些出神,庄语嫣在她眼中就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胆小怕事,什么都不懂,又性格懦弱,需要保护和教导,所以她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她,希望她将来没那容易受大夫人摆布,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 可能是两世为人的缘故,庄成双无法把自己当成十四岁的小姑娘,大夫人和庄玉容已经在向她伸出魔爪,她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她总是时时小心,处处筹谋。 庄成双露出无可奈何的笑:“虽然只比你大三岁,但是我比你见的事情多,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指不定你也会像我这般,稳重老成。” 庄语嫣见识有限,不知道庄成双的说辞是否正确,自然无法反驳,她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笑嘻嘻道:“像二姐这般很好啊,至少不会惧怕母亲。” 庄成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记得很久之前庄语嫣就问过她为什么不怕大夫人,她当时回答之后,庄语嫣还说她说得有道理,可是自己的话好像并没有让她在惧怕大夫人这件事情上得到改善,她现在还是很惧怕大夫人,而且,她不止怕大夫人。 庄语嫣的眼界真的太小,小到她认为只要不惧怕大夫人,就是很好的人生,庄成双忽然觉得很悲凉,问她:“你为什么怕母亲?” “因为母亲很凶啊!姨娘也很怕她,姨娘总是告诉我,要讨母亲的欢心,要讨几个姐妹的喜爱,不能得罪他们,不能和他们有冲突,否则我就要 挨打。”庄语嫣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姨娘说我的性命不比府中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性命金贵,若是我得罪了他们,或者惹得母亲不高兴,我就有可能性命不保。” 原来罗姨娘是这样教养她的,难怪庄语嫣会养成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姨娘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庄成双叹口气,“母亲又没有三头六臂,你怕她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只要你不犯错,她就拿你没办法,至于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说到底你也是庄家的血脉,能合则合,不能合,也不必勉强,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姨娘说,如果母亲不喜欢我,将来就会随随便便把我嫁了,姨娘说,女子若是嫁得不好,这一生便算走到尽头了。”庄语嫣泄气地说。 庄成双忽然觉得很无奈,因为站在庄语嫣的立场,罗姨娘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四妹,虽然你的婚事最主要是母亲做主,可我们国公府,并不是母亲一个人说了算的,母亲的上头还有父亲,还有祖母,只要你有真本事,就算母亲想要随便把你配人,也得经过父亲和祖母的同意才行。”庄成双道。 庄语嫣认真地琢磨着庄成双的话,半晌后却问了句令庄成双十分意外的问题:“二姐,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庄成双笑了笑:“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姐妹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否则怎么对得起我们身上所流着的相同的血液。” 上一世她就是如此想的,所以当庄玉容欺负自己的时候,她总是忍让,因为庄玉容是自己的妹妹,而她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所以她不与她计较。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忍让与懈怠,竟然会亲手毁 了自己的人生。 她一忍再忍,对方越发得寸进尺,直至取了自己的性命。 庄成双嘴角有一抹苦笑:“可是四妹,有时候姐妹之间也会有斗争,若是一再地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你懦弱无能,继而加倍地算计你欺辱你,所以万事都得有度。” 庄语嫣似懂非懂地听着。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来迎他们的仍旧是主持清远,庄成双等几个庄家的儿女随大夫人和二夫人一路烧香拜佛,然后到正殿诵经,为老太君祈福。 中午自然是在大相国寺吃斋饭,寺里专程为庄家的人单独设了用斋饭的饭厅,用完饭,大夫人和二夫人继续到正殿为老太君祈福,众位儿女移到偏院喝茶静候。 等待总是无趣又烦闷的,庄玉浩趁机领着两个小厮离开偏院,去参观大相国寺周遭的景致,庄玉旌见满院的女眷,觉着留下着实不妥,很快也领着两个小厮离开了,离开前还特意嘱咐庄玉玲要看好几个妹妹,不能让姐妹们乱跑,嘱咐庄玉倩要听大姐姐的话。 庄玉玲笑他罗嗦,庄玉旌却不以为然,再三叮嘱之后才离开。 “二哥太小心谨慎了,这里可是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我们能有什么事!”庄玉容娇笑着说,“就算我们随处看看,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撞上强盗劫匪不成?” 庄玉玲的目光在几个妹妹的身上溜了一圈,笑着端了茶:“正因为是皇家寺院,所以更不能掉以轻心,二哥说得不无道理。” 庄玉容就想到大夫人评价庄玉玲目光短浅的话,虽然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姐妹,但是庄玉容不得不承认,大夫人说得的确有道理。 倘若自己也像庄玉玲这般做事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倘若自己也像庄语嫣那般做事谨 小慎微,能成什么大事? 倘若自己也像庄成双那般出身低贱,爹不疼娘不爱,能成什么大事? 庄玉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里的几个姐妹格格不入,她们和自己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们的未来都太短浅,太渺茫,不像自己,容貌无可挑剔,才华令人仰望,自己前程似锦,只要除掉庄成双这个障碍,自己将来会站在令无数人仰望的高度,俯瞰众生。 忽然发现和这些姐妹呆在一起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庄玉容望着偏院微微敞开的大门暗暗想着,她想出去走走,哪怕仅仅只是在偏院大门口随处看看也好。 “这个时候,梅林里的梅花怕是已经凋零得所剩无几了吧!”庄成双手执茶盅的杯盖,轻轻捋着茶面上飘着的浮叶,看着庄玉玲道:“大姐可曾去过?” “不曾。”见庄成双主动与自己攀谈,庄玉玲颇感意外,“虽然来过这里数次,但是因要看顾几个妹妹,不敢胡乱走动,所以还未有幸去赏景,听说大相国寺的梅林是金陵城独树一帜的景致,每到梅花盛开的时节,纷纷扬扬,尤其漂亮,二妹可是见过?” 听到她们谈起梅林,其余小姐丫鬟纷纷朝她们望来,皆好奇地竖起耳朵听。 庄成双闻言就笑道:“大相国寺的梅林并非时时对外开放,上次与祖母同来时,我不小心闯了进去,许是妹妹我见识浅薄,但梅林之景确实是我所见的最美的风景。” “而且……”庄成双说道此处,欲言又止,一副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的样子。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她引出来,见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由暗暗着急,还是近些时日和她走得近的庄语嫣率先开口问道:“而且什么,二姐快说呀!” “梅林里有一 四角凉亭,你们可知道?”庄成双神神秘秘地说,“那日我闯进梅林,靠近凉亭时碰巧看到有两人在对弈,你们绝对想不到我看见了谁。” 这下连庄玉容的注意力也被庄成双吸引过来,但她表情淡淡,倒看不出好奇之心。 她不认为庄成双能遇见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二妹看见了谁?”庄玉玲接着庄成双的话问。 庄成双漆黑的眼眸在众人身上扫过,轻轻笑道:“四角凉亭之中,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位穿着袈裟,应该是大相国寺里德高望重的僧尼,一位身后站着两名护卫,身着雪色长衫,身姿挺拔清远,竟然是——” 庄成双拉长了语调,众人好奇地盯着她,庄玉容强压住好奇心,却仍是忍不住朝她看去。 “竟然是谁啊?”庄玉倩稚嫩的声音响起,这是庄成双回到国公府后庄玉倩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她望着庄成双的眸子眨也不眨,丝毫不掩饰她的好奇。 庄成双朝她眨了眨眼睛,觉得差不多了,继续道:“竟然是洛王殿下。” 庄成双自然知道是洛王殿下,所以在洛王府中再次见到洛王时,她丝毫不吃惊。 金陵城有关洛王的传言不胜枚举,在座的小姐丫鬟对有关洛王的话题都极感兴趣,只是庄玉倩年纪太小,庄语嫣懵懂无知,庄玉容不屑与庄成双多谈,丫鬟们无人敢插嘴。 便只剩下庄玉玲悠悠地以意外的口吻道:“洛王素来身体不好,极少出府,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梅林赏景,你在梅林遇到他,着实太巧。” “是啊,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洛王殿下,只知道自己有可能冲撞了贵人,所以不敢轻易靠近,转身就离开了梅林,后来去洛王府给洛王诊治时,我才知晓。”庄成双说。 第四十八章 稳住病情 “洛王如今身体如何了?”庄玉玲随口问。 “病情算是稳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庄成双叹道,又望了望院外尚好的明媚天气,“近来天气越来越暖和,今日天朗气清,又正值梅花凋谢之时,指不定洛王殿下一时兴起,又来梅林赏景了呢,或许会来与那位僧尼对弈。” 庄玉容忽然就如坐针毡。 “我瞧着不会。”庄玉玲摇头。 庄成双的目光在庄玉容焦躁的脸上划过,声音绵长而悠远:“像洛王殿下那般惊才绝艳的清贵之人,他的心思,又有谁能够猜到呢!” 庄玉容蹭地站起身来,她动作幅度大,偏院里的小姐丫鬟纷纷朝她望去,她莹白的脸蛋微微涨红,盯着庄成双道:“哪有闺中女子议论旁的男子的?二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是传了出去,只会让别人笑话我们国公府的小姐不知羞耻!” 庄玉容这话说得极重,吓得丫鬟们纷纷垂下头去,顿时满院死寂。 庄玉玲望着庄玉容的眼神倍感惊讶,似乎很难理解庄玉容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当面呵斥庄成双不知羞耻。 要知道庄玉容虽然是嫡女,庄成双是庶女,但是庄成双到底是姐姐,哪有妹妹这样训斥姐姐让姐姐下不来台的道理? 庄玉玲飞快地朝庄成双瞅去,本以为庄成双会被庄玉容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成想对方表情淡淡,似乎庄玉容的话并不足以让她上心。 “三妹此言差矣。”庄成双的声音平稳地令人听不出半点怒气,“洛王殿下并非旁的男子,他是我的病人,这些时日,我最牵挂的就是洛王的病情,为此我甚至许多个夜晚彻夜不眠地研究医术,就为能早点治愈殿下的身体,我谈 起殿下,乃是人之常情。” “强词夺理!”庄玉容愤然道,“二姐如此,我是不敢再继续与二姐同处,我去寻母亲,大姐好生看着二姐吧,莫让二姐再到处乱走,冲撞了贵人!” 庄玉容怒气冲冲地朝偏院外而去,她的贴身丫鬟宛莹立刻拔脚跟上。 “玉容!”庄玉玲蓦地站起来,想要去阻止庄玉容,却被庄成双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住,“大姐莫不是想将这里的摊子交给我,我一个庶女,可管不了那么多。” 庄玉倩和庄语嫣皆不明所以,庄玉玲看着两个小妹妹,再看看庄成双,直觉告诉她,比起庄玉容,庄成双更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否则恐怕她前脚刚走,后脚庄成双就会离开偏院。 她无奈地叹口气,吩咐两个妈妈跟上去照看庄玉容,莫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自己这才重新坐下,端起茶盅慢慢喝了口茶。 庄成双计算着时辰,跟去照看庄玉容的两个妈妈大约在一盏茶后折了回来,其中一个妈妈摇头道:“大小姐,奴婢们没追上三小姐,三小姐提到寻大夫人,可奴婢们到正殿后却并不见三小姐的身影,奴婢们怕出什么事,分头找了找,也没有找到。” 两个妈妈急得满头大汗,庄玉玲眉头拧起,正要说什么,却见庄玉容的贴身丫鬟宛莹急匆匆地跑进来,“碰”地一声跪在庄玉玲的面前,泪流满面道:“大小姐,三小姐不见了!” 庄玉玲手里的茶盅就“碰”地掉到了的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庄成双的脚边。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庄成双俯身将茶盅捡起来,一面镇定地吩咐宛莹,“你跟在三小姐身边,三小姐那么大的一个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宛莹知道庄玉容不 喜欢庄成双,身为庄玉容的丫鬟,她自然对庄成双也抱着几分厌憎,更何况庄成双曾经还亲手掌掴过她,这个仇她一直记着,可是眼下庄玉容失踪,她哪儿还有心思去记仇,满脑子只想快些把自家小姐找出来。 “小姐走得快,奴婢小跑着跟着小姐出去,走了没多远,小姐说想如厕,让奴婢就在原地等着,奴婢看着茅房就在不远处,不敢不听小姐的吩咐,可是奴婢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姐折回来,奴婢觉得奇怪,就去茅房处寻小姐,可是小姐并不在,奴婢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宛莹被庄玉容的失踪吓得面容失色,说到后面已止不住地嘤嘤哭起来。 气氛凝重,庄玉玲闻言已是花容失色,她沉了沉气,吩咐刚刚去寻庄玉容而折回来的李妈妈:“李妈妈,你去正殿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告诉娘身边的代妈妈,代妈妈知道该怎么做。” 又吩咐守在偏院门口的领头护卫:“分两拨人去寻大少爷和二少爷,找到后让他们立刻回到偏院来,我有重要事情相商。” 最后吩咐偏院里剩下的丫鬟婆子:“你们分头去找,我就不信三妹的身上能生了翅膀飞出这大相国寺,三妹不是胡来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地应声而去,偏院里的人顿时所剩无几,庄成双安抚性地拍了拍庄玉玲的肩膀:“大姐,三妹做事向来有分寸,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然而,庄成双的安慰并不顶用,庄玉玲焦灼地问:“你说三妹为何会失踪?” 她怎么知道? 庄玉玲这么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庄成双淡淡地回答:“我不知道。” “三妹失踪,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她被人强行掳走 ,一种是她刻意支开身边的人,独自赏景去了,你说会是哪种情况?”庄玉玲灼灼地凝视着庄成双。 庄成双面无表情道:“这里是大相国寺,在这里把人掳走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何况三妹与人无冤无仇,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做,想来应该还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也是庄玉玲的想法,三妹刚刚和二妹起了冲突就往外跑,指不定想寻个无人的地方好生静静,“你说,若真是第二种情况,三妹会去哪里?” 哪里…… 自然是她说的梅林。 世人皆知洛王殿下惊才绝艳,庄玉容既听自己如此说,又着急地往外跑,或许还真想一睹洛王殿下的风采,只是这样的话,庄成双不可能对庄玉玲说。 庄成双琢磨道:“那就要看大相国寺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致了,大相国寺最出名的是观望亭和梅林,上次陪祖母来时你们已经去过观望亭,那就只剩下梅林了。” “梅林……”庄玉玲若有所思。 “不是梅林,难道还能是藏在竹林深处的圣泉吗?”庄成双讷讷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补充:“大姐还是先去梅林看看吧,如果能早些找到三妹自然更好。” “可你们……”庄玉玲望着庄玉倩和庄语嫣,还有不安分的庄成双,她不放心她们。 庄成双轻轻携了庄玉玲的手:“大姐担心什么,你不放心我们,难道我们就放心让大姐你独自前往梅林?自然是我们姐妹几个陪着大姐一起去。” 说着庄成双已把目光转向庄语嫣和庄玉倩:“四妹,五妹,时间紧迫,我们走吧。” 梅林的路庄成双很熟悉,自然是她走在前头带路,从偏远而出,经过回廊,踏上拱桥时已经能隐约看见梅花纷 纷扬扬的景致,花期已过,梅林被凋零的梅花覆盖,双脚踩上去,脚底难免粘上梅花雪白的花瓣,与枝丫碰撞间发出轻轻的声响。 “这里真漂亮!”庄玉倩忍不住感叹,“虽然花期已经过去,但是仍旧美得不似人间。” 当然不似人间该有的景致,否则如何能吸引那个惊才绝艳却不良于行的男子? 也正因如此,大相国寺的梅林才不随意对外开放,否则若是每日都有无数人来观景,梅林又怎能保持如此令人惊叹的风光。 “你们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庄语嫣忽然开口问。 “什么奇怪的味道?”庄玉倩不明所以,又看了看庄玉玲和庄成双,继而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地嗅了嗅,“好像是有点。” “你也闻到了?我没说错吧,的确有种奇怪的味道飘过来。”庄语嫣更加坚定地说。 庄成双和庄玉玲对视一眼,庄玉玲一双秀眉拧得越发深沉,看向庄成双。 庄成双发现,庄玉玲真的很有意思,好像什么事情都喜欢问问她的意见,她故作深沉地回应庄玉玲的眼神:“大姐,好像是血腥味。” “梅林,怎么会有血腥味?”庄玉玲好似预感到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脚步顿住,不再向前,庄成双怕她就此放弃,立刻添油加醋:“大姐,三妹还没有找到呢。” 庄成双此话刚落,不远处就传来脚步声,姐妹四人警铃大作,庄语嫣和庄玉倩飞快地躲到庄成双和庄玉玲身后,看到来人,他们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二哥,你来得正好。”庄玉玲仿佛突然见到了主心骨,快步朝庄玉旌走去,“三妹……” “我已经知道了。”庄玉旌淡淡地打断庄玉玲的话,没见到庄玉容,表情有点失望。 第四十九章 少年老成 庄玉旌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个妈妈,那妈妈正是庄玉玲吩咐去给大夫人通风报信的那位,见到庄玉玲,那妈妈立刻禀报道:“大小姐,大夫人已经得到消息了,我找到二少爷就把当时偏院的情况跟二少爷禀了,二少爷才带着奴婢找到这里来。” 庄成双暗暗打量着庄玉旌,如果说国公府里的几个子女谁最精明,大概就属庄玉旌了,庄玉旌是金陵城公认的少年天才,他的天分完全表现在破案上,庄玉旌仅比庄玉浩小三个月,十八岁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他可是明夏开国以来的头一人。 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心思厚重,在下人的短短数语之下就能直接找到梅林来,这样的人换做谁也不敢小觑。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庄玉旌的口吻带着几分命令。 庄玉旌甜甜在刑部,天牢这种地方是他最常的出入之地,远处飘来的血腥味根本瞒不过他,不管是处于何种原因他都会上前查探清楚。 庄成双早就想到他会如此吩咐,但这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道:“二哥,你把我们几个女眷丢在这里,若是遇到什么异况,我们岂不是只能……” 后面的话庄成双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什么意思,庄玉旌和庄玉容都明白。 庄玉旌沉了沉脸:“走吧,一起。” 庄玉旌带头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看到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和两个身着青布衣衫的男子,鲜血从那些男子的身上流出来,淌了满地。 庄语嫣和庄玉倩吓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庄成双和庄玉玲飞快地捂住两人的嘴巴,防止她们惊呼出声,两人更是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里会 死这么多人。 而庄成双惊讶于庄玉玲的镇定。 庄玉旌快步上前查探情况,所有黑衣男子都已死去,两个青布衣衫的男子一个已经没有呼吸,另一个看到庄玉旌,伸出手颤抖地指了指梅林深处的方向。 “到底怎么回事?”庄玉旌厉声问那还未死去的男子。 然而那男子半个字未说,脑袋一歪就断了气,庄玉旌面露愤然,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快去将这里的情况通知主持,小厮领命而去,庄玉旌带着几个女眷寻着血迹快步朝梅林深处走去,庄语嫣和庄玉倩哆哆嗦嗦地跟在庄成双和庄玉玲身后。 庄成双叹气,到底是吓着她们了,希望她们回去后,晚上不会做噩梦。 几人隐隐约约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和哭泣声,庄玉旌越发加快了脚步,越往里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慢慢地,庄成双已经肯定那声音便是庄玉容发出来的。 直到庄玉容的身影真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眼前所见,让他们皆感到愣怔。 庄玉容蹲在梅花树下,她身上的暗花细丝褶皱裙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她的面前有一名身着如意云纹锦服的男子背坐在梅花树的主干上,那男子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他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能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渗血,模样极为狼狈。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秦墨天,明夏国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 庄玉容身上的血迹大多都是齐王身上的,而此时齐王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庄玉容丝毫未伤的那只手臂,庄成双仔细看去,竟然发现庄玉容的另一只手臂上也有伤口,只是伤口不深。 庄玉容看见他们意外之余全是惊喜:“二哥,大姐,你们快来帮 我!” 庄玉玲朝跟来的妈妈使眼色,那妈妈心领神会,拉着庄玉倩和庄语嫣躲到旁处去。 庄玉旌想扯开齐王紧抓住庄玉容的那只手,可是那手像是生在庄玉容手臂上了,任由庄玉旌怎么用力也掰不开,而齐王此时已经陷入半昏迷,根本听不到庄玉旌在说什么。 庄成双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庄玉旌:“二哥,齐王和三妹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若是继续下去,三妹伤口浅,不打紧,齐王可就要性命不保了,这是止血的药,先给他们上药。” 庄玉旌给齐王上药,庄玉玲给庄玉容上药,等他们上完药,被庄玉旌派出去的小厮刚好带着大夫人、二夫人和庄玉浩还有大相国寺的主持和数位手持木棍的僧尼赶到此处。 大夫人看到眼前的场景,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庄成双凤眼淡淡地眯起,庄玉旌的小厮和国公府的粗使妈妈这两人的嘴巴很好堵,至于庄玉玲、庄玉旌、庄语嫣和庄玉倩以及自己,皆是国公府的人,对于今天看到的事情可以闭口不谈,但是大相国寺的主持以及这众位僧尼呢? 何况身受重伤的是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庄国忠常年镇守南境,手握十万重兵,几位有野心的皇子谁不想成为庄国忠的女婿,得到庄国忠的支持。 只要得到了庄国忠的支持,就等同于得到了南境十万大军的支持,齐王野心勃勃,面前的又是国公府的嫡女,在上一世,他连自己这个庶女都要抓在手心,又怎可能放过庄玉容? 这件事情,大夫人就是挖心掏肺地想办法,也根本瞒不住的。 “阿弥陀佛——”主持看着眼前之景忍不住地念道,吩咐立在他身后双手合十的小和尚:“无心,快 去请济宁过来看看这两位施主的伤势。” 庄成双却想,这个时候就是念一万遍阿弥陀佛也毫无作用,死去的人不可能活过来,跳进这个陷阱的人也不可能有本事从这个陷阱里走出来。 有小和尚快步走到主持跟前,双手合十地揖礼道:“主持,大相国寺已被皇军包围。” 小和尚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庄成双暗暗赶到佩服,心道不愧是出家之人,早已看破红尘烦扰,看破生死之忧。 “阿弥陀佛,无妨无妨。”主持目光悲惋,神色间却不见丝毫担忧害怕。 不多时,一位年约五十的老和尚走了过来,老和尚先是朝主持揖礼,然后在主持的示意下朝受伤的齐王走去,为齐王查看伤势,半晌后答复道:“这位施主只是皮外伤,可移到白云殿养伤,贫僧自会为这位施主诊治伤势,不日这位施主便可行动自如。” 主持正要吩咐,梅林不远处却传来整齐的铮铮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果然,很快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便出现在他们面前,领队的是京兆尹大人,见到靠在梅花树上深受重伤的齐王,京兆尹大人吓得瞪圆了眼睛,立刻上前询问庄玉旌:“齐王如何?” “皮外伤,昏迷。”庄玉旌已将齐王的手掰开,言简意赅,“快将殿下移到白云殿诊治。” 京兆尹大人猛地挥手命令下属:“赶紧将齐王殿下移到白云殿!” 大相国寺被皇军重重包围,只许进,不许出,白云殿前黑压压跪着若干人,大夫人领着国公府的家眷跪在前头,庄成双跪在第三排,微微垂着头,眼角余光中金丝织锦礼服飘来荡去,脚步声来来回回地在耳边回荡,显得此人此刻心情格 外地烦躁。 “太子殿下,您要不坐下来歇会儿?”京兆尹大人拱手揖礼,小心翼翼道。 太子殿下烦躁地朝京兆尹大人吼道:“歇会儿歇会儿,你说得倒是容易,三弟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你要我怎么静下来歇会儿?金陵城守卫森严,大相国寺可是国寺,三弟却能在此处遇伏,凶手至今没有半点眉目,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这个府尹到底是怎么当的?” 太子殿下劈头盖脸对着京兆尹大人就是一顿痛骂,吓得京兆尹大人额头冷汗直冒,直直地跪了下去,“是属下办事不利,望太子殿下息怒!” “息怒息怒,就知道说些没用的废话,要你有什么用?!”太子殿下猛地一脚朝京兆尹大人的肩膀踢去,京兆尹大人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再次跪得笔直。 “是属下无用。”京兆尹大人冷汗涔涔,俯首认错道。 太子殿下见他态度如此谦卑,心中的愤怒终于消散了些,他脸色稍霁,转眼看着大夫人还跪在地上,赶忙亲手去将大夫人搀扶起来,“地上凉,夫人何须多礼,快请起。” “臣妇谢太子殿下。”大夫人顺势站起来,却仍旧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庄成双心中冷笑,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果真一点都没变,不仅嚣张跋扈,而且行迹恶劣,他能对大夫人如此客气,想必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定是曾经耳提面命,要他收拢庄国公的心,为自己所用,可惜庄国公是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受人摆布。 所以他们才把主意打到了联姻这件事情上,可惜皇帝深谙权衡之术,最不喜有权臣独大,无论这个人是否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后想要纳庄玉容为太子妃,还得皇帝点头。 第五十章 战战兢兢 但是今天这出戏后,皇后想要与国公府联姻的打算只能胎死腹中了。 大夫人现今在太子殿下面前姿态放得如此低,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以往还能以联姻之事吊着太子和皇后,现在么…… 庄成双正思绪飘飞之际,有丫鬟从白云殿内室而出,禀报道:“禀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已经醒来了,命奴婢特来通知殿下一声。” “本宫知道了,本宫这就去看看三弟。”太子殿下落下话,转身朝内室走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庄成双便感觉到周遭的气氛立刻变得稍稍松散起来,头顶少去了雷霆之压,所有人都放松不少,庄成双微微抬头,就看到大夫人看着庄玉容的目光带着几分阴沉。 太子殿下不多时便折了回来,笑着对大夫人道:“天色不早了,夫人快带府里的人回府吧,三弟这里有本宫照看着,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夫人大可放心。” 庄成双闻言,深深地松了口气。 从大相国寺回到府里已过了酉时,百福院里灯火通明,一行人先去给老太君问安,老太君坐在百福院客厅的罗汉椅上,手边的茶已经凉了。 庄成双沉默地跟在大夫人身后,远远地就看到老太君面带焦急,看见他们进来,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目带询问地看着他们。 大夫人领着众人给老太君下跪行礼,老太君让大家起身,众人分主次落座。 老太君已迫不及待道:“你们本该在酉时之前就回来,可现在却已经过了酉时,我听说大相国寺被皇军重重包围了,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您别着急。”二夫人轻声细语道,“今天的事,玉旌最清楚,让他跟您说吧。” 老太君的目光在众位身上扫过,大夫人目露悲戚,二夫人、庄玉玲、庄玉浩、庄玉旌皆神色凝重,庄成双表情淡淡 ,看不出情绪,庄玉容则是战战兢兢。 再看庄玉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深知此时人多繁杂,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重重地哼了声,由代妈妈扶着去了的西梢间,坐到了临窗的大坑上。 代娇从西梢间出来道:“二少爷,老太君传您进去。” 庄玉旌不敢耽搁,起身也进了西梢间,余下的人坐在位置上,也不敢乱动,有丫鬟上茶上点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谁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紧绷的气氛,丫鬟们伺候时大气不敢出。 忽然间,西梢间传来“碰”的一声,是瓷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时发出的破碎声,庄成双看见大夫人和庄玉容被吓得身体一颤,庄玉玲却猛地站起来朝西梢间走去。 “玉玲!” “大姐!” “大妹!”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庄玉玲脚步一顿,回头时已是双目通红,隐隐含泪,“这件事说到底我有推脱不掉的责任,我这就去找祖母领罚,让她老人家消消气。” 庄玉玲去了只会火上浇油,庄成双虽然知道,却不打算点破,任她胡乱闯进去,怎么说庄玉玲也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且已经订了亲,现在只算半个庄家人,就算是看在南王的面子上,老太君也根本不会如何处罚她,不像她这种庶出,若是她闯进去,恐怕就要掉层皮。 果然,老太君振聋发聩的声音从西梢间传出来:“简直荒唐!” 荒唐,哪里荒唐? 是指庄玉容甩掉丫鬟独自跑掉,还是指齐王遇刺紧抓着庄玉容的手臂不放,又或者是说自己当众提到洛王殿下有失女儿家的体统? 庄成双猜不准。 客厅里的人正惶惶不安之际,代妈妈领着庄玉旌和庄玉容出来了,庄玉旌面色凝重,庄玉容神情颓然,代妈妈道:“大夫人,老太君特意吩咐让您留下来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其余的主子就先回自己 院里休息,天色已晚,各位主子有任何事都等明日再议。” 庄玉容上前紧紧抓着大夫人的衣袖,泪眼婆娑:“娘,祖母单将您留下来,肯定是谈今天在大相国寺里发生的事,我在雪梨院等您回来。” 大夫人目露惋惜,安抚地拍了拍庄玉容的手背,代眉进来禀道:“大夫人,给三小姐诊治的太医已经到了,现在垂花门前候着。” 大夫人就吩咐:“玉玲、玉浩,给玉容看伤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庄玉浩和庄玉玲齐齐应:“是”,大夫人目光复杂地望了庄成双一眼,这才神色凝重地朝西梢间走去,庄成双由沁竹陪着回了扶双院。 一整日的折腾,她亦是身心俱疲,由灵书和茹梅伺候着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洗漱上床休息,可躺在柔软的床上时,望着头顶水蓝色的纱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过往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潮水般铺天盖地在她的脑海里交换,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记得格外清楚,上一世,当老太君知晓她被齐王紧抓着不放的时候,老太君并没有今夜的雷霆之怒,大夫人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但仍旧训斥自己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后来,她被赐给齐王殿下为侧妃,庄玉容还笑容满面地来恭喜自己,并“好心好意”地告诫她,以她庶女的身份,能成为声名赫赫的齐王殿下的侧妃,已算她攀了高枝,而她是庄家的女儿,要心怀感恩,从此要服侍丈夫,帮衬姐妹,也不枉庄家的养育之恩。 而现在,被齐王抓在手里的换成了庄玉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本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没想到庄玉容会主动跳进去。 她想,在上一世,庄玉容就费尽心机嫁给齐王住进后宫,最后成功将自己踢下皇后的位置取而代之,这一世,庄玉容在她的算计下与齐王有了说 不清的纠葛,也算她提前全了庄玉容的愿吧,就是不知道这愿,是否是庄玉容真心所想。 今天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无论是齐王处还是国公府内部,都会有人有所动作,就是不知道老太君对于今天的事情抱着怎样的想法,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唆使的庄玉容。 扶双院里庄成双辗转反侧,百福院里大夫人唯唯诺诺地在老太君面前抬不起头。 如果说今天被齐王抓着的人是庄成双,她还可以以庄成双不服管教,不懂规矩为由推卸责任,可是偏偏是庄玉容,庄玉容和庄玉玲皆是她亲自管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无法推脱责任是小,影响庄玉容的前程是大,要知道,她对这个女儿可是抱有不凡的期望。 齐王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在朝堂上势力不凡,有能力与太子殿下一争高下,但是毕竟还只是个皇子,而不是诸君,庄玉容若是嫁给他,无异于一场赌博。 若是将来由现在的太子继位,一直与太子作对的齐王,怕是很难有好下场。 “老太君,玉容只是一是心情不好才会撇下丫鬟独自去梅林,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梅林遇到齐王遇刺啊,天子脚下,那些人也太胆大了些!”大夫人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老太君的脸色,从她进西梢间到现在,已经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但是老太君的脸色一直很阴沉。 大夫人心里打鼓,又暗暗骂庄成双简直下贱,竟然公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谈起一个男人,在乡野之地住了五年,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可她这个时候不能指责庄成双,否则往浅了想老太君会认为她在推卸责任,往深了想老太君会以为庄玉容对洛王抱着不该有的念想。 思及此处,大夫人眼皮一跳。 老太君慢慢喝了口茶,将白底云纹茶盅搁到手边灵芝纹紫檀方桌上,看着大夫人焦灼的神色 ,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儿媳妇,我们庄家,老大长年镇守南境,老二长年四处巡查,他们在家的时间皆是屈指可数,所以我们庄家总是子孙单薄,就是现在,孙字辈的男儿也仅有玉浩和玉旌,他们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玉浩和玉旌的确是至关重要,却并不代表府里的几个姐儿就轻如鸿毛,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说到底是她们姐妹不和造成的,你身为她们的母亲,自是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媳妇明白。”大夫人深深地低下头。 她态度诚恳,老太君却不认为她真的从中汲取了教训,这些年相处下来,她也逐渐看清了大夫人的性情,在管理家事上她自有自己的本事,可惜心胸太过狭隘,没有容人的气度。 她针对庶出的子女,像庄语嫣那样不懂的只会一味地退让、闪躲,但是像庄成双那般聪明伶俐又不甘受委屈的,只会暗暗反抗。 她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庄成双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是庄玉容的确是与她起了争执后才愤然地离开偏院继而撇下丫鬟独自前往梅林的。 倘若庄成双不与庄玉容争执,或许事情就走不到如今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 “今天的事情已成定局,你就是想要弥补也无从下手,你告诉玉容,近些时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雪梨院半步,让她好好在房里思过吧。”老太君沉痛道。 这样的惩处已算是从轻,大夫人没有立场说什么,屈膝退了下去。 大夫人前脚刚踏进雪梨院,后脚庄玉容就迎了上来,庄玉容双目血红,拉着大夫人的衣袖紧张地问:“娘,您和祖母都谈了些什么?” 大夫人胸中积郁,没有回答庄玉容的话,抬脚就往西梢间走去,庄玉容紧跟而上,秋妈妈朝秋霜和秋凡使眼色,示意她们小心着点伺候,一行人随大夫人进来西梢间。 第五十一章 胆大包天 端茶的端茶,摆凳的摆凳。 秋霜刚端着红漆托盘走进来,朝大夫人和庄玉玲奉上茶,大夫人却猛地就将托盘挥在地上,托盘上的十样锦茶盅骨碌碌滚出老远,滚烫的茶水溅了秋霜满手,那双白皙的手立刻被滚水烫得绯红,秋霜吓得身体一颤,双膝就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秋妈妈和秋凡见状,也立刻跪了下去。 庄玉容显然也被大夫人气愤的举动吓到,讷讷地望着大夫人:“娘……” 大夫人阴沉着脸:“都给我滚出去!” 秋妈妈、秋凡和秋霜哪敢迟疑,快速出了西梢间,就听到大夫人咬牙切齿地问庄玉容:“你给我说清楚,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撇下丫鬟跑去梅林?” 庄玉容脸色一白,回答道:“我和二姐起了争执,心情不好,想一个人走走。” “放屁!”素来端庄有礼的大夫人忍不住骂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哪根脚趾头在动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敢撒谎蒙我,庄玉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需要我这个做娘的给你保驾护航了,所以你才这么胆大包天?” 庄玉容被大夫人骂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一巴掌拍在临窗的大坑上,恨不得这一巴掌就是打在庄玉容的脸上的,也好让她的脑子清醒清醒,想清楚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去梅林或许能像庄成双那样偶遇洛王?”大夫人的声音沉下去,听着却比刚刚的尖声怒骂更让人心惊胆战,庄玉容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大夫人见她沉默,眼角隐隐有水光闪烁,知道自己所猜不错,气得牙齿打颤,半晌后却颓然失望地一屁股坐到了临窗的大坑上,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 庄玉容见状,就乖顺地跪到大夫人的面前,她抓着大夫人的膝头 ,哽咽道:“娘记不记得,一年前,我被皇后娘娘招进宫里作陪的事?” 庄玉容见大夫人不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在崇阳宫的宫门前遇见了洛王殿下,匆匆一瞥,天人之姿,我至今难忘。” “啪!”庄玉容的脸被大夫人的巴掌狠狠地打偏,“至今难忘又如何?我跟你说过什么?是你的前程要紧还是你的情意要紧?就洛王殿下那具孱弱的身体,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随时都有可能丧失性命,他根本无力争帝,就因为如此,即便他惊才绝艳,那些个皇子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你倒好,还想巴巴地贴上去,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庄玉容泪流满面。 “我记得娘说过的话,我也记得娘对我的期许,我也抱着莫大的野心,可是我只是想见见洛王,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也觉得满足,所以才想去梅林碰碰运去,谁知道……” 庄玉容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望着大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娘,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大夫人面色衰败,颓然道:“不想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无从挽回,只能走下去。” 庄玉容衰败地跌坐到地上。 老太君躺到床上的时候忽然拉住代妈妈的手腕:“你说成双那丫头,当时在大相国寺的偏院里突然谈起洛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种问题,代妈妈怎敢随意回答,庄成双无论如何也是老太君的孙女,是她的半个主子,老太君说得,她却是说不得的。 代妈妈慎重地回答:“奴婢也不知道。” 老太君微微有点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倘若她是无心的,那她的确不懂规矩,行事大胆,说话没有分寸,倘若她是有意的,成双和齐王从无交涉,这件事情又过于巧合了。” 偏生是玉容去了梅林,偏生遇到了齐王遇刺,那 么多巧合,她一个女子,怎能谋划得到? 就是换做她这把老骨头,也难以办到。 “或许真的是巧合吧。”老太君在代妈妈放下青灰色的帷帐的时候叹气道。 虽是深夜,但垂纶水榭仍旧灯火通明,南二正事无巨细地向躺在贵妃椅上的男子汇报好不容易查探到的情况。 洛王穿着白衫,身上盖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微微闭着眼睛,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在听南二说什么,但是周围伺候的都知道,他在听,且听得十分仔细。 “齐王在梅林遇刺,谁知道庄家三小姐正巧跑去了梅林,好在齐王福大命大,并没有性命之忧,带着三小姐一路躲逃,将那些死士全部解决后拉着三小姐靠在梅树下休息,后来庄家的人找过去,这才将他们救走。” “齐王遇刺之事很快惊动了京兆尹府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赶到,立刻命令将整个大相国寺都封锁起来,所以庄家的家眷才会那么晚才回府。”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外面的传言满天飞,无论是传庄玉容和齐王的天造地设还是传齐王在大相国寺遇刺之事,皆是各种版本应有尽有,但庄玉容为何会在那个时候恰巧出现在梅林,恐怕除了庄家内部的人,没有人知晓。 洛王不禁然就想到那位大夫人想要把庄成双嫁给徐诚毅的事,不知道这件事跟庄成双有没有关系,倘若有,她又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你留意下最近几天国公府内部的动向,看看庄家二小姐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是。”南二沉声道。 南二刚退下去,秦墨朗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洛王神色平静地躺在贵妃椅上,知道自己来了,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就气喘吁吁道:“四哥如此咸气腚神,真让人羡慕!” 知香端着茶水上来,盈盈福礼,笑道:“七殿下快喝杯 茶润润喉吧。” 秦墨朗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几口就将一杯茶饮了个干净,然后“碰”一声将茶杯搁到旁边的雕红漆月牙桌上,知香给他添满茶,就有小丫鬟端了太师椅过来,秦墨朗一屁股坐上去。 洛王这才轻轻撩了撩眼皮:“什么事这么慌张?” 对于洛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秦墨朗无奈翻了个白眼,“你还不知道今天大相国寺被封寺的事情吧?三哥在大相国寺遇刺了,而且遇刺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庄家三小姐。”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洛王表情淡淡。 秦墨朗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外面已经传遍了,但是洛王无所谓的态度还是让他颇为吃惊,毕竟那可是庄家三小姐,是国公府的嫡女。 齐王若是娶了她…… “齐王兄可真是走了狗屎运!”秦墨朗不禁感叹,“在朝堂上齐王兄和大皇兄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俩谁不是费尽了心思想娶庄家两位嫡出的小姐,大小姐嫁给了南王兄,南王兄是大皇兄的人,相当于大小姐就站在了大皇兄那边,而皇后娘娘想要大皇兄娶三小姐,可惜婚事还没开始议,三小姐就被齐王兄劫了。” 听闻他们谈起朝堂之事,身边伺候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墨朗望着洛王清淡的面孔,想到齐王狠厉果敢的手段,不禁有些忧心地问:“难道四哥就不担心齐王兄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吗?” 洛王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饮了口茶,他双手捧着茶杯温热的杯面,并不看秦墨朗,反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洛王冷凝的态度让秦墨朗哽了哽:“毕竟大皇兄才是当今的太子殿下,齐王兄的势力若是越来越强盛,等到大皇兄也无力抵抗的时候,只怕终有一日,会出大事。” 洛王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管出再大的事,我们上头也有父皇顶着。” 若是父皇也无力抗衡呢? 秦墨朗很是担忧。 大皇兄不善权谋,易受小人驱使,性情嚣张跋扈,并不是为君的良选,齐王兄沉稳果断,行事雷厉风行,平日里总是照拂兄弟,看上去倒是性情和善,但秦墨朗总觉得他城府过深,不过,相比作恶多端的太子殿下,他更希望齐王能登上那个位置。 但这样的话,他可不敢说,只敢闷在心底。 秦墨朗单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不再纠结齐王的势力是不是会扩张到无人能抗衡的地步,转而喟叹道:“庄家两姐妹,一个嫁给南王兄,一个嫁给齐王兄,今后她们就会站在对立面上,也不知道庄国忠会更偏向谁,毕竟庄国忠更偏向谁,就相当于谁就得到了庄国忠的支持。” 洛王约摸是觉得他操心的事情太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庄国公常年镇守南境,对朝堂之事不甚清楚,庄家自开国到如今,能这么多年荣华富贵屹立不倒,你以为靠的是联姻?庄国公岂是那么好拉拢的?何况两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庄国公怎会为难自己从中择一人而弃另一人?齐王兄就算娶了庄家三小姐,也不可能能让始终保持中立的庄国公参与到党争之中,顶多只能平衡他与大皇兄在军部的力量罢了。” 秦墨朗想想,觉得洛王所说句句在理,倒是他自己,反而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还是四哥所见长远。”秦墨朗感叹道,“是我多虑了。” 洛王阖上眼睛不接话,就听秦墨朗提到了庄成双。 “按顺序,应该是先议庄家二小姐的婚事再议庄家三小姐的婚事,但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这庄家三小姐的婚事基本可说是定下了,估计庄家二小姐的婚事就迫在眉睫了。”秦墨朗思忖着,“除非国公府不介意先嫁三小姐,再嫁二小姐。” 第五十二章 贤妃所求 脑海中跳出当初在大相国寺的梅林第一次见到庄家三小姐的情景,那日她穿着素雅,如一朵亭亭玉立的凌寒雪梅,梅花的花枝勾住了她如锦缎般的黑发,她声音清婉,小心地将自己的丫鬟护在身后,不惊不慌地道:“小女子庄成双,只因喜欢梅花傲视群芳的魅力,所以特来此观赏,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恕罪。” 后来,她被请进府里为他诊治,一次,两次,一日,两日,三日…… 她在时,他从没有清醒的时候,可身边之人总是提及她,上至母亲,下至身边的丫鬟,对她的评价皆是温婉贤淑,谦逊懂礼,可他深知,这个女子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她的价值,或许远超庄家几位嫡出的小姐。 “你似乎对庄家的事情很感兴趣。”洛王口吻淡淡地评价道。 秦墨朗摆了摆手:“不是我对庄家的事情感兴趣,而是我对四哥你的事情感兴趣,贤妃娘娘现在可是盯着庄家二小姐呢,你就不怕突然哪天圣旨下达,让你娶了她?” “她只是庶女。” 庶女,自然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妃,何况他身体羸弱,随时都可能丧命,整个明夏的豪门贵族几乎是没有谁愿意将自家嫡出的女儿嫁到他洛王府上的,加之他以身体孱弱为由,多次明里暗里向陛下提过,不愿纳妃纳妾耽误旁的姑娘,所以至今他府上都没有半个女主人。 而陛下又岂会为一个庶女而下圣旨赐婚? 除非贤妃娘娘有所求。 思及此处,洛王殿下的眼皮就不禁然地跳了跳。 短短五个字就将秦墨朗的猜测成功作废,他望着垂纶水榭周遭的景致,再想到洛王病弱的身体,长吁短叹,“四哥的府邸固然风景漂亮,可惜 没人陪你一起欣赏,若是四哥的府上能有个温婉贤淑的女主人,我每次来,想来也会热闹些,而四哥你身边若是有人陪伴,身处深宫的贤妃娘娘想来夜里也会睡得安稳些吧。” 秦墨朗就见洛王面无表情的脸凝了凝,眉头无声无息地拧了起来,继而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七弟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秦墨朗亦是一怔。 这日夜里,藏在暗处的波涛汹涌在庄成双迷迷糊糊的沉睡中过去了,次日她卯时即醒,在灵书的伺候下洗漱吃了早膳,去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刚起,秋霜将庄成双迎到西梢间候着,奉上热茶,不多时,庄玉玲和庄玉容还有庄语嫣也相继到了,庄玉容和庄玉玲脸色格外阴郁,尤其是庄玉容,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明显昨晚没有睡好,庄玉玲的情况稍微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庄语嫣坐在梅花攒心小矮凳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一会儿看看庄成双,一会儿看看庄玉容和庄玉玲,见几个姐姐都沉默不语,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一时间,西梢间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沉寂。 秋妈妈虚扶着大夫人从卧室出来,大夫人刚坐下就道:“老太君的寿辰就要到了,因是整寿,所以决定大办,到时候府里会来很多客人,你们都是庄家的小姐,理应帮着待客,但是语嫣年纪太小,成双这些年都不在家里,人情客往的事情都不懂,所以待客的事情还是交给玉玲和玉容,到时候语嫣和成双要协助她们,听你们大姐的安排。” 庄成双和庄语嫣起身,乖巧地屈膝应:“是。” 大夫人见她们态度乖顺,脸色稍霁,又道:“昨天大相国寺出现的意外让 老太君很生气,你们最近行事都小心着点,老太君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们尽可能地乖巧些,多去陪陪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放宽心,能高高兴兴地过大寿。” 几人齐齐应:“是。” 庄成双低头的时候飞快地朝庄玉容瞥了眼,见她面色灰败,心中稍定。 从雪梨院出来,茹梅在庄成双耳边道:“小姐,百福院的代妈妈刚刚派丫鬟到扶双院说,若是您回来了,就去百福院一趟,老太君有事找您。” 庄成双瞬间如临大敌,却表现得不动声色,缓缓点了点头。 “二妹这是要回扶双院吗?”庄玉玲走近,轻声细语地问,眉眼间含着几分勉强的笑意。 庄成双也笑了笑:“昨日祖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我想先去看看祖母,大姐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叫上三妹一起去吧,毕竟祖母最是喜欢大姐,大姐去了,想必祖母也会很高兴。” 庄玉玲的笑容就越发勉强起来,顿了顿道:“三妹昨日就被祖母禁足了,在祖母大寿之前,恐怕都不得自由,还是二妹先去吧,我有事先回浅云居,待下午再去看祖母。” 禁足…… 庄成双不由地在心底冷笑,到底是嫡庶有别,在上一世,她何止是被禁足,从大相国寺回来,她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妈妈强行架到柴房,她被关在柴房三天三夜,期间不曾喝过一滴水,进食一粒米,没想到轮到庄玉容就只是变成了简简单单的禁足。 庄成双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来:“难怪三妹看上去心情不好,大姐还是多劝劝吧,还有母亲那里,我也说不上什么话,又盼着她们能高兴些,就请大姐多辛苦辛苦,多多劝慰。” 庄玉玲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这本是 我应该做的。” 茹梅陪庄成双去百福院时对庄成双道:“沁竹把昨天您在大相国寺的偏院所说的话都告诉奴婢了,她说虽然小姐您只是无意提起,但是难免有心人会把整件事情发生的源头归结到小姐身上。” 庄成双笑看着茹梅:“如果是你,你会把这件事情跟其他人提起吗?” 茹梅摇头,她明白庄成双的意思,其实她当时听后就劝过沁竹,她们身为丫鬟,这样在背后议论小姐是绝不应该的,往后再不要这样多嘴多舌了。 况且,她们小姐根本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 庄成双的笑容更深:“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本是不该之事,但是既然沁竹跟你提到了此事,你就尽可能地让这件事情传出去,最好让全府皆知,但是不要提到洛王。” “啊?”茹梅不明白这么做对庄成双有什么好处,下意识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庄成双却并不回应,已抬脚再次朝百福院而去,茹梅赶忙跟上,“奴婢听小姐的。” 百福院的西梢间里,老太君身着驼底团花杭绸褙子,靠坐在铺着猩猩红云龙捧蝠坐垫的临窗大坑上,大炕上放着灵芝纹的紫檀案桌上,桌面上摆着白瓷浮纹茶盏。 代妈妈正在朝茶盅里添茶,见到庄成双进来,她屈膝给庄成双行礼,庄成双屈膝给老太君行礼,室内茶香袅袅,老太君望着眼前谦卑恭顺的庄成双,半晌没有做声。 代妈妈见气氛不对,躬身退了出去。 庄成双心如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低眉敛眼,一动不动地站着,并不主动开口说话,眼睛也不乱瞄,只盯着自己的脚面,好似受到了惊吓。 老太君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成双,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 庄成双徐徐抬头,漆黑的凤眼盛满不安之色,紧张地望着老太君,继而缓缓在老太君面前跪下,“祖母,成双愚钝,还请祖母明示。” 一时间,老太君竟也分不清庄成双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在真的不知道其中的根源。 庄成双却不给老太君胡乱揣度她的机会:“近些时日,除了早晚的晨昏定省,我每日都在书房研究医术,想办法根治洛王殿下的身体,只昨日随母亲前往大相国寺为祖母祈福,可我一直跟随在大姐身边,完全没有逾矩的行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请祖母示下。” 老太君凝着她惊慌的神色,倒像是真的不知道。 “你错在哪里,玉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老太君的声音满含责备,“你竟然还不醒悟,你是我们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代表着我们国公府的颜面,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成双惶恐。”庄成双深深地埋下头去,额头几乎磕到冰冷的地面上,“当时二哥告诫我们不许随意乱走,以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就提到上次陪您去上香之时在梅林巧遇洛王之事,我本只是随口一提,哪里想到三妹竟然也会跑去梅林,甚至还撇下了丫鬟。” “祖母,我真的别无他意,”庄成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解释,望着老太君的双眸泪盈于眶,“我在水月庵五年,和家中姐妹难免生份,当时大家都在,我只想找些话题来吸引姐妹们的注意,促进彼此间的感情,因而才提到洛王殿下……” 泪水顺着庄成双莹白的脸颊缓缓而下,滴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她强自压抑着哭声道:“倘若三妹真是因我的言辞而前往梅林,想一睹洛王殿下的风采,那成双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第五十三章 局促不安 老太君老脸涨红,半晌没有接话。 庄成双虽然在推卸责任,但是她所说的却并非全无道理。 莫非玉容当时任性地撇下丫鬟前往梅林,真的是想偶遇洛王? 庄成双一面暗自抹泪,一面偷偷地打量老太君的表情,见她眉头紧蹙,一副深思的模样,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在她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她不免松了口气。 只要老太君认为是庄玉容心有所向,鬼迷心窍,她的责任就会消减大半。 至于庄玉容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梅林,庄成双可不管,她只要结果。 “你起来说话吧。”老太君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代妈妈掀帘走了进来,老太君又吩咐代妈妈叫丫鬟打水进来给庄成双净脸,庄成双净脸后只端端地站着,低垂着头,缄默不语。 一副做错事乖乖地等着受处罚的模样。 “坐吧。”老太君指了指旁边的锦杌,庄成双不敢造次,虚坐到锦杌上。 代妈妈亲手端了茶盅捧给她:“二小姐喝杯茶润润喉吧。” 庄成双站起来接茶,感激地朝代妈妈道谢,唇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那笑容转瞬即逝,极为苦涩,代妈妈看在眼底,无声无息地叹气,只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庄成双低头抿了口茶,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飘逸,沁人心脾,她端着茶盅不松手,脑袋微微低垂着,偶尔抬眼瞥瞥老太君,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老太君暂时将对庄玉容的怀疑压下,看着面前这个在水月庵生活了整整五年的孙女,想到自从她回来后府里一些人的改变,眉头就不禁然地越皱越深。 庄成双端着茶盅的五指隐隐泛白,她抬起头来,望着老太君凝重的神色,面上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半晌后,她忽然道:“祖母,您还是将我送回水月庵吧。” 老太君脸色微变,隐隐含着怒气:“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庄成双把茶盅搁到旁边的方形小几上,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袖,咬了咬唇,轻声开口:“我知道我不讨府里人的喜欢,与其住在府中给大家添堵,倒不如回到水月庵去与青灯古佛作伴,虽然清冷孤寂,但至少内心能得到安宁,我愿意回到水月庵去为祖母祈福,为我们庄家祈福。” 代妈妈听着就摇头叹了口气,眼睛微微湿润了。 老太君刚刚的怒气渐渐消散,逐渐被悲惋的情绪覆盖,想到庄成双九岁就被送去水月庵,回来时行事更是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得谁不高兴,她心中就颇觉愧疚。 当初大儿媳妇提出要送她去水月庵时,自己因顾着整个宅院的安宁和谐,到底没有反对,才让她在水月庵自生自灭整整五年,否则,她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懂规矩。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老太君挥挥手。 庄成双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好半天没有挪动脚步,只瑟缩地望着她。 见她不走,老太君抬眼道:“你往后再也不要提回水月庵的事了,这话我不爱听,今天就先回扶双院去,明日继续跟代妈妈学规矩,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 庄成双乖顺地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出了西梢间。 代妈妈给老太君添茶时,老太君问她:“你说成双这丫头,是不是真的想回水月庵?” 代妈妈露出苦笑的表情来:“水月庵生活那么清苦,有几人愿意在那种地方生活?二小姐提出这个要求,想必是因为对现状感到无能为力吧,或许觉得在府里还不如在水月庵自在,您也知道,在外自由惯了的人,一时间是很难适应深宅内院的拘束生活的。” “或许吧。”老太君长叹道,“这个丫头,我是越发 看不明白了。” 茹梅在百福院的垂花门前等得焦急万分,见庄成双出来,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又看到庄成双眼睛红红的,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茹梅的心情就越发沉重起来。 “小姐……”茹梅想说点什么安慰庄成双,却发现自己言辞笨拙,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庄成双淡淡地朝她看了眼,目光格外沉静,“无事,不用担心。” 茹梅紧绷的神情这才稍稍放松,好像庄成双总有这种让她瞬间就安下心来的本事,只要她在身边,就不必担心事情会发展到令她们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 主仆回到扶双院,庄成双径直进了书房,灵书跟上去伺候,茹梅忙着处理院里其他的事务,忽而去找赵妈妈聊聊天,话话家常,忽而去跟珠云几个丫鬟唠嗑唠嗑,上午很快过去。 暮色之时,庄成双去给大夫人请安,茹梅趁机和其他院里的丫鬟搭话,庄成双从雪梨院出来后,茹梅小声地在她耳边道:“全府的人都知道三小姐被禁足了,还有您在大相国寺的偏院提到曾经在梅林偶遇洛王之事,几乎也已经全府皆知。” 庄成双点头,主仆刚走到扶双院门口,沁竹就迎上来道:“小姐,七殿下府中的云舒姑姑来了,正在客厅等您。” 秦莫朗已经等不及了? 庄成双沿着扶双院的抄手游廊,快步朝客厅而去,云舒姑姑由灵书陪着,正在客厅里喝茶,见到庄成双进来,立刻起身朝庄成双行礼,庄成双亲手扶云舒姑姑起身。 茹梅领着客厅里的几个丫鬟退了下去,只让灵书守在门口,自己也避到东厢房内。 “姑姑不必多礼,快请坐。”庄成双笑着请云舒姑姑就坐,自己坐到了客厅正上方的太师椅上,“我刚给母亲请安回来,劳姑姑久等了。” “二小姐 哪里话,真是折煞奴婢了。”云舒姑姑惶恐道,“奴婢不敢当。” 庄成双发现,相比上次,这次云舒姑姑对自己的态度谦卑了不止一星半点,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秦莫朗的功劳更大些,还是她为洛王诊治的功劳更大些。 “姑姑是七殿下身边的老人,身份自然不同一般,”庄成双含笑道,并不与云舒姑姑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姑姑此番前来,可是因为七殿下有什么吩咐?” “殿下派奴婢前来,只是想问问二小姐,前些时日,二小姐所说之言可还算数,若算数,奴婢又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件事情圆满达成。”云舒姑姑低声问。 庄成双取出袖中密封的信笺,递到云舒姑姑手上:“我这里有两封信,劳请云舒姑姑代我亲手交给七殿下和万宝楼的秦五娘,此事自然能成。” 庄成双着重强调了“亲手”二字。 云舒姑姑谨慎地将信封收起来:“二小姐放心,奴婢定当为二小姐办到。” 庄成双露出满意的神情来,笑着端起茶淡淡抿了口。 云舒姑姑起身告辞,庄成双亲自送到内院的垂花门前,这才转身折回扶双院。 深夜,雪梨院的正房还点着灯火,床头的羊角宫灯烛火幽幽,大夫人已脱下繁复的外衣,穿着里衣半靠在床头上,身上搭着鹦哥绿的潞绸被子。 夜晚卸了妆的大夫人,看着比白日里老了不止五岁,秋妈妈正要放下金秋色的帷帐,秋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屈膝行礼道:“夫人,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大夫人点头:“说吧,怎么回事。” “二小姐在大相国寺偏院所说的话是沁竹传出来的,当时赵妈妈也在,是赵妈妈亲耳所听,不会有假。早上二小姐从老太君院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脸色很不好看。云 舒姑姑来找二小姐是经过老太君的同意的,是代娇亲自领着云舒姑姑去的扶双院,云舒姑姑和二小姐在房里说话的时候茹梅谴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只留下灵书在门口守着,二小姐和云舒姑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有二小姐和云舒姑姑自己清楚。” 大夫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秋霜问道:“云舒姑姑待庄成双什么态度?” 大夫人生怒,秋霜回答时更是小心谨慎,“据守门的丫鬟说,云舒姑姑待二小姐很客气,在二小姐面前以‘奴婢’自称。” 这已经不是客气,而是谦卑了,云舒姑姑把庄成双当成了半个主子在看待。 屋里气氛越发沉重,秋妈妈朝秋霜使了个眼色,秋霜躬身退了下去,秋妈妈就劝道:“夫人,这只是小事,您犯不着因为一个奴婢的态度而生气,小心伤了身体。” 到底是在自己身边服侍了数年的人,秋妈妈的劝慰让大夫人的脸色稍霁,“七殿下的这位云舒姑姑已经是第二次来府里找庄成双,庄成双又曾经救过七殿下的性命,谁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谋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庄成双的势力会越来越强大,担心总有一日我们无法控制。” 大夫人的强势,秋妈妈十分清楚,这府里上下,大夫人都想抓在手里,想要控制这个,控制那个,可上有老太君和庄国忠,万事又岂能尽如大夫人的意。 “您也不用过于忧心,秋霜刚刚不是提到,二小姐从百福院出来时,脸色很差吗,想来定是被老太君训过了,二小姐再如何,也不可能越过老太君去。” “谁知道老太君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大夫人无力地躺进棉被里,“我累了,把帷帐放下来,你也去休息吧。” 秋妈妈低低地应了声:“是”,放下帷帐,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第五十四章 纯属巧合 洛王府的垂纶水榭里,红漆雕花六角桌上摆着乌鸡汤、红稻米粥、红沉沉的枣泥糕和水晶虾饺,还有一盅金丝红枣茶,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屋子里有淡淡的荷香。 知香和知莹守在旁边伺候洛王用膳,每样早膳他都只吃了一点,知香和知莹已经习惯他早上用膳时只简单地吃点东西,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两勺金丝红枣茶入口,他放下莹白的勺子,起身去书房。 知香和知莹忙跟上去伺候茶水,洛王在书房看了会儿古籍,南二求见,知香和知莹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洛王头也不抬地问:“有结果了?” 他今日的精神似乎还不错,眉宇间不再如昨日那般暗沉,南二放下心来,回答道:“殿下要属下查的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国公府的三小姐被老太君禁了足,但是二小姐并未受到任何惩罚,不过属下打听到三小姐去梅林之前,二小姐提到自己曾经去过梅林,还称赞梅林的风景独好,但是属下并没有打探到在这之前二小姐和齐王殿下有任何往来。另外属下还打探到,昨日里七殿下府里的云舒姑姑去见了二小姐。” 洛王微微吃惊。 庄成双和齐王没有往来,偏生她却在关键时刻提到梅林,难道庄玉容前往梅林遇到齐王之事,纯属巧合,和庄成双没有半点关系? 洛王的眉头轻轻拧起。 庄玉容是皇后娘娘看中的,是太子妃人选,但是经过这件事,庄玉容便不可能再成为太子妃,反而成为了站在太子对立面的齐王的人,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怎么都觉得怪异。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云舒姑姑去见庄成双干什么? “殿下,秦五娘来信。”南二呈上信封,洛王打开,看见上面的只言片语,更觉得意外。 秦五娘在信中提 到,庄成双要求万宝楼将余下的全部银两尽数送到秦墨朗府中,由秦墨朗随意支配。 秦墨朗如今正是缺银钱的时候,至于他为什么缺银钱,想必大半个金陵城的人都知晓,天涯航运刚开始运营就遭遇难遇的大冰大雪,损失惨重,他本就资金周转不灵,前不久还被迫揽下了解决城内灾民安顿之事,可谓是雪上加霜。 庄成双这个时候拿出那么大笔银子给他,肯定不仅仅是借钱这么简单。 以他对庄成双的了解,她定然会趁机提出一些要求,这才符合庄成双凡事都求回报的作风,只是当下,秦墨朗又能帮她办成什么事呢? 洛王发现,他竟然一时半刻也猜不到庄成双到底想干什么,不禁有些自嘲。 这个女子的小心思,倒是将他难住了。 正思索间,南大进来,拱手道:“殿下,宫里来人,贤妃娘娘要您进宫一趟。” 洛王挥手让南二退下,又吩咐南大去准备进宫的马车,顺便叫南九进来服侍更衣。 南大领命而去。 漆黑平顶马车在华阳殿宫门口停下,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的洛王由南九搀扶着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浣纱姑姑已经站在宫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洛王殿下的马车,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前去给贤妃娘娘报信,自己则迎了上去。 “殿下,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浣纱屈膝朝洛王行礼,“殿下请。” 洛王微微点头,前脚刚踏进华阳殿的大门,贤妃娘娘已在宫女的虚扶下走了出来。 “还好这些时日天气暖和不少,否则我还不敢让你出府走动。”贤妃娘娘见他今日脸色稍稍褪去了苍白,安下心来,打量着洛王道:“气色的确好了些。” “让母妃操心,是儿臣不孝。”洛王屈膝行礼,贤妃娘娘立刻亲手扶了他, “这里是我的华阳殿,又没有外人,你这么多礼干什么,小心身体。” “到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同,规矩不可废。”洛王淡淡道,贤妃娘娘知道他的性子,不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笑着转移了话题,“宫里新进了一批橘子,肯定很合你的口味,待会儿你尝尝,要是喜欢,就带些回去。” 说着由洛王虚扶着进了华阳殿的正屋,宫女上茶上点心,立在旁边伺候,贤妃娘娘朝浣纱姑姑使了个眼色,浣纱姑姑点点头,领着身边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洛王和贤妃娘娘两人,贤妃娘娘的表情立刻就凝重起来,看着表情淡淡的洛王道:“你不在宫里,不知道这几天宫里闹得多厉害,我昨日就想见你,却硬是避开了风声最紧的时候,拖到了今天,你父皇被吵得心烦,想来我这里找清静,刚刚才从我这里离开。” “父皇心中有母妃,母妃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洛王的口吻仍旧淡淡的。 贤妃娘娘就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我在宫里安分守己,从不生事,若是在你父皇心中连这点分量也无,那只能证明你母妃我无能。” 洛王不置可否。 “因为那庄家的三小姐和齐王的事,你父皇正焦头烂额呢,原本太子殿下和齐王在朝中的势力相当,若是把三小姐许给齐王……你父皇担心庄国公会站在齐王那边,多了军中的力量,害怕齐王对太子殿下的位置造成威胁,所以并不乐意把三小姐许给齐王,偏生这件事情又传了出去,想捂都捂不住,庄国公这么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又不可能寒了庄国公的心。” 洛王就露出讥讽的笑来:“父皇深信制衡之术,总是要付点代价的。” “谁说不是。”贤妃娘娘笑道,“如果不是齐王身受重伤,当 时境况不容他想,你父皇定会恼了齐王,现在萧贵妃和皇后娘娘正明里暗里地斗呢。” “所以母妃近来还是轻易不要踏出华阳殿的好,能避则避,以免惹祸上身。” “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贤妃娘娘剥了个橘子递给他,“尝尝甜不甜。” 洛王捻了几瓣橘子放进口中:“很甜。” “喜欢就好,等会儿带些回去。”贤妃娘娘慈爱地看着他,“你应该多吃些,看瘦的!” “母妃找我来,不单只是为了看我有没有胖或瘦吧?” 贤妃娘娘看着他瘦嶙的身子就叹了口气:“你找你来,是为何事,你难道会猜不着?” 洛王自己拿了个橘子来剥,并不接话。 贤妃娘娘知道他的性子,表情越发沉重起来,“虽然你父皇并不想让国公府的三小姐嫁给齐王,但是这件事明显已无回旋的余地,既然三小姐的婚事已定,他们家二小姐的婚事也就不远了,毕竟论年龄,那三小姐还是排在二小姐后头的。” “母妃想说什么?” “你不要跟我装糊涂。”贤妃娘娘正色道,“每次跟你谈起这个问题,你都左躲右闪,除了拿你的身体做借口,你还能说什么?你父皇没有强行赐婚,还不是因为你身体孱弱,怕违背了你的意,让你的身体吃不消,折腾出更多的毛病来,可你现在都多少岁了,你的身体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府里怎么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主人?” 贤妃娘娘语重心长:“放任你一个人,母妃着实不放心。” “洛王府上下都有人伺候,母妃有何不放心?”洛王口吻清淡,“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若是府里多了个女主人,我反倒会不自在。” “胡说八道,那庄家二小姐我可是亲眼见过的,行事落落大方,即便是面对我的雷霆之压,也 不卑不亢,模样虽然不比那三小姐娇艳欲滴,但却清丽雅致,是绝对称得上标志的。” 贤妃娘娘苦口婆心,就盼着洛王能体念她一番苦心,不要和他自己过不去。 “况且,那二小姐还是玄冥子的弟子,她为你诊治,就已经坏了名声了,你素来心地宽厚,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着想吧,就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人家姑娘的清白已经没有了,你难道想不负责任吗?” 洛王沉默下来。 贤妃娘娘顾念着他的身体,想到以往无数个日夜里的担惊受怕,眼泪不禁然地就夺眶而出,“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不为那庄家二小姐着想,总得为我这个生你养你的母妃着想吧?倘若有朝一日,老天再也留不住你,你真的先母妃而去,却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你把母妃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活?” 贤妃娘娘见他目光悲戚,更是心痛难忍,泪水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母妃的全部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如果你真的先母妃而去,却不给母妃留下丁点念想,母妃只能随你而去了,也省得留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的受旁人的白眼和欺辱。” “母妃!”洛王长叹口气,拿了手巾给贤妃娘娘擦脸,“母妃何苦逼我呢?” “母妃这哪里是在逼你?你就狠狠心,就当是为了母妃的后半生吧。”贤妃娘娘垂悬道,“你父皇宾妃众多,难道母妃还能指盼你父皇吗?除了你,母妃又哪里有什么依靠?” 贤妃娘娘紧紧握住洛王的手,殷切地望着他:“你就当可怜可怜母妃吧。” 南九发现,从华阳殿出来后洛王的神情一直都十分沉重,马车行至崇阳门门口时,洛王单手掀开马车的车帘,低声吩咐:“南九,去御书房。” 第五十五章 儿臣不孝 南九恭敬地应了,洛王因着病体虽然在宫中享有乘坐马车的特权,但是有些地方马车仍旧去不得,洛王在丹凤门前由南九搀扶着踏下马车,慢慢往御书房而去。 高公公守在御书房门前,见到洛王前来,立刻上前行礼:“老奴见过洛王殿下。” “公公不必多礼。”洛王虚扶着高公公起身。 高公公就笑道:“洛王殿下稍等,陛下正在里头和齐王殿下叙话,陛下今日心情不太好,不知洛王殿下会突然到来,容老奴先通报一声。” 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洛王,不要火上浇油,以免惹火上身。 洛王点点头,口吻温和:“谢公公提醒,公公请。” 高公公应声而去,很快折回来,嘴角微微上扬,“陛下知道您来,很是高兴,请您赶紧进去,外面风大,殿下快里面请。” 御书房里,陛下坐在雕红漆的龙椅上,手边的君山银针冒着袅袅热气,齐王端端地站在金丝楠木的桌案前,两人的目光皆落在洛王的身上,带着打量。 洛王上前给陛下下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明夏皇苍老的脸孔上闪过几丝欣慰:“起来吧,你素来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 “谢父皇。”洛王慢悠悠地起身。 齐王见状,赶忙上前扶他,洛王站定后朝齐王拱手道:“齐王兄。” 齐王也拱了拱手:“四弟。” 明夏皇就问起洛王的身体来,洛王温温顺顺地回答:“吃了几服药,扎了针,已经好多了,如若不然,也不敢进宫来见父皇和母妃,让父皇担忧,是儿臣不孝。” 明夏皇笑道:“好些了就好,可别让你母妃和朕再担心了。” “儿臣定尽 力调养好身体,”洛王温声道,“此次儿臣前来,除了想见见父皇,还有一事相求,求父皇成全。” 齐王挑了挑眉,洛王虽然长日深居府中,却智胜千里,多年来,只听闻他曾经求过明夏皇一件事,那就是他死后,把七皇子秦墨朗过继给贤妃娘娘。 明夏皇体念他护母心切,又感于他们两兄弟情深义厚,在考虑到他孱弱不堪的身体,当场就答应下来,而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年。 没想到三年过后,洛王竟然再次开口相求于明夏皇,齐王想,只要不乱朝纲,不违法纪,凡是他这个四弟有求于父皇,父皇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是他猜不准是什么事。 “什么事,你说。”明夏皇的脸上闪过意外,却并未多想。 洛王屈膝朝明夏皇跪下,俯首道:“儿臣请求父皇为儿臣指婚。” 齐王心头一震,而明夏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欣喜道:“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你不必顾虑许多,告诉父皇,父皇定当为你做主。” 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内,齐王也露出欣喜的表情来,感叹道:“四弟终于开窍了,舍得娶妻了,为兄也着实好奇,四弟想娶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洛王抬起头来,漆黑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明夏皇道:“儿臣求父皇赐婚,儿臣想求娶庄家二小姐庄成双,为洛王妃。” 最后四个字,颇有几分斩钉截铁不容商议的架势,无论是齐王还是明夏皇皆颇为吃惊,毕竟庄家二小姐庄成双只是庄家庶出的女儿,并非嫡出,且她生母不详,他竟想立她为正妃? 在庄成双为洛王诊治之前,明夏皇自然是没有听说过她, 但是自从洛王被她救醒之后,贤妃娘娘就曾在他耳边提到过庄成双,所以明夏皇对庄成双这个女子还是颇有印象。 只是庄成双并非嫡出,为皇子正妃到底分量远远不足,若为侧妃,倒还勉强。 明夏皇微微沉了沉眉:“那庄成双可只是个庶女,你可想清楚了?” 齐王闻言更是吃惊不已,明夏皇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并不赞成洛王娶庄成双为正妃,但是如若洛王意已决,他便成全他。 看着眼前瘦弱的洛王,齐王暗暗想,如果洛王不是长年缠绵病榻,以他的聪明才智和明夏皇对他的偏爱,他这个四弟绝对是他争储中最大的敌手,是万万不能留的。 好在他身体孱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去,在实质上对他的威胁还不如整日游手好闲胡搅蛮缠的秦墨朗,毕竟秦墨朗活蹦乱跳。 “庄家二小姐冒着生命之危为儿臣诊治,数日不眠不休,长住洛王府,为了救儿臣,她已无任何清白名声可言,儿臣不能不对她负责任,况且她擅长医术,有她在身边,父皇和母妃也可安心些,不用整日为儿臣这病弱的身体担忧。” 如此长段话落下,洛王微微喘息了片刻,继续道:“且庄家二小姐心性醇厚,温良贤淑,深得母妃喜欢,儿臣不想错过如此不拘小节又识大体的女子,望父皇成全。” 洛王字字诚恳,明夏皇看在眼中,只觉得别无他法,这个儿子不同于其他皇子,他才冠天下,心中自有丘壑,就算是他这个父皇,也难以左右他的想法。 他如此才智,既然那个庄成双是贤妃看中的女子,又是他自己挑选的王妃,想来无 论是品性还是样貌,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况且,英雄不问出身,这么多年过来,他好不容易决定娶妻,他这个做父皇的又怎会驳了他的意,让他从此打消娶妃的念头? “既然你意已决,父皇便成全你,你且起来吧,既然身体不好,就别动不动就下跪。”明夏皇道,“朕明日便拟旨赐婚,你可安心了。” 洛王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庄成双卯时起床,洗漱穿戴完毕后正准备前往雪梨院去给大夫人请安,然前脚刚踏出扶双院的院门,就有小丫鬟来报:“二小姐,国公爷和二老爷已经进了城,大夫人让大家都到垂花门前等着,迎接国公爷和二老爷。” 庄成双算算日子,的确是今日,她含笑对那丫鬟道:“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昨日受了祖母的训,祖母命我今日前去跟代妈妈学规矩,既然爹和二叔回来了,我就先去跟祖母打声招呼,等我打完招呼,便立刻去垂花门前等着迎接爹和二叔。” 小丫鬟盈盈屈膝行礼:“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回大夫人。” 老太君昨日就收到消息,自然知道今日国公爷和二老爷就会到家,是以今日起得比往日要早,卯时就起了床,庄成双到百福院时老太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临窗的大坑上和代妈妈说话,听到小丫鬟来报,说庄成双来了,老太君颇为意外,让小丫鬟叫她进来。 庄成双屈膝给老太君行礼:“祖母昨夜可睡得好?” 老太君揉揉额角:“人老了,瞌睡逐渐就少了,夜里睡得晚,早晨醒得早,不比你们年轻人瞌睡多,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祖母是要和当今的太皇太后 齐岁的人,现在才多少年华,怎会老?”庄成双亲手给老太君添上茶,笑道:“母亲刚刚派丫鬟来告诉我等会儿爹和二叔就要到了,让我们几个做儿女的在垂花门前迎接爹和二叔,我已经多年未见爹,现在只是想着,就觉得激动难平。” 老太君闻言,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她含笑拍怕庄成双露在外面的纤白的手背:“你父亲长年镇守南境,期间辛苦非我们这些养在深宅内院的妇孺能够体会,他回来后你多到他面前走动走动,多尽身为子女的孝道,让他宽心。” “成双知道,爹是军旅之人,难得回家来,我定当会好好孝敬。”庄成双声音温婉地回应,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庄国忠虽然极少回家,但是在家里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老太君心疼这个儿子行军辛苦,所以只要是庄国忠的意思,即便她老人家有不赞成的地方也极少驳他的意。 不知道庄玉容的事情大夫人或者老太君有没有在信中对庄国忠提起,庄国忠知晓后又是怎样的表情和态度,当今陛下对这件事情又持什么态度。 光是想到这些,庄成双就觉得这个偌大的府邸在庄国舟兄弟回来后将会格外地热闹,而且老太君寿辰在即,府里将会翻天覆地地忙碌起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百善孝为先,我们庄家的儿女,更应当如此,”老太君道。 庄成双郑中地点头,和老太君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百福院,出了百福院的院门,如梅低声道:“小姐,其他几位少爷和小姐都还未去迎接,现在还在雪梨院陪大夫人说话。” “那我们也去陪母亲说说话吧。”庄成双淡淡而笑。 第五十六章 少说少错 如梅总觉得自家小姐的笑容看着就不怀好意,心头暗暗警惕起来,告诫自己待会儿到了雪梨院定要加倍小心,少说少做,方能少错。 雪梨院今天当真是热闹,不仅大房的几个女儿在,就连二房的也在,其中还包括二夫人。 记忆中国公府虽未分家,但是这位二夫人和大夫人一向不亲近,二夫人性情内敛,不喜吵闹,很少在府内府外走动,她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教养两个子女上。 而大夫人则不同,大夫人喜欢在姨娘还有庶子庶女面前立规矩,喜欢将家里的事务都揽在手里,成天想着掌控这个,控制那个,雪梨院便是成天到晚都有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一群人都聚在正屋的客厅里,庄成双反倒是最后到的,她恭敬地朝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哥哥和姐妹们行礼,解释道:“因着要随代妈妈学规矩,所以刚从祖母那里过来。” 大夫人面色不虞地点了下头:“坐吧。” 庄成双道了谢,有小丫鬟端了锦杌上来,她就坐到了锦杌上,抬头时听庄玉玲含笑道:“二妹,我们准备着等会儿接了爹和二叔再随爹和二叔一道去给祖母磕头,现在只等着外院的人来给我们报信,到时候大家再一道去垂花门。” 庄玉玲这是在给她解围,庄成双颇感意外,感激地朝她笑笑。 “我知道,谢谢大姐。”眼角余光却瞥见到庄玉容不满地盯了庄玉铃一眼,明显是在责怪庄玉玲,不该帮她解围,庄成双亦是在心底冷笑。 “前几日你老爷来信,说在归来的途中正巧遇到了二叔,所以这次他们两兄弟才会结伴而归,不愧是血脉相连,即便是遥遥千里也能相聚到一起。”大夫人含笑看着二夫人,“你平日甚少来我这里走动,这次 能来,倒是我沾了二叔的光了。” 二夫人微微颔首:“大嫂哪里话,您也知道我这性子,喜静不喜动,整日就喜欢养养花、喂喂鱼或者做点女工,我们老爷也说我懒来着,可我想改也改不了,自己也很是无奈。” 二夫人说着,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感叹,我们到底是妯娌,本应该多多走动的。”大夫人笑着端起茶喝了口,见二夫人为难的样子,就不声不响地转移了话题,“听说二叔这次外派,任务完成得很是出色,陛下十分高兴,家里人员又简单,也难怪你总能静下心来。” 二夫人谦逊道:“那是我们老爷应该做的,不过大嫂说得的确在理。” 两位长辈在说话,他们做小辈的不敢插嘴,庄成双暗暗想着,二房这支的确简单,庄国舟经常外派,留在府里的时间不多,他没有通房也没有小妾,只有一个正妻,膝下也仅有庄玉旌和庄玉倩这对女儿,不像大房,虽然庄国忠也长年在外,但却有小妾和庶女。 而庄玉浩显然不比庄玉旌精明能干,相比之下,难怪大夫人有时候提到二夫人语气总是酸溜溜的,凡是嫡妻,谁喜欢自己的丈夫还有其他女人和子女? 大夫人闻言,又稍稍沉了脸色,这二夫人说话不紧不慢的,语气平顺柔和,却着实令她不喜,但大夫人的脸色眨眼就恢复如初,又若无其事地和二夫人谈起老太君的寿辰来。 在客厅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秋霜进来禀道:“吴管事派人来说,国公爷和二老爷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到府门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听着,皆是面色一喜,大夫人放下茶盅,站起身来,伸手捋了捋本就很平整的衣袖,二夫人和客厅的其余人也跟着站 起来,各个面露喜色。 大夫人的目光在客厅内扫视了圈,露出满意的表情来,嘴上微微含笑道:“弟妹,既然老爷和二叔就快到了,我们赶紧领着孩子们去迎接他们吧。” 二夫人点头:“听大嫂的。” 大夫人就率先朝外走去,二夫人跟紧而上,庄成双和其他兄弟姐妹纷纷跟在她们后头,一起往垂花门而去,路上大夫人又和二夫人谈起家中的琐事,庄成双认真地听着,都是些没用的消息,不禁苦笑,若是真有什么事,大夫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摆在明面上来讲。 眼看垂花门近在眼前,就有丫鬟来报,国公爷和二老爷已经在大门前下了马车,大夫人连声说:“好”,只是转眼,垂花门前便走进两位中年男人。 两人并肩而行,正说着什么,似乎相谈甚欢的模样,大夫人就率先喊道:“老爷,二叔。” 两位中年男子齐齐朝他们望来,大夫人领着众人朝他们行礼,庄国忠停下脚步,目光在几个跪在地上的儿女身上扫过,露出欣慰的表情来。 “都起来吧。”庄国忠笑道。 庄成双暗暗打量庄国忠和庄国舟,他们的模样有五分相似,但庄国忠看上去更硬朗些,庄国舟看上去更儒雅些,应该是前者从武后者从文的缘故。 庄成双打量着庄国忠的时候,庄国忠也注意到了她,看着她的目光就不禁然地凝重起来,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他不愉快的事情。 大夫人注意到庄国忠的目光,含笑道:“这是成双,因着老太君生辰,前段时日才派人将她从水月庵接回来,成双,过来给你父亲磕个头。” 庄成双听话地应了声:“是”,上前几步跪到庄国忠面前,俯首磕头:“女儿见过父亲。” 庄国忠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开,沉声道:“没想到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起来吧。” 庄成双乖乖地起身,转身站回几个姐妹中间,不声不响的,耳边传来庄国忠颇为不悦不悦的声音:“怎么几年过去,反倒变得呆呆木木的。” 庄成双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做声。 庄玉容哂笑:“二姐毕竟是在水月庵生活了五年,那种地方哪比得上金陵城有灵气,爹爹希望二姐能如大姐那般钟灵毓秀,岂不是让二姐难做?” 庄国忠沉眉道:“既然如此,想必也没读过几天书,聪明的自然知道多跟你和玉玲好好学学,都这么大了,就快到议亲的年纪了,总不能连《女戒》都不曾读过。” 竟然当着府上这么多兄弟姐妹和奴仆的面就开训了,丁点颜面不给她留,庄成双想到上一世,就是她这位“刚正不阿”的父亲和庄玉容联手将自己推进地狱的。 他对自己但凡有丁点的怜悯之情,都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让自己下不了台。 庄成双盈盈笑道:“成双谨记父亲教诲,成双确实不曾读过《女戒》,平日里看的大多都是医术,除外也只是看些《大洲九域治》这类的闲散书籍,回去后定会读读《女戒》,看看里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父亲对它的评价如此之高。” 庄国忠的目光不禁又落回庄成双的身上,正欲说什么,大夫人笑道:“老爷,二叔,你们风尘仆仆地回来,老太君尤为挂念,她老人家还在院里等着你们呢。” 庄国忠敛了敛神情,望了眼庄国舟道:“我们先去给娘请安。” 百福院的客厅里其乐融融,老太君许久不见庄国忠和庄国舟,看到他们完好无损地回来,激动地热泪盈眶,大夫人、二夫人和几个儿女也跟着红了 眼眶,庄成双虽未落泪,面上却强自带着喜色,看着这大团圆的局面,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老太君见国公爷和二老爷满身风尘,笑着让他们赶紧回去洗漱,等洗漱完毕再来百福院见她,庄国忠和庄国舟纷纷在大夫人、二夫人的陪同下离开,留下几个子女陪着老太君。 子孙围聚一堂,老太君自然欢喜,庄成双前面有几个嫡出的兄弟和姐妹挡着,老太君的注意力根本放不到她的身上,她反而越发自在起来,低声和庄语嫣谈起她最近的功课来。 庄语嫣的功课都是庄成双在教,前几日庄成双给庄语嫣安排了任务,让她读完《烈女传》,还不知她现在读到了哪里,庄成双就问起庄语嫣《烈女传》的内容来。 谁知庄语嫣竟然回答得很顺溜,知道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费,庄成双深感欣慰,又说起庄语嫣的字来,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你的字现在还不大好看,平时你要多加练习,不求成为大书法家,但至少要达到字迹工整明晰的水平。” 庄语嫣郑重地点头,把庄成双的所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上。 “玉容,潇湘院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吧?”耳边传来老太君突然询问庄玉容的声音。 庄成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雪梨院近两天的确在搬迁,前些年庄国忠回来庄玉容都是歇在庄玉玲的院子里,现在庄玉玲已经是待出嫁的姑娘了,每日都要忙着绣嫁妆,庄玉容再住到庄玉玲的院子里就有些不合适,况且她的年纪也到了该分院的时候。 潇湘院左邻浅云居,右接水榭,无论是环境还是装潢都没得挑,这也是庄玉容早就看中的院子,说以后分院的时候她就要住到潇湘院里,大夫人心疼她,一直给她留着。 第五十七章 接旨 庄玉容听到老太君问自己,恭敬地回答:“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我住过去。” 老太君满意地点头:“今后你就要自己住一个院子了,你母亲没有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更要事事多多思量,不可任意为之,凡事多和你母亲商量,明白吗?” 老太君当众敲打她,这还是首次,庄玉容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禁红了眼眶,乖巧地点头。 庄成双暗暗看着,想到庄国忠在垂花门前训自己的话,突然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五个字,不禁自嘲地笑笑,抬眼却见老太君的面容柔和下来,微微心疼。 庄玉容本就生得水灵漂亮,她红着眼眶咬着下唇,更是给人可怜兮兮之感,让人忍不住就生出无限的保护欲,更何况庄玉容还是老太君嫡亲的孙女,老太君自然不忍。 “你素来聪明乖巧,当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就不多说了。”老太君的语气也柔软下来,沧桑的目光在庄成双和庄玉玲身上转了圈,再落回庄玉容的面上,暗暗叹了口气。 庄国忠和庄国舟分别在大夫人和二夫人的陪同下回到百福院,庄重地给老太君磕头请安,老太君含笑叫他们起来,大家分主次正准备坐下,外院忽有小厮来报,上有旨意到。 客厅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过片刻功夫,几位长辈已经站起来,那小厮赶紧俯身禀道:“传旨的公公说,请府里几位小姐一道前往接旨。” 庄国忠的目光落到几个女儿身上,眉头不禁皱起来。 老太君沉沉地看了庄玉容一眼,叹道:“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前去接旨吧,不得耽搁。” 来传旨的是御书房的总领内侍邓公公,邓公公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圈,落在庄国忠 和庄国舟身上,朝庄国忠和庄国舟拱了拱手,庄国忠和庄国舟也朝邓公公拱了供手。 邓公公的神色颇见几分尴尬,又看着老太君道:“太君今日看起来真是精神抖擞。” 老太君含笑回应:“老身都这把年岁了,不过是听着有旨意到,来了精神,请公公宣旨。” 说着率先朝邓公公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庄家所有人也随之跪下,邓公公开始宣读旨意。 他宣读的是一道皇后懿旨。 国公庄国忠第三女,端庄有礼、才貌双全、颇具大家风范,经哀家再三考虑,故下旨赐婚于齐王为侧妃,待及笄后行礼。 除了庄成双,跪在当场的所有人皆面色沉重。 庄成双暗自觉得好笑,她还以为凭借庄玉容嫡女的身份,至少足以和齐王现在的正妃平起平坐,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看来明夏皇对这桩婚事也极不满意,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赐婚而已。 庄玉容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懿旨的内容,竟然是将她赐给齐王为侧妃,大夫人亦是气得全身发抖,却不敢表露半分。 老太君与庄国忠正要起身接旨,却听邓公公道:“太君和国公爷莫慌,还有一道旨意。” 老太君和庄国忠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担忧之色,邓公公继续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辅国公庄国忠之女庄成双知书达理、温良敦厚,皇后与朕闻之悦甚,今皇四子已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庄成双许配皇四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更是惊愕不已,一道圣旨,一道懿旨,皆是赐婚,可是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侧妃的身份仅仅是比妾室高贵丁点,正妃则是不同,往后庄玉容的身份就比庄成双低了去。 庄成双同样意外至极,这道旨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就算贤妃娘娘顾及到洛王的病情,想让自己住进洛王府,顶多也只是给她侧妃的身份,竟然没成想变成了正妃。 到底是贤妃娘娘的意思,还是洛王殿下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明夏皇玩儿的权衡之术? 庄成双半晌没想明白。 “庄二小姐、庄三小姐,请接旨吧。”邓公公道。 被宣旨的公公点到头上,庄成双恍然清醒过来,磕头谢旨后立刻上前接旨,庄玉容却是半晌未动,邓公公又叫了她一声,庄玉容才慢吞吞地磕头谢旨,起身接了懿旨。 庄玉容和庄成双退到庄玉玲身后,老太君和庄国忠上前与邓公公叙话,打赏了来宣旨的众人,邓公公和他们寒暄几句后便领着陪同宣旨的侍卫离开。 庄玉容气得咬牙切齿,握着圣旨的五指抓得死紧,隐隐泛白,一双娇目愤恨地瞪着庄成双,恨不得将庄成双千刀万剐。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庄成双造成的,如果不是庄成双在偏院提起洛王,她怎会大胆包天地跑去梅林,如果她没有跑去梅林,又怎会遇见齐王,又怎会被皇后赐给齐王为侧妃? 明明她才是嫡女,庄成双只不过是个野女人生的野种,可是她却要嫁给洛王,成为洛王府名正言顺的地位最高的正妃,自己反而成了侧室。 庄玉容压不住心中腾升的怒火,她几步上前,“啪”地一巴掌朝庄成双的脸打去,庄成双正低头琢磨这道圣旨的背后潜藏的含义,哪里注意到庄玉容,那一巴掌就稳稳地打在她的脸上,庄成 双的脸被狠狠地打偏,脸颊上迅速冒出鲜红的五指印。 庄玉容打了一巴掌觉得不解气,还欲再下手,却被突然惊醒过来的庄玉玲及时拦住,庄玉容气得双目血红:“大姐,你拦我干什么,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小贱人!” 庄成双稳稳地站着,她摸了摸自己被打的烧红的脸,唇角冷冷地勾起讥讽的笑:“你我都是庄家的女儿,我是小贱人,那你是什么?” 庄玉玲暗喊糟糕,视线飞快地睃向庄国忠和老太君,前者目光阴沉,后者面目失望,耳边就传来大夫人的怒斥声:“玉容,不得无礼!” 庄玉容泪流满面,不顾场合地哭嚷道:“娘,都是她害我,是她害我!” 害她?! 满场除了庄玉容的哭嚷声就是庄玉玲的劝抚声,其余人则只是震惊地望着她们,庄成双冷笑着问:“三妹这话什么意思?我害你?我何曾害你?” “是你!”庄玉容愤怒地指着庄成双,“若不是你……” “混账东西!”大夫人转身,打断庄玉容的话,挥起手来就朝庄玉容的脸扇去,庄玉容的脑袋被大夫人狠狠地打偏,大夫人浑身颤抖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庄玉容在大夫人的训斥下迅速冷静下来,她不甘地望着大夫人,眸中全是对庄成双的恨意,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都是庄成双害的,都是庄成双害的。 庄玉玲担忧地望着大夫人和庄玉容,心道,自己这个被娘娇生惯养的三妹,今日是闯下大祸了,不禁惹怒了父亲,还让祖母大失所望。 “反了反了。”老太君的黄金手杖在地面上跺得咚咚作响,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老人家,看着这满院的混乱,低声道:“太君 ,外面热,我陪您回屋去吧。” 庄国忠叹息着劝慰:“娘,您别生气,小心身体。” 老太君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愿再看这混乱的场面半眼,由二夫人扶着回了百福院,庄玉倩自然是跟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庄玉旌和庄国舟相视一眼,也大失所望地离开。 剩下的便只有大房的人,庄成双看庄国忠这架势,这件事他根本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恰好正中她下怀,她杵在原地不动,倒要看看庄国忠打算怎么整治这个局面。 庄玉浩上前替庄玉容求情:“父亲,三妹也是一时气急,才会对庄成双动手,她年纪尚幼,您别跟她置气,她往后再不会了。” 庄国忠闻言,脸色越发沉了几分。 庄成双就讥诮道:“大哥这话什么意思?三妹一时气急,所以拿我撒气?凭什么?虽然我是庶出,但好歹也比三妹年长,是三妹的姐姐,妹妹动手打姐姐,真是好啊!三妹说是我害她,我倒想问问,我到底哪里害了她?她在梅林遇见齐王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让她去的梅林吗?齐王殿下是我派人刺杀的吗?都不是,既然如此,凭什么怪我?” 庄成双一连串的问话让庄玉浩哑口无言,然而事实的确如庄成双所言,这个妹妹的伶牙俐齿庄玉浩已经不是头一次领会,只是这次庄国忠在场,庄玉浩顿觉自己下不了台。 庄成双目光悲戚:“我知道,大哥只当三妹是妹妹,我这个庶出的,在你眼中不过是个外人,你的妹妹打了我,无论对与错,你自然都是站在她那边,为她说话。” “够了!”庄国忠沉声道。 庄成双立刻住嘴,红着眼睛低下头去,就听到庄国忠愤怒的声音:“都给我回自己院子!” 第五十八章 处境更艰难 庄成双咬了咬牙,朝庄国忠和大夫人屈膝行了礼,浅声道:“女儿告退。” 茹梅赶忙上前扶她,担忧地望着庄成双依然红肿的侧脸,庄成双淡淡地朝茹梅摇了摇头,茹梅定下心来,主仆两人这才朝扶双院而去。 然而,即便已经走出老远,庄成双仍旧能够感觉到庄玉容淬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扶双院里几个丫鬟都在抄手游廊处等着庄成双,见到她回来,纷纷迎上去,目光再落到庄成双的脸上,皆是大惊失色。 “小姐,您……”灵书刚想问怎么回事,又考虑到其他几个丫鬟都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及时住了嘴,而其余丫鬟自然不敢多问,都低着头等着听后吩咐。 庄成双径直往书房里走,灵书赶紧跟上去,茹梅吩咐道:“你们且记住,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碧桃,你去取点冰送到书房来,其余人都散了吧。” 丫鬟们各个面带惊惶之色,谁都不眼瞎,庄成双脸上的巴掌印如此明显,庄国公又刚刚回府,任谁也不免胡思乱想,难道庄成双惹怒了刚刚回府的庄国公? 否则,府里上下,又有谁会出手掌掴他们家小姐呢? 庄成双在府里的地位低下,行事举步维艰,导致她们这些丫鬟也时常遭受他人白眼和欺辱,本以为庄国忠回府,庄成双到底是庄国忠的血脉,有庄国忠撑腰,庄成双的处境会有所改善,没成想情况好似更糟糕了些,那她们往后在府中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这其中道理,几个丫鬟都知道,但是这个档口却无人敢拿出来说,各自怀揣着心事散去。 二楼书房里气氛沉重,灵书打水进来,一面为庄成双净脸一面心疼道:“这出手之人真是心狠,能将小姐您的脸硬生生给打成这般,到底是谁出 的手?” 茹梅的面色也带着几分愤懑:“是三小姐。” “三小姐?”灵书吃惊不已,不可置信地望着茹梅:“怎么会是三小姐,虽然三小姐和小姐向来不对付,可是三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小姐的妹妹啊,哪有妹妹打姐姐的道理?” 茹梅望着庄成双沉沉的脸色:“三小姐何曾将我们小姐当做姐姐看待过?” “茹梅,这种话,往后不可再说。”庄成双沉声道,“大家都住在这个府里,这种话若是不小心被隔墙听见,被人传了出去,我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你们。” “奴婢知错了。”茹梅低声道,“只是小姐这一巴掌,挨得着实冤枉。” 冤枉吗? 庄成双自问,自然是不冤枉的,挨一巴掌换来庄玉容齐王侧妃的身份,倒是她捡了便宜,而且庄玉容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大夫人不是转眼就这一巴掌还给她了吗? 况且上头还有老太君和庄国忠,他们对庄玉容的失望之情,想来是很难再挽回的。 “下头的丫鬟们恐怕会胡思乱想,茹梅,你要安抚住她们,从今天起,我们以后的境况只会越来越好,你们今后也再不用遭受府里人白眼和欺负了。”庄成双笃定地说。 灵书不解,茹梅正要解释,碧桃在书房外禀道:“小姐,我拿了冰过来。” 庄成双点头,茹梅开门让碧桃进来,碧桃目光不敢乱瞄,小心地把冰块放到红漆案桌上,茹梅就继续跟灵书解释道:“刚刚圣旨下来,将我们小姐指给了洛王为正妃。” 茹梅的声音隐隐含着骄傲,灵书惊讶地捂住嘴,碧桃低垂的头猛然抬起,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茹梅,又望了望庄成双,她眼睛散发着亮光,不禁脱口问道:“真的?” 茹梅见庄成双并未阻止自己,知道自己猜中 了庄成双的心思,就笑道:“这还能有假?那可是圣旨,谁敢拿圣旨之事乱说?那可是要杀头的。” 灵书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拿起冰块给庄成双冰敷,面上不仅不见喜色,看上去反而忧心忡忡,好似这并不算是个好消息。 庄成双哪能不知道灵书的心思,让茹梅和碧桃先行退下,只留了灵书伺候。 碧桃跟在茹梅的身后下楼,小丫鬟拉着茹梅的衣袖,一面欢喜一面狐疑地问:“茹梅姐姐,既然小姐已经是未来的洛王妃了,为什么看上去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啊?” “你若是刚挨了一巴掌,你能高兴?”茹梅叹气道,“今天有两道旨意下来,皆是赐婚,我们小姐被赐给洛王殿下为正妃,而三小姐被赐给齐王殿下为侧妃,小姐脸上那一巴掌,就是三小姐打的,当时除了大房的人、二房的人和老太君还有一众丫鬟婆子,大家都看在眼中。” 碧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她还以为是庄国公…… 没想到竟然是三小姐。 想想两道旨意的差异,想必三小姐心中定然愤懑不已吧,明明她才是国公府的嫡女,庄成双只是庶女,可是嫡女成了侧妃,庶女反正当上了正室。 难怪三小姐会愤怒难当,甚至不受控制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如此没有教养的事情来,只怕往后三小姐和她们家小姐只会更加水火不容。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现在她们家小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的洛王妃了,就凭着这个身份,府里的人上至老太君下至各院的丫鬟小厮,都得给她们家小姐几分颜面。 “这些事情,你们知道就好,切不可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明白吗?”碧桃正思索间,听到茹梅郑重的告诫声,她连连头,“我知道的,茹梅姐姐 。” 茹梅就含笑点了点头。 二楼书房里,灵书小心地为庄成双冰敷脸上的掌印,庄成双见她小小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小姐,您的心态真好,还笑得出来。”灵书嘟着小嘴叹气,“今天您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不说,还被赐婚给洛王殿下,这两件事前者令人憋闷,后者决定了您的终生,都非好事,您怎么反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庄成双看着她笑:“我被赐婚给洛王,难道不是好事吗?王妃之位,岂是谁想坐就能坐的,何况那还是洛王殿下。” “可是洛王长年缠绵病榻,外面很多人都说他难以……”灵书突觉后面的话太不吉利,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总之奴婢不认为这对小姐来说是桩好婚事。” 外面很多人都说洛王难以长寿吧,庄成双自然知晓,但是,于她而言,洛王却是最好的选择,洛王需要她为他诊治,她需要洛王妃的身份庇佑自己。 庄成双淡淡笑道:“灵书,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对我而言,这是桩好婚事。” 灵书的确无法明白这桩婚事到底好在哪里,她想的是,倘若哪日洛王殿下的身体真的再也撑不住,那她们小姐岂不就要守寡? “小姐说是好婚事那就是好婚事吧。”灵书闷闷不乐道,“毕竟小姐您的眼光总是比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要长远些,您也最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庄成双忽然发现,灵书真的成长不少。 有人欢喜有人愁,扶双院喜气洋洋,雪梨院沉闷压抑,丫鬟们个个低着头走路,行事小心翼翼,态度越发谦卑恭顺,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正屋西梢间里,庄国忠坐在铺着猩猩红坐垫的临窗大炕上,他面色阴沉,俨然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大夫人坐在他的旁边,脸色同样阴沉如水,正低声和庄国忠诉说大相国寺之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玉容当时的确任性了些,但是整件事情的发展完全就属意外,谁也想不到齐王会在梅林遇刺,否则就是给玉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梅林。” 说到最后,大夫人已语带唏嘘。 “玉容年纪尚幼,皇后虽下了懿旨,但是这婚事却不可能在玉容及笄之前操办,时间还长,或许这婚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大夫人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期许地望着庄国忠。 却听到庄国忠冷冷地哼道:“你以为皇后下懿旨是谁的意思?只要当今陛下在位一时,这婚事就不可能作罢,你莫要再做他想,这是玉容自己闯出来的祸事,让她自己承担去吧。” 大夫人听言,期许的目光瞬间灰暗下来,想到庄玉容往后的处境,眼泪就不禁然地流了出来,哽咽道:“玉容自小娇生惯养,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造成了她今天这副骄傲不已的性情,要她嫁到齐王府去成天被正室踩在脚下,她怎么承受得住?” “懿旨不是儿戏,事已至此,受不住也得受。”庄国忠冷声道。 大夫人心如死灰,再想到庄成双所领的那道圣旨,心中对庄成双就越发怨恨起来,当时若非庄成双的花言巧语,庄玉容又怎可能到梅林去? “成双为何会被赐婚给洛王?”问清楚庄玉容的事后,庄国忠的注意力便转到了庄成双身上,“虽然洛王身体不好,但是凭成双庶女的身份,怎么可能被赐婚给洛王?” 大夫人语气不好地回答:“大约是因为洛王的病情需要她吧。” “到底这么回事,你说清楚。” 大夫人眼神闪躲,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庄成双的事,庄国忠皱眉:“你为何吞吞吐吐的?” 第五十九章 小看庄成双 “她在水月庵为老太君祈福之时,误打误撞救了神医玄冥子,玄冥子便将自己的医术教授于她,后来庄成双回府,七殿下来访,恰巧洛王病危,七殿下便将庄成双带去了洛王府,听说当时还有几名太医院的太医在场,但是谁都拿洛王的病情没有办法,庄成双去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硬生生将洛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大夫人沉沉道。 庄国忠眼中闪过意外。 脑海中就想起刚刚见到庄成双时,庄成双的反应,看起来的确呆呆笨笨的,一副可任人拿捏的模样,半点灵气也无,没想到竟然能救洛王殿下。 庄国忠和大夫人在西梢间说话,庄玉玲在潇湘院和庄玉容说话,庄玉玲谴了屋里服侍的丫鬟,陪着庄玉容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 庄玉容满面愤恨,句句都是对庄成双的怨恨,庄玉玲静静地听着,半晌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拍着庄玉容的手背,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大姐,你为何不说话?”庄玉容泪流满面,“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是我活该自找的?” 庄玉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庄玉容,庄玉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比起庄成双亲了不止一星半点,她自然是站在庄玉容这边的。 可是旨意已下,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再多安慰的言语在事实的面前都显得苍白,而且齐王和太子两相对立,南王又是太子的人,今后她们姐妹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以前,是我们太小看庄成双了。”庄玉玲拿了帕子给庄玉容擦脸上的泪痕,一面说道: “她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有手段,不仅用几句话就让你跌进陷阱里,还为自己的婚姻铺了路。” “她本就诡计多端,可我哪里想到会让自 己跌得如此重?”庄玉容骂道,“庄成双那个贱蹄子,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庄玉玲不喜欢听这种粗鄙的谩骂之词,转移话题,说起庄成双的婚事来,“洛王的身体如何全金陵城的人都心知肚明,他难以长寿是事实,庄成双的这桩婚事,也并不好。” “不好?”庄玉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嗤嗤地笑了起来,“大姐,那可是洛王殿下,惊才绝艳的洛王殿下,不是旁的资质平庸的皇子,况且庄成双医术精湛是事实,或许她会治好洛王殿下的病呢,或许……” “三妹!”庄玉玲沉声打断了庄玉容的话,她看着庄玉容惊慌失措的眼睛,叹息道:“你别再对洛王殿下抱有任何心思了,婚事已定,除了当今陛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大姐你……”庄玉容的嗓音卡在咽喉处,呐呐地望着庄玉玲,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大姐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们多年姐妹,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没有多顾及妹妹的心思,才会现今才看出来。” 手巾上已满是庄玉容的泪水,庄玉玲轻轻用手为她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三妹,我们生为高门府邸的儿女,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那些情情爱爱,我们只能将其放在心底,若是稍稍表露,皆有可能引来祸事。”庄玉玲劝道,“你的心思,既然没有瞒过我,自然也瞒不住庄成双,你若还不知收敛,便想想当日庄成双在偏院所说的话若是被齐王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庄玉容望着庄玉玲目光呆滞。 “你将来要嫁到齐王府,只有齐王和庄家才是你的后盾,切莫再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否则,只会招来无穷祸事, 你明白吗?”庄玉玲语重心长道。 “倘若你不能得到齐王的护佑,将来你在齐王府只会寸步难行,你的对手不应该是庄成双,而应该是齐王妃,只要当上了齐王妃,你和庄成双就平起平坐了。” 庄玉容震惊地望着庄玉玲。 庄玉玲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了耳中,再接再厉道:“玉容,你素来承娘的教导,你是有野心的人,不要忘了,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庄成双的婚事已定,她无法威胁你。” 当下所有的皇子中,冲在最前头的是太子和齐王,这两人最有可能登上帝位,其余皇子中,只有洛王最不可能,因为没有哪个帝王会把皇位传授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病逝的皇子。 “你好生想想,若是要你嫁给洛王,你愿意吗?” 庄玉容无法回答,庄玉玲就无奈地笑了笑:“玉容,你很清楚,你根本不愿意,不是吗?” 是的,她不愿意。 以洛王那病弱的身体,她嫁过去岂不等于守活寡? 待几年之后,洛王驾鹤西去,她就成了寡妇,身为洛王妃又如何,一个守寡的洛王妃,就算洛王是天神降世,她也不稀罕这份“尊荣”。 今日庄国忠和庄国舟归来,府中家眷本应聚在一起共用午膳,但是因早上庄玉容和庄成双之间的纠葛,共用午膳之事临时被取消,庄成双在扶双院用过午膳正准备小憩片刻继而去百福院给老太君请安,碧桃进来禀道:“小姐,洛王府的南妈妈来了。” 南妈妈是洛王的乳娘,洛王自小南妈妈便在身边服侍,如今在洛王府管着一众丫鬟婆子,就是洛王身边几个贴身的丫鬟都得听南妈妈的安排。 庄成双想到自己脸上的伤,这个时候南妈妈来,可真不是时候,但她又不能不见。 “快将南妈妈 迎到客厅好生招待,我马山下来。”庄成双道。 碧桃应声而去,灵书立刻拿了脂粉来,一边为庄成双上妆一边不免抱怨道:“这三小姐真是的,她一巴掌下来倒是解了气,却让您都不敢就这么出去见人了。” 庄成双没接话,庄玉容心中对她的怨气哪里是打她一巴掌就能消除的,当下她奇怪的是南妈妈专程来见她到底是为何事。 “小姐想什么呢?”灵书见她神思不属,奇怪地问。 庄成双扯了扯嘴角:“你问题倒是不少,动作快点,让南妈妈等本就不好,若是等久了,这事传了出去,定会有人借此说你家小姐我在南妈妈面前拿架子。” 灵书哪里敢再耽搁,越发专心致志起来。 南妈妈坐在扶双院客厅的太师椅上,沁竹奉上热茶和点心,笑盈盈道:“妈妈请稍等,我们家小姐正在梳妆,马上就下来。” 南妈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淡淡地点头,暗忖,这丫鬟也是个聪明的,知道拿梳妆以礼相待的借口来拖延时间。 这扶双院虽然在国公府的偏角,但是却干净素雅,如那二小姐的人般,干净中透着雅致。只是这二小姐今日迟迟未下来接见,着实有点失礼。 南妈妈端起大红袍轻轻抿了口,正思忖间,庄成双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 她身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梳了飞仙髻,头上戴着戴着赤金螺丝垂蓝宝石的步摇,白皙的耳垂上挂着两颗珠圆玉润的珍珠耳坠,走动间,两颗珍珠坠子轻轻摇晃,平添了几分生气。 南妈妈含笑起身,朝庄成双行礼,庄成双赶紧扶了她,笑盈盈道:“妈妈不必客气。” 南妈妈笑容满面地由庄成双扶起来:“多谢二小姐。” 抬头,目光就落到了庄成双的脸上,视线不 禁凝了凝。 南妈妈自然是见过庄成双的,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庄成双的样貌南妈妈却是记得格外清楚,虽然不能说娇艳欲滴,但是莹白玉如这四个字却是配得上。 在洛王府庄成双也仅仅只是淡妆上脸,可没有今日这般浓妆艳抹的时候,那么既然在洛王府都是淡妆素裹,怎地现在仅仅是见她这个下人,却浓妆艳抹了起来? 南妈妈仔细地瞧了瞧庄成双的脸,的确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微有肿胀,心下了然,面上却不表露半分,笑道:“我们殿下喜欢吃柑橘,刚巧宫里新进了批上好的,贤妃娘娘便送了些柑橘到府上,来送柑橘的公公传贤妃娘娘的话,命老身挑些来送给二小姐品尝。” 只是来送柑橘这么简单? “劳贤妃娘娘记挂,实乃成双之福。”庄成双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妈妈请坐。” 南妈妈推辞:“府里事多,想必二小姐也清楚,老身就不多留了。” 庄成双也不勉强,笑着送南妈妈出门,到了内院的垂花门前,南妈妈道:“贤妃娘娘还说,今时不同往日,二小姐若是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尽管派人到洛王府说一声便是。” 庄成双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含笑对南妈妈道:“烦请南妈妈帮忙带话,成双多谢贤妃娘娘厚爱,自当谨言慎行,不辜负娘娘的疼惜之情。” 南妈妈满意地点点头。 送走南妈妈,庄成双这才前去给老太君请安,到了百福院的西梢间,看见临窗的大坑上的雕红漆托盘里摆着几个黄澄澄的大柑橘,庄成双的目光就敛了敛。 代娇瞥见庄成双的目光,一边给庄成双倒茶一边解释:“是洛王府的南妈妈送来的,说是贤妃娘娘命她送来给老太君尝尝,老太君又命人送了些到大夫人和二夫人处。” 第六十章 祖母的心意 没有只给她送,贤妃娘娘考虑事情果然周到。 只是派南妈妈来送柑橘,想来还有来探一探她收到圣旨时的反应的意思。 老太君刚刚午睡起来,整个人显得没有什么多少精神,看见庄成双浓妆艳抹的样子,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成双丫头,坐到我身边来。” 庄成双恭谨地应了,起身坐到老太君的旁边,老太君就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个安抚的动作,她苍老的双眼里也微微带着歉疚。 “今日之事,真是委屈你了。”老太君长叹道,“玉容那丫头,是被她母亲惯坏了。” 庄成双低头,微微抿了抿唇,思忖片刻才缓缓道:“祖母严重了,今日的赐婚的确令人意外至极,三妹是嫡女,素来骄傲,又才华横溢,却……她心中有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我并不怪她,希望这件事能够从此揭过,再也不提。” 老太君目光闪了闪,不由地和代妈妈相视一眼,转而脸上就露出越发欣慰且满意的笑容来,看庄成双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喜爱。 “你是个心肠大肚也识大体的,你能这么想,祖母很欣慰。”老太君拉着她的手,顺手将左手上的祖母绿戴到了庄成双的手上,“这枚祖母绿跟了我快三十年了,祖母今天送给你,作为你被赐婚给洛王殿下为正妃的贺礼。” 庄成双立刻惶恐地站起来,就要去取手指上被不经意间套进去的祖母绿,面带感激地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成双怎么能收?” 老太君按下她的手:“这既是我送的,你就当得起,好生收着,权当祖母的心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太君慈爱地笑道,“如今你已经被赐婚了,就是待嫁的姑娘了,这枚祖母绿就当做祖母送给你做添箱的嫁妆吧。” 老太君如此说,庄成双怎好再推辞,只讷讷道:“这太贵重了。” “你是未来的洛王妃,配这枚戒指足足有余。”老太君笑道,“你是个贴心的孩子,知道姐妹和睦的重要,深得我心,往后的事,你身为姐姐,要多担待些,莫要太过计较。” 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和庄玉容死磕,庄玉容是妹妹,她做姐姐的要多让着妹妹。 庄成双哪里听不出来,这枚祖母绿原就是老太君为了补偿她今日所受的委屈才给的,虽然心中早就有所准备,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失望。 “身为姐姐本就该多让着妹妹,这是应该的,祖母放心吧,我明白的。”庄成双不再纠结要不要收下祖母绿的事情,望着老太君诚恳地说,“只有姐妹同心,才能共进退。” 老太君见她诚心实意,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重新坐下,和她说起晚上和接风宴来。 …… 南妈妈回到洛王府后径直去了垂纶水榭,洛王正在书房听南二汇报事情,南九守在书房外,见到南妈妈来,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南二出来,南九让南妈妈进去。 洛王坐在红漆案桌后,那只稍显苍白的手拿着狼毫,正漫不经心地在练字。 南妈妈就道:“老身去见二小姐,二小姐全以为是贤妃娘娘派老身去的,并没有起疑。” “都看出了些什么?”洛王慢条斯理地问。 南妈妈如实回答:“那二小姐并没有因为被赐婚而显得格外喜出望外或者悲 愤交加,和我交谈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态度淡淡的,不热络,也不冷淡,我看是个沉得住气的,不过今天的二小姐在打扮上却有些不同。” 洛王停下笔来:“哪里不同?” “二小姐以往都是淡妆,但是今天来见老身特意化了浓妆,虽然如此,却还是没能完全盖住脸上的不同。”南妈妈的语气有些感叹。 洛王闻言就不禁然地皱起了眉头:“她脸上有伤?”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已经十分肯定。 “确如殿下所料。”南妈妈沉声道:“二小姐左脸比右脸肿,明显受了掌掴,她来见老身,特意浓妆掩盖,看来是不想被老身看出来,那二小姐骨子里倒是藏着几分硬气。” 已经特意掩盖,却还是被南妈妈看出了端倪,可见出手之人下手之重。 身为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小姐,却被如此对待,那国公府的内院到底是有多混乱,难怪庄成双要费尽心机为自己筹谋,她若不主动寻找出路,恐怕只会被吞噬在那深宅内院里。 …… 庄成双在百福院陪老太君说话,代娇来禀道,国公爷过来了,话音刚落,庄国忠便掀帘走了进来。 老太君见他行色匆忙,让他先坐到临窗的大坑上:“怎么急匆匆的?” 庄国忠的目光从庄成双的身上扫过,放下茶杯时回答:“刚从宫里回来。” 庄成双见他们母子有话要谈,淡淡道:“祖母,父亲,我与代妈妈就先出去了。” 说着与代妈妈交换了下眼神,相继离开西梢间,她们离开,西梢间里便只剩下老太君和庄国忠,老太君见庄国忠神色凝重,不禁问道:“关于玉容和成双的婚事,陛下可有说什么? ” “玉容毕竟是嫡女,如今赐给齐王殿下为侧妃,陛下不希望我对皇后的赐婚心怀不满,安抚了几句,赏赐了些田产和金银,”庄国忠脸色沉沉地说,“我心中明白,这件事情其实怪不得陛下和皇后,齐王府中本就有正妃,陛下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老太君何尝不知道,只能为庄玉容感到可惜。 “那成双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国忠早就料到老太君会有此一问,现在众人只知道庄成双被赐婚给洛王殿下为正妃,却不确定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贤妃娘娘的意思。 “娘心中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庄国忠道,“没想到成双那丫头竟然能有这样的造化,今日刚见她时尚觉得她呆呆木木的,脑袋不灵光,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吧。” 老太君心中微定,虽然早就猜到,但是得到确切答案之时仍旧不免惊讶。 庄成双只是庶女,陛下素来疼爱洛王,不可能愿意让洛王娶一个庶女为正妃,而贤妃娘娘身为洛王的母亲,自然是希望嫁给洛王为正妃的女子身份地位越高越好。 如果不是洛王亲自有所要求,庄成双怎么可能当上正妃之位。 不过,庄国忠说庄成双呆呆木木的? “成双自小就聪慧,即便是玉容也有所不及,回来后更见机敏,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呆呆木木的了?”老太君不赞成道,“你自己的女儿,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见到我时,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只知道跟在姐妹们身后行事,岂不就是呆呆木木的,不过看她后面的表现,倒的确是我错看了。”庄国忠说,“我还让她多跟着玉容和玉玲学学,没想到两道旨意 一下,我就被玉容给拉了脸面。” 说到庄玉容掌掴庄成双的事,老太君的脸色又沉下来,冷冷地哼了声:“玉容那丫头是被大儿媳给惯坏了,竟然敢当众打姐姐的脸,既然你回来了,就好生教导教导。” “儿子知道,这件事玉容的确是错得离谱,我会训斥她的。”庄国忠汗颜。 老太君口气极为不好,看着果盘里摆着的柑橘,目光透着几分忧虑:“午后洛王府的南妈妈来了,虽然成双遮掩了脸上的伤,但是那那妈妈毕竟是洛王府多年的老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到底瞒过去没有。” 庄国忠闻言,太阳筋就跳了跳。 庄成双来百福院本是学规矩的,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代妈妈原本是要教她身为闺阁之女时应遵守的规矩,如今却是变了,改为教她身为内宅妇人该守的规矩和注意的事项。 而这些东西,在上一世连整座皇宫都能整肃的庄成双现今又哪里需要人教,但是代妈妈教授时她仍旧态度端正,仔仔细细地学着,通常代妈妈只要开了个头,庄成双就知道接下来代妈妈要说什么,一教一学,配合的几位默契。 代妈妈在老太君面前形容庄成双的四个字就是“一点就透”。 临近戌时,国公府大房二房的人齐聚百福院。 庄玉玲温婉得体,庄玉旌神色漠漠,庄玉浩很少开口,庄国忠和庄国舟向老太君谈起沿路的趣事,老太君面容慈祥地听着,大夫人和庄玉容低声说着什么,庄玉容的目光时不时地瞄向庄成双,庄语嫣也时不时地看看庄玉容和庄成双,二夫人安静地坐在庄国舟身边。 大家说说笑笑,陪着老太君回到客厅喝茶聊天。 第六十一章 我知道错了 庄玉容却是忽地就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便聚集在庄玉容的身上。 庄玉容走到老太君面前,端端跪下,磕头道:“祖母,今天早上之事,是玉容嫉妒心作祟,鬼迷心窍,这才伤了二姐,玉容胆大妄为,不敢请求二姐原谅,请祖母责罚。” 没想到庄玉容竟然愿意当众领罚,庄成双颇为吃惊。 “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老太君声音严厉,再没有刚刚的和颜悦色。 泪水顺着庄玉容娇媚的脸颊缓缓而下,她哽咽回答:“我知道,两道旨意同下,地位却天差地别,我心中愤恨,失去理智,拿二姐出气,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受罚。” 不向她道歉,而是直接到老太君面前领罚,庄玉容这骄傲的性子还是容不得她在自己面前低头啊。 庄成双心底冷冷地笑了笑,既然她已经在老太君面前做了好人,何不好人做到底,她起身跪到庄玉容旁边,俯首道:“祖母,今日之事,若我是三妹,指不定还会干出更混的事来,我不怪三妹,求祖母不要惩罚三妹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此揭过吧。” 在座的人神色各异,庄玉容更是震惊地望着庄成双。 老太君闻言脸色稍霁,指着庄成双称赞道:“你看看你二姐的度量,枉你在府中生活那么多年,深受教导,却干出那样的混事来,你让祖母说你什么好?” 庄玉容垂悬欲滴:“我知道错了,往后我定当谨言慎行,再不任意而为,求祖母责罚。” 庄玉容是大夫人教导出来的,这个档口她自然不敢说什么,否则老太君很可能把怒火转移到她的身上,大夫人就朝庄玉玲使眼色。 庄玉容起身,几步走到庄玉容身边跪下去:“祖母,玉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好在及时醒悟,我保证从此往后,玉容再也不敢任性了,求祖母从轻处罚。” 庄玉浩是真心疼庄玉容这个妹妹,也站了起来,紧 接着庄语嫣、庄玉旌和庄玉倩也跟着站了起来,齐齐跪道老太君面前为庄玉容求情。 老太君见他们兄弟姐妹齐心,庄成双又是诚心想要放过,心中稍感安慰。 叹道:“既然你已经诚心悔过,家法就不必上了,罚你抄写《女戒》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写完了,什么时候出潇湘院来给我请安,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老太君由代妈妈扶着进了内室,庄玉容和庄玉玲互相搀扶着起身,庄成双也站了起来,庄国忠看了看几个女儿,再想到早上的事情,心头积压的怒气终于消散了几分。 他哼了哼,也大步离开了客厅,紧接着二房的人也相继离开。 庄成双朝大夫人福了福身:“母亲,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扶双院了。” 大夫人目光阴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庄成双得不到回应,正巧代眉端着茶盅进来,大夫人这才开口:“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了吧。” 庄成双知道大夫人是怕代眉看见她为难自己,传到老太君的耳朵里,让老太君更为不喜,所以看见代眉进来才及时让自己回去歇息。 庄成双淡淡笑了笑,转身往扶双院走。 庄玉容看着她的背影,愤恨之心更甚,庄成双可真会做好人,表现得那么温柔大度,不计前嫌,可背地里却总使些阴招,为了讨祖母和父亲的欢心,竟能生生忍下那巴掌。 再想到自己要抄写一百遍《女戒》,庄玉容心头积压的怒火就难以消灭。 庄玉玲见她面色不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眸中暗示意味甚浓,庄玉容这才收敛目光。 二房回去的路上,二夫人想到庄成双在百福院为庄玉容求情的事,不禁说道:“成双丫头虽然在水月庵里生活了五年,可现在似乎比之前更聪颖了。” 庄国舟点头:“知道为自己妹妹所犯的过错求情,应该是个心肠不坏的。” 庄玉旌见父母提 到庄成双时都是夸赞之词,眉头不禁皱了皱,以他所见,庄成双这个妹妹绝没有所表现的那样简单,她的心思可说是深不可测,不想玉容的心思那般好琢磨。 却听二夫人忽然对庄玉倩道:“这段时间府里不太平,你大姐要忙着绣嫁妆,你二姐要忙着研究药理,你三姐被祖母禁足,她们都不得闲,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们了,明白吗?” 庄玉倩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吩咐,但还是乖巧地点头。 二夫人满意地摸了摸庄玉倩的发顶:“这段时间你就好生留在院子里陪娘吧,不要乱走。” 庄玉倩再次点头:“我都听娘的。” 庄国舟就看了看庄玉倩,轻轻拉了二夫人的手,眼里满是满意之色,“两个儿女都这样听话懂事,都是你平日里教得好,夫人辛苦了。” “老爷哪里话,这本是我应做之事。”二夫人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不好意思地朝庄国舟笑了笑,然后缓缓抽回手,娇羞道:“孩子们和丫鬟们还在呢!” 庄玉旌落在他们身后看着父母之间亲昵的举止,再想到大夫人和庄国忠的相敬如宾,心里头便格外复杂起来,生在这个繁复的环境里,他很羡慕父母之间的感情。 “小姐,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回去的路上茹梅颇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那么大的错,难道就只需要抄写一百遍《女戒》吗?” “这件事情往后都不要再提了。”庄成双沉沉道,脸色有几分难看。 她被庄玉容当众打脸,庄玉容却只得到这样的处置,是老太君偏心庄玉容,虽然她现在顶着未来洛王妃的身份,但是府里的人仍旧会在暗地里免不了地轻看她。 爹不疼娘不爱,祖母也不重视,庄成双只能在心底呵呵两声。 庄成双命令道:“你吩咐下去,在老太君寿辰之前,我们扶双院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不得随意踏出院子,谁若是敢违抗,就赶出扶 双院去。” 最近府里不安生,茹梅知道庄成双这么做是希望能少生波折,她连忙点头应是。 回到扶双院,庄成双进了书房,不多时灵书敲门进来,手上捧着一双绣花鞋,灵书把绣花鞋放到庄成双的桌案上,笑眯眯道:“小姐,这是碧桃给您做的鞋,托我呈给您。” 庄成双的目光就从书上落到那双鞋上,碧桃做的这双鞋并不花俏,鞋底很厚实,鞋面绣着几朵零星的桃花,感觉很是素雅精致。 “老太君的寿辰就要到了,这双鞋正巧可以在老太君寿辰那日穿,小姐您看如何?”灵书笑嘻嘻地说,“碧桃的针线的确做得好,现在又在给小姐做综裙了。” 庄成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那双鞋想要先试试,灵书立刻上前帮她脱鞋脱袜,然后给她穿上新鞋,抬头笑问:“小姐,合脚吗?” “还不错。”庄成双点点头,眼里透着满意之色,“就依你的,在老太君寿辰那日再拿出来穿,也不枉费碧桃的一番心意。” “我们做奴婢的给小姐做鞋做袜本就是应该的。”灵书道,“不过碧桃若是知道小姐把这双鞋留在老太君寿辰那日再穿,肯定会喜出望外的,这可是小姐对她最大的肯定。” 庄成双笑笑,现在灵书的脑袋是越发灵光了。 而碧桃知道这件事后,果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念叨着要多给庄成双做些鞋袜衣裙,她反而成了扶双院最忙的那个,平日除了完成茹梅吩咐的任务外,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针线,直到灵书说她不用如何猴急,小姐有的是衣裙穿,她才稍稍收敛。 时间眨眼便到了六月十二,明日便是老太君的六十大寿,虽然大寿在明日,但是六月十二这日府里上下已经翻天覆地地忙碌起来。 庄成双去给老太君请安时碰巧遇到庄玉容,老太君坐在西梢间临窗的大坑上,坑桌上摆着白瓷浮纹的茶盅和雕红漆海棠花 的托盘,托盘里放着新鲜的水果。 庄玉容正在给老太君揉肩,她力道拿捏得敲到好处,老太君舒舒服服地半眯着眼睛享受着,一面喃喃道:“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夜里不容易睡好,这把老骨头就倦怠得很。” 庄玉容笑盈盈地回答:“祖母年轻着呢,不过这天气呀,的确扰人。” “哪里还年轻哟!”老太君笑眯了眼睛,余光瞥见庄成双撩帘进来给她行礼,含笑让庄成双坐到屋里的锦杌上。 庄成双道了谢,和庄玉容打了招呼才半坐到锦杌上。 庄玉容昨日终于将一百遍《女戒》抄写完毕,抄完之后立刻就亲自捧着抄写的内容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见她面容憔悴,眼眶猩红,人也瘦了一圈,顿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不仅留了庄玉容吃晚饭,让厨房顿了滋补养身的汤来给庄玉容补身体,还让她歇在百福院里。 一夜之间,老太君对庄玉容又恢复了以往的荣宠。 不多时,庄玉玲也到了,三姐妹又一起去雪梨院,明日就是寿宴的正日子,姐妹几个都有事做,但还得先去向大夫人示下,未免出了什么差错。 大夫人见她们有说有笑地前来,叫她们到西梢间坐了,丫鬟在旁边伺候,大夫人就含笑道:“你们姐妹和睦,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往后也要长长久久,互相扶持帮助才好。” 这话从大夫人嘴里听到,庄成双总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和庄玉玲、庄玉容齐声应了大夫人的话,大夫人就吩咐起明日的事情来。 酒席分内院和外院,内院招待女眷,外院招待男客,她们几个要负责招待各府前来做客的小姐,但行事的主要分工还要看明日具体的情况,多听庄玉玲的安排。 三姐妹刚坐下不久,就有管事的妈妈前来示下,大夫人忙着和管事的妈妈商量,三姐妹见大夫人几乎忙得脱不开身,便给大夫人行了礼,离开雪梨院。 第六十二章 出彩 迎面碰到前来的二夫人,这些日子两位夫人都忙着准备老太君的寿宴,二夫人和大夫人的接触逐渐多了起来,二夫人见她们齐齐从雪梨院出来,目光闪了闪,许是没想到庄玉容昨日才写完一百遍《女戒》呈到老太君面前,今日她们竟然就和好如初了。 三姐妹向二夫人行礼,二夫人和她们寒暄了几句,进了雪梨院。 庄玉容和和庄玉玲一起去了庄玉玲的浅云居,庄成双回扶双院,她心底纳闷,今日和庄玉容相处下来,她忽然就感觉不到庄玉容的敌意了,到底是什么让庄玉容收了心思? 庄成双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日庄成双早早歇下,次日天未亮就起来,由灵书伺候洗漱,头发绾成了双刀髻,插赤金螺丝垂红宝石的步摇,耳垂上戴着两颗珠圆玉润的红宝石耳钉,左手食指上戴着老太君赏的那枚祖母绿戒指,身上穿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脚上是碧桃给她做的绣花鞋。 “小姐,您不觉得您的这身打扮太素雅了些吗?”灵书将红宝石耳钉给庄成双戴上的时候不免嘟哝道,“今天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您这身打扮,可不出彩。” “我要出彩的打扮干什么?上面还有祖母、母亲、二伯母和大姐,我怎能越了她们去?只要不失庄重便好。”庄成双的指腹摩擦着手指上的祖母绿笑道。 她可不希望成为全场夫人小姐们瞩目的焦点,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还是庄玉容比较合适。 不过摸着手腕处空空荡荡的,的确有点不妥,“你去库房把贤妃娘娘赏的手镯拿出来,今天就戴那个手镯吧。” “那手镯配小姐今天这身打扮,的确出彩, 小姐好主意。”灵书欢天喜地地去了,庄成双望着梳妆镜里自己清丽干净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 庄玉玲和庄玉容都是嫡女,她戴上贤妃娘娘的手镯见客,只是不希望自己被人轻瞧而已。 洗漱打扮之后,庄成双用完早膳,带上茹梅去给老太君请安,她们兄妹几个早就私下商量好,今早要一起去给老太君拜寿,庄成双到百福院门前时,除了庄玉浩所有人都到了。 彼此寒暄几句,庄玉浩姗姗来迟,领着众兄弟姐妹一起进了百福院。 老太君已经起来了,听说他们一道过来,便让丫鬟领他们到客厅里先坐着,老太君到了客厅,所有人齐齐上前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行大礼,恭贺老太君六十大寿。 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笑着让他们起身就坐。 就有丫鬟和小厮分别奉上自己主子送给老太君的寿礼,庄玉浩送了一副金玉满堂的牌匾,庄玉旌送了块天然“寿”字的巨石,不过不是现在所送,而是前两日那巨石就抬到了百福院里,被老太君摆在了百福院进门的地方,所有从百福院进来的人都可看见。 庄玉倩送了一双大红色绣红色牡丹花的绣鞋,庄语嫣送了张绣如意花卉的帕子,庄玉玲和庄玉容是合起来送的寿礼,是一张百鸟嬉戏的屏风,由庄玉容作画,庄玉玲负责刺绣。 屏风由几个丫鬟合力抬进来,用大红布遮盖,代妈妈扶着老太君过来看,亲手掀了那大红布,屋里的光彩顿时集中到那屏风之上,老太君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庄玉玲和庄玉容孝顺。 庄成双本就没想过要在这上面和庄玉玲庄玉容争什么,送的物件也很普通,是一串开过光的沉香木佛珠,用雕红漆描金匣子装着,亲手 捧给了老太君,老太君很高兴。 气氛和乐欢快,庄玉浩和庄玉旌在客厅喝了会儿茶,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儿话,到了有客上门的时辰,便去了外院帮着待客。 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夫人或者太夫人领着自家的女眷来给老太君祝寿,最先到的是永平侯府的徐氏,紧接着是威远候府的太夫人、兵部尚书吕德喜的夫人,刑部尚书萧庆祥的夫人、吏部尚书谢正海的夫人及家里的女眷等等。 大夫人在内院的垂花门前迎客,各位夫人都是由府里的丫鬟或者妈妈领路来给老太君祝寿,其中自有和庄家关系极好的,也有仅仅只是点头之交的。 比如威远候府和庄家的关系就很浅淡,不像吏部尚书谢家和庄家乃是姻亲,吏部尚书的谢正海正是大夫人谢雪琴的父亲,谢正海的夫人自然就是大夫人的母亲。 而兵部尚书吕德喜乃是皇后娘娘的哥哥,如今庄玉玲被许给了二皇子秦墨南,吕德喜又是二皇子的舅舅,所以吕家和庄家也算姻亲。 还有刑部尚书萧庆祥乃是萧贵妃的哥哥,而萧贵妃是齐王秦墨天的生母,以往庄家和萧家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萧家想要和庄家拉好关系并不容易,但是现在两家中间夹了个庄玉容,就算是为庄玉容往后在齐王府能好过些,庄家也得给萧家几分颜面。 庄成双暗暗留心这些往来的夫人和小姐,心想,庄家的交际圈子还真是广泛,和这个是姻亲,和那个也是姻亲,朝廷六部就有三部和庄家扯上了姻亲的关系。 若非兵部尚书吕德喜是太子党,刑部尚书萧庆祥是齐王党,稍稍平衡了庄家在六部的关系,恐怕坐在至尊之位的那位明夏皇,对庄家就要有所忌惮了。 这样算来 ,把庄玉容嫁给齐王也不算什么坏事。 倘若将来齐王登位,有庄玉容可以庇护庄家,倘若是太子登位,则有庄玉玲,只要庄家能在党争中一直保持中立,上位者顾念到南境还需庄国忠镇守,庄家就没那么容易倒台。 庄成双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主动插话,只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大家谈笑。 随着午时越来越近,来的夫人小姐也越来越多,难免有些拥挤。 老太君的目光在客厅里逡巡而过,笑道:“我们长辈在这里说话,小辈们难免不自在,让她们自个儿玩儿去吧。” 老太君开了口,吕夫人立刻附和道:“太君说得是,就让她们年轻小姑娘自个儿玩儿去,我们也好说罢说罢我们年长之人想说的话。” 此言含沙射影,想到近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两道旨意,在座的皆把目光转向了庄成双和庄玉容,前者笑容淡淡,正低头举止斯文地剥着面前的柑橘,后者颇为不自在,视线不禁胡乱转了转,最后干脆学着前者低下头去,避开那些审度的目光。 庄玉玲含笑起身,盈盈给众人行了个福礼,笑道:“府里的韶华苑种植了好些花草树木,还有几种颇为稀罕的玩意儿,都是宫里送来的,就想着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与众姐妹共赏,所以我早在韶华苑的花厅置了茶水和果盘,就等着招待各位贵客,若是不嫌弃,就请众姐妹与我一道前往韶华苑观赏,喝茶吃点心,聊聊我们姑娘家的事。” 庄玉玲今天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双平髻,左右各戴着金镶玉鬓花,她身段窈窕,盈盈往前一站,立刻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及时化解了庄玉容和庄成双的尴尬。 随着萧夫人来贺寿的萧家大小 姐起身道:“难得玉玲姐姐有心,恰巧我最是爱花,早听闻国公府有稀罕的,正想见识见识,我就随玉玲姐姐去韶华苑了!” 庄玉玲含笑朝她点点头,紧接着其余小姐纷纷表示想去韶华苑凑热闹,庄玉玲便领着众位小姐朝夫人们行了礼,然后由庄成双和庄玉容陪着一道去了韶华苑。 庄成双不像庄玉容和庄玉玲,与这些大家小姐常有交往,她回府时间不久,又不曾去其他王孙贵族之家做客,哪有什么交际圈子,刻意走在最后,不想出风头。 “二小姐,听说你医术精湛,还曾帮永平侯府的妾室看过诊?”耳边忽有声音传来,庄成双偏头,迎上一双如清泉般干净透彻的眼睛。 她穿着旋涡纹沙绣裙,梳着垂鬟分髾髻,头上戴着赤金镶南珠的金簪,耳垂上两颗南珠耳饰映衬着她白皙的脸蛋,让她更添几分熠熠生辉。 庄成双记得她,是威远候府的沈二小姐,威远侯有四名妾室,这位二小姐却是正室所生,是嫡出的小姐,见她跟主动跟自己说话,庄成双颇为意外。 短暂的吃惊之后,庄成双委婉地回答:“医术我的确懂些,但是哪里敢称精湛,是他们谬赞了。” 她觉得这威远侯府的沈二小姐也颇有意思,不提洛王,仅提永平侯的妾室,是为了刻意避开那两道旨意所牵涉的内容从而让旁的人不快吧。 这心思倒是玲珑。 “二小姐谦虚了,听说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夸你的医术呢!”沈二小姐笑眯眯道,“我也是听娘说起的,觉得你与其他小姐与众不同,老早就想见见你,今天可算得偿所愿了!” 与众不同是指她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成天就知道研究医术吧,庄成双也忍不住笑起来。 第六十三章 朋友 “医术博大精深,我如若不多花点时间,怕是难成事。”想起洛王,庄成双的语气微微变得唏嘘起来,“其他事情自然就只能暂且搁下了。” 沈二小姐看庄成双的表情,猜她是想到了洛王殿下,就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觉得我们女儿家也应如此,更何况二小姐肩上还扛着重担,是该如此。” 庄成双眼里闪过亮光,看沈二小姐的目光都变得不同起来,这位沈二小姐倒是和其他眼睛只知道放在琴棋书画上的女子不同,庄成双就好奇地问起沈二小姐平日的喜好来。 知道她喜欢养花,庄成双忍俊不禁。 “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永平侯府的徐大小姐好奇地凑上来,庄成双曾经去永平侯府给徐大小姐的生母诊脉时见过她,是个胆子很小的姑娘,没想到徐夫人这次会带她出来。 想想徐大小姐的年龄,庄成双了然,今年刚十五岁的徐大小姐早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永平侯府是男多女少,就这么一个千金,却被徐夫人养得胆小如鼠。 没想到她会大着胆子跟她们打招呼,庄成双露出和煦的微笑,回答:“我和沈二小姐在聊彼此的喜好,不知道徐大小姐平时喜欢干什么?” 沈二小姐打量着徐大小姐,耐心地等着徐大小姐回答。 “我喜欢吹笛子,但是怕吵着祖母和母亲,很少吹。”徐大小姐声音轻轻地回应庄成双的话,“现在听母亲的吩咐,在家里拿得最多的是针线。” 但她并不喜欢针线,徐大小姐恍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解释,庄成双已笑着替她解围:“都说针黹是女子必学之事,看来徐夫人很为徐大小 姐考虑。” “可不是,我不喜欢针线,我娘就天天催着我学!”沈二小姐接话道。 话落,与庄成双相视一眼,皆笑起来。 徐大小姐闻言就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和那两位嫡出的庄家小姐不同,更为和善些,笑眯眯地说:“母亲的确是为我着想。” 走在她们面前的庄玉容回头看见庄成双和沈二小姐还有徐大小姐相谈甚欢,眼睛微微地眯成了一条缝,表情有些阴郁。 “三小姐在看什么?”萧家小姐出声叫道,庄玉容回头,面容已经恢复如初,笑笑答:“我看她们跟上来了没有,可不能落下谁,以免得罪了贵客。” 萧家小姐露出了然的神色,庄玉容又和她说说笑笑起来。 临近韶华苑,还未进韶华苑的正门便闻到阵阵花香,各家小姐喜笑颜开,陆续进了韶华苑的正门,有丫鬟们正在那里候着,庄玉玲领着各家小姐进了花厅,立刻有丫鬟端茶上点心,想坐的围着大圆桌落座,喜欢花草的可在花厅外观赏花草。 喜欢针黹的围着庄玉玲而坐,喜欢书画的围着庄玉容而坐,还有落单的则和庄成双坐到一起,大队分成好几个小分队,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聊着闲话,喝茶吃点心,气氛十分活跃。 正聊得高兴,代妈妈领着位穿着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的女孩子走了进来,那女孩子梳着百合髻,头上戴着鎏银南珠的珠花,配南珠耳坠,手腕上戴着象牙白的珍珠手串,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嘴角挂着倨傲的微笑,看上去与庄玉容的年纪相仿。 庄成双微微一愣,暗想,这尊大佛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正想着,代妈 妈就语气恭谨地介绍道:“这位是公主殿下。” 秦乐瑶,当今明明夏皇室唯一的公主,被陛下封为长乐公主。 当今皇帝仅有一个女儿,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皇帝对其的宠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某些皇子的宠爱,让这位公主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庄成双暗暗扶额,上一世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长乐公主还是在嫁给秦莫天之后,怎么这一世这么早就遇到了这尊神仙,且看她到处逡巡的目光,明显是在找人。 庄玉玲和庄玉容自然认得秦乐瑶,立刻起身朝秦乐瑶行礼,其余各家小姐也纷纷行礼,秦乐瑶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不冷不热地挥手道:“免礼。” 紧接着就问:“谁是庄成双?”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被点到名的庄成双心头咯噔一声,暗暗喊遭,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外站,微微屈膝行礼道:“禀公主,臣女乃是庄成双。” 一时间花厅里悄无声息,秦乐瑶的视线落在庄成双的身上,将庄成双从头到脚地打量起来,摸了摸鼻子,又撅了噘嘴,似乎有哪里不明白。 半晌才呐呐道:“本公主见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又仅仅是庶女身份,怎地就让我四哥撑着病体进宫为你要了正妃之位来?” 此话落下,满屋子的小姐看庄成双的表情都变得不同起来。 庄成双暗暗苦笑,她就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前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话若是落在有心人耳里,难保不会传出她行狐媚之术勾引皇子的话来。 不过,原来许她以正妃之位,是洛王殿下的意思,这洛王殿下到底什么意思? 她只能顺 着秦乐瑶的话回答:“回公主,臣女的确没有三头六臂,或许是洛王殿下觉得臣女老实本分,又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所以才有此一为吧。” 三言两语便将三头六臂之能换成老实本分之因,代妈妈不由地暗暗点头。 秦乐瑶一双黑溜溜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四哥很看中情谊,你冒着性命之危救他,让他平安度过艰险,四哥必然铭记于心,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庄成双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接话。 庄玉容含笑道:“公主快请上坐吧,姐妹们正聊着天喝着茶,有您在定然更加热闹,也是我们众姐妹的体面。” 秦乐瑶淡淡摇头:“不必了,本公主是跟着四哥来的,走时父皇特意交代本公主,四哥身体不好,本公主不能给他添麻烦,这就要走了。” 庄玉容的笑容凝了凝:“洛王殿下也来了?” 秦乐瑶瞥了眼庄玉容:“我四哥已和你们庄家二小姐有了婚约,现如今就是你们庄家未来的准姑爷,老太君今日六十大寿,我四哥又是重情重义之人,自然要前来祝贺。” 这已经是秦乐瑶第二次提到洛王重情重义,庄成双与洛王交往甚浅,不识得洛王的秉性,但生于皇室,又有几个秉性纯良之人? 庄成双对秦乐瑶的话存着几分怀疑。 “既然如此,臣女就不多留公主了,臣女送公主去寻洛王殿下吧。”庄玉容言语间尽是讨好之意,“请公主勿怪臣女招待不周。” 提出送秦乐瑶殿下去寻洛王,等会儿岂不是就要与洛王殿下碰面? 众所周知,庄玉容可是已经被赐给齐王殿下为侧妃了,她竟然不顾及她现在的身份,不 知道应该要避嫌吗?竟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庄成双看庄玉容的目光变得别有深意起来,原以为在大相国寺庄玉容闯进梅林纯属巧合,看来她的想法颇有偏差,还得重新思量。 站在庄玉容身边的庄玉玲轻轻地扯了扯庄玉容的衣袖,眉间带着几分冷沉,庄玉容却像是没感觉到,混不在意,目光始终落在秦乐瑶身上。 庄成双悄悄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代妈妈却道:“公主殿下,三小姐,请恕奴婢多言,老太君特意交代,让二小姐送公主殿下,顺道看看洛王殿下的病情,也省得二小姐过几日再特意走一趟洛王府。” 庄玉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暗,却眨眼恢复如初,“都怪我考虑不周,以往进宫深得各位娘娘的照顾,就想着公主殿下好容易来府里做客,我身为东道主,如论如何也该好好款待公主,却没有考虑到等着公主的是洛王殿下,的确该由二姐相送。” 便转身对庄成双笑盈盈道:“二姐,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你可要好生伺候。” 庄玉玲暗急,这个三妹今天是怎么回事,刚刚说错话,好容易圆了回来,却又自打嘴巴,庄成双现在是准洛王妃,与秦乐瑶的身份可算平起平坐,由她相送,怎能用“伺候”二字? 且她的语气分明存着告诫和训教之意,庄成双现在哪里是她可以训教的? 思及此,不由自主地朝秦乐瑶睃去,瞬间警铃大作。 秦乐瑶看庄玉容的目光含着几分阴郁,她素来刁蛮任性,有什么话从不憋在心底,就算犯了错也有皇帝爹爹给她撑腰,虽然如今身在国公府,却不会顾及国公府小姐的颜面。 第六十四章 姐妹情深 “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小姐现在是我的准四嫂,按长幼尊卑,就连我都应该向二小姐行礼,哪里轮得到二小姐来伺候我?”秦乐瑶口吻极重,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庄玉容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秦乐瑶继续道:“还有,三小姐往后也该对二小姐尊重些,论长幼二小姐比你年长,是你的姐姐,论尊卑,你是妾她是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二小姐应该如何行事。” 庄玉容自知所说之言不妥,但是想到她与秦乐瑶素有交情,就算有失言之处,秦乐瑶也不会明面上指出来让她颜面尽失,她也有想借秦乐瑶之势打压庄成双一番的意思,让众位小姐看看,虽然庄成双被封为正妃,她被赐为侧室,但是她在皇家中人心目中的地位仍旧摆在那里。 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秦乐瑶会当众给她难堪。 “三小姐,你是不是对父皇的赐婚有什么意见?”秦乐瑶面目凛然。 庄玉容和庄玉玲大惊失色,垂首立在秦乐瑶身后的代妈妈更是面露惶恐。 对陛下的赐婚有意见……这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庄国忠都承担不起,更何况只是身为臣女的庄玉容,她与庄玉玲双双脸色煞白,当即跪在秦乐瑶面前。 庄成双想着既然自己是庄家的一份子,自然只能从善如流,也跪了下来。 庄玉容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解释:“公主息怒,都是臣女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臣女对陛下的赐婚万不敢有半点意见,请公主恕罪!” 庄玉玲顺着接话:“三妹一时失言,绝无对陛下所赐婚事有半分意见之意,请公主明察。” 庄成双补充:“公主殿下,我与三妹姐妹情深,三妹绝无此意,请公主莫要误会。” 是非当口,其她小姐们皆垂首而立,闷不吭声,一时间,花厅里满室寂静,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庄玉容,吓得脸色灰白。 她常在皇宫行走,自然知晓这位秦乐瑶在明夏皇心中的分量,若是她回宫后在明夏皇或者各宫娘娘面前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来,那她往后的生活只怕难以顺遂。 还有洛王殿下那里…… 庄玉容悔青了肠子,暗暗把庄成双从头到脚诅咒了遍,若不是这个贱人,她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怎么会在那么多小姐面前丢尽颜面。 不仅丢了她自己的脸,还丢了国公府的脸,祖母刚刚对她重拾的喜爱只怕又要流失殆尽,亏得庄成双还能假惺惺地跪下来替她求情,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着实令她恶心。 庄成双也暗暗叫苦,原本她与庄玉容暗地里就不和,被秦乐瑶这么一搅和,她与庄玉容的恩怨就摆到了明面上来,虽然秦乐瑶为她撑了颜面,但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秦乐瑶神色稍霁,一面亲手将庄成双扶起来一面道:“你们也都起来吧。”等跪着的丫鬟小姐纷纷起身后,秦乐瑶就提出让庄成双送她出去。 庄成双算着时间,等送走秦乐瑶,差不多就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她可不想再和这些小姐们呆在一起,巴不得现在就随秦乐瑶离开,便应承地点了点头。 她们前脚离开韶华苑,后脚花厅里的气氛就舒缓下来,但庄家两位小姐的面容仍旧难掩尴尬,萧家小姐上前拉 住庄玉容的手,“快坐下吧喝口茶吧,刚刚听你说到绘画的技巧……” 萧家小姐的言语打破了花厅里的沉寂,庄玉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招呼大家纷纷落座,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聊。 各家小姐们纷纷附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好似秦乐瑶从未来过。 “听说你师承玄冥子?”秦乐瑶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庄成双,“都说玄冥子行踪飘忽不定,见首不见尾,你是如何和玄冥子结识的?” 这是民间的事,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秦乐瑶竟然知道,庄成双颇感意外,“我在水月庵修行之时遇到摔了腿的家师,家师便将医术传于了我,可能是我跟家师的缘分比较深吧。” 若非玄冥子悉心教导,教她识文断字,上一世的庄成双只怕就只能浑浑噩噩地嫁给徐诚毅,任由徐家搓圆捏扁凌辱欺负了。 可其实,后来没有嫁给徐诚毅,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情况反而更糟糕,被姐妹算计,家族抛弃,命丧水牢…… 嫁给徐诚毅至少她还可以多活几年,不会那么快丢掉性命。 庄成双不禁暗自自嘲。 “那玄冥子的医术真有那么厉害?”秦乐瑶深感怀疑,“就连太医院的刘医正都不能比?” 刘医正的医术在太医院可称得上无人能及,以玄冥子的声望,秦乐瑶拿刘医正和玄冥子相比,并不出乎庄成双的意料,但是她却不想让别人认为她师父的医术无可匹敌,否则,她身为玄冥子的唯一弟子,只怕会有太多的人将不可能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医术博大精深,并非家师的医术比刘医正 厉害,而是他们的侧重点不同。”庄成双尽量解释得通俗些,“刘医正更擅长配置中药以治病,而家师更擅长以施针的方式救人。” 庄成双的语气微微顿住,是的,刘医正最擅长药理,而师父最擅长施针,如若能够结合两者之长,而避两者之短,或许能够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庄成双突然有点兴奋起来,她在针灸上的造诣虽然已不浅,但是和师父玄冥子相比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如果能联系上师父,请师父出面为洛王殿下施针…… “原来如此,你擅长医术,以后有你在四哥身边,我们也放心些。” 秦乐瑶的说话声拉回了庄成双飘远的思绪,她微微偏头,笑容很矜持,“无论是身为行医者还是身为臣女,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却没有说她身为准洛王妃的身份。 秦乐瑶是被皇室宠大的,庄成双和她交谈时始终轻言细语,只捡重要的说,秦乐瑶问完玄冥子又问起她在水月庵的生活来。 “你每天都干些什么?水月庵的三餐如何?那里好玩儿吗?”那双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庄成双很耐心地回答:“别的修行者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比如扫地洗衣,比如在佛前参拜敲木鱼,比如为来庵里上香之人引路,等等。三餐很简单,无外乎就是馒头稀粥之类的。至于好玩儿与否,就要看个人的心态了,正反我也不是去玩儿的。” 秦乐瑶看她的目光就不禁然地带着几分同情。 庄成双觉得秦乐瑶的反应很有意思,好像她那些年过得是非人的日子,虽然她的确受了很多苦,但是如今想想,或许当年她去水 月庵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留在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家里,前后还有兄妹暗中给她挖坑,她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去水月庵至少让她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让她回府后不至于被这个深宅内院啃得骨头都不剩,想到这里,庄成双就带着几分庆幸。 这位公主似乎对她在外的生活很感兴趣,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庄成双捡些无伤大雅的回答,不知不觉就到了内院的垂花门。 垂花门前停着两辆青帷小油车,赶车的是洛王府的南二和南九,前面的小油车左右站着南三和南四还有几个护卫,后面的小油车旁站着跟车的婆子和两个丫鬟。 几人皆身影笔直,见到庄成双和秦乐瑶前来,齐齐行礼。 阳光直直地照射而下,打在脸上有些刺眼,青帷小油车的车帘在轻风中微微拂动,庄成双只能看见车厢内一晃而过的宝蓝色云纹直裰的边角。 庄成双盈盈地朝车内之人行礼:“臣女给洛王殿下请安。” 青帷小油车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庄成双的眉头微微拧起,正欲礼节性地问洛王近来身体可好,却率先听到对方嘶哑低沉的声音。 “二小姐不必多礼。”洛王隔着天青色车帘回应庄成双。 庄成双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不知晓他的神情,但秉着医者的身份和老太君的嘱托,她问道:“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吗?咳嗽严不严重?” “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咳嗽只是偶尔,二小姐不必挂心。” 她倒不想挂心,更不是因为挂心,不过是出于身份而问,以免让人觉得她行事不妥当,在洛王面前没有大家小姐该有的风范。 第六十五章 调侃 庄成双微微地笑:“最近天气越发燥热,早晚温差大,还请殿下要多注意身体,切莫凉着或者过热,身边要有人随身伺候,不可再像上次那般受寒了。” 话落,庄成双嘴角淡淡的笑容不禁变得有些讪讪然,“洛王府中皆是竭心尽力伺候殿下的妈妈和丫鬟,哪里会有把殿下照顾不好的道理,倒是我多思多虑了。” 而立在庄成双旁边的秦乐瑶闻言,眼睛里的笑意便越发深刻起来,忍不住打趣道:“四哥,你看未来的四嫂多关心你,你可要听四嫂之言,好生注意身体啊!” 庄成双哪想到秦乐瑶会忽然调侃她,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云,堪堪低下头去,就听到天青色的车帘里再次传来洛王殿下的声音,“墨兰,不得无礼!” 秦乐瑶嘿嘿地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调皮。 “花厅里的众姐妹还等着臣女回去,既然臣女已经把公主送到殿下身边了,请恕臣女先行告辞,请殿下和公主慢走。”庄成双屈膝福了福身,也不等洛王和秦乐瑶说什么,转身就走。 秦乐瑶咋舌,对着车帘后的洛王讪讪道:“四哥,未来四嫂好像恼羞成怒了!” 庄成双转身就走的举止的确非常地失礼,但车厢内始终面无表情的洛王殿下心中却稍稍安定下来,看来她也并非面临什么事都能保持着冷静自持,她也有她的喜怒哀乐。 她也不过才十四年华,过于沉着冷静反而不是好事,人无完人,女孩子还是应该有点自己的情绪,否则像木偶或者深不见底的古井般有什么意思,反倒令人心生警惕,不敢靠近。 庄成双脚步匆匆,她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引路的代妈妈和大丫鬟茹梅,她心中有些愤然不假,但万没有到足以令她理智丧 失从而达到失礼的地步,刚刚在洛王殿下面前的冲动,不过是希望在洛王殿下心中留下她尚且稚嫩的印象。 有小丫鬟迎面疾步走来,庄成双认得,是百福院的,小丫鬟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朝她们屈膝行礼:“二小姐,老太君命奴婢来传饭,若是二小姐已送走了洛王殿下,就请移步饭厅。” 老太君六十大寿,国公府大肆操办,内外院各摆一百多桌,外院自有庄国忠和庄国舟住持大局,内院则由大夫人和二夫人操持,在哪里待客,在哪里用膳,哪位客人坐哪个具体的位置,一样一样皆安排得井井有条。 庄成双自然和自家姐妹同桌,饭厅里话语喧天,十分热闹,庄成双却自顾埋头吃面前的饭菜,并不主动开口说话,但即便如此,仍旧有无数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审度,好像她的头上长着两个犄角,特别地引人注目。 用完膳,想摸牌的摸牌,想喝茶吃点心的喝茶吃点心,想看戏的移步到戏台看戏……庄成双无意强行挤入任何交际圈,只想回自己的扶双院,心中却知晓只能想想,否则就是失礼。 有庄玉玲和庄玉容招待各府的千金,庄成双自然不用出头,待老太君用完膳,和几个老姐妹相约去戏台看戏,庄成双主动跑到老太君身前,笑盈盈地搀了老太君的手臂。 “祖母,由我服侍您和各众位夫人去戏台看戏如何?” 老太君的目光凝了凝搭在自己手臂间的手,又望了望庄成双笑容如花的脸蛋,想到代妈妈午膳前悄悄告诉自己在韶华苑发生的事情,就笑着携了庄成双的手。 “也好,你兴趣与其他小姐不同,就跟我们去看戏吧。”若是再让她和那些小姐接触,难保不会 闹出什么事来,虽然庄成双素来稳重,但是有些事还是防着点好。 “这位就是刚被陛下赐婚给洛王殿下的二小姐吧!”坐在老太君身边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的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庄成双,“听闻二小姐医术了得,没想到模样也如此标致,陛下向来疼爱洛王殿下,难怪会将二小姐许给洛王殿下了。” 老太君就介绍道:“这是江北李总兵家的太夫人,与我是多年的姐妹。” 庄成双屈膝给李太夫人行礼:“不敢当太夫人的夸奖,不过是运气好,承了高师的悉心教导,若非如此,我哪能学得医术,入了各家贵人的眼。” 李太夫人见庄成双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温和有度,羡慕地朝老太君望去,“你啊,几个孙子孙女都成器,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让人羡慕哟!” “可不是,不像我们家那些个泼猴,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有夫人附和道。 老太君眼里的笑意便越发浓烈起来,由庄成双搀扶着站起来,邀各位夫人一道前往戏台。 请的是百戏楼的几个班子,百戏楼最出名的班子是集音班,其次是双清班、庆福班、全雅班,因着想要投各位夫人不同的喜好,便把百戏楼的几个班子全请到了府里,各种曲目应有尽有,夫人们想听什么可以自己点戏。 庄成双因着要服侍老太君,便挨着老太君而坐,一面给老太君剥瓜子、水果等吃食,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各位夫人点戏闲聊,和忙得不可开交的庄玉玲和庄玉容相比,她反倒是最悠闲惬意的那个。 “二小姐喜欢听哪个班子的戏?”坐在老太君旁边的李太夫人忽然开口问,“是更喜欢集音班擅长的昆曲还是更喜欢双清班擅长的戈阳腔或者其他 ?” 看来这位江北太夫人对百戏楼的戏还有几分了解,集音班最擅长昆山腔,双清班更擅长戈阳腔,而庆福班和全雅班则各自擅长海盐腔和余姚腔,但属集音班的昆山腔最受众人喜爱。 “我对戏曲不太了解,只能听听皮毛,看看戏曲班子唱的是什么,但好与不好我却是无法分辨的,更谈不上偏爱哪个班子的戏或者哪种戏曲了。”庄成双赫然道。 李太夫人倒没想到庄成双会如此直接地说自己不懂,看庄成双的目光就越发多了几分喜爱,不禁笑道:“二小姐是个爽快人,比那些不懂装懂的千金小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庄成双被夸得面色微红:“太夫人谬赞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年纪尚小,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实话的珍贵之处了。”李太夫人感叹。 这种话题对尚且只有十四岁的庄成双而言未免显得沉重,庄成双不想人觉得她少年老成,遂而只淡淡地笑笑,刚好集音班的戏开场,她就笑着转移了话题,和李太夫人说起戏来。 …… 长乐公主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女儿,但是在众多皇兄中,她最喜欢的却是四殿下洛王,不过因着洛王身体不好,又不住皇宫,所以秦乐瑶见到洛王的机会并不多。 庄成双离去后,秦乐瑶自顾跳上洛王的马车,谄媚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洛王,还未等到洛王开口让她下去,秦乐瑶便率先道:“若是四哥不赶我,我就告诉四哥有关二小姐的事。” 洛王表情淡淡的,庄成双的经历他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而秦乐瑶却知道的,洛王不以为意。 而秦乐瑶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赶忙道:“我去韶华苑找二小姐,当时花厅里还有众多小 姐,难道二哥不想知道去的时候都遇到了些什么事?” 洛王眼神平静地望着墨兰,没有半点好奇的样子。 秦乐瑶不禁泄气,但很快就振作起来,一边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眉飞色舞地将花厅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洛王,“……我当时就板了脸,质问她是不是对皇帝爹爹的赐婚有意见,吓得她们姐妹几个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求我明察,解释那三小姐绝无此意。” 说到此处,秦乐瑶愤然道:“那三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懂,这是全金陵城都知晓的事,她又得皇后娘娘抬爱,心中怎么会没点傲气,如今被赐婚给三哥为侧室,我就不信她没有心生怨怼,不过我的目的不是可不是为了追究她心里怎么想,我只是想给二小姐撑腰!” 秦乐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看那些小姐丫鬟还敢轻瞧我未来的四嫂!” 洛王想到庄成双脸上的巴掌印,心头隐隐明白了几分,倘若说之前他还不确定庄成双脸上的伤是谁造成的,那么现在已经全然明白。 是庄玉容。 不过,以庄成双低调内敛的脾性,她或许并不接受秦乐瑶擅自的好意,她在府中的生活本就艰难,如今秦乐瑶因为给她出头而训斥了庄玉容,只会增添庄玉容对庄成双的愤恨。 “你倒挺会多管闲事。”洛王口吻淡漠,“今天你的所作所为不仅得罪了庄家两位嫡出的姐妹,还得罪了齐王兄,甚至让那二小姐的处境变得越发艰难,也是种本事。” 最后五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显得轻飘飘的,却让秦乐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起初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微显慌乱的目光,不确定地凝着洛王。 “有这么严重?” 洛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第六十六章 真心娶她 “那二小姐岂不是也要恼了我?”秦乐瑶面目焦急,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 洛王意外,不担心庄家两位嫡出小姐的恼怒,不关心齐王的反应,最在意的反倒是那二小姐有没有恼她,她与那二小姐相处不过短短时间,怎么就最在意起她来? 想到秦乐瑶最喜欢黏在自己身边,洛王有几分明白。 “她不会恼你,虽然你好心办了坏事,但是到底是为她着想,她心思通透,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你不必担心。”洛王解释。 秦乐瑶闻言,心中悬着的大石无声地落下,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秦墨琰回府时,挂着八角宫灯的长廊上婷婷等着一个女人,黑色斗篷将她的身体全部笼罩,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那双漂亮的剪水眸子在见到秦墨琰的时候瞬间变得通红。 南二沉默地立在女人十步开远的地方,不愿接近。 “殿下!”秦五娘双眸溢上水光,“殿下近来身体可好?” “无碍。”秦墨琰面无表情地任南九扶着,走廊上通风,他的斗篷被吹得飘起来,那张脸苍白得不见血色,“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 秦五娘心头苦涩,如今洛王和庄家二小姐的婚事传得满城皆知,她初得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却不得不信,只觉得几欲撕心裂肺,满腔悲怆。 她忍了许多天才硬着头皮踏进这洛王府,而面前那性情寡淡的男子在面对她时却仍旧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到底只是她一厢情愿。 “我听说殿下要娶庄二小姐,我与那庄二小姐也算有过数面之缘,只觉得那女子心思深沉,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对她很是不放心,所以听闻殿下要娶她,难免有些担忧。” 秦五娘盈盈望着秦墨琰:“殿下是真心想要娶她吗?” “自然。”秦墨琰淡淡道,那双漆黑 的双眸如无波古井,“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便回去吧。” “可是那庄二小姐并非池中之物,殿下娶她,实在冒险。”秦五娘急切道,“殿下就不怕她对殿下不利或是她利用殿下对付其他人?” 秦墨琰没有接话。 “是我多虑了,殿下何等手段,怎可能被庄二小姐左右。”秦五娘唇角溢出笑来,只是那笑容悲戚得仿佛要化进风里,“若是庄二小姐能为殿下所用,殿下当真是如虎添翼。” 秦墨琰缄默不语。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被秦五娘轻轻抹去,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然恢复如初,“五娘今日前来,是有事想禀告殿下,当日在万宝楼拍走碧落黄泉玉的南苍国商队,还在追查碧落黄泉玉的主人到底是谁,我想,这与庄二小姐必定相关,还是禀告殿下为好。” “往后这种消息,让南二传达。” 秦五娘深吸口气,心尖的伤痛更甚,回答:“遵命。” …… 庄成双在戏台陪着老太君和众位夫人听了半下午的戏,将百戏楼的几个班子所擅长的戏全听了遍,虽然没觉得索然无味,但兴致始终没有提起来。 后众位夫人又移步到花厅摸牌,想让庄成双作陪,庄成双赶忙拒绝:“我哪里会摸牌,在摸牌上我一窍不通,我还是在旁边服侍各位夫人茶点吧。” 萧夫人揶揄她:“未来洛王妃服侍的茶点,我们享用了岂不是要登仙!” 庄成双被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不说话,暗怪这萧夫人说话没有遮拦,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竟然就调侃起她来。 齐王和洛王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没有争斗,刑部既然是齐王的人,而洛王是个惊才绝艳的主,他们更应该想办法笼络洛王,没想到反倒给她泼起冷水来。 不知道若是刑部的萧尚书知道了自己夫人做的蠢事会有何感想。 老太君也 觉得萧夫人这话说得不中听。 “这茶点都上了,怎么还不开始摸牌啊!”说话的夫人穿着玫瑰色的净面妆花褙子,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耳垂上戴着赤金柳叶耳坠,说话间那耳坠轻轻晃动,反射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微微有点闪眼,她笑容满面道:“我可都准备好赢各位口袋里的银子了!” 她是八旗护军统领蒋云义的第二位夫人,蒋家如今由蒋云义的这位继室主持中馈,蒋云义已年过四旬,而这位蒋夫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又深谙保养之道,看起来十分年轻。 庄成双没想到她会为自己解围,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蒋夫人朝她笑笑。 “摸牌摸牌!”李太夫人接话,其余夫人也纷纷附和,僵局被打破,花厅的气氛立刻活络起来,庄成双松了口气似的站在老太君身后看她摸牌。 “陪着我们这群老人,二小姐会不会觉得百无聊奈?”趁着摸牌的空档,兵部吕尚书的夫人抬头含笑问她,“又是听戏又是摸牌的,我看二小姐好像都不热衷。” 庄成双没想到吕夫人会主动与自己搭话,顿了顿才回答。 “各位夫人都是玲珑之人,就是站在这里听你们说话也很有意思,哪里会觉得无聊。”庄成双淡笑着,“我年纪小,跟在各位夫人身边正好可以向各位夫人学学,正求之不得呢!” 围在各桌打牌的夫人闻言,不免多看了庄成双几眼。 那蒋夫人却在心底暗想,洛王殿下已是智慧无双之人,没想到未来的洛王妃也八面玲珑,难怪会被洛王看上,甚至拖着病体也要进宫向陛下为她讨了这正妃之位来。 思忖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庄成双手腕戴的镯子上,上好的羊脂玉镯配上她白皙莹润的皓腕,显得格外漂亮,再仔细看,就发觉那手镯颇为眼熟,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 二小姐手腕上这镯子真是上品。”蒋夫人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只是看着好生眼熟。” 蒋夫人的话吸引了其他夫人的注意力,顿时庄成双手腕上的镯子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就连老太君都不由地朝那手镯看去。 谁知蒋夫人立刻又道:“何止手镯眼熟,现在我看着二小姐手指上的祖母绿也眼熟得紧。” 众人又将目光移向祖母绿。 庄成双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般站在这里任人打量,偏生她还只能端端地站着,且面带笑意,不好意思地微微垂着头,任她们观摩。 庄成双正欲说话,花厅门口传来些许的喧哗声,她的声音硬生生地卡在咽喉处,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咽回去,抬头就见一位穿着遍地金褙子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含笑走了进来。 “早知道又是看戏又是摸牌的,我中午就不喝那么多了,陪你们看戏摸牌多好!结果睡了个午觉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那妇人一面逡巡着花厅的场面一面笑道。 在座的众位夫人纷纷起身行礼,那妇人正是当今陛下的胞姐福荣公主,富荣公主酒量不好,午膳时仅仅喝了一小盅就醉了,由老太君安排着在客房歇息,醒了便寻了过来。 “各位夫人都坐吧!”福荣公主笑呵呵道,众位夫人就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代妈妈亲自端了太师椅给她坐,又奉上茶点,富荣公主就笑问:“还未进门就听到你们喧阗的声音,在说什么那么热闹?” 吕夫人接话:“我们在说二小姐身上的羊脂玉镯子和祖母绿戒指呢!” 富荣公主朝庄成双望去,庄成双回以淡淡的微笑,只安静地站着,并不说话,富荣公主就把目光移到了庄成双的首饰上,目光不禁凝了凝。 “看来贤妃娘娘果真很喜欢二小姐,连佩戴多年的玉镯也不吝地赏给了二小姐!”福荣公主笑眯眯 的,望着庄成双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二小姐不仅得贤妃娘娘宠爱,还很受老太君的宠爱呢,都是心爱之物,却尽给了二小姐。” 几位夫人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吕夫人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贤妃娘娘和老太君的心爱之物,还是公主殿下眼睛厉害!” 富荣公主喜欢金银首饰,这是贵妇人间人尽皆知的事,凡上好的金银首饰只要是过了她的眼,十有八九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庄成双并不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手上这玉镯乃是贤妃娘娘的心爱之物,不免有些惊讶。 如此,在座的看庄成双的目光又变得有几分不同起来,老太君看了看她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再看了看她指尖戴着的那枚祖母绿戒指,眼中就透出几分满意之色。 吕夫人起身给富荣公主让座,让富荣公主来玩儿摸牌,富荣公主推辞了一番,吕夫人坚持自己打得不好,手气又背,还不如看福荣公主摸牌,富荣公主这才没有坚持,上了座。 庄成双暗忖,吕夫人比萧夫人会说话会做人,不愧是皇后娘娘那支的。 花厅里的气氛很快就恢复了起初的和乐。 庄成双帮着招待各位夫人,端茶递水上点心,晚膳后忙着进进出出地送客,回到扶双院时竟然已经过了亥时,由茹梅和灵书伺候着躺到床上,只觉得满身疲惫,却睡意了无。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想着今天来来往往的那些夫人小姐,想着那些夫人和小姐谈论的话题,想着洛王殿下和秦乐瑶,还有被秦乐瑶摆到明面上来的恩怨…… 想着想着,竟然就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百福院里,代妈妈服侍老太君歇下,听到老太君感叹:“没想到转来转去,玉容丫头还不如成双丫头成熟稳重,就连待人接物也及不上成双丫头,真是枉费了教导。” 第六十七章 陪嫁单子 涉及几位小姐,代妈妈不敢附和,沉了沉语气道:“几位小姐各有各的好。” 老太君像是没听见,悠悠地叹了口气,侧身躺到床上。 老太君的寿辰过后紧接着庄府最大的事情就是庄玉玲出嫁,庄成双在百福院正房的西梢间里轻轻地给老太君揉着肩膀,代娇进来禀道:“老太君,大夫人在外等着见您。” “请她进来吧。”老太君点点头。 代妈妈亲手打帘,穿着大红刻丝蝴蝶葡萄褙子的大夫人便走了进来给老太君行礼。 丫鬟端了锦杌给大夫人坐,大夫人就含笑把手上的红色单子递到了老太君的手上,“这是玉玲陪嫁的单子,您过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老太君认真地看起陪嫁的单子来,庄成双正给老太君揉肩,自然能将陪嫁单子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田产是上好的良田,房产是金陵城的旺铺,加上金银首饰和家具摆件等物品,共计三万两银子,这笔数目着实不小,庄玉玲在家中的地位显而易见。 “什么时候把嫁妆单子送到南王府去?” 老太君既然开口如此问,便是对庄玉玲的嫁妆没有任何意见了,大夫人的笑意不禁然地就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回答道:“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后天就差人送过去。” “那就后天吧。”老太君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夫人高兴地点头:“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老太君端了茶,大夫人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僵硬起来,看到老太君淡淡地挥了挥手,这才如释重负地屈膝行礼,打帘退出了西梢间。 老太君对大夫人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和悦了,庄成双看在眼里,心头却想着,不知道她 出嫁的时候大夫人会给她准备多少嫁妆。 若是准备得太少,难免会让别人认为她苛刻庶女,且那头是洛王殿下,她的嫁妆不入眼,庄家的男儿们又如何在洛王面前抬起头来,可若是按照庄玉玲的标准来准备,府内的开支就是大出血,大夫人定然是绝不乐意的。 还有庄玉容,她是侧妃,侧妃的地位仅仅比侍妾高一点,按理她是不能带着陪房嫁到齐王府的,如此她的陪嫁里面就不能有类似田产和房产这样需要陪房打理的产业,可身为女子嫁到夫家,手上没点产业维持收入,日子只会难过,不知道大夫人又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不知为何,庄成双忽然觉得有趣起来。 “大姐现在正忙着在屋里绣嫁妆吧!”庄成双找话题和老太君闲聊,“大姐的绣艺是众所周知的,若不是怕打搅她,我真想去看看她精心准备的那些绣品,定是让人眼前一亮。” 老太君闻言神色不禁缓和不少,她笑着拍了拍庄成双给她揉肩的手,“你想去尽管去就是,你们姐妹间本就应该多走动,否则就要生疏了。” “我听祖母的,明日就去浅云居看大姐。”庄成双笑盈盈道,再开口时,语气却变得些迟疑,“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三妹。” 自从老太君的寿宴过后,庄玉容见到庄成双就面色不虞,有长辈在时她还会稍稍收敛,若是周围没有长辈,她看庄成双的眼神好似要将庄成双生吞活剥了。 庄成双每每都很无奈,寿宴上的事分明是庄玉容自己挖的坑,最后她却把她撞得头破血流的责任全怪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世人皆说庄家三小姐心灵手巧、兰质蕙心,可在处理与庄成双的矛盾时 ,却无端生出些许愚蠢,凭白让人看低几分。 “玉容爱画,我记得你送了福画给她,她应该很喜欢吧。”老太君悠悠道,那副画她没有见过,但代妈妈传话说是幅前朝珍品,有钱也难以买到。 庄成双对庄玉容出手如此阔绰,不过是想修复两姐妹的关系,老太君对她的作为很满意。 “那画是贤妃娘娘赏的,搁在我那里也是暴殄天物,想着三妹喜欢,就给三妹送了去。”庄成双轻声回答,语气里已没有不安之意,“好在三妹确实喜欢。” “既然你该做的已经做全,去浅云居就犯不着忐忑不安,见了玉容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便是,若是他们敢对你如何,自有祖母给你做主。”口气有几分沉重。 庄成双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孙女不会受委屈的。” “说得也是,到底是在浅云居,玉玲是个识大体的。”意思就是既然在浅云居,那么庄玉容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摆不开手脚,那里毕竟是玉玲的地方。 庄成双暗暗舒了口气,她明里暗里地识大体、不计较、和善可亲,终于换得老太君的另眼相看,也不枉费她花的那些小心思。 在府里有老太君,府外有七殿下和洛王,她的生活比起之前已有了质的飞跃。 代娇隔着帘子禀道:“国公爷在外候着,等着见您。” 庄国忠进来时带着刚归家的风尘,庄成双给他行了礼,庄国忠见她在老太君面前尽孝,眼里露出几分满意,老太君让他在临窗的大坑上坐着,庄国忠问起庄成双近日在忙些什么。 庄成双恭顺地回答:“还在研究洛王殿下的病情,有时累了就练练字,别的就没有了。” 庄国忠闻言就凝了凝眉:“明年你就及笄了,陛下 既然已经赐婚,你及笄之后不久就要嫁入洛王府,怎么也该学着做点针线,女孩子哪能半点针线都不懂!” 庄成双的眼底闪过意外,似乎没想到庄国忠竟然会对她说这些。 “祖母已经为我请了针线师父,过两日针线师父就会到扶双院教我针线的,父亲不必担心。”庄成双微笑着解释,“我会好生跟针线师父学习的,绝不丢我们庄家的脸。” “让娘操心了!”庄国忠赫然,这本应是大夫人该做的,但是现在老太君分明不喜欢大夫人插手庄成双的事,硬是把庄成双的事揽到了自己手上。 “成双丫头省心,我倒不嫌事多。”老太君慢慢啜了口茶。 庄国忠脸色稍霁,也端起茶来慢慢啜着,庄成双明白庄国忠是有事要和老太君单独谈,看着时辰不早,起身行礼:“祖母,父亲,院里还有些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待忙完了就过来用晚膳。”老太君吩咐。 庄成双点点头,打帘退了出去,后脚刚踏出西梢间就听到庄国忠颇为赞许的声音:“没想到这丫头,倒是很会察言观色。” “成双本就聪颖,若是没有被送去水月庵,她的造化只会比现在更好。”老太君叹口气。 庄成双沉了沉眉,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庄国忠知道老太君这是想到了庄成双的婚事,洛王身体孱弱,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小小年纪的庄成双,他们自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庄成双的身上。 以洛王的身体状况而言,嫁给洛王,并非好事。 事已成定局,再多感叹皆是无用,庄国忠无意管这些事,老太君知道他的心思,转头问他:“你今天进宫,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庄国忠 面色凝重:“娘也知道,我手握十万南境重兵,陛下心性多疑,对我本就有几分忌惮,如今三个女儿又皆嫁给了皇子,朝中不免有流言蜚语传出来,对我们庄家很是不利。” 这点老太君自然知晓,她近日也正为这事犯愁,正想找庄国忠好好谈谈。 有时候泼天的富贵和权利固然令人艳羡,但也有可能带来灭族之灾,倒不如朝后退一步,把更多的机会让给那些有志之士,更可保家族清泰平安。 “你的意思呢?”老太君摸着手腕上戴着的沉香木佛珠,这佛珠正是她的寿辰那日庄成双所送的,据说是开过光的,老太君很喜欢,次日就戴在了手腕上。 “我镇守南境数十年,保南境十多年不被攻破,近些年上了年纪,身体也遭受了损耗。”庄国忠神情凝重,“如今归家,只觉得还是家中安逸,不想再前往南境镇守。” 老太君沉默半晌,沉沉道:“你身体受损,的确不再适合镇守南境,是该好好在家中养着。八月玉玲出嫁,明年玉浩也要成亲了,成双成亲的日子由礼部和钦天监定,想来就在她及笄之后不久,家中的庶务这些年都是由管事在奔波,若是你接手过来,自然更好。” 接手家中的庶务……这是让庄国忠直接辞官的意思。 老太君继续道:“玉容被皇后赐为齐王侧妃,已能证明陛下对我们庄家的忌惮,既然决定放手那就彻底抛开,把机会让给玉浩,也省得玉浩只能在七品副指挥使的位置晃荡。” “娘说得有理,朝中有二弟、玉旌再加上我手上的南境十万大军,的确太过闪眼,也难怪陛下忌惮,只有我退下来才能解除陛下对我们庄家的猜忌,方能保家族长久安泰。” 第六十八章 暗中琢磨 老太君转着手上的沉香木佛珠:“你可问过老二的意思?” “还没有,我想先问问娘的意思,然后再和二弟商量具体该如何行事。” “这是大事,你长年不在朝中,对朝中事务多有不了解之处,不像老二隔三差五就会回来,对朝中的事情了解得更多,这件事情你们更要有商有量地来办,让陛下对我们庄家放心。” “我知道,我下午就去商量二弟。”庄国忠道。 …… 天气炎热,在面外走动时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刚回到扶双院的庄成双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热汗,凝心打水来给庄成双净脸,“外面那样热,小姐可别被热坏了。” 庄成双望了望外面热辣辣的太阳,淡淡摇头:“今年最热的时候怕是在七八月。” 现在不过六月份,等到了七八月才是热的时候,想到庄玉玲的婚礼就在八月份,庄成双不由摇头,选在那么热的时候办婚礼,也不知道礼部和钦天监到底怎么看的吉时。 庄成双不禁失笑,心思不由地转到庄国忠见老太君的事情上来,吩咐茹梅:“你注意父亲这些天的动向,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打听到了立刻告诉我。” 茹梅想着庄成双自离开百福院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屈膝应:“是。” 碧桃端着腾匡进来,庄成双的目光就落到碧桃端着的腾匡里,腾匡里面放着针线和松江三梭布,三梭布上绣着朵潋滟的梅花,梅花栩栩如生,十分漂亮,让庄成双看着心中微动。 “碧桃,听说你的针线是你娘教你的?”庄成双忽然问。 碧桃点点头:“我娘经常帮绣铺绣些花样,小时候我耳濡目染,就跟着学了些,渐渐地自己也爱上了刺绣,便学得 越发深刻起来。” 一个丫鬟能有这样的绣功,已经很难得。 再想到庄国忠让她学针线的事,庄成双心中就有了几分异样的感觉,她的确不爱针线,但是既然要嫁与洛王为妻,有些东西就算她不爱也得学会,否则岂不让底下的人笑话。 “明天有府里针线上的妈妈过来教我针线,你又擅长此道,就由你来接待那位妈妈吧。”庄成双顺带安排了任务,“我的针线很差,也不打算花费太多心思学习,学个皮毛就够了。” 庄成双这是在暗示她跟针线上的师傅往来的时候顺道表明她不愿多学的意思。 “小姐要研究药理,这是最顶要的事,奴婢明白。”碧桃笑呵呵道。 不多时,其余几个丫鬟也进来了。 灵书端着雕红漆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和肥硕的荔枝,庄成双让灵书分给屋里的丫鬟们,丫鬟们一边喜滋滋地吃起来葡萄和荔枝来,一面和庄成双还有其余丫鬟闲聊着以往遇到的趣事,说说笑笑,屋里的气氛十分融洽。 庄成双的目光数次若有似无地从沁竹的身上飘过,想着这些时日她的安分,笑容不禁收敛,沁竹不像后来的三个丫鬟那样单脚利手,她是家生子,跟着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 更别说将她带到洛王府去。 快到晚膳时间,庄成双去给老太君请安:“想求祖母赐个恩典。” “哦?”进府这么久,庄成双从未求过她任何事,更没有主动开口索要过什么,突然开口索要恩典,让老太君感到十分意外,“你且说说,只要合情合理,祖母给你做主。” 老太君对她的态度和她刚回府时有很大的改善,听到老太君如此说,庄成双到底还是有些感动,神色看 上去更温顺了些,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让庄成双坐到她的旁边。 “是我院里的丫鬟沁竹。”庄成双颇有些不好意思,“沁竹已经满十八岁了,既会读书认字也会做女红,而且模样生得乖巧,行事十分伶俐,我就想请祖母做主给她找个靠谱的婆家,别再留在我的院子里把她尚好的年华给耽搁了去。” 暗理,这件事情庄成双该找大夫人,可是她却越过大夫人来找老太君…… 庄成双面色赫然:“我知道我越过母亲来找祖母求这个恩典实属不妥,但是沁竹是母亲赐给我的丫鬟,如今我若是主动开口请母亲给沁竹找个婆家,母亲难免会误会沁竹伺候不周,到时候岂不麻烦,沁竹是个贴心的丫头,我只想让她未来的日子好过些。” 话里话外隐藏的意思十分明显,沁竹虽然伶俐,但是她是大夫人赐的,所以不适合留在扶双院,正巧她年纪已经不小,可以趁这个机会放出去,但毕竟主仆一场,她不想大夫人惩戒沁竹,所以才不得已到老太君这里来求恩典,只希望沁竹能高高兴兴地被放出去。 着实心软。 老太君暗忖,拍了拍庄成双放在坑桌上的手背:“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就不必管了。”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庄成双的请求。 庄成双喜出望外,赶忙给老太君行礼道谢:“有祖母为沁竹做主,她的前程就有保障。” “毕竟只是个丫鬟,你也太大费周章了些。”虽然同意了庄成双的请求,但是老太君仍旧有些不赞同庄成双的做法,“往后再不可有这种事情,否则你与你母亲之间的罅隙只怕会越来越深,祖母能帮你第一次,可不保证能帮你第二次。” 庄成双羞愧地点点头,望着老太 君诚恳道:“孙女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沁竹到底在我身边前后伺候了那么久,这点主仆情分还是有的,我就想着能为她操点心就操点心,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往后各走各路,希望各自安好吧。” 想到她曾为身边的丫鬟掌掴庄玉容的贴身丫鬟之事,老太君只觉得庄成双的心眼过于厚实,当家主母,若是心肠过于柔软,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拿捏好度才好,否则往后你身为人妻,主持家里中馈,恐难以镇住那些下人。”老太君谆谆教导,语气颇有几分感叹,“心肠好固然是好事,但是凡事过犹不及。” 庄成双没想到老太君会对她说这些,脸上悄无声息地爬上薄红,赫然地点点头。 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到这些话题时难免害羞,老太君也不想她过于窘迫,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明天针线师父到扶双院教她针线的事情上来。 次日,庄成双学完针线,领着茹梅去浅云居。 庄玉玲听到丫鬟来报,说庄成双已到了院门外时,颇感意外,她这个二妹踏进她浅云居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地今日会来? 随时如此想,但是庄玉玲还是快步迎了出去,庄成双亦是笑盈盈的,但眉眼间却透着几丝疲累,庄玉玲暗暗奇怪,上前携了庄成双的手:“二妹有空来我这里,真是稀客!” 庄成双任庄玉玲携了自己的手,跟着庄玉玲往西次间而去,那是庄玉玲平日接待内客的地方,旁边连着西梢间和卧室,东次间是庄玉玲专程腾出来刺绣的地方。 庄成双笑道:“祖母让我跟着针线上的韩妈妈学习针线,我今天刚刚入门,想着大姐在针线上的造 诣,就想来大姐这里见识见识。” 庄玉玲拉着她坐到了西梢间的贵妃椅上,闻言笑道:“真想不到二妹还有这等心思。” 是说自从被赐婚后,她与之前就逐渐变得不同起来了吧! 庄成双微微脸红,颇有些无奈道:“昨日遇到父亲,父亲就教育我怎么也该学些针线,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想快些了事,又想不出其余的法子,想到大姐针线好,所以只好大姐这里取经了,希望没有打搅到大姐才好。” “我们是自家姐妹,哪里谈得上打搅!”庄玉玲笑道,丫鬟来上茶,她笑着把茶盅往庄成双面前推了推,继续道:“别的我不敢说,就说这针线上的功夫,你来找我自是没错的。” 言语间满是自信。 庄成双自然知晓她有自信的资本,跟着笑起来:“那妹妹我就不客气了!” 庄玉玲精通针线,而且做起针线来手速极快,她自然有快学的办法,庄成双在浅云居跟着庄玉玲取经,下午的时间无声无息地就过去了。 庄玉玲留庄成双吃晚饭,庄成双正要答应,有丫鬟进来禀道:“三小姐过来了。” 绕在庄成双舌尖的话就硬生生变成了:“我还要去祖母那里回话,就不打扰大姐了,今日多谢大姐指导,我改日再来向大姐请教。” 刚刚明明就要答应留下来用膳的,听到三妹前来,却生生给拒绝了,庄玉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们两姐妹之间的恩怨什么时候是个头。 庄玉玲知道她的心结,也不留她,笑着送她出门,迎面碰上正进来的庄玉容。 而后者见到庄成双和庄玉玲有说有笑地出来,瞪圆了眼睛顿住了脚步,庄玉玲笑眯眯道:“三妹过来得真及时,刚好赶上晚膳时间。” 第六十九章 抢走宠爱 庄玉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是吗?”目光却落在含着淡淡笑容的庄成双身上。 “三妹。”庄成双笑着朝她打招呼。 庄玉容仿若未闻,别过脸去,庄成双朝庄玉玲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庄玉玲亦是苦笑。 而庄玉容见她们心有灵犀的样子,觉得自己被排拒在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朝外走,庄玉玲赶忙上前拉住她,“三妹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庄成双知道庄玉容这是在撒气,和庄玉玲告了别,领着茹梅快步离开了浅云居。 望着庄成双离去的背影,庄玉玲的神色就越发严肃起来,将庄玉容拉进西梢间,让丫鬟添上茶,身边伺候的都是有眼色的,见庄玉玲有话对庄玉容说,纷纷退了下去。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两姐妹,庄玉玲就叹了口气:“三妹,你还要任性多久?” 庄玉容负气地坐在临窗的大坑上,秀美的眉心轻轻拧着,也不看庄玉玲,兀自生气。 庄玉玲知道自从上次在韶华苑的花厅里庄玉容被秦乐瑶训斥之后,她就绕进了和庄成双不对付的怪圈里,可是她越发和庄成双过不去,家中的长辈就越发对她不满,家中的长辈越发对她不满,她就越发和庄成双过不去……如此反反复复,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但凡事此消彼长,庄玉容越不得长辈的心,庄成双得到的宠爱就越多。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二妹将属于你的那些宠爱全部抢走你才干休吗?”到底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庄玉玲还是更偏向庄玉容,可自己这个三妹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着实让她失望,“你想想如今二妹是什么处境,你又是什么处境,你竟还有心思和二妹斗气!” 庄玉容眼角无声地溢出晶莹的泪水来。 庄 玉玲看着心疼,拿了锦帕轻轻帮她擦拭,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可要是她轻言细语地揭过,又怕庄玉容根本不放在心上,便硬起心肠咬了咬牙。 “你未被封为正妃,若是再不得家族庇佑,往后到了齐王府处境只会越发艰难,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教你吗?”庄玉玲沉沉道,“三妹,有些事情你也该想想清楚,到底是你的前程重要,还是和二妹怄气重要。” 庄玉容隔着蒙蒙泪水望着庄玉玲满面担忧的脸,忍不住哭出声来。 庄玉玲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理解庄玉容的憋屈和不服,但却不能赞同她的反应,身为长姐,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一路错下去,如今庄玉容能醒悟过来,她自是欣慰。 扶双院的小楼里还亮着悠悠烛光,灯火将庄成双的面容映衬得温婉而娴静,茹梅端着盛着绿豆糕的雕海棠花托盘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把托盘放到红漆书案上的时候,轻声对庄成双禀道:“小姐,奴婢打听了些消息。” 低头看医术的庄成双抬起头来。 “庄国忠那日和老太君单独谈完话后下午就神色凝重地去见了庄国舟,两人屏退了屋里服侍的,关起门来长谈了好几个时辰,庄国忠出来时脸色已经恢复自如,颇有些如释重负。今天下午,陈总管请了宫里的刘医正来为庄国忠看诊,可奴婢听雪梨院服侍的丫鬟说,国公爷看上去好好的,不像是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大夫人因此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既然没事,为何又要请刘医正来? 庄国忠和庄国舟关起门来商议的事情不会是家长里短,只可能与朝中事务有关,前脚刚商议了朝中事务,后脚就莫名其妙地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诊… … 再想到庄家的三桩婚事和那日秦乐瑶对待庄玉容的态度,庄成双心中已经隐隐有谱,却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还有一件事。”茹梅打量着庄成双沉思的脸色,继续道:“听说今天晚上三小姐留在浅云居用晚膳,大小姐和三小姐有说有笑的,三小姐从浅云居出来后竟然绕道朝我们扶双院走来,可是还未走到门口就又折回去了。” 茹梅讷讷地补充道:“也不知道三小姐是不是真的想来我们扶双院看看。” 庄成双饶有兴味地看了眼茹梅,茹梅赫然,表情有些不自在,讪讪道:“奴婢只是想,三小姐是个聪明人,知道长此和小姐您针锋相对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再加之她身边还有大小姐时时刻刻提点她,三小姐来向小姐您赔罪是迟迟早早的事。” “三小姐毕竟傲气,往后赔罪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庄成双道。 茹梅心中咯噔一下,见庄成双并没有半分恼怒,知道庄成双只是在提醒她,又稍稍安定下来,笑着应了声:“是,奴婢往后会注意的。”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沁竹匆匆来禀:“小姐,国公爷刚刚突然晕倒了。” 庄成双赫然站起身来,她眉目凝重,颇有一番风雨欲来之势,茹梅顺势拿起搁在木椅上的风衣披在庄成双的身上,“夜里风大,小姐莫要着凉才好。” 庄成双点头:“走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雪梨院内灯火通明,正屋的客厅里聚满了人,二房的和大房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到了,庄成双进去后庄玉玲立刻迎上去拉住庄成双的手:“二妹,你精通医术,快去看看爹。” “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庄成双听到自己焦急的询问声,目光在客厅里逡巡了圈,并不见老太君和大夫 人,也不见庄国舟和庄玉浩。 庄玉玲的眼泪唰地流下来:“爹还躺在卧室的床上,祖母、娘、二叔和大哥在旁边守着,陈总管已经派人去请刘医正来,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庄玉玲正说着,代妈妈从卧室里出来:“老太君请二小姐进去。” 庄玉玲放开庄成双的手,示意她快去,庄成双不敢耽搁,跟着代妈妈进了卧室,屋里的人看到她进来神色各异,老太君面色凝重地朝她招手:“快来给你父亲把把脉。” 庄成双走过去,老太君让出身边的位置,庄成双就着庄国忠的手腕把脉,一边把脉一边观察着庄国忠的脸色,庄国忠的脸色并不见多少苍白,只是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母亲,父亲是突然晕倒的吗?”庄成双问站在旁边闷不吭声的大夫人。 大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眼眶绯红,像是哭过,“我和你父亲正说着家里的琐事,他突然就朝后倒去,若非我眼疾手快扶住他,就跌到地上了。” 言语凄凄,目露焦急,不像是装的。 庄成双执起庄国忠的另一只手腕,再次把脉,这次她暗暗关注着老太君和庄国舟的脸色,前者表情凝重,后者眉心微拧,皆心事重重地望着她。 老太君就道:“好孩子,你父亲的身体到底如何了?是不是不能再回南境去了?” 庄成双的表情赫然一怔,有些吃惊地望着老太君,见老太君沉沉地朝她点了点头,她恍然全然明白过来,原来父亲和祖母还有二叔商量的事情是…… 再看庄国忠并无异常的脸色,庄成双已经明白老太君的意思,她起身沉重道:“父亲突然晕倒,是气血攻心所致,我开个药方,先让父亲服用一剂,再看看情况。” 大夫人忍不住问道 :“你父亲好好的,怎会气血攻心?” 看来他们都瞒着大夫人,这么大的事情却瞒着当家的主母,可见老太君和庄国忠近日对大夫人都有诸多不满,庄成双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年父亲在外征战,奔波劳累,恐怕是伤及了身体的根本。”秋霜拿来笔墨,庄成双伏在旁边的小凳上开了药房,吩咐秋霜赶紧去抓药煎药,秋霜应声而去,庄成双继续道:“父亲往后切不可再过于操劳,透支身体,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屋里的都明白。 老太君就满意地点点头,不多时,秋霜端来汤药,大夫人亲自服侍庄国忠喝下,又等了片刻,代眉来禀:“老太君,刘医正到了。” 庄成双看向床上躺着的庄国忠,庄国忠闭着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大夫人立刻惊喜道:“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庄国忠自然必须在刘医正来之前醒过来,否则,怎么瞒得过刘医生精明的双眼和精湛的医术,好在家中有她这个玄冥子的弟子,否则这件事想要作假,怕是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正屋里的女眷除了庄成双和老太君皆纷纷回避,刘医正进来时庄国忠已经被庄成双扶着靠坐到了床头上,见了礼,刘医生朝庄成双拱了拱手:“二小姐也在。” “刘医生客气了,父亲身体不适,我理应过来看看。”庄成双亲自端了矮凳放到床前,“请刘医正先给父亲把把脉吧。” 刘医正依言给庄国忠把脉,庄成双道:“今晚父亲与母亲谈话时突然晕倒,我来时给父亲施了针,父亲这才醒过来,又开了补气血的药方让父亲喝了半碗的汤药,这才好些,想着既然您要来,便想跟你讨论讨论父亲的身体和治病的方子,依您看,父亲到底是何病?” 第七十章 请辞 刘医正把了半晌的脉,眉头皱了又皱,还未开口就听庄成双又道:“父亲自从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想必是这些年在外征战伤了根本,所以才会突然因气血不畅而倒下,所以我才给父亲开了补气养血的药房,父亲现在看上去已经好些了。” 刘医正在太医院那么多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见过,听庄成双如此说,顿时全然明白过来,又要了庄成双所开的药药方来看,心中已有计较。 刘医正拱手道:“国公爷的身体确实不宜太过操劳了,二小姐所开的药方恰到好处,老夫就不必再画蛇添足了,等过两日再来看看国公爷的病情。” 老太君就问道:“依国公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不适合上朝吧?” “最好在家里好生养着,切勿再劳心劳力。”刘医正正色地回答。 老太君眼底闪过几丝满意,让庄国舟吩咐陈总管送刘医正回去。 庄成双正要告退,老太君携了她的手,眼中尽是满意之色,说话的口气柔软得如蒲苇:“好孩子,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儿女,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庄成双面有赫然:“孙女不过是觉着父亲的确该休息休息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既然是庄家的儿女,就理应为家族分忧,保家族平安清泰。” 庄国忠望着庄成双的眼底掠过一丝肃然,老太君看庄成双更是多了几分喜爱。 第二日,茹梅伺候庄成双起床的时候在庄成双耳边小声道:“今日国公爷没去上早朝。” 第三日,庄国忠仍旧未去。 第四日,刘医正来给庄国忠复诊,开了药方,陈总管派人去抓了一堆药,庄国忠仍旧未去早朝,陛下特派了公公来探病,庄国忠撑着病体神色 恹恹地亲自接见了来探病的公公。 第五日,庄国忠仍旧未去早朝,却在午后进了宫,听茹梅来禀,庄国忠从宫里回来时看上去容光焕发,没有丝毫不适。 第六日,圣旨下达,圣旨的内容言简意赅,陛下体恤庄国忠镇守南境多年,艰辛苦楚,特命庄国忠好生在家休养,待南境军情有异时再回,有并赐黄金五百两,良田五百亩,锦缎二十匹和很多珍贵的药材,却没有答应庄国忠请辞之事,更没有收回其兵符。 …… 就在这个空档,扶双院的几个丫鬟私下却在议论,院里的风向变了。 庄成双最近进出扶双院都不带茹梅,改带沁竹了,由此,沁竹在各院走动的机会多了起来,她又是大夫人赏的,此前就与各院的丫鬟颇有交好,如今得到庄成双的器重,更是风光。 凝心几个丫鬟皆认为,庄成双这是要提拔沁竹了。 珠云在客厅里看碧桃做针线,凝心从楼上的书房下来,见沁竹也在客厅里坐着,笑着朝沁竹道:“沁竹姐姐,小姐刚练完字,正准备去给老太君请安,让您候着,等会儿陪小姐去。” 沁竹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凝心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颇有种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的感觉,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坐到碧桃的旁边看起绣花来。 沁竹心中犹如在挠痒痒般,已经忐忑不安了好些天。 庄成双的聪慧她是亲眼见证过的,就凭着她是大夫人赏给庄成双的,庄成双就不可能重用自己,可是近来她却频频带自己出门,在明面上看显然是准备重用自己,可这不像是庄成双的作风,依她的性子,她应该只会像以往般将自己冷藏起来。 耳边传来下楼的声音,沁竹赶忙站起来迎上 去,穿着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的庄成双从楼上下来一边偏头低声嘱咐着茹梅,神态格外地柔和。 院里的大小事务还是由茹梅在操持,而庄成双只是带她出门而已,哪里有重用的意思,偏生院里院外的那些丫鬟都看不明白。 沁竹低头站在夹道处,心里暗暗想着,直到眼前覆上一片阴影,才蓦然回神。 “沁竹,走吧。”庄成双的声音含着笑意,明显心情很好。 沁竹恭顺地福了福身,跟在庄成双身后,到了百福院,老远就能听到西梢间传来的欢声笑语的说话声,沁竹留在正屋的门外等,庄成双径直朝西梢间而去。 庄玉玲和庄玉容还有庄玉倩庄玉旌都在,各自见了礼,老太君赏了庄成双座位,庄成双就笑着坐到了庄玉倩旁边的太师椅上,“祖母和哥哥、姐姐妹妹们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老太君见她双眸里闪动着光华,越发喜爱,庄玉玲却率先回答:“二哥在说和永平侯府的徐大公子蹴鞠的事情,徐大公子不擅蹴鞠,却硬是被二哥给拖了去,结果闹了大笑话。” “哦?”庄成双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庄玉玲见她生了好奇心,就继续道:“徐大公子不会蹴鞠,自然只能拖后腿了,二哥他们那队的就说徐大公子是对手的派来的纤细,故意放水让他们输的,闹着让徐大公子请客赔罪,徐大公子也是个爽快人,就在醉仙居定了桌酒席请客,结果除了二哥,所有人都被徐大公子给灌趴下了,一个个的都是被小厮抬着回去的。” 庄成双想到那个画面,也忍俊不禁起来。 但想到大夫人曾经和徐夫人联手设计自己,嘴角的笑容又微微变得有些僵硬,庄玉玲猜测她定是想到了徐诚毅 和徐夫人,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二哥好不容易休息一日,怎么不邀请三五好友聚聚,反倒在这里陪我们?” 庄玉旌沉吟道:“就是因为好不容易才休息,所以想陪陪祖母和妹妹们,平日里哪里有时间,况且外面那些应酬,我本就不喜。” 庄玉旌的性子不像庄玉浩那般张扬,他比较寡淡,对呼朋唤友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 “玉旌就是孝顺!”老太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庄成双就想到庄玉容前几日派丫鬟送给她的画,画中是一只百灵鸟在河边浗水,画的意境很美,庄成双看到那副画的第一眼就知道庄玉容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求和。 所以她当即回赠了一条自己亲手绣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两个小女娃相对而立,女娃的脸上挂着微笑,她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代表自己愿意和庄玉容和平共处。 不过以她的绣功,估计庄玉容看见绣帕的第一眼最先的反应是: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件事情不知怎地就传到了老太君的耳朵里,老太君特意让庄玉容把那绣帕哪来给她老人家看看,当老太君看到绣帕上的刺绣时,先是皱了皱眉头,后也不禁大笑了起来。 庄成双闹了个大红脸,再三保证会跟着韩妈妈好生学习刺绣,绝不让自己再在刺绣上闹出什么笑话来,以免丢了老太君的脸面。 这些时日庄玉容对她的态度明显改善许多,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老太君的眼睛又厉害着,哪里看不明白,就怕庄玉容死钻空子不出来,如今好不容易能放下心中芥蒂,老太君自是欢喜,只是对庄玉容重新宠爱的同时对庄成双更是多了几分喜爱。 到了晚膳时间,大房和二房的人都到齐了,在百福院用 完晚膳,陪着老太君坐在客厅里喝茶,也就是这个时候沁竹才有机会站到庄成双的身后贴身服侍。 父辈的陪着老太君闲聊,孙子辈的人不敢随意插嘴,皆端端地坐着,话题不知怎地就绕到了丫鬟小厮的分配上来。 大夫人笑着对老太君道:“您院里的代娇今年也有十六了吧,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您院里也该进几个小丫鬟了,以免出现人手突然短缺的情况,没把您伺候好。” “是该进几个小丫鬟了,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到时候领几个小丫鬟过来让我挑。”老太君想了想道,“也给成双丫头再添个丫鬟。” 大夫人的笑容凝了凝:“按府里的配置,扶双院如今刚好六个丫鬟,再添怕是不合规矩,都是我们府里的千金,我想着还是一碗水端平地好,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和老太君的这席话瞬间吸引了庄成双这辈的人,客厅里的人纷纷抬头朝她们望去,庄成双就听见老太君慢悠悠道:“我记得成双丫头院里的沁竹今年就十八岁了,正巧代云有个侄子在外院任库房管事,她那侄子我也见过,为人老实忠厚,与沁竹的年纪相当,前些时日他母亲托代云给寻门亲事,我看沁竹不错,就把沁竹许给代云的侄子吧。” 站在庄成双身后的沁竹如遭雷击,傻傻地望着老太君。 大夫人惊讶不已,老太君管事竟然管到孙女院子里的丫鬟婚事头上去了,自她管家以来这还是头一遭,大夫人脸上如火烧般,硬生生接话道:“既然您说好那自然是好。” 庄成双回头见沁竹一副傻傻呆呆的模样,含笑道:“还不快去谢谢祖母。” 沁竹如梦初醒,赶忙上前跪下给老太君磕头,“奴婢谢老太君恩典。” 第七十一章 重用 一时间,沁竹心中五味陈杂,嫁给外院的管事,往后她就不能再在内院当差了。 她今早还在担忧自己是大夫人赐给庄成双的,等往后随着庄成双去了洛王府,庄成双想到自己曾经是大夫人的人,恐怕会随便把自己配给某个小厮就算了事,没想到她竟然提前把自己放了出去,甚至求到了老太君这里。 代妈妈的侄子她是认识的,能当库房管事的都是老实忠厚之人,能力更是不在话下,而且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嫁给这样的人,她的日子只会比现在好过。 而且又是老太君做主,简直就是在往她脸上贴金,她往后嫁过去婆婆也会高看她几眼。 沁竹不由地朝庄成双望过去,莹莹目光中含着深深的感激。 待回到扶双院,庄成双把老太君赐婚的事一说,院里所有的丫鬟都跑来恭贺沁竹,沁竹羞怯不已,躲在房里不愿意出来。 而得知消息的赵妈妈却暗暗想,往后沁竹再不可能帮大夫人传递消息了,大夫人想要知道扶双院院内的事,恐怕只有找自己,可庄成双的动静从来都规规矩矩,她不禁头痛。 茹梅这才知晓庄成双最近总是带沁竹出门的原因,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但转念想到对于大夫人赐给庄成双的丫鬟,庄成双尚能如此对待,将来更不可能亏待她们这些忠心耿耿的。 自从沁竹订了亲,庄成双便让沁竹安心待在扶双院绣自己的嫁妆,再没有带沁竹出过院门,而茹梅负责整个扶双院的正常运转,很多时候根本脱不开身,跟着庄成双出门的丫鬟便从沁竹换成了凝心和碧桃,有时候是凝心,有时候是碧桃,由庄成双随意指派。 这种重用,让凝心和碧桃高兴了几天几夜。 庄成双正在客厅随韩 妈妈学习针线,灵书进来禀:“姚妈妈领着几个小丫鬟来求见小姐。” 凝心和碧桃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心思,上次庄成双挑丫鬟是秋霜领着去的,这次却是姚妈妈将丫鬟亲自送到扶双院来任由庄成双挑。 前后两次的区别已经能证明庄成双如今在国公府的地位已经不能同往日相比。 “那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庄成双放下手里的针线,望着外面热辣辣的阳光道:“韩妈妈先喝点茶,休息会儿,外面太阳太过毒辣,等太阳小些了再走不迟。” 庄成双对她如此尊重,韩妈妈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但庄成双客气,她却不能不识趣,“二小姐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趁着天色还早,我正好回趟针线房。” 庄成双不强留,让碧桃拿了遮阳伞给韩妈妈,并送韩妈妈出门。 韩妈妈前脚刚走,后脚姚妈妈就领着丫鬟进来了。 “按大夫人的吩咐,奴婢领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过来,请二小姐从中挑一个看得顺眼的。”姚妈妈毕恭毕敬道。 庄成双点点头,问了这些丫鬟的名字、来历、年纪和擅长的事情,最后挑了个长得最不起眼的年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叫竹桃,生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十分灵动。 凝心不禁笑道:“这下好了,沁竹要走,便又来了个竹,往后我们碧桃也要伴了。” 是说竹桃的名字中带有“竹”字和“桃”字,庄成双也忍不住笑了笑,倒是那竹桃,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好奇地望着着庄成双和凝心几个丫鬟,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送走了姚妈妈,竹桃便留了下来,庄成双让茹梅安排好竹桃的住处,自己则上了二楼书房,凝心和碧桃赶忙把客厅里 的冰块搬到二楼书房去给庄成双纳凉。 此时已是七月初,再过一月余便是庄玉玲的大婚之日,府里渐渐忙起来,庄玉玲除了平日的晨昏定省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院里绣嫁妆。 与此同时,庄成双收到秦墨朗派人送来的账本,知道天涯航运已经恢复运转,虽然还没有开始赚钱,但是前景甚好,赚钱只是迟迟早早的事,庄成双放下心来。 七月十日,庄成双去浅云居送上赤金镶南珠头箍给庄玉玲作添箱。 “听说三小姐送的是嵌翠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那头面是请老凤祥的师傅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打造出来的,做的极为精致,大小姐喜欢得紧,命人放在嫁妆的头三箱。”茹梅一边给庄成双戴上南珠耳坠一边在庄成双的耳边絮叨,“这三小姐不声不响的,立刻就把您的添箱给比下去了,奴婢观摩着,潇湘院的口风可比以往紧了许多。” 最后那句话是在提醒庄成双庄玉容治下有方,让潇湘院的丫鬟妈妈们都极为听话。 “大姐和三妹毕竟是一母同胞,送什么都不为过。”庄成双对庄玉容的添箱不以为然,她在意的是茹梅最后那句话,“既然潇湘院的口风紧,你往后就更要小心些。” 庄玉玲出嫁后,庄玉容身边就少了个随时提点她的人,她变得警醒些也是正常的。 茹梅应承下来,和庄成双说起另一桩事,“您这些日子一直跟着韩妈妈学习针线,昨日四小姐见到奴婢,问奴婢您的针线学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得空,让派人通知她一声。” 庄成双凝了凝眉,自从庄国忠回来后大夫人对待她和庄语嫣的态度和善了不少,不仅经常对自己嘘寒问暖,就连庄语嫣那边也特地请了女先生教她读书 认字,罗姨娘为此高兴了好些日子,在大夫人面前就越发毕恭毕敬起来,每日的事情就是尽心尽力伺候大夫人。 “你让竹桃去藕香院问问,就说若是四妹有事,随时都可来扶双院找我。” “是。” 青花瓷瓶里插着的鲜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得正艳,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和书墨香气,庄成双正专心致志地研读手中拿着的医书,灵书端着雕海棠花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托盘里盛着点心和水果,灵书将托盘放到书案上的时候低声道:“小姐,四小姐过来了。” 庄语嫣今天梳着双丫髻,身上穿百蝶碎花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见到庄成双的时候闪动这光芒,庄成双让她坐到书案的对面,笑着请她吃点心和水果。 “二姐还和以前一样。”庄语嫣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似乎很开心,“大姐要出嫁了,每天都关在浅云居里做针线,和我们往来也少了起来,三姐现在变得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惹了谁不高兴,只有二姐还是咸气腚神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连用了好几个成语,看来在读书识字上庄语嫣很认真。 “叫你读书认字的女先生是不是夸你了?”庄成双笑眯眯地看着她。 庄语嫣不好意思地点头:“先生夸我用功努力,心思细腻,学得快,可我知道这是因为先前有二姐教我,率先给我铺了路,否则我学起来不可能这么快。” “你是我妹妹,教你对我来说本就是顺手之事,也是应该的。” “二姐您心地良善,自然觉得应该,可您看大姐和三姐,她们就没有教我。”庄语嫣微微撅了撅嘴,但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可见这并非应该之事,不过是二姐您更心 疼我,如今我跟着先生读书,觉得大有进益,我定会更加努力,不让别人小觑的。” “你知道用功读书,这是好事。”庄语嫣过来说了这么多,庄成双已经明白她的来意,笑道:“不过女孩子不能只知道读书识字,还要学会看账、理账和做针线。” 这些还都是最基本的,最复杂的事和睦妯娌,不过现在和庄语嫣说这些未免太早,“我记得你的针线是跟罗姨娘学的?” 庄语嫣点点头:“姨娘的针线虽然称不上精湛,但勉强还算可看,就让我跟着学了些,我也不擅长针线,就只学了皮毛,姨娘为此好像很犯愁的样子。”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庄成双却想到教她针线的韩妈妈,心中已有主意。 去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庄成双便说起庄语嫣的事来:“……和四妹闲聊了几句,谁知四妹出口就是好几个成语,想来跟着那位女先生读书很下了些功夫,可我想着女儿家始终免不了要学针线,正巧我现在跟着韩妈妈在学,若是能拉上四妹作陪,岂不更好?” 老太君想了想,觉得庄成双说得有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这件事情我会跟你母亲说,就让语嫣每日下午都去扶双院跟着韩妈妈学习针线。” 庄成双立刻喜笑颜开,讨好地绕到老太君的身后给她揉肩,祖孙俩天南地北地闲聊着,庄成双在百福院用完晚膳才回扶双院去。 代妈妈伺候老太君歇下的时候忍不住感叹:“二小姐心地仁厚,着实难得。” “可惜过于仁厚了些。”老太君皱了皱眉道,“往后嫁到洛王府,她若还是这般见谁都好,对什么事都不计较,恐怕洛王府的那些个丫鬟奴才会踩到她头上去。” 第七十二章 聪明 “可二小姐聪明!”代妈妈笑道:“依奴婢看,不定会像您说得这般严重。” 老太君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心地仁厚也有心底仁厚的好处,知道感恩,知道帮衬兄弟姐妹,玉玲和玉容如今就是两朵飘在水面上的浮萍,指不定往后会怎样呢。” 顿了顿又继续道:“洛王殿下智慧无双,成双嫁过去,洛王无论如何也会保她平安的。” 还是在为两个嫡女着想。 “您说得是。”代妈妈笑扶着老太君躺下。 第二日,庄语嫣就到扶双院跟着韩妈妈学起针线来,时间眨眼就到了八月中旬,国公府内外院更是翻天覆地地忙绿起来,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到了庄玉玲出嫁当日,内院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女客和行色匆匆的丫鬟婆子,庄成双和庄玉容忙着接待各家千金,踩在地上的双脚几乎要飞起来,待新娘子上了花轿,各府女眷们在内院用完午膳,庄成双这才得片刻的歇息。 “府里热闹归热闹,可也着实累人!”庄成双躲在老太君正屋的西梢间里歇息,茹梅站在她身后给她揉肩,“看这阵仗,怕是还要很多事等着您去做,您可要注意身体。” 庄成双疲惫地点点头:“放心吧,这点事情我还应付得过来。” “听说大姐的嫁妆从府里院门一直到南王府的府门都毫不间断,让大街上看热闹的咋舌不已!”这是庄语嫣的声音。 紧接着是庄玉容的声音:“这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自然不能懈怠,况且娘是真心疼爱……”话音在见到庄成双的时候霎时顿住,转而笑道:“二姐可真会忙里偷闲!” 来的各家千金着实太多,就连庄语嫣都被大夫人拉出来待客。 “彼此彼此!”庄成双微笑着回应,“快 过来坐会儿吧,等会儿还有得忙。” 庄玉容和庄语嫣也不客气,一个坐到了临窗的大坑上,一个坐到了屋里的锦杌上,自有小丫鬟进来给她们上茶。 谁知庄玉容刚坐下,她的贴身丫鬟宛莹便进来道:“小姐,萧大小姐正在找您呢。” 庄玉容脸上闪过无奈之色,对庄成双和庄语嫣道:“还是二姐和四妹闲得,不像我刚坐下就又有人找,连个偷闲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在暗示庄成双她庄玉容的朋友之多,庄成双何尝听不明白,倒觉得庄玉容多此一举,有时候是无声胜有声,可这个道理庄玉容好像还没有明白。 庄成双嘴角噙着笑意:“三妹快去吧,让客人久等可不好。” “也是,我这就去。”庄玉容站起来就往外走,宛莹给她打帘,主仆俩很快就消失在西梢间,只剩下垂帘轻轻地晃动,庄成双但笑不语。 “三姐真的认识很多人。”庄语嫣的语气颇为羡慕,“好像每家的千金三姐都认识,我跟在三姐身后大半天,还没有见到三姐不认识的。” 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听候庄玉容的差遣,帮着庄玉容引待各府的女眷。 庄成双就笑:“母亲去别家做客总爱带上大姐和三妹,认识各家的小姐并不奇怪。” 而且庄玉容的名声摆在那里,想和她结交的千金小姐一抓一大把,以往整个金陵城怕是没有几个千金不想融入庄玉容的圈子的,这种现象无形中就让庄玉容多了几分傲慢之气。 庄语嫣微微有点脸红:“今天和三姐一起接待来客,我突然发现,和三姐比起来,我就像是窝在井里的青蛙,坐井观天,还觉得这方天地只有井口那么大。” “所以你更要多用心学习。”庄成双的神色不知不觉变得郑重起 来,“我们不能随意出府,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读书使人明智,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望着庄成双郑重的神色,庄语嫣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暖流,像是承诺着什么,慎重地朝庄成双点点头:“我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二姐的教诲的。” 庄成双面色稍霁,满意地点点头,但笑不语。 “二小姐,永平侯府的徐大小姐和威远侯府的沈二小姐正在找您呢。”代眉打帘进来禀道,“老太君让奴婢来知会您一声,让您去看看两位小姐找您什么事。” 这位徐大小姐和沈二小姐自从老太君寿宴那日与庄成双接触后就与庄成双有了几分亲昵,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这自然是好事。 “我马上去。”庄成双站起来。 坐在锦杌上的庄语嫣也跟着起身:“我还是去找三姐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姐妹俩在百福院的院门外分手,一个前往韶华苑与徐大小姐和沈二小姐碰头,一个前往潇湘院去寻庄玉容。 庄语嫣望着庄成双离去的背影,暗暗嘀咕,其实她想跟着二姐的,偏生大夫人让她跟着三姐待客,结果大半天下来,她真的就在跑腿,她听到有其他府的小姐们在笑话她。 如果跟着二姐,肯定不会这般,可她不敢忤逆大夫人的话,庄语嫣暗暗叹了口气。 …… 扶双院里静悄悄的,庄成双疲惫地靠坐在梳妆镜前的楠木椅上,灵书站在她身后正在帮她卸头上的钗环,凝心轻手轻脚地打了热水进来。 庄成双梳洗后身体懒懒地躺进被窝里,脑中回想着今日来来往往的宾客们。 萧家小姐有意和庄玉容套近乎,奈何庄玉容是个香饽饽,吕家的千金在庄玉容的面前表现得比萧家小姐还要积极,左一 句以后你我就是姻亲的姐妹,右一句三小姐才貌双全,嘴巴像是灌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地在庄玉容面前说着甜言蜜语。 庄玉容本就虚荣心极强,那吕家千金又是当着众位小姐的面夸奖,她自然极为受用。 只是这吕家千金不去巴结庄玉玲,反倒来巴结庄玉容,也不知道到底是作何想,还是她背后有吕尚书的指点,让她接近庄玉容,以此从中获取齐王的动静。 若真是如此,这吕尚书的手伸得可真长。 当今皇后和太子殿下最主要的助力其实就是兵部的吕尚书,倘若吕尚书倒台,那么太子的地位也就摇摇欲坠了,若是齐王能从中添几把火,太子不倒也得倒。 那么齐王呢? 萧家小姐接近庄玉容很好理解,毕竟往后庄玉容是齐王的侧妃,萧尚书是齐王的舅舅,可庄玉容毕竟只是个侧妃,萧家小姐也表现得太积极了些。 她们对庄玉容的态度,从某种方面来说就反应了他们的家族对待庄家的态度,看来太子和齐王至今没有死心,仍旧想让庄国忠站到他们的阵营。 相比庄玉玲和庄玉容,她的未来似乎更加稳固,毕竟洛王不会参与到党争中去。 庄成双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眨眼就到了庄玉玲回门的日子,这日,庄家的血亲齐聚百福院,老太君坐在百福院客厅的正上方接受南王和庄玉玲的跪拜。 见庄玉玲气色红润,明显是在南王府过得很好,老太君笑眯了眼睛,连着说了无数个“好”字,代妈妈亲自扶着庄玉玲起身。 庄成双等几个妹妹这才上前向南王和庄玉玲行礼,南王赏了她们姐妹每人一件见面礼,因着见面礼都用雕红漆山茶花的匣子装着,所以庄成双并不知道里面到底 是什么。 趁着接见面礼的机会,庄成双抬眼飞快地睃了眼南王,穿着宝蓝色的杭绸直裰,腰间挂着龙纹玉佩,眉眼和齐王有几分相似,但还是和当今的太子更相像些。 双眼四周有淡淡的阴影,似乎经常熬夜,睡眠不足,而坐在他身边的庄玉玲梳着牡丹头,发上的金钗银饰将她整个人映衬得莹莹生光,眉眼间隐隐含着几分娇羞。 看来庄玉容的确过得不错,难怪大夫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午膳席开两桌,庄国忠、庄国舟和庄玉浩庄玉旌陪着南王一桌,庄家的女眷一桌,两桌间用百鸟嬉戏屏风隔开,丫鬟们站在旁侧伺候。 庄成双细嚼慢咽,一边安静地用膳一边仔细地听着百鸟嬉戏屏风那头传来的高谈阔论的说话声,刚开始彼此还客客气气,但几杯酒下肚,庄玉浩就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说起他在北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来。 从某侯府的少爷强抢民女到某尚书的公子花天酒地逛妓院时不小心打死了人……越说越不像话,惹得庄国忠频频咳嗽提醒他,奈何庄玉浩见南王听得兴致勃勃,正说到兴头上,压根没注意庄国忠的暗示,便越说越离谱。 庄成双小心地去瞅老太君的脸色,果见老太君面色不虞,眉头紧紧地皱起,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则是一副忐忑难安的模样,明显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妥。 庄成双暗暗好笑,全府都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长子,喝了酒露出的原型竟然是这般不堪,不知道屏风那边的庄国忠到底是什么心情。 “这金华酒果真是上品,酒性如此刚烈,就连大哥这般能喝酒的人都喝醉了。”庄玉旌端起酒杯为庄玉浩的失言做掩饰,“我还是头一回听大哥说这么多话。” 第七十三章 有心 南王含笑道:“我看着大哥也是有些醉了。” 算是承了庄玉旌的解释,庄国忠放在庄玉浩身上阴沉的目光这才稍稍收回,吩咐身后的小厮:“大少爷喝醉了,把大少爷扶回房里去歇息。” “我没醉!”庄玉浩晃晃悠悠地起身,挥开近身的小厮,“我还可以喝两坛!” “混账!”庄国忠再也压制不住怒气,一个厉眸扫过,吓得庄玉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酒就醒了几分,庄国忠吩咐那些小厮:“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大少爷带走!” 小厮们哪敢迟疑,趁着庄玉浩愣神的空档一左一右架着庄玉浩的胳膊就把庄玉浩连拖带推地架了出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庄国忠示意庄玉旌给南王斟酒,赫然道:“犬子喝了酒就爱胡言乱语,皆是我管教无方之过,让殿下见笑了。” “庄国公严重了,依我看,大哥还保存着几分赤子之心,实属难得。”南王笑着接了酒,端起酒杯:“我敬各位。” 庄国忠和庄国舟还有庄玉旌赶忙起身回敬,喝了酒才重新坐下,话题就转到由谁来接手南境的朝堂事务上,算是把庄玉浩那篇给揭过去了。 南王不愧是常年为太子奔走之士,虽然身体上有缺陷,但是处理起复杂的关系和矛盾时却显得游刃有余,而且对于朝堂之事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难怪能得明夏皇重用。 庄成双正听得津津有味,老太君已放了箸,由丫鬟服侍着往客厅而去,众女眷纷纷落箸,跟在老太君身后皆朝客厅走去,庄成双回头的时候看见庄玉玲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是庄玉浩的言行让她在南王那里失了颜面吧,回门本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却因为庄玉浩的不妥言行到底失 了几分颜色。 “大姐别多想,大哥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他的话南王不会放在心上的。”庄玉容挽住庄玉玲的胳膊,低声安慰她,“只要南王对您有心,无论大哥说什么,南王都不会介意的。” 庄成双闻言在心底冷笑,庄玉浩是庄国忠唯一的儿子,将来爵位的继承人,代表的是整个国公府,庄国忠百年之后庄玉浩就是庄玉玲在娘家的倚靠,若庄玉浩是个不靠谱的,国公府就不再是庄玉玲最坚强稳固的后盾,庄玉玲在南王府的地位自然会受到影响。 自古皇家之人皆薄情,庄玉容竟然把希望寄托在南王对庄玉玲的情谊上,未免太过天真。 庄玉玲朝庄玉容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勉强,虽然庄玉容的话安慰了庄玉玲,但是似乎庄玉玲并不赞同庄玉容的说辞。 当着大家的面,老太君自然没有提庄玉浩的任何不是,用过午膳,大家在客厅喝了会儿茶,二夫人见老太君困意上涌,笑着上前扶老太君回卧室休息,老太君便让大家散了。 夏日的回廊仍旧有几分闷热,知了叽叽喳喳地躲在树上叫着,扶双院的书房里,如梅在庄成双的耳边小声说:“下午南王由二少爷作陪,在二少爷的院里喝茶,听说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国公爷则抽空去了大少爷的院子,不知道跟大少爷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据说回到雪梨院时,大夫人看到国公爷冷凝的脸色,处处陪着小心。” 庄国忠长年镇守南境,教养子女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大夫人的头上,可大夫人却让庄家的承爵之人长成了这副不分场合乱说话的德行,庄国忠怎能不气,大夫人又怎能不心虚。 庄成双 暗暗好笑,想必接下来府里的日子会格外地热闹。 “老太君那里呢?” “国公爷走后大少爷就去百福院给老太君请安了,跪在老太君的面前磕了好几个头,老太君难堪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老太君叮嘱大少爷多跟二少爷学学,大少爷从百福院出来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起来。”茹梅细细说道。 庄玉浩和庄玉旌行事作风天差地别,两人之间的隔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庄玉浩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夸奖庄玉旌,老太君这么说庄玉浩心中定然不快,但这憋屈的情绪却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也难怪脸色格外难看了。 看来庄国忠和老太君对庄玉浩的教育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庄玉浩依旧我行我素。 庄成双自然乐见其成。 晚膳自然是在百福院用,有了中午的教训,庄玉浩晚上用膳时明显收敛许多,不仅言辞减少,喝酒也比中午有分寸,老太君眼里的笑意就达了眼底。 与此同时,外面有小丫鬟悄声在代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代妈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那小丫鬟禀报完,代妈妈踌躇片刻,还是上前附耳在老太君耳边禀报了此事。 老太君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脸瞬间变得冷冽起来,在座的都能感觉到老太君的不悦,皆是心有忐忑,就听老太君阴沉沉地问代妈妈:“人呢?” “还在屋里躺着。”代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 “派三四个婆子去把她拖到后院的柴房关起来,好生看管,别走漏了风声。” 代妈妈低声应是,垂首退下去办事。 大夫人心中忐忑不安,二夫人笑道:“老太君,这盘鳕鱼肉质滑嫩,十分可口,看来厨房掌勺的手艺是越发好了,什么事也比不上您用膳重要 ,您尝尝。” 老太君缓缓地舒了口气,就着鳕鱼吃了点,明显不想在这个时候发难。 庄成双心中疑惑不定,府里最近挺太平的啊,突然间这是生了什么事,让老太君这般气急,听老太君的口气像是下面的丫鬟犯了事,可是丫鬟犯事轮得到代妈妈这个时候来禀? 显然不是小事。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陷入冷凝之中,庄玉玲剪水般的眸子轻轻转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仍旧归于沉默,庄玉容和大夫人面面相觑,庄语嫣更是不敢吭声。 女眷们用完膳,百鸟嬉戏屏风那头的男桌还在喝酒谈笑,二夫人搀着老太君往正屋的西梢间走,其余人默默地跟在老太君身后,到了正屋的门槛,老太君让众人止步。 二夫人适时地放开老太君,由代妈妈上前搀扶,老太君对大夫人道:“你留下来。” “是。”大夫人声音颤了颤,上前去搀老太君,“儿媳扶您进屋。” 老太君脸上闪过一丝不虞,但当着众小辈的面却没有扫了大夫人的脸,由大夫人搀着进了正屋的西梢间,站在正屋前的庄成双几人则各自散去。 已经快临近子时,扶双院二楼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屋外断断续续地传来虫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将书房映衬得更加静谧。 灵书安静地立在庄成双的旁边磨墨,听到开门声,她朝门口望去。 如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庄成双头也不抬地专心写字,她低低地道:“小姐,奴婢打探出来了,是大少爷的清怡居出了事。” 庄成双搁下笔,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 茹梅继续道:“大少爷身边有两个贴身服侍他的丫鬟,一个叫冬红,一个夏红,都是大少爷的通房丫鬟,今天早上 冬红突然肚子疼,大少爷知道了就让人请了医婆进来给冬红看诊,谁知道那医婆竟然诊出冬红有喜脉。” 正妻还未进门,身边的通房竟然怀了子嗣,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丢的是国公府的脸,庄家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出了这样的事,别人如何看待庄家? 没想到庄玉浩竟然能如此胡闹,难怪今天晚膳时老太君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 “知道冬红有喜脉的人不少,所以奴婢打探起来并不困难。”茹梅见庄成双露出沉思的表情,知道庄成双对这件事情很上心,说得就更加仔细。 “老太君知道后就派人将冬红关进了后院的柴房里,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好生看管着。所以今天老太君才会单独留了大夫人说话,大夫人从百福院出来后脸色非常难看,匆匆忙忙就回了雪梨院,然后派了秋妈妈去后院的柴房看情况。” “国公爷呢?”庄成双问道。 “国公爷自从用完晚膳回到雪梨院后就再没有出来,半个时辰后大少爷就被叫去了雪梨院,然后灰头土脸地从雪梨院回了清怡居,然后秋妈妈就领了两个婆子又去了后院的柴房。” 柴房已经有人看守,秋妈妈又带人去了柴房……显然不是为了看守柴房,而是…… 大夫人是不会允许冬红把孩子生下来的。 庄成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茹梅和灵书见她不做声,面面相觑,一时间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不知多久过去,庄成双才缓缓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歇下吧。” 庄成双浑浑噩噩的,周围大雾弥漫,让她辨不清方向,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奶声奶气的叫唤声,她仔细听着,那声音虽然缥缈,却越来越清晰。 第七十四章 收拾 “娘亲,娘亲!”有小孩子在呼喊。 庄成双只觉得心脏一阵揪疼,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她的脸颊生疼,可她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脸上的疼痛,就在不远处,朦胧的大雾之中,端端站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的五官被雾气笼罩,庄成双看不清楚他的脸蛋,她抬脚朝那孩子走过去,她的脚步很快,可是无论她如何走,无论她走得多快,她始终看不清孩子的脸庞,也始终无法靠近。 忽然,她听到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啊?” 庄成双的眼眶忽然溢出泪来,眼泪瞬间淌了她满脸,她想告诉他,不是娘亲不要你,而是娘亲被奸人所害,自身难保,又怎么保得住你。 她想告诉他,若是娘亲早知道你的性命会受到威胁,就算娘亲变成就连自己都厌恶的恶贯满盈之人,娘亲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娘亲始终还是没有保住你,都是娘亲的错,是娘亲对不起你。 可大雾弥散,她的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漆黑的夜里,庄成双泪流满面地醒来,她起身点燃房里的蜡烛,幽幽烛光将房间点亮,是整个扶双院里唯一的光源,她穿好衣服,披上斗篷,轻手轻脚地下楼去。 守门的赵妈妈被惊醒,见到庄成双的装扮不禁吃惊,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忐忑不安道:“小姐,这么晚了,您孤身一人是要去哪里?” 庄成双冷凝着脸,并不回答,只冷冷地下命令:“把门打开。” “可是……” “赵妈妈。”庄成双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这扶双院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难道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不成?你且记住,我出去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不过是十四岁 的小姑娘,可是有时候冷冽起来却有种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赵妈妈吓得双腿忍不住颤了颤,哆嗦着开了门,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姐,您要去哪里都可以,可您好歹带个丫鬟在身边,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有人个照应总是好的。” 一边说着,赵妈妈已经开了门,庄成双却仿佛没听见赵妈妈说什么,抬步就走了出去,赵妈妈看着心急,眼看庄成双的身影消失不见,立刻转身去找沁竹。 沁竹还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悠悠转醒,开门见到赵妈妈焦急的脸色,正欲询问,赵妈妈却率先开了口。 “小姐刚刚披着斗篷出去了,是我给开的门,沁竹姑娘,你聪明伶俐,老婆子我求求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哪里担当得起!”赵妈妈快哭出来。 沁竹望着天上的玄月,估摸着时辰,一时间也惊诧不已。 这么晚了,庄成双出去干什么?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跟她没有关系,她已经是议了亲的人,过不久就要放出去了,这个时候贸然插手庄成双的事,说不定她的前程都要就此断送。 “小姐有没有说去哪里?”沁竹和赵妈妈周旋起来。 “没有,小姐只让我给她开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那小姐身边带了几个丫鬟?”沁竹又问。 “一个丫鬟也没有带。”赵妈妈如实回答,“沁竹姑娘,你倒是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不要这个时候去禀报大夫人?” 沁竹望着赵妈妈急不可耐的脸色,面露为难,“这个时辰,大夫人早就歇下了,您若是要去雪梨院,就只能禀报给秋妈妈,可小姐前脚刚出门,你后脚就去告诉大夫人,无论是小姐晚上出门的事还是你透露小 姐行踪的事,只怕都瞒不住。” 赵妈妈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若是庄成双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这件事就算没有发生过,谁都没有过错。 若是庄成双出了任何意外,她却没有在庄成双出门的时候及时制止,以庄成双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自己恐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若是她现在去禀报大夫人,而庄成双后脚却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再把这件事情一闹,她不免被人说成是吃里扒外,到时候她就别想再在府里混了。 除非她去禀道大夫人,而庄成双恰巧又出了事,她顶多在扶双院待不下去,但是还有府里的其他地方可去,指不定大夫人看在她有功的份上,还会把她分派到好的地方去。 赵妈妈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这才来问问沁竹,想着毕竟以往都是雪梨院当差的,沁竹指不定会帮帮她,让她从这件事情中成功脱身。 “我知道,就是因为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大晚上地来求沁竹姑娘。”赵妈妈透过幽暗的烛光恳求地望着沁竹,却见到沁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摸不准庄成双今夜之行到底是何意,若是她想借此机会将赵妈妈从扶双院撵出去,自己贸然给赵妈妈出了主意,那岂不是坏了庄成双的计划。 她能有这么好的婚事,都是庄成双向老太君求来的,她又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茹梅是院里的头等丫鬟,又是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不如我带您去问问茹梅如何?茹梅向来比我有主见,有深得小姐的心,说不定她有办法。” 告诉茹梅…… “可小姐特地吩咐过我,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她出门之事。”赵妈妈道,“我来求沁竹姑娘已经是迫不得已,若是告诉茹梅, 小姐岂不是就知道了我没有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庄成双果然留了后手。 沁竹更显无奈:“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到底该如何做,还得妈妈您仔细想想,我劝妈妈现在还是先去门口守着吧,万一小姐回来了,岂不是没有个开门的人?” 赵妈妈失望地望着茹梅,口吻就带了几分怨怼,“沁竹姑娘到底是要出嫁的人了,果然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看来我来找你算是找错人了。” 赵妈妈落下话,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沁竹凝眉看了她的背影半晌,反手将门关上。 赵妈妈急得团团转,脑袋瓜子飞快地运转着,她想到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 虽然近来老太君对大夫人颇有不满,但是到底没有没收大夫人管家的权利,这个府里大事小事还是大夫人做主,庄成双没出嫁之前还得听大夫人的。 思及此处,赵妈妈立刻开门,疾步朝雪梨院而去。 长廊上挂着大红灯笼,从灯笼里发出来的烛光将庄成双脚下的路点亮,夏日的深夜,夜风轻轻吹过,撩起她额角的长发,她望着后院的方向长长地吁了口气。 门角亮着烛火,院门虚掩着,守门的婆子坐在低矮的木凳上,后背靠着墙壁,手里拿着竹篾做的扇子不停地打扇,一面扇风一面驱赶蚊虫,脑袋时不时地朝门后瞥上两眼。 庄成双站在几人环抱的槐树之后望着后院的门扉,眉心死死地拧起,她正准备朝前走,忽见那守门的婆子站起来将虚掩的门打开,紧接着从门那边走进来两个婆子。 一个便是大夫人身边的秋妈妈,另一个也是雪梨院的人,秋妈妈进门后嘱咐那守门的婆子:“好好看着,不可懈怠。” 守门的婆子点头哈腰地称是,秋妈妈满意地点点头,和 身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便往雪梨院的方向去了,那守门的婆子见她们走远,不屑地“呸”了声,嘀咕道:“神气什么?还不是大夫人身边的一条狗,成天就知道借大夫人的面作威作福,哼!” 庄成双哑然,看来这秋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待秋妈妈离开后,庄成双才朝后院的院门而去,那守门的婆子看见她,掩不住脸上的惊讶,奇怪地问:“二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 庄成双朝守门的婆子露出和煦的笑来:“睡不着,出来走走,谁知道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我刚刚远远看见秋妈妈从这里走过,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守门的婆子含笑道,端了根矮凳请庄成双坐,一边道:“那您也该带个丫鬟才是,这黑灯瞎火的,若是您那里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得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就没有让她们跟着。”庄成双语气温和地说,转而问:“这么晚了,秋妈妈不在雪梨院伺候母亲,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守门的婆子见庄成双说话语气柔和,也没有嫌弃她的矮凳,心中对庄成双就有了几分喜欢,有了感情做基础,心中自然少了几分警惕和戒备,说起话来便不加掩饰。 “后院不是关着大少爷房里的冬红吗?那丫头啊命不好,眼看着怀了少爷的孩子,好日子就要来了,可是刚刚却小产了,有人去雪梨院报信,然后秋妈妈就过来了。” 庄成双心中一条,紧接着问道:“那现在冬红怎么样了?” “不知道。”守门的婆子回答,“我一直在这里守着,哪里都没去,我怎么知道。不过啊,这女人家小产是很伤身体的,估计那丫头就算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吧。” 第七十五章 哑口无言 是啊,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这些丫鬟的性命本就如同飘在水上的浮萍,谁也不知道迎接她们的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她们是不是还如完好无损地活着。 冬红这个丫头,多半是活不成的。 庄成双沉默下来,夏夜的冷风飘过,她望着远方深远的黑夜,长长地叹了口气。 守门的婆子见她在为冬红惋惜,暗忖,都说二小姐心地仁厚,没想到还真是个仁厚的,不像三小姐,前日里一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了她的铜镜,她竟然就打断了那丫鬟一根手指。 庄成双本想进后院去看看,却不想连累这守门的婆子受责罚,她坐了会儿就准备起身回扶双院,谁知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婆子的大喊声:“找到了,二小姐在这里!” 庄成双面色一凛,忽地唇角冷冷地勾起冰冷的弧度。 守门的婆子则是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蹦着跳了起来,回头去望庄成双,见庄成双动作从容地起身,而面色却极为冷酷,暗想,这二小姐怕还是有些手段的。 走在最前头是秋妈妈,秋妈妈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几人齐齐给庄成双行了礼,秋妈妈这才道:“天色这么晚,二小姐不在自己的院里呆着,来后院干什么?” 庄成双望了望通往后院的紧闭的门扉,徐徐笑了:“秋妈妈,你眼睛瞎了吗?这里是内院,后院的门还关着,我从未踏入后院一步。” 秋妈妈当场被庄成双训斥,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皆垂头不语,秋妈妈脸色很是难看,“夜深露重的,二小姐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免得磕着碰着了我们做下人的不好交代。” “多谢秋妈妈关心,我正准备回去呢。”庄成双的目光在秋妈妈身后逡巡了遍,却忽然转变了话 音,“这么晚了,秋妈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竟然还特地带了人来寻我?” 秋妈妈的脸上闪过几丝不自然,但回起话来却并无半点不妥,“这里毕竟是内院,身为大夫人身边的妈妈,自然应当时时刻刻关注内院的动静,以免闹出什么错来。” 庄成双温温和和地笑:“那么,秋妈妈是怎么知道我的动静的呢?我出门的时候可是跟赵妈妈言明过,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出门的事,秋妈妈远在雪梨院,难不成还有千里眼,连我扶双院的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秋妈妈被问得哑口无言。 庄成双的笑容逐渐冷凝下来:“是赵妈妈告诉你的吧。” 已经是肯定的语气,容不得秋妈妈不承认,秋妈妈俯首道:“二小姐还是先回扶双院吧。” “你回去告诉母亲,赵妈妈这个人我用不起,请她老人家把赵妈妈调回去吧,我的院子可不养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庄成双落下话,抬脚便朝扶双院走去。 秋妈妈咬了咬牙,又望了望后院紧闭的门,想到大夫人安排在庄成双身边的赵妈妈就这么轻易地被庄成双给收拾了,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朝雪梨院去。 雪梨院里静悄悄的,大夫人身上搭着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歪坐在西梢间临窗的大坑上,她手肘支在坑桌上撑着脑袋,眼睛闭着,呼吸轻轻浅浅的。 秋霜立在她的身边服侍,秋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还未落下脚步就听到大夫人慢声慢气地问:“怎样了?” “二小姐的确想去后院,奴婢寻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后院的大门口和守门的婆子说话。”秋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若是底下的人没有打草惊蛇,奴婢定能在后院捉住二小姐。” 大夫人闭着 的眼睛徐徐睁开:“就是说除了知道庄成双半夜踏出扶双院,你们并没有找到庄成双的错处,反而让赵妈妈在扶双院再无立足之处了?” 秋妈妈双腿一个打颤,忍不住跪了下去,垂首道:“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下人,才让二小姐摆脱了罪责,夫人想如何惩罚奴婢,奴婢都没有任何怨言。” 大夫人疲惫地合上眼睛:“打断那个丫鬟的腿,然后撵出府去,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夫人?!”秋妈妈惊愕地抬头。 “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大夫人冷声道。 “……是。” …… 赵妈妈见庄成双被两个雪梨院的丫鬟送回来,可外面却风平浪静的没有任何动静,就知道庄成双夜里出去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心头隐隐感到不妙。 开了门后,庄成双朝她笑道:“赵妈妈辛苦了。” 赵妈妈额角溢出冷汗:“小姐严重了,这本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庄成双的笑意就越发深了起来:“这么晚了,赵妈妈担心我的安危,还特地跑去雪梨院打扰睡梦中的母亲,着实令我感动。” 赵妈妈暗暗喊遭,当即跪了下去,仰头道:“小姐,你深更半夜出院,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实在担不起责任,无奈之际,才去雪梨院告诉大夫人的,求小姐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赵妈妈严重了,这府里当家做主的是母亲,您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您到雪梨院来,是委屈您了,我已经托秋妈妈跟母亲说,把您调回去,等天亮您就收拾东西回雪梨院吧。” 赵妈妈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庄成双不想再看见她,转身朝二楼走去。 赵妈妈望着庄成双决绝的背影,颓然地跌坐到地上。 庄成双要她回雪梨院去,可雪梨院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 庄成双还未上二楼,就听到砰砰砰的下楼声:“慢点,小心跌着。” 周围灯火幽暗,四下寂静无声,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灵书忍不住出声尖叫,定睛看去,见是庄成双又立刻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蹬蹬蹬跑到庄成双的面前。 “小姐,原来是您啊,奴婢醒来不见您,以为出了什么事,吓死奴婢了。”灵书拍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天色这么晚,您下楼干什么,有什么事您可以吩咐奴婢啊!” 庄成双正要说话,手里端着油灯的茹梅等几个丫鬟陆陆续续地出现。 庄成双的目光从沁竹的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茹梅的身上,口吻淡淡地吩咐:“明日一早你就亲自把赵妈妈送回雪梨院去,今后赵妈妈就不再是我们扶双院的人了。” 丫鬟们难言吃惊,却没有谁在这个时候发问,待茹梅和灵书送庄成双上楼休息,大家才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各自散去。 沁竹望着赵妈妈住的方向,暗自庆幸,幸而她没有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否则恐怕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庄成双本就聪颖,她想处置身边的下人,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到了第二天下午,扶双院的都得知赵妈妈被大夫人派去了浆洗房。 庄成双去给老太君请安时碰巧遇到代妈妈来回话,见庄成双在,代妈妈到口的话就咽了回去,正想退下,却听老太君问:“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代妈妈望了望庄成双才细细地回答:“冬红自从昨夜小产后就无法站起来,被两个粗使的婆子抬到了后院的耳房躺着,那两个粗使的婆子就留在耳房伺候,谁知那丫头实在是命薄,半个时辰前已经断气了。” 庄成双提在手上的茶壶就猝不及防地掉到了地上, 滚烫的热水洒出来,溅到她的手背上,一阵灼烧般地疼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秀眉。 代妈妈大惊失色,守在屋外伺候的代娇和代眉听到声音也赶了进来,代娇立刻端了凉水来给庄成双冰手,代眉则去收拾地上的残局。 一旁的老太君担忧地看着她的手:“烫到没有?” 庄成双把手从凉水里拿出来,扬给老太君看:“只是手背上有点红,没事的,您别担心。” 老太君就沉眉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提个茶壶也能把它摔了,看来这些事情还是得丫鬟来做,根本不是你该做的,往后你好好地呆着就是,快冰手。” 庄成双依言把手放进凉水里,就听老太君继续问代妈妈:“大儿媳妇是怎样处理的?” “大夫人派人把冬红的尸体抬了出去,又派人去请玄贞观的师太来后院做法事。跟冬红一个屋里的夏红,被大夫人派到田庄上去干活了,又让姚妈妈再给大少爷挑选两个机灵懂事的丫鬟,两个丫鬟的年纪都在十五岁左右。” 这般年纪的丫鬟,正好做通房。 “冬红那丫头怎么会怀孕?” 代妈妈颇为吃惊地望着老太君,这个问题老太君在今天早膳过后已经问过她了,怎么又……目光不禁然地落到正低眉顺眼地冰手的庄成双的身上,代妈妈恍然。 老太君这是在教导庄成双如何行事。 “据夏红说冬红上个月腹痛,请了大夫来看,却又没看出个所以然,冬红怕是什么怪病,不敢再用药,就偷偷地把药停了,谁知道这个月又腹痛,就被诊出了喜脉。” 老太君哼道:“这些丫鬟违逆主子的话,偷偷行事,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怪她自己。”说完视线转向庄成双,“成双丫头,你说你母亲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第七十六章 心神不宁 庄成双“啊?”一声,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思忖了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回答:“母亲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想来应该是对的吧。” 老太君脸上没有笑意,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庄成双就立刻补充道:“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换做是我,虽然我不会让冬红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定会竭力保住她的性命。” 老太君闻言就露出满意的笑来:“你是个心地淳厚的,你这样做并无任何不妥,你要知道,当家主母尚未进门,就没有让小妾或是通房生下长子的道理。” “孙女明白。”庄成双郑重道。 老太君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满意中便添了几分欣慰。 祖孙俩说着话,庄国忠脸色沉沉地走了进来,老太君让他坐到临窗的大坑上,瞥见他沉郁的脸色,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凝结了起来。 “你今天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了什么事?”老太君问。 “太皇太后病重,如今宫内气氛一派肃穆,陛下心情不好,我被召进宫去,不过是陛下想找人说说话罢了,并没有对我说什么要紧的事。”庄国忠脸色沉重道。 太皇太后病重…… 庄成双心中一惊。 当今太皇太后已经高龄九十二岁,若是病重,随时都有可能……如若真的不幸发生,按礼制,她与洛王的婚事就不得不往后推三年。 她如今不过十四,再三年,倒不是等不起,就怕夜长梦多。 庄成双心情沉重地回到扶双院,丫鬟们见她脸色凝重,皆纷纷避开,不敢上前打扰,灵书小心地随在庄成双的身边伺候,见庄成双练字时心不在焉,想问却又不敢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灵书轻 声回答,“小姐该歇息了。” 庄成双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很是难安。 “小姐为何这般不安?”灵书见庄成双紧皱的眉头迟迟没有舒展开来,也不禁忐忑起来,“小姐从百福院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您这样忧思忧虑可是有损身体的。” 朝中有变,像庄家这样的家族怎能不受到丝毫影响,可这样的事就算她说给灵书听,灵书又怎可能听得懂,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歇息吧。”庄成双淡淡道,多想无益,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最近屋外的热气已经稍稍退了些,庄成双午睡时已经不需要有丫鬟在旁边打扇,这日里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传来灵书低声的叫唤。 “小姐,您快起来,宫里派人来了。” 宫里? 庄成双赫然睁开眼睛,赶紧翻身坐起,急急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宫里派人来请您进宫去,说是太皇太后想要见您,您快起来梳妆打扮吧,轿撵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灵书去搀庄成双起身,“百福院的代娇姐姐亲自来传话,让您务必盛装,进宫之后万不可失了礼仪,最好少说少做,方能少错。” 灵书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庄成双在梳妆镜前坐下,茹梅已经开始为庄成双梳头戴钗抹脂粉,灵书打开了红漆衣柜,将百花拽地裙拿出来给庄成双换上,又为她戴上了贤妃娘娘所赐的玉镯和老太君所赐的祖母绿,很快就将庄成双打扮得灼目亮眼。 庄成双望着镜中自己娇艳欲滴的脸蛋,想到庄玉容想必也是这般盛装,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继而道:“打扮得这般华丽,实在惹眼,把头上的赤金衔珠凤钗换成 白玉簪,吧耳垂上的赤金柳叶耳坠换成南珠耳钉,再把宝石攒花的金簪取下来,就这样进宫吧。” “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素雅了些?”灵书担忧道,“进宫可不比去其他府门做客,小姐最好还是慎重些吧,您打扮得太素雅,宫里的贵人会不会认为您不尊重他们?” “不会。”庄成双笑笑,“我明明就是盛装打扮过的,不过是少戴了些珠钗而已。” 灵书和茹梅见她主意已定,知道多说无用,便按照庄成双的要求换了她佩戴的首饰,等收拾好走到内院的垂花门前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垂花门前停着两辆轿撵,宫里来接庄成双的是长信宫的管事姑姑余英贤,余姑姑大约四十来岁,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见到庄成双便俯身朝庄成双行礼。 庄成双立刻朝余英贤还礼:“哪里敢当姑姑的礼。” 话音刚落,前头轿撵的轿帘便被人撩开,露出庄玉容娇媚的脸蛋和迫不及待的神色,“二姐还在磨蹭什么,赶紧上轿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余姑姑就看到庄成双颇有些僵硬的笑容,赶忙道:“二小姐不必客气,请上轿吧。” 原来被召进宫的除了她还有庄玉容,庄成双不敢懈怠,朝余姑姑福了福身,转身上了第二辆轿撵,行至崇阳门,轿撵停下,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她们步伐很快,弯弯绕绕地路过了不少宫殿门宇才终于到了长信宫的宫门。 再往里走便是长信宫的正殿,还未到正殿门口,庄成双就听到里面传来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有宫女出来禀:“太皇太后请二小姐和三小姐进去。” 高龄九十二的太皇太后已是满头白发,她歪坐在一张铺着石青色厚绒毯的罗汉床上,看起 来颇有精神,可庄国忠昨日不是说太皇太后病重吗? 太皇太后的身边站着数名仪态端庄打扮富贵的妇人,那些妇人正笑呵呵地和太皇太后说话,每个人的说辞皆是十分讨巧,惹得太皇太后笑声连连,妇人们便也跟着笑起来。 庄成双的眼睛从那些妇人身上扫过,站在太皇太后左边的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吕氏,站在太皇太后右边的是齐王的生母萧贵妃。 往下依次是贤妃娘娘、良妃娘娘、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庄成双望向贤妃娘娘时贤妃娘娘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庄成双赶紧低下头,和庄玉容端正地跪下给太皇太后和各位娘娘行跪拜礼。 太皇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她们,老人家眼睛不好,看起东西来有些吃力,皇后娘娘就含笑向太皇太后解释:“您不是总念叨墨琰不娶王妃吗,前些时日陛下已经下旨给墨琰赐婚了,跪在右边给您磕头的那个就是墨琰未过门的王妃,庄国公的二女儿庄成双。” 墨琰,是洛王殿下的名。 “那你快让她过来。”太皇太后指着庄成双的方向,“你过来让我瞧瞧。” “是。”庄成双缓缓起来,因着太皇太后是坐着的,她若是站着,太皇太后便只能仰头望她,庄成双就不得不跪下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臣女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拉住她的手左右打量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啊?” “回太皇太后,臣女今年十四,虚岁十五。”庄成双微笑着回答。 “都会些什么啊?” “识得几个字,会点浅薄的医术,近日在跟府里针线上的妈妈学习针线。”语气顿了顿,继续道:“臣女生来愚笨,女儿家的东西始终学不好,实在惭愧。” “不急不急,慢慢学总会学好的。”太皇太后慢悠悠地道,越看庄成双越是满意,不住地道:“不错不错,是个好姑娘,我们墨琰是个有福气的。” 谁知话锋斗转,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才嫁给我们墨琰啊?婚期定下来了没有?” 庄成双一时语哽,望了望皇后娘娘,又望了望贤妃娘娘,前者抿着嘴笑,后者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庄成双的脸腾地烧红起来,讷讷道:“这个……还没有。” 站在旁边的萧贵妃就笑道:“老祖宗,您这话可把二小姐给问得不好意思了,墨琰的婚事是礼部和钦天监操持,二小姐还未及笄,陛下还没有定日子呢。” 萧贵妃是齐王殿下的生母,萧氏一族在朝中的权利主要集中在齐王身上,正因为如此,齐王才有和太子殿下齐头并进的资本,也正因为齐王的出众,陛下对萧贵妃的偏爱,萧贵妃在后宫的势力才越来越大,隐隐有与皇后娘娘齐平的架势。 太子和齐王齐头并进,明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却互相算计,皇后娘娘和萧贵妃自然也势同水火,庄成双看到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平和。 “这样啊!”太皇太后的脸上闪过失望,“那还有好久呢。” 太皇太后又指着庄玉容道:“那个姑娘又是谁啊?怎么还不起来?” “那是庄国公的三女儿庄玉容,二小姐是第一次入宫,妾身怕她不知道规矩,便让以往经常进宫的三小姐陪着二小姐来的,她们是姐妹,有个照应更好。”皇后娘娘回道,“三小姐也已经定亲了,臣妾将她许给了齐王为侧妃。三小姐和齐王情投意合,又知书达理,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女,我们不忍心拆散这对佳人,就许了他们终身。” 第七十七章 他的福分 “哦,看来我们墨天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快叫那丫头起来吧,这么跪着要是我们墨天知道了岂不是会心疼,他事务繁忙,可不能让他分心。” “谁说不是呢。”说起秦墨天,萧贵妃脸上就全是笑容,“陛下器重他,让他帮着接待从南苍而来的使臣,这些时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进宫来探望妾身了呢。” 庄成双就见皇后娘娘眼底闪过一丝憎恶,只是那眸光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贤良淑德几位娘娘则恭顺地站着,微微低垂着头,完全没有在萧贵妃和皇后娘娘面前抢风头,尤其是贤妃娘娘,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和煦的微笑,而其余几位娘娘脸上却已经闪过各种表情,并不如贤妃娘娘稳重而不露颜色。 “虽然接待使臣很重要,可也要让墨天注意身体啊。”太皇太后慢吞吞道。 “是,妾身替墨天谢老祖宗关爱。”萧贵妃笑得合不拢嘴。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微微浑浊的双眸又望向庄成双,拉着庄成双的手道:“墨琰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啊,不能让他在生病了。” “臣女定会好好照顾殿下的,请太皇太后放心。”庄成双乖巧地应着,手指顺势搭在太皇太后的脉搏上,笑容温和道:“您也要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指腹感受着太皇太后的脉象,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说起话来时语气不禁然地就慢了下来,“最近天气多变,昼夜温差大,您要注意防寒生热,万不能受了风寒,洛王重情重义,又极为孝顺,只有您好好的,洛王才能安心地调养身体。” “好好好,墨琰能娶到你这么好的王妃,是他的福分。”太皇太后连连点头。 贤 妃娘娘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可满意之余,到底有些遗憾。 庄成双无论是品性还是心智都比寻常女儿更加出色,只可惜是个庶出,与洛王在身份上并不匹配,她嫁给洛王,其实是高嫁了。 走出长信宫,有女官打扮的在长信宫外候着,见到庄成双和庄玉容出来,那女官立刻迎上去朝庄成双和庄玉容行礼道:“奴婢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华裳姑姑,遵贵妃娘娘之命在这里等二小姐和三小姐,请两位小姐到雪阳宫一叙。” 这宫里坐到贵妃级别的只有萧贵妃,她找庄玉容是因为庄玉容已经许给了秦莫天,在关系上庄玉容算是她半个儿媳,但是她找自己做什么? 她在场,岂不是让萧贵妃和庄玉容不好说话? 一时间,庄成双内心百转千回,想不通透后索性放弃,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和华裳姑姑去了雪阳宫。 萧贵妃还未从长信宫回来,华裳姑姑命宫女们好生伺候庄成双和庄玉容,许是在宫里,庄玉容整个人都显得要规矩许多,端端正正地坐在雕红漆的木椅上,眼睛也不到处乱看。 两人的关系素来僵硬,庄成双自然不会主动找庄玉容说话,倒是庄玉容先开了口,她睁着那双娇艳的眼睛望着庄成双:“二姐好像对皇宫很熟悉。” 前世到底在皇宫里当了大半年的皇后,这宫里就少有她不熟悉的地方和规矩。 庄成双露出淡淡的笑:“不是有三妹和管事姑姑们带路吗,我只是跟着你们的脚步行事,你们去哪里我便是去哪里,你们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哪里称得上熟悉,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庄玉容困惑地看了她几眼,但很快眼里的困惑便散去,相信了庄成双的说辞。 这时有宫女禀道:“贵妃娘 娘回来了。” 庄成双和庄玉容立刻站起来,就看到衣着华贵的萧贵妃踩着莲步在宫女的虚扶下走了进来,庄成双和庄玉容俯身给萧贵妃行礼。 萧贵妃笑道:“起来吧。”然后坐到了正上首的位置。 庄玉容微微扬起头望着萧贵妃,庄成双则是稍稍低垂着脑袋,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并不敢迎上萧贵妃的目光,显得有些怯懦和胆小。 萧贵妃越看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她端起甜白瓷的茶盅轻轻抿了口茶,纤纤玉指捻着茶盖撇着茶面上的浮叶,说话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笑意,“别站着了,快坐吧。” 庄玉容道了谢,庄成双却推辞道:“臣女不敢。” 庄玉容沉了沉眉:“二姐,贵妃娘娘叫你坐你就坐吧,难道你要忤逆娘娘不成?” 庄成双闻言皱了皱眉头,萧贵妃看着落落大方的庄玉容和怯生生的庄成双,眼里就越发满意起来,洛王的王妃就该如此,决不能比玉容更加能上得台面。 庄成双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萧贵妃,压着声音道:“臣女谢贵妃娘娘赐坐。” 继而才慢悠悠地坐到了身后的木椅上,就听贵妃娘娘问起她们的近况来,一会儿问问庄国公身体可好些了,一会儿问问老太君的身体如何,一会儿问问她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大多时候都是庄玉容在答话,庄成双则端正地坐着,如果萧贵妃没有指名点姓地让她回答,她是绝不开口抢庄玉容的台词的。 不知不觉,萧贵妃就问了庄玉容和庄成双小半个时辰的话,庄成双就像个隐形人般坐着,她想起皇后娘娘说庄玉容是陪她进宫来的,现在却成了她陪庄玉容。 “二小姐近来可有见过洛王?”萧贵妃忽然问起庄成双。 虽然萧贵妃和庄玉容在 拉家常,但是庄成双却半点不敢怠慢,一直凝神听着,就怕萧贵妃忽然叫道自己而自己却在神游,落下个不敬的罪名。 听到萧贵妃问自己,她赶忙起身回答:“回娘娘的话,臣女最近不曾见过洛王。” “你给洛王诊过病情,又师承玄冥子,你可有把握治愈洛王的身体?”萧贵妃注视着庄成双的眼睛,慢声慢气地问。 治愈…… 这真是个敏感的问题,天下间谁不知道洛王惊才绝艳,若非洛王终日缠绵病榻,这诸位之争怕就是另一番景象,太子已立,身康体健的洛王就是齐王除了太子之外最大的对手。 可萧贵妃如此问,却并没有什么不妥,传到他人耳中只会让他人认为萧贵妃心地良善,只有深知萧贵妃本性的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洛王久病,就连刘医正都没有办法治愈洛王的身体,臣女又哪里能够。”庄成双低垂着脑袋,说话时整个人像打了霜的茄子,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萧贵妃只当她是在遗憾和难过,眼里却闪过松懈之色,好似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摆摆手,故作遗憾道:“可惜,洛王的才华。” 庄成双不做声。 华阳宫里静悄悄的,贤妃娘娘躺在铺着大红折枝花绒毯的贵妃椅上,旁边立着两个打扇的宫女,浣纱姑姑轻手轻脚地为贤妃娘娘斟上明前龙井,说话时也轻声细语的。 “二小姐和三小姐刚出了长信宫的宫门就被萧贵妃身边的华裳姑姑请到雪阳宫去了,萧贵妃留了她们说话,两位小姐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才从雪阳宫出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浣纱姑姑向贤妃娘娘低声禀道,“那二小姐是头次进宫,萧贵妃又气势凌人,就怕她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给您和殿 下带来困扰。” “那孩子,倒不像是不知道分寸的。”贤妃娘娘悠悠道,“从她给墨琰诊治时淡定从容的姿态来看,应该是个沉稳内敛又心智聪慧的孩子。” “娘娘慧眼,当是不会错。”浣纱姑姑道,“殿下既然决定立她为正妃,定有殿下的道理,倒是奴婢胡乱操心了。” “可她到底只是个庶女,也不知道墨琰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贤妃娘娘叹了口气,“放眼整个皇族,有哪个皇子像他那般,竟然立了个庶女为正妃。我当初想让他娶庄成双,是希望庄成双以侧妃的身份嫁到洛王府,谁知他竟也不商量我,直接向陛下请了旨。” “殿下是怕您不同意吧。”浣纱姑姑道。 “他向来主意重,决定的事情,就算是我也难以让他改变。”贤妃娘娘长吁短叹,“他身体弱,我素来都由着他,可是没想到在婚事上他会这么一意孤行,或许那个庄成双真有独到的地方吧,否则我着实想不通他为何要自降身份。” “殿下从不行无用之事,您也不必过于忧心。”浣纱姑姑将温热的茶盅递到贤妃娘娘的手上,“依奴婢的拙眼看,二小姐能在关键时刻挽救殿下的性命,那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贤妃娘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还有什么能比墨琰的性命更重要呢,只要她能守护好墨琰的生命,许她正妃之位又如何。” 浣纱姑姑郑重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是。” 庄成双和庄玉容到了崇阳门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有宫女撑着伞送庄成双和庄玉容上马车,就在庄成双前脚刚踏上马车的时候,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平头马车,驾车的小厮是洛王府的南三和南四。 第七十八章 多谢洛王 那么坐在车里的自然就是洛王了。 庄成双眯起眼睛,眼角余光中瞥见到旁边的马车里,庄玉容纤纤玉手掀开车帘,也望着马车驶来的方向,她目光久久注视着那辆马车,好似就那么黏在那马车上了。 原本已经被庄成双压在心底的困惑又冒了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在大相国寺,庄玉容之所以要前往梅林,并非一时赌气。 她苦笑,难怪庄玉容处处要与她作对,有时候甚至能失去理智。 雨水打在马车的顶棚上,轻轻作响,茹梅举着伞,望了望朦胧细雨,小声地问庄成双:“小姐,在下雨呢,您快上马车吧。” 庄成双恍然回神,淡淡点了点头,撑着茹梅的手臂踏上马车,马车骨碌碌前行,与那辆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平头马车逐渐靠近,又缓缓交错而过。 南九轻手放下车帘,对歪坐在车厢里微微闭着眼睛的洛王低声道:“殿下,是庄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两位小姐刚从宫里出来。” 洛王好半晌没反应,南九以为他得不到回应了,却听他忽然极淡地“嗯”了一声。 回府后,庄成双和庄玉容便去了百福院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正在问她们进宫的情况,代妈妈进来禀道:“太君,洛王府派了妈妈过来探望您。” 庄玉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太君搁下茶盅:“快请她进来。” 很快,代妈妈便领着个身着素面妆花褙子的妈妈走了进来,那妈妈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丫鬟手上提着竹篮,竹篮里的东西用金黄色的细葛布掩着,看不出是什么。 那妈妈正是洛王府的南妈妈,给老太君行了礼,南妈妈道:“府上刚得了些新鲜的樱桃,殿下见樱桃的成色尚好,命奴婢送 些来给老太君尝尝鲜,请老太君笑纳。” “好好好,替我多谢洛王。”老太君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目光掠过庄成双时越发多了几分喜欢,让代妈妈接了樱桃,又命代娇看座上茶。 南妈妈赶紧推辞:“洛王还在等着奴婢回去回话,奴婢不敢多留,请老太君勿怪。” “既然洛王在等,我便不留你,让成双丫头送送你吧。”老太君看向庄成双,“南妈妈乃是洛王殿下的乳娘,就是殿下都多有敬重,你不可怠慢。” “是。”庄成双俯身应道,“妈妈请。” “老太君折煞奴婢了。”南妈妈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那就劳烦二小姐了。” “南妈妈不用客气。” 走出百福院便是长长的回廊,临近暮色,回廊两侧有微风吹过,南妈妈在庄成双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望着庄成双的背影道:“奴婢听说二小姐今日被太皇太后召进宫了。” 果真是冲着这件事而来,庄成双笑眯眯地回应:“太皇太后挂念洛王殿下的婚事,所以想见见我,当时贤妃娘娘也在,可惜我没有机会和贤妃娘娘说上话。” “娘娘可好?” “贤妃娘娘温良贤淑,眼里始终溢着笑意,应是还好。”庄成双回答,“除了太皇太后,贵妃娘娘也很担忧殿下的身体,在雪阳宫时还特意问起我是否能治愈殿下的病情。” 南妈妈眼底闪过意外,而后那意外被深深的笑意替代。 “贵妃娘娘着实高看我了,殿下的病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有办法根治,我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个本事。”庄成双娇嫩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关于殿下的身体,南妈妈也不必过于忧心,我定当会竭尽全力的。” “有二小姐这席话,奴婢就放心了。” 南妈妈道,“二小姐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 南妈妈回到洛王府后径直去了垂纶水榭,知香正指挥着丫鬟清扫屋顶的尘埃,见到南妈妈回来,立刻迎上去,“南妈妈,殿下还未回来呢。” “我就在这里等殿下。”南妈妈随意坐到了客厅的太师椅上,“殿下进宫,是去给娘娘请安吧,可巧今日二小姐也进了宫,不知道殿下遇没遇见二小姐。” 知香就笑:“您不是刚从国公府回来吗,难道就没见着二小姐?” “自然见到了,还是二小姐送我出的府,可我当时想着娘娘的吩咐,竟然忘了问。”南妈妈颇有些遗憾地道,“殿下的眼睛果然锐利,二小姐确实难得。” “我们殿下看上的人,怎可能错?”知香笑盈盈地接话。 丫鬟们已经打扫完毕,流水似的退了下去,垂纶水榭很快恢复到洛王进宫前的样子,知香命丫鬟摆上上好的水果,准备好热茶,以便洛王回来便可享用。 约小半个时辰过去,有丫鬟先匆匆来禀:“南妈妈,知香姐姐,殿下回来了。” 南妈妈和知香喜上眉梢,纷纷迎上去,知香打伞,南妈妈搀着洛王:“外面正在下雨,殿下怎么不坐轿撵进来,着凉了可怎么得了!” “无碍。”洛王声音淡淡的,“夏日的清风怡人,吹吹风更好。” “老身是管不着您,等王妃娘娘进了府,自有人可以管着殿下。”南妈妈笑道,“老身奉贤妃娘娘之命去给老太君送樱桃,刚从庄府回来,是二小姐送老身出的府。” “二小姐可有说什么?” “说贵妃娘娘请她到雪阳宫叙话,”便把庄成双都与她说的内容告诉了洛王,“您的眼光好,今后有二小姐操心您的身体,老身与贤妃娘娘都 可松口气了。” 知香抿着嘴笑,这府里上下,敢这么跟殿下说话的恐怕也只有南妈妈了。 “您就别排揎我了。”一阵冷风吹过,洛王忍不住咳嗽了声,南妈妈吓得赶忙加快了脚步,“殿下还是快些回屋吧,二小姐可交代过您决不能受寒的。” 还未进府,却已经得到府内之人的认可,这个庄成双确实不能等闲视之。 “母妃派来的人还在府里吧,眼看天色就要暗了,南妈妈还是快些去送那人回宫去吧,以免母妃在宫里等得焦心。”洛王坐到铺着宝蓝色坐垫的贵妃榻上,淡淡抿了口热茶。 知香结果茶盅,再转眼,洛王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听南妈妈的话。 南妈妈颇有些哭笑不得,拿了鹦哥绿的潞绸被子轻手给洛王盖上,“殿下不想听老身念叨,老身不念叨了便是,殿下好生休息吧,老身去送宫里的人出府。” 十月初,天气逐渐褪去燥热,微风过境,清清凉凉的,吹在身上十分舒服,庄成双正躺在床上午睡,却被灵书匆匆忙忙叫起来,“小姐,快起来,宫里的浣纱姑姑来了!” 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闻言霎时一个激灵,动作飞快地起身,灵书和凝心几个丫鬟赶忙帮她梳洗,灵书帮她梳头时一边道:“浣纱姑姑是突然来的,说贤妃娘娘想见您,由她特地来接您进宫,现在正在下面的客厅里坐着,茹梅在旁边伺候,您不用心急。” 庄成双自然不急,浣纱姑姑没有冲上来寻自己,可见并非有什么要紧事,想明白了这点,她几乎立刻就恢复了一惯的淡定,指挥着丫鬟们给她穿戴衣服首饰。 “姑姑来时,我正巧在午睡,让姑姑久等了。”庄成双抱歉地朝浣纱姑姑福了福身。 浣纱姑姑见她 礼数周到,说话时温文有礼,回礼道:“是奴婢唐突,希望二小姐莫怪才好,贤妃娘娘正在宫里等着二小姐,请二小姐随奴婢进宫一趟吧。” “有劳姑姑了。” 这是庄成双第一次踏进华阳宫,在上一世,自洛王死,齐王登上帝位后,贤妃娘娘便请旨去了庵里度过余生,华阳宫被齐王赐给了淑妃,庄成双从未踏足。 华阳宫的景致远比她想象得要美,一花一草皆充满勃勃生机,远远看着令人神清气爽,庄成双在华阳宫的正殿给贤妃娘娘行跪拜礼,浣纱姑姑亲自扶她起来。 “给二小姐看座。” 庄成双没有拘束,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坐到了宫女端来的锦杌上。 贤妃娘娘想起几日前与萧贵妃碰面时,萧贵妃嗤笑庄成双在雪阳宫束手束脚、胆小懦弱的做派,再对比今日庄成双的言行,眼底就闪过几丝笑意。 当日洛王病危,洛王的生死与她的性命息息相关,在那样紧迫骇人的情况下,眼前的女子尚且能沉稳自持,又怎会害怕萧贵妃的召见。 “不知娘娘突然找臣女,是为何事?”庄成双望着贤妃娘娘淡然的面容,开门见山地问。 贤妃娘娘却并未直接回答,她将雕红漆小几上的水果盘推向庄成双,“内廷司新进的水果,樱桃和葡萄都是贡品,荔枝是从闽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便有宫女上前为庄成双剥葡萄和荔枝,被庄成双拒绝,“我自己来吧。” 宫女小心地退到庄成双身后几步远的距离等候命令,庄成双捻了颗樱桃放进嘴里,笑道:“樱桃汁多肉甜,十分可口。”又捻了颗葡萄:“葡萄晶莹剔透,果肉甜中带酸,且甜味更盛。”又捻了颗荔枝剥开:“荔枝肥硕,味道也十分香美。” 第七十九章 臣女遵命 说着语气顿了顿,凝脂白玉般的脸庞上溢出清甜的笑来:“娘娘这里的好东西多,哪有不喜欢的,尤其,臣女本就是嘴馋之人,娘娘要臣女尝,臣女哪里还能忍住,让娘娘笑话了。” 可萧贵妃却说,庄成双在雪阳宫时连坐都不敢坐…… 如果不是忌惮萧贵妃对她不利,那便只是装模作样,可她若是装模作样却没有被眸光犀利的萧贵妃看出端倪……不过十四岁,其聪颖可见一斑。 “难得你样样都喜欢,不像墨琰那孩子,挑食得很,不好伺候。”贤妃娘娘笑道,“我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宫里闲着无聊,想找个亲近的人说说话。” 在贤妃娘娘的心中,她竟然已经算得上是亲近的人了吗? 庄成双颇为意外,但这于她而言是个很好的开端,她望着贤妃娘娘的眼中也满是笑意,“我在洛王府给殿下诊治时,倒没有听说殿下有挑食的毛病,不过凡大才者皆有几分怪性,殿下从小锦衣玉食,有些挑食也是很正常的。” “他身体不好,在膳食方面可不能全由着他,好在他自己也知道厉害,有时候就算是自己不喜欢的吃食,他也会硬着头皮吃几口。” 庄成双对洛王的脾性并不了解,在这方面和贤妃娘娘也搭不上话,她知道得更多的是有关洛王的病情,可贤妃娘娘今日心情尚好,庄成双不想谈起那么沉重的话题。 “今日天气好,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贤妃娘娘站起身来。 庄成双也立刻站起来,俯身道:“臣女遵命。” 继而伸手去扶贤妃娘娘:“臣女扶着您吧。” 贤妃娘娘笑了笑,将手搭在了庄成双的手背上,浣纱姑姑和几位宫女则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指腹下的皮肤微 有粗粝,贤妃娘娘凝了凝神。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庄成双扶着贤妃娘娘到八角凉亭里坐下,立刻有宫女上前打扇,庄成双就听贤妃娘娘问起她来,“你在水月庵生活了五年?” “是的,臣女九岁时被家母送到水月庵为祖母祈福。” “那是个什么地方?” “就是普通的尼姑庵,供奉着观音娘娘,周围山清水秀,适合修身养性。”庄成双回答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在水月庵五年,以往飞扬的性情确实被消磨了不少。” 不过年仅九岁的庶女,性情能飞扬到哪里去,可庄成双言语间却听不出半分对嫡母的怨怼,到底是掩饰得极好还是她本性就这么不计仇怨…… 贤妃娘娘发现,她竟看不出庄成双的深浅来,不禁然就想到洛王,表情总是淡淡的,不悲不喜,令人无法分辨出他的情绪和思维。 这两人在面对他人之时,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身在暗潮汹涌的皇家,庄成双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和淡定正是难能可贵,就像她在雪阳宫对萧贵妃说她没有能力治愈洛王,可私下对南妈妈却又是另一番说辞,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拿捏得十分有分寸。 “你在水月庵每日都做些什么?可需要洗衣做饭?”她的手指不像寻常千金小姐的手那般滑嫩,反而有不少茧子,摸着有些粗粝,只有经常干活的手才显得粗粝。 “臣女被家母送到水月庵,一是为了给祖母祈福,二是为了修身养性,而不是去享福的,自然是别人做什么,臣女就做什么。”庄成双温婉地回答,“臣女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难怪…… 水月庵能是什么好地方,庄成双能在那样的境地里度过五年,且养成如今的性 子,实乃她自己的造化,这样的女子,今后即便是身处险境,想必也能临危不乱。 贤妃娘娘越看越满意,紧接着又问了她许多问题,庄成双一一作答,正谈到兴处,浣纱姑姑低声禀道:“娘娘,二小姐,贵妃娘娘过来了。” 两人便起身迎上去,贤妃娘娘行福礼,庄成双行跪拜礼,贵妃娘娘含笑命她们起身,由华姑姑搀着坐到了凉亭的石凳上,贤妃娘娘也随之而坐。 庄成双端端地站着,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今日天朗气清,就想着来御花园转转,没想到能遇到贤妃和二小姐,我没有打扰两位的雅兴吧。”萧贵妃望着庄成双笑眯眯地说。 “姐姐哪里话,我们正闲着呢,您来正巧热闹热闹。”贤妃娘娘含笑回复。 “看你们聊得高兴,都在聊些什么?” “说起成双在水月庵之事,我入宫多年甚少外出,甚是好奇,就多问了几句。” “在那种清冷枯寂地方生活能有什么好,吃住又岂是一个‘苦’字能够概括的,成双能在那里生活五年,还学得一身医术,实乃难得。” 萧贵妃对庄成双的称呼从疏远的“二小姐”变成了亲昵的“成双。” 庄成双哭笑不得,太子和齐王争利,都想拉拢洛王,可洛王从不关心朝堂之事,无论太子和齐王如何和洛王套近乎,洛王始终不冷不热,对他们的态度不相上下,他们从洛王那处无处下手,便把主意打到了贤妃娘娘身上,谁知贤妃娘娘也是持中庸之态,谁也不交好,谁也不得罪,眼看贤妃娘娘和洛王都是块硬石头无法攻破,却又突然冒出个准洛王妃。 庄成双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皇后和萧贵妃眼中的香饽饽,她们亲近自己,不过是想通过自 己拉拢洛王和贤妃,如若她有做得不妥之处,她恐怕就要失去洛王和贤妃这两个后盾。 见庄成双缄默不语,贵妃娘娘就叹道:“本事是学到了,就是话太少了些。” 多说多错,她自然不敢掺和,庄成双暗想。 “姐姐说得是,这丫头话太少,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的,不知道我们墨琰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这丫头话少的性子,毕竟那的的确确是个喜静的。”贤妃娘娘叹息道。 萧贵妃接话:“你这么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庄成双,见庄成双脸上溢满潮红,不禁相视一笑。 萧贵妃就拔了头上的金钗道:“成双,上次你来我雪阳宫,我倒是忘了给见面礼,这支金钗正好适合你,你拿去戴吧。” 庄成双诚惶诚恐,小心地望了眼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冲她点点头,庄成双这才上前躬身举双手接过,“臣女谢贵妃娘娘赏赐。” 接过金钗,又有华姑姑上前禀道:“禀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过来了。” 庄成双眉梢微微一挑,这下可好,太子党和齐王党的几位贵妇都快齐聚了。 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萧贵妃和皇后怕是时时注意着贤妃的动静,皇后怕萧贵妃和贤妃过于亲近,这才来横插一脚转移贤妃的注意力吧。 但是最吸引庄成双目光的却不是皇后娘娘,而是扶着皇后娘娘而来的太子妃,年芳二十五的太子妃穿着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梳着飞仙髻,头上戴赤金飞蝶步摇,耳垂上的赤金柳叶耳坠随着她莲步轻移而轻轻晃动,然而如此明艳的打扮却都不能掩盖她满脸的苍容。 传闻太子妃身体孱弱,命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此言非虚。 她唇角含笑,正低声和皇后娘娘 说着什么,目光掠过她时闪着温柔似水的光芒。 庄成双微微眯起眼睛,太子昏庸,却娶了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只可惜太子妃常年缠绵病榻,无法成为太子真正的助力。 而当今陛下对太子还是多有偏爱的,否则凭太子的作风,怕是早就被废黜了。 互相见了礼,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各赏了庄成双一对绿汪汪的翡翠耳坠和赤金缠丝玛瑙镯子,庄成双谢了恩,乖顺地退到旁边,和太子妃分别站到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身后。 长辈们在说话,两个小辈自然不敢插嘴,安静地听着,几位娘娘正说到兴处,忽有丫鬟来报:“太皇太后病危,陛下正从御书房赶往长信宫。” 众位娘娘忽地起身,庄成双在几位娘娘眼中看到浓浓的凝重之情,继而皇后率先朝长信宫走去,贤妃娘娘和萧贵妃紧跟而上,庄成双和太子妃走在最后。 她们赶到长信宫时陛下已经在太皇太后的寝殿,守在太皇太后的床前,旁边还站着几位太医院的太医,几位娘娘到时,当即俯身跪在了床前,庄成双跪在最后,额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冰凉的感觉从额头逐渐蔓延全身。 寝殿里气氛凝重,庄成双只能听见陛下的说话声和太皇太后不清不楚的呓语,陛下偶尔会问问太医太皇太后的情况,太医们皆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小小的风寒都能让她老人家吃不消,过烈的药已经不敢再用,只能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慢慢调养。”刘医正小声地回答,“陛下恕罪,微臣等着实无能为力。” 陛下沉重地闭了闭眼睛,太皇太后忽地忽地伸手去拉陛下的手,陛下赶忙握住那苍老的手,温声问道:“老祖宗,您想说什么?” 第八十章 说亲 太皇太后双眼浑浊,目光好似望着陛下,又好似透过陛下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喃喃道:“我们墨琰……墨琰……说亲了……没啊?” “墨琰已经说亲了,您就放心吧,那是墨琰自己挑的王妃,品貌出众,温良贤淑,她定会好好照顾墨琰的。”陛下温声回答,“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喝墨琰的喜酒才是。” 太皇太后吃力地望着陛下,长长地“嗯”了一声,逐渐闭上了眼睛。 刘医生上前给太皇太后诊脉,禀道:“太皇太后睡着了。” 接着陛下就以太皇太后需要静养为由命众人退下,庄成双跟在贤妃娘娘身后,心情沉重地起身离开,出了长信宫不久,贤妃娘娘停下脚步,庄成双也止了步。 贤妃娘娘满目担忧,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望着庄成双清雅的眉目,低声问她:“你懂医术,依你看,太皇太后还有多少时日?” 庄成双摇头:“请娘娘恕罪,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好说,臣女无法估算时日。” “最长无法估测,最短呢?”贤妃娘娘语气沉重,“你要知道,这可关系到你的婚事,倘若……那又得等,洛王是需要你在身边照顾的。” 庄成双深吸口气,徐徐回答:“以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体状况,最短,随时。” 随时…… “今日你且先回去吧,在府中安心等候消息,我还要去见见陛下。”贤妃娘娘眉头紧蹙,对庄成双说道,然后她扬了扬手,浣纱姑姑立刻走上前来:“娘娘请吩咐。” “送庄二小姐出宫。” 安心在府中等候消息,等候什么消息? 庄成双深深地看了贤妃娘娘一眼,不敢再多问,给贤妃行了礼,随在浣纱姑姑身后离开,到了崇阳门,竟又见到了 那辆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平头马车。 已快日落西山,太皇太后病重,贤妃娘娘忐忑不安,洛王选在这个时候进宫,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太皇太后还是有其余打算。 平头马车在崇阳门口停下,南三掀开车帘,南九率先从车内跳下来,然后端端地站在马车旁边,须臾,一只白皙得过分的手轻轻地搭在南九的手上。 紧接着映入庄成双眼帘的是黑色的斗篷和黑色云纹男靴,从庄成双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同样白皙的侧脸,在夕阳的微光下仿佛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都说洛王容颜倾城,虽然早已见过,但好似每次他都能给她带来不同的感受。 大相国寺的偶遇,他手执白子,淡漠从容。 洛王府的再见,他病态虚弱,临危托母,看淡生死。 现下的巧遇,他步履轻轻,儒雅有礼。 “臣女见过洛王殿下。”待洛王在南九的搀扶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时,庄成双微微俯身向他行礼,“能在此处两遇洛王殿下,真巧。” 洛王亦低眉凝着眼前的女子。 衣着素雅却不失体统,淡妆素抹更显清丽娇美,小小年纪沉着稳重,眉间透着股兵来能挡将水来能土掩的自信,不悲不喜,不骄不躁。 “不巧,是我在此处等你。”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就像清泉般透着股沁凉之感,又像春日暖阳天里的微风,仿佛藏匿着阳光的味道,很是悦耳。 庄成双惊讶地抬头望他,半晌才接话道:“不知殿下等臣女是为何事?” 到底还是有情绪的,至少那惊讶的样子展露无遗,洛王却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去了长信殿,可见到了太皇太后?” 原来是想问太皇太后的身体,庄成双想 到太皇太后迷迷糊糊之时口中还念着他的婚事,就觉得有几分心酸,回答是表情也不禁然地郑重起来。 “见到了,宫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都在,太皇太后迷糊之际,还念着殿下,可惜臣女人小位卑,没能上前亲自为太皇太后诊脉,只在几日前进宫时匆匆摸过。” “如何?”洛王问这二字时,表情仍旧淡淡的。 庄成双不得不如实以告:“殿下,太皇太后如今已是九十二的高龄了,她老人家的身体已经随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和她自己了,只能听天由命,且看造化。” 词话落,庄成双分明听到洛王的呼吸不禁加重了些许,她暗想,太皇太后念着洛王,洛王又何尝不是念着她老人家,只可惜前者病重,性命垂危,后者的身体同样孱弱。 或许正是因为洛王体弱多病,所以太皇太后才对他最是上心。 “你先回去吧。”洛王低声说道,然后由南九搀着慢慢朝崇阳门内走去。 庄成双望着他的背影,黑色斗篷在夕阳下轻轻飘动,仿佛将那人淡漠的气息随处散播,让她的心不自禁地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沉到她望不见的深渊里。 回府后,庄成双先去百福院见了老太君,简单地跟老太君说了说进宫的情况,而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扶双院,茹梅见她心不在焉,问她要不要先休息,庄成双点头,躺到了宴息处的榻上,目光望着头顶的房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多久便闭了眼睛。 茹梅和灵书等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身上披着薄薄的大红折枝花的薄毯,屋外的天空一片黑暗,不远处的雕红漆小几上摆着一盏油灯,灯火幽幽地跳跃着,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庄成双躺回在床 上,脑中想着今日在长信宫和崇阳门遇到的情景,却久久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拿了最先看的那本书靠在床头上继续看起来。 第二日去百福院给老太君请安,祖孙俩正说着话,庄国忠和大夫人过来了,庄成双早得到消息,庄国忠今日一早就被陛下宣进了宫,这个时候和大夫人一同过来见老太君,定是有事要商议。 庄成双正想寻借口回扶双院,庄国忠却率先发话:“这事和你有关,你且就在这里听着。” 庄成双紧了紧手指,低着头,乖顺地站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见他们夫妻二人脸上并无愁云,不疾不徐地问:“是什么事竟然和成双丫头扯上了关系?” 庄国忠看了看庄成双:“关于成双和洛王的婚事,钦天监和礼部已经择了吉日呈递给陛下,陛下已经定了日子,在时间上很仓促。” 老太君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前些时日还说太皇太后身体抱恙,今日就定下了洛王和庄成双的婚期……看来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十分不理想,但是,庄成双还未及笄。 放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十指几乎泛白,庄成双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原来贤妃娘娘让她回府等消息,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如果等她及笄后再成婚,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显得仓促,可若是在及笄之前…… “陛下到底定在了什么时候?”老太君迫不及待地问,“能仓促到什么时候?” “就在下月十五。”大夫人赶忙回答,而后露出讪笑,“陛下说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心中最牵挂的是洛王的婚事,便将成双与洛王的婚事提前,当是安太皇太后的心,既然是为了了却太皇太后心中的挂念,自然是越早越好,只可惜,要委屈了 成双。” 下个月十五?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洛王乃是皇子,娶的本就是她这么个庶女,如今婚事还定得这么仓促,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呢,也不知道洛王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会不会深觉陛下的不公。 可是,她想这些做什么?去操心洛王怎么想,不如操心操心她的嫁妆会不会太寒酸! “竟然定得这样急!”老太君望着庄成双叹了口气,“既然婚期已经定下,你们就好好操办成双的婚事吧,洛王在朝中的地位到底不同,又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喜爱和信任,成双的婚事最好是比照玉玲的排场来,莫要让旁人看了我们国公府的笑话。” 大夫人嘴角抽了抽,庄国忠道:“成双嫁过去就是正妃,一应排场自然就得比照玉玲出嫁时的排场来安排,这件事想必夫人定会办好的,娘就放心吧。” “除了婚礼的排场,还有嫁妆。”老太君补充道,“等把嫁妆单子拟好之后,你们给我送过来,我要亲自瞧瞧,成双还未及笄就出嫁,本就已经委屈了,可不能再受委屈。” 庄成双赫然,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接。 大夫人笑道:“老太君说得是,我会看着办的,您就放心吧。” 庄成双偷偷瞄了眼,只觉得大夫人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勉强,再反观老太君,听到大夫人如此说,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庄国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从百福院离开,前脚还未踏进院门,凝心就来禀道:“小姐,洛王府的南妈妈过来了。” 庄成双赶忙加快了脚步,南妈妈由沁竹和灵书伺候着,正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等她,见到她进来,南妈妈赶紧起身朝庄成双行礼,含笑道:“二小姐,老身又来打扰您了。” 第八十一章 婚期 庄成双不禁失笑,亲手扶起南妈妈:“南妈妈哪里话,我刚刚从祖母那里回来,让南妈妈久等了。” “这倒没有,老身也是刚到。”南妈妈也不客气,笑着坐回了太师椅上,“宫里新进了些上好的水果,贤妃娘娘让人送了些到洛王府,殿下便派老身送些来给二小姐压压惊。” 压惊…… 这洛王殿下倒是有几分意思,她刚得到婚期提前的消息,他压惊的东西就送到了,真巧。 “我昨日去宫里时已经在贤妃娘娘的华阳宫尝过了,这内廷司新进的东西就是不同,既新鲜又味美,烦请南妈妈代我谢过殿下。”庄成双端起灵书递过来的普洱小啜了口,目光又望向那堆压惊的水果,唇角不禁然就染上几分娇俏的笑意,“不过这荔枝有没有压惊的效果我尚且不知,但是吃多了上火我却是知道的。” 南妈妈:“……” 送走了南妈妈,庄成双忽然想到沁竹的婚事,又折身返回百福院去找代妈妈,代妈妈正在老太君身边服侍,老太君见庄成双过来,笑问:“还有事要说?” “祖母的眼睛就是厉害!”庄成双笑呵呵地回答,“我的婚期既然定在下月中旬,那么沁竹的婚事就不得不提前了,所以特意过来找代妈妈商量下这件事情,沁竹的婚期定要定在下月十五之前,她到底是我扶双院的丫鬟,自然应当从我扶双院嫁出去。” 代妈妈闻言,兴冲冲地找了黄历来给老太君看:“这事我跟男方的商量过了,婚期就请老太君给择个日子,您看哪天是吉日,选个吉日办了便是,嫁妆上绝不会委屈了沁竹姑娘。” 老太君点点头,拿过黄历看了看,把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二。 庄成双道了谢,和代妈 妈又商量些沁竹出嫁时的事宜,便心满意足地回扶双院去了,上了扶双院的书房,庄成双让茹梅去把沁竹叫上来。 沁竹很快上来:“小姐有何吩咐?” “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我的婚期提前到了下月十五,第二件事情是你的婚期也提前了。”庄成双看着沁竹惊讶的眼睛道,“我本想等我及笄之后再好好操办你的婚事,但是如今情势所迫,我不得不在我出嫁之前把你的婚事办了,你素来聪慧,当明白我的意思。” 沁竹自然明白。 只要庄成双在国公府一天,她就是扶双院的丫鬟,万事都得听庄成双的安排,若是庄成双离开了国公府,扶双院自然不能再庇护她,到时候她就只能听大夫人的安排,可大夫人对她的安排再好,也不会越过庄成双为她铺好的前程。 所以,庄成双才会把她的婚事提前。 沁竹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她不明白庄成双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好,她是大夫人派到扶双院的耳目,她没有给大夫人传递有用的消息是因为庄成双时时刻刻防备着自己,而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听大夫人的指派没有任何动作。 沁竹心尖酸酸的,有种难以排解的彷徨和触动,她望着庄成双的双眸逐渐溢满泪水,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奴婢明白。” 南妈妈回到洛王府后径直去了垂纶水榭,洛王懒懒地躺在垂纶水榭的贵妃以上看书,南妈妈上前理了理洛王身上盖着的薄毯,笑道:“老身从国公府回来后就直接来见殿下了。” 洛王白皙的手指轻轻将书翻到下一页,并不作声。 南妈妈道:“老身去给二小姐送水果,按殿下的说法给二小姐压惊,您猜二小姐怎么说?” 知香和知明恰巧过来,闻言笑问:“妈妈您就别卖关子了,开说说看二小姐都说了什么?” 南妈妈笑:“二小姐说能不能压惊她不知道,但是荔枝吃多了上火她还是知道的。” 洛王拿书的手僵了僵,表情有片刻的不自然。 知香和知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知明道:“这二小姐倒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南妈妈接话。 …… 庄成双十一月十五大婚的事情眨眼就穿得全府皆知,很快扶双院上下都知道沁竹十一月初二便要出嫁的消息,纷纷去给沁竹送添箱,扶双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喜庆。 时间紧凑,第二日男方便把聘礼的单子通过代妈妈的手交到了庄成双的手上,待庄成双在书房看礼单的时候,茹梅端着放着茶盅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你去把珠云叫进来。”庄成双头也不抬地吩咐。 茹梅应声而去,珠云很快进了书房:“小姐,您有何吩咐?” “坐吧。”庄成双淡淡道。 珠云依言在书案对面的锦杌上坐下,自从她进扶双院,庄成双交给她的任务并不多,她主要的责任就是管理扶双院的账目,偶尔帮着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扶双院的分工非常明确,珠云一时还想不到庄成双找她到底是什么事,端正地坐着。 “下个月沁竹就要出嫁了,她是我身边第一个嫁出去的丫鬟,我想给她办得体面些,将来等她到了婆家,也更有底气。你从库房里拨三百两银子给沁竹准备嫁妆,这件事情就由你和茹梅商量着办,商量好之后拟个嫁妆单子给我。” 三百两银子…… 珠云很是吃惊,庄成双在府里的月供也不过每月五十两银子,像她们这样的丫鬟,一等丫鬟每月三 两银子,二等丫鬟每月二两银子,三等丫鬟每月仅有一两银子。 可庄成双在沁竹的嫁妆上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都可比得上某些富足人家的小姐了。 何止珠云,茹梅同样吃惊,她只是知晓庄成双对身边的丫鬟极为大方,但是万没有想到竟然能大方到如此地步,沁竹到底是大夫人派到扶双院的耳目,可庄成双却能如此对待。 “小姐对沁竹真是大方,三百两都抵得上小姐半年的月供了!”茹梅感叹道,“这份嫁妆若是传了出去,府里上下谁不眼红,估摸着想来扶双院当差的能把我们的院门都给挤破!” 庄成双淡笑道:“莫酸,等将你们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茹梅和珠云讪讪然,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脸上纷纷染上薄红,茹梅嗔道:“明明是小姐自己要出嫁了,倒是调侃起我们来,小姐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惹得庄成双大笑。 沁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的光芒通过敞开的窗户洒金屋内,屋里金灿灿的,十分明亮,她正在往一条澜边上绣白鹤,碧桃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沁竹姐姐,我刚刚听到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我听珠云姐姐和茹梅姐姐说的,我们小姐给沁竹姐姐准备的嫁妆可厚了,让珠云姐姐从库房里取了三百两银子呢!”碧桃满脸艳羡地说,“整整三百两银子,寻常家的小姐出嫁也不过这等嫁妆呢!” 闻言,沁竹手上的针线就不自觉地掉进了箩筐了。 碧桃望着她吃惊的表情,笑眯眯道:“小姐对沁竹姐姐真好,有了这笔嫁妆,沁竹姐姐往后到了婆家也能站稳脚跟的,让我们这些丫鬟好生羡慕呢!” 三百两银子…… 沁竹有些呆,她木木地望着碧桃:“你此话当真?” “从茹梅姐姐口中说出来的话,还能有假不成?”碧桃笑眯眯地说。 那便是真的,沁竹想到庄成双对她的态度,一时有些茫然,对自己她尚且能如此手笔,等将来茹梅和灵书这几个丫鬟出嫁时,嫁妆只会更加厚重。 她到底少了些福气,没能像茹梅和灵书那般一直跟在庄成双的身边伺候。 扶双院里其乐融融,雪梨院却气氛沉重,大夫人端坐在临窗的大坑上,秋妈妈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大夫人端起茶盅啜了口,重重地将茶盅重新放回坑桌上。 “老太君对庄成双倒是大方,开口就是与玉玲同等的嫁妆,哼……”大夫人嘴角冷冷地勾起,“庄成双是什么身份,不过区区庶女,怎么能与玉玲相比?” 涉及两位小姐,秋妈妈不敢接话。 其实既然老太君已经发话,大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的,顶多就是在她面前念叨几句,如今庄国忠又辞官在家,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大夫人拍板。 老太君说庄成双的嫁妆要与庄玉玲等同,那就定是会等同。 “真不知道那庄成双到底哪里好,若非她是嫁给铁定不可能登上皇位的洛王,我定不会就如此轻饶她!”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 秋妈妈轻声道:“您消消气,这话可不能被国公爷听见了,若是传了出去,怎么得了?!” 大夫人脸色稍霁,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悠悠道:“如此看来,那清虚道长的话也不可全信,他道庄成双命主六宫,可她既然嫁给了洛王,就绝不可能命主六宫。” 秋妈妈知道大夫人心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顺着她的话道:“我们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第八十二章 嫁妆 “谁说不是,只可惜齐王如今还有正妃,玉容势必还要过段苦日子。”提起庄玉容,大夫人的脸上又染上愁容,“原本那些嫁妆都是给玉容准备的,现在却不得不便宜庄成双。” “好在等二小姐出了嫁,往后府里就清净了。”秋妈妈安慰道,“您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大夫人脸色不虞道,“你去准备笔墨纸砚吧,我且先把嫁妆单子拟一份,在细看添减的地方,晚膳后再与老爷好生商量,争取近两天就把嫁妆定下来。” 秋妈妈应声而去。 几日后,黄昏时分,庄成双去给老太君请安,大夫人和庄玉容正巧在百福院陪老太君说话,庄成双行了礼,老太君让她坐到庄玉容旁边的木椅上。 “二姐来得巧,我们正说到你呢。”庄玉容娇媚的脸蛋上挂着盈盈浅笑,目光清淡地望着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走心。 “说到我什么?”庄成双一头雾水,见大夫人脸上飞快闪过不豫之色,更是莫名其妙。 老太君心情极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回道:“刚刚洛王府派人送了聘礼的单子过来,看来无论是贤妃娘娘还是洛王都对你极为重视,光是聘礼的礼单就有好多页呢!” 洛王和贤妃送出手的东西,怎能差到哪里去,这场面上的功夫自然是要做足的。 按照风俗,出嫁的女儿的嫁妆是不会比聘礼少的,庄成双倒是好奇那聘礼折合起来到底值多少银子,只可惜礼单不会经过她的手,她也不可能讨来看,否则就是笑话。 “你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君悠悠叹道,“嫁给洛王虽有不足,但好处也是旁的难以企及的,你要好生珍惜才是,将来 的路还得踏踏实实地走。” “那也是沾了祖母您的福气。”这一刻,庄成双愿意相信她眼前的这位祖母此时此刻是真心为她着想,为她考虑,“孙女会记住祖母的话,好好生活的。” 庄玉容脸上闪过几丝不忿,但很快恢复如常,等庄成双离开国公府,老太君的心思就不会在她身上了,到时候整个国公府还是以她为中心。 “你大姐出嫁的时候,我请老凤祥的师傅打了副头面给你大姐做添箱,现在轮到你出嫁,我不偏不倚,还是请老凤祥的给打了副头面,今日你过来,正巧收着。” 何止庄成双,就是大夫人和庄玉容都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老太君给庄玉玲打造的那套头面老凤祥的师傅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工,整整花了三千两银子,老太君说不偏不倚,那就是给庄成双打造的这套头面,同样价值三千两银子。 大夫人的笑容很是僵硬,庄玉玲乃是长女,又是嫡出,老太君如此厚待那是应当,可凭什么庄成双区区庶女也能享受同样的待遇? “您素来公正,这都是几个孩子的福气。”大夫人勉力道,“成双成婚在即,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我就先去忙了,您好好休息。” 庄玉容也站起来:“祖母,我也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不打扰祖母了。” “去吧,去吧,帮你二姐好好把把关。”老太君挥挥手,放她们离开,独留下庄成双在屋里陪着,庄成双还沉浸在老太君给她添箱的震惊中,等大夫人和庄玉容一走,才回过神来。 “祖母,您这份礼物着实太贵重了。”庄成双呐呐道,倘若说她没有半分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她没有想到老太君对她竟能如此 手笔,光是和庄玉玲齐平这点就让她深感意外。 “你听话乖巧,于洛王于七殿下都有恩,又孝顺懂事,这份添箱不算什么。”老太君抬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只要记得你是我们庄家的孩子,无论生死都与我们庄家息息相关便可,你母亲眼力有限,看在祖母的份上,你莫要多与她计较。” “成双不敢。”庄成双赶忙道。 原来这份贵重的添箱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补偿她在国公府所受到的委屈,是为了弥补她被送去水月庵的五年清苦生活和归来后姐妹的不容和嫡母的亏欠。 是因为她现在的地位已经不能与刚回府中时相比吧,庄成双暗暗想。 但凡大户人家,很少有亏待家中女儿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嫁出去的女儿会走到何种地步,若是随着夫家飞黄腾达了,那么对娘家就是绝大的助力,可若是女儿是怀着怨恨出嫁的,那么这助力很有可能就会变成阻力。 洛王虽然无缘帝位,但是好歹是皇亲国戚,将来无论谁登上帝位,凭着与陛下亲兄弟的身份,洛王都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对国公府到底有几分益处。 所以府里上下对她的态度才会一夜之间全变了样。 庄成双不想把老太君也归结到以利益看人的那列,但是经过了上世的凄惨人生,她已经习惯凡事先以恶评人,老太君对她这么好,无非是看在她对国公府有利的份上。 最先的震撼已经减退,庄成双的思维已然恢复清明,她乖巧地反握住老太君的手,笑道:“祖母,我到底是庄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没有强大的娘家,我又如何在夫家站稳脚跟,所以将来无论我 身在何处身处何境,都会以我们庄家的利益为先。” 老太君看她的目光就越发多了几分喜欢,长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地,知道为你娘家着想,也算祖母没有白疼你。” “您就放心吧,我虽然读书少,但是自认在大事上还是不会糊涂的。”庄成双诚恳道。 “你素来聪慧。”老太君点点头。 沁竹出嫁这日,庄成双特意给扶双院的丫鬟们放假,准许她们都去喝喜酒,沁竹的嫁妆是茹梅在操办,所以自然不能留在扶双院伺候庄成双,灵书主动留了下来。 午膳后,庄成双正准备小憩片刻,灵书进来禀道:“小姐,三小姐过来了。” 庄成双的眼里飞快地闪过意外,灵书也颇为惊讶,继续道:“奴婢刚刚给三小姐上了茶,现在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宛如正在楼下客厅等您,来时宛如手上还捧着个木盒。” 庄成双下楼,灵书紧跟而上,下了楼,果真看见庄玉容正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她穿着缎地绣花百蝶裙,梳着双平髻,头上戴赤金衔珠凤钗,金光闪闪地端坐着,见到庄成双进来,她含笑起身,眉眼间瞬间染上无限风华。 “今日沁竹出嫁,二姐的院子可真是冷清,怎么也该多留两个丫鬟伺候啊!”庄玉容道。 庄成双亲自提起茶壶给庄玉容的茶盅里添上茶,口吻显得漫不经心的,“若是知道三妹今日要过来,我定会多留两个丫鬟等着三妹,也不至于失了礼数,三妹可别见怪。” 说着便坐到了庄玉容的旁边,两人之间隔着放茶盅的雕红漆小几。 “我们姐妹间,无需那么客气。”庄玉容也坐下,“早听闻丫鬟妈妈们说二姐对身边的丫鬟极好,今日见你竟 然将她们都放了出去喝喜酒,倒是和她们所说并无差别。” “好歹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姐妹,今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正反不过一天时间,能让她们放松放松,热闹热闹也好。”庄成双不想和庄玉容讨论这点,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还是三妹第一次来我扶双院呢,尝尝这茶,可符合三妹的口味。” “明前龙井,色泽青翠,味道香郁,自是好茶!”庄玉容赞道,“二姐这扶双院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没想到好东西竟然这样多,真是让我意外。” “都是贤妃娘娘和祖母赏的,否则我哪里有这个口福。”庄成双道,转而吩咐灵书:“去把余下的明前龙井都拿来让三小姐带回去。”又对庄玉容道:“这样的好茶还是适合三妹品尝,我不懂茶,搁在我这里着实浪费。” “我那里的明前龙井的确已经见底了,那就谢谢二姐了。”庄玉容不客气道。 “你也说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谢字,往后我们互相帮衬的地方还多着呢,你来我往的,若是过于客气,岂不是显得生疏。” “二姐说得是,我们姐妹间,的确应该多走动走动。”庄玉容亦是笑容满面,转身把搁在她手边的雕红漆长方木盒放到庄成双的面前,“二姐就要出嫁了,这是我送给二姐做添箱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二姐不要嫌弃。” “无论什么都是三妹的心意,我怎会嫌弃。”庄成双大大方方地让灵书收下,又说了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庄语嫣过来了。 见到庄玉容也在,庄语嫣一双明亮的大眼显得格外吃惊:“三姐也在,好巧啊!” 庄玉容对她的态度比以往温和许多,笑着回应:“四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第八十三章 没有意义 庄成双让灵书看座,庄语嫣坐下后道:“我想着今日二姐院里的丫鬟们都去吃喜酒了,未免显得院子里冷清,所以过来陪陪二姐,顺道带点东西过来。” 然后让随来的丫鬟把手中捧着的匣子递给灵书:“小小礼物,给二姐做添箱的。” 不像庄玉容那般亲手把礼物递给庄成双,而是让丫鬟交给灵书,显得更为随意和亲和。 转眼看到庄成双面前摆着的雕红漆长方木盒,眼里的意外之色更浓,庄成双就笑道:“你们倒是心有灵犀,你三姐也是来给我送添箱的。” “真巧!”庄语嫣再次感叹,转而道:“本以为二姐要过了及笄才出嫁的,谁知道变化这样快,以后想要见二姐可就不像现在这般方便了。” “你想见二姐,去洛王府见便是,有何不可的。”庄玉容道,“洛王府离我们国公府也就三四条街的距离,往返要不了多长时间。” “可到底没有现在这样方便呀,况且我也不像三姐你这般自由,我想要出府哪里那么容易!”庄语嫣说起庄成双出嫁就很是郁闷,庄成双一走,府里就少了个能庇护她的人,也少了个能让她肆无忌惮地说真心话的人,不免心中感到悲戚。 这种感情,哪里是庄玉容能够明白的。 而庄玉容想到庄语嫣平日里受颇多束缚,想要出府的确不容易,便不再与她争论,庄语嫣到底年纪还小,她和庄语嫣争论反而显得她小家子气。 姐妹三人坐着又闲聊几句,庄语嫣便起身告辞,“韩妈妈应该已经在去藕香院的路上了,我也该回去了,二姐素日里本就繁忙,我就不打扰二姐了。” 自从庄成双的婚期定下来之后,就停止了向韩妈妈学习针黹,韩妈妈改为每日到藕 香院单独教庄语嫣,而庄玉容也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绣嫁妆了。 庄成双的针黹功夫还远远达不到绣嫁妆的本事,都是府里针线上的妈妈在帮着她绣。 庄玉容觉得再坐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也起身告辞,庄成双疏于留客,亲自将她们送到门前才折回二楼的宴息处,她疲惫地揉揉眉心,让灵书把两个盒子打开。 “三小姐送的是幅山水画。”灵书把画展开给庄成双看,画上画的山水花鸟,庄玉容的画功是出了名的好,画上的意境及其优美,只是这画于她而言并无什么价值。 “四小姐送的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灵书把金凤簪递给庄成双,簪子是纯金打造,奕奕生光,两只金凤栩栩如生,十分漂亮。 灵书忍不住赞叹:“这对金凤簪真是华美!” 庄成双望着匣子里的那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不禁感叹:“这恐怕是语嫣压箱底的好东西了,她却舍得送来给我。” “小姐您对四小姐如此好,就连学习针黹都想着让她跟着一起学习,人心都是肉长的,四小姐自然也会念着您的好。”灵书笑容满面地说,“这证明您也没有白疼四小姐。” 庄成双却露出苦笑,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是上一世她掏心掏肺地对待大夫人和庄玉容,结果换来是什么,是背叛和陷害,她们若是念着她半点好,她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灵书不知道庄成双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她的笑容分外地苦涩,好似心中藏着不为人所知道的苦楚,却无处诉说,让她也不免跟着悲伤起来。 “小姐,你看了一上午的医书,午膳后又忙着接待三小姐和四小姐,还没有休息呢,要不要休息会儿?”灵书笑着将两个木 盒收起来放到旁边的置物柜上,提醒庄成双。 庄成双本不累,但经灵书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疲惫之感,便点了点头,索性就躺到宴息处,让灵书拿了绒毯过来,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宛如手里捧着灵书交给她的明前龙井,亦步亦趋地跟在庄玉容身后,不免奇怪道:“小姐,您本就不喜欢二小姐,干嘛还收二小姐的东西啊?” 去给庄成双送添箱那是因为姐妹之情表面上好好好维护,庄成双出嫁,她这个与庄成双差不多大的妹妹若是没有半点表示,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所以才不得已为之。 可是这茶……潇湘院还有好些明前龙井呢,她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稀罕起庄成双的茶叶来,上次庄成双送给庄玉容的手帕可是被庄玉容随手就扔了的。 庄玉容闻言,回身从宛如手里拿过装着明前龙井的木匣子,一边走一边把玩着那小小的木匣子,好像木匣子是什么可心的东西般,让宛如更是捉摸不透庄玉容的心思。 不是不喜欢二小姐吗? 谁知主仆俩路过池塘的时候庄玉容随手一抛,只听得“噗通”一声轻响,那木匣子便沉进了池底,庄玉容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隐隐含着几分阴冷,“她的东西,我永不稀罕!” 宛如觉得那笑容太过森然,身体不禁哆嗦了下,半个字都不敢说。 “这个时候祖母应该已经快午睡起身了吧?”庄玉容道。 宛如小心翼翼地接话:“约摸是的,小姐您要去百福院找老太君吗?” 庄玉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径直朝百福院走去,宛如见她脸色阴冷,不敢再问,轻手轻脚地跟在她的身后,到了百福院,代娇笑道:“三小姐来得巧,老太君刚刚起身 呢。” 庄玉容娇美的脸上已换上俏丽的笑容,去西梢间见老太君,老太君正坐在临窗的大坑上和代妈妈说话,见到庄玉容便扬手招她过去,“可是找祖母有什么事?” 庄玉容抱着老太君的手臂撒娇:“看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祖母吗?我从二姐那里出来,想着二姐要走了,祖母指不定怎么伤心呢,所以特意过来陪陪您的!” 这话说得四分机灵六分讨巧,既表明了她与庄成双如今是姐妹和睦,又表达了她的孝心和体贴,听得老太君眉开眼笑,“你有这份心,祖母很高兴!” 庄成双午睡醒来,灵书轻声道:“茹梅姐姐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茹梅便端着茶水进来,轻手将托盘放到紫檀木的小桌上,轻笑道:“今日的婚宴可热闹了,新郎官生得一副老实诚恳的模样,小姐真为沁竹寻了门好亲事。” 庄成双坐在梳妆镜前任灵书为她带上钗环,浅笑回道:“到底是跟着我的姑娘,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去,沁竹以后若是能过上好日子,也算是我为自己积德了。” “小姐您对沁竹这般好,她自会感念小姐的。”灵书戴好南珠耳钉时接话,转而问茹梅:“到底如何个热闹法,你且跟我和小姐说说,就当是解闷了!” 茹梅笑眯眯地将婚宴的情况告诉庄成双和灵书:“……他们留我吃晚饭,我想着院子里只有小姐和灵书妹妹,便赶了回来,我回来的时候还在池塘碰见了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宛如。” “三小姐今日来过我们院子,你回来的时候她们刚走不久。”灵书道,见茹梅好奇的眼神,便笑着解释:“三小姐是来给咱们小姐送添箱的。” “我说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小姐竟然主动来了我们院子。”茹梅道,望着庄成双平静如水的神色,她沉了沉眉,继续说:“不过我看见三小姐把一个盒子丢进了池塘里,也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能让三小姐这般厌恶。” 灵书闻言,给庄成双戴发钗的手不禁一顿,庄成双回头望向茹梅,神色讳莫。 灵书赶忙问:“那盒子什么模样?” 茹梅见灵书和庄成双变样的神色,知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望着庄成双如实回答:“奴婢当时只是碰巧看见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在池塘,而三小姐在往池塘里仍东西,距离有些远,奴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三小姐仍的是个长方的木盒,看那木盒的大小……跟我们装茶叶的木盒差不多大。” 话落,就看见庄成双嘴角勾起微凉的笑来,她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子,望着镜子里如花似玉的面庞轻轻笑道:“庄玉容还是那个庄玉容,点滴未变。” 茹梅恍然:“莫非那盒子正是我们扶双院的?” “三小姐来给我们小姐送添箱,我们小姐拿了龙前明井招待三小姐,三小姐喜欢这茶,我们小姐就让我把剩下的茶叶装了送给三小姐,没想到……”后面的话自然不用再多说。 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转身就将茶叶丢进了池塘里,人前笑盈盈地迎合,人后却又是另一番做派,这般两面三刀,直让人寒心。 茹梅倒吸一口凉气,近段时间三小姐待她们小姐的态度大有所改,本以为她已然放下心中芥蒂,没成想倒是她们自作动情了,庄成双说得对,三小姐还是那个三小姐。 灵书和如梅双双担忧地望着庄成双,庄成双面不改色道:“这件事情你们就烂在肚中,对外谁也不要提起,明白吗?” 第八十四章 绝不放过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只要记住,面对三小姐时凡事多留个心眼便好,无需刻意针对。” “是,奴婢遵命。”灵书和如梅齐声回答。 庄成双的婚期虽然定得仓促和猴急,但是操持过庄玉玲婚事的大夫人显然很有经验,有关婚事的一应安排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虽然在嫁妆的置备上与庄国忠的想法稍有出入,但是最终都没能拧过庄国公,还是全然按照庄国公的意思置办。 最后拿给老太君过目的时候还被迫增添了好几样东西。 话音传到庄成双的耳里时,她只是淡淡地一笑,大夫人虽然主持中馈,但是这个府里当家做主的还是庄国公,而庄国公注重孝道,最后还得听老太君的。 这点波折庄成双早就想到,既然老太君要插手她的嫁妆,那么大夫人就不能囫囵过关。 越是临近婚期,扶双院上下丫鬟便也越是忙碌,庄成双如今不用学习针黹,反倒一心扑在药理的研究上,除了晨昏定省,日夜没个消停,竟瘦了些许。 庄成双与洛王的婚期本就定得仓促,加之她整日忙于研究药理和针灸,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便到了婚期,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便被灵书从睡梦中唤醒沐浴打扮。 穿上大红的嫁衣,代妈妈亲自为庄成双梳发,代妈妈眉目柔和,一边梳头一边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庄成双望着铜镜中披着大红嫁衣浓妆艳抹的自己,心头竟不禁然地微微发颤。 “小姐今天真漂亮!”茹梅捧着放着 赤金头面的妆盒走进来,眼角眉梢尽是浓浓的笑意,却见庄成双眉眼间微有愣怔和几分惆怅,不禁道:“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小姐可别这样愁眉苦脸的,若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编排小姐你呢。” 是的,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等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她就不再是国公府的人,等迈进了洛王府,等待她的将是新的人生,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未知的将来她到底会遇见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洛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尚不清楚,她只能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害她者,她绝不放过。 “烦请代妈妈帮我戴上头面。”庄成双唇角微扬,露出轻快的微笑,她凤眼明亮,神采奕奕,那张娇俏的脸蛋在烛光下仿佛瞬间绽开的海棠花,让代妈妈和如梅不禁眼神一亮。 “老奴这就给小姐戴上。”代妈妈半晌回过神,从妆盒中拿出老太君专程给庄成双打造的头面为庄成双戴上,原本清丽佳人在金光闪闪的头面的衬托下非但没有显得庸俗反而增添了无限贵气与庄重,令人眼前一亮。 灵书忍不住惊叹道:“洛王殿下真是好眼光!” 庄成双望着镜中重装的自己,亦是一笑。 时辰尚早,庄成双从起床起就没有进食,茹梅拿来两片姜片让她含着,可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庄成双实在心烦,让灵书拿了本医书来看。 身边的人都断断续续地忙碌着,她坐在梳妆镜前安静地看书,远远看去竟是最悠闲最镇定的那个,此番气度让代妈妈着实吃惊。 赤金头面压得庄成双脖子极为难受,想取下来却又过于麻烦,只能生生忍着,正愁不知道要忍到何时之时,外面忽然想起喧哗声 ,有人高声喝道:“新郎官洛王殿下到了!” 庄成双不知为何,心跳陡然加快了些许,灵书和茹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紧张之色,茹梅慎重地为庄成双盖上红盖头,与灵书一左一右搀扶着庄成双的手臂将其扶起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庄成双有片刻的不适应,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好似这般,加快的心跳便能稍稍平复些许。 她是被灵书和茹梅扶着出府的,周围的喧哗声从未间断,吵吵嚷嚷的,男女老少皆有,隐约听到有人惊叹洛王俊美的风姿,好似神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紧接着便有人道她庄成双上辈子不知是修了什么福分,这辈子才能嫁给洛王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 庄成双听着,唇角淡淡地勾起,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喧哗声震天,到了洛王府,庄成双被扶着下马车,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脚下片寸的光洁的地面,进了王府,拜过天地之后她便被送进了新房。 新房里吵吵嚷嚷的,各夫人说着吉祥话,庄成双也不知道新房里到底都有哪些人,她坐在柔软的床铺上,红盖头在眼底轻轻晃动,间歇夹杂着些许的簪环碰撞声。 有笑吟吟的女子声音:“洛王殿下,快挑了红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 一瞬间,绯红色泽掠过,红烛映照着眼睛,让庄成双只觉得眼前光影一闪,半晌才适应。 有女子的惊叹声:“新娘子可真漂亮!” 庄成双有点懵懵的,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找秦墨琰的身影,他就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一身红衣披身,映衬得他的面颊颇有几分苍白,却丝毫不损他半分英气和俊美。 他笔直地站在 那里,目光淡淡地望着她,俊朗眉目看不出任何情绪,庄成双在那样淡静的目光之下紊乱的心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有的镇静。 有全福夫人端着两杯酒呈上来:“请洛王殿下和王妃共饮合卺酒。” 庄成双接过金樽酒杯,秦墨琰也坐到了床边,与秦墨琰交臂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夫人们说着吉祥话,烛火悠悠,庄成双内心宁静如水,半字未语。 知香上前轻声对洛王道:“殿下,院中几位王爷命奴婢来请殿下。” 秦墨琰淡淡点头,望着庄成双道:“我去去就来,你先休息。” 没想到他会只会自己,庄成双一愣,片刻才回神,回道:“好。” 秦墨琰身体抱恙这几乎是全金陵城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深受当今皇帝的器重和喜爱,本身便是位高权重,因此,即便是他的大喜之日,众位宾客也不敢劝他喝酒。 话语喧阗的宴客厅在洛王出现之时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他,入耳皆是道贺之声,秦墨琰举杯,清冷眉目如画如卷。 “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感谢诸位的光临和祝贺,本王不胜酒力,聊以此杯敬诸位!”他举杯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众位宾客纷纷起身,饮下杯中之酒。 场面再次活络起来。 来新房里祝贺的看新娘子的众位贵妇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新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庄成双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赤金头面给压断了,叫来茹梅将头面卸下,顿时感觉轻松不少,仿佛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般。 灵书打了水来给她净手净脸,庄成双简单吃了些雕红漆桌上摆放的吃食垫胃。 她打量着整个新房,新房设在垂纶水榭,这里原先也是洛王养病的地方,许是顾及秦墨琰的身体,特地 将新房也设在此处,耳边有潺潺的水声和淡淡的荷香,皆是庄成双所熟悉的,她心中仅存的那点不安在熟悉的环境下悄无声息地淡去。 庄成双正想休息片刻,原本关上的门扉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庄成双抬眼望去,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红衣火红似血,他静静地朝她走来,周身仿佛蕴藏着清贵的光晕。 庄成双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他走近。 灵书和茹梅赶忙朝他行礼,他淡声道:“你们先出去吧。” 灵书和茹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担忧之色,两人望了望庄成双,见庄成双朝她们点头之后,这才面带难色地退下。 将主仆间的互动看进眼底的秦墨琰看庄成双的目光不禁深沉了几分,没想到进了他洛王府庄成双手底下的丫鬟听的还是她的命令。 能把丫鬟训练得这么忠心,这女子果真有几分本事。 庄成双站起身来,俯身朝秦墨琰行礼,绯红的唇轻轻扬起,道:“妾身给殿下请安。” 秦墨琰沉沉地望着她,只见她行完礼后便朝轻步走来,浓妆艳抹的脸蛋一派镇静,半点不似刚嫁进此处的女子,她温声细语地问:“殿下可需要妾身服侍?” 妾身? 服侍? 竟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她新的身份,这份从容镇定,哪是寻常女子可及? 秦墨琰摇头,叫了南九到隔间伺候他更衣,庄成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呼出口气。 明明身体羸弱,气场却强大得令人难以喘息,令她不得不提起全部的精力来应对。 庄成双不禁苦笑,看来往后她在王府的日子也不会太轻松,毕竟她的肩上还扛着秦墨琰的身体健康,倘若他有事,她也不会好过。 第八十五章 新婚当夜 可庄成双到底是凡人,望着布置得精致的新房,坐在铺得大红鸳鸯锦绣的床毯上,内心仍旧免不了忐忑,新房新房,圆房圆房,接下来就是圆房了。 可她年龄尚不满十五,还未及笄。 左思右想,脑子一团浆糊,正迷蒙之际,门扉再次被推开,庄成双抬眼望去,红衣已被雪白的衣衫所代替,他本就病弱肤白,穿上一身雪衣,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谪仙飘落人世,白衣胜雪,飘飘欲仙,令她不禁然为之惊叹。 果真如同传言所说,洛王殿下惊才绝艳,冠绝天下。 只是不知道嫁给他到底是自己的不幸还是幸运。 庄成双缓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秦墨琰身前,这才发现他是真的高,他只身站着她尚不觉得,等站到一起才发现自己竟然需要仰望才能看见他的模样。 庄成双有片刻的微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望着秦墨琰道:“殿下,妾身服侍殿下歇息吧。” 秦墨琰低头凝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比之初次相见,她似乎长高了些许,脸上也稍微张了些肉,看上去不再是初见时的骨瘦如柴,可她仍旧很瘦,而且很小,个头只到他的胸前。 大约是因为年龄不够,所以她还未完全长开,像根豆芽菜,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矮矮的女子,且没有强大的背景作为支撑,脑子里竟然能装那么多鬼主意。 “扶我到床上休息。”秦墨琰淡淡道。 “是。”庄成双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扶到床上,轻手为他盖上绯红的薄被,正欲转身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既没有弄疼她,也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庄成双回头,目带疑惑。 他躺在绯红的床上,双眸似 无波无澜的古井,望不见底,只悠悠地凝着她,轻声道:“上来吧,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不知为何,庄成双雪白的面颊陡然如被染了红料,直红到耳根,她半晌才嗫嗫嚅嚅道:“殿下身子不适,若与妾身同床,妾身怕挤着殿下。” 忽然间竟觉得有几丝有趣,原来不管表现如何镇定,内里也只是个小小女儿身。 “这床如此宽大,即便是并排睡上五六个人也不会拥挤,王妃不必担心。”秦墨琰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我既是拜过天地的夫妻,王妃又何须拘礼?” 是的,夫妻。 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能躲得过十五? 短暂的思忖过后,庄成双淡然道:“妾身听殿下的。” 秦墨琰闻言就微微挑了挑眉。 庄成双动作利索地上床,放下床帘,继而躺到秦墨琰刚刚手掌所拍的位置,拉上薄被盖住自己的身体,整个过程她做得极为迅速,几乎是一气呵成,倒是让秦墨琰微有吃惊。 庄成双望着头顶深红色的帷幔浅声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快休息吧。” 新房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庄成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耳侧轻微的呼吸声,告诉她这个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可是燃烧的蜡烛尚在几步之远的红漆桌上,房内没有其他人,她没有动手,那只能是秦墨琰将蜡烛熄灭的。 他真的会武功? 此刻庄成双已经几乎能确定他确实修炼过武功。 可他的身体状况…… 身侧突然间睡了个男人,庄成双极不习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更是无法入眠,她苦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睡过去了,不像自己,内心紊乱得一塌糊涂。 “睡不着?”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男音,像是不经意拨弄 琴弦时发出的声音,煞是好听。 “是妾身吵到殿下了吗?”庄成双低声问,原来他没有睡着,“如果殿下不适应,妾身可以去隔间睡,以免打扰到殿下休息。” “不必,既然你已经嫁给我,总要习惯。”秦墨琰说。 这么浅显的道理庄成双当然知道,只是道理谁都懂,可是做起来时却并没有那般容易,总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我想看看书,可以吗,殿下?”庄成双小心翼翼地问,“或许看着看着就有睡意了。” “好。” 随着这声回答,房间里的蜡烛重新燃起光芒,庄成双下床从桌上拿了本医书又重新靠坐到床上,低头翻起书来,光影朦胧,她微微低着头,模样竟格外地娴静美好。 是本《神农本草经》,她看得入神,仿佛忘却了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他。 等庄成双有了困意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放下书,瞥眼看到身侧已经沉睡的秦墨琰,她捂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也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秦墨琰比她率先醒来,庄成双浅眠,他微微一动她便睁开了眼睛,下意识便问:“灵书,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耳边传来低沉的男音,庄成双一个激灵,身体条件反射地坐起来,她下意识地捋了捋乌黑的长发,望着秦墨琰道:“妾身这就起身。” 按礼制,今早他们是要进宫的。 “时辰尚早,你不必着急。”秦墨琰落下话,转身朝隔间走去。 庄成双换来灵书和茹梅伺候洗漱梳妆,进宫要按品大妆,庄成双如今贵为王妃,身份不同寻常,一应衣着首饰都与以往极为不同。 茹梅特地为她梳了牡丹头,戴上显得庄 重的钗环,等收拾妥当之后知香进来禀道:“殿下请王妃到东梢间用早膳,请王妃移步。” 庄成双点头,她到东梢间时秦莫朗已经落座,庄成双微有赫然,没想到成婚第二天就让秦墨琰等了她一遭,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旁人会怎地议论。 “坐吧。”秦墨琰道,转头吩咐南九去传饭。 庄成双在桌旁坐下,早膳很是丰盛,素八珍、栗子糕、肉松香蒜花卷、燕窝炖蛋、捂在蒸笼里的小笼包、十六样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锦酱菜八宝盒、八宝盒的旁边还有两碗撒了香菜末子的荞麦皮馄饨和消食的陈皮腌酸梅泡的神曲茶。 早膳虽然丰盛,却并非庄成双这一世吃得最丰盛的,在国公府里,老太君每日食用的早膳也是极为丰盛的,并不比秦墨琰所食用的早膳差。 庄成双虽然口味清浅,但是每样都稍稍吃了点,因着早膳多样,一轮吃下来庄成双便已经吃饱,见秦墨琰放下碗筷,庄成双便也顺势收筷。 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庄成双自然是和秦墨琰同乘一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她率先在宫门口下车,继而南九扶着秦墨琰下车。 庄成双动作很是娴熟地从南九的手上接过秦墨琰的手臂,趁秦墨琰顿住的时候唇角轻轻扬起微笑:“还是让妾身扶着殿下进宫吧,殿下小心些。” 秦墨琰半字未语,庄成双趁他没有拒绝之际微微用了用力,秦墨琰倒算配合,很是自然地在她的搀扶之下往宫门内走去。 皇宫里除了皇帝就属太皇太后最是尊贵,他们自然是先去长信宫,长信宫里张灯结彩,太皇太后半卧在软塌上,笑容慈爱地让他们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去。 太皇太后左手 拉着庄成双的手,右手拉着秦墨琰的手,慢慢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笑容满面道:“以后要恩恩爱爱,好好过日子啊!” “皇祖母放心,孙儿和成双会好好生活的。”秦墨琰温声道。 庄成双闻言不禁朝他望去,男子俊逸的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晕下隐约藏着几分柔软,他冰凉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却仿佛带着某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庄成双微微紊乱的心跳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有的淡定从容。 不多时,有宫女进来禀道:“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萧贵妃和贤妃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现今正在殿外候着。” 太皇太后浑浊的目光朝那宫女看了看,口齿不清道:“外面风大,让她们进来吧。” 庄成双和秦墨琰退到旁边,穿着九凤朝阳服的皇后娘娘走在最前头,身后依次跟着萧贵妃和贤妃娘娘,各自行完礼后,太皇太后赐他们落座,庄成双位份最小,哪里敢真的与这些后宫身份非同寻常的女人同坐,只能站在秦墨琰身后。 便听皇后娘娘开口道:“得知两位新人来了长信宫,本宫便趁着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沾沾两位新人的喜气,好在来得倒是凑巧,你们可用过早膳了?” “在王府已经用过早膳,谢皇后娘娘关心。”庄成双微微福了福身,回答。 皇后眼底的笑容就更浓烈了些,还欲说些什么,萧贵妃却抢先道:“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只是洛王素来身体欠安,王妃可要好生照料才是。” “是,臣妾定当谨记贵妃娘娘的提醒,日常更会当心殿下身体。”庄成双俯身回道,她态度谦逊,回话时言语拿捏得恰到好处,令贤妃娘娘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第八十六章 入宫 “王妃医术精湛,且心思细腻,自然会将洛王照顾妥帖,倒是贵妃你如此这般上来就教训人的脾性也该改改了,否则王妃的三妹哪里敢进齐王府的门。”皇后娘娘端着茶盅,一面慢条斯理地捋着茶盅里飘起的浮叶,一面上挑着眼睛说道。 庄成双眼观鼻鼻观心,抬眼偷偷去瞄萧贵妃的脸色,却见萧贵妃面上一派淡然,漫不经心地回道:“臣妾只是担心洛王殿下的身体,所以好心提醒王妃,皇后娘娘怎地就扯到教训的层面上来?难不成您就盼着我和贤妃还有洛王府横生罅隙?” 都说皇后娘娘与萧贵妃不和,庄成双竟不知她们之间的争斗竟然已经如此白热化,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连做做样子都不愿意了。 “贵妃何须这般曲解本宫的意……” “怎么突然吵起来了?”太皇太后面色不悦地打断皇后娘娘的话,“你们来给哀家请安,就不能让哀家省省心么,当着两位新婚之人,有何可争论的?”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纷纷起身跪到太皇太后面前。 皇后娘娘惶恐道:“是臣妾多嘴,请太皇太后万勿生气,小心身体。” 萧贵妃紧跟着道:“臣妾知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原以为太皇太后神志已经混沌,没成想竟还有清明的时候,看来这后宫之争,已经让这位年迈的老人不胜其扰了,可惜她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完美没有能力掌控后宫大局。 太皇太后面色疲惫,沉重地挥了挥手道:“哀家累了,你们自行退去吧。” 从长信宫出来后,秦墨琰和庄成双按礼要去见陛下,算算时辰,此刻也该下朝了,却有内侍来报,说陛下正在前往华阳宫的路上。 庄成双分明看见皇后娘娘和萧贵妃眼底闪过异色,贤妃娘娘在后宫 位份虽然不及皇后和萧贵妃,但是陛下对其的宠信程度却完全不亚于皇后和萧贵妃。 加之陛下对洛王更是极为宠信,对于无缘帝位的洛王,萧贵妃和皇后娘娘自然都想将其拉拢到自己儿子的麾下,可惜庄成双着实想不明白秦墨琰到底作何打算。 贤妃娘娘走在前头,庄成双小心地扶着秦墨琰走在其后,听到贤妃娘娘回头问她:“在王府可还习惯?” “给殿下诊病的时候便在王府住过几日,对王府自然谈不上生疏,下人们都极为听话守礼,因此成双并未感到丝毫不适,谢母妃关心。”庄成双笑盈盈道。 她的回答似乎令贤妃娘娘很是满意,眼角眉梢都不禁然地洋溢着笑意,望着庄成双的目光就越发喜爱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接手王府内院的事情也不会太艰难,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多多问问南妈妈,你是正经的主子,有本宫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尽管放手做。” “成双谢母妃体恤,定当竭尽所能为殿下分忧。” 她不说竭尽所能办好王府内院之事,反而说要尽力为秦墨琰分忧,此番态度更是令贤妃娘娘喜爱,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华阳宫的门口。 贤妃娘娘提醒道:“等会儿见到陛下,若是陛下没有开口询问,你勿要说话,切记。” “是。” 他们进去时陛下已坐在华阳宫的正殿之内喝茶,年近五十的陛下身着一身明黄龙袍,见到他们进来,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威严气度令庄成双微微一颤。 长年身居高位的男人,果然无论何时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仰望的气息。 庄成双是新媳妇,应与秦墨琰同行大礼,然他们还未下跪,便被陛下的言语止住动作。 “墨琰身体不好,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陛 下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庄成双微微低着头,态度谦卑恭敬,从秦墨琰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粉嫩的鼻梁和柔软的脖颈,隐约有种娴静淑良的美。 “儿臣心知父皇心疼儿臣的身体,但是此番礼节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省去。”说罢便朝陛下跪下,庄成双赶忙跟着行礼,与秦墨琰共同完成了三跪九叩之礼。 有宫女扶他们起身,庄成双扶着秦墨琰坐到陛下下手的位置,她则静默地站在秦墨琰身后,安静地听他们父子俩谈话。 前世庄成双最初只是齐王府的侧妃,是没有资格进宫见陛下的,陛下驾崩前她只遥遥见过陛下两面,传言陛下最喜欢的便是体弱多病的洛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们的婚事本不该定得如此仓促,但是太皇太后病重,来看的法师说或许冲喜能缓解太皇太后的病情,这才不得已为之。”陛下闻言细语道,“几个皇子也只有你年龄适当。” “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正如父皇和母妃所言,儿臣的洛王府的确该有女主人了。”秦墨琰回道,“成双医术精湛,且聪慧机智,是最好的人选。” 没想到秦墨琰会当着陛下和贤妃娘娘的面夸自己,庄成双赫然。 “朕素来相信你的眼光。”年迈的双眸从庄成双的身上掠过,转而对贤妃娘娘道:“朕与墨琰有事相商,你们先退下吧。” “臣妾遵命。”贤妃娘娘望着庄成双道:“你陪我去后院赏花吧。” 贤妃娘娘性喜花草,因此华阳宫的后院种有各种各样的花木,有些甚至是极为稀罕的品种,庄成双对花草没有多少研究,只觉得满后院的花木很是好看,身临其境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微风吹拂,衣衫飘动,庄重的贤妃娘娘在鲜花绿叶的衬托下 不禁多了几分柔软。 “早听闻母妃是爱花之人,这后院的各色鲜花果真令成双大开眼界。”庄成双感叹。 贤妃娘娘俯身摘下一朵并蒂莲,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却听贤妃娘娘道:“这么漂亮的花,却长在这种少有人观赏的深宫之中,着实可惜。” “可是它能得娘娘您的青睐啊!”庄成双笑道,“这世上多少人盼着能得贵人之眼,是以成双认为,它能长在娘娘的眼下,本是它的福分。” “也是你的福分吗?”贤妃娘娘手握并蒂莲,笑意盈盈地凝着她。 “成双能嫁给殿下,便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自当好生珍惜。”庄成双望着满院姹紫嫣红的鲜花,娇俏的脸蛋微有沉凝,喃喃说道:“就像这院中让自己开得最绚烂的鲜花般,会以最好的姿态来回报母妃的培育之恩。” 贤妃娘娘看庄成双的目光便有了几分不同,秦墨琰说她聪慧,看来半点没有夸大其词。 “若你能治好墨琰的病,那便是最好的回报。” 洛王的病一直是贤妃娘娘心尖的痛,若是她能治好洛王的病,她在贤妃娘娘面前只会更有话语权,但是…… 有时候体弱也是种保护伞,秦墨琰若非体弱,只会是太子党和齐王党最大的目标。 “成双会竭尽全力的。”近来她已经小有所成,虽然不能完全治好洛王的身体,但是控制住他的病情她还是完全有把握的,等回门之后,她便会开始给秦墨琰医治。 两盏茶的功夫后,有宫女禀道陛下已经离开华阳宫,贤妃娘娘便和庄成双回到正殿,贤妃娘娘进去便问:“陛下和你说了什么事?” “边境战事。”秦墨琰简短地回答。 如今天下三分,明夏、南苍、北戎各据一方,北戎接连几年 大雪覆地,百姓颗粒难收,为了更好地求得生存,北戎人进攻明夏的北境防线,导致近些年北境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令明明夏皇室和镇守北境的将领很是头疼。 秦墨琰虽从未上过战场,但是在战事上却时常有独到的见解,因此陛下经常找他议事,想来贤妃娘娘已经见怪不怪了。 “北境又有战事发生了?”这个问题庄成双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上过战场,深知战争的残酷,是以并不喜欢战争,但是却又深知很多时候战争只是为了争取更长久的安宁。 此话一出,何止贤妃娘娘,就连秦墨琰看庄成双的目光都变得不同起来。 秦墨琰只是说边境战事,可明夏有四境,庄成双开口便直言北境,秦墨琰并不认为只是巧合,而是庄成双很清楚当下明夏四境各自所面临的情况。 庄成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道:“曾经听人说起,北境经常有战事发生,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着实令明明夏皇室头疼不已。” “你从何处听来的?”秦墨琰目光深沉。 “刚回金陵时,不甚懂规矩,偶有外出,在茶馆喝过茶,去戏楼听过戏,皆是从市井之民口中听来的,毕竟我父亲也是为军之将,所以当时不免多留了几分心思。” 如此而已? “难怪你能一语说出是北境战事,这些连本宫都不知道。”贤妃娘娘感叹,“到底是将门之后,比本宫这种深宫妇人更要清楚当前的形势。” 庄成双讪然不再言语。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前往洛王府的道路上前行,秦墨琰靠坐在车厢上,修长的手指上是本《三国杂记》,这本书庄成双以往经常看,写的是当今南苍、明夏、北戎三国的民间趣事,庄成双觉得很有趣,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翻出来看看。 第八十七章 移交权利 “殿下还喜欢看这种书?”庄成双很意外,她以为秦墨琰应该对这种民间小事不感兴趣,没想到他竟然看得专心致志。 修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秦墨琰淡淡道:“你看过?” “嗯,这本书的作者是个游历天下的穷书生,年轻时在明夏考取功名未果,后来便背着书囊游走天下,写下这本书,没想到此书却颇受大众喜爱,他也因此一举成名。” “这个穷书生叫袁明志。”秦墨琰补充。 “我知道,他现在在礼部任礼部侍郎,颇受礼部尚书的器重和提拔,据说是个德行十分正派的人,他的仕途可说颇为坎坷,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背后应该有贵人相助。” 秦墨琰无声地挑了挑眉,庄成双竟然能一语道破其中要害,这样的人若为对手,绝对不容易对付,可即便是现今她已经成为自己的王妃,他亦不能确定她到底是敌是友。 “你知道他背后的人?”秦墨琰问。 庄成双摇头:“殿下真会说笑,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的,我怎知那袁侍郎背后到底是谁在给他铺路,不过无论那人是谁,能让他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想来身份都非同寻常。” 秦墨琰好半晌才回答她的话,仅有短短的五个字:“嗯,说得有理。” “难道殿下就不好奇他背后之人?”庄成双很是狐疑。 秦墨琰虽然不喜欢插手朝堂之事,但是他却不是容易被掌控之人,这朝堂上的盘根错节关乎着整个明夏的将来,庄成双就不信他半点不在乎。 毕竟当今陛下是真心疼他这个儿子,就算是为了陛下和贤妃娘娘,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是谁都跟我无关。”秦墨琰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三国杂记》上,“王妃操心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竟出乎 我的意料。” 庄成双讪讪回答:“妾身只是好奇。” 等回到洛王府,外面庄成双终于卸下满头珠钗,换上了简单的装束,垂纶水榭凉风习习,灵书刚刚帮她收拾妥帖,茹梅便来禀道:“王妃,南妈妈求见。” 新婚第二日,南妈妈便要见她…… “请南妈妈到尚怡厅喝茶。”庄成双吩咐。 茹梅应声而去,庄成双稍作歇息后才到尚怡厅,尚怡厅是秦墨琰专程拨给她用的,和垂纶水榭的正房只隔着几间厢房,今后便是庄成双专程用来处理内院事务的地方。 此时此刻南妈妈正坐在尚怡厅里,手边的六角小几上放着刚泡好的龙井,悠悠绿叶浮在冒着热气的茶面上,微微起伏,状似南妈妈此刻颇为忐忑的心情。 她和庄成双接触过几次,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庄成双绝非愚钝的内宅妇人,虽然还未及笄,但却绝顶聪慧,并不会受任何人的愚弄。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决不能耍任何心眼,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而南妈妈之所以忐忑不安,自然是怕庄成双以往的好商好量都只是装出来的,实则是个尖酸刻薄、锱铢必较之人。 正思忖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南妈妈估摸着是庄成双过来了,立刻起身到门口迎接。 抄手游廊上远远走来几名女子,最前头的身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三千发丝随意地用一根羊脂玉发簪挽在脑后,再无任何修饰,白玉般的耳垂上缀着两颗珍珠耳钉,在阳光微微反射着光芒,那女子还不及她身后的丫鬟高,但一静一动间却仿佛有万千盖人的气势。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她,她微微仰头朝南妈妈一笑,略施脂粉的白皙脸颊仿佛透明,那笑容柔软如风,和煦如阳,温和而大气,让南妈妈为之一 震,暗暗道,洛王殿下好眼光。 “老奴见过王妃。”待庄成双走近,南妈妈就要跪下给庄成双行礼。 “妈妈这是作何?”庄成双眼明手快地扶起南妈妈,微笑道:“妈妈是殿下的乳娘,就是母妃尚且也会给您三分薄面,殿下尚且称呼您一声妈妈,您如此这般,成双哪里敢当。” 庄成双的三言两语成功地消退了南妈妈最初心中的忐忑。 “妈妈请屋里坐。”茹梅轻声道。 待进了屋,各自落座,庄成双笑眯眯地说:“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深受母妃和殿下信重,这些年又替殿下掌管着府里内院的事务,最是熟悉府内的情况,我刚进府,许多规矩不懂,往后若是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妈妈多多指点。” “王妃严重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指点,王妃有话尽管问老奴便是。” “那我便直问了。”庄成双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接着道:“府中内院是如何设置的,哪些人掌管哪些地方,手下有多少人,职责是什么?” 如此单刀直入,且句句问到点子上,让南妈妈很是意外。 不是说她九岁便被送去了地境偏远的水月庵,回金陵也不过短短数月且不受嫡母待见吗,怎么一副对府宅内院之事如此了解的样子。 但南妈妈不敢多想,当即道:“老奴今日来找王妃,便是为这件事,以往府中内院之事都是老奴在处理,如今有了王妃,自然该王妃接手。” 说着便起身将手边一摞厚厚的册子移交给茹梅:“内院一直是老奴在统管,手下有七名管事,分别管着账房、库房、书房、厨房、茶房、更房还有花圃,她们随时都等候着王妃的传唤,而府内所有事物的安排都记录在这些册子上,可供王妃参照。” 庄成 双拿起其中一本册子随意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记录得很详细,小到厨房的各个负责人,大到各府的各种随礼,应有尽有。 “难怪母妃和殿下如此信重妈妈,妈妈在管理内院之事上果然令我刮目相看,有了这些册子,我接手府内之事就方便多了。”庄成双笑眯眯道。 “王妃谬赞了,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南妈妈恭谨地回应。 庄成双点点头:“这些东西我就留下了,妈妈先去忙吧,若是有事,我自会叫妈妈的。” “是,老奴告退。” 待南妈妈走后,灵书笑道:“王妃,这南妈妈可真是好说话之人,虽然在府中权利极大,但在您面前却丝毫没有拿乔,看来府内是没有几人敢藐视王妃您的。” “南妈妈能坐上内院管事的位置,自然有她的厉害之处,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她于殿下有多大的恩德,她的身份到底都只是奴,又怎会与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主子作对。” 庄成双笑道:“与我作对,就算她能赢初一,也赢不了十五,倒不如一开始就顺顺贴贴的,如此我还能敬她三分,保她名声和威严不衰。” “王妃此话有理。”茹梅笑,“您总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庄成双没有回应,而是拿起了账册,若说内院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账房和库房,尤其是账房,她道:“叫珠云核对好内院的账务,我要在三天之内完全接管内院事务。” “是。”茹梅和灵书齐声道。 知香轻手轻脚地将书房里的熏香点燃,秦墨琰坐在桌案前看书,南九立在旁边伺候,偶尔扇风添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干扰到秦墨琰。 南妈妈在门口求见,知香禀秦墨琰后南妈妈方才进书房,禀道:“殿下,老身已将府内 的事务尽数移交给王妃了,王妃聪慧,有王妃帮殿下管理内院,殿下尽可放心。” “妈妈这般看重她?”秦墨琰雪白的衣衫在南九的煽动下轻轻浮动,他头也不抬地问。 南妈妈笑道:“倒不是老身看重王妃,而是事实如此,殿下的眼光怎会错。” 秦墨琰放下书,望着南妈妈的那双眼睛幽深黑暗,“虽然如此,但王妃毕竟刚刚进府,很多事情不甚明白,妈妈还是要帮我多看着点,方能不出错。” 南妈妈神情错愕。 秦墨琰竟然对庄成双不放心? 他不是怀疑庄成双的能力,而是怀疑庄成双嫁给他的目的。 他竟要自己暗中监视…… 与庄成双有过数次接触的知香同样吃惊,要知道秦墨琰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庄成双是大功臣,他们一直以为秦墨琰之所以娶庄成双,正是因为她对秦墨琰有救命之恩,秦墨琰想给她一世安稳,所以才会娶她,现在看来,似乎其中还另有原因。 “老身明白殿下的意思,老身自会多看着点的,殿下且放心。”南妈妈沉重道。 秦墨琰点头:“妈妈明白便好,先去忙吧。” “你说南妈妈离开后径直去见了殿下?”庄成双从一堆账册中抬起头来,看向碧桃。 “是的,王妃。”碧桃不知道庄成双为什么要自己留意南妈妈的动向,但是庄成双既然吩咐了,她自然会无条件地服从,“南妈妈在书房呆了不到半盏茶的时辰便出来了,当时书房里还有知香姑娘和殿下身边的那个贴身小厮南九。” 这些都是秦墨琰身边最信任的人,就算秦墨琰真的吩咐了南妈妈什么秘密之事,也不定会避开他们,所以碧桃的话并没有任何的价值。 “小姐,珠云求见。”灵书进来道。 “让她进来吧。” 第八十八章 竟会娶她 庄成双坐在尚怡厅的上位上,手边的龙井冒着袅袅热气,厅内茶香四溢,灵书立在庄成双旁边伺候,碧桃刚刚汇报完事务,正准备出去,不知她们刚刚在说什么,气氛有点凝重,想到自己刚刚在账房遇到的事情,珠云颇有些气结,说起话来口吻便有几分愤然。 “王妃,账房的管事不愿与奴婢对账,说是没有上头的吩咐不敢将账本交给奴婢。” 珠云不知道怎么回事,按说内院的各管事应该早就得到命令,王妃接手内院之事理所当然,怎么还会有管事难为她们这些为王妃办事之人。 看来这王府内院的水也是很深,庄成双想要短时间掌控内院,着实艰难。 “这样!”庄成双唇角勾起,深黑的凤眼中透着几分冰冷,“茹梅,你去把各位管事请到尚怡厅,既然她们有心与我作对,我便给她们这个机会。” 茹梅应声而去,大约半柱香后,各位管事已经齐聚尚怡厅,茹梅进来禀时,庄成双吩咐:“告诉各位管事,我正在研究药理,请她们稍等片刻。” 茹梅看着端坐在上手专心致志看医书的庄成双,不禁失笑:“奴婢这就去。” 晃眼便到了午膳时间,庄成双望着外头刺眼的太阳光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朝尚怡厅走去,人还未走近,远远地就听到尚怡厅传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王妃让我们等在这里到底有何事要吩咐,怎地迟迟不见王妃?” “是啊是啊,大家手中都有事务,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事啊!” “就是,也不知道这尚怡厅的丫鬟们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等了这么大半天也不见谁来给我们倒杯茶,真是没规没矩的。” “听说王妃九岁就被送去了水月庵,在水月 庵生活了整整五年,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能和长年生活在高门内府深受教养的小姐相比。” “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是作何想法,竟会娶了她。” “你们小声点,这里毕竟是尚怡厅,若是被王妃知道你们背后如此议论她……” “怕什么,我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王爷尚且要给我们几分薄面,她能奈我们何?” “殿下尚且要给诸位几分薄面,所以本王妃只能任由诸位欺负,对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尚怡厅的几位管事神情一愣,纷纷转头朝门口望去。 女子一身简单的装扮,干净利落,身后站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左边的是去请她们过来的茹梅,听说是庄成双最重用的丫鬟,右边是庄成双的贴身丫鬟灵书。 两个丫鬟率先进屋,茹梅为庄成双铺上猩猩红的坐垫,灵书端茶递水,两个丫鬟配合得极好,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庄成双端坐在雕红漆的罗汉椅上,左手端着白瓷浮纹的茶盅,右手轻轻捻着茶盖,用茶盖慢悠悠地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绿油油的茶叶,举止十分漫不经心。 不知为何,她此番咸气腚神的举止竟让众位管事想到长年不动如风的洛王殿下。 “诸位管事可是对本王妃有什么不满之处?”庄成双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刚泡好的龙井色泽鲜亮,入口甘醇,茶水犹有些烫,她喝得极慢,稍稍上挑着凤眼看向诸位管事。 那眼神说不上狠辣,谈不上锐利,却莫名有种压迫的气场,让各管事不敢轻易接话。 庄成双就慢慢笑了,那笑容也是极为温和有礼的,就像柔柔春风从众位管事的脸上拂过,但不知为何,却让各管事忍不住打起寒颤来,让他们不禁然地想 到笑面虎三个字。 “刚刚诸位管事不是说得挺有道吗,怎么现在反而闭口不言了,莫非是本王妃着实人小力微,不足以让诸位管事开金口?”庄成双捋着浮叶轻飘飘道。 几位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眼色,就盼着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当出头鸟。 “王妃哪里话,我等都是府里的老奴,王妃有事尽管吩咐,我等自然全力配合。” 说话的正是账房管事,姓黄,叫黄有铃,府内的人都称她黄妈妈,她生得一张大盘脸,头上插着根赤金簪子,说话时挺直了脊背,铜铃般的大眼直直地瞧着庄成双。 “如此看来,诸位管事都知道本王妃从今日起就要接手内院之事了?”庄成双笑眯眯地问,“以往府内虽然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但到底是王府,事务不可谓不繁杂,我若接手,势必有个适应的过程,若是诸位管事不配合,我必定没那么容易成事。” “王妃多虑了,老奴等哪敢不配合。”说话的是库房管事,人称钱妈妈,叫钱桃李,钱妈妈目光惶然地望了眼庄成双后又低下头去,一副紧张之色。 庄成双笑容越发深沉,漂亮的凤眼迸发着晶亮的光,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想问问黄妈妈,我的丫鬟珠云想与你对账,你为何要推三阻四?” “你是不知道珠云是我的丫鬟吗?”庄成双紧接着问。 “老奴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给珠云难堪?” “老奴……” “珠云是本王妃的丫鬟,你阻扰珠云对账,岂不是在阻扰本王妃接管王府内院之事?” “老奴……” “黄妈妈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仗着殿下平日里对你们客气几分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丝毫不将本王妃放在眼里,你 这般刁奴,我王府岂能容下?”庄成双疾言厉色道。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她们不明白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少女明明最先是副温柔如风的样子,怎地突然间就变得声色俱厉起来,字字句句宛如惊雷砸在她们的头上,更是吓得黄有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目惊恐。 “王妃息怒,老奴不敢,老奴……” “黄妈妈今年便年满五十了吧,的确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了。”庄成双根本不给黄有铃说话的机会,“本王妃已经安排好,今日就送黄妈妈出府。” 诸位管事皆惊,谁也没想到庄成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天骇地。 “王妃何以要如此对待老奴?”庄成双的安排让黄有铃大惊失色,心中更是恐惧万分,她没有儿女,若是被赶出府,她将何去何从啊? 庄成双这是杀鸡儆猴,在拿她立威啊! 黄有铃悲声道:“老奴在王府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妃初来乍到,对内院之事一知半解,便要将老奴赶出王府,难道就不怕府里的众位管事寒心吗?” “那又如何?”庄成双一声冷笑,少女端坐其上,手上端着白瓷浮纹的茶盅,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盅里的龙井,神态淡然自若,半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敬本王妃者,本王妃则敬之,黄妈妈且放宽心,正如你所说,你在王府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本王妃早就命人准备好银两和马车,送你去田庄上度日,妈妈的余生自有仰仗,不必担心。”庄成双转眼又恢复了那番寡淡的模样,慢悠悠地说道。 黄有铃心中恨得牙痒痒的,田庄上的清苦日子哪里比得上在府内吃香的喝辣的,庄成双为了立威竟拿她开刀,还美其名曰已经为她安排 好去处,简直欺人太甚。 “王妃……” “王妃,南妈妈求见。”黄有铃的声音再次被打断,守在门外的碧桃轻声禀道。 听到南妈妈来的消息,她脸上立刻溢出欣喜,南妈妈来得正是时候,她与南妈妈素有交情,只要南妈妈为她求情,这件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就不信庄成双还能不给南妈妈几分薄面。 “请南妈妈进来。”庄成双挑了挑凤眼,南妈妈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来求情的。 南妈妈进屋就见到内院的七位管事在尚怡厅规规矩矩地站了整整一排,见到她进来,有的欣喜,有的如释重负,有的面如苦瓜,脸色各异。 南妈妈心头一跳。 “妈妈此时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纤纤玉手将白瓷浮纹的茶盏轻轻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庄成双微微仰起头,笑眯眯地问。 “回禀王妃,老奴是来传殿下话的。”南妈妈望了望站着的诸位管事,眉目严肃道:“殿下吩咐,自今日起,王妃接管内院的一切事务,所有人须得听从王妃之令,违抗者赶出府。” 黄有铃听罢,瞬间面如死灰。 南妈妈面有同情,她与黄有铃颇有交情,此人在王府十余年,扎根很深,眼底颇有些傲气,庄成双进府之前她就提醒过她不要轻易与庄成双为难,没成想她竟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庄成双拿她立威,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开口的份儿。 黄有铃明白,此时此刻,能让她继续留在府里的只有庄成双,若是庄成双不松口,她今日就绝对会被送出府去。 “王妃息怒,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知道错了,请王妃绕过老奴这次,老奴以性命担保,往后绝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请王妃绕过老奴这一次。” 第八十九章 王爷护着 黄有铃跪在庄成双的面前磕头求饶,屋里都是府里的老人,彼此间尚有往来,看到黄有铃跪地求饶的模样,皆有些不忍,却不敢轻易为其求情。 庄成双朝茹梅使了个眼色,茹梅上前去扶黄有铃,“黄妈妈快起来吧,您这番动作,岂不是在逼我们王妃?” 黄有铃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庄成双已经为她安排好去处,若是再惹怒了庄成双,她怕是连田庄也去不成了。 茹梅趁机将黄有铃扶了起来,心中叹息一声,这黄妈妈要怪只能怪自己撞到了庄成双的枪口上,庄成双刚刚进府,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偏生她这个时候送上门来。 “今后就由珠云代黄妈妈账房管事之职,该说的本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时辰不早了,各位自行去忙吧。”庄成双端起茶盅做出送客的姿态,诸位管事纷纷告退。 “进府第二日便杀鸡儆猴,王妃这一招用得甚是厉害!”走出尚怡厅后,库房管事钱桃李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另外几位管事说道。 “谁说不是。”书房管事常慧文接着钱桃李的话说,“本以为她在水月庵生活了整整五年,又刚回金陵不久,且不受嫡母喜爱,应该是个柔善可欺的主,谁知道竟是那般厉害!” “殿下娶了这般强势的一个女人进府,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王府的福气。”厨房管事李元庆也忍不住感慨,“王妃进府,又有王爷的支持,我等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哎,往后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了,莫要被王妃抓住把柄,收回我们手上的权利才是。”茶房管事谢德云也接话道。 众人面带苦涩,各有心思,回头望了望就快被驱赶出府的黄有铃黄妈妈,更是觉得心惊胆战,她们好不容易才熬 到今天的地位,可不想就如黄有铃这般白白断送了去。 “王妃这招杀鸡儆猴,做得真是漂亮,看今后谁还敢为难我们这些刚进府的丫鬟。”灵书笑呵呵道,“那些个妈妈仗着自己有几分资历,便不把新主放在眼里,这下总知道厉害了!” “总归我们王爷是护着王妃的,只要王爷站在王妃这边,府里就无人敢轻瞧王妃。”茹梅正色道,其实今日之事,若是没有王爷在背后支持王妃,怕是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庄成双苦笑。 黄有铃犯的不过是小错,若非她刚进府,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她绝不会做得如此决绝,顶多小惩大诫,可黄有铃错就错在没有找对时间给自己为难。 她不知道那位沉默寡言的洛王殿下到底是作何想的,但是既然他在关键时候给了她体面,她便不会做出让他失望之事。 “殿下何不拦着王妃?”书房里茶香袅袅,隐约还飘散着淡淡的书香气息,南妈妈对秦墨琰的决定很是费解,“黄有铃虽然行为有所不妥,但万不到被赶出府的地步。” “南妈妈且记住一件事便好。”秦墨琰低着头,轻手将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 “殿下请讲。”南妈妈作恭听的姿态。 “我既然娶了她,无论她以往是何身份地位,她都是我的妻,是府中的主人。”白衣男子的口吻极为冰冷,“她既是主人,就没有人有资格与她为难,否则,便是欺主。” 南妈妈神色骤变。 依她多年对秦墨琰的了解,今日之事,秦墨琰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好不插手才是。 “既是欺主,便无大小之过,王妃处置黄管事的方式并无不妥。” 秦墨琰对庄成双的维护让南妈妈目瞪口呆,他素来身体不好,性情也极 为寡淡,府内从内到外的事情,事无巨细,无论大小,他似乎从不上心,可对庄成双却似乎不同。 难道仅仅是因为庄成双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明面上既然如此维护庄成双,暗地里为何又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岂不是自相矛盾? 南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知香亲自送南妈妈出垂纶水榭,碧荷悠悠,水面上波光粼粼,南妈妈愁眉道:“知香姑娘常跟在殿下身边,万望要时时刻刻注意殿下的身体,莫要让殿下着凉受寒。” “奴婢省得,妈妈且放心吧。”知香笑盈盈道,“奴婢知道妈妈心中的困惑,斗胆说一句,我们王妃毕竟曾经救过殿下的性命,就算是看在这点上,内院之事,殿下也会无条件支持王妃的,只要王妃不踩到殿下的底线,殿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姑娘在殿下身边多年,他的脾性没有人比姑娘更清楚。”南妈妈沉重道,“只是殿下尚且对王妃不放心,姑娘平日里还请多注意些。” “奴婢会的。”知香直言道,“不过奴婢倒是比妈妈更信任王妃,相信王妃不会对我们殿下不利。” “姑娘此话何意?”南妈妈困惑不解,不明白既然秦墨琰都不信任庄成双,为何知香却很是信任她,难道庄成双使了什么手段让知香为她说话?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南妈妈否决,知香、知明和知莹这三个丫鬟从小就养在府中,是绝不可能背叛秦墨琰的。 “妈妈无需多想,府内突然多了许多人,无论奴婢作何想,都会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的。”知香笑道,“奴婢也定会嘱咐垂纶水榭当值的人加倍小心。” “那便好。”知香既然不愿多言,南妈妈也不好多问,两人又闲聊了 几句南妈妈才离开。 庄成双杀鸡儆猴的作为效果很是显着,在接下来的两三日里,内院再无任何人阻碍她了解整个内院的运行制度,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庄成双果真如她所言般在短短三日时间里完全接手了内院的全部事务。 秦墨琰从南妈妈口中得知此消息时,神色有片刻的吃惊,但很快便恢复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让知香去问庄成双可有什么需要的,若是有可立即补上。 而庄成双竟然真的写下了一张清单让知香转交给秦墨琰,清单上的内容很简单,都是府内需要添减的东西,秦墨琰转手命知莹去把清单交给外院的采买。 因着这件事情,庄成双与秦墨琰共用晚膳时,发现秦墨琰用意外的目光看了她好几眼,令她极为不自在。 庄成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是妾身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墨琰淡淡摇头,手持白瓷勺子轻轻搅动着摆在他面前香薷可口的米粥,姿态矜贵而沉稳,优美得仿佛一副山水泼墨画。 “既然妾身脸上并无东西,殿下何以总是盯着妾身?”庄成双直言问道,“还是妾身有什么事做得不妥,让殿下见笑了?” “王妃多虑了,本王只是想问,王妃打算什么时候回门?” 庄成双闻言颇为头疼,新婚夫妻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回门,他们成婚已满三日,可之前秦墨琰未提起回门之事,庄成双便装傻,没想到秦墨琰今日会主动提起。 她根本不想回门。 偌大在国公府于她而言就像座冰冷的牢笼,里面住着她的血亲,可那些血亲皆以利益为重,她的祖母将她视作棋子,她的父亲随时可将她抛弃,她的兄弟姐妹只有庄语嫣稍会为她考虑,将她视 作亲人,其余的都态度冷漠,事不关己。 那样的囚笼,根本不配称之为家,她也根本不想回去。 庄成双的沉默让秦墨琰不禁想到曾经打探来的消息,她的庄家定然是过得极为不顺吧,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今她能安然脱身嫁到洛王府,全凭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并不想回去,否则这么多天不会只字不提回门之事。 “那就定在妾身与殿下成婚的第七日吧。”庄成双咬了咬牙道,“殿下您看如何?” “全凭王妃做主。”秦墨琰淡声道,“回门的礼物王妃全权安排,若是有需要可直接找南大,他是外院总管,也会听王妃的安排。” 竟然是这般好言好语,庄成双有些恍然,秦墨琰对她的态度似乎过于好了,让她很多时候都不禁怀疑他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对她别有所图。 “妾身谢殿下体恤。”庄成双压下心中的疑虑,温声细语道,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还有一事,妾身须得提前告知殿下,望殿下尽快安排。” “何事?” “自上次为殿下诊治之后,妾身已许久不曾为殿下诊治,但妾身一直关心着殿下的身体,所以在府内时日以继夜研究药理,希望能尽快调理好殿下的身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小有所成,妾身希望此次回门之后便能尽快再次为殿下诊治身体,不知可行?” 秦墨琰沉默半晌,庄成双呼吸沉重。 “既然王妃对我的病情有办法,我自然全力配合,不辜负王妃一番心意。”秦墨琰淡淡道,“王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庄成双深深呼了口气,她就怕秦墨琰不配合,如今秦墨琰既然放出话来,那么自然会全力配合,她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提要求。 第九十章 体恤 “妾身为殿下医治期间,无论是殿下还是妾身都不可受外界的任何打扰,是以妾身需要殿下提供一处绝对安全又安静的环境,最好是在有温泉可泡的山上。” “可以。” “医治还缺少几味稀有的药材,妾身查过药房,府内药房并没有那几味药材,妾身会把药材的名字列在一张清单上,请殿下吩咐外院的人务必将那些药材寻到手。” “可以。” “届时,妾身需要知明和太医院的刘医正在旁帮衬妾身,助妾身一臂之力。” “可以。” “妾身谢殿下体恤。”庄成双喜上眉梢。 “我的身体,让王妃费心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秦墨琰道。 庄成双发现,秦墨琰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他的态度客气而疏离,对她倒不像是将她看做他的王妃他的妻,而是看做他的救命恩人。 如此,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好,庄成双暗暗想着。 眨眼就到了回门的日子,庄成双早就安排好马车,回门的礼物装了整整两大马车,从给老太君准备的人参鹿茸到为各位小姐少爷准备的把玩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因着秦墨琰特殊的身份地位,庄国公夫妇特意到门口迎接,临下马车时国公府威严的朱红大门口乍然响起了鞭炮声,庄成双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吓得身体一颤。 坐在她对面的秦墨琰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庄成双讪讪笑道:“殿下莫怪,妾身没想到竟还会放鞭炮,鞭炮声太突然,有点被吓。” 不怪她被吓住,在上一世,她嫁给秦墨天为侧妃后秦墨天也陪她回过一次国公府,但她毕竟是侧妃,和王妃相比,身份低微,回府后不仅受到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还被大夫人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顿,在秦墨天面前可谓 是颜面尽失。 也因此,秦墨天便心知娶她并不能得到庄家的支持,因为她根本就是庄家废弃之人。 不知道这一世回门,庄家上下对她又会是何种态度。 “是王妃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秦墨琰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手上的书上,庄成双赫然,这页看了老半天还没有翻过去,没想到秦墨琰竟然注意到了。 马车堪堪停了下来,南九在外禀道:“殿下,王妃,庄府到了。” 庄成双讪讪地将书合上,秦墨琰只手掀开轿帘,在南九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庄成双紧跟其后,正等着灵书上前扶她,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纤瘦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虽然肤色过于偏白,但看上去极为有力,好像冥冥之中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它就停留在庄成双的眼底,等着她也伸出手去。 庄成双赫然,望着秦墨琰迟迟未动。 “王妃愣着干什么,我身体不好,难道王妃忍心就让我这样一直举着手吗?”秦墨琰轻声问,若是仔细看,尚且能发现他唇角甚至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微笑。 庄成双恍然回神,慢慢伸出手去,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落入秦墨琰的掌心,再被他紧紧地握住,明明是微凉的体温,可庄成双却觉得自己的面上热辣辣的,好似有火掠过。 她在紧张,秦墨琰分明能感受到庄成双忽然变得沉重的呼吸,但是她很快便将这紧张的情绪调整好,恢复了那派淡定从容。 能这么快地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难怪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安然生存下来。 而守在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口等着接待秦墨琰的庄国忠夫妇却是瞪大了眼睛,庄成双不过小小庶女,在国公府的地位无足轻重,没想到却能得秦墨琰如此重视,甚至亲 自扶她下马车。 这一幕落在庄玉容的眼底简直让庄玉容咬碎了银牙,那个白雪谪仙般的男子,那个惊才绝艳足以令天下人在他面前黯然失色的男子,竟然亲自扶庄成双下马车。 心好似在流血,庄玉容悲愤难抑。 “庄成双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在短短数日让洛王为她坐到如此地步?”庄玉浩忍不住道,“莫不是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将洛王殿下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庄玉旌闻言不禁眉头微皱,庄玉浩此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会被安上不敬之罪,毕竟洛王乃是当今陛下最信重之人,贬低洛王便是在贬低皇室。 他这个大哥,出仕数年,说话还是那么没有分寸。 而庄成双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亲妹妹,是庄家的子孙,他却用那般污秽的言辞来形容自己的妹妹,有庄玉浩这样纨绔的继承人,庄玉旌为庄家未来的前途感到担忧。 “可不是吗?”庄玉容接着庄玉浩的话道,“大哥您可不能给庄成双好脸色瞧,要让洛王殿下知晓,她庄成双在国公府就是个身份和丫鬟不相上下的卑贱庶女。” 庄玉旌目光转向庄玉容,脸色沉重,他想说什么,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终是没有说出口,随着庄国忠夫妇上前迎接秦墨琰和庄成双去了。 “本该三日回门,但本王身体略有不是,是以才不得已拖到了今日,望岳父岳母勿怪。”互相见过礼后,秦墨琰表情淡淡地说道。 庄国忠赶忙接话:“哪里哪里,殿下身体最是要紧,外面风大,殿下里面请。” 秦墨琰点头,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声,庄成双反手搀扶着他朝国公府内院走去,到了内院的接待大厅,众人纷纷落座,大夫人望了望洛王,又看向庄成双,便忍不住开 了口。 “成双丫头,你与殿下刚刚新婚,殿下便身体不适,你是怎么照顾殿下的?” 当着众人的面,大夫人忍不住数落起来,刚刚洛王搀扶庄成双下马车的那一幕实在刺眼,这正妃之位本该是她的女儿庄玉容的,如今却白白便宜了庄成双,要她如何不气。 “母亲教训得是,成双以后定会加倍注意的。”庄成双低眉顺眼地回应。 她态度谦卑,姿态乖巧,淡淡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竟是让大夫人无法继续揪着这个问题数落她,只好换了个话题。 “你如今既身为人妇,就要恪守妇道,凡事谨言慎行,以身作则,莫要给殿下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烦恼,凡事以夫为天,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你可明白?” 庄成双淡淡笑道:“成双谨遵母亲的教诲,绝不会令母亲失望的。” 她的笑容温温柔柔的,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的时候宛如温暖的大手抚摸而过,很是舒服,可秦墨琰却总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甚至带着微微的尖利。 就像沉睡的母狮,随时都有可能露出锋利的爪牙,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大夫人接二连三的教训都被庄成双不痛不痒地给化解了,她本以为以庄成双很可能会当众顶撞她,她便好以此给她安上不孝的罪名,没成想她如此下她脸面,竟是没有激怒她。 庄玉容暗暗咬牙,这庄成双,果真沉稳。 经过数次与庄成双的交锋令她尽数落于下风后,她便学会了尽量减少与庄成双的正面冲突,如今当着洛王殿下的面,她更是不愿意让自己在洛王面前出丑。 “你明白就好,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你祖母还等着见你呢,快去吧。”大夫人道。 庄成双起身微微福礼:“成双这就去给祖 母请安。”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低声的嗓音:“等等。” 庄成双回头,秦墨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淡淡道:“本王也许久不见老太君,既然陪着成双回来,自然应当去拜见她老人家,本王就同成双一道去。” 秦墨琰发话,自然无人敢反驳,庄国忠夫妇起身要作陪,庄家的几个小辈自然只能跟着。 庄成双奇怪地看了眼秦墨琰,见他面色淡然,玉冠沉稳,心中微有困惑,为何她觉得今日秦墨琰对她多有维护?难道是她的错觉? 茹梅见她出神,含笑小声提醒道:“王妃,您不搀着殿下吗?” 飘远的思绪陡然被茹梅拉回来,庄成双恍然回神,赶忙上前扶住秦墨琰的手臂,温温柔柔道:“殿下身体不适,妾身扶着殿下吧。” 秦墨琰点头,任她搀着往百福院走去。 庄玉容走在最后,恨恨地跺了跺脚。 老太君知道他们要过来,早就在百福院的正厅等着他们,见过礼后,众人纷纷落座,老太君笑容慈爱,望着庄成双的目光越发满意起来。 “早就盼着你们回门,今日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君望着满堂儿孙笑容不禁然就到了眼底,“我们成双丫头没有给殿下添麻烦吧?” “成双温良贤淑,能力出众,是本王的贤内助,哪里会给本王添麻烦。”秦墨琰淡淡道,“倒是本王,深觉自己好福气,能娶到这般玲珑机巧的女子,庄家的儿女,果然不凡。” 庄成双赫然,秦墨琰这话,简直把她夸到天上了,她哪有他说得那么好? “殿下谬赞了。”笑容就没有从老太家的脸上消失过,“我们成双丫头虽然素来聪慧,但是能得殿下的青睐,也是她的福气,她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第九十一章 日理万机 老太君竟然这般为她说话,令庄成双很是意外,不知为何,心头像是忽有暖流流过,觉得温热一片,她闭了闭眼睛,前世惨状历历在目,那荡起的涟漪终才消散些许。 “成双是本王的妻,无论她是否有过错,本王都不会与她计较。”秦墨琰道。 此话一出,何止庄成双,就是老太君和庄国忠夫妇都感到吃惊,秦墨琰这句话无疑是在变相地承诺会给庄成双极大的权利和自由,这种放任就是寻常男子尚且都不能办到,何况他堂堂一个深受当今陛下宠信的王爷。 庄玉容气得脸色清白交错,看庄成双的目光越发仇视起来。 大夫人笑容勉强,庄玉浩沉沉道:“我们二妹果然是好福气,能得殿下这般相护。” 而庄玉旌看庄成双的目光就变得越发深沉起来,不禁怀疑庄成双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让所有人口中性情寡淡的洛王殿下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庄成双表情讪讪的,今日秦墨琰的所做作为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得不对他改观。 众人正闲聊着,有丫鬟进来禀道:“南王殿下和南王妃还有齐王殿下到了。” 南王和齐王…… 庄成双表情一怔,齐王这个时候过来,到底是为何? 庄国忠夫妇赶忙出去迎接,秦墨琰身体不好,自然就留了下来,庄成双在旁边作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厅外便传来三三两两的说笑声,紧接着便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闻四弟和四弟妹今日要回门,我与玉容早便起来收拾,好过来凑个热闹。”随着说话声落,客厅的门口便出现一位身着浅蓝云纹直裰的男子,正是当今南王秦墨南。 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发带玉冠身着暗黑虎纹长袍的男子,此男子不是别人,正 是齐王秦墨天,秦墨天的目光在客厅内快速地转了圈,最后落到秦墨琰身上。 “四弟身体可好些了?”秦墨天面带微笑地问。 秦墨琰点头:“好些了,多谢三哥关心,三哥日理万机,没想到还有时间过来。” “我也是听说你和四弟妹今日要回门,正巧过来凑个热闹,谁知道在门口的时候竟然会遇到二哥,我们三兄弟好久没聚了,难得能遇到一起。” “是很难得。”秦墨琰不痛不痒地接话。 说话间,已有丫鬟端来座椅请他们落座,秦墨天正巧坐到秦墨琰对面。 庄成双眼观鼻鼻观心,微微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秦墨天的出现,前世她悲惨的下场便不自禁地从记忆深处涌现而出,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就像刀片划过心脏,痛得她肝肠寸断。 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到那薄薄的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鲜血方才如梦初醒,她深深地闭了闭眼睛,不断地告诫自己,她的仇人就在眼前,她不能露出丝毫马脚。 “看四弟妹这模样,似乎是哪里不舒服?”耳边突然传来秦墨天的声音,庄成双不禁浑身一颤,那恶魔般的音色让她浑身打了个抖。 秦墨琰目光一深。 秦墨天紧接着又道:“四弟妹果真有哪里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可不能忍着。” 庄成双缓缓抬头,她已然恢复了那派从容淡定,目光坦然地望着秦墨天道:“谢齐王殿下关心,妾身自己就懂医术,并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那便好。”秦墨天道,“四弟本就身体抱恙,若是四弟妹再出点什么事,可不好。” 庄成双但笑不语。 用过午膳,秦墨琰被秦墨南和秦墨天留下来,庄成双不想与庄玉容和庄玉 玲为伍,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都是慵懒的,庄成双便带上茹梅前往扶双院小憩。 自从庄成双出嫁后,大夫人便让庄语嫣搬到扶双院住,庄语嫣不敢与大夫人作对,大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无从反抗。 扶双院还是庄成双出嫁时的模样,只是少了新婚礼时那些喜庆的摆设和装饰,扶双院的大门打开着,门口只有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在守门,她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见到庄成双和茹梅后立刻从石阶上站起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庄成双瞧。 “夫人好。”小丫鬟脆生生地叫道。 茹梅给了那小丫鬟几颗碎银子,笑问:“这是洛王妃,你家小主人可在屋里?” “在的。”小丫鬟点头,茹梅正想叫她进去通报,一声说话音打断了她到口的话。 “小碧,谁在外面?”随着这声音响起,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从院里走出来,不是庄语嫣又是谁,庄语嫣看到庄成双时,小小的脸上几乎立刻就染上笑容。 “二姐!”庄语嫣兴奋地上前挽住庄成双的手臂,“二姐今日怎地回来了,我都不知道!” 庄成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今日我回门,你不知道吗?” 庄语嫣闻言脑袋垂下去,情绪低落地摇头,“自从二姐出嫁后,母亲便让我搬到扶双院,这些日子我日日跟着韩妈妈学习针线,几乎半步未有踏出院子,怎会知道今日二姐回门。” 看来大夫人对庶女的打压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改变。 “二姐快里面坐吧,我给您沏茶。” 庄成双一边朝里走一边打量着扶双院的情况,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只有两三个,年纪都不大,还有一个年约四十的管事妈妈,叫黄桂花,人称黄妈妈 ,庄语嫣说她扶双院的事务大多都是这位妈妈在操持,她很少插手。 这并非好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必须学会如何管家吗?”庄成双不赞同地说道,“这院子里的事务该由你自己管理才是,否则等将来你嫁到夫家若是什么都不懂,只会被欺负。” “我从不曾忘记二姐的教诲,可母亲说我年纪小不懂事,不允许我自己管理院子里的事,直接让黄妈妈代我管事,不仅如此,连我都得听黄妈妈的安排。” 庄语嫣言辞苦涩:“罗姨娘在母亲身边服侍,母亲的命令,我哪里敢不听从。” 是啊,庄语嫣和她不同,她手脚一身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庄语嫣不同,她还有罗姨娘,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给大夫人惩戒罗姨娘的借口。 被绊住手脚的庄语嫣,就算是全才也施展不开。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罗姨娘若是知道你的苦心,定会无限欣慰。”庄成双叹气道,“但是你也不能如此被动,既然不能自己管理院子,凡事则要多思多想,莫要被人算计了去。” 庄语嫣何尝不知道这偌大的国公府只不过是表面平静,可是她人小力微,又没有庄成双的聪明才智,很多事情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我会的,二姐放心吧。”庄语嫣将沏好的茶放到庄成双的手边,“二姐这些天可过得好?听说洛王殿下是个性情寡淡之人,他没有为难二姐吧?” 想起秦墨琰今日的所为,庄成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她这一嫁,似乎嫁给了一个高深莫测之人,那人虽性情凉薄,却是个极为护短的,让她竟有嫁对人的错觉。 “他并没有为难我,殿下虽然话不多,但是很好相处,并非性格怪诞之人。”庄成双回答,“你不必担心 我,我一切皆好。” 整个国公府,老太君和庄国忠唯利是图,谁对他们更有用,他们便偏向谁,大夫人心胸狭隘,根本容不下她,庄玉容和庄玉浩更是处处与她作对,二房的人倒还好些,可与她丝毫没有感情,唯有一个庄语嫣尚且与自己有几分情谊。 庄成双很珍惜这份情谊,自是不希望庄语嫣将来落得不好的下场。 姐妹俩说了好半晌的话,庄成双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谁知刚出扶双院不久,便在池塘边迎面遇到一名男子。 黑色的虎纹绣在胸前,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就像他这个人,本身就充满无限的攻击力,很容易在对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突然给对方最致命的一击。 “四弟妹,好巧,我们又相遇了!”秦莫天微微勾唇笑道,他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虽然容颜及不上秦墨琰精致,但绝对拥有迷倒无数豆蔻少女的资本。 奈何庄成双根本不吃他这套,笑容满面地回应:“是啊,好巧,齐王殿下不是在前厅和他们喝茶聊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了池塘,一条路是通往扶双院,另一条路便是通往潇湘院,秦墨天此刻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要去潇湘院? 可庄玉容到底还没有嫁到齐王府,他去找庄玉容,根本于理不合。 “本王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好遇到了四弟妹,可能是午膳时喝得有点多,不小心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若是四弟妹方便,可否为本王带路?” 带路? 呵,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这么明着拒绝他,并非明智之举,又没有丫鬟从此处经过可供她驱使,庄成双正为难之际,听秦墨天道:“难道为本王带个路,四弟妹都不方便吗?” 第九十二章 侧妃 他总觉得庄成双看他的眼神藏着仇视,可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以才特地找个机会前来一探究竟,谁知道庄成双竟然不为所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躲不掉,不如迎难而上,想通了这点,庄成双大大方方地道:“哪里有什么不方便,齐王殿下这边请。” 秦墨天含笑跟上。 庄成双走在前头,忽听身后的人问道:“四弟妹以往可曾与本王有过恩怨?” 庄成双脚步一顿,暗道这秦墨天果然心思敏锐,虽然她已经刻意压制心中对他的厌恶,但还是让他有所觉察,看来他寻到这里,根本就是冲自己而来。 庄成双温温柔柔地笑:“齐王殿下哪里话,其日前我还是一个闺阁女子,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与齐王殿下有过节!” “真当如此?”秦墨天可不信,“本王还以为四弟妹是在为你的三妹抱不平。” 庄成双闻言笑容立刻有所收敛,表情微有不忍,她继续朝前走,秦墨天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忽然听到她叹息的声音,“以三妹的身份和才学,本不该屈居她人之下。” 果真是在为庄玉容抱不平,难怪看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厌恶,如此便能说通了。 庄成双暗暗哂笑,把秦墨天的狐惑往庄玉容那件事上引,是最好的答案。 即便是秦墨天都只能如此想。 “四弟妹放心吧,虽然三小姐嫁到齐王府只是侧妃,但是本王绝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将来三小姐只会站到更高的位置。”秦墨天道。 庄成双微笑:“有齐王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庄成双和秦墨天到前厅时,里面的几位正谈论着如今边境的战事,据说镇守北境的威远侯因为北戎人的侵犯几乎 头疼到炸裂,天天召集身边的谋士出谋划策,希望能将敌军一举剿灭,但事与愿违,截至目前都还没有完美的应对之策。 正因为如此,当日他们进宫面圣,陛下才会问及秦墨琰对北境战事的看法。 见到庄成双和秦墨天远远走近,众人皆感意外。 全是男子的场合,庄成双自知不适合在场,将秦墨天送到前厅的门口便要离去,里面却传来问话声:“四弟妹怎地和三弟一道过来了?” 秦墨天正要解释,庄成双怕他颠倒黑白,抢在他面前开口:“齐王殿下喝得有点多了,在池塘边迷了路,妾身便将他领过来,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妾身便告退了。” 问话的是南王殿下,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解释清楚了,谁知南王殿下继续问道:“池塘离此处还是有些路程吧,三弟没事跑那里去干什么?” 秦墨天笑着走到屋内坐下,拍了拍秦墨南的肩膀道:“二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刨根问底,丁点没变,我迷了路,自然是因为走反了方向。” 庄成双说他喝多了,可他回答时条理清楚,言辞清晰,哪里像是喝多的样子。 分明就是装的,也不知道跑到池塘去干什么,是不是又想使什么坏招,秦墨南暗暗想。 “我倒还以为三弟是会佳人去了!”秦墨南哈哈笑道。 “好歹庄国公还在旁边,二哥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何必戳破!”秦墨天借此机会转移秦墨南和秦墨琰的注意力。 旁边的庄国忠佯装咳嗽了声,并不参与这个话题。 潇湘院内,庄玉容不停地走来走去,庄玉玲端坐在临窗的大坑上喝茶,屋内只有她们姐妹两人,庄玉玲看着庄玉容急躁的模样,微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半分。 “姐姐你来得迟, 没有看见,她庄成双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竟然让洛王殿下亲自扶她下马车,她凭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她嫁入洛王府也不过短短几日,洛王殿下竟然就这般护着她,谈及她时尽是夸赞之词,没有丝毫不满之色,呵,也不知道她到底使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把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看见她今日那番趾高气昂的模样没有?简直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 庄玉容气得脸色清白交错,嘴里不停地骂着庄成双,还尽是些污秽之词,哪有半点大家小姐的做派,看得庄玉玲直皱眉头。 “你为何这般恼怒?”庄玉玲沉沉地问,“庄成双如何得洛王相护,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庄玉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庄成双三言两语引诱我去梅林,我怎会只是个侧妃,若不是她,或许嫁给洛王殿下的就是我!” 她说得撕心裂肺,仿佛庄成双是她几辈子的仇人,让庄玉玲目瞪口呆。 半晌过去,庄玉玲才恍然回过神来,望着庄玉容的目光满是震惊,“三妹,你想嫁给洛王?你竟然真的心仪洛王?” 庄玉容咬了咬唇,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端的是楚楚可怜,让庄玉玲不禁为之心痛,讷讷道:“三妹,你怎么如此糊涂啊,你爱谁不好,偏生要爱洛王。” 是啊,她爱谁不好,偏生要爱洛王,可是感情岂是她能够左右的? 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他自拥有令她无法转移视线的本事,好似他生来便凝聚了所有的光,而她不受控制地就想去追寻那道光明。 她本以为她对洛王的感情不过是初见时不经意的沉沦,经过时间的消磨,这份感情始终会淡去,可是直到 今日她才明白,这份感情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不断地加深。 洛王对庄成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疯狂地嫉妒。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洛王的?”庄玉玲不明白,庄玉容也是养在深闺中的,她见到洛王的次数袅袅可数,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的接触,让她爱上了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很久了。”庄玉容泪流满面,“已经很久了,早在庄成双回来之前我就……明明是我先遇到他的,是我先遇到他的,嫁给他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庄成双那个卑贱的庶女!” 庄玉玲震惊于庄玉容的撕心裂肺,她而今才发现,她这个妹妹在感情上竟然陷得这么深! “你爱慕洛王,你为何不告诉娘?”庄玉玲沉声问道,“当初你和二妹尚未定亲,你为何不跟娘说你心中对洛王殿下的感情?” 庄玉容张口结舌,千言万语卡在咽喉处,不知如何说。 “玉容,是你自己野心太大,如今又怎能怪到二妹头上?是你自己深知洛王命不久矣,所以你心中虽爱慕他,却从未想过嫁给他。是你自己想要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洛王不可能成为天下间那最尊贵之人,所以虽然你心中爱慕他,却从未想过嫁给他。如今二妹成为了他的王妃,受尽他的宠爱,你却又为自己鸣不平……” 庄玉玲心中对庄玉容越发失望起来,想起这些年从小到大庄玉容几乎抢尽了她的所有风头和宠爱,而她只不过是站在庄玉容身后不被人察觉的麻雀…… 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疲惫。 “三妹,你聪明伶俐,自小就讨家中长辈喜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不可能所有的好事 都被你占尽了。” 庄玉容怔怔地望着庄玉玲,花容失色。 庄玉玲继续道:“当初是你放弃洛王在前,如今又怎能怪得了别人?” 屋内的气氛太过压抑,令庄玉玲越发感到不适,她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堪堪回头,望着庄玉容哭花的脸蛋道:“洛王不是你的,你莫要再生事端,好好准备当你的齐王侧妃,否则,终有一日,我们庄家会败在你的手上。” 与皇室之人玩儿心斗法,有几个能落的好下场? 尤其是那人还是惊才绝艳的洛王殿下。 若是洛王殿下真如庄玉容所言那般护着庄成双,而庄玉容却对庄成双出手,洛王定然不会放过庄玉容,到时候恐怕整个庄家都要跟着颠覆。 “姐姐,你所言的,恕妹妹我,无法办到,我得不到的,庄成双也休想得到。”庄玉容愤然说道,“你是我的同胞姐姐,你只有一个选择,帮我除掉她。” 庄玉玲大惊失色。 晚膳后,众人纷纷告辞,庄国忠夫妇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庄成双正要上马车之时,耳畔陡然传来钟鼓敲响之声。 咚!咚!咚! 庄成双赫然回头望向秦墨琰,而此时的秦墨琰正望着皇宫的方向,钟声正是从皇宫的方向传来,一声又一声,接连敲了二十七下,统共二十七声。 二十七声,宫中已无太后……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去了…… “南九。”一片沉默中,庄成双听到秦墨琰低沉嘶哑的嗓音,仿佛一个性命枯竭之人在下最后的命令,“南九,去皇宫。” 三辆马车并驾齐驱,齐齐赶往威严宫城,庄成双坐在秦墨琰的身侧,不轻不重地扶着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凉的体温传到她的掌心,让她忍不住为之担忧。 第九十三章 要不要紧 庄成双顺手拿过披风轻手为他披上,低声道:“妾身知殿下心情,但殿下本就体弱,无论如何,还请殿下千万保重身体。” 秦墨琰缄默不语,庄成双不会安慰人,只得静静陪他坐着,车厢内安静得诡异,庄成双不时望向秦墨琰,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身体状况,马蹄声阵阵作响,直奔宫城。 宫城之内,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长信宫内,烛火通明,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太监,皆跪在长信宫前,哭声几乎响彻天际。 庄成双扶着秦墨琰慢慢走近,只觉得身旁的男子体重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她秀眉紧紧拧起,很怕秦墨琰就此倒下去。 “四哥,你来了。” 带着哭腔的女音在庄成双的耳边响起,明亮的烛火下,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着孝衣的女孩子,女孩子年纪约十三四岁,生得娇小玲珑,她双目含泪,盈盈望着她身边的秦墨琰,目光里满是依赖。 庄成双一眼便认出她,她便是大明夏皇室唯一的公主,秦乐瑶,被陛下封为长乐公主。 “四哥,你还好吧,脸色怎么那么差?”站在秦乐瑶身后的是秦墨朗,此时秦墨朗的目光也落在秦墨琰的身上,“皇祖母刚走,四哥可要保重身体。” 庄成双注意着秦墨朗,她与秦墨朗已经几月未见,可短短几月过去,她却发现秦墨朗变化极大,眉目长开了,嗓音也比之前更加厚重,眉目间更显沉稳。 身在皇室,果然能快速成长。 “我没事。”秦墨琰哑声道,然而他刚说完这三个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腹部,身体强烈地躬起,不断地咳嗽,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秦乐瑶和秦墨朗大惊失色,秦墨朗赶忙扶住秦墨琰的手臂,秦 乐瑶一边拍着秦墨琰的脊背一边担忧地问道:“四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想了想急道:“还是请太医吧。” “请什么太医,四嫂不就是神医吗。”秦墨朗说,他扶着秦墨琰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四哥身体不好,这夜深露重的,四哥还是先回去吧。” 庄成双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让秦墨琰服下,终于让他稍稍顺了些气,她蹲下身去,望着秦墨琰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担忧地问:“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秦墨琰垂眸,女子白皙的脸蛋在烛火下泛着白光,那双漆黑的凤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眼中尽是担忧之色,好似此时此刻,他已经装进了她的心底。 他轻轻摆了摆手,吃力地回答:“无事。” “怎么会无事,四哥你明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去告诉父皇,让他派人送你回去。”秦乐瑶急匆匆就要往长信宫外跑去,被秦墨朗一把抓回来。 “这个时候就不要去给父皇添乱了。” 秦乐瑶不懂深宫的诡算,秦墨朗却是懂的,若是秦墨琰这个时候离开,只会被安上不孝的罪名,更何况就算陛下派人送秦墨琰离开,他为着尽一片孝心,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庄成双正是知道这点,是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劝他回府。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每个时辰于庄成双而言都好似半个世纪,她时时刻刻都注意着秦墨琰的身体状况,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因为身体支撑不住而猝然倒下。 他们跪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萧瑟的夜风呼呼地吹进来,蜡烛明明灭灭,庄成双直感觉到阵阵寒意,后背发凉,她望着秦墨琰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上一世,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太皇太后,只听传言当今 太皇太后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她当时想,能在深宫中坐到皇后又从皇后坐到太后的女人,能有几个是真的和善仁慈,直到这世亲眼见过太皇太后,她才明白,传言所言不虚。 她的确是位慈爱的老奶奶,难怪能得皇室子孙如此爱戴。 华阳宫中,贤妃娘娘正半躺在贵妃榻上小憩,她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身旁伺候的宫女谁也不敢打扰她休息,寅时正,浣纱姑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微微俯身唤贤妃。 “娘娘。”浣纱姑姑压低声音叫道。 贤妃娘娘本就睡得极浅,浣纱姑姑一叫她便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见天色仍是深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正了。”浣纱姑姑回答,“奴婢打听到洛王殿下和洛王妃在您离开长信宫不久后便进了宫,如今正在长信宫里,跪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洛王殿下已经长跪三个时辰了。” 浣纱姑姑眉头紧皱,显然十分担心洛王的安危。 贤妃娘娘闻言,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来,搭在她身上的薄毯顺势便滑落到地上,站在旁边伺候的宫女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转而小心翼翼地将薄毯捡起来。 “去把娘娘的斗篷拿过来。”浣纱姑姑吩咐道。 有宫女蹑手蹑脚地地上斗篷,浣纱姑姑给贤妃娘娘披上时,听到贤妃娘娘不悦的声音,“墨琰身体孱弱,王妃既然陪在他的身边,竟然不拦着他!” 洛王脾性倔强,如今他既要为太皇太后尽孝,哪里是王妃能够拦得住的? 可这话浣纱姑姑不敢说,她深知贤妃娘娘也不过是关心则乱,或许在前往长信宫的路上,她自会想明白,不会与王妃为难。 贤妃娘娘在浣纱姑姑和几名宫女的伺候下,匆匆赶往长信宫, 刚走近太皇太后的灵柩前就看到秦墨琰弓着脊背跪在地上,而他的旁边,庄成双正吃力地扶着他的手臂。 看见秦墨琰如此羸弱的模样,贤妃娘娘怒从心起。 庄成双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抬头寻找那视线的来源,转眼就看到气得脸色泛白的贤妃娘娘,庄成双心头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可能要倒霉了。 庄成双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贤妃娘娘的表情着实沉重,那双美目盛满怒气,长年身居高位的女人,发怒的时候自带一股霸气,好似要将谁生吞活剥了去。 庄成双在那样沉怒的目光中小声地提醒秦墨琰:“殿下,母妃过来了。” 庄成双话落,贤妃娘娘便走上前来,毕竟是深宫中安然生存下来的女人,即便已被气得想杀人,也没有失去该有的理智,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发难。 “墨琰,你身体这么弱,何必为难自己?”贤妃娘娘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你跟我去华阳宫休息,明早再过来。” “我没事,母妃不必担心。”秦墨琰声音微小,显然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可他仍在坚持,“母妃回去吧,不用管我。” “你这般羸弱的身体,你能坚持到几时?许是再过几个时辰,跟着倒下的就是你了!”贤妃娘娘看着秦墨琰惨白的脸色,害怕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非要把自己折腾得倒下才甘心吗?你非要母妃时时刻刻为你提心吊胆你才甘心吗?” “母妃多虑了,儿臣只是在守孝。”秦墨琰淡淡道。 “贤妃娘娘快把四哥劝回去吧,这大冷的夜,四哥的身体怎么受得住。”秦乐瑶忍不住开口,“我本想去求父皇派人送四哥回府,但四哥不让我去,非要在这 里跪着。” “你怎么不劝着他?”贤妃娘娘问庄成双。 庄成双为难道:“母妃,殿下要为皇祖母守孝,成双实在无可奈何。” 百善孝为先,秦墨琰是重情重义之人,太皇太后临死还在顾念他,他自然会尽力尽一片孝心,只可惜他的身体…… “咳咳咳……”秦墨琰突然剧烈起咳嗽起来,庄成双脸色大变,赶紧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身体病弱的男子,此刻全身的力气仿佛用在了咳嗽上,一声又一声,在静谧的白色灵堂前显得格外刺耳,好似下一刻,他就会跟着太皇太后去了。 不行,再任由秦墨琰继续,他的病情只会重上加重,到时候只会更加难以医治。 “怎么突然咳嗽得这么厉害?”贤妃娘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和阎王作斗争,更是心乱如麻,着急地问庄成双:“你懂医术,你倒是……” 贤妃娘娘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秦墨琰的身体突然倒下,幸而庄成双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而他则稳稳地倒在庄成双的怀里。 “快传步撵,洛王殿下病倒了!”庄成双惊呼出声。 场面突然乱作一团,有人急匆匆地跑去传步撵,有人惊慌失措地上前查看,有人担忧得大哭不止,有人愤怒地责怪他人…… 千万种声音中,庄成双静静望着怀里脸色惨白的男子,心慢慢地沉下来。 他双眼紧紧闭着,眉头轻轻蹙起,双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好似只是睡着了,可冰凉的体温告诉她,他如今的状况比之最初在前往洛王府去为他诊治时并没有好多少。 皇宫内院距离洛王府着实太远,秦墨琰已经等不到回洛王府再接受诊治,而宫内对洛王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乃是华阳宫,显然,贤妃娘娘和庄成双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九十四章 倔脾气 内侍抬着步撵快速朝华阳宫奔去,就连贤妃娘娘都不顾凤仪地跟着步撵跑了起来,到华阳宫后庄成双命人直接将秦墨琰放到后殿的罗汉床上。 “浣纱姑姑,屋内温度太低了,请命人生两个火盆。”庄成双快速地吩咐,“再烧些热水过来,我的银针在我侍女的手上,麻烦浣纱姑姑放她进来。我下面要为殿下施针,一切准备妥当后,请浣纱姑姑屏退屋内伺候的宫女,只留下知明和我的丫鬟即可。” “成双,墨琰他……”贤妃娘娘欲言又止。 知明扶着秦墨琰的上身,让他坐正,庄成双一边轻手去解秦墨琰的衣服,一边口吻沉沉地接话:“母妃,您若信我,就去殿外安心等候消息,我定保殿下平安无事。”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贤妃娘娘,好似只一心一意地在解秦墨琰的衣裳,而她的口吻却沉稳有力,语气不轻不重,却仿佛带着某种能让人瞬间镇定下来的力量。 即便是贤妃,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及时刻,都吃惊于庄成双这份从容镇定。 一个在水月庵生活了整整五年的女孩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份的自信从容,那种久居上位者的霸气,竟丝毫不比当今皇后差。 贤妃娘娘在外殿等得心急难耐,眼看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后殿还没有动静,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就要起身去一看究竟,有丫鬟来禀:“陛下朝华阳宫来了。” 贤妃娘娘立刻起身前去迎接,陛下来的速度远比她预料得要快,贤妃娘娘还未走到华阳宫门口迎面便遇到了陛下,她心情复杂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陛下亲手将她扶起来:“听说墨琰在长信宫病倒了,现在怎么样?” “王妃还在后 殿为他诊治,臣妾不敢打扰,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贤妃娘娘说起秦墨琰的病情便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孩子的性子太倔了,就连臣妾去长信宫接他出来休息,他都不肯,执意要守在太皇太后的灵前尽孝,这才……” 后面的话不说陛下也懂,贤妃娘娘故意留着后半段,就是要陛下以为她并无心放大秦墨琰的孝心,而是事实如此。 “墨琰素来是个倔脾气,这点也是随了我。”陛下望着华阳宫后殿的方向,忍不住感叹,“爱妃莫要心急,王妃医术高明,墨琰定会无事的。” 正说着,有丫鬟出来道:“禀陛下,娘娘,王妃已经施诊完毕,殿下身体暂无大碍。” 贤妃娘娘面上一喜,陛下也松了口气,听贤妃娘娘如释重负道:“墨琰暂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成双这孩子,臣妾定要好生赏她。” 华阳宫后殿,庄成双看着面前身量比她还矮的南九,据说他是秦墨琰在去景山别院养伤的时候在路上捡来的孩子,秦墨琰见他聪明伶俐,做事利索,就留在了身边教养,对秦墨琰的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长年跟在秦墨琰身边,应是知晓秦墨琰的安排。 “王妃有话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南九垂首而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顺地等着庄成双问话。 “你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庄成双问。 “小的五岁时被殿下从歹人手中救走,自那以后就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至今已有整整六年了。”南九回答,不明白庄成双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干什么。 六年,那的确很久很久了。 秦墨琰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如此算来,秦墨琰十五岁时南九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 “殿下身体不好,他可有留下什么话要你转达我,以便危及之时所用?” 这才是庄成双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如今陛下就在外面,秦墨琰昏睡不醒,她必须趁此机会向陛下提出要求,将秦墨琰安全转移到适合她诊病的地方。 否则,秦墨琰的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难以医治。 “殿下并没有吩咐小的向王妃转达什么话。”南九不知道庄成双为什么这样问,老实回答,“不过殿下曾经吩咐小的,若是王妃有什么问题问小的,小的只管如实回答便是。” “殿下可曾提到他安排的我为他治病的地方在哪里?”庄成双迫不及待地问,“还有,王府是谁在安排这些事情?” “殿下说,依照王妃的要求,西山别宫是最好的地方,府中安排一应事务的是南大总管,他是外院的管事,十分得殿下器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庄成双挥手道。 正厅里的栀子花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宫女们低眉垂首地立在旁侧小心伺候,陛下和贤妃娘娘高坐在上位之上,庄成双跪在冰冷的地上,小心地答话。 “殿下的病情原本已经得到控制,儿臣也已经与殿下商议好,待今日过后就再次为殿下施针,谁曾想到皇祖母会……殿下为尽孝心,坚持不肯离开长信宫,儿臣也无办法,现今殿下病情复发,虽然得到暂时控制,但是殿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陷入危险境地,是以,丝毫松懈不得,儿臣请求父皇和母妃送殿下与儿臣到西山别宫,那里是金陵城内以便殿下养病的最好地方。”庄成双躬下身去,深深叩首。 “你可有把握治愈墨琰的病?”陛下拍了拍贤妃紧握的手,安抚她不必过于忧心,“ 你若是能治愈,朕必定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提。” 想要什么,她最想要的,就算是当今陛下,都给不了。 前世血仇历历在目,她不曾一日忘记,今世她既然已经走进夺嫡的旋涡,又怎会放过前世害她之人,她最想要的是为自己报仇,为那死在她腹中的胎儿报仇。 无论是秦墨天还是庄玉容,无论是谢雪琴还是庄国忠,她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可这样的要求,她若是提出来,她立刻就不会有好下场,她想要的,只能由她自己慢慢筹谋,一步一步将前世的敌人引入绝境,让他们也尝到她所承受的痛苦。 “儿臣只希望殿下平平安安,能与儿臣白首偕老,其余的,儿臣别无所求。”庄成双温声细语地回答,她嗓音清润,声音不高不低,可落在陛下和贤妃的耳中,却有着某种坚定的力量,好似她此生最大的心愿的确如此,和秦墨琰白头到老,别无他求。 贤妃娘娘泪盈于眶,上前亲手将庄成双扶起来,拍着她的手感慨万千地说道:“好孩子,墨琰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分。” 庄成双温温柔柔地笑:“是儿臣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嫁于殿下。” “好,好……你们都好。”贤妃娘娘望向陛下,目光殷切,“就请陛下亲派禁卫军送墨琰和成双前往西山别宫吧。” 陛下派遣五百禁卫军护送秦墨琰和庄成双前往西山别宫,一路上声势浩大,秦墨琰前往西山别宫养病的事情在当天就闹得满金陵城皆知。 这正是庄成双想要的。 秦墨琰到底深得陛下宠信,他孱弱的身体是阻碍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碍,正因为他的病迟迟得不到医治,是以其他皇子们才没有把攻击的目 标定为秦墨琰,但如果秦墨琰的身体恢复健康,那么他将直接威胁到当今太子的地位,而且皇室的权利也将重新洗牌。 若是秦墨琰悄无声息地前往西山别宫养伤,那么很可能会招来各方暗敌的围杀,可像如今这般大张旗鼓,谁若是想对秦墨琰动手,就得好生掂量掂量。 毕竟那五百禁卫军可不是只会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的。 西山别宫属于皇家园林,地处西山半山腰,此处冬暖夏凉,风景秀丽,最适合修身养性,而西山最出名的乃是温泉,据说西山的温泉有驱寒治病的功效。 “小姐,还有一个时辰我们便可到达西山别宫了。”坐在马车前的灵书提醒庄成双。 青帷马车骨碌碌行驶在前往西山别宫的官道上,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秦墨琰此时此刻就躺在绒毯上,身上搭着白狐褡袱,他闭着眼睛,长睫毛丝毫未动。 自从他在长信宫昏倒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 “知道了。”庄成双轻声回应着,继而小心地为秦墨琰掖了掖白狐褡袱的边角,她不知道秦墨琰醒来后会不会怪罪于她,可她已然别无他法,她只能那么做。 他是她最后的倚靠,她决不能就那样让他倒下,再无声息。 否则,她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西山别宫留守的奴才们早得到洛王要来养病的消息,自然早将别宫内外一应用度收拾得妥妥当当,以便洛王和洛王妃入住。 留守在别宫内管事的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嬷嬷,姓余,众人都称呼她余嬷嬷,余嬷嬷头上戴着跟银簪,身上穿着驼底团花杭绸褙子,微微佝偻着脊背站在庄成双面前。 她那张老脸上已布满皱纹,眼睛仿佛风霜佛照,早已看清人间百态。 第九十五章 身体欠安 “嬷嬷是最熟悉此处一草一木的,接下来的时日里,还请嬷嬷多多照拂。”庄成双坐在一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上,接过灵书奉上的热茶,浅浅地啜了一口。 “王妃折煞老奴了,王妃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去做便是,老奴定尽力为王妃办到。”余嬷嬷一面回应一面打量着坐在直背交椅上的女子。 年约十三四岁,梳着双环髻,头上插着羊脂玉簪,耳朵上带着羊脂玉的耳坠,身上便再没有多余的首饰,她穿着孝衣,孝衣雪白,将她整个人映衬得越发如梅似雪,晶莹剔透。 最令余嬷嬷意外的是她那双凤眼,瞧人的时候眼睑微微上挑,不经意间就带着几分俯瞰众人的姿态,好似身居高位者在俯视众生。 可她明明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的神医…… 余嬷嬷在宫中几十余年,后来被派到西山别宫养老,她见过最尊贵的皇帝,见过最低贱的奴才,一生可算阅人无数,很多人只要往她面前一站,她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可庄成双她却看不分明,这个十四岁的姑娘就像被笼罩在一层面纱里,充满神秘。 “余嬷嬷既然如此说,我便不客气了。”庄成双放下茶盅。 “王妃请讲。” “余嬷嬷也知道,如今殿下身体欠安,而我要为殿下诊治,在此期间,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安全,所以有件事,须得余嬷嬷配合。” “老奴定尽力为王妃办到。” “我给余嬷嬷一个时辰,希望余嬷嬷能在一个时辰内把西山别宫里的丫鬟全部换成我的洛王府的人,至于哪些人负责哪些位置,我的丫鬟知香会告知嬷嬷的。” 刚到西山别宫就要求清洗别宫内的负责丫鬟,且是全部换掉……这洛王妃做事,竟然如此快、 狠、准,她是怕别宫内藏有对洛王不利的人吧,这样做是最安全的。 “还有,今后我与殿下住的这个院子,若是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包括余嬷嬷您自己。”庄成双悠悠说道,“余嬷嬷可懂我的意思?” 竟然连自己也不信任,余嬷嬷苦笑,却不得不佩服庄成双的心思缜密。 “老奴明白。”余嬷嬷回答。 庄成双点点头,转而吩咐知香:“待王府的丫鬟就位后,让他们把别宫里里外外重新清扫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有可能对殿下不利的东西。” “奴婢遵命。”知香回答。 庄成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赶了大半天的路,她着实很累,但是现在却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招了招手,灵书机灵地上前扶她:“王妃要去哪里?” “去殿下休息的房间。” 洛王府的人办事极快,不到一个时辰,王府的人便全部接管了西山别院各个岗位所需要办的差事,而原先留守的人尽数迁到了距离秦墨琰所住院子较远的一个宅院,如今那个宅院被南二派人监管起来,未经允许,宅院的人不得随意外出。 知香来禀报事务的时候庄成双正在用热帕子给秦墨琰热敷额头,秦墨琰躺在铺着厚厚的绒毯的床上,修长身影一动不动,他面目沉静,好似只是睡着了。 “王妃,殿下何事才能醒过来?”回禀完事务,知香忍不住问道。 庄成双神色淡淡,并未回答她的话,转而吩咐:“你去叫人准备膳食,膳食要合殿下的口味,可以做做点花样,再把知明叫进来,我要为殿下施针。灵书,你去屋外守着,我施针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是,奴婢遵命。” 知香的心情蓦然间轻快起来,庄成双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但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秦墨琰很快就会醒过来,否则她也不会让准备秦墨琰喜欢吃的膳食。 施针的过程是漫长而辛苦的,知明在旁协助,等施针完毕,庄成双已是大汗淋漓,她将银针收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小心地为秦墨琰穿上衣服,扶着他躺下。 知明打来干净的热水,庄成双拧干帕子为秦墨琰拭汗,白嫩的手指不小心触及到他冰冷的皮肤,只是如此轻轻一碰,他便醒来了。 漆黑的双眸在看见她的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仿佛卷着层层旋涡,要将她吞噬。 “殿下何以这般看着妾身,让妾身好生惶恐。”庄成双收回手,将帕子放回木盆中,让知明端出去,“殿下现在感觉如何?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扶我起来。” 庄成双依言将他扶起来,秦墨琰靠在床榻上,两两相对,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庄成双讪然道:“殿下为何如此看着妾身?莫不是妾身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为什么要那么做?”秦墨琰面无表情。 “殿下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她微微上扬着眼睑,挑眉看向他,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好似真的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庄成双,在我面前,不必装傻。” 庄成双陡然愣住,继而不禁低头浅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无需那些弯弯绕绕,可省去不少心思,更不用费力解释。 在长信宫时,的确是她暗中施针让秦墨琰当场昏倒的,后来也是她让他睡到现在才醒来,她以为当时秦墨琰身体已经极是虚弱,就算她动手脚他也不定知晓,没想到…… “以殿下的身体状况,若是在长信宫跪到天明,次日再到思善门继续 跪,恐怕不日妾身便只能披麻戴孝,为殿下收尸,成为新婚不足一月就守寡的寡妇了。”庄成双笑容悲凉,“妾身几番筹谋才得殿下另眼相看,好不容易才活着嫁给殿下,可不是为了今后守活寡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远不到死在思善门的地步。”秦墨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深黑的眸子卷着旋涡,仿佛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庄成双嘴角的笑容越发悲凉,那双漂亮的凤眼中透出深深的无可奈何。 “可是会加重殿下您的病情啊,妾身身为您的王妃,自然要万事以殿下为先。”庄成双语气不急不慢,优哉游哉地和秦墨琰绕着弯子。 “逝者已矣,殿下何须如此折磨自己?妾身人小力微,不足以殿下为妾身考虑,但是殿下总得为活在深宫中的娘娘着想,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娘娘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又如何有勇气和毅力生活下去?岂不是会被他人牵着鼻子欺负?” 细细听来,庄成双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番话却极是大胆,且她言谈之间,好似对深宫内苑的生活极为了解,令秦墨琰生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秦墨琰语气沉沉。 庄成双淡笑:“妾身自然知道,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太子至今无所出,齐王党早已蠢蠢欲动,正蒙太皇太后辞世,宫中必定不会太平,妾身心知殿下无心朝局之事,是以才请求父皇和母妃将殿下送到西山别宫养病,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同样的话,秦墨琰再次问出口。 庄成双笑容不改:“殿下无需如此惊讶,妾身本就对朝局之事多有关注,知道这些表面上 的东西并不奇怪,其实殿下抽身移居到此并无坏处,太子党和齐王党两相抗衡,难免会伤及无辜,殿下身在这里,可免遭池鱼之殃。” “宫中还有母妃。” “母妃玲珑心思,她既能多年稳坐四妃之首,宫中那些腌臜的手段便轻易伤害不到她,殿下与其担心母妃,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 “我倒是不知,我娶的王妃,心思竟也如此玲珑剔透。”秦墨琰冷冷地说。 长年身居高位的男子,冷言起来自有一番威严存在,若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吓得跪下身去,但庄成双却丝毫不为所动。 秦墨琰发起怒来的确可怖,但她两世为人,什么没见过,自然无所畏惧。 “殿下谬赞了,和殿下的算无遗策比起来,妾身这点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庄成双拧干帕子给秦墨琰擦手,一边说道:“妾身已经安排好,今夜就为殿下施针用药,此番诊治,希望能疏通殿下被堵塞的奇经八脉,若是成功,殿下便可修习更上乘的内功心法了。” 秦墨琰震惊地望着她。 “殿下不必感到奇怪,妾身虽然不知道殿下用了什么法子瞒过太医院那些太医,让他们都认为殿下不懂武功,但是妾身毕竟是玄冥子的弟子,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妾身又如何有信心为殿下医治,殿下且放心,妾身定会尽全力让殿下的身体恢复如初的。” 她微微低着头,三千发丝上那根羊脂玉簪与耳垂上的耳饰交相辉映,越发映衬得她肤白如雪,明明是稚嫩得好似豆芽菜的五官,可恍惚间却充满一种雍容大气和强大自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散发着某种令人忍不住去信任依赖的气场。 这个从水月庵归来的女子,从内到外,都是个谜。 第九十六章 机灵 而她是敌是友,他尚且分辨不清。 “庄成双。”秦墨琰轻声叫她。 庄成双发现,秦墨琰从来都是叫她的名字,不像其他王爷,对自己的王妃总是称其爱妃,她不禁失笑,爱妃爱妃,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爱妃,谁又知道是在叫谁呢。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妾身?”她浅笑轻问,稍稍抬眸望向秦墨琰,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闪着光华,就像小鹿的眼睛般晶莹剔透,单纯无害。 可她绝不是无害的。 她步步为营,手段雷厉风行,往往直击要害。 “你为我诊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出来我会武的事情?”他记得当时刘医正也在,他们甚至还商讨过他的病情,可是她为什么却没有提出来。 “刘医正是经常为殿下诊病的太医,既然他说殿下不会武,那么要么是殿下吩咐过他不要透露他会武的事情,要么就是殿下用了法子掩盖你会武的事情,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妾身为着殿下着想,自然都不能当众戳穿。” “你倒是机灵,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过慧易折?”秦墨琰冷笑。 “这点就不必殿下为妾身操心了。”庄成双淡淡地笑,“像殿下这般聪慧之人尚且还活着,妾身这点小聪明根本上不得台面。” 秦墨琰:“……” 知香进来送膳食,见秦墨琰醒来,喜形于色,“殿下终于醒了,这是王妃命奴婢准备的膳食,殿下已许久未曾进食,请先用膳吧。” “放下吧,我来伺候殿下,你去把南二叫进来,殿下有事吩咐他做。”庄成双道。 知香应声而去。 桌上摆着十几种吃食,要么是秦墨琰喜欢的,要么就是对秦墨琰身体好的,庄成双拿起勺子舀了小半碗米粥,配上小菜喂秦墨琰,她纤纤玉手,伺候的动 作极为娴熟。 “殿下?”庄成双见他不动,举着勺子的手尴尬地僵硬在半空中,“殿下怎么不吃,难道是不喜欢由妾身来伺候吗?” 秦墨琰缄默不语,只是微微张了张嘴,以此来回答庄成双的问题。 待秦墨琰用过膳,庄成双便宣早已到门外的南二进来,南二身着劲装,进屋时带进一股冷气,庄成双飞快地为秦墨琰掖了掖被角。 “下次进来的时候,动作慢些,殿下如今身体虚弱,受不得寒气。”庄成双慢条斯理道。 南二羞愧地低下头:“是属下操之过急了,请殿下和王妃恕罪。” “不用这么紧张,往后小心些便是了。” “是。”南二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秦墨琰,看来庄成双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秦墨琰的默许,她心中对庄成双更是尊敬了几分,“敢问王妃有何吩咐?” “今夜我要为殿下施针,你派人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他人进来打扰,你且记住,今夜对殿下而言至关重要,不可大意。” “属下遵命。” 等南二领命出去,屋内便又只剩下庄成双和秦墨琰两人,秦墨琰越发看不懂他这个刚过门的妻子,不懂她为何会认为西山别宫不够安全。 “这里本是皇家园林,外有禁卫军把手,内有我的贴身侍卫守护,难道在你眼中还不够安全?”秦墨琰问道。 庄成双悠悠地笑:“殿下的问题真多,妾身不是说过吗,今夜对殿下而言至关重要,不能有丁点闪失,妾身不过是想做完全的准备罢了,万事小心些总归不会有坏处。” “若是失败呢?” “若是失败……”庄成双的神色有些恍惚,慢吞吞地回答道:“若是失败,殿下此生便再不能修炼任何内功 心法了,所以殿下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有几成把握?” “不多,仅有六层。”庄成双如实回答,“如果殿下不想接受今夜的诊治,现在便可提出来,只要还没有开始,妾身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秦墨琰目光深沉,庄成双的大胆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叫停,否则她也不会未曾和他商议便自动自发地安排好了一切。 她分明是早已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你都已经将里里外外全都安排好,现在却来问我要不要停止,庄成双,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迟吗?”秦墨琰凝着她的眼睛道。 庄成双端起茶盅送到他的手边:“只要还未开始,便不会迟。只不过妾身以为,以殿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情,是绝不会拒绝妾身为殿下施针的,这本是个赌局,殿下必定会下注。” “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秦墨琰冷笑,想到庄成双的聪明才智和玲珑心思,忽然觉得往后洛王府的生活,必定不会太单调。 月至中天,西山别宫夜风呼啸,或远或近的花草树木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别宫的中心灯火通明,侍卫们驻守在别宫的各个角落,将别宫围得水泄不通。 灯火明亮的房间里,知明走到窗前,伸手小心地将窗门关上,继而回到正中央,继续把已经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水倒进冒着热气的木桶里。 秦墨琰笔直地站在木桶旁边,庄成双正轻手为他解开衣带,她身材着实瘦小,秦墨琰低头刚好能看见她的发旋和小巧圆润的鼻头。 他不禁失笑,想不到面前这个豆芽菜般的少女,竟然有办法医治他多年的顽疾,这世间之事,往往总是令人难料,就像他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 会娶她为妻。 “殿下请进浴桶吧。”庄成双抬了抬手,“在我诊治的过程中,殿下会比较辛苦,可即便是剜心之痛,也请殿下一定要忍下去。” “你……”短短一个“你”字,秦墨琰再无言其他。 庄成双叹道:“所谓良药苦口,妾身定会竭力减轻殿下的痛苦的。” 秦墨琰并未接话,抬脚便踏入浴桶之中,药水呈黄色,秦墨琰坐进去后,黄色的药水将他的大半身体淹没,知明呈上银针,神色郑重地望着庄成双。 “殿下,妾身施的第一针,便要封住殿下的穴道。”庄成双慎重道。 “行针。”秦墨琰闭上眼睛,岿然不动。 “殿下,妾身要施第二针了。” 秦墨琰未曾言语,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庄成双找准穴位,行第二针,第三针…… 大半个时辰过去,秦墨琰的身上已插满银针,他就像一个刺猬般泡坐在浴桶之中,眉头紧紧地蹙起,巨大的疼痛让他的五官近乎要扭曲。 而庄成双的额头上已满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知明守在旁边,没有庄成双的吩咐,半个字都不敢出口,行动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庄成双和秦墨琰,屋内热气氤氲,气氛沉重而紧张。 庄成双看着知明手上捧着的最后一根银针,她轻轻地取出来,银针在她的手里反射着极淡的光晕,那光晕极为刺眼,让庄成双的手不禁然地竟微微颤抖起来。 屋外忽然响起打斗之声,刀光剑影,在这个夜风凛冽的深夜,留下夺目鲜血。 知明低声惊呼道:“王妃!” 竟然真的有人趁此深夜来行刺杀之事,想要秦墨琰的性命,幸而庄成双早已做好万全准备,顿时间,知明对庄成双更是多了几分敬佩与信任 。 好似只要庄成双在,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怕。 知明本以为庄成双会变色,没成想她脸色竟丝毫未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她神色淡淡,手执银针轻声道:“殿下,这是最后一针了,蚀骨之痛将到,殿下万要忍住。” 秦墨琰没有回应她的话,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庄成双在说什么,或许疼痛已经压制了他的感官,让他完全丧失了听觉。 庄成双行下最后一针。 秦墨琰的神志混混沌沌的,庄成双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他便感觉到仿佛有滔天剧痛猛然袭来,将他的身体不断地拆分重组,拆分重组,他的五脏六腑都在不断地撕裂,身体的肌肉和骨头仿佛正在被万只蚂蚁噬咬,他坐在浴桶之中,药水通过张开的毛孔浸入他的身体,药力在他的身体里急速流窜,他五官扭曲,搭在浴桶边沿的十指紧紧地抓住浴桶边沿,仿佛要将浴桶深深地抓住十个洞来。 知明立在他的身侧,秦墨琰痛苦的模样让她泪流满面,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生怕发出半点声音,目光不禁朝庄成双望去。 少女仍旧有些消瘦,她笔直地站着,沉沉目光落在秦墨琰的身上,深而黑,就像无边无垠的夜空,容纳着万物,她神情清淡,知明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没有害怕,没有欣喜……什么都没有。 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在年龄上尚且要比自己小两岁,竟然就已经练得如此不动如风的本事,知明暗叹不如,难怪能得殿下慧眼。 屋外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屋顶瓦砾横飞,杀声震天,知明真怕那些杀手会突然破窗而入,让好不容易进行到最后的诊治功亏一篑,届时便是整个洛王府的灾难。 第九十七章 受伤 她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突然,耳边传来“碰”的一声,知明身体猛地一颤,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有两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已破窗而来,知明大惊失色。 然而就在他们的利刀劈向秦墨琰之时,庄成双飞快地从发间取出两根银针,银针猛地被庄成双掷出去,无声无息地刺入那两名黑衣男子身上。 庄成双的动作快如闪电,可惜她到底不懂武功,而能闯进此处的又何止等闲杀手,银针的杀伤力对那两名杀手而言着实太微不足道,仅仅只是让他们的动作慢了半拍,半拍之后,他们便再次手执利刃朝他们劈来。 其中一人朝秦墨琰而去,另一人则是直奔庄成双而来,与此同时,南三和南四从屋顶破瓦而入,然而,两人却是齐手去阻挡那刺杀秦墨琰之人,三人缠斗在一起。 眼看那利刀朝自己头顶劈来,庄成双的身体狠狠地朝旁一偏,却仍是没有全然躲开,利刀在她的手臂上划下一道深且长的刀口,顿时鲜血飞溅,庄成双再朝旁一滚,成功地避开刺客的第二次攻击,千钧一发之际,手臂上锥心刺骨的疼痛已被淡去,她全副心思对抗着 此刻。 趁刺客朝她劈来之际,银针再次从手上飞出,她的手法快,三根银针接连飞出,第一根朝刺客的手腕飞去,被其快速躲过,第二根朝刺客的脖颈飞去,仍是被刺客精准地躲开,然而正因为刺客一心去躲庄成双的第二根银针,反而将正脸暴露在庄成双面前,而庄成双的杀招正是第三根银针,第三根银针比之第一根和第二根,更显快狠准。 第三根银针刺入刺客的左眼。 只听得刺客哀嚎一声,手上的利刀落地,他双手捂着左眼痛得高声哀嚎,庄成双见状,捡起地上的利刀猛地刺入刺客的胸膛。 鲜红的血飞溅到庄成双的脸上,她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好似傻了般,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前的黑衣刺客轰然倒在地上,而与此同时,另一名刺客也已被南三和南四刺杀。 室内一片狼藉,知明望着满身是血的庄成双,满眼的不可置信,庄成双是不懂武功的,可是身材瘦小的她竟然就那么将凶神恶煞的刺客给杀了,令她不得不震撼。 她手起刀落,那么关键的时刻,他们都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拿起了那把力道精准地刺入敌人 的胸膛,一刀毙命,不给对方留丝毫反抗的余地。 她站在一片血泊中,目光却落在秦墨琰身上,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妃……”南三和南四齐声唤她,他们守护不利,让庄成双受伤,也是满心羞愧,望着庄成双呆滞的容颜和不断淌血的手臂,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弱了下去,知明见气氛僵持,率先打破沉静,她上前道:“王妃,您的手臂还在流血,奴婢先帮您包扎止血吧。” 两世为人,这是庄成双第一次亲手拿起利刀杀人,敌人瞪大的双眼、震惊的目光和鲜血飞溅的胸膛就像恶魔拼成的碎片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回荡。 她短时间里尚且无法回过神来,知明的喊声方才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转头望向知明,却并未言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浴桶中,秦墨琰的神色已然恢复正常,药水的药力已经浸入他的五脏六腑,庄成双凝着秦墨琰惨白的脸,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要先为殿下取针。” “可是您手臂上的伤……” “无碍,先取针,不可功亏一篑。”庄成双打断知明的话。 南三和南四对 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震惊,庄成双的手臂尚且血流不止,那伤口又深又长,造成的疼痛即便是他们恐怕都难以忍受,她一个小小的少女,竟然能面不改色。 “是。”这种关键时刻,知明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按照庄成双的吩咐做,多耽搁一点时间庄成双就会多流很多鲜血,而秦墨琰更是耽搁不得。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让她痛到麻木,但是庄成双仍旧坚持忍着,她反复地深呼吸,可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减轻半分疼痛,牙齿不禁然地咬住下唇,雪白的贝齿深入皮肉之中,烙下深深的压印,她抬手取下第一根银针。 秦墨琰紧闭的双眸微微颤了颤,庄成双知道这是他即将醒来的迹象,她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证明他还没有死在刚才的混乱之中。 将取下的银针放入知明捧着的红木托盘里,庄成双紧接着取下第二根银针,第三根银针……待全部银针取下,庄成双早已疼得浑身是汗。 “王妃,殿下为何还没有醒来?”知明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药性还未过,药力仍在他体内流窜,须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殿下才会醒来,你们不 必着急。”庄成双眼冒金星,吃力地回答,“南三南四,你们把别宫内外收拾干净,里里外外的守卫丝毫不得松懈,以防敌人再次入侵,明白吗?” “属下遵命。”南三南四齐声回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庄成双强打起精神,“这次刺杀的事件,必须交由刑部审理,闹得越大越好,绝不可轻易放过。” “是。”南三南四对视一眼。 “你们可以扶殿下回房休息了,知明,你随我到隔间,帮我包扎伤口。” 隔间干净得纤尘不染,庄成双坐在一把楠木椅上,手肘支撑在楠木椅的扶手上撑着自己的额头,她已是头昏脑涨,视线模糊,只隐约能看见知的知明来来去去的身影。 “王妃,您的伤口太深,奴婢必须用针为您将伤口缝起来,您忍着点。” 庄成双神志迷离,根本听不清楚知明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到“针、缝”这样的字眼,她大约能猜到知明在说什么,便沉沉地点了点头。 她的手臂已然痛到麻木,就算行针,又能增加多少痛楚呢,庄成双本以为不会更痛,可没想到针线刺穿皮肉的时候,她仍旧痛得浑身发抖。 “王妃……” 第九十八章 阿弥陀佛 “无碍。”庄成双摆手道,“无碍,无须多说,你尽量动作快些吧。” “是,奴婢,奴婢这就快些,王妃您忍着,”知明急得眼眶通红,大口大口地呼吸,她知道越是着急越是没有作用,只能镇定下来。 庄成双感觉很累很累,一整夜的折腾,身上又受伤,她只觉得四肢酸软没有力气,她伏在楠木椅的扶手上,竟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昏死了过去。 “王妃!”灵书和茹梅匆匆而来,看到满身是血的庄成双吓得脸色瞬间惨白。 灵书惊呼出声:“知明姐姐,王妃的手臂,王妃……” 知明收起针线,也已经泪眼婆娑,哽咽道:“王妃手臂受伤,我已经为王妃止了血,你们将王妃扶回房间,好生为王妃清洗一番,记住,伤口处不可沾水。” “是。”灵书和茹梅齐声应道,“我们这就扶王妃回房间。” 天色渐明,西山别宫忽又多出几百守卫,皆是南二派人新调而来,昨夜虽然惊险,但好在并未伤及到秦墨琰和庄成双的性命,而因打斗造成的狼藉经过上下奴仆数个时辰的清扫,待再到深夜之时,别宫已然恢复他们刚入住时的模样。 干净、整洁、清新,半分看不出不久之前此处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月至中天,别宫里侍卫坚守岗位不敢有丝毫懈怠,丫鬟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安静得针落可闻的房间里,熏香弥漫,白烛悠悠燃烧,南九安静地立在床前,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床上躺着的男子。 他穿着雪白的里衣,两只手臂露在外面,令南九高兴的是秦墨琰的脸色终于不再是长年不见血色的苍白,如今的他,面颊微有红润,更富血色。 而他的体温也终于 不再冰冷得仿佛没有丝毫生气,而是暖暖的,即便他的双臂搁在棉被之外,手臂的温度也是暖和的。 南九心中不禁感激起庄成双来,可想到庄成双昨夜受伤的事,想必秦墨琰醒来,他们几个就要跟着遭殃,没有保护好王妃,是他们的失职。 南九正胡思乱想间,忽见秦墨琰放在外面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他蓦地睁大眼睛,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而秦墨琰果真如他所想般睁开了眼睛。 “殿下,阿弥陀佛,您终于醒了!”南九激动得险些语无伦次。 秦墨琰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感觉到身体的丝毫不适,反而能感觉到体内有股淡淡的真气在流窜,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格外地精神。 庄成双的话不由地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她说,此番诊治若是成功,便可以疏通他的奇经八脉,往后他便可以修习更上乘的内功。 看来她真的做到了,就连太医院的刘医正和他的师父都办不到的事情,她竟然办到了,可是她人呢,为何他的房间里只有南九守着? “王妃在哪里?”秦墨琰问。 他突然现在就想见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再好好赏她。 “王妃她……”南九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秦墨琰是何等精明,南九的表情已然告诉他事有不对,他目光瞬间变得冷冽起来,再次开口问道:“王妃在哪里?” 南九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息怒,昨夜王妃为您诊治之时,别宫遭遇数百人袭击,两名刺客闯进药房,将王妃坎伤,虽然知明姑娘已经为王妃包扎止血,刘医正也开了药方,但是王妃至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现在正躺在西厢房内休息。” “坎伤?”秦墨琰 的眼睛逐渐眯起,“她伤到哪里?” “据知明姑娘说,王妃伤在左手臂,刀伤深且长,王妃高烧不退,正是因为刀伤之故。”南九如实禀道,转而小心翼翼道:“殿下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属下这就命人去准备晚膳。” “先为本王更衣。”秦墨琰道。 南九心想,秦墨琰此时更衣定是要去看看王妃,王妃抱病卧床,皆是因为替他诊治,或许秦墨琰心有愧疚,不见到王妃心有不安。 “属下遵命。” 西厢房内,茹梅面带愁容,灵书面色愤然而焦灼。 “一个时辰前就服侍王妃喝了药,怎么现在额头还是这么烫!”灵书将被冷水浸透的帕子覆在庄成双的额头上,着急地看向茹梅,“王妃迟迟高烧不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问过知明,王妃喝的药方是刘医正开的,刘医正说既然喝了药,便只能等药效发作,待王妃再睡上几个时辰,自然就会退烧的。”茹梅的眉头也已拧成了麻花。 “再睡上几个时辰,自然就会退烧?那刘医正说得倒是好听,可我们王妃再这么烧下去,若是伤到身体的根本怎么办?”灵书眼眶通红,言语间尽是抱怨,“我们王妃为救王爷还未出嫁时便没日没夜地研究药理针法,把自己折腾得瘦了好些斤两,如今更是拼尽了全力,可是你看王府的守卫,那些个南二三四五六什么的,竟然能让刺客冲进去砍伤王妃,他们到底是怎么守卫的?有没有把我们王妃看作半个主子?” “灵书!”茹梅紧张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听见才缓缓松了口气,“这种话往后再也不要说了,小心给王妃招来不必要的口舌之祸。” “我……”灵书也深知自己此话不当,但是看 着庄成双高烧不退的样子,她心中憋着的那股闷气就难以排泄,“我只是为我们小姐感到不值。” 从王妃到小姐,可见灵书是真的气愤难当,庄成双平日里没有白疼她。 “王妃行事处处小心谨慎,我们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更应当谨言慎行,不给王妃增添麻烦,不为王妃招来祸事,而是竭尽全力为王妃解心头之忧,你素来单纯,但切记祸从口出,刚刚你那番话,若是被旁人传进殿下的口中,殿下又当如何想我们王妃?” 灵书泪流满面,羞愧地低下头,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我明白,茹梅姐姐,我只是太着急了,今后我定不会胡乱说话的。” 茹梅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便好。” 可望着昏迷不醒的庄成双,茹梅仍旧忍不住祈祷,希望庄成双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希望洛王能身康体健,希望庄成双得到她想要的所有。 她正做此想,外面有敲门声响起,茹梅和灵书对视一眼,灵书起身起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秦墨琰,当即脸色变了变,俯身行礼道:“洛王殿下。” “洛王殿下!”茹梅也跟着出来行礼。 秦墨琰的目光落在茹梅的身上:“我记得你没有跟过来。” “奴婢在府中得知殿下和王妃遇险,担心殿下和王妃身边人手不够,是以临时从府中挑了几名丫鬟过来服侍,奴婢将府中事务交托给南妈妈之后便跟着过来了,请殿下恕罪,”茹梅惶恐道。 当时南五回府调兵,并让她挑几名丫鬟随行到西山别宫,她问出了何事,南五如实以告,得知庄成双受伤,她当即心急如焚,左右王府有南大总管和南妈妈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她才敢过来, 没有什么比留在庄成双身边更让她安心。 “王妃要你坐镇府内,你却自作主张跑来西山别院……”秦墨琰目光如炬,却再没有说下去,原来庄成双身边的丫鬟,也有坐不住的,且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 茹梅何曾不知道自己此行有错,可事关庄成双的安危,她不亲眼见到庄成双着实无法安心,况且灵书心思单纯,做事时有鲁莽,她着实不放心。 “奴婢知错,待王妃醒来,奴婢任由王妃处罚。” 秦墨琰看了她眼,抬脚就朝屋内走去,蓝色帷幔之后,隐约可见庄成双小小的隆起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帷幔,庄成双惨白如纸的脸映入他的眼底。 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然手掌还未触及,便感觉到到有热气传递到他的掌心。 不知为何,秦墨琰忽觉胸中有火腾升而起,再开口时,已是不怒自威之势。 “南九,去把刘医正和知明给本王叫进来。” 南九浑身一个哆嗦,知道秦墨琰这是生了怒,当即快速飞奔而去,不多时便把知明和刘医正叫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给秦墨琰行礼。 知明见到自家王爷已经醒来自是开心不已,正要禀报昨夜的诊治过程,可还未开口,已被秦墨琰冷厉的脸色吓得不敢言语。 “刘医正,你可否告知本王,为何王妃高烧迟迟不退。”秦墨琰坐到床边,轻手卷起庄成双左手的衣袖,她睡得极沉,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舒服地嘤咛了声。 秦墨琰不禁然地愈发轻手轻脚起来,好似生怕弄疼了她。 她的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不用看都知道那纱布之下的伤到底有多重,否则她也不至于高烧不止,“你堂堂太医院首辅,难道你都没有办法让王妃退烧吗?” 第九十九章 息怒 “王爷息怒,中药本就见效慢,王妃伤势又重,故而高烧不止,待再过大半个时辰,王妃便可退烧了。”刘医正回答道,“王爷不必过于担忧。” 秦墨琰闭了闭眼睛,挥手道:“你下去吧。” 刘医正退下后,秦墨琰问起昨夜之事,“当时你守在药房内,到底是何种情况,王妃分明在给我诊治,又怎会受伤?” 想起昨夜之事,知明仍觉得后怕,幸而庄成双眼明手快,制服了刺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试想,若是庄成双为给洛王诊治,却命丧药房,待秦墨琰醒来…… 知明简直不敢想象。 “殿下恕罪,是奴婢没有保护好王妃,昨夜王妃给殿下诊治之时忽有上百名刺客闯入西山别宫,各个武艺高强,有两名刺客杀入了药房……”知明娓娓道来,她说得详细明白,将昨夜之事重现秦墨琰脑海,“……王妃怕多耽搁一刻便会功亏一篑,忍着剧痛先为殿下取下银针,后来奴婢为王妃包扎伤口之时,王妃已疼得昏死过去。” 疼得昏死过去…… 秦墨琰凝着床上娇小的身影,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呼吸轻轻浅浅,若不仔细听根本难以觉察,他难以想象,明明看上去这么较弱的一个女孩子,身体里到底住着何等强大的灵魂,才能让她在那样惊险的情况下仍旧保持镇定。 这样的女人,若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必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可若是她与自己为敌,那么将成为他最难对付的对手。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留下来照顾王妃。” “殿下您已经许久不曾进食,可需要奴婢将晚膳送到房里来?”知明大着胆子问,又急忙解释:“听灵书姑娘说,王妃为治殿下顽疾, 没日没夜地研究药理针法,即便是为王妃,也请殿下好生保重身体,无论如何,还是先进食吧。” “你去安排吧。” 知明应声而去,刚出房间,就见知香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捧着托盘的丫鬟,而托盘里放着的正是晚膳,知香低声问:“里面什么情况?” 知明摇头:“王妃迟迟高烧不退,殿下心情不佳,你伺候的时候小心些。殿下喜静,你放下晚膳便出来吧,不要在里面久留。” “好。”知香应道,“王妃现在怎么样了?何时才能醒来?” “不知道,至少也得等到退烧之后吧,而且王妃手臂上的刀口太深,怕是要留疤。”知明眉心拧着,又补充道:“总之,你伺候的时候小心些。” 室内气氛沉寂,知香小心地将膳食放到六角桌上,瞥眼见到秦墨琰就坐在床边,正拿起被冷水浸透的帕子给庄成双敷额头,他的动作小心谨慎,好似躺在床上的那人是他心中的珍宝,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短短的一瞥,知香心中已是无比震惊,她进府那么久,殿下从来都是清心寡欲,好似无欲无求,何曾见过殿下对谁如此上心过,甚至亲手为其冷敷降温。 知香不敢打扰,放下晚膳后便领着丫鬟们出了厢房,知明上前道:“如何?” “王妃还未醒。”知香摇头,“我们留下来候命吧,殿下怕是随时都会有吩咐。” 庄成双睡得昏昏沉沉的,她的身体像是时而沉浸在冷冰的水里,时而被绑在可燎原的火坑,忽冷忽热,很是不适,她想挣扎,可是手脚总觉得软趴趴的,没有力气。 耳边传来嘶嘶嘶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在靠近时的声音,庄成双忍不住去寻找声音传来 的方向,可她刚侧过头,便看见一条通体乌黑的大蛇朝她爬来。 庄成双吓得花容失色,她想后退,想逃跑,却突然发现她的身体被绑住了,四肢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黑蛇靠近。 突然,黑蛇长长的身躯猛地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混沌的意识中,庄成双猝然睁开眼睛。 蔚蓝色的床帐如同辽远的蓝色天际,由远及近,逐渐映入她的眼底,屋内明亮的火光在她的眼底跳跃,她缓缓地呼出口气,暗暗庆幸,原来是做梦。 她还活着,没有蛇朝她爬来,没有恐怖的血盆大口,什么都没有,她还躺在温暖的棉被里,身体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水中,舒适而温和。 “你醒了。”极淡的三个字,像轻柔的风吹进耳里,恍惚带着几分温柔。 庄成双偏过头,秦墨琰如玉般英俊绝伦的脸落入她的眸底,她有片刻的恍然,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只呆呆地凝望着他,好久都没有回神。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秦墨琰将她额头上的湿帕子拿开,放进旁边的铜盆里,清越的水声传进庄成双的耳中,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点清明。 “殿下也醒来了,身体感觉如何?”庄成双率先问道,她嗓音嘶哑,面色惨白,和秦墨琰比起来,更像是久病未起的孱弱之人,见秦墨琰不回话,她道:“殿下还没有好吗?” “你自己受伤卧病在床,倒是先担心起我来。”秦墨琰失笑,“你放心吧,你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奇经八脉已通,往后自可修习更上乘的内功。” 庄成双如释重负:“没有白费便好。” 秦墨琰深深觉得,这真是个性情奇特的女子,明明她的手 臂伤口之深,虽然已经经过处理,但是疼痛却不曾消退,她醒来时不先关心自己的伤,反而担心起他来。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白费,难道于她而言,他的身体比她的伤势更加重要吗? “饿不饿?我命人准备了膳食,要不要吃点东西?”秦墨琰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还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命人去准备。” 自从嫁进洛王府,和秦墨琰有不远不近的接触后,庄成双便知道秦墨琰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她不逾矩,整个洛王府她可随意摆弄,但是像今天这般甚至带着点“哄”的意味的,却是不曾有见,不知道秦墨琰心中到底作何想,突然对她如此好。 “妾身什么都不想吃。”庄成双讷讷地回答。 “你身体发热,热气还未褪去,口中想必是苦的,不想吃东西也正常。”秦墨琰淡淡道,又转而问:“要不要喝点水,我扶你起来。” 堂堂洛王爷,竟然是要伺候她这般没有身份和地位的庶女吗? 庄成双意外之极,但是这份荣宠,她却不敢轻易接受,推拒道:“妾身不想喝水,不必劳烦殿下了,殿下请先去休息吧,我有丫鬟伺候即可。” “你是我妻子,如今有伤在身,我为你端汤递水并无不可,你无须紧张,更不必多想。”秦墨琰口吻清淡,“你初醒来,虽然不渴,但还是喝点水为好。” 说着便在庄成双的脑后支了枕头,轻手将庄成双扶起来,让她背靠在枕头上,端了茶盅过来,用勺子舀了亲手喂她水喝。 庄成双起初说不想喝水,不过是推拒之词,现如今既然秦墨琰坚持喂她,她再拒绝就显得太过矫情,庄成双张 开嘴,一勺一勺地将茶盅里的水尽数喝下肚中。 他亲自伺候,她这份淡然,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待喝完水,庄成双抬眸问他:“殿下可知道昨夜闯进别宫行刺的,究竟是谁的人?这里是金陵皇城,在这金陵皇城之中,能调动那么多死士来闯西山别宫的可没有几人!” 的确,没有几人有那个能力,庄成双一语中的。 “这件事情,你不必管,我只会处理。”秦墨琰道,他言语已有几分冷却,显然很不喜欢庄成双过问此事,但是庄成双又岂是那么听话之人。 “殿下知道是谁,不是吗。”庄成双凝着他冷峻的脸,“只是那位如今位高权重,殿下不想轻易搅乱朝中局势,所以想睁只眼闭只眼,就让这件事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过去。” “成双,你是洛王妃,不该管得太多。” 庄成双微有失望,传言秦墨琰不喜朝政之事,看来传言所言非虚,秦墨琰深受陛下宠爱,心中对陛下极为忠诚爱戴,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易改变朝局。 虽然于他而言,搅乱朝局并不困难。 “妾身也不想管,可是妾身身为殿下的王妃,亲眼见到有人来刺杀殿下,而这种事,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心中着实担忧害怕,可若是殿下不想置对方于死地,妾身也没有办法。” 庄成双语气喟叹:“殿下宅心仁厚,妾身佩服,妾身只是想提醒殿下,自古皇家多无情,倘若殿下今日放过对方,来日,待对方登上高位,无人可挡之时,对方可不见得会放过殿下,不仅如此,就连贤妃娘娘和妾身都难以幸免于难,殿下可要想清楚了。” “你嫁于我,到底想做什么?”秦墨琰语气冷冽。 能说出这番话,她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百章 安稳 难道是想搅乱明夏朝局,已达到什么目的? 秦墨琰不得不多想。 他本是自来身居高位的男子,发起怒来自有一番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存在,令庄成双不禁为之一震,可庄成双两世为人,又怎会在那样的目光之下感到惧怕。 庄成双低声道:“殿下多虑了,妾身不过是想自保,妾身嫁给殿下,可不是为了死在党争之中的,妾身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以殿下的惊才绝艳,一旦殿下的病完全被妾身治好,殿下便会成为众位皇子攻讦的目标,而身为殿下之妻的妾身,也必定麻烦不断。” 秦墨琰冷笑:“我既然娶了你,就势必能保你平安,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地,你又何须担心什么麻烦和危险,难道你不信任我?” 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么。 可是昨夜的刺杀又作何解释? “昨夜的刺杀还历历在目,妾身如今想起尚且后怕不已,殿下却告诉妾身,能保护妾身远离一切麻烦和危险,殿下莫不是在跟妾身说笑吗?”庄成双苦笑道。 “伶牙俐齿,昨夜我昏迷不醒,你所遭遇的不过只是意外。”秦墨琰神色阴霾,“从今往后,昨夜之事,绝不会再次出现。” 庄成双失笑,她脸色苍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笑容苍凉且无奈,她凝着秦墨琰轮廓分明的五官,漆黑的眸子却宛如深潭。 “殿下莫要欺负妾身不懂深浅,妾身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危险,而想要将麻烦和危险彻底远离,便只有彻底斩断导致麻烦和危险的源头,否则,将永无宁日,妾身说得可对?” “你想如何?” 短短四个字,庄成双便知晓,秦墨琰不会为自己所言而动,她若是再往下说,秦墨琰恐怕会以为自己一心 想搅乱朝局,妄动朝纲。 “妾身不想如何,妾身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庄成双笑道,“而这份安稳,只能仰仗殿下给予,殿下惊才绝艳,算无遗策,想来妾身往后再不会受到伤害。” 前后言语自相矛盾,秦墨琰怎会听不出来,庄成双明显是在这件事情松了口,不想再与他多言,但是她心中仍保留着自己的想法,而那样的想法,却不是任何人可以撼动的。 “殿下去休息吧,妾身也累了。”庄成双躺回被窝里,不待秦墨琰说什么,已率先闭上了眼睛,逐客之意尤为明显。 秦墨琰:“……” 他到底是娶了个怎样的王妃,竟然敢当面给他脸色看,可望着她微微锁起的秀眉,紧抿的双唇和惨白的脸色,他却是半点生不起气来。 秦墨琰不禁失笑,轻手为她掖好被角,他起身走了出去,到西厢房外,命灵书和茹梅好生照顾庄成双,又转而吩咐南九:“叫南二速来见我。” “殿下。”南二走进西梢间时,秦墨琰正坐在临窗的大坑上看书,对于昨夜西山别宫遇袭之事,南二早已准备好向秦墨琰禀报,只是秦墨琰醒来便去了西厢房,他不敢上前打扰。 秦墨琰放下手中刚看了几页的书,端起手边的君山银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这才抬眸看向南二:“说吧,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袭击西山别宫的共有近百人,各个武艺高强,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会遇袭的准备,但是谁也没想到对方这次会这么大的手笔,属下们都是拼死一战,可无论如何,刺客杀进药房都是属下的失职,请殿下责罚。”南二单膝跪地听候命令。 秦墨琰放下茶盅:“敌方是谁?” “是孤云山庄的死士,他们 刺杀不成便撤退了,如今别宫内外已重新安插了护卫把手,固若金汤,属下以性命担保,昨夜之事不会重现。” 庄成双受伤,南二早就做好受罚的准备,可秦墨琰却似乎并不想责罚于他,南二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听候差遣。 孤云山庄出动近百名死士来刺杀秦墨琰,必定已是元气大伤,此机会太过难得,南二恨不得现在就召集人马,提刀赶往孤云山庄,让孤云山庄彻底在江湖上消失。 江湖三大世家,孤云山庄位居第二,而孤云山庄明面上是江湖帮派,实质上却与朝廷息息相关。 二十年前,江南从事纺织业的云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吕德喜,二女儿嫁给了孤云山庄的少庄主赵康义,后来孤云山庄的老庄主去世,便由赵康义接手了庄主的位置。 云家两姐妹是吕家和孤云山庄往来的纽带,吕家是太子党,孤云山庄自然为太子办事。 不过知道这层关系的人并不多,是以知晓孤云山庄乃是太子党派的人也屈指可数,如今孤云山庄敢公然派大队人马来刺杀秦墨琰,大约是笃定朝廷查不到他们头上。 否则,刺杀皇族的罪名他们怎么担当得起。 “看来太子党派的很怕本王的病得到根治。”秦墨琰苦笑,“既然孤云山庄是太子在江湖上最大的助力,那就斩断他的这条臂膀吧。” 南二惊愕抬头,心道殿下这是要对孤云山庄出手了,他们忍了那么多年,已经足够久了。 太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且毫无手足之情,若是等他登上帝位,这偌大的明夏山河,恐怕根本就没有秦墨琰的容身之所。 世人皆以为洛王不问世事,不涉朝政,就连太子党和齐王党皆抱着如此认知 ,但事实上,洛王的不问世事,不涉朝政,不过是浮于表面,他既然惊才绝艳,自然有惊才绝艳的本事。 区区孤云山庄,他还从未放在眼里。 …… 东宫,自从昨夜太子秦墨奎大发雷霆之后,整个东宫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今日一早,太子携太子妃去思善门哭送太皇太后,回来时兵部尚书也随其左右,太子妃身娇体弱,回府后便躺到床上休息去了,而太子和兵部尚书却去了书房,两人在书房不知道在商议什么,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而进出书房的却有几个从未来过东宫的江湖中人。 府中的奴才各个行事小心翼翼,太子性情阴晴不定,且心狠手辣,他们生怕听了什么不该不听的,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凭白丧失了性命。 有丫鬟匆匆从往书房跑来,她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侍女环佩,有急事要见太子,却被书房外守门的奴才拦住:“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环佩急得双眼通红,大声道:“太子妃吐血病危,你还不去禀报太子殿下,否则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守门的奴才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可太子早有命令,他们谁也没有那个胆量去打搅,环佩见他们胆小怕事,又想到太子妃奄奄一息的模样,狠命地咬了咬唇,抬手就朝房门敲去。 “太子殿下,太子妃吐血了,您快去看看她吧!”环佩哀求道。 书房的门唰的一声被推开,环佩被这大力的撞击撞出老远,身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额头碰地一声磕在书房前的花台沿上,鲜血飞溅。 秦墨奎厉眸瞪着环佩,眉目冷酷:“太子妃久病,吐血早已是家常便饭,何须大惊小怪!本宫正在商议大事, 你竟敢打扰,简直不知死活,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杖打一百!” 一百大板,就算是个大汉都承受不住,何况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秦墨奎分明就是想将其折磨致死。 环佩惊恐地瞪大眼睛,不过眨眼间,便有两个身形粗矿的大汉上前将她从地上拖起来,环佩吓得惊声尖叫:“太子殿下饶命,求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妃,太子妃救奴婢……” 然而,秦墨奎无动于衷,兵部尚书吕德喜上前,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秦墨奎旁边道:“太子妃又病危了吗,这个月已经是她第五次病危了吧,若是就此去了,岂不省事。” 这话正说到秦墨奎的心头上,他今年已二十七岁,但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皇家子嗣何其重要,他却偏生无所出,陛下对此深感不满,他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府上住了个倒霉运的病秧子,破坏他东宫的气运,他何至于生不出儿子? 本以为她命不久矣,可这个病秧子始终吊着一口气,这口气迟迟咽不下去,若非她有强有力的娘家,秦墨奎早就赐下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红菱助她脱离人间苦海。 “皇兄!”秦墨奎正要关门,见南王秦墨南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他的护卫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秦墨南继续道:“舅舅也在,正好我有事要和皇兄和舅舅相商。” 秦墨奎皱着眉头:“进书房来说。” 秦墨南进去后才发现书房里还站着一名男子,那男子穿着青色长衫,身影笔直,见到秦墨南便朝他拱手道:“见过南王。” 这人南王自然认识,他乃是孤云山庄的庄主赵康义,南王眯眼看着他,“赵庄主此时此刻不在孤云山庄处理大事,怎么有闲空跑来东宫?” 第一百零一章 鱼死网破 他所谓的大事,秦墨奎和吕德喜自然知晓指的是什么,这次孤云山庄损失惨重,山庄内须有人主持大局,赵康义无论如何此刻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昨夜之事,孤云山庄早就做好与洛王鱼死网破的准备,是以虽然昨夜山庄元气大伤,但是庄内一应事务仍旧运转自如,南王殿下无须担心。”赵康义回道。 秦墨南扭着瘸腿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冷冷地哼了哼,“出动近百名死士却仍旧毫无所获,甚至已经打草惊蛇,你们孤云山庄还真是有本事!” 赵康义赫然,任务失败,是他们无能,他不敢搭腔。 而秦墨奎显然对孤云山庄也很是不满,脸色非常难看,直言道:“这次我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放过你们,若是下次仍旧任务失败,你们孤云山庄也不必存在于江湖之上了。” 赵康义俯首称是,吕德喜道:“好在出动的都是没有根底的死士,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洛王就算是想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老四虽然查不到,但是西山别宫到底还位属金陵,能在皇城之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有几人可以办到?”秦墨南道,“老四虽然查不到,但是却可以猜到,江湖三大世家,孤云山庄到底会成为他怀疑的对象,恐怕很快他就会查到孤云山庄与东宫的关系。” 秦墨奎目带不屑,丝毫不把秦墨南的担忧放在眼里,“就算他能猜到又如何,无凭无据,他难道还敢在父皇面前告本宫的状不成?” 秦墨南摇头,他担心的不是秦墨琰会到陛下面前告状,他担心的是秦墨琰会从此将他们视为仇敌,秦墨琰心智无双众所周知,这样的敌人是很可怕的。 可偏生秦墨奎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这 点。 “你说什么?”太子妃的寝殿里传来太子妃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数名侍女碰地一声跪到地上,黛佩端着被太子妃打翻的药碗哭诉道:“您病危吐血,环佩去请太子殿下,谁知太子殿下正在与朝臣议事,太子殿下一怒之下便命人将环佩杖责一百,环佩哪里受得住,还没到六十杖便没了声息,尸体已经被抬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黛佩说起仍是感到后怕,其余的几名侍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手段残忍,对待下属堪称暴力,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太子妃病重,环佩一时惊慌,才不小心惹怒了太子殿下,没想到竟然便因此送命。 “咳咳咳……”太子妃只觉得一口淤血堵在咽喉处,不上不下,逼得她呼吸困难。 秦墨奎哪里仅仅是因为环佩的打扰而生怒,他分明就是在怒自己,她拖着一身病体,妨碍了他的子嗣和姻亲,所以他对自己意见很深。 可怜她的侍女,跟在她身边多年,却因为自己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太子妃突然有些恨,恨秦墨奎的无情,恨秦墨奎的心狠手辣,他怨恨自己,却迁怒到她的侍女身上,让环佩白白送了性命。 “太子妃,您切莫动怒,身体要紧啊。”黛佩一边哭一边给轻拍着太子妃的后背为她顺气,“环佩既已去了,您就是再伤心也无事无补,您千金之躯,万不可伤心过度。” 太子妃倏地握住黛佩的手腕,那只手瘦骨嶙峋,苍白无色,黛佩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手背上冒出的青筋与血管,她的眼泪滴在那只手背上,痛彻心扉。 “你找人去把环佩的尸首收敛了,好好安葬。”一句话落,太子妃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气喘吁吁,好似下一刻就会彻 底断了声息。 黛佩重重地点头:“奴婢会找人好生安葬环佩的,您别忧心,身体要紧。” 太子妃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反复地深呼吸之后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仰靠到床头的大迎枕上,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她有气无力道:“去吧。” 黛佩含泪退了出去。 藏在暗夜中的西山别宫就像一盏孔明灯,于半山腰处给予周遭光明,庄成双高烧已退,整个人却懒洋洋的没有精神,灵书端来膳食,膳食虽精致,她却没有胃口。 她脸色还未恢复红润,手臂上火辣的疼痛感让她根本无法入睡,茹梅在旁劝道:“王妃,您好歹吃点东西,您这样,小心熬坏了身体。” 庄成双没精打采地摇摇头,见她这般,茹梅不禁叹气,如今太皇太后丧期未过,他们躲在西山别宫固然能远离宫里的明争暗斗,但是同时也会失去很多机会。 倘若不是秦墨琰身体欠安,想必庄成双根本不会躲到西山别宫来。 “王妃,我们什么时候回王府?”昨夜那场刺杀让灵书至今心有余悸,在她看来,即便西山别宫有五百禁军把手,也根本不安全,还是王府更安全。 庄成双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回府,如今秦墨琰经脉已通,但他到底已经久病多年,伤到了身体的根本,即便她帮他疏通了经脉,他的身体依然虚弱。 想要彻底根治他的病,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什么时候回府,已经不是庄成双能够决定的,决定权在秦墨琰手上。 “殿下自有安排,你们无需操心。”庄成双轻声说,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灵书见她精神不济,扶着她躺进被窝里,“时辰不早了,王妃快休息吧。” 灵书正要为她放下床帘,庄成双忽地抓住她的手 腕,吩咐道:“去看看殿下在干什么。” 灵书应声而去,留下茹梅在房内伺候,而灵书回来得很快。 “殿下还未休息,南二、南三和南四都在殿下的房中,房内灯火明亮,他们好似在商量什么事情,知香姐姐和知明姐姐都守在屋外,奴婢以王妃担心殿下的身体让奴婢去看看为借口,问了知香姐姐殿下的情况,知香姐姐说殿下一切尚好,请王妃好生休息,不必担心。” “这么晚了,还在商量事情?”茹梅狐疑地看向庄成双,“莫非是因为昨夜遇刺之事?难道殿下已经查出来到底是谁下手的?” 茹梅有无数的疑问,听庄成双道:“除了昨夜之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殿下深更半夜不睡觉地筹谋,他并非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过是在我面前做样子罢了。” 秦墨琰啊秦墨琰,她就不信他能一忍再忍。 “嗤!”庄成双唇角溢出一声冷笑,那冷笑就像冰凉透骨的风吹进茹梅和灵书敞开的心口,阴嗖嗖的,让人不禁生寒。 灵书咽了口口水:“王妃您这笑声可真吓人,这大晚上的,奴婢都要被您吓出冷汗来了。” 茹梅:“……” 这话也就灵书敢当着庄成双的面说,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说,有时候她真怀疑灵书脑子里是不是少根筋,在庄成双面前什么话都敢说,偏生庄成双还从不跟她计较。 灵书在庄成双这里得到的宠爱,真的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有我在,你怕什么,即便是魑魅魍魉也不敢伤你分毫。”庄成双道。 灵书嘿嘿嘿地笑:“若是有魑魅魍魉,不需要他们主动伤奴婢,奴婢看见他们的瞬间吓都被吓死了,所以王妃您就算是再厉害也是没有用的。” 茹梅:“……” 灵 书到底会不会说话,这个时候正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她非但不拍马屁,反而泼王妃一盆冷水,茹梅哭笑不得。 “你胆子这么小,昨夜是怎么在刀光剑影中活下来的?”庄成双很疑惑。 想起昨夜的场景,灵书不禁然地浑身打了个寒颤,回答:“昨夜有刺客闯进来时,奴婢们就被知香姐姐集中召集到厨房里躲了起来,其实奴婢当时觉得奴婢们肯定难逃一死,但谁知刺客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就是冲着殿下去的,竟然根本就没有冲到厨房里来。” “那是因为知香知道刺客的目标是谁,未免你们无辜丧命,才让你们躲起来。”茹梅补充,“倘若她不那么做,恐怕你现在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了。” 听茹梅说得血淋淋的样子,灵书的身体不禁又抖了三抖,拍着胸脯庆幸道:“还好还好。” “知香会武功?”庄成双忽然问。 灵书重重地点头:“知香姐姐何止会武,她武艺还很高强呢,我们往厨房逃窜的路上遇到十几名刺客,都被知香姐姐尽数解决了。” 她一副对知香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模样惹得茹梅忍俊不禁,转眼却见庄成双眉头紧锁,茹梅的神色也不禁然地跟着凝重起来。 想到庄成双遇袭时知明就在旁边…… “王妃,您是想到了知明吗?”茹梅问,“知香和知明都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丫鬟,知香武艺高强,能以一当十,所以灵书她们毫发未损,而昨夜知明就在您的身边……” “知明应该不会武功。”庄成双打断茹梅对知明恶意的揣度,“她若是会武,却不救我,往后如何面对我,又如何向殿下交代?知明没有那么愚蠢。” 茹梅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王妃说得是,是奴婢思虑不周全。” 第一百零二章 剧痛之下 “太子妃贤德,太子却昏庸无道,原本太子妃尚且对太子心存夫妻情谊,但是太子却不知道珍惜,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就命人杖杀了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太子妃心中必存怨恨。”将手中的信纸轻轻放入面前的火盆里,秦墨琰淡声说。 信纸落入火盆中,蹭地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底,在那双漆黑的眼瞳中跳跃,秦墨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暗哑。 “太子妃病重,忧思郁结,是该通知中书令柳大人了,而那名侍女是如何死的,中书令柳大人也应该知晓,通知黛佩,不必再等。” “是。”南三领命道。 “当初七弟巡视闽南,刺杀他的黑衣刺客也是孤云山庄的,七弟明明知晓,却因为证据不足没有深究,东宫那位,便因此愈发放肆起来,这次由刑部审理此案,他怎可能轻松。” 的确,刑部尚书萧庆祥乃是当今萧贵妃的哥哥,齐王和太子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谁不知道,若是刑部抓到太子的把柄,就算是根头发丝都不会放过。 庄成双在剧痛之下还不忘提醒他们把这件案子交给刑部审理,也不知道到底只是巧合还是她早就看出这是太子所为。 “昨夜的刺杀事件,刑部自会追查,你们不必理会,我们明日一早回府。”秦墨琰道。 “明日?”南二大惊,“殿下,太皇太后丧期未过,您若回去,那二十多天的守孝之您如何受得住?王妃是不会同意您此时回去的。” “我既已醒来,留下还是回去,决定权自然在我,且经过昨夜遇刺之事,想必她定会认为此处还不如王府安全,自然不会阻拦。” 几位下属心知他的脾性,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听其安排。 马车离开西山别宫已过去整整一个时辰,庄成双伤势未愈,一直昏昏欲睡,耳边忽地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庄成双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她撩开车帘,远处果然有烈马在官道上飞奔。 骑在烈马上的士兵身穿铠甲,后背插着一面军旗,军旗上“威远”两个字迎风招展。 庄成双神色一凛,威远军镇守北境,不久前陛下才和秦墨琰谈起北境战事…… “殿下,是北境的军情急报。”庄成双低声对闭目养神的秦墨琰说,“这两年北境贫寒,北戎人颗粒无收,小战事不断,难道现在战事有大变故?” 秦墨琰撩了撩眼皮:“有没有大变故,回到府中自然知晓。” 庄成双深吸口气,上一世,威远侯重伤难愈,北境战事告急,陛下派齐王秦墨天率军前往北境,秦墨天接连大胜,乘胜追击,却深陷敌方陷阱,遭遇伏击,损军两万。 而后,他带领几百残兵偷偷潜入敌军军营,斩将夺帅,立下大功,此战之后,秦墨天在朝堂上的声势便盖过了太子,有了军中的力量,他离至尊之位便又进了一步。 “难道殿下都不担心北境战事吗?”庄成双凝着秦墨琰白皙俊美的脸庞,忍不住问道,他早知北境不太平,却从未表现出任何着急之态,如今明显北境战事有异,他却面不改色。 到底是他太凉薄还是他的情绪素来不显山不露水? 庄成双竟看不透彻。 她以为秦墨琰不会回答她,却听他说道:“我身患顽疾,北境战事自有太子和齐王操心,轮不到我出头,况且,就算我请旨前往北境,父皇也不会允许。” 的确,陛下疼爱洛王,北境天寒地冻,条件艰辛,洛王身体孱弱,根本扛不住北境艰苦的 环境,陛下是不会允许洛王去北境的。 庄成双不再多言。 “我听说庄国公长年征战,累积了一身病痛,你可当面检查过庄国公的身体状况?”秦墨琰忽然问,“他的病到底如何?” 庄成双朝他投去奇怪的目光,不明白他怎地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他虽然看重情义,但是庄国忠与他的关系并不深,虽然她是他的王妃,但却不见得他是爱屋及乌之人,应是不会因为关心她就问起她父亲的病情。 但是庄成双既然已是他的王妃,某些事情就绝不会再隐瞒他,因此便如实回答:“我父亲的身体并不大碍,不过是因为不想卷入到党争中去,才借口身体抱恙罢了。” “原来如此。”秦墨琰淡淡一笑,转而道:“如果我没记错,下月二十你便及笄了吧?” 庄成双发现,她真的不懂秦墨琰,国家大事、江山社稷不见他多么费心竭力,却那么清楚地记得她的生辰,“殿下记得没错,妾身生在十一月二十,太皇太后刚去,孝道最重,妾身的及笄礼就不必办了,以免招人口舌。” 秦墨琰没有再接话。 洛王府中一切照旧,南妈妈见到秦墨琰完好无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秦墨琰和庄成双稍作收拾便起身赶往皇宫,陛下正在武英殿和几位朝臣议事,听闻洛王候在殿外,立刻命人传洛王进武英殿。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秦墨琰前脚刚踏进去,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他的身上。 太子秦墨奎和兵部尚书吕德喜见到他完好无损,神色看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好,自然是气得咬牙切齿,但他们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生怕被陛下看出端倪。 齐王当即道:“四弟,你来得正好,父皇刚刚收到北境军 情急报,镇守北境的威远侯在带兵出征的时候身受重伤,伤势迟迟未愈,北境无将领兵,你看派谁去领兵最好?” 秦墨琰虽然不喜过问朝廷中事,但是他却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每每陛下和他商讨朝中事务,他都能给出非常有价值的建议,陛下按照他的建议作出调整,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成效,因此朝中事务,无论大小,陛下总喜欢过问秦墨琰的意见。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秦墨琰身体羸弱,不可能登上帝位,但是太子和齐王对他仍旧十分忌惮,因为谁也不知道,秦墨琰会不会突然就从陛下手里拿到一封诏书。 “墨琰,你说说看,对这件事,你怎么看?”陛下开口道。 “北境战事关系到我明夏防线,非同儿戏,自然是能者居之,据我所知,北戎皇室派了三皇子塔达木领军作战,既然如此,我们明夏自然也得派一位皇子过去才能助长军队士气。”秦墨琰慢条斯理地回答,“只是北境天地苦寒,不知道有哪位皇子愿意挺身而出。” 三言两语,听得太子和齐王心头狂跳。 几位皇子中,太子和齐王斗得你死我活,二皇子南王腿脚不利,不可能领军出战,四皇子秦墨琰虽有才智,却身体孱弱,恐怕到北境没几天就会客死异乡,五皇子顽劣,从不过问朝中事务,何谈领军作战,六皇子和七皇子年龄还不满二十,更没有威望。 如此便只剩下太子和齐王。 齐王额头青筋突突突地跳,太子乃是储君,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金陵皇城,而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他若是这个时候离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届时他在外领军作战,鞭长莫及,唯恐会失去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他 若是大胜而归尚好,若是战败,从此他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 可若是他不去,太子亲率军,大胜而归,从此朝中恐怕便无人再能撼动太子的地位。 齐王突然陷入两难境地。 自秦墨琰被宣进武英殿后,庄成双便径直朝华阳宫而去,贤妃娘娘身着素衣,正在佛前祷告,庄成双在正殿等了贤妃娘娘半盏茶的时间,贤妃娘娘见到她自是难掩激动。 “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可严重?”贤妃娘娘急切地问。 没有率先问秦墨琰,反而先问及她的伤势,庄成双只觉得一股暖流乍然窜进自己的肺腑,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暖洋洋的,她笑道:“不过是小伤,母妃不必担心。” “怎能不担心,听他们说起当时情形,我只觉得惊心动魄,好在你们都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我哪里承受得住。”贤妃娘娘说罢便去撩庄成双的衣袖,“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庄成双的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贤妃娘娘即便是想看也看不到,她凝着庄成双的手臂道:“怕是要留疤,女孩子留疤到底不好看,浣纱,去把陛下赐给我的血凝膏拿来。” “母妃,血凝膏贵重,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血凝膏是祛疤的药,但是所需药材极为难得,即便是皇室也不见得有多少,贤妃这里怕是只有一支,当真是贵重的东西。 贤妃娘娘想起秦墨琰来信中所言,庄成双已帮他疏通经脉,他的顽疾也有望得到根治,看庄成双的目光就越发满意起来,没有什么能让秦墨琰恢复健康更让她高兴的了。 贤妃娘娘放下她的衣袖,拍着她的手背欣慰道:“好孩子,再贵重的东西,你都当得起。” “谢母妃。”再拒绝,就显得太过矫情和见外。 第一百零三章 出战 贤妃娘娘拉着庄成双坐下:“你告诉我,墨琰有没有查出到底是谁派的死士?” 这话庄成双怎敢乱回答,她缓缓道:“殿下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也不敢多问,但能在金陵皇城出动那么多人围攻西山别宫,又怎会是普通人。这件事想来殿下心中自有计较,且案件已交由刑部审理,不日就会水落石出,母妃就别操心了。” “刑部?”贤妃娘娘抓住了关键点,“刑部的萧尚书是齐王的人。” 庄成双的笑容颇有无奈:“殿下如今身体抱恙,仍然深得父皇宠爱,倘若有朝一日,殿下病情痊愈,朝中必然便是另一番格局,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想必我不说,母妃也明白。” 庄成双的这番话让贤妃娘娘格外吃惊,她自是知道庄成双聪慧,但是能有这番见识,到底还是让她意外,若庄成双能一心为秦墨琰,必定会成为秦墨琰幕后强大的助力。 可惜,秦墨琰无心帝位。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秦墨琰说得对,北境战事,需皇族坐镇,而眼下只有太子和齐王能堪当大任,到底派谁去最为合适,并非难题。 只是陛下到底难下决定。 陛下深重的目光在太子和齐王身上来回流转,候在旁边的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心惊肉跳,朝局不稳,齐王野心勃勃,太子若外出征战,鞭长莫及,谁知回来时金陵城还是不是现在这番格局,兵部尚书吕德喜生怕陛下派太子前往北境。 “陛下,依老臣所见,几位皇子中南王和洛王身体不便,宁王不涉朝政,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纪尚小,威望不足,太子乃一国储君,不可轻易离开皇城,而齐王有勇有谋,最为合适,派齐王前往北境,定能解北境边防之危。”吕 德喜朗声道。 萧庆祥不知秦墨天作何想,他没有收到秦墨天的暗示,不敢擅作主张,没有吭声。 “吕卿此言有理。”陛下点头道,目光转向被点到头上却没有出声的齐王,“墨天,前往北境,你可有信心击退北戎军队?” 秦墨天抬头:“能为国出征乃是荣耀,儿臣当然愿意去,只是儿臣曾经仅在军中历练过两年,对军中之事多有不懂,儿臣怕难当大任,辜负父皇和各位臣民对儿臣的期望。” “齐王兄所言有理。”秦墨琰突然接话,“战争不是儿戏,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恐怕难当大任,是以儿臣建议,派一位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的武将为军师,与齐王兄一同前往。” 陛下紧锁的眉头微微松缓,显然几位赞同秦墨琰的提议。 “只是,派谁去最为合适呢?”秦墨奎见齐王前往北境局势已定,终于松懈下来,“四弟认为,谁能担任军师之职?” “自然是庄国公。”秦墨琰脱口而出,“如今南境诸事平顺,南苍女儿国又与我国交好,短时间内南境绝不会有战事,庄国公在府休养,自然是他最为合适。” “老臣倒不这么认为。”吕德喜当即反对,“庄国公身体尚未痊愈,好容易请旨留府休养,若是再派他前往北境作战,岂不是会寒了南境将士的心,臣认为,派庄国公前去不妥。” 庄国忠手握南境十万大军,若是同齐王前往北境抗敌,被齐王纳入麾下,那么齐王在军中的力量将没有哪位皇子可以与之匹敌,他们太子一派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秦墨琰朝吕德喜望去,平平静静的眼神,毫无波澜,却让吕德喜心口发憷。 “父皇,庄国公能不能前往北境作战,派一位太 医前去诊诊便可知知晓,庄国公是为国出征,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守卫疆土的南境战士如何会觉得寒心?”秦墨琰淡声问。 “这……”吕德喜答不上话。 “军师身在幕后,不必提刀上阵杀敌,庄国公虽然身体抱恙,但是在幕后指点齐王兄行事却没有半点问题,没有人比庄国公更合适。”秦墨琰语气平平。 秦墨天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若是有庄国公,这次前往北境便是把庄国公收归己用的最佳时机,秦墨琰的这个提议正中他下怀。 “若是有庄国公为军师,儿臣自能信心倍增,平定北境战事便只是时间问题。”秦墨天拱手道,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明明夏皇帝,“请父皇允准。” 暮色已近,夕阳倾斜,天边红云惨淡,苍穹无垠,辽阔壮远。 青帷饰鎏银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崇阳门,在宫闱深深的道路上前行,庄成双在思善门跪了几个时辰,双腿疼痛异常,她娇小的脸蛋微微皱起,眉心轻锁。 秦墨琰的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他的眼眶四周甚至有淡淡的戴青,明显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他双眸轻轻闭着,好似已经沉睡过去。 但是庄成双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父皇派齐王前往北境领军作战,庄国公为军师陪同。”秦墨琰微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望向庄成双,“三日后启程。” 庄成双心头一跳,该来的始终躲不掉,齐王此去,必定大胜而归。 “是殿下建议陛下派齐王和庄国公前往北境的吗?”庄成双淡淡道,难道在回程途中他会突然问起庄国忠的身体状况,“太子党和齐王党都对南境的兵权虎视眈眈,殿下此举,难道就不怕太子和皇后娘娘对 殿下怀恨在心?” 秦墨琰面无表情:“就算他们对我怀恨在心,又能如何?” 庄成双一怔,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带着挥斥方遒的气势,好似朝野上下的运转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也逃不出被他拨弄的命运。 “殿下说得是,殿下才智无双,谁有那个本事能将殿下如何呢。”庄成双顺势拍马屁,“只是殿下假意站在齐王这边对付太子,恐怕会令父皇不喜。” 秦墨琰缓缓笑了,男子英俊绝伦的面孔溢上浅浅微笑,剑眉星目,仿佛瞬间染上光辉,让庄成双竟有片刻的恍神,好似看见谪仙降临人世。 他扬手,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捏住庄成双如玉的下巴,薄唇轻启,悠悠说道:“本王娶的王妃,果真聪慧无双,竟能一眼看出本王所想。” 庄成双惊骇,这般阴气森森的秦墨琰是她从未见过的,好似他浑身都裹着冷气,那冷气通过他们相触的肌肤传进她的四肢百骸,凉意瞬间窜遍全身。 “殿下过奖了。”庄成双僵硬地接话。 “你处心积虑接近本王,究竟目的何在?” “嫁给殿下,是因为我只想在这动荡的朝局中求得一世安稳,殿下心智无人能及,想在党争中全身而退并不困难,我不过是相信殿下能许我清泰平安的生活罢了。”庄成双如是回答,“天地可鉴,日月尚明,我之所言,丝毫不虚。” 指下的肌肤白皙细嫩,吹弹可破,那双凤眼眼睑下垂,浓密的睫毛如蒲扇般轻轻扇动,就像有羽毛从他的心尖上刮过,微微有些痒,秦墨琰蓦地松手。 就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般,他蓦地松手。 “姑且信你。”他道,复又闭上眼睛,然而,到底心绪已难平。 庄成双和秦墨琰 回到洛王府时,秦墨朗已经在垂纶水榭等了秦墨琰半盏茶的时间,见到秦墨琰,他冲上去就道:“四哥,你怎么才回来,我等得都要掀桌了!” “何事?” “自然是你在西山别宫遇刺之事,宫里耳目众多,我不好问,只好来你府上寻你,你知道是谁出手想要杀你吧。”秦墨朗语气笃定,冷冷哼道:“我们兄弟俩都还真是有难同当。” “这起案件已交由刑部审理,到底是谁想杀我,刑部自会追查。”秦墨琰在南妈妈的搀扶下坐到客厅的太师椅上,“萧尚书的能力,我还是信得过的。” 秦墨朗眉角上挑:“刺杀皇族这样的大案,就算刑部查到了,等涉及到同级官员的时候,便失去了独立审查权,到时候父皇若是交由三司会审……” “不是也许,而是父皇一定会交由三司会审。”秦墨琰淡淡地打断他的话,“刑部是齐王的人,父皇不可能让刑部独立审理此案,定会让大理寺和御史台插手,御史台向来以太子马首是瞻,到时候刑部和御史台难免会闹起来,两方狗咬狗,自会损兵折将。” 狗咬狗…… 原来在秦墨琰眼中,刑部的萧尚书和御史台的蔡之敬蔡御史都是狗,不过,前者乃是齐王之狗,后者乃是太子之狗,庄成双忍俊不禁。 她笑声轻轻浅浅,就像不经意间拨弄的琴音,划过心脏,秦墨朗抬眸望向她,“我与四哥商量朝中大事,四嫂怎地不知道回避?怎么四嫂觉得,四哥的形容很好笑吗?” “只是鲜少听闻殿下这般形容他人,”庄成双收敛笑容,执起茶壶为他们添上茶,“齐王三日后便会离京,待他一走,京中唯太子独大,并非出手对付太子一派的最佳时机。”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秦墨朗闻言,看庄成双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惊异,再见秦墨琰并未阻止,更觉震惊。 “不过以殿下的聪明才智,想来也不是问题。”庄成双温声细语,“想必殿下心中对由谁来接手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的位置早有安排吧?” “刑部和御史台皆有能者,若是萧庆祥和蔡之敬双双倒台,自会有贤能者居之,何须我安排?”秦墨琰否认,“你猜错了。” “是吗?”庄成双狐惑,凤眼微微上挑看着秦墨琰,“妾身还以为刑部审理卷宗的楼文理楼大人乃是殿下的亲信呢,原来是妾身的消息有误吗?” 秦墨朗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相比秦墨琰,他认识庄成双的时间更早,在他眼中,庄成双胆大心细,聪慧机灵,也极会装模作样,但是他没想到她竟然对朝中之事也了解得如此透彻。 连他都不知道刑部的楼文理乃是秦墨琰的人,庄成双却知道。 秦墨琰有短暂的吃惊,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面无表情,“楼文理是我举荐不假,但却并非我的亲信,此人心高气傲,轻易不会卷进诡谲的党争中去,想要收服他,只能凭借真本事,我虽与他颇有往来,但交情甚浅,不足以令他以我为主。” 原来是这样,上一世秦墨琰去世后,楼文理曾数次到洛王府祭拜,庄成双自然就以为楼文理乃是秦墨琰的亲信,看来楼文理只是钦佩秦墨琰的无双才智。 “倒是妾身误会了。”至于她到底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却是半个字也不打算说。 “不过,凡事都皆有变数,倘若吕德喜在三司会审之前就已经向父皇认罪,那么这件事或许就不会惊动其他两司插手。”秦墨琰沉声说。 “要吕德喜提前认罪,这怎么可能? ”秦墨朗摇头,虽然秦墨琰在他心中是算无遗策的,但是他却还是无法认同秦墨琰的这种推测,“吕德喜又不傻,这样的大罪在尚未定罪之前,他怎么可能自动认领。” 而秦墨琰表情极淡,冷冷道:“谁知道呢。” 明显不愿多谈。 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庄成双已然不感兴趣,福礼道:“妾身还有事务要处理,就不打扰殿下和七殿下了,妾身告退。” 直到庄成双离开,秦墨朗才讷讷道:“这个四嫂,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而秦墨琰的双眸却漆黑得深不可测,他凝着庄成双离开的方向,握住茶盅的指骨隐隐泛白,庄成双刚刚提到楼文理的理由很简单,她在告诉他,想要搅动金陵皇城这摊死水,他根本不可能将她排除在外,她要参与到他的计划中去,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阻止。 “四哥,我们言归正传,我早就查到我从闽南回来时,刺杀我的乃是孤云山庄训练出来的死士,只可惜我证据不足,不能到父皇面前去告状,可你这次遇袭却不同,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半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江湖三大世家,唯有孤云山庄才会出手要你性命。”秦墨朗侃侃而谈,“这次他们露出狐狸尾巴,等刑部查到孤云山庄头上,我再去父皇面前告上一状,我看孤云山庄如何从这次的事件中脱身。” 秦墨琰目光锐利:“你竟打算去父皇面前告状?” “不可以吗?” “你明知孤云山庄和东宫的关系,一旦孤云山庄被定罪,就再无翻身的可能,而此时你若是再去踩上一脚,父皇会作何想,你可有考虑过?”秦墨琰眼中尽是失望之色。 气氛紧绷,秦墨朗立在秦墨琰身前,他拉耸着脑 袋,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屋里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客厅的门被轻轻地关上。 “你没有证据,你要父皇如何信你?他只会认为你在借机打压东宫,想借此废黜大皇兄的东宫之位,仅此一举,你便会令父皇失望。” “我……”秦墨朗吞吞吐吐,不敢接话。 “此次前往西山别宫治病,他们害怕我就此被治愈,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所以才突然袭击别宫,他们准备时间不足,行事匆忙,才导致不仅行动没有成功反而还留下了痕迹,但是他们对付你却不会再像这次这般没有章法,你若是轻举妄动,只会掉进他们的陷阱。” 秦墨朗垂头丧气:“往后我行事定会多问问四哥,不会冒进的。” 秦墨琰见他颓丧的模样,心不禁柔软下来,再开口时,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以往你年纪小,太子和齐王才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但是自从你巡视闽南做出不俗的成绩后,太子和齐王便双双注意到你,若是你还不知小心谨慎,怕是迟早死在他们手里。” 秦墨朗何尝不知道,他自闽南归来后脾性已收敛不少,就连陛下都时常夸他大有长进,但是每次面对太子和齐王时,他都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敌意。 “四哥,他们不会留我的。”秦墨朗忽然道。 皇家无情,太子心狠,若是太子登上帝位,他绝不会长命。 “那也要他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秦墨琰冷冷道,“等到朝中再无人支持他,等他最有力的靠山倒下,我倒要看看,他还拿什么来争那个位置。” 秦墨朗蓦地睁大眼睛,心中不觉溢出欣喜,只要秦墨琰出手,他便无可畏惧。 掌灯时分,四下寂静,庄成双回房时,秦墨琰已 经靠坐在床上看书,烛火悠燃,男子长发束管,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照得俊美英挺,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庄成双站在房门口,夜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角,她凝视着床上那抹雪白的身影,脑海中回想起今日他们在马车内的对话,秦墨琰对自己,到底心存戒备。 庄成双走到床边坐下,秦墨琰慢条斯理地将书翻到下一页,好似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这份不动如风让庄成双的心情越发有些忐忑。 “殿下都不好奇妾身是如何得知蔡之敬与殿下的关系的吗?”庄成双忍不住问道,心中不禁苦笑,和秦墨琰比起来,她终究还是不够沉稳。 秦墨琰态度漠然:“你若是想说,我自然愿意听,你若是不愿说,我何必强求。” “殿下果然心智无双,您知妾身心有所求,是以就算您不来找妾身,妾身也会主动来找殿下,到底是妾身率先没有沉住气。” 她语气微有哀叹,好像对如今的现状很是无奈。 秦墨琰头也不抬:“我知道王妃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比如万宝楼,比如天涯航运,比如当今朝局甚至是边境战事,王妃若是愿意全盘托出,我或许可以与王妃联手,可若是王妃有所保留,王妃聪慧机灵,恕我不敢相信王妃是真的不会对本王不利。” 白烛已燃却大半,蜡油沿着烛身缓缓流下,就像谁的眼泪,默默流淌。 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空中交错,庄成双清润的嗓音半晌才响起,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沉痛。 “殿下何出此言?妾身既已嫁给殿下,今后你我夫妻二人便是一体,殿下荣妾身便荣,殿下损妾身便损,妾身如何会对殿下不利?”庄成双泪盈于睫,“难道妾 身对殿下的秘密闭口不言,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殿下的性命为殿下疏通经脉还不足以证明妾身的忠心吗?” 秦墨琰翻书的手指一顿,继而他放下书,抬头望向庄成双,漆黑的眼眸如浩瀚星海,隐藏着庄成双看不见的深沉与谋算。 面前的女子尚且还未长成,娇小的脸蛋仍旧保留着几分婴儿该有的肥胖,那双凤眼如剪水眸子,望着他的时候总是藏着难以觉察的小心翼翼。 而此刻,那份小心翼翼已然不见,被深不可测的无可奈何与悲伤沉重所代替。 “成双,”他唤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庄成双也时常如此自问,她是前世而来的幽魂,满腹怨念与仇恨,她想手刃仇敌,让他们也尝一尝她所承受过的滔天痛苦,可是这于她又有何益? 她或许能得到一时痛快,但是复仇之后呢,茫茫世界,她没有爱的人,亦没有爱她者,她的灵魂孤独而没有归宿,就像被丢弃的孩子,没有着落,她有何意义生存下去? “殿下这话问得极好,妾身所想很简单,助殿下扫清前路障碍。”庄成双坦诚以告,“妾身无心那至高的位置,但是妾身不能让太子和齐王坐上那个位置。” 即便是秦墨琰,听到庄成双这番话,也难掩吃惊。 她不过小小女儿家,怎会有如此想法? 在水月庵的那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查到的? “殿下不必惊讶,这便是妾身最真实的想法,殿下若是不信,妾身也别无他法。”庄成双表情诚挚,她脱鞋掀被,轻手轻脚地躺到秦墨琰的身侧,“太子和齐王并非圣君,殿下当比妾身更为清楚,倘若他们其中一人登上帝位,殿下和七殿下都会成为阶下囚。” 第一百零五章 对付太子 “殿下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太子,太子倒台,难道殿下就不怕齐王独大吗?” 竟然知道他已经开始对太子出手了,他的王妃心中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秦墨琰苦笑。 “父皇深谙权衡之术,太子倒台,父皇绝不会让齐王独大,他会扶持其他皇子上位制衡齐王,眼下的几位皇子中,二哥残疾,我身体羸弱,五弟不涉朝政,六弟纨绔平庸,只剩七弟。”秦墨琰道出心中所想,“唯有七弟可上位。” 秦墨朗素来为秦墨琰马首是瞻。 “殿下算无遗策,七殿下若是能得殿下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庄成双喃喃道,“只要不是太子和齐王,不管殿下想要做什么,妾身都会帮助殿下的。” 秦墨琰眉头紧锁:“太子和齐王可曾得罪过你?” “没有,只是身为明夏子民,妾身希望能尽微薄之力为明夏江山做贡献,太子无德,齐王心狠,都非明君,他们若是登帝,便是明夏的灾难。”庄成双言语诚恳。 秦墨琰却是不信。 但想到她刚回金陵城的那日为难民而求秦墨朗,又觉得或许她真的心存善念,不愿万千百姓遭受流离失所的苦难,不愿明夏山河破碎不堪。 “殿下可信,齐王此去北境,战事会连连告捷?”庄成双问,“但是他也会因胜而自负,北戎大败,他乘胜追击,落入北戎的陷阱,损兵两万,他在士兵的拼死保护下逃出生天,而后伪装成北戎士兵,潜入王帐,将北戎领军将领击杀,大胜而归。” 秦墨琰凝着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内心的震动无以言语,他凝视她的目光就是在看一个怪物,充满震撼与惊异。 “殿下不信吧,”庄成双眉眼苦涩,“这种惊世骇俗、违背自然法则的言论,想必 换做谁都不会相信的,可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妾身所言都会成为事实。” 秦墨琰的确不信,因为庄成双所说的不是对已发事情的推论,她是在预言尚未发生的事情,而且说得煞有介事,好像事情绝对会沿着她所言的方向走。 “成双,你要我如何信你?”秦墨琰抬手轻轻抚上她白嫩的脸颊,“我从不相信鬼神,更不信谁能预测未来,我只相信每个人本身所拥有的实力。”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妾身言尽于此,还望殿下早做决断。”庄成双落下话,似乎已经很累,沉沉地闭上眼睛。 夜深露重,周遭安静,门口的八角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房间内烛火悠悠,庄成双安静地躺在秦墨琰身侧,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一起,搁在小腹上,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秦墨琰微微眯起眼睛。 醒来时,身侧的被褥已经冰凉,因秦墨琰身体孱弱,昨日陛下已强命秦墨琰不得再前往思善门为太皇太后守孝,是以他们今日不必进宫,在王府为太皇太后守孝即可。 庄成双是在荣景堂的正屋里找到秦墨琰的,天气逐渐转冷,他身披孝衣跪在荣景堂的门口,面前放着烧纸的火盆,火苗寂静燃烧,映入他漆黑的眸底。 庄成双跪到秦墨琰的身边:“妾身所言,殿下可想清楚了?齐王不日便会出京,留给殿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殿下迟迟不做决断,日后……” “我需要一个理由,”秦墨琰打断庄成双的话,一字一冷,“一个不得不信任你的理由。” 庄成双轻手将纸钱放入火盆里,烈焰在她的瞳孔中跳跃,她望着秦墨琰的双眸好似燃烧着火焰,她道:“妾身心知所言难以令殿下相信,殿下想要理 由,妾身便全了殿下的意,就在今日,贵妃娘娘会忽然晕倒,后被诊出喜脉。” 荣景堂冷风潇潇,庄成双的长发被寒风吹得飘起,发尾扫过秦墨琰的脸,有淡淡的清香传进他的鼻翼,转瞬又被风吹散了去。 南大匆匆而来,面目凝重,拱手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刘医正诊出萧贵妃有喜。” 秦墨琰已不可思议的目光朝庄成双望去,后者却不动如风,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听到秦墨琰头也不转地问南大:“刘医正为何会去为萧贵妃诊治?” “因为萧贵妃见驾时忽然晕倒,陛下便传刘医正。”南大回答,“陛下大喜,雪阳宫上下奴仆皆受赏,齐王正在赶往雪阳宫的路上。” 齐王尚未进入雪阳宫,秦墨琰却已率先得到消息,可见宫中有不少他安插的人手。 南大见秦墨琰与庄成双有话要谈,无声退下。 庄成双轻笑:“殿下现在总能对妾身的言辞相信一二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庄成双转眼望向远方,辽阔的天际无边无垠,几只飞鸟展翅翱翔,淡蓝色的天空,好似装着她满腹心事,她轻声说:“或许有一天,妾身会告诉殿下,也或许,妾身永不能说出口。” 她的嗓音满含悲戚,好像就算是辽阔的天际也装不下她的忧伤,她就像一个迷,即便是他费尽心力拨开重重迷雾,也不见得能够解开谜底。 她继续道:“贵妃娘娘这个孩子,保不住。” 秦墨琰瞳眸一缩。 …… 天皇太后丧期刚过,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秦墨琰的身体无法扛住天气的干冷,庄成双命人搬回暖阁住,暖阁内外温度相差大,若无重要事务,庄成双根本不允许秦墨琰出暖阁。 三日前,北境首次 传来捷报,北戎率军两万攻打嘉峪关,齐王领军作战,杀敌一万,俘虏两千,北境战士士气大振,齐王英明口口相传。 今日,北境再次传来捷报,齐王击杀北戎前锋将领,将敌军击退百里。 庄成双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暖阁里给秦墨琰泡子姜茶,他身体畏寒,不宜饮寒性的茶水,庄成双便想尽各种办法调理他的身体,从用药到膳食,无孔不钻。 “妾身所言不虚吧。”待南大退下后,庄成双将泡好的子姜茶递到秦墨琰的手上,“五日后,便会有第三次捷报传来,八日后传来第四次捷报,十五日后……殿下当真不作为吗?” 如今萧贵妃有孕,齐王领军作战连连告捷,当齐王大胜而归之日,朝中局势便不会再如现今这般平衡,而会成为齐王碾压太子之势。 秦墨琰端起茶盅淡淡抿了口茶,茶水刚入口,他的眉头便几不可见地蹙了蹙,而后道:“齐王日渐壮大,自有人磨刀霍霍,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山别宫的刺杀案。” 秦墨琰所言半点没错,眼看萧贵妃怀上皇嗣,远在北境抗战的齐王又频频传来捷报,太子一派可谓是头大如牛,近来太子府进进出出全是太子的幕僚和麾下官员,出谋划策的出谋划策,暗中行事的暗中行事,但无论如何,皆是各个脸色沉重,如临大敌。 “怎么就被萧庆祥查出端倪了呢?”太子双目圆瞪,分外恼怒,“当初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万无一失,切不可露出马脚,你们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屋里除了太子的舅舅吕德喜还有孤云山庄的现任庄主赵康义,他此行极为隐秘,知他在京的人五根手指头输了还有剩,此刻他就站在吕德喜的旁边,眉目紧皱。 “孤云山庄 派出了最精锐的死士,且行动隐秘快速,本以为能一击即中,谁知西山别宫早有防备,让我们措手不及,在撤退的时候暴露了行踪,让萧庆祥查到了蛛丝马迹。” 刺杀皇族,还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洛王,陛下必定震怒,孤云山庄只是江湖帮派,哪里能与朝廷相抗衡,赵康义只能求助太子和兵部尚书,企图能寻到一线生机。 “还请太子殿下为属下想想办法,孤云山庄近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啊!”赵康义跪在秦墨奎面前,已然是束手无策了。 “刑部还是齐王的人,但凡被萧庆祥抓住本宫半点把柄,他都会将事情能闹多大闹多大,能株连多少就株连多少,你们孤云山庄被萧庆祥翻个底朝天是迟早的事情,你要本宫如何帮你呢?难道你要本宫去父皇面前为你们孤云山庄求情吗?你这不是在让本宫去告诉父皇,是本宫命你们孤云山庄去刺杀洛王的吗?”秦墨奎愤然吼道。 孤云山庄是保不住了,他在江湖上的势力也会土崩瓦解,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吕尚书,秦墨奎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他在房内踱来踱去,焦急难耐。 “这老四的命,还真硬!”秦墨奎咬牙切齿,“一副残体苟延残喘,时时刻刻威胁着本王的储君之位,如今倒好,直接倒向齐王,有他相助,齐王更是如虎添翼。” “为今只能看御史台蔡之敬的手段了。”半晌未做声的秦墨南忽然开口,“如若蔡之敬能够制衡萧庆祥,这件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蔡之敬早被吕尚书说服,归于太子麾下,若三司都是太子的人,这件事便会好办得多,可惜刑部的萧庆祥乃是齐王的舅舅,大理寺持中立态度,两不相帮,素来公事公办。 第一百零六章 唏嘘 “如若不能呢?”赵康义迫切地问。 他着实后悔当初听从了秦墨奎的命令派遣死士前往西山别宫刺杀洛王,如今事迹败漏,太子和南王不但责怪他孤云山庄行事无能,甚至还想完全抽身事外,让他们孤云山庄顶罪。 思及此,不禁朝吕德喜看去,后者表情严肃,一副深思熟虑状。 “如若不能,便是回天乏术。”秦墨南回道,视线落在赵康义的身上,藏着几分阴翳,“不过,在这件案子结案之前,赵庄主是不能离开太子府了。” 赵康义瞬间双目圆瞪:“南王殿下此话何意?” 秦墨奎和吕德喜也朝赵康义看去,吕德喜最先反应过来,秦墨奎紧接着也明白了秦墨南的意思,赵康义暗中帮太子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今孤云山庄败露,赵康义身为庄主自然脱不开身,他被朝廷通缉只是迟早的问题,为了不让他供出太子,只能将他扣在太子府。 “赵庄主无需紧张,如今外面混乱不堪,赵庄主住在太子府比哪里都安全,本王也是为赵庄主着想,至于赵庄主的妻儿,本王自会找人好生安置。” 赵康义愤怒难当,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反抗,拱手道:“请太子殿下和南王殿下将属下的妻儿接到太子府照看,只有属下的妻儿在属下身边,属下才能安心。” 秦墨南阴阴柔柔地笑道:“赵庄主放心吧,本王马上派人去将你的妻儿接来。” 南九重新将茶壶加满水递给庄成双,庄成双把茶壶放到火炉上时笑道:“看来殿下心中早有计较,孤云山庄与东宫息息相关,若是陛下下达剿杀令,即便朝廷真的抓住赵康义,可若太子以赵康义的妻儿为要挟,赵康义又怎敢真的将太子供出来。” 秦墨琰只是淡淡的一笑:“王妃此言甚是有理,所以太子是找不到赵康义的妻儿的,而 赵康义若是看不到他妻儿完好无损,你说他又会如何?” “自然不会轻易被太子左右,甚至可能将太子以往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庄成双摇摇头,语气极为唏嘘,“可惜即便如此,这件案子也根本不能动摇太子的尊位。” 和孤云山庄有直接往来的是兵部尚书吕德喜,太子不过是藏在幕后。 庄成双转而想到秦墨琰的身份,忍不住问道:“殿下将赵康义的妻儿藏在何处了?” “你怎么确定是我藏了他的妻儿?又是预测出来的吗?” 庄成双摇头:“殿下既然要某事,怎么可能放任关键人物自生自灭,那些人自然是在殿下的控制之中,所以只能是殿下劫走了赵康义的妻儿,他们是在沧海宫吗?” 江湖三大世家,孤云山庄虽然势力庞大且与朝廷息息相关,却仍旧只能位列第二,第一世家乃是沧海宫,沧海宫位于迷雾缥缈的沧海十二峰。 十二峰里迷雾重重,毒物横行,是不可轻易踏足的神山,庄成双只知道秦墨琰乃是沧海宫的弟子,但是他在沧海宫到底处于何种地位,她却半点不知。 而能从孤云山庄轻而易举劫走赵康义的妻儿的,想来也只有沧海宫的人了。 “他们的确在沧海宫,如今不管王妃说什么,本王却是都不会感到惊讶了。”秦墨琰无奈地笑笑,纵观整个金陵城,知道他是沧海宫的人寥寥无几。 “这算是夸奖吗?”她忽地浅笑,明眸皓齿,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但笑不语。 正如庄成双所言,没几日,北境再次传来捷报,陛下大喜,连宿雪阳宫,贵妃娘娘风头大盛,一时无人能及,上赶着巴结奉承者,络绎不绝。 武英殿内明夏皇正在与秦墨琰叙话,秦墨朗规规矩矩地站在秦墨琰的身侧旁听,殿内服侍者早被驱退,明夏皇和秦墨琰面前的案桌上 放着北境舆图,气氛有些微的凝重。 “北戎率五万大军攻打我北境防线,齐王兄战事连连告捷,但却只损北戎两万士兵,北戎还剩三万军队,接下来势必还有恶战。”秦墨琰的手指点在嘉峪关的地方,“但儿臣这几日彻夜难眠,左思右想,总觉得此战令儿臣费解。” “为何?”明夏皇问道。 秦墨朗听闻也不禁将目光落到舆图之上。 “北戎人好战,既然他们决心拿下嘉峪关,又怎会只派五万军队,恐怕后方还有援军。而齐王兄战事连连告捷,军队士气大振,齐王兄若是再胜,定会乘胜追击,以两方作战的路线来看,北戎军撤退时必经过赤峰崖。” “赤峰崖两侧都是陡峭的崖壁,高不可攀,北戎军若在赤峰崖设伏,又假意战败,将我军引到赤峰崖,齐王兄率领的军队只怕难逃生天。” 明夏皇当即眉头紧皱,视线紧锁在舆图上所标示的赤峰崖处。 秦墨琰连着说着了这么长段话,只觉得喉头奇痒难耐,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秦墨朗立刻拿起案桌上的手炉递给他:“天冷,四哥捧着手炉吧,慢慢说。” 秦墨琰将手炉捧在掌心:“不过这些皆是儿臣的推测,只是儿臣想,若儿臣的推测是错误的,齐王兄并不会中北戎军的埋伏自然好,可若真如儿臣所料,那齐王兄和他所率领的威远军便会落入敌军陷阱,这种可能性一旦发生,便是致命的,儿臣希望此战能万无一失。” “你此番推论的确有道理,墨天虽然曾经参军两年,但是毕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如今战事连连告捷,他在军中威望大振,难免会有些心高气傲,正所谓当局者迷,他看不清北戎所设下的陷阱当属正常。”明夏皇沉眉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斩断这种可能?” 秦墨琰却将目光移向正专心致志 看舆图的秦墨朗:“七弟可有办法?” “我?”秦墨朗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头,一脸不敢相信秦墨琰竟然会问他的样子,“我既没有参过军,也没有上过战场,我怎么知道?” “七弟但说无妨。”秦墨琰口吻不容拒绝。 秦墨朗看向陛下,视线又从明夏皇身上转移到脸色肃然的秦墨琰身上:“真的?” 明夏皇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那我说了。”秦墨朗假意咳嗽了声,继续道:“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父皇下旨,命齐王兄穷寇莫追;第二种,齐王兄乘胜追击,率军包抄赤峰崖,形成合围之势,如此,即便是北戎军在赤峰崖设伏,威远军也可无所畏惧。” 此话落,明夏皇看秦墨朗的目光立刻就变得不同起来。 秦墨琰淡淡道:“那依七弟所见,到底是第一种好还是第二种好?” “自然是第二种。”秦墨朗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若想保我北境长泰平安,唯有击溃北戎军,让他们再不敢轻易发动战争,扰我北境安宁。” 他言辞激昂,竟颇有一番保家卫国挥斥方遒之势,令明夏皇看他的目光不禁深了几分。 “七弟此言有理。”秦墨琰温声道,“如此重任,便交由七弟如何?” 秦墨朗眉梢一跳,竟有几分不明白秦墨琰此言何意,夸他言辞有理,提到如此重任,什么重任?他成年不久,从未参过军领过兵,虽然熟读兵法,但是理论和实践到底是两回事。 “领军三万,前往北境,支援威远军,斩断北戎军威胁我军的任何可能。”秦墨琰说完这段话,连着又咳嗽了几声,才悠悠地望向明夏皇:“父皇觉得如何?” 秦墨朗心脏突突突地跳,竟不能强行镇定,而明夏皇看他的目光也越发深不可测。 正在这时,高公公进来禀道:“刑部尚书的萧 大人有事禀奏,现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稍许后,从殿外走进一位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他面颊清瘦,五官和齐王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有神,给人感觉十分精明。 “萧卿有何事启奏?”明夏皇已坐在案桌后的龙椅上,如今萧贵妃身怀龙嗣,齐王连战告捷,他甚是高兴,正所谓爱屋及乌,连带他着看萧尚书都觉得更加顺眼起来,态度很是亲和,“萧卿起来回话吧。” 因为齐王和萧贵妃如日中天,萧庆祥在朝中的分量自然越发重,朝臣们对他多有奉承巴结,连某些老顽固在遇到他时态度都比以往和善了几分。 再想到手上这桩案件直指太子和兵部尚书,萧庆祥自然是春风得意,见秦墨琰和秦墨朗皆在殿内,他谢恩后起身道:“回陛下,洛王殿下正好在此,臣所奏之事与洛王殿下也有关,是西山别宫的刺杀案,刑部已经查到线索,但因涉及同级官员,臣权责有限,故来请示陛下。” “涉及同级官员?”明夏皇抓住了这六个字,“把案卷呈上来。” 萧庆祥双手捧起案卷,由内侍转递给明夏皇。 趁明夏皇看案卷的空档,萧庆祥禀道:“刺杀洛王殿下的皆是孤云山庄的死士,那些死士受孤云山庄的庄主赵康义指派,臣在查赵康义的时候竟然发现赵康义的妻子与兵部尚书吕德喜的妻子乃是亲姐妹,而两家往来频繁,兵部尚书又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让臣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兵部尚书的身上。” 案卷字迹工整,条理清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涉及到的朝廷重臣尽数记录在册,明夏皇看了半晌,口气森然道:“的确,你全责有限,既然如此,这件大案就交由三司审理。” 既是三司审理,自然会刨根问底,太子想要摘出来并不容易,正中萧庆祥下怀。 第一百零七章 责任和使命 可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兵部尚书,还有东宫,这便涉及到明夏皇对东宫的态度问题,即便是三司会审,事情恐怕也没有那么好办。 “这件事情,定要彻查,敢在金陵城刺杀洛王,藐视皇族,无法无天,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绝不可姑息。”明夏皇沉眉命令道。 “微臣领命。” “既然孤云山庄刺杀洛王证据确凿,那么也就不必存在于江湖了,直接下令剿灭。”明夏皇放下手中的案卷,吩咐随侍在旁的高公公:“传兵部尚书觐见。” 却没让刑部尚书退下,显然还有事要问。 有关北境战事的商谈还未结束,秦墨琰和秦墨朗自然不会离开,秦墨琰因着身体原因,明夏皇特意命人搬了椅子过来给他坐,对于明夏皇的这种宠爱,他早习以为常,是以武英殿内便只有他和明夏皇坐着,其余人皆站着。 立在秦墨琰身侧的秦墨朗心中紊乱不已,显然刚刚秦墨琰和明夏皇的对话内容还没有让他完全冷静下来,甚至仍旧有些心惊肉跳,依照秦墨琰的意思,是要他率军出战? “墨琰,我们继续谈北境的战事。”明夏皇口吻淡淡的,“你的提议,朕刚才已经想过,墨朗虽然尚且年少,但好在有勇有谋,此行并无风险,朕相信他能胜任。” “父皇!”秦墨朗这一声叫唤嗓音之大,几乎要震破屋顶,“儿臣……” “难道七弟没有信心吗?”秦墨琰猛地截断他的话,令秦墨朗的话音生生戛然而止。 秦墨琰继续道:“还是说你怕行军打仗的辛苦和马革裹尸的战场,是贪生怕死之辈。国乃是你的国,家乃是你的家,你已然成年,武艺高强,颇有谋算,且得父皇撑腰,兄长维护,保家卫国乃是你的责任和使命,你迟早都要扛起这个重担,既然如此,或早或晚有何差别 ?” 他字字句句,声色俱厉,不容秦墨朗有丝毫的反抗和退缩。 萧庆祥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商议何事,自然是一头雾水,但他还是第一次见秦墨琰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秦墨朗,秦墨朗素来最听秦墨琰的教导,没成想竟然已经听话到如此地步。 “四哥所言甚是,我正要回禀父皇,愿意扛起重担,率军前往北境,保齐王兄在接下来的作战中万无一失。”秦墨朗顺着秦墨琰的话道。 虽然不知为何秦墨琰定要他前往北境,但既然秦墨琰已开口,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绝不会忤逆,只是他没有行军经验,怕自己硬着头皮扛起重担却不能完成使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凭白让沥血沙场的将士们丢了性命。 而秦墨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再开口语气已恢复惯有的平和:“你且放心,我既然说你能完成任务,你就定能完成,没有人比你去更合适。” “既然墨朗有信心,便依从墨琰的提议办吧。”明夏皇看他们兄弟齐心,心中甚是欣慰,转而想到西山别宫的刺杀案很可能与东宫有关,脸色又沉了下去。 秦墨琰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却并不作声,在皇城之内刺杀皇族本就是大案,虽然不足以动摇太子的尊位,但无论如何都得让他付出能动摇他根本的代价。 否则,他岂不是会认为,几位皇子中除了齐王,其余的都柔善可欺? “西山别宫的刺杀案,等兵部尚书来后,墨琰你也好生听听,看看这吕尚书如何自辩。”明夏皇冷冷道,“朕倒是不知,吕尚书和孤云山庄之间竟然还有这层裙带关系。” 秦墨朗头皮发麻,如今哪还有精力去顾念吕尚书的自辩问题,满腹心思都是接下来要率军前往北境支援秦墨天的事。 而秦墨琰闻言表情极为寡淡,回应道:“无论吕尚书说什 么,但凡证据确凿,自有律法裁决,不是他的巧言善变就能够让他逃脱的,父皇圣明,儿臣相信父皇定能为儿臣主持公道。” 传吕德喜前来殿前,明夏皇无非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到底和东宫有没有关系,但吕德喜乃是秦墨奎的舅舅,他怎可能实话实说,他不但要把自己摘除在外,还会全力维护秦墨奎,力保东宫安然无虞,这点他清楚,萧庆祥清楚,明夏皇自然也清楚。 他不过是在率先为秦墨奎扑路,让秦墨奎彻底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而已。 吕德喜从被传召的那刻起,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近来齐王党春风得意,朝野上下的风向在无声无息地吹向齐王,反观东宫,可谓是夹着尾巴在做人。 而前脚刑部的萧庆祥刚入宫不久后脚明夏皇就宣他觐见,明显和西山别宫的刺杀案有关,再想到赵康义的妻儿至今下落不明,而赵康义三日前却已从太子府逃走,至今了无音讯,吕德喜就一个头两个大。 对东宫而言,赵康义就像个不定时的惊雷,这道惊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来砸在东宫的头上,危及秦墨奎的太子之位。 吕德喜诚惶诚恐地进了武英殿,见秦墨琰、秦墨朗和萧庆祥都在,气势不禁又软了几分,他跪下给明夏皇行礼:“不知陛下宣臣觐见,所为何事?” 吕德喜只听明夏皇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倒是胆大如牛,竟敢与孤云山庄联手刺杀洛王,你眼里还没有法纪,还没有皇族?你竟然还敢来见朕!” 明夏皇气得脸色铁青,吕德喜听得心如擂鼓。 “臣冤枉,请陛下明鉴,就是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和孤云山庄合谋刺杀洛王殿下啊,还请陛下明鉴。”吕德喜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咚咚作响。 秦墨朗在吕德喜进殿时思绪才从即将领兵出征的事情 上回过神来,想到他巡视闽南时遭遇的刺杀,他望着吕德喜的目光更是义愤填膺。 “还敢狡辩,刑部案卷已经呈上来,证据确凿,甚至还有你和孤云山庄秘密往来的信函,你以为你几句话就可以抹掉你的所作所为吗?”秦墨朗厉声吼道。 “信函?”吕德喜不可置信地望向秦墨朗,“七殿下,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啊,老臣虽然与孤云山庄颇有来往,但是往来信件都事关家事,和西山别宫的刺杀案可无半点关系,七殿下说话可要凭真凭实据。” 明夏皇脸色越发难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秦墨琰静静地坐着不动,好像这件事情跟他全无关系,他只是个旁观者。 “证据就在陛下手上,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无用。”萧庆祥清瘦的脸颊微微抽动,对于吕德喜的狡辩之词不屑一顾,“吕尚书似乎还不知道,刑部关押这一个重要证人吧。” 吕德喜眉梢一跳,掩饰不住的惶恐之意从他的脸上流泻出来,萧庆祥将他害怕的表情看进眼底,顿时得意起来。 他慢声慢气道:“数日前,有人将赵庄主五花大绑扔到刑部门口,如今那赵庄主就被关押在刑部,这些年你吩咐赵庄主所做的事情,他却是一件不落地和盘托出了。” 若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告饶了,但吕德喜毕竟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在朝堂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岂会被萧庆祥的几句话吓住。 “萧尚书是说刑部抓住了赵康义吗?”赵康义虽然为他所用,但其武艺高强,名声在江湖上乃是一代英豪,连太子府都轻易关他不住,怎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抓住。 吕德喜自是不信:“赵康义岂是轻易就能被制服的,萧尚书莫不是在说笑?况且,就算刑部真的抓住了赵康义,他的话就能尽信吗?” 明夏 皇面目阴沉,他宠信东宫,对吕德喜更是多有倚重,没想到吕德喜却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皇族也敢刺杀,若是让这种人继续呆在太子身边,等将来太子即位,他的儿子们岂不是会被尽数诛杀? “他的话虽然不能尽信,但是与西山别宫刺杀案有关的证词还是可信的。”萧庆祥早知道吕德喜会不相信赵康义被关押在刑部,所以早有准备,“这些年孤云山庄为你所用,你派赵康义去刺杀的又何止洛王,想当初七殿下巡视闽南遭遇刺杀,不也是你的手笔吗?” 吕德喜闻言,面目颓然,人证物证聚在,如秦墨朗所言,他逃无可逃。 明夏皇蹭然朝秦墨朗看去,目光充满震惊。 秦墨朗则往秦墨琰望去,得到秦墨朗肯定的点头。 他几步朝前,拱手道:“父皇,当初儿臣遭遇刺杀,父皇命儿臣彻查到底是谁敢刺杀皇族,儿臣暗中调查,那些刺客的确来自孤云山庄,可惜儿臣证据不足,孤云山庄又与吕尚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儿臣不敢多言。” “佞臣!”明夏皇拿起案桌上的砚台就朝吕德喜砸去,吕德喜哪敢闪躲,任那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顿时鲜血飞溅,皮开肉绽。 “陛下息怒,孤云山庄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受老臣指派,是老臣想保太子地位万无一失才会头脑昏聩让赵康义去刺杀洛王和七殿下,都是老臣一人所为,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没有半点关系,请陛下明察。”吕德喜额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西山别宫刺杀案证据确凿,他无从辩解,为今之计只能尽力将太子和皇后摘出来,无论如何,只要太子不倒,于他而言就不是结束,等将来太子继位之时,就是他翻身之日。 秦墨朗正想说什么反驳吕德喜的话,却被秦墨琰一个眼神阻止下来,他顿时禁声。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仗 吕德喜的这等心思,秦墨琰只用脚趾头就能揣摩透彻,而现下明夏皇显然想保太子,他们说得越多,反而会令明夏皇不喜,认为他们不顾念兄弟情义,无视东宫威仪。 “太子乃是储君,墨琰和墨朗皆是太子的兄弟,他身为兄长,怎可能同意你派人去刺杀他的血亲,这种话还用得着你告诉朕?”明夏皇暴怒不堪,咬牙切齿地命令:“来人,即刻将这个佞臣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殿外立刻走进几名身穿铠甲的守卫,将吕德喜从地上拖起来,被拖出去的吕德喜口中却仍不忘大喊道:“陛下圣明,此事与太子和皇后娘娘毫无关系,毫无关系啊……” 他的吼声在殿内久久回荡,明夏皇靠坐到龙椅上,满脸疲倦道:“萧卿,孤云山庄的所作所为查到兵部吕德喜这层已经足够了,既然吕德喜已经认罪,那便不必动用三司,接下来的事情由御史台和刑部共同审理即可,就不必惊动大理寺了。” 御史台以太子马首是瞻,明夏皇这是怕刑部株连不该株连者,所以才派御史台牵制刑部,这制衡之术,果然用得极为顺溜。 没有让明夏皇惩处太子,萧庆祥自然极为不甘,但这种关头他却不敢再说什么,否则明夏皇若是认为他想借机废黜太子,对齐王就是大大的不利。 从武英殿出来,秦墨朗脸色尤为难看,皱起的眉头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反观秦墨琰却是神色淡然,好像明夏皇的偏私并没有让他感到半分不悦。 不过当下对于秦墨朗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明夏皇在处置西山别宫刺杀案时的偏私问题,而是他即将领军前往北境之事,只要想起,他心中就纷乱不已。 “你不必惊慌,你前往北境之事,我自有 安排。”秦墨琰看出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抚道。 秦墨朗当真不明白,朝中并不是没有有勇有谋的武将,率领三万军队支援秦墨天并非小事,他刚成年,威望不足,这件任务对他而言着实太难了些。 “四哥为何非要我去呢?”秦墨朗忍不住问。 “因为你可以完成,此次我会派南三南四随你一同前往,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这是立军功的大好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否则将来你很难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秦墨琰严肃地看着秦墨朗,“想要和齐王与太子对抗,这第一仗,你必须打得漂亮。” “四哥你……”秦墨朗话语哽在咽喉,想说什么,却半晌没有出口,只眼睁睁地看着秦墨琰被南九小心地扶上马车,遥遥远去。 东宫近日气氛越发紧张,太子妃病重卧床,治病的汤药一碗一碗地往卧房里送,太子整天脸色阴沉,已接连处死四五名不小心犯错的奴仆,整个府邸上下人等皆如惊弓之鸟。 “走个路都会摔跤,你在怕什么?本宫很可怕吗?”秦墨奎抓住一个丫鬟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就要将那丫鬟的头皮撕下来,他面目狰狞:“父皇怕本宫日渐坐大对他不利,便扶持齐王上位掣肘本宫,父皇不让本宫好过,就连你们都敢让本宫不痛快!” “太子殿下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再也不敢了!”丫鬟痛得头皮发麻,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不停地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饶命……” “饶命?本宫饶你性命,谁又能饶本宫性命?”秦墨奎咬牙切齿,他一把将丫鬟的头发甩开,蹭地站起来,一脚踢在丫鬟的脊背上,怒道:“来人,把她给我扔到井里去。” 很快就有三五个护卫 上前,将那丫鬟高高架起,抬离了此地。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妃的耳中,彼时太子妃的母亲,也就是中书令柳大人的结发妻子正在太子妃的房中与她叙话,黛佩来报时,太子妃原本惨淡的脸色更见几分苍白。 “那奴才不过是摔了一跤,太子竟然就命人将她扔到井里去?”柳夫人皱眉道。 “这已经是这个月太子殿下处死的第六个奴才了。”黛佩战战兢兢地回答,“太子生性本就暴戾,近来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何事,性情越发琢磨难定,奴才们只要稍微犯点小错就会被太子殿下严厉地惩处,所以府里最近总是人心惶惶,不知道下一刻谁又会丧失了性命。” 柳夫人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她握住太子妃的手:“太子这般,你怎么不劝劝她?” 太子妃惨然地笑笑,语气深感无力:“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精力去劝慰太子殿下呢。” “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太子妃如今哪里劝得动太子殿下。”黛佩想起环佩之死,不禁泪流满面,“当日太子妃吐血不止,环佩去请太子,谁知太子不仅不来看太子妃,甚至命人当即将环佩处死,将环佩的尸体扔到了城外乱葬岗喂野狗,太子妃重病太子尚且不顾,又怎么会听太子妃的劝告,奴婢实在为太子妃感到不值。” 柳夫人面色大骇,太子的所作所为简直让她感到匪夷所思,当初明夏皇选定她的女儿为太子妃,她原本以为这是她女儿的福分,毕竟现在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谁知道…… “黛佩,好好的,你跟娘说这些做什么?”太子妃斥责道。 许是她心中动怒,此话落下竟捂嘴轻轻地咳嗽起来,最初只是小声地咳嗽,可 她越咳越剧烈,渐到后来竟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不止,吓得柳夫人一颗心不禁提到嗓子眼,不上不下。 “怎么咳嗽这么厉害?”柳夫人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一面焦急地落下泪来,“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难道我的女儿真的就没救了吗?” 黛佩忙着从丫鬟的手里接过热水给太子妃擦脸擦手,一面回答:“太医开了好些药,吩咐太子妃好生养着,切勿动怒,都是奴婢嘴贱,太子妃切勿生气,您怎么惩罚奴婢都行。” 太子妃咳嗽了好半晌才终于消停下来,她身体的重量都落在床头的迎枕上,说话有气无力,俨然一副将死之人之态,“娘,我的身体并没有大碍,您不必担心。” “还说没有大碍,你都咳血了。”柳夫人心痛难耐,忍不住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太子妃欲言又止,环佩的死虽然让她积郁难平,但秦墨奎到底是她的夫君,即使她心中有恨,也不可能真的和太子作对,正要劝慰柳夫人不必气愤,就有丫鬟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传消息,兵部尚书吕大人被押解入狱了,太子知道后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说什么?!”太子妃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一片死灰。 自从西山别宫刺杀案后,整个金陵皇城都开始动荡起来,先是北境战事爆发,萧贵妃被诊有孕,与太子争辉的齐王秦墨天前往北境率军作战。 而后兵部吕尚书与孤云山庄联手刺杀皇族之事被揭露,吕尚书被解押入狱,男丁充军,女眷没官,朝廷派兵剿灭孤云山庄。 就在吕尚书入狱的第二日,明夏皇一道圣旨封七皇子秦墨朗为宣王,并令秦墨朗在被册封当日领军三万前往北境支援齐王。 继二 连三发生的大事让人应接不暇,以至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些事情,一时间朝廷发生的大事成了老百姓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庄成双知道秦墨朗要前往北境之时正在研究如何结合药理和施针使得秦墨琰娇弱的体质得到更有效的改善,而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正是她的病人秦墨琰。 他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白狐褡袱,手上拿着本野史看得津津有味,姿态慵懒得像只取暖的大猫,与她说话的口气显得极为漫不经心。 “你把南三南四派去保护七殿下,他们怕是没那么愿意。”南三南四自小都是保护秦墨琰的,如今秦墨琰要把他们调走,南三南四怎么可能放心,不过庄成双想,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不敢抗命,秦墨琰既然有如此决定,又怎么可能改变。 果然,秦墨琰悠悠道:“他们愿不愿意不重要。” 庄成双大致能够猜到秦墨琰的计划,秦墨天遇伏,秦墨朗支援,此次北境大战,就是秦墨琰在为秦墨朗打开夺嫡之争的大门,此战之后,无论是秦墨琰还是秦莫朗,都再无回头之路,只能坚定步伐朝前走,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王冠加顶。 “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吧,失去孤云山庄和兵部尚书,就等于失去了一整条臂膀,若再失去中书令和吏部的支持,秦墨奎的东宫之位怕就岌岌可危了。” “你似乎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秦墨琰漫不经心地说。 “殿下不提醒,妾身竟然忽略了,还有太子的胞弟南王殿下,一个南王足以抵三四个吏部尚书了。”庄成双把药材和银针收起来,“这些年太子身居幕后,南王不知道暗地里帮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心思缜密,的确不好对付。” 第一百零九章 身体不适 暖阁里点着熏香,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从秦墨琰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庄成双娇俏的侧脸和耳垂上轻轻晃动的白玉耳坠,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如丝丝琴音娓娓道来。 她抬头,朝他浅浅而笑,明媚的双眼,如象牙白玉的皓齿,好看得如同暗夜里的精灵,她轻声道:“南王乃是嫡次子,若没有太子,他就是东宫的主人,明夏的储君。” 此话虽是事实,却无比恶毒。 秦墨琰眉梢轻挑,她总能从万千杂乱的事件中找出最关键的问题,蛇打七寸,而她,也是一招遏制住敌人最致命的咽喉。 秦墨琰忽然想到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灵书在门外禀道:“王妃,南王妃正在门口落轿。” 庄玉玲? 庄成双朝秦墨琰看去,后者表情淡淡,似乎对庄玉玲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是庄成双显得更为吃惊,短暂的惊讶后,她吩咐道:“请南王妃到花厅坐。” “你们姐妹自出嫁后就少有往来,南王妃估摸是想跟你谈谈心,我就不打扰了。”秦墨琰拉了拉有些下滑的白狐褡袱,复又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秦墨琰和庄成双在西山别宫遇刺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尚不见得庄家有谁上洛王府来关心过庄成双的伤势,足以见得庄成双与庄家的兄弟姐妹关系并不亲厚,庄玉玲又怎可能是专程跑来找她谈心的,她选在这个时候来,定与吕尚书被解押入狱有关。 秦墨琰不说破,是知道庄成双心中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殿下身体有些不适,未能去迎大姐,大姐莫怪。”庄成双踏进花厅时,庄玉玲正由碧桃伺候着坐在木椅上喝茶,听到庄成双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就听庄成双含笑 问道:“大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我们姐妹许久未见,所以想来看看你。”庄玉铃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庄成双。 她穿着月白色的绫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一个纂儿,面色比出嫁前更红润了些,双颊处微微褪去了点婴儿肥,更显少女的俏丽,她进来时带进一股凉风,说话时那双凤眼轻轻转动,墨色的双眸神采奕奕,令她不禁眼前一亮。 不过短短数日,庄成双的变化竟然让她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感,从前在国公府的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的少女自信而落落大方。 “二妹变化真大。”庄玉玲忍不住感慨,“看来你嫁到洛王府,过得极好。” 庄成双拉着她重新坐下,提起茶壶亲自给庄玉玲添茶:“殿下宅心仁厚,极重情义,我既是他的结发妻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待我的好自然不必说,倒是我,本应先去给大姐请安的,可惜殿下身体反复无常,我在西山别宫又受了伤,所以迟迟没有出门,望大姐勿怪。” “我怎会怪你。”庄玉玲笑容微有苦涩,“我今日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竟然刚见面就忍不住了,看来那位南王殿下在庄玉玲这里费了不少的功夫。 “我每日在府中除了想办法帮助殿下调养身体和管管内院的杂事外,就再无别的事情可做,不知道大姐找我何事,若我能帮得上忙,自然义不容辞。” 庄玉玲面有难色,端起茶盅浅浅地抿了口茶,方才开口:“这些天朝堂风起云涌,昨日又有大事发生,兵部的吕尚书被押解入狱了,吕尚书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如今太子和南王整日愁眉苦脸,我看着着实难受,所以才来找二妹说说话。” 庄成双闻言便是一声冷笑:“吕尚书和孤云山庄勾结,派近百死士夜袭西山别宫,刺杀洛王,这件案子人证物证据在,他被关押入狱,也算罪有应得。” 庄成双冷硬的口气让庄玉玲的脸色不禁透出几分苍白,她还未开口,又听庄成双道:“太子和南王贤德,我自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这等谋害兄弟的事来,但是吕尚书为保太子地位稳固不倒,刺杀身体孱弱毫无反抗能力的洛王,没有被抄家灭族已是父皇恩宽。” 这些道理庄玉玲何曾不懂,但是吕尚书毕竟是太子和南王的亲舅舅,在保住太子的尊位上立下无数功劳,深得太子和南王的信任,如今他倒台,对太子极为不利。 南王为此大发雷霆,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就连她也彻夜难安。 今日早膳时,南王忽然提到庄成双,声称她们姐妹许久不见,她理应来探望,又提到洛王在明夏皇面前说话举足轻重,只要洛王肯在西山别宫的刺杀案上松口,吕尚书或许会得到恩赦,而庄成双身为洛王的救命恩人,便是他们的突破口。 只要庄成双肯让洛王到明夏皇面前为吕尚书求情,这件事就还有转机。 倘若庄玉玲来时尚且还抱着微小的希望,那么在与庄成双交谈数句之后,便已经彻底死心,庄成双身为那晚的受害者,对吕尚书更是深恶痛绝。 “父皇的确已经有意施恩,若再勉强,或许还会适得其反。”庄玉玲苦笑。 对于庄玉玲的这种反应,庄成双很满意,她知道庄玉玲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让庄玉玲有机会将她的要求提出来,虽然庄玉玲对她有恩,但就算她要报恩,也不是这样报的。 “大姐说得有理,你长年深居内宅,从未见过血光, 根本无法想象当夜的惨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若非妹妹我在刺客冲进来时反应机敏,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想起当夜的险象环生,庄成双至今仍旧心有余悸,她重生归来,从未想过就那样简单地死去。 “好在二妹福大命大,并无大碍。”庄玉玲心情沉重,确定此行只会无功而返,她已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兴趣,起身告辞,“二妹好生休养,我府中还有事,就不打扰二妹了。” 庄成双心知留她不住,亲自送她上轿后才折回暖阁。 南九在屋内小心地用铁锹翻动火盆里的银丝炭,见庄成双进来,飞快地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庄成双才发现秦墨琰已经躺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室内暖烘烘的,庄成双脱下披风递给灵书,虽然动作已经极其小心,但还是惊醒了贵妃榻上的那人,他悠悠睁开漆黑的眼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片刻之后复又闭上。 庄成双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看自己的那一眼到底何意。 “宣王午后便要领军出城,殿下难道都不去送送他吗?”庄成双很意外秦墨琰竟然能如此淡定自若,毕竟打仗非同儿戏,秦墨天又心狠手辣,秦墨朗的处境其实并不十分安全。 “我已写好书信交予南三南四,他们自会转交给七弟,到底该如何行事,七弟看完信后心中自有分寸。”秦墨琰对秦莫朗很有信心,“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好,他便可以止步不前了。” 几句话,便决定了秦莫朗的进退,庄成双当真看不懂他到底怀着何种心思。 她现在担心的是庄国忠会默默地倒向齐王,毕竟太子无功无德,齐王贤名在外,若是庄国忠为齐王所用,那么齐王在军方的力量便没有哪位 皇子可与之匹敌。 将来若爆发内战,齐王便有足够的力量揭竿称王,这是不可忽视的隐患,这点,她不信秦墨琰没有想到,可他却半点不露声色,让她独自着急。 庄玉玲回府时秦墨南正在书房与几名她未曾见过的幕僚商议事情,得知她从洛王府归来,秦墨南便匆匆赶去见她,彼时庄玉玲刚回房,坐在火盆前烤火暖身。 外面寒风凛冽,她虽着装厚实,却仍旧被如刀的冷风吹得双颊生疼,见到秦墨南一瘸一拐地过来,她赶忙上前扶他,“听丫鬟说你在书房和他们议事,所以妾身便没有去打扰。” 自从西山别宫刺杀失败后,秦墨南的脸色就始终阴沉沉的,使得府里上下人等都不敢轻易造次,就连庄玉玲都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秦墨南没有和庄玉玲废话,开口就问:“如何?” 庄玉玲扶着他到长椅上坐下,摇头轻叹:“无功而返,二妹在西山别宫被砍了一刀,伤势至今没有痊愈,她对主谋这次刺杀的人可谓是恨到极致,她不在洛王面前煽风点火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洛王,二妹称他病体反复无常,我根本未曾得见。” 秦墨南闻言,自然难掩失望,不过他本就对庄玉玲此行不抱希望,所以也不会责怪庄玉玲办事不利,只是沉眉道:“你们好歹是姐妹,平时也应多走动走动,本王也能多多知晓老四的动向,你身为本王的王妃,应多为本王分忧才是,不要整日呆在后院,有什么用!” 秦墨南要的不是藏在深闺里贤惠的妻子,他要的是一个能在后宅妇人的交流中为他传递消息帮他结交权臣的谋士,而这点,自小专注学习内宅管理的庄玉玲难以办到。 所以秦墨南对庄玉玲越发不满。 第一百一十章 打情骂俏 “王爷,原来您在姐姐这里,让妾身好找。”屋内忽然传来柔弱无骨的声音。 庄玉玲脸色瞬间暗沉,朝门口望去,梅夫人纤白的手扶在雕红漆的门框上,她单手叉腰而站,话音落下后便径直朝屋内走来,双手从秦墨南的背后环住他的脖颈,娇艳欲滴的红唇几乎要贴到秦墨南的耳朵上,吐气如兰道:“王爷心情不好吗?” 短短几个字,嗓音却已媚到骨头里,让人不禁联想到若是将她征服听她娇滴滴的呻口今该是何等令人血脉膨胀。 庄玉玲几乎要气得心脏骤停,在她嫁进南王府之前,府里只有两个妾室,且并无所出,大夫人早就教导过,男人都是贱皮子,尤其是身居高位的男人,身边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所以秦墨南有妾室实属正常,叫她不要计较,除开这点,秦墨南也算值得一嫁。 但是谁知她进门不过月余,秦墨南身边就多出三个女人,梅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梅夫人最得秦墨南宠爱,几乎夜夜侍寝,秦墨南已经许久不回正屋了,她不是没有摆过王妃的架子收拾梅夫人,但是她每次出手换来的都是秦墨南对她越发恶劣的态度,渐渐地,庄玉玲便学乖了,再也不去找妾室的麻烦,所以如今秦墨南对她的态度才稍微好些。 秦墨南握住梅夫人的手腕,一把将梅夫人拉进自己的怀里,梅夫人趁势环住他的颈项,娇滴滴地唤道:“王爷。” 秦墨南捏住她的下巴,脸上溢出淫邪的笑容:“才几个时辰,就又等不及了?你这身贱骨头,本王着实喜欢。” 他力道极大,梅夫人被捏得生疼,却生生忍下,佯装生气地去捶他的胸口,反被秦墨南 一把抓住拳头:“本王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屋去等本王,本王很快就过来。” 他们打情骂俏,言语粗鄙,竟然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庄玉玲气得咬紧了牙关,恨不得扑上去撕烂梅夫人娇媚的嘴脸。 谁曾想到,她身为正妻竟然会受到如此待遇,倘若那秦墨天和秦墨南是一丘之貉,那么庄玉容将来所遭受的只会比她更加悲惨,而过得最舒心惬意的反而是庄成双。 自从兵部尚书入狱,秦墨朗率军前往北境后,朝堂上安静了好些时日,只有各地政务传入京中,但都非大事,就在这种无波无澜之中,庄成双迎来了她人生的及笄礼。 因为还在孝期,及笄礼不可大肆操办,不能有丝竹乐器之声,不得有钟鸣鼎食之气,是以庄成双只打算简简单单吃碗长寿面,谁知竟有意外之客上门。 “虽然还在孝期,不能举行仪式,但是你的及笄礼也太随便了些。”沈二小姐坐在暖阁的蒲团上,一双青幽幽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这里的布置倒和你本人的性格很像,简单大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们鲜有往来,更谈不上交情,没想到沈二小姐对她的印象竟是这般好,甚至还亲自送上拜帖来参见她的及笄礼,庄成双很是意外。 “太皇太后仁德,殿下孝顺,我身为他的王妃,自该行晚辈礼,而且,及笄礼不过是个仪式,或有或无对我而言都不重要。”这是庄成双的真心话,那些虚伪的仪式,前世她尚且不在意,今生又怎可能看重,仪式再如何神圣,都不比真实的生活给她带来的快乐让她满足。 沈二小姐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摇头表示不赞同:“话 虽如此,但好歹你那些个姐妹也该到府来为你庆贺吧,怎么我坐了老半天,她们却一个也没出现?” 庄成双正要开口为庄家姐妹辩解,茹梅进来禀道:“王妃,南王妃和三小姐、四小姐正在大门口下轿,要请他们到花厅坐吗?” 庄玉容? 庄成双忽觉眉心突突突地跳,沈二小姐率先站起来道:“原来是我动作要比她们快些,你那几个姐妹我也算认识,就与你同去接他们吧。” 庄成双没有推辞,刚走出暖阁不远,就在挂着八角宫灯的长廊上迎面接到庄家三姐妹,庄玉玲走在最前头,庄玉容边和庄玉玲说话边打量着四周的布景。 若说南王府是奢华,那么洛王府便是雅致,一山一水,一楼一宇皆有独到之处,山水相应,草木相依,在这寒风冷冽的寒冬腊月,竟让人感觉生机充盈,诗情画意。 而庄成双,便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庄玉容掩去眼底的愤恨与憎恶,转头见庄成双身着素色衣衫在沈二小姐的陪同下盈盈朝她们走来,心底的火气烧得更是旺烈,她反复地深呼吸,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快,嘴角溢上浅浅的微笑,率先朝庄成双打招呼:“二姐,今日好歹是你的及笄礼,怎么不请些朋友来庆祝,弄得这般冷清,不知道的还以为洛王殿下苛责你呢!” 她的话音隐隐含着几分娇俏,倒是听不出来是否暗含讽刺。 “还在孝期。”庄成双以简短的四个字回应她的话,“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说罢目光落在躲在庄玉玲身后的庄语嫣身上,后者调皮地朝她吐了吐舌头,惹得庄成双忍俊不禁,抬手请她们到花厅喝茶吃点心。 花厅挨着花圃,室 内摆了许多种适应寒冷气候的花草,因此有淡淡的草花的清香。 灵书已经煮好茶,摆放好茶盅,就等着她们享用。 庄成双坐到花厅的正上首,茹梅拿出几个小手炉递给几位主子,庄成双就笑道:“天寒地冻的,这小手炉是我特意命人从外面买来的,正巧五个,给姐妹们暖暖手。” 庄语嫣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揣着小手炉笑弯了眼睛,环视着周遭素雅别致的摆设道:“二姐这里看着真舒服,一应摆设不多一分,不少一笔,恰到好处。” “这些布景都是殿下的意思,我不过稍微做了些调整。”庄成双眉眼带笑,见灵书端着点心和水果进来,眼里的笑意就越发浓烈起来,“姐妹们尝尝内廷司新进的柑橘,酸甜适中,味道极是爽口,就连殿下都甚是喜欢,每天都可以吃好几个。” 她言语间尽显温柔,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般柔善可欺,反而不见未嫁时的尖锐与戾气,似乎平顺的婚后生活将她浑身的刺都遮掩了起来。 “内廷司的东西果然不错!”沈二小姐称赞道,“怎么不见你家殿下?” 庄成双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庄玉容的面上扫过,今日的庄玉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梳着飞仙髻,发髻上一根赤金镶红宝石发簪,映衬着耳垂上晶莹欲滴的红宝石耳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欲滴,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充满生机与俏丽。 “殿下知道我有客来访,不想打扰我与姐妹们叙旧闲聊,所以去了垂纶水榭休养,现在约摸在垂纶水榭的书房看书吧。”庄成双慢悠悠道,眼角余光却打量着庄玉容的神情,“殿下平时不喜有旁人打搅,垂纶水榭想来也 就南九一个小厮在伺候,午膳时我再过去看看。” 她们围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有人语笑嫣然,有人心情沉重,有人神思不属,沈二小姐剥着柑橘,洋洋笑道:“坐在这里总觉得缺点兴头,不如你带我们逛逛如何?这里的精致着实合我喜好,就想开开眼界。” “若是姐妹们不嫌天冷的话,自然可以。” “不嫌,我也想看看二姐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庄语嫣附和道。 庄玉玲看向庄玉容,以眼神征求她的意思,后者坚定地摇头:“这么冷的天,寒风都能吹掉一层皮,我不去,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庄成双的脸上就溢出别有深意的笑来:“三妹素来视她的脸为天下至宝,尤其爱护,我们就不勉强了,这寒风冽冽的,三妹这种娇滴滴的美人的确不适合在外走动。” 庄玉容难得对庄成双露出娇俏嗔怪的笑容:“二姐真会取笑我!” 其余几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一时间,花厅的气氛尤为和乐欢快。 从花厅出来左转上回廊,沿着回廊走大约五十步便是花圃,寒冬腊月的季节,花圃里的花本应很少,但因庄成双特意命人建了暖房,所以花圃里还能看见这个季节本不该存活的花。 沈二小姐是惜花之人,不禁满目惊喜,在花圃的暖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闻闻那个,玩儿得好不开心。 她愉快的心情影响了最近憋闷的庄玉玲,让庄玉玲也不禁放松了心情。 花圃后面便是洛王府的后院,后院主要是柴房和丫鬟仆役住的地方,原本药房也在后院,但庄成双嫁进来后为了方便便把药放挪到了正院后面的明月阁。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潭死水 沿着后院沿下的房廊一直走,就绕到了太湖石做成的假山,假山上四处的泉眼涓涓地往外流水,清澈的水流沿着假山的嶙峋怪石流进青石小渠之中,悠悠地流向垂纶水榭的荷塘。 四周修建的花台上种植着常青树,原本树上挂着几盏红灯笼,但自从太皇太后逝世后,红灯笼就撤了下来,堆到了后院的空房间里,否则景致定是更充满生气的。 “听说洛王性情寡淡,没想到这王府的景致倒是别具一格。”庄玉玲站在八角凉亭的石阶上,望着远处的三五白鸽轻声感叹,“不像南王府,就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庄成双的双眸闪过异样的光芒。 庄语嫣似乎觉察到庄玉玲又陷入低落的情绪,赶忙道:“虽然我没有去过南王府,但好歹也是皇家府邸,怎会差到哪里去,定是大姐你眼光太高了。” 庄成双目光闪了闪,没想到短短几月,庄语嫣的变化竟然这样大,已经能坦然自如地与庄玉玲说话了,再不见当初的畏畏缩缩。 “兴许吧,”庄玉玲心不在焉地回应。 看来庄玉玲嫁给南王后,过得并不开心,庄成双暗暗想,不过像南王那般有特殊癖好的人,谁嫁给他谁倒霉,庄玉玲能幸福才是怪事。 几人站在凉亭赏景,庄成双见本应该在花厅伺候庄玉容的茹梅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不禁眯起眼睛,而茹梅站在远处,遥遥地朝她点了点头。 庄成双目光一沉,眼底的阴暗转瞬即逝,转而微微笑道:“凉亭里风大,正巧快到烟雨楼了,我们去烟雨楼上坐坐如何?” 烟雨楼和垂纶水榭乃是洛王府最出名的两大景点,烟雨楼高五层,站在烟雨楼的楼顶可了望到方圆十里的景色,庄成双嫁进来 后只去过烟雨楼两次。 一次是在成婚第二日,她出于好奇登上了五楼,却并不见得景色有多么壮丽。 一次是在秦墨朗率军前往北境的时候,她以为她可以看见大军出发时的盛况,却事与愿违,有关整军待发之势她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早听闻烟雨楼上景观宏伟,既然来了你府上,不去看看岂不是白白走这一遭?”沈二小姐语气爽朗,笑容满面道。 “请。”庄成双抬手引路。 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走到假山的尽头便是烟雨楼,回廊连着接烟雨楼的拱门,此处有丫鬟在看守,见到庄成双领着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走来,纷纷朝她们行礼。 就有丫鬟打开上烟雨楼的铁门,庄成双领着她们拾级而上。 刚走到一楼,就有丫鬟来报:“禀王妃,下药的时辰到了,知明姐姐说有味药不小心和其他药材混到了一起,派奴婢来请您过去看看,是否要从新调整用药。” 庄成双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告诉知明,我马上过去。” 言罢,歉意地朝其她三人道:“姐妹们先玩儿着,殿下的汤药耽搁不得,我得去一趟。” 庄语嫣自然不会有意见,沈二小姐无所谓,庄玉玲更加也不会阻拦,打完招呼后,庄成双便沿着楼梯而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那洛王的身体当真有那么差吗?看成双的反应,竟是丝毫马虎不得。”沈二小姐靠在烟雨楼的围栏上忍不住问道。 庄玉玲扯了扯嘴角,淡淡回答:“数次九死一生,你说严重与否?” 沈二小姐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讷讷道:“那自然是……半点不可懈怠。” 庄成双刚从烟雨楼上下来,茹梅便迎上来,低声在她耳边道:“王妃,如您所料。” 庄成双唇角露出冰冷的笑容,那低沉的阴森之气让茹梅浑身不禁一颤,低垂着脑袋跟在她的身后,朝垂纶水榭走去。 虽是寒冬腊月,气候冷寒,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令人难受,但南九额头上却冷汗涔涔,他守在屋外,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此处再突然闯出个人来。 屋里传来女子娇滴滴的说话声,如同温水一般柔软,如同玫瑰一般娇媚。 “王爷可知,当初在大相国寺,小女为何会前往梅林?”屋里点着熏香,淡淡的香气在鼻尖挥之不去,庄玉容素手捻着绣牡丹花的手绢柔声问坐在贵妃榻的男子。 男子剑眉星目,穿着素色白衣,墨发玉冠,以往苍白的脸色经过数日调养已经恢复了些血色,更显英挺俊美,一双黑眸看着站在他面前垂悬欲滴的庄玉容。 她说,她有庄成双的秘密,他便让她留下说话,可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也不过这一句,他的耐心渐失,脸色极为难看。 “庄三小姐若无重点要说,就请离开,本王身体不好,没心力与庄三小姐周旋。” 庄玉容闻言,眼泪落得越发汹涌,哽咽道:“是因为二姐告诉小女,王爷您或许在梅林与清虚道长下棋,所以小女才兴冲冲地前往梅林,谁知竟会在梅林遇到齐王被杀之事,小女与齐王并无半点苟且,小女心仪的乃是……” “庄三小姐,”秦墨琰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心仪谁本王并不关心,话已至此,庄三小姐无需多言,请回吧。” 庄玉容一张脸惨白如纸,她望着秦墨琰的双眸噙满泪水,如蒲草般摇摇欲坠,她没有想到,她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竟然能够无动于衷。 庄成双已经嫁给他,成为了洛王妃,她也快嫁到齐王 府去,她已经没有时间一点一点向秦墨琰表白她的心迹,她必须一击即中。 她生而美貌,没有人能够无视她的柔情蜜意,那些追捧她、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不计其数,男人都是贱根,她不信秦墨琰能够完全坐怀不乱。 庄玉容眼里的决绝越发深刻。 南九搓手站在门口,身后忽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他如惊弓之鸟迅速回头,对上茹梅面色沉重的脸,他正欲打招呼,忽见茹梅身后还站着庄成双,脸色顿时灰白。 “王妃!”南九下意识地叫道。 然而,庄成双哪会儿搭理他,她双手撑在门上,猛地一把将门推开,只听哐铛一声,门叶撞在墙上,声音振聋发聩。 屋里的两人齐齐朝门口望来,女子半倚在男子的身上,男女肌肤相贴,女子的朱唇几乎要碰上男子的双唇,男子神情凝重,女子面色惨白。 庄成双亦是冰冰冷冷地一笑,如霜的脸色,如火的双眸,如钩的嘴角,无一不是在彰显她的愤怒与失望,除了愤怒和失望,还有什么,秦墨琰看不分明。 这样的场合若是被下人撞见,那下人怕是讨不了好,然而茹梅和南九都是人精,加之庄成双在来时就特意嘱咐过茹梅该避则避,是以此时屋内屋外仅剩他们三人。 秦墨琰知道有口难辨,他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他反手将庄玉容推开,后者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竟然一个趔趄跌到冰冷的地上,晶莹的双眸中立刻溢出两行泪花。 本以为庄成双会厉声质问,却眨眼见她如花似玉的脸庞上换上了温柔如水的笑容,那双眼睛里再没有烈焰般的愤怒,反而平静得如同波澜不起的死水。 她缓步走进屋内,将跌在地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庄玉 容轻手扶起来,甚至贴心备至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温温柔柔道:“三妹不是怕冷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庄玉容没有回答,只愣愣地望着她。 庄成双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样子,继续道:“今天的天气也着实太冷了些,三妹你出门的时候该多加件衣服的,你看你,手心手背冷得跟冰块似的。” 说着便把身上乳白色的貂裘披风脱下来给庄玉容披上。 “我不是给你拿了个手炉吗?你怎么不知道揣在身上,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若是被齐王知道了,那得多心疼。”庄成双念念叨叨地说个不停。 却被庄玉容愤恨的声音打断,她猛地扬手将庄成双挥开,险些一巴掌打在庄成双的脸上,“庄成双,你何必假惺惺,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三妹此话何意?难道是我叫你来勾引我的夫君的吗?”庄成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目光轻轻扫过坐在贵妃榻上始终不动如风的秦墨琰,眼里有几分讽刺。 而秦墨琰却注意到,成婚这么久,庄成双竟然是第一次叫她夫君。 她总是殿下殿下地称呼他,让他总有她只是他的下属的错觉,没想到她在愤怒之下竟然会称呼他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他竟突然有些喜欢这个称呼。 “你……”庄玉容难堪地手脚发凉。 却仍是庄成双率先帮她化解了尴尬:“你的丫鬟正在到处找你,三妹还是快些回花厅去吧,今日天冷,想来三妹受了寒,身体有些不舒服,二姐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庄玉容心知再勉强留下也只是自取其辱,并未做过多的挣扎,庄成双派人去直接将庄玉容的丫鬟领到府门口,陪着庄玉容朝外走,两人一路无话。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赏赐 而烟雨楼上,庄玉玲、沈二小姐和庄语嫣三人正闲情观景,一面欣赏景色一面闲聊,正好不惬意之时,见庄成双派丫鬟来告诉她们庄玉容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府,庄成双正在送庄玉容出府,三人的兴致顿时消散大半。 庄语嫣是与庄玉容一道而来,她年纪小,不敢擅自多留,便提出担心庄玉容的身体想要陪庄玉容回去,所以她们才匆匆赶来府门。 其实庄语嫣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大夫人本就对她极为苛责,若是庄玉容身体不适,她却没有陪她回府,待她回去后定是免不了又会被责罚,如此还不如省些麻烦,早些回去。 只是遗憾,好不容易见到二姐,还没说上几句话却又要分别,心中难免对庄玉容有些怨念,既然已经决定来洛王府,又何必再耍些上不得台面的脾气,让她跟着遭殃。 庄语嫣不情不愿地跟着庄玉容上了马车。 等马车辘辘走远,庄玉玲才拉着庄成双的手道:“三妹被宠坏了,你莫要与她计较。” 庄玉玲明显不知道垂纶水榭发生的事情,而庄玉容出来时并未见她身体有多么不适,是以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庄玉容是在闹脾气。 “三妹来我府上,我没照顾好她本就是我的不是,又怎么会跟三妹计较。”庄成双温声细语地说,“快到午膳时间了,请大姐和沈二小姐移步花厅用膳吧。” 经过庄玉容那么一闹,气氛到底有些尴尬,沈二小姐佯怒道:“好歹我们也算朋友了,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总是沈二小姐沈二小姐地叫,也太生分了,直接叫我名字多好!” 沈二小姐的名字庄成双今世还未听谁提起过,但是前世她却是知道的,她的名字是她的父亲威远侯所取 ,寄予了威远侯对家国的希望,名为安宁。 她笑道:“就依安宁所言。” 沈安宁“咦”一声:“我好像从未对你提起过我的名字吧?你怎么知道的?” “听旁人说起过,”庄成双笑笑回答,为防止她深问,紧接着补充道:“不过到底是谁提过,我已经不记得了。” 沈安宁面露失望。 经她如此打岔,庄成双与庄玉玲起先的尴尬倒是消散不少,三人一起到花厅用膳,而后喝茶聊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半下午,庄玉玲和沈安宁纷纷起身告辞,庄成双亲自送她们出府,再折回来时贤妃娘娘的赏赐便到了。 因是及笄礼,赏赐自然颇重,锦缎十匹、玉器十件、首饰十样,样样精美绝伦,庄成双受了如此厚赏,却并无多少高兴之情,只命珠云记入账册,将赏赐入库,好生保管。 在贤妃娘娘的赏赐到后,紧接着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赏赐也到了,太子妃和齐王妃的贺礼也相继送来,样样都价值不菲,庄成双始终面色淡淡,提不起兴致。 真正让庄成双高兴起来的是靖萱王府送来的账册和一拓银票,来送账册和银票的是个身高马大的男子,作靖萱王府的仆从装扮,乃是秦墨朗的心腹朱成。 “我们王爷临走前特意交代属下,在今日务必将账册和应有的分红送到洛王妃手上,作为洛王妃及笄的贺礼。”朱成半躬着身体,呈上账册和银票。 灵书接过,转而递给庄成双,庄成双翻着账册,天涯航运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弥补亏损之后终于在上个月开始盈利,且收入不菲,令她十分满意,足以见得当初她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庄成双笑道:“替我谢过你家王爷。” 朱成自然知晓当 初秦墨朗在回京途中遇刺时便是被面前这位洛王妃所救,而后也是这位洛王妃送上大笔银子助秦墨朗解决难民和天涯航运的问题,因此面前的女子虽然弱不禁风,但在朱成眼中却绝非池中之物,所以表现得极是恭敬,更因为她对秦墨朗有恩,越发不敢有半分懈怠,始终毕恭毕敬。 他屈膝应是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王妃的心情终于好点了!”灵书松了口气,“自从南王妃和沈二小姐走后,您就一直绷着脸,刚刚南妈妈还过来悄悄问奴婢,您心情好点没有。” “南妈妈?”庄成双挑眉,自从她接手内院之事后,南妈妈就逐渐从这些事务中抽身,如今已经完全撒手不管内务了,只一心照顾秦墨琰的饮食起居,“那你怎么回答?” “奴婢当然实话实说啊。”灵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虽然奴婢不知道王妃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奴婢想定然和今日的待客有关,其实以您现在的身份,若是不想见三小姐,吩咐一声便是,何必为难自己和三小姐周旋呢。” 庄成双苦笑,她现在的身份都是秦墨琰所赐,而她亦无亲人可以依靠,若是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于维护,待她失去如今的身份之时,就是她的败落之日。 这点,她的丫鬟们怎可能考虑得到。 只有属于自己的实力所得才能让她真正安心,就像秦墨朗送来的账册和银票,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所以才会让她阴郁的心情有所好转。 庄成双没有解释,灵书自然不会多问,与庄成双在明月阁里理药装药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用晚膳时庄成双还迟迟舍不得离开。 “王妃,用晚膳的时辰到了。”茹梅提醒她,“您不移步暖 阁吗?” 今日之事她大约能猜出个轮廓,知道庄成双心底不痛快,可是这府里最大的是洛王,洛王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她不想庄成双与洛王之间横生罅隙。 洛王已回暖阁许久,据南妈妈说还好几次问道王妃在哪里,南妈妈每次的回答都是在明月阁整理药材,眼看天色已经暗下,若是庄成双还继续跟洛王怄气,怕是就该洛王不高兴了。 “我就在此处用膳。”庄成双把晒干的草药放进石碗中碾碎,“你去告诉殿下,我还在研究药理,不能半途而废,一时脱不开身,让殿下先用晚膳,不必等我。” 茹梅露出为难之色,见庄成双没有别的吩咐,只好应声而去。 “王妃还在配置药材,着实脱不开身,派奴婢来告诉殿下,晚膳不必等她,她就在明月阁用膳。”暖阁里烧着地龙,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茹梅额头上渗出冷汗,小心翼翼地禀报。 虽然她们进府已许久,但因秦墨琰在府中有专人伺候,所以庄成双身边的丫鬟和秦墨琰正面接触的机会很少,在她们眼中,这位寡言少语的正主虽然极少发怒,但是丫鬟们却还是无端地有些怕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茹梅没有得到回应,惴惴不安道:“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秦墨琰仍旧不作声,茹梅冷汗涔涔,继续站着不是,退出去也不是,正左右纠结之时,南妈妈碰巧进来,见她躬身立着,笑道:“茹梅姑娘也在这里,王妃还在明月阁吗?” 茹梅长吁口气,回答:“王妃还在研制药材,派奴婢来请王爷先用膳。” 南妈妈目光闪了闪,似乎没想到庄成双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连晚膳也不过 来吃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到底在为何事闹不愉快,但是能让庄成双那么持重沉稳之人闹到此种地步,想来不会是什么小事,何况今日毕竟有些不同。 今日是庄成双的生辰,她的及笄之日。 “茹梅姑娘既然话已带到,便先去忙吧,这里有老身伺候便是。”南妈妈笑道。 茹梅如蒙大赦,待她离开,南妈妈方劝道:“今日乃是王妃生辰,她却忙着整理药材调理殿下的身体,王妃是真心待殿下好,殿下您既为夫,也该让着王妃些。” 秦墨琰盘膝坐在蒲团上,轻轻晃动着手里白瓷浮纹的茶盏,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这笑容别有深意,南妈妈明白秦墨琰自有主意,识相地不再多言。 夜色渐深,府里上下逐渐亮起灯笼,庄成双回到暖阁卧房之时秦墨琰已半倚在床上看书,烛火明亮,他墨发披肩,白衣胜雪,光亮将他英挺的轮廓勾勒得越发勾魂摄魄。 听到房门被推开之声,他抬头朝她望来,目光深深浅浅,如云如雾。 若是平时,庄成双定是先俯身行礼,盈盈一句“殿下还未歇息吗”以作开端,打开彼此间生疏的沉默,可今日,她却是半字未言,洗浴出来时拿了本书坐到灯下兀自看起来,似乎完全没留意到秦墨琰的存在。 她在以沉默告诉秦墨琰,她现在很生气,而且并不打算就此简单地放过他。 这般怄气的庄成双秦墨琰以往倒是从未得见,他生来尊贵,身边都是伺候的奴仆,没人敢给他甩脸色,即便是贤妃娘娘和明夏皇也从来都是好言好语,从未训斥过他,这还是第一次身边有人这么明显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怒气。 或者说她并非在向自己表达,她只是在兀自生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苦笑 “成双。”秦墨琰放下书,凝着她娇美的侧脸轻声唤道。 这些时日庄成双极少外出,操心的事无非就是他的身体健康,丫鬟们每日尽心伺候,嘘寒问暖,衣足饭饱,他发现她竟然长高了些,身材也更显少女风姿。 她模样本就生得好,稍稍脂粉上脸便是亭亭玉立的美人,如今更是一天天在发生变化,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一日赛过一日,就连南妈妈前些天都说她越发光彩夺目了。 然而,庄成双却并未理会他,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叫唤。 “成双,为何不理我?”秦墨琰明知故问,庄成双好久没反应,就在秦墨琰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中悠悠传来。 她头也不抬,答非所问:“殿下身体不好,早些歇息吧,不用理会妾身。” 秦墨琰的眼底闪过失望,他掀开被褥下床,慢慢走到庄成双的旁边坐下来。 寒冬深夜,虽然烧着地龙,但他身上只着一件素色单衣,自然免不了受冷,可他仿佛不在意,深深沉沉的目光落在庄成双身上,右手扳过她的脸,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睛。 “还在生气?”秦墨琰低声问。 庄成双摇头,想挣脱他的掌控,他却捏着她的下颚不放手,她只好气闷地说:“天冷,殿下回床上去躺着吧,可别受了寒。” 他身体极弱,一旦他生病,受苦受累的还是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秦墨琰执着道,“还在生气吗?” 庄成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生气,她好像没有生气的资格,若说没有,那么她坐在这里又似乎显得过于矫情,她苦笑,并不作声。 “成双……”她的态度让秦墨琰很捉摸不定,只好率先解释:“我没 有想过她会突然朝我扑过来,所以你看到的画面,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殿下不必向妾身解释。”秦墨琰的解释让庄成双很意外,然而也只是意外,“殿下是这洛王府的主人,殿下喜欢谁尽可将其纳入内院,只要对方不找妾身的麻烦,妾身都可以善待,但是妾身既然身为殿下的妻,还是有必要提醒殿下,妾身的三妹和齐王早有婚约。” “你不信我?”秦墨琰俊眉拢起,“你今日所见,乃是你三妹一意孤行,并非我的意愿。” 庄成双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面不改色道:“妾身相信与否并不重要,毕竟殿下想做什么妾身并不会阻拦,也没有能力阻拦。” 她自从嫁进洛王府后,与秦墨琰一直相敬如宾,这种关系很不利于她在秦墨琰耳边吹风,所以她需要一个契机打破这种局面。 庄玉容的那点心思,她早就心知肚明,今日她就是故意为之,她早就嘱咐茹梅要注意庄玉容的动向,一旦庄玉容前往垂纶水榭务必第一时间向她禀明,只要让她撞见了出格的画面,秦墨琰势必对她心怀愧疚,他们之间始终站在天平两端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结果庄玉容还真的半点没让她失望。 虽然她并不爱秦墨琰,秦墨琰也不爱她,但是好歹他们之间还有拜天地的情分在,既然亲眼目睹了那样出格不堪的画面,她就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否则,哪像个妻子。 她没想到秦墨琰会主动找她解释。 秦墨琰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虽然他因为身体不好总是坐着,但是庄成双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有种需要仰视他的错觉,这样高姿态的人,应是不屑于解释的。 她口气生硬,似乎不愿多谈,这般冷硬的 态度却并没有让秦墨琰恼怒。 “你的确该生气。”他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俊美绝伦的男人,眼里仿佛蕴藏着浩瀚无边的柔情,“我不喜欢庄三小姐,如果不是她说有关于你的事要告诉我,我根本不会见她。” 庄成双神情无奈:“殿下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问妾身,若是妾身都无法回答,庄玉容又怎么可能替殿下解惑,说到底,还是殿下不信妾身,既然如此,妾身与殿下还有何可谈?” “是,的确是我的过错。”指下的肌肤细腻如瓷,脸蛋白皙娇美,秦墨琰轻轻磨蹭着,颇有些爱不释手,“往后我再不会相信他人对你的说辞,我只相信你之所言。” 庄成双却是不知,她有她的算计,秦墨琰有秦墨琰的想法。 如今内院皆掌握在庄成双的手中,庄玉容来垂纶水榭绝不可能是庄成双让她来的,但既然庄玉容来了,庄成双就必定会知晓,他只是想看看,庄成双会作何反应。 倘若她毫不在意,便说明她至今对自己无情,倘若她愤怒…… 她从来都稳重自持,她倒是好奇她愤怒起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口不择言,会不会当即扬手扇庄玉容耳光,会不会几天几夜不理会他。 可她都没有,她虽然愤怒,却仍旧沉稳,仍旧克制,仍旧忍让。 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活得这般累,劳心劳力,顾左顾右,让他……心疼。 庄成双没想到秦墨琰竟然会对她说这些,惊讶之余全是不可置信,好半晌过去,她才讷讷道:“即便是虚言,妾身也心满意足了。” “并非虚言,我言出必行。” 男人的承诺,庄成双在上一世被骗得落得惨绝人寰的下场,这一世自然就不可能轻易相信,她没有再继续和秦 墨琰谈论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来道:“妾身扶殿下去休息吧。” 秦墨琰忽地拉住她的手,她明显不信的态度让他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他不明白,为何他已经这般好言好语,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我要如何做,你才会信我?” 庄成双忽然觉得这话听着很是耳熟,沉思片刻才想起原来同样的话她也曾对秦墨琰说过,如今却是反了过来,不知不觉,他们之间,还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妾身相信殿下。”庄成双不想和秦墨琰多做纠缠,直言道:“从今日起,妾身愿意相信殿下,只要是殿下说的,妾身都信,望殿下不负妾身的信任。” 无关情爱,只以夫妻情谊为先,她愿意全身心信任秦墨琰,直到她发现他欺骗自己的那天,彻底结束。 秦墨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情却无半分好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胸中凝着火气,想要发泄,却没有发泄的理由。 夜色越来越深,冬日夜里总是格外寒冷,即便烧有地龙,即便躺在被窝里也能感觉到阵阵寒气。 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体下意识地朝热源传来的方向靠了靠,身边那人却虞然睁开了眼睛,一室黑暗中,怀里的女子身体柔软得如同蒲草,身上散发着少女淡淡的香气。 忽然间,怀里的小脑袋拱了拱,秦墨琰的身体蓦然紧绷起来。 少女的发香传进他的鼻翼,柔软的触感让他渐渐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身体散发着阵阵热量,似乎一度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成双。”他低声唤她,却并没有得到庄成双的回应,她窝在他的怀里,就像小猫般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酣,对他的反常 丝毫未觉。 这一夜就在庄成双香甜的梦境中无声无息地过去。 第二日她早早地起床洗漱用膳,然后进宫谢恩,先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继而去了萧贵妃的雪阳宫,最后才去贤妃娘娘的华阳宫,轮番下来,当她从华阳宫出来时已经接近午时。 庄成双回想着几位娘娘待她的态度,皇后娘娘近些时日心情不好,脸色难免难看了些,许是知道秦墨琰已经倒向齐王的阵营,对她也无往日的笑容,甚至让她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 相比皇后娘娘,萧贵妃就表现得热情多了,不仅亲手扶她起身,甚至请她喝茶吃点心,好一番慈爱的模样。 最正常的当属贤妃娘娘,一如当初那般,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漠,让她感觉恰到好处。 进宫谢了三位贵妇,剩下的当属太子妃和齐王妃了。 庄成双坐在马车里,眼睛微微眯起。 太子妃命不久矣,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个太子妃很快就要归西了,对她完全够不成威胁,最不好对付的是齐王妃。 齐王妃乃是怀邑侯的嫡女,自小就深受宫廷教育,非常擅长拿捏人心,然而,她性情凉薄,且心狠手辣,没少为秦墨天献阴毒的计策。 从这方面而言,那位齐王妃和秦墨天还真是绝配。 在上一世,这位齐王妃明里暗里就没少折磨庄成双,不过或许善恶都有报,后来她死了,若是齐王妃不死,她也不可能从侧妃之位登上正妃,甚至后来入主六宫。 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位聪明的齐王妃当是不会算计到洛王府头上的。 马车辘辘前行,在洛王府的门口停下,庄成双还未落脚,竹桃便匆匆迎上来到道:“王妃,王爷让奴婢在此处候您,让您回来径直去暖阁书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狠手辣 “可是出了什么事?”庄成双下马车时问。 “奴婢不知,不过在这之前,王府有客来访,奴婢听南大管家叫他朱成。” 朱成乃是秦墨朗的心腹,如今秦墨朗出征在外,将府中一应事务都交由朱成打理,他来找秦墨琰,应该是为北境战事,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庄成双赶到书房时,秦墨琰正在低声吩咐南二去做什么事情,距离隔得有些远,他又可以压低了声音,庄成双没听清楚,但见秦墨琰郑重其事的模样,应当不是小事。 见到她进来,南二识相地退了出去,秦墨琰抬头望向她,俊美绝伦的男子,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便足以有令人神魂颠倒的本事,可惜庄成双定力极强,丝毫不为所动。 “殿下找妾身,不知所为何事?”庄成双在提起茶壶将秦墨琰面前的子姜茶满上。 “刚刚收到飞鸽传书,齐王率领的威远军在赤峰崖遭遇埋伏,七弟率援军及时赶到,北戎军与我军在赤峰崖大战,我军大获全胜,七弟杀入敌军阵营,将塔达木斩于马下。” 庄成双提着茶壶的手轻轻一顿,继而稳稳地将茶壶搁在书桌的角落,表情并不见得有多少意外,只淡淡笑道:“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宣王行事果断,立下如此战功,待他归来,朝局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换模样,都会随殿下之意的。” 果然…… 她早就猜到自己的计划。 “齐王心狠手辣,这次北境战事更是拼尽全力,最后军功却生生被宣王夺走大半,赤峰崖之战,让宣王从此在军中就有了威望,此战会让很多士兵只记得英勇威武的宣王,而忘记之前连番胜利的齐王,虽然宣王救了齐王,但是齐王想必不会领情, 殿下为了分散齐王放在宣王身上的注意力,想必已经开始给齐王制造麻烦了吧?” 秦墨琰对她所言没有半字否认,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认为先对谁下手最合适?” 庄成双冰冷一笑,眸中的刻骨恨意一闪而逝,说话时语调甚是温柔:“齐王手下最好使的便是他的岳家怀邑侯和舅家萧尚书,这两人都身居要职,行事素来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不好下手,为了不引起齐王的警惕心,妾身想殿下应会先从户部下手吧。” 户部尚书钟逊掌管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乃是秦墨天的钱袋子,若是钟逊不为秦墨天所用,秦墨天就该头疼了。 据庄成双的了解,钟逊掌管户部这些年,无论是从底下收上来的银子还是从上头拨下来的银子,都为秦墨天捞了不少油水,深得秦墨天的重用。 在上一世,庄成双甚至还和此人打过交道,虽然她不齿钟逊的行为,但她毕竟是秦墨天的妃,不可能因为钟逊和秦墨天作对,所以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要对钟逊出手。 “钟逊私收暗税,令不少百姓苦不堪言,倘若妾身没有说错,此时,应该有原告正在来的路上吧?殿下筹谋千里,可是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那几人了?” 从临沅县而来的原告,皆是四个男子,那四人还未到金陵城便被钟逊知道了,钟逊将这事禀告给赵凝霜,赵凝霜便派人暗中将那四人尽数杀死,把他们的尸体扔进了河里。 原本庄成双是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因为当时她还未嫁给秦莫天,她是后来进入齐王府后不小心听到赵凝霜和齐王说起此事,那时她就知道,赵 凝霜不好对付。 而自从这件事后,钟逊便收敛起手脚,再不私收暗税,且将私收暗税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就算临沅县全县百姓都来金陵城状告,也根本毫无作用。 “那几人,不日便会进金陵皇城。”秦墨琰淡淡道。 太子秦墨奎这几日心情总算有所好转,太子府上下人等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老三不是咬着舅舅不放吗?那本宫就让钟逊翻不了身!”秦墨奎一面大步往书房走,一面对走在他身后的秦墨南说。 就在几日前,从临沅县走来四个原告,那四人到大理寺状告户部尚书钟逊私收暗税,使临沅县百姓苦不堪言。 这件案子已经上达天听,明夏皇异常震怒,责令御史台严加调查,绝不可放过。 明夏皇没有让刑部插手,明显知道户部的钟逊是齐王的人,派御史台审理此案,就是为了将这件案子彻查到底,严格杜绝私收暗税之事。 “北境大胜,萧贵妃有孕,老三在朝中的威望与日俱增,若不再杀杀他的锐气,朝中上下怕是只知齐王不知太子了,父皇素来不喜皇子做大,如今钟逊出事,他或许也想借机提醒老三,不要把手伸得过长,凡事应适可而止。”秦墨南分析道。 “哼!”进书房后,秦墨奎愤然地坐到椅子上,“真不知道父皇心中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既然已经立本宫为太子,又为何要让老三做大到能威胁本宫地位的程度,都说父皇恩宠本宫,可你看这算什么恩宠?若是哪天他驾鹤西去,老三起兵造反,本宫能不能制住他还是两说。” 秦墨南早就对秦墨奎的口无遮拦习以为常,加之这里又没有外人,所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秦墨奎的嘴里说出来,他 并没有如何阻止。 “当下最重要的可不是父皇如何宠信老三,而是私收暗税和由谁来接任兵部尚书一职。”秦墨南在秦墨奎的对面坐下来,“我已经暗中吩咐蔡之敬,暗税一事,能株连多少就株连多少,钟逊想要从这件事情中脱身,根本不可能。” “还是你动作快,自从舅舅入狱后,兵部尚书的职位一直悬空,到底由谁来接任,父皇一直没有决断,我曾多次进言想举荐自己的人,都被父皇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兴许父皇心中已有人选,只是迟迟没有下达旨意罢了。”说起这些烦心事,秦墨奎就满腹窝火,“舅舅出事,父皇对母后也再无往日的荣宠,母后无法帮我们探听更多的消息,对我们很不利。” 秦墨南道:“这些不过都是皇兄的猜测,待我明日进宫,再探探父皇的口风。母后这些时日心情抑郁,我再去看看她,须得让她振作起来才是。” 相比东宫稍稍缓和的气氛,齐王府在经过了欢天喜地的大胜后终于迎来了低潮期。 寒风萧瑟,偌大的客厅里却仅有三四人,百鸟屏风挡住了视线,钟逊根本看不清屏风那头的女子到底生得何种模样,只能听见对方清冷的不悦的声音。 “殿下还未回京,父皇却已经下达明旨,不让刑部插手,交由御史台全权审理,本妃一介女流,你要本妃如何帮你?” 钟逊跪在屏风前,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这些年老臣为齐王殿下奔走,所谋之利十有八九进了齐王府,齐王殿下不能就此不管老臣的死活了啊!” “王爷宅心仁厚,求贤若渴,你又堪当大任,王爷若是有能力,自然会竭尽全力帮扶于你,可如今王爷还未归京,在父皇面 前尚且说不上话,本妃一个后宫妇人,如何为你奔走呢?” 赵凝霜言语间虽然尽是推脱之词,但钟逊却深知她所言有理。 明夏皇朝有明令,后宫之人不得干政,因此即便赵凝霜进宫去找萧贵妃替他说情,也是行不通的,而齐王归来之日遥遥无期,待齐王回京,他怕已无半点生机。 “本妃已经书信王爷,今日你暂且回去,若是被召御前,无论什么罪名,你都切记要否认到底,若是你能熬到王爷归来之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赵凝霜放缓了语气,“本妃能力有限,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明路,送客。” 静静立在旁边的带刀护卫上前道:“钟大人,请吧。” 钟逊失望地站起身来,拱手揖礼道:“老臣告退。” 待明路去而复返,赵凝霜口吻冰冷地吩咐:“钟逊最溺爱他的小孙,你今夜带人偷偷潜入钟府,将他的小孙掳走,钟逊是保不住的,我们手上必须要有能拿捏住他的筹码。” “是。”明路低头领命,“不敢多问。” “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保护临沅县那些刁民入京了吗?” “对方尽是高手,身手极为厉害,就算是属下都难以匹敌,他们行踪诡秘,隐藏地极好,所以至今还没有查到。” “看来太子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这股暗流着实危险,一定要加紧力度调查,务必查清楚到底是哪里的力量,以便王爷尽早铲除。” “属下遵命。” 半晌过去,屏风后传来女子低低的轻叹声:“可惜可惜,竟不小心折了户部,希望王爷此行顺利,能及时赶回来挽回局面,莫要让情况发展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不多时,有丫鬟小声地询问:“王妃要移步花厅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去圣心 赵凝霜冷冷道:“不,备马,本妃要进宫去探望母妃。” 春节将至,金陵城天气愈发严寒,夜里偶飘小雪,落地即化,灵书捧着插着梅花花枝的青花瓷瓶走进暖阁,反身将暖阁的门紧紧关上,挡住寒风的侵袭。 “王妃,我们王府的梅花开得可真好看!”灵书一面将花瓶搁在窗沿上,一面笑嘻嘻地说道,“可惜就是太少了点,否则奴婢还可以多摘几枝。” 庄成双把药草放进石窝里碾碎,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作为房间的点缀,太多反而少了韵味,有一两枝已经足够了。” 纤纤玉手顿了顿,她忽然问:“殿下在干什么?” “和南大总管还有南二护卫在书房议事。”灵书回答,又听庄成双问起今日是几月几,她接着道:“是十二月十八,还有十余天便是春节了。” 十二月十八,算算时日,还有几天秦墨天和秦墨朗就会赶回金陵……不知不觉间,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在今世已经悄然改变,所有事情的走向和今世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北境战事过后,她对预知事情的把控也不再准确,万事更要加倍小心。 庄成双正思及此处,忽听外面传来门扉转动的声响,她赶忙放下手中的药草,前去查看,果见秦墨琰一副外出的装扮,秀眉不禁皱起。 “殿下要出去吗?外面就快下雪了。”庄成双不赞同道。 “北境大军已在回程的途中,五日后进京,户部钟逊私收暗税之事却还没有结案,兵部尚书的职位迟迟悬而未决,你认为我不该进宫吗?”秦墨琰凝声问。 “妾身只是担心殿下的身体,妾身陪殿下入宫可好,妾身已许久不曾去给母妃请安了。” 秦墨琰深深地看了看她,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 “私收暗税之事是御史独立审理,虽然还没有结案,但是蔡之敬的办事能力根本毋庸置疑,这件案子的人证物证他必定早已经收集完全,这么久都没有结案,是想把齐王也牵扯进去吧?”马车摇摇晃晃的,庄成双靠在车厢上低声问秦墨琰。 秦墨琰闻之冷冷一笑:“太子如今失去大半圣心,早已坐立难安,失了分寸,若不是南王在旁阻拦,他不知道要做出多少糊涂事来,他们想借机拉齐王下马,根本不可能办到。” “钟逊上有老下有小,即便是为了儿孙,他也不可能把齐王供出来。”庄成双补充,“如今兵部和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齐王不在京,太子定会千方百计举荐自己的人上位,殿下此去,是为了赶在齐王回京之前把空缺的职位补上吗?” 秦墨琰口吻冷然:“几位皇子中,只有我,最不可能接任帝位。” 而他心思缜密,华盖无双,所以明夏皇最喜欢询问他的意见,往往他之所言,明夏皇都会听取,庄成双只希望他此行能够顺利。 马车在崇阳门停下,秦墨琰和庄成双分道而行,庄成双没想到会在华阳宫遇见皇后娘娘。 自从吕德喜入狱后皇后娘娘就显疲态,上次去谢恩时也不见得有多少精神,如今再见倒是恢复了些往日的威严与神采,想必是已经接受了吕德喜倒台的事实。 庄成双跪在殿内,微微低垂着头,给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亲手将她扶起来,庄成双就听皇后娘娘问她:“近日可好?天气冷,你平日要照顾洛王的身体,自己也当更注意些。” 庄成双眼里闪过意外,但眨眼便恢复如常,她温温柔柔地回答:“都好,谢娘娘关心。” 紧接着皇后娘娘 又问了些她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早膳吃的什么,府里的花开得可好,好些时日不见洛王,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庄成双一一乖巧地回答。 数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便听皇后娘娘道:“本宫今日过来,是想同你母妃说说话,本宫与我那哥哥自小亲厚,自从墨奎被册立为太子后,他就开始为墨奎奔走,但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保墨奎的地位,而与孤云山庄勾结,刺杀洛王。” 皇后娘娘满目愧疚,她握住贤妃娘娘的手,泪盈于睫。 “妹妹定要相信本宫,同是皇家子孙,墨奎性情敦厚,是万万做不出那种残害手足的龌龊事情的,墨奎得知后,更是悲愤交加,无颜面圣,妹妹定要相信太子的赤子之心。” 贤妃娘娘长长地叹了口气:“臣妾与娘娘和太子乃是一家人,当然相信你们,洛王和洛王妃也始终相信这件事情和你们无关,否则以墨琰的性情,在陛下面前岂会闭口不言?” 皇后娘娘闻言,似乎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面上的悲愤愧疚之色缓和了不少。 “洛王相信太子便好,莫要让他们兄弟间横生了罅隙,凭白便宜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庄成双在心中冷笑,什么毫不知情,简直胡说八道,秦墨奎有勇无谋,若没有他的授意,吕德喜怎么可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这位皇后娘娘睁眼说瞎话,当他们都是傻子吗? 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拖秦墨天和萧贵妃下水,哪有半点悔改之意? 她不过是不想让秦墨琰完全被秦墨天拉拢了去,所以才假惺惺地来华阳宫忏悔,这一招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位南王殿下帮她想的计策,还是她自己想要为之。 庄成双嗤之以鼻。 正想着,有宫女 进来禀道:“贵妃娘娘过来了。” 庄成双眸光一凛,似乎她每次进宫只要有皇后娘娘就必然有贵妃娘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情如姐妹,每次都同进同出。 行完礼,庄成双静候在贤妃娘娘身后。 “真巧,皇后娘娘和洛王妃竟然也在这里。”萧贵妃看庄成双的目光充满溺爱,好似庄成双是她的亲生女儿般,“我闲来无事,所以想来华阳宫找贤妃妹妹聊聊天,没想到妹妹这里竟然这么热闹,早知道我就早些过来了。” 萧贵妃怀有身孕,腹中胎儿尚不满三月,还未显怀,但是她走路时已经会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做出护住腹中胎儿的姿势,警惕心非常强。 而明知皇后是她的死对头,她还敢凑上前来,这份胆识倒是让庄成双有些佩服,难怪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生存下来,且做大到能与皇后抗衡的程度。 皇后娘娘冷冷地睨了萧贵妃一眼,目光落在她尚未挺起的腹部上,嗤笑道:“明明是知道了本宫和洛王妃在这里,所以才匆匆赶过来的,又何必做出一副惺惺之态!” 萧贵妃不怒反笑:“皇后娘娘不信臣妾也没有办法,不过臣妾倒是发现,皇后娘娘的脸色似乎好多了,是不是前吕尚书蒙了恩赦,由死罪改流放了?” 庄成双眉梢一跳,这个萧贵妃,分明就是故意来和皇后娘娘抬杠的,不过她说的的确没错,吕德喜本是死罪,但明夏皇考虑到他到底也算皇亲国戚,便将斩首改成了流放。 果然,皇后娘娘气得脸色清白交错,狠狠咬了咬牙,却始终没有发作,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来,“你既然有闲情逸致来给本宫找不痛快,何不多花花心思想想怎么拯救户部的钟逊 ,那可是齐王的钱袋子,这钱袋子要是没了,齐王往后上下的打点从哪里去找银子啊?”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钟逊可不是墨天的钱袋子,那是陛下的钱袋子,他犯了错自然有陛下惩处,关墨天何事?”萧贵妃反驳,“御史台迟迟不结案,不就是千方百计想把钟逊私收暗税的事和墨天扯上关系,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就像让钟逊凭白咬墨天一口,简直笑话!” “没有证据?”皇后娘娘意味深长地一笑,“如今钟逊被关押到大理寺,御史台全权审理,消息不可能传递到你那边去,你又怎么知道御史台没有搜到证据呢?” 庄成双与贤妃娘娘暗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复杂的神色。 紧接着,皇后娘娘又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日,御史台的蔡之敬向陛下呈交了一本账册,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与齐王的分利,当时本宫就在陛下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萧贵妃大惊失色,赫然起身道:“不可能!” “到底有没有可能,你去问问便知。”皇后娘娘话音一顿,转而道:“不过本宫想你是问不到的,因为当时大殿上只有本宫、陛下和蔡之敬三人。” 账册是可以伪造的,只要没有人证,就不足以对秦墨天构成威胁,但庄成双想,以东宫的手腕,就算没有人证,他们也能弄出个人证来。 她本只想陪秦墨琰进宫,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 若是东宫真的找人做假证,那么秦墨奎的头上便会被扣上构陷手足的罪名,几位皇子都是陛下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此,陛下对秦墨奎仅剩的那点宠爱恐怕也会殆尽。 若是真的有人证,她作壁上观,静静观看秦墨天被砍上一刀也是一大快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访 而萧贵妃显然也想到了人证的问题,短暂的惊愤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重新坐回楠木椅上,“只有账册能成什么事,皇后娘娘可别吓唬臣妾。” “陛下英明,就算给蔡之敬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本假账册去蒙骗陛下,但倘若那本账册乃是钟逊亲手所写,后交由他府中的账房先生誊抄,那就有所不同了。” 听到此处,萧贵妃不由地悄悄捏紧了手下衣裙,神情逐渐转为凝重。 反观皇后娘娘则是一派怡然自得,只要能让萧贵妃不顺心的事情,就能让她倍感痛快。 而她与贤妃娘娘则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丝毫没有插足的兴头。 事关秦墨天的声誉与德行,萧贵妃哪还有心思继续和皇后娘娘吵嘴,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便起身告退,由宫女搀扶着回雪阳宫去了。 皇后娘娘打了胜仗,心情越发好了些,但显然和贤妃与庄成双也并没有多余的话说,萧贵妃前脚刚走,她后脚便也离开了,贤妃和庄成双亲自送她到殿门口。 待秦墨琰来给贤妃娘娘请安后,庄成双与他从华阳宫而出,庄成双和秦墨琰提起此事,秦墨琰并无半点意外,显然在见到明夏皇后,明夏皇同他提起过此事。 “私收暗税,中饱私囊,这是父皇用在齐王身上的八个字。”冷风萧瑟,他的嗓音微微低沉,脚程并不快,庄成双停下脚步轻手帮他拢了拢衣襟。 他们相对而立,一滴冰凉落在庄成双的脸上,她不禁仰头望向天空,肌肤如雪的纤纤少女,露出天鹅颈般弧线优美的颈项,挺翘的鼻梁、微微上挑的凤眼和那如点绛的朱唇在秦墨琰漆黑的眼眸中落成倒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 眼中尽是她的影子? “殿下,下雪了。”珠玉般好看的瞳眸轻轻流转,眸光落在秦墨琰的眼睛上,恰巧迎上他深不可测的视线。 庄成双心尖一跳,如被惊蛰了般飞快地别快目光,耳根处莫名染上一抹潮红,她强自镇定,转而去扶秦墨琰的手臂,埋着头不敢看他,低声问:“殿下,不走吗?” 心情忽然间如拨开云雾见天明,秦墨琰凝着她耳边的绯红之色,唇角扬起微微浅笑,这才由她搀扶着往崇阳门而去。 平顶马车刚在府门前停落,南大便上前禀道:“殿下,五娘称有要事禀报,属下已安排她在暖阁等候。” 庄成双眼里闪过之外之色,说起秦五娘,自从她寄存在万宝楼的银两被送到宣王府后,她与秦五娘就再无往来,虽然她深知秦五娘是秦墨琰的人,但却从未在秦墨琰面前提起,她今日急匆匆地来见秦墨琰,会是因为何事? 一时间,庄成双的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万宝楼虽然是拍卖行,但最主要的作用却是收集情报,秦五娘是查出了什么事情? 一踏进暖阁,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庄成双解下秦墨琰身上的斗篷随手递给灵书,吩咐知明泡一壶子姜茶来,再扶着秦墨琰准备往里走。 然前脚还未踏出,却看到几步之遥娉婷而立的女子。 她显然是经过盛装打扮的,虽然外面罩着黑色斗篷,看不见她的衣着,但仅仅一眼,远山黛眉、烈焰红唇,一如初见时那般明艳照人。 她微微俯身行礼:“五娘见过殿下,见过王妃。” 此刻的秦五娘让庄成双微微有些不习惯,或许她潜意识里认为她认识的秦五娘不该是这般收敛锋芒、文静贤淑的模样,她天生就该是妖娆风 情、多姿多彩的。 可是如今那双本该明艳动人的双眸竟然覆盖了丝丝惆怅,好似有千愁百绪缠绕在她的心尖上,让她无法真正开怀大笑。 “许久未见,五娘别来无恙。”庄成双温温柔柔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王妃严重了,五娘不敢。” 秦五娘暗暗心惊,不过数月不见,庄成双却已然变得不同,当初那个身材干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少女,她站在秦墨琰身侧,竟然丝毫没有被秦墨琰的绝世风华掩盖,反而如陡峭山崖上的一朵雪莲般夺目。 这便是秦墨琰看上的女子,她心中苦笑,秦墨琰的眼光怎会出错。 “五娘请到客厅坐吧,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殿下慢慢说,”庄成双扶着秦墨琰到客厅坐下,“我还有内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庄成双转身欲走,手腕却忽然被拉住,她反身回头,迎上秦墨琰沉沉的目光。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你不必回避,五娘所说的任何事,你都可以听。”秦墨琰拉着她坐下,转而望向脸色愈发惨白的秦五娘,“王妃与本王,如同一人,你有何事要禀,尽管直言。” 如同一人…… 庄成双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几下,但很快恢复平静,面上始终风轻云淡。 如同一人…… 当初提到庄成双时,他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过短短几月,他却已经如此信重她,秦五娘忽然不知道当初她命人将庄成双乃是玄冥子的弟子之事散布出去,从而促进了她进府为秦墨琰诊治,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她没有为秦墨琰诊治,她就绝不可能成为秦墨琰的正妃,夺走她日思夜想的宠爱,可如今 事已至此,她除了坦然接受,又能如何,还能如何? 左右不过一句命运弄人。 “殿下命属下留意南苍商队的动向,属下已有了新的消息,那队南苍国过来的商队,原是南苍皇室中人,其中那位年轻的公子,乃是南苍国国君的侄儿楚湘王,他来金陵城是为了寻找南苍国君的女儿。”说到此处,秦五娘的话音微微一顿,不禁然地看向庄成双。 庄成双立刻便发现秦五娘的目光别有深意,似乎这件事情与她也有关系。 然而,秦五娘只短短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道:“南苍国现任国君膝下并无子嗣,而她也只有一个胞妹,那位胞妹在生下楚湘王后便再无所出,所以南苍皇室中人急于想找到国君丢失的女儿,以继承皇位,否则南苍国便后继无人了。” 秦五娘禀报的过程中秦墨琰始终面色淡淡,谁也看不出他作何想法。 “如今南苍国国君派来和亲队伍,想要与我国联姻,属下猜想,他们是想借此名头名正言顺地住进金陵城,查找国君当年失散的女儿。” 南苍国国君失散的女儿会在金陵城? 庄成双虽有疑问,却并未提出自己的疑惑,秦五娘既然没有多加解释,那么秦墨琰定然是已经知晓其中缘由,她若发问,反而显得自己愚蠢。 “他们是否已经有了眉目?”半晌后,秦墨琰忽然问。 “属下不知,属下会按照殿下的吩咐,继续追踪他们的行迹,一有消息,便会及时禀报殿下,请殿下放心。”秦五娘道,“还有一事,齐王的属下查到护送临沅县那四名原告进京的乃是南王暗中培养的死士。” 庄成双微有惊讶,继而不禁失笑。 秦墨琰为以防在护送原告进京的途中 露出马脚,是以想办法将消息透露了给了南王,南王得知此事,哪会袖手旁观,自然会暗中派人保护原告,所以整件事秦墨琰便只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做得无声无息,齐王就算是想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她到底还是比不上秦墨琰行事周全。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秦墨琰口吻极为漫不经心,“东宫倒下一个吕尚书,已是元气大伤,若再兄弟不睦,不倒也得倒。” 秦五娘以为秦墨琰还有别的吩咐,然而仅仅这席话后,他却未再吩咐她任何事情,而是让她退下,外面风雪愈发大了起来,她想多留片刻,却又想立刻离开,一时五味杂陈。 “外面还在下雪呢!”庄成双起身道,“正反也无要紧事,五娘等这阵风雪停了再走吧。” 秦五娘抬头望了望她,未及秦墨琰开口阻拦,已道:“属下谢王妃。” 她既称属下,便是已认她为主,倒让庄成双赫然。 “五娘的风姿,我初见时便极为欣赏,能坐在一室与五娘喝茶闲聊,也是幸事,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还望五娘能帮我解惑。”庄成双轻声道。 “承蒙王妃谬赞,王妃有任何疑问请尽管问。” “当初在万宝楼,我也见过那队南苍商队,但是对他们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怀疑,五娘是如何得知他们并非寻常商队的呢?” 秦五娘庄成双突然如此问,秦五娘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倘若她说凭借的是她多年的看人眼光,这种借口骗骗不知深浅的内宅妇人倒不是行不通,可庄成双并非内宅妇人,相反,她聪慧机敏,能瞬间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 就比如现在,直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她要将碧落黄泉玉的事情和盘托出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咄咄逼人 秦五娘不禁朝秦墨琰望去,后者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竟是不能说。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庄成双假装没有注意到她与秦墨琰之间的交流,“五娘为何迟迟不答?还是因为我这个问题问得并不妥当?” 语气已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秦五娘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万宝楼在金陵城立足数年,属下也算见惯风雨,遍识英雄,那几人虽然做商队打扮,但无论是身怀武艺的随从还是风度翩翩的主子,都明显非寻常之辈,五娘虽不才,但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所以才会派人调查他们。” 庄成双没想到秦五娘竟然真的会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可笑,看来她所猜没错,这件事情绝没有秦五娘所言的这般简单。 她想要知道,恐怕只能想办法让楚湘王亲口告诉自己了。 雪停时,已时至暗夜,秦五娘已由南二护送离开,桌上的子姜茶早已冷却,庄成双轻手轻脚地为秦墨琰换上热茶,就听他说道:“父皇已经定下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人选。” “是殿下为父皇推荐的人选吗?”庄成双端着茶壶问。 “自然不是,父皇虽然问我到底由谁接任这两部的尚书之职最为合适,但是我并没有举荐谁,我只是告诉父皇,兵部尚书的职位空缺那么久,兵部却还能正常运转,想来自然有德贤者在控制局面,户部亦然,父皇一听,觉得有理,当即便敲定了接任的人。” “殿下明知控制住局面的都非太子和齐王的人,所以才向父皇进言的吧,殿下说得有理,两虎相争,两败俱伤。”而他们这般的“局外人”只需在幕后悄悄推波助澜就好。 不知为何,庄成双的脑海中不自觉地 想到秦五娘今日看秦墨琰的目光。 深沉、眷恋、痛惜。 虽然短暂,却仍旧被她精准地捕捉到,恍然就明白为何秦五娘的变化会如此之大,不过是因为命运弄人,求而不得。 心尖莫名地隐隐作痛,庄成双微不可闻地长叹一声,好像不知不觉间真的有什么在无声无息地发生改变,让她摸不着,看不透,抓不住。 “在想什么?”秦墨琰见她神思飘忽,心不在焉,不禁问道。 庄成双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不知飘到了何处,她低眉,将手上的茶壶轻手放到桌案上,一边回答:“在想秦五娘,今日见她,似乎消沉许多。” “她有什么可想的,值得你上心?”秦墨琰凝着她的面庞,似乎不想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是啊,她有什么可想的。”庄成双重复了遍他的话,却仅有讷讷数语,未再多言。 第二日,新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即位。 兵部尚书乃是原先专管军械的夏城,这位夏大人性格刚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得罪了不少人,吕德喜很是不喜,但因其母亲乃是当今陛下亲封的明霞郡主,吕德喜不想得罪她,是以才没有想方设法地卸了夏城的职位。 户部尚书原在户部主事巡官,户部巡官共计两人,其中一人牵扯进私收暗税的旋涡之中,已被押解入狱,另一人手脚很是干净,未被查出有任何过错,叫黄玄武。 这位黄玄武黄大人庄成双颇有了解,乃是个急性子,对手中之事片刻等待不得,由他掌管户部,明夏百姓的柴米油盐都不会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两人的确不是太子或者齐王的人,更不是秦墨朗或者秦墨琰的人,庄成双很佩服秦墨琰挑人的眼光,他是有意将明夏皇 的选择在往这方面引导,如果这两人并非办实事的人,想必也不会得秦墨琰的青睐。 近来朝中风起云涌,钟逊私收暗税之事因涉及到齐王迟迟没有结案,太子一派蠢蠢欲动,齐王党则夹着尾巴做人,后宫之中,皇后娘娘与萧贵妃依旧斗得如火如荼。 反观洛王府,庄成双每日埋首研制新药方,洛王身居暖阁极少外出,丫鬟们欢声笑语,男仆们进进出出,整个府内上下一派宁静祥和。 就在这种极大的落差之中,齐王与宣王率领北境军于腊月二十八进京了。 北境军大胜而归,太子率百官在城门口迎接,所有皇子本应在其列,但洛王身体孱弱,明夏皇特许他在府静养,不必外出,洛王谢恩领命。 据说大军进京当日,金陵百姓欢腾不已,无数百姓围观胜军进京的英姿,而齐王和宣王作为领军的将领,自然最是受人瞩目。 两人皆身穿银灰铠甲,高骑汗血宝马之上,手握冰冷长剑,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如此光彩夺目的两位皇子,本应该深得金陵百姓的爱戴,但却其中一位皇子却因为深陷私收暗税的案子而被围观百姓指指点点。 “听说齐王殿下暗中与户部的钟逊勾结,私收暗税,导致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临沅县就是其中遭受迫害的地方之一,早就有临沅县的百姓进京状告齐王了。” “这个齐王,虽然在北境作战时连打了几场胜仗,但是却因为骄傲自满而落入北戎陷阱,若非宣王率领援军及时赶到,我明夏不知道要折损多少热血男儿。” “看那两人模样相似,倒不知道谁是齐王谁是宣王。” “你傻啊,齐王乃是三皇子,宣王乃是七皇子,自然是年长的那个是齐王。” “没想 到宣王刚成年就如此有勇有谋,是我们明夏之福啊!” “……” 百姓议论纷纷,然而得胜而归的齐王正志得意满,以为所有人都在夸他英明神武,哪里知晓其实他们所议之事,另有其事。 金陵城内锣鼓震天,洛王府里安静得能听流水潺潺。 “南王这一招,的确用得极妙。”暖阁里新插上了娇花,潋滟芳华,煞是好看,庄成双将娇花放到窗沿上时口吻淡淡地评价。 将齐王涉嫌私收暗税之事散布出去,制造舆论,不仅能打压齐王因得胜而膨胀起来的气焰还能大大损毁齐王在百姓心目中的仁德形象,的确一箭双雕。 但如此一来,就会让明夏皇认为太子党派正借机打压齐王,将这件事情往党争方向上想,认为齐王或许是受了某些人的诬陷,即便太子党派真的人证物证据在,明夏皇也会有所怀疑,只要明夏皇有所怀疑,对齐王的处罚就绝对不会过重。 不过,两相权衡,齐王毕竟是皇子,即便他真的参与私收暗税,明夏皇也不可能将其贬为庶人或者押解入狱,倒不如先毁了他树立起来的良好德行,惩处之事,往后说也不迟。 秦墨琰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倘若南王没有折了一条腿,又有心去争帝位,太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偏偏就是折了一条腿。”庄成双坐到秦墨琰的对面,轻手执起他的手腕,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他的脉搏之处,“太子若是没有南王扶持……” 话至此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认真地号起脉来,半晌后方缓缓开口:“殿下身体已比往日好上太多,妾身对殿下的病体已无必要的作用了。” 也就是说,秦墨琰再不会经 历以往那种生死关头,目前只要是医术稍好的太医就能完全控制住他的病情。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秦墨琰的身体为何会如此之差,这件事她前世不关心,今生却极为想知道,他自小习武,理应不该有如此差的身体。 “王妃辛苦了。”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庄成双下意识地回答,再抬头时,却见秦墨琰表情有几分沉郁,她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无事。”阴郁之情不过瞬间,眨眼便消散殆尽。 庄成双觉得莫名其妙,殊不知正是她那句“职责所在”让秦墨琰变了脸色,让他认为,她费心竭力医治他的身体不过是因为她认为这只是她的职责,而不是因为她关心他的身体。 “明日,父皇会在交泰殿设宴,为齐王和宣王接风洗尘。”秦墨琰撇开心中的不悦,和庄成双说起正事,到时你随我一同前去。 庄成双捧住白瓷浮纹的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禁问道:“明日的夜宴,除了殿下,其余王爷也会携各自的王妃出席吧?” “自然。” 这么说来,她明日便可见到今生本该早些相见却迟迟没有见到的人了,庄成双的唇角不禁然地勾起一抹冷笑,带着深深的嘲讽和仇恨,本是一闪而逝,却被秦墨琰精准地捕捉到。 他从来就不信庄成双只是单纯想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她的心中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针对太子,针对齐王,这其中定然是有不足为他人道的原因的。 而这些原因,终有一日,他会让她心甘情愿亲口告诉他。 当夜,戌时已过,秦墨琰却迟迟没有入睡,庄成双知道他在等人,也不多问,只安排丫鬟们备足火盆准备好热水,吩咐南九小心伺候便径直先回屋去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可冒进 亥正时分,暖阁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打开,寒冬腊月的冷气透过敞开的门扉吹进室内,南九立刻挡在秦墨琰的身前,为他挡住大半寒气的侵袭。 沉沉的脚步踏进屋内,伴随着清朗的嗓音响起,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 “四哥这是专程在等我吗?”随着这声响,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到秦墨琰的面前,朝秦墨琰拱手深深行礼,笑问道:“四哥近来可好?” 他一身风尘,身姿挺拔,唇边有朗朗笑意,眉目间更见稳重自持,可见几月军旅生涯然他受益匪浅。 “有你四嫂这个神医在,我何愁身体不好?”秦墨琰抬手让他坐下。 秦墨朗解下身上披风扬手甩给南九,就着面前的蒲团盘腿坐下,“离京时四哥身体还不见得多好,如今看这气色,的确比以往更有血气了,还是四嫂妙手回春。” 秦墨琰想到他与庄成双的交情,并不想与他多谈庄成双,转而问起他战事上的事情来。 “尽如四哥所料,我按照四哥锦囊里所言,掐着时日在齐王兄遇陷时赶到,不仅救了我军将士,还让北戎至少在五年内不敢对我明夏兴兵,四哥真是神机妙算!” 秦墨朗言语间尽是对秦墨琰的钦佩之意。 “只是此战让我抢了齐王兄的大半军功,虽然我救了齐王兄,但是齐王兄却未必会因此感谢我。”秦墨朗语气颇有无奈,“四哥既然算准了北戎的计划,为何不直接告知齐王兄呢?” “我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你去援救,这点你不必理会,更不必深想,你只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好。”秦墨琰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盅呷了口,“此战之后,你便是齐王夺嫡之路上的绊脚石,齐王必定树你为敌,你务必万事小心谨慎,切不可落入他 的陷阱。” 这点秦墨朗早已想到,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后你行事也不可冒进,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最好先来与我商量,”秦墨琰嘱咐道,“明日就是夜宴之日,此机会难得,定有事情发生,你作壁上观便好,绝不可卷进去。” 秦墨朗心中一凛,沉声回答:“是。” “还有,此战之后,你今后所走的路已然与往日不同,你府中那些莺莺燕燕便尽数遣散了吧,莫要让她们耽误了你的正事。”说起此事,秦墨琰竟然是命令的口吻。 秦墨朗面色赫然,不自在地应承下来。 秦墨琰闭了闭眼睛:“若无其他事,今夜你便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秦墨朗心头虽有无数困惑想刨根问底,但见秦墨琰的确神思倦怠,便听话地起身告辞,转身离开暖阁,由南二暗自护送回府。 交泰殿与武英殿毗邻,庄成双不喜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和洛王进场时还有好些重要人物没有到场,他们落座后,很多王侯将相才相继赶到。 纵观全场,最瞩目的当属宣王秦墨朗和长乐公主秦乐瑶,前者自信飞扬,神采奕奕,后者笑靥如花,俏皮伶俐,这两人凑到一起,欢声笑语,无所顾忌,给原本庄严厚重的交泰殿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气。 当内侍高声喊道:“齐王、齐王妃到”时,庄成双低垂的脑袋下意识地扬起,朝交泰殿恢弘的大门望去。 男子身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发束金冠,腰佩玉带,昂首挺胸,风采卓然,女子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外罩软毛织锦披风,莲步轻盈,满目含笑。 还是记忆中的眉眼,记忆中的笑容,和前世并没有任何不同,不同的是她自己的身份。 前世她只能在赵凝霜的打压为难之下艰难 生存,直到赵凝霜死,她都没能让赵凝霜尝尝被欺辱的滋味,今世她与她却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她们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前尘往事,徐徐从庄成双的眼前掠过,她淡淡而笑,暗暗道,且看今生。 赵凝霜自踏入交泰殿起,便察觉到有双眼睛在暗中打量自己,逡巡全场却有没有迎上该有的目光,正暗自困惑,上前来行礼招呼之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含笑相迎。 几位王妃中,南王妃得体大方,景王妃胆小怕事、谨小慎微,成王妃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唯有洛王妃,赵凝霜是第一次见。 她安静地坐在洛王身旁,不知正低声与洛王说着什么,红唇微启,言笑晏晏,那双漆黑的凤眸波光流转,像是盛着漫天星辰,煞是好看。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她稍稍抬头朝自己望来,眼神深沉、厚重、仇视……多重情绪从那双眼睛里闪过,却又瞬间恢复平静,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 她朝自己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而偏头继续和洛王说起话来,笑容一如刚才那般温柔娴静,清丽隽秀。 不知为何,赵凝霜的心头划过奇异的感觉,好像忽然间看见了强大的敌人,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她低声问身侧的秦墨天:“你和洛王妃以往是否有过交集?” 秦墨天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素来对赵凝霜的信任让他仅有暂短的吃惊,之后便如实回答:“曾有过片刻的相交,但此女子经历传奇,能走到今天这步,绝非池中之物。” 赵凝霜深有同感,虽然只是短短的视线交汇,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洛王妃绝不简单。 随着他们入座后,一身绯红朝服的太子才登场,就坐于明夏皇 位置的右下首,太子妃称病不能参加夜宴,她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倒无人去在意。 肱骨大臣皇子王妃相谈甚欢,大家你来我往言笑晏晏,明夏帝后便在这种彼此和乐的气氛中姗姗来迟,行过礼复而再次落座。 “今日夜宴,只为齐王和宣王接风洗尘,众卿不必拘束。”明夏皇高坐在龙椅之上,面目温和,坐于他左右两侧的皇后与萧贵妃皆神情端庄。 齐王起身举杯:“儿臣谢父皇隆恩,先敬父皇一杯。” 宣王也跟着站起身道:“儿臣也敬父皇,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明夏皇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满目笑意,只是脑中突然想到齐王与私收暗税扯上关系,心中难免有些不快,那笑意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些许。 “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让朕深感欣慰,尤其是墨朗,你此次北境之行令我军大获全胜,实乃让朕刮目相看,是能堪当大任的儿郎,不愧是朕的儿子。” 齐王闻言,心头不免觉得酸溜溜的,但他掩饰得极好,半点没有表现在脸上。 “父皇所言甚是,此次多亏了墨朗率援军及时赶到,否则儿臣与两万北境军师怕是要葬身赤峰崖,墨朗,为兄也敬你一杯,感谢你救命之恩。” 齐王这番话言之有物,说得郑重其事,声情并茂,在他人看来可谓感情至深,但庄成双却暗自不屑冷笑,以齐王的心性,他怎可能真的诚心感激秦墨朗? 不过是做给肱骨大臣和明夏皇所看的表面功夫罢了。 “齐王兄哪里话,你我乃是兄弟,何须如此客气,齐王兄请!”秦墨朗言罢,率先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辣酒入喉,颇烧肺腑,他却不在意。 接下来便是你一句我一言的寒暄之词,长乐公 主好奇地问起北境战事,秦墨朗见大家都朝他望来,也不扫兴,将行军途中和作战时的所遇之事挑挑拣拣讲出来,说到有趣之事时惹得众人笑声连连,说到惊险之处,更是引得众人侧耳倾听。 他言语风趣,将所述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其说到赤峰崖战事之时,更是声色并具,引人入胜,将战事的惊险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到底还是有几人并未完全投入到他所描绘的场景之中。 赵凝霜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与萧贵妃和齐王有数次的眼神交汇,这幕幕被一直留意全场动向的庄成双看进眼中,她便低声在秦墨琰耳边说了句话。 那句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她说:“萧贵妃这边,已快要按捺不住了。” 果然,庄成双此话刚刚落下,坐在明夏皇左侧的萧贵妃便伸手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她身怀龙嗣,明夏皇自然给予了她更多关注,当下便关切地问道:“爱妃怎么了?” 正谈到大军回朝的秦墨朗见此情景便停下话音,望着明夏皇的方向,众人的注意力本就在秦莫朗的身上,见他停下说话,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萧贵妃揉着额角轻声道:“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以至今日身体甚是疲乏,多多休息就好,陛下不必担心。”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毕竟是国母,难看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眨眼便恢复自然,嘱咐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不可能操劳辛苦,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 “皇后说得对,爱妃既然身体疲乏,就不要勉强继续参与今日夜宴了,回宫休息去吧。”明夏皇吩咐,又抬手招来高公公:“派人去请御医进雪阳宫为贵妃诊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火 高公公正要应声而去,却被萧贵妃及时止住。 “哪里需要御医,”萧贵妃勉力拒绝,“臣妾不过是有点疲累,并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臣妾正在休息,那御医却进来饶了臣妾的美梦,岂不是得不偿失,臣妾回宫稍作休息便好。” “那好,”明夏皇不想勉强于她,“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请御医来诊治。” “臣妾省得。”立在旁边伺候的宫女搀着萧贵妃站起身来,萧贵妃俯身:“臣妾告退。” 这次夜宴乃是在太皇太后薨逝后的首次摆宴,在座的众位心情难免放松,萧贵妃的离开只是这场夜宴中一段小小的插曲,并无多少人真正地在意。 谈笑的继续谈笑,倾听的继续倾听,好不热闹。 直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闯进来,用惊慌失措的声音高声喊道:“陛下,陛下,雪阳宫走水了,雪阳宫走水了……” 所有人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对小太监的话最先做出反应的乃是齐王秦墨天,他蹭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张脸如罗刹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 “雪阳宫走水了,贵妃娘娘还在宫内!”小太监慌乱地回答,话落就见秦墨天拔腿就朝雪阳宫而去,跑到半途似乎想起什么,回头见明夏帝后也已起身,匆匆道:“父皇!”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明夏皇显然已是焦急难耐,脚步匆匆地跟上去,皇后娘娘也顾不得礼仪风姿,提起裙摆脚程飞快。 而在座的众人,赵凝霜自然是尾随秦墨天赶往雪阳宫,秦墨奎见皇后娘娘跟明夏皇而去,自己正要跟上,皇后娘娘却忽然刹住脚步,转身命令道:“太子,你留在交泰殿,在本宫和陛下回来之前,交泰殿的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违令者,依法处置。” “皇后娘娘请稍后!”庄成双赫然站起身来,“臣妾懂医术,宫中火起,难免有人受伤,请准许臣妾与娘娘一同前往雪阳宫,或许皇后娘娘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 皇后娘娘略作思忖,继而点了点头:“你且跟来吧。” 若是以寻常步伐而走,雪阳宫与交泰殿有半盏茶的路程,不算远,但却绝对称不上近,然而,庄成双刚踏出交泰殿便看到远处白烟缥缈,徐徐升空,雪阳宫的明火正烧得旺盛。 随伺在旁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脚步如风,好容易赶到雪阳宫,庄成双已累得气喘吁吁,火势滔滔,无数太监宫女提着能装水的各种器具往着火的地方泼水,试图将火势扑灭,但滔天大火已然控制不住,太监宫女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劳无功。 身怀有孕的萧贵妃还被困在里面,他们赶到时秦墨天已经不顾火势地冲了进去,而其余人则被漫天大火阻止在雪阳宫之外。 明夏皇心焦难耐,皇后娘娘的脸被悠悠大火照得通红,不时有太监宫女抬着烧伤的太监宫女从雪阳宫奔出来,各个脸色青白,惶恐至极。 尖叫声、痛呼声、厉吼声,声声入耳,此起披伏,请御医的去请御医,救火的救火,抬伤者的抬伤者,一时间,雪阳宫里里外外犹如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从宫内突然冲出一人,那人的发丝已有些凌乱,衣衫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手臂上有一大片被已被烫伤,看上去血肉模糊,分外恐怖,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狼狈非常。 他的怀中正打横抱着一名妇人,那妇人长发散开,穿着入寝的衣衫,下身一片血迹,她躺在秦墨天的怀里,手臂重重地垂落,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那妇 人正是盛宠正浓的萧贵妃。 而秦墨天明显已是惊慌失措,焦急地厉声问道:“御医呢?御医在哪里?” 皇后娘娘在看到萧贵妃和秦墨天时,瞬间呆里当场,似乎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明夏皇和赵凝霜已上前关心地询问萧贵妃的情况。 庄成双在经过短暂的惊骇之后终于镇定下来,沉声道:“齐王殿下,让我看看贵妃娘娘。” 秦墨天听到庄成双的声音,似乎这才在茫茫火光之中看见她,赵凝霜率先道:“殿下,先把母妃抱到华阳宫去!” 华阳宫与雪阳宫毗邻,秦墨天点头,目光却倏然看向明夏皇,华阳宫乃是贤妃娘娘的寝宫,贤妃娘娘毕竟是四妃之首,没有准许,他们是不得随意入内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照做!”明夏皇吼道。 “请洛王妃随本王到华阳宫。”话落,秦墨天转身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萧贵妃往华阳宫奔去,进入华阳宫后,秦墨天直奔华阳宫寝殿,将萧贵妃放到床铺之上。 此时萧贵妃已经悠悠转醒,在看到庄成双的瞬间,她猛地抓住庄成双的手,痛哭道:“洛王妃,你医术高绝,一定要救救我腹中的孩子,我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他!” 她已是一身鲜血淋漓,发丝散乱,衣衫脏污,毫无半点夜宴之时高高在上的贵妃之姿,她抓住庄成双的手,祈求她帮她保住这个孩子,可庄成双却是无能为力。 “我会尽力的。”庄成双安抚道,一面让萧贵妃松开手以便她号脉,一面吩咐宫女去打来热水为萧贵妃清洗,“请娘娘先冷静下来。” 然而,萧贵妃哪里肯听她说什么,她目光慌乱,四处张望,迫切地问:“陛下呢?我要见陛下,你们快去请陛下来见我,是有人要 害我,有人要害我腹中的孩儿!” 庄成双眉梢一跳。 萧贵妃能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安然无恙生存这么多年,且坐到贵妃娘娘的位置,绝不可能是那种说话不知分寸的无知妇人,这种时候,她说出这种话,绝对有更深的含义。 雪阳宫无故失火,岂会只是因为油灯打翻那么简单纯粹,被牵扯进这场大火的人,不是日思夜想想要残害萧贵妃的人,就是萧贵妃千方百计想要对付的人。 明夏皇终于在萧贵妃的千呼万唤中进来。 其实这种场面,自古被认为不吉,皇帝身负万民之责,身份至尊,是不该进入这种地方沾染污秽的,明夏皇虽知此理,却仍旧不管不顾,让庄成双不得不赶到惊讶和意外。 看来这位萧贵妃在明夏皇心中的确有不小的分量。 “爱妃别怕,朕在这里。” 萧贵妃的手半空中虚无地晃了晃,竟然精准地抓住了明夏皇朝她伸出去的手,她睁大眼眸望着明夏皇,悲痛万分道:“陛下,是有人要害我们母子,有人要害我们啊……” 明夏皇握住她的手,看着满身鲜血的萧贵妃,想到那还未出世便化成一摊血水的孩子,表情沉痛,“爱妃别怕,朕会为你做主的。” 萧贵妃痛哭不已。 庄成双行完脉,默默地起身退至旁边,萧贵妃在逃火的时候不慎跌倒,她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的,但她事实上并未受到多么严重的外伤,她最重的伤还是小产所导致的。 庄成双开了药方,都是补气养身所用,将药方交给宫女之后便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寝殿,迎面却见秦墨天和赵凝霜就守在寝殿之外,有御医正在秦墨天包扎被烧伤的手臂。 “纵火之人是否已经抓到了?”庄成双听到秦墨天冷声问赵 凝霜。 立在他身侧的赵凝霜低声回答:“已经抓到了,是母妃身边的宫女沁柔,今夜原本该由沁柔和香柔一同当值,沁柔遣开了寝殿内的其余宫女,想将香柔杀死,继而对母妃下手,但是沁柔在杀害香柔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烛台,倒下的烛台便将寝殿引燃了,沁柔将计就计,趁势让大火蔓延,自己跑出殿内从外面将殿门关上,想将母妃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沁柔?”秦墨天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在认真地回想这个宫女到底是谁,半晌后方问:“本王记得沁柔跟在母妃身边已有整整十年,主仆情厚,她为何要对母妃下手?” 赵凝霜唇边闪过冷意:“因为她原本就不是雪阳宫的人,从未将母妃视作真正的主子。”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起今夜大火滔天的缘由,庄成双却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二人惯会颠倒黑白,都是演戏的高手,事实的真相如何,还完全有待查证。 不过截至目前,今夜这场大火,算是小小地控制住了,后续的事情,正反与洛王府无关,与华阳宫无关,那是皇后娘娘和萧贵妃之间的争斗。 赵凝霜与秦墨天说完话,似乎这才注意到她,赶忙提起裙摆朝她走来,庄成双毕竟年岁比她小,该有的礼节不能省,否则便会落人口实,是以仍旧微微俯身向她行了一礼。 赵凝霜还礼,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尚且还残留着几分忧虑,那双秀眉始终没有半刻放松,勉力笑道:“今夜之事,谢谢四弟妹出手相助。” 那张假笑的脸落在庄成双的双眸里,直让她感觉分外恶心,她强行压制住不适之感,面无表情地回道:“贵妃娘娘身份贵重,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齐王妃不必客气。” 第一百二十章 水光流淌 她称呼庄成双四弟妹,她却并没有像景王妃或者成王妃那般唤她三嫂,无须多说赵凝霜也能感受到庄成双在刻意与他们拉开距离,但这般小心翼翼,实属少见。 听说庄成双深得秦墨琰的重用,完全掌管内院之事,在某种程度上,庄成双对她的态度就相当于秦墨琰对秦墨天的态度,难道至今秦墨琰仍旧没有倒向他们吗? 可当初陛下在处置西山别宫的刺杀案时,秦墨天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从此之后,秦墨琰再无可能倒向太子,只会被他一点一滴纳入羽翼之下。 既然如此,庄成双对她的态度为何会如此疏离? 赵凝霜不禁疑惑。 但当下不是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她赶忙问:“我母妃情况如何了?” “贵妃娘娘摔了一跤,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我很遗憾。”庄成双叹息道。 她的目光不由地朝寝殿望去,尽管门扉紧闭,里面仍然传来或低或高的抽泣声和说话声,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住了,一阵阵地抽痛着,那个小生命已经足足三个月了。 “可怜的孩子,”庄成双喃喃道,表情甚是悲戚,“他已经有心跳了,那些想尽办法想要杀死他的人,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就不怕夜里鬼魅缠身吗?” 赵凝霜就站在庄成双的面前,闻言,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庄成双却没有看她,转身快步朝交泰殿而去,娇弱的身影很快便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庄成双脚步虚浮地回到交泰殿,刚踏进去,交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朝她望来,庄成双恍若味觉,直到太子秦墨奎忽然问她:“洛王妃,外面情况如何?火势是否已经被扑灭了?” 她的脚步陡然顿住,目光有刹那的迷茫,半晌后才 定定地望向秦墨奎所在的方向,回答:“回太子殿下,火势已被控制住了,其余情况我并不知晓。” 庄成双不想回答萧贵妃如何,陛下如何,皇后娘娘又如何这些问题,她话落后便面色灰败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目始终阴沉似水,拒人于千里之外。 案桌下,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慢慢收紧。 庄成双抬眼望去,秦墨琰沉静的眼瞳里倒影出她惨白的身影,他的手温厚有力,逐渐温暖了她的掌心,仿佛让她孤寂的忽然间有了陪伴。 “殿下……”庄成双讷讷呢喃,想说什么,却又仅仅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字,她低下头去,再不言语,只是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双眸中隐约有水光流淌。 不知为何,秦墨琰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因为皇后娘娘懿旨在前,所以殿内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庄成双的回来让殿内对今晚起火之事的讨论进入了新的高潮,但是大家所说的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丝毫没有涉及后宫争斗。 庄成双听在耳中,只想冷笑,坐在的这里的谁不是人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夜之事,岂会只是单纯地起火那么简单? 庄成双不愿多言,秦墨琰也不会多问,他们在交泰殿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有太监进来传明夏皇旨意:“陛下有旨,传太子殿下到武英殿叙话,贤妃娘娘暂移居景阳宫,其余人等,各自回府,不得逗留。” 传太子殿下? 庄成双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这场大火,果然是烧到了坤宁宫和东宫的头上,只怕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更多的戏还在后头等着上演。 而此时的庄成双却不知道,一切正如她所料。 “妾身早就说过,萧 贵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这场大火既然烧了起来,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还在。”庄成双靠在车厢上,双目无神地望着马车的顶棚,讷讷地说,“他们是真的狠毒。” 他们指谁,是皇后还是萧贵妃,秦墨琰一时无法断定。 “殿下你会那么做吗?”庄成双的目光落到秦墨琰的眼睛上,猝然问道,“会为了得到那个位置而不折手断吗?会为了扳倒皇后或者萧贵妃而残害无辜的生命吗?” 接连三个问题,每一个都狠辣而决绝,却更像是濒临绝境的人在寻找希望。 秦墨琰迟迟未答,只是凝眸看着她,目光深远而隐晦。 庄成双苦笑了下:“妾身知道,谋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既然藏身幕后搅弄风云,算计人心,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伤及无辜,可是,可是……”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用双手捂脸,不想让秦墨琰看见她的脆弱,只低低呢喃,她说:“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有心跳了啊!” 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前世腹中孩子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走的痛苦,那种绝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痛苦,让她无法完全镇定下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头时,面上已无多少悲戚的表情,她淡淡道:“今夜亲眼看见萧贵妃鲜血淋漓地躺在妾身的面前,难免有些触动,说话乱了分寸,请殿下勿怪。” 她却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侧。 “我不会。”他说。 庄成双一愣,怔怔地望着他。 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寒夜已深,她的手冰凉似水,让他忍不住心疼,握得更紧。 “我不会那么做。”他说,口吻严肃而认真,“我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去残害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要成大事,虽然难免伤及无 辜,但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不会做。” 庄成双露出一个柔弱无力的笑来:“能得殿下这句话,妾身今夜便可安心了。” “成双,”秦墨琰叹息,“我既然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就绝不会回头,但是凡事皆有界限,不能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折手断,如果这样,我与齐王和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她与太子并没有多少仇恨,可就因为她知道太子并非明君,所以她不能让太子登上帝位,她与齐王有着深仇大恨,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斩断齐王的羽翼,阻止齐王取太子而代之,但是她有她行事的底线,那些昧着良心的事情,她不会做。 秦墨琰虽然淡漠寡言,但其实尤为心高气傲,他既然说得出,就定然做得到。 然而,庄成双没有想到,她刚回洛王府还未脱下斗篷南大便匆匆来禀秦墨琰,太子妃性命垂危,请庄成双进东宫为太子妃诊治。 进东宫? 庄成双手上的斗篷险些落到地上,幸而灵书就站在她的旁边,眼明手快地接住,庄成双看向秦墨琰,果然见他表情凝重,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太子因为秦墨琰折了兵部的吕尚书和江湖上的所有势力,要说他对秦墨琰没有恨意,那是绝无可能的,她身为秦墨琰的正妃,东宫这个时候请她前去,真的只是因为太子妃病重吗? 据她所知,太子虽然无德,但太子妃却温良贤淑,请她前去,到底是谁的意思? “我陪你前去。”秦墨琰道。 南大闻言,碰地跪在地上:“殿下,东宫与我们洛王府早就结下仇怨,如今您就是东宫的敌人,您万不可亲入敌人的腹地,给太子殿下可趁之机。” 这个时候,东宫最大的敌人乃是齐王,并 无多少余力来对付秦墨琰,这点南大自然知道,但太子心狠手辣,有勇无谋,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对秦墨琰下狠手。 他是整个洛王府的支柱,经不起半点风险。 “南大总管所言有理,殿下放心吧,东宫虽然并不安全,但是妾身也并非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殿下不必冒险陪妾身前往。”庄成双让灵书重新为她披上斗篷,“妾身去去就回。” 夜半三更,太子妃病重,独请庄成双前往诊治,太子还在宫内,他的确没有前往东宫的理由,秦墨琰虽然不放心庄成双,却也只能任由她去。 “让南二护送你去。”秦墨琰道。 庄成双点头,戴上披风的帽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叫她,庄成双回头。 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在暗夜中温润似水,却又藏着点点冰凉,他温声道:“成双,无论你处于何种境地,都不必害怕,我就站在你身后。” 庄成双怔了怔,忽觉鼻子发酸,眼眶温热,她忙吸了吸气,点点头,不敢再看秦墨琰,转身毅然地走了出去,细观之下,竟能发现那脊背已然挺直了几分。 南九端来火盆,秦墨琰拥裘围炉,双腿盘坐在蒲团之上,脸上毫无半点笑意,冷然地吩咐静候在旁的南大:“即刻派人去通知中书令柳大人,就说太子妃病危,请他们务必前往太子府探病,派人去宫内禀报太子,务必要让陛下知道洛王妃进了东宫。” 他这是在担心东宫暗扣洛王妃,以此要挟他做些他不想做的事。 南大正要领命而去,又听秦墨琰冷声补充道:“传我命令,在东宫四周严加布防,时时刻刻注意里面的动向,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向我通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医者父母心 东宫驻兵三千,这番动静不可能不惊动东宫的巡防,太子毕竟是储君,届时陛下知晓秦墨琰此番作为,心中必定不喜,为了庄成双,他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殿下……”南大想劝,却被秦墨朗寒冰般的声音打断:“你不必多言,按我说的照做。” 南大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应声而去。 东宫还是庄成双记忆中的模样,亭台楼宇皆没有什么改变,庄成双在府门前下马车后由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婢女领着前往太子妃的寝殿。 南二和其余几位护送她来的护卫被留在外院等候,她身边只带了知香和灵书两名丫鬟。 知香是秦墨琰专程指派过来的,庄成双明白秦墨琰的意思,知香会武,有她相陪,总要安全些,至少可以抵挡那些不知从何处放过来的暗箭。 绕过了同心殿,沿着颐和殿廊下的长廊往后走,经过太子议事的仪元殿,便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寝殿椒香殿,庄成双刚踏入椒香殿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她不禁皱了皱秀眉。 “请两位姑娘在梢间稍作休息,洛王妃请随奴婢来。”到了卧室外的厢房时,引路的婢女转身说道,抬手让庄成双朝前走。 庄成双朝知香和灵书看去,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安心在此等候,这才抬步走进卧室。 卧室里的药味更浓,几名婢女围在床边伺候,中书令柳大人的夫人正坐在床边握着太子妃纤白的手,她泪盈于眶,几乎泣不成声,转头望见庄成双,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激动。 “洛王府,都说您医术高绝,能起死回生,求您救救臣妇的女儿吧!”柳夫人激动的松开太子妃的手,起身就要朝庄成双跪下,庄成双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她 。 “柳夫人万万不可行如此大礼,成双受不起。”庄成双一面说一面望着瘦骨嶙峋的太子妃,原本娇柔的美人如今已是双眼深陷,双目无神,脸颊边的肉也深深陷进去,颧骨突出,脸色青白,一副将死之态,她仅能叹道:“医者父母心,太子妃心性良善,我会尽力救她的。” 太子妃早已病入膏肓,庄成双深知即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无济于事,凭她的医术,顶多勉强能让太子妃吊着几天性命而已。 “娘,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您不要勉强洛王妃,咳……”太子妃撑着身体半靠在床头上,每说一句话都显得格外吃力,柳夫人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身体。 “先让太子妃将这颗药服下吧。”庄成双从药瓶里取出一颗药丸倒在柳夫人的手心,等柳夫人喂太子妃服下后,庄成双才细细地为她把脉,又让婢女送上御医所开的药方。 脉象虚浮,紊乱不定,如她所料,无从挽救。 “如何?”柳夫人迫切地问。 庄成双看着药方,都是补气养身的药,若是换做她来开药方,无外乎也是同类的药方,效果并不比御医所开的药方好上多少,但是这种令人绝望的话,庄成双不想说。 “以太子妃目前的情况,这个药方并没有哪里不妥,我先为太子妃行针吧。”庄成双放下药方,面无表情地说,“有没有成效,我并不敢保证,姑且试一试。” 柳夫人闻言,沉痛地看了看太子妃,太子妃勉力道:“有劳洛王妃。” “无碍,请柳夫人帮太子妃脱下衣衫,行针会有些痛,太子妃若是忍受不住,请及时开口阻止,否则,若气血攻心,反而更加危险。”庄成双提醒道。 “我缠绵病榻数 年,什么样的病痛没有忍受过,洛王妃尽管行针便是,我受得住。”太子妃气喘吁吁道,转而安慰柳夫人:“娘也不必担心,若是不忍看,便先到梢间歇息吧,这里有丫鬟伺候,还有洛王妃为我看诊,我不会有事的。” “娘就在这里陪你。”柳夫人拭泪道,“请洛王妃行针吧。” 柳夫人和太子妃的确母女情深,可惜这种感情,她前世没有经历体会,今世也绝不可能感受得到,不免深觉自己人生悲戚。 太子妃虽然生命短暂,但至少这在这个世界上有深爱她愿意为她放弃所有的人,不像自己,无人爱,也不爱谁,她的灵魂就像这茫茫世界的一朵浮云,漂无所定。 太子妃果真如她所言,能忍受痛苦,在庄成双的整个行针过程中,除了深深地吸几口气外,并未出声呼痛,庄成双行针也十分顺利,小半个时辰后,庄成双收针,柳夫人扶太子妃平躺在床上,行针带去的痛苦让太子妃的脸色愈发苍白。 “娘,您先出去,我有话想与洛王妃单独谈谈。”太子妃忽然抓住庄成双的手腕,她所用力道之大,竟然让庄成双感觉到疼痛,很难想象,一个将死之人竟还有那么大的力气。 柳夫人见太子妃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叮嘱道:“你身体不好,长话短说,千万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就叫娘,娘就在外面守着你。” 直到太子妃应承下来,柳夫人才不放心地走出去,太子妃又遣散了室内的其余婢女,屋内便只剩下庄成双与太子妃两人。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庄成双能听见太子妃不均匀的呼气声,她慢条斯理地在床边的锦杌上坐下,说话的口气也是漫不经心的:“太子妃 将我留下,到底想说什么?” “在皇宫里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聪慧之人,自从西山别宫刺杀案后,洛王府与东宫,势必不能两存,如今洛王已被齐王收归麾下了吧?”太子妃道。 明明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分明已经确信。 庄成双猜不准她的目的,遂而并不接话。 “不仅如此,洛王府与南王府之间也再无可能像以往那般和气,即便你与南王妃是姐妹,也无法撼动洛王于南王之间的争斗。”太子妃徐徐补充。 “我只是后宅妇人,那些刀光剑影的事,是他们男人之间的比划,我从不过问。”庄成双凝着太子妃惨白无色的脸,“不知道太子妃到底想说什么,我素来愚钝,若不说明白,恕我不能领会你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无法为你传话。” 众人皆知洛王府与东宫和南王府都存在心结,从某种程度而言,那就是对立的关系,洛王从中立倒向齐王,并不奇怪,乃是人之常情。 对于这点,就算东宫有恨有怨,那也是无关紧要的。 “其实只要太子不登上帝位,洛王府就是安全的,”太子妃沉沉道,“因为我的关系,我父亲不得不支持太子,但是我与太子深有隔阂,所以我想斩断我父亲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原来这位身居后宅的太子妃也是绝顶聪明之人。 太子昏庸,南王精于算计,但是南王再如何会算计人心,难道还比得过惊才绝艳的洛王? 况且近来太子势若,齐王名声大振,又有洛王在后为其谋算,这个天下在这位身居后宅的太子妃眼中,迟早都是齐王的。 有这份见识,已经让庄成双深感意外,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太子妃对太子的态度,她竟然 想要背叛太子,以求保全娘家,可这样的话,庄成双却不敢全信。 谁知道这是不是太子妃在临死之前仍旧想要为太子的争帝之路做点贡献,好让太子记住她的恩情,善待她的娘家? “你想要斩断太子与中书令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只要你死。”庄成双不介意在这里说出这等令太子妃吃惊的话,“只要你死,中书令自然就不会再为太子所用。” “并非如此简单。”太子妃面容惆怅,“父亲这些年为太子所用,岂会因我之死就能轻易脱身,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借病危之口请你前来,求你帮我带话给洛王。” “太子妃希望我帮您带什么话?” 庄成双只是简短地一问,谁知太子妃出口之言竟让这位两世为人的庄成双呆愣当场,像是听到本世纪最无法令人置信的消息般,久久无法回神。 她听太子妃形容灰败地说道:“今夜雪阳宫大火,烧到东宫头上,我愿为齐王出力,在陛下面前作证,置太子于死地。” 这席话落,太子妃便重重地咳嗽起来,她咳嗽得剧烈吃力,仿佛想要把心肺一同咳出来,那骨瘦如柴般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着,等咳嗽声渐歇,她便咬着嘴唇死死忍受着因咳嗽给身体带来的剧痛,好容易等这阵疼痛过去,她已是浑身冷汗涔涔。 太子妃嫁给太子已近十年,十年光阴,十年夫妻,就算没有情,也该有义,可是她却想要在生命的最后的路程上斩断太子的称帝之路。 没有情,没有义,什么都没有,十年夫妻之情只化作满腔怨恨。 “你要我通传消息,让齐王看在你为他出力的份上,在太子倒台后保住你的娘家,善待你的娘家,对吗?”庄成双颤声问。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性命之忧 太子妃所言不错,今夜之事,无论是否真的是东宫和坤宁宫合谋,只要太子妃愿意在陛下面前指认太子,那么对太子就是致命的一击,至于这一击的力量到底能不能让明夏皇直接废黜太子,另立东宫,那便要看秦墨奎和秦墨天各自的造化。 可今夜雪阳宫起火之事,真的是东宫和坤宁宫所为吗? 庄成双忽然觉得茫然,她的确想要扳倒太子,可若是这件事并非东宫和坤宁宫所为,她答应太子妃,岂不是帮着太子妃做假证? 若是将来有一日,这件事情被捅出去,她这个中间传话的人,又会如何,谁能知晓? 太子妃并不是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谁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他们洛王府的头上,让秦墨琰陷入艰难的境地。 况且,秦墨琰根本不是齐王的人,而她,迟早会要秦墨天的性命。 仔细思量之后,庄成双心中已有计较,虽然太子妃言辞诚恳,但她却不敢信她。 “这件事,恕我不能为太子妃办到。”庄成双遗憾地说,“您与太子十年夫妻,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想插手,太子妃若是真想如此做,多得是办法与齐王妃联系,并不需要我。” 她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太子妃尤为意外,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 “只要你办成这件事,你们洛王府在齐王面前便立了大功,要成大事,必有风险,洛王妃难道就如此不信任我吗?” “你也说,如今东宫和洛王妃乃是敌对的关系,恕我不敢相信太子妃所言。”庄成双起身,不愿意再和太子妃继续纠缠下去,“能做的我已经做了,太子妃好生保重,我先回府了。” 不等太子妃再说什么,庄成双已脚步匆匆地朝外 走,刚行至梢间,柳夫人便拉着她问:“洛王妃,请问太子妃怎么样了?太子妃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庄成双看着拉住她的那只手,眉头不禁然地皱起来,柳夫人似乎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无礼,蓦地松开手,抱歉道:“太子妃病危,我过于心急了些,洛王妃勿怪。” “无碍。”庄成双表情淡淡的,“太子妃久病缠身,身体早已被病魔掏空,凭我的医术,已是回天乏力,恕我无能为力,柳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庄成双落下话,不愿再在此处多待半刻,转身便朝外走去,无论柳夫人说什么,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知香和灵书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他们走到东宫府门前时,却忽然被一批护卫拦住去路,领头的乃是秦墨奎的心腹王畴,他腰间插着佩刀,凶神恶煞地站在庄成双的面前,他身边的护卫顺势站成全包围圈,将庄成双和两个丫鬟团团围住,完全堵死她们的去路。 寒夜深沉,门口的红灯笼发出幽冷的光,寒风过境,即使身着貂裘斗篷庄成双也能感觉到阵阵寒气冰冷入骨,但比寒风更冷的是她的表情。 她冷冷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太子妃突然咳血不止,性命垂危,请恕奴才不能放洛王妃离开。”王畴一身劲装,右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做出随时拔刀相向的准备,“请洛王妃暂移步柳月阁等候。” 等候什么?难道要她们等秦墨奎回来再做决断吗? 到时候怕就真的走不出这东宫了。 “若我说不呢?”庄成双口吻冷冽,看着王畴凶恶的嘴脸,脚步向前迈出,竟是半分不愿意退让的意思,“难道王畴你还敢对本妃动武不成?” 王畴看着 庄成双面上寒冰般冷冽的表情,心如擂鼓,面前这位虽然只是庄国忠的庶女,但好歹已成为堂堂洛王妃,不是他可以轻易动一根手指头的人物,但太子早有命令,一旦洛王妃进府为太子妃看诊,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可放洛王妃离开。 如今太子还在宫中没有回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将洛王妃拦下。 “若是洛王妃执意反抗,休怪奴才出手不客气。”腰间佩剑瞬间拔出,王畴的剑尖直指庄成双面门,“请洛王妃不要为难奴才,到柳月阁稍作等候。” 庄成双扬唇轻笑,明明只是唇角微扬,却令王畴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好像忽然间看见修罗面世,让他不禁然地心生恐惧。 “知香,灵书,随我到柳月阁,我倒要看看,这太子殿下,到底想玩儿什么花样。”庄成双话落,转身径直朝柳月阁而去,王畴猛地松了口气,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之中。 “你说什么?”椒香殿内,太子妃不可置信地望着黛佩,厉声问道。 “事实却是如此,如今洛王妃就被软禁在柳月阁中,太子还未归来,王畴不敢放洛王妃离开。”黛佩跪在太子妃的床前,面目焦急地禀道。 柳夫人着急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心中更是焦躁不安,洛王深得陛下宠信,庄成双身为洛王妃,身份自然非同寻常,这太子殿下不知作何想法,竟然将洛王府扣押在此。 难道他还嫌得罪洛王不够吗? “当初就不该将你嫁到东宫。”柳夫人后悔万分,“这太子殿下实在是昏庸!” 此话已有些大逆不道,但处于极怒中的柳夫人哪里想到这些,待话出口时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四下查看,发现屋内除了黛佩这个丫鬟,就只有她们母女, 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扶我起来。”太子妃朝黛佩招手道。 黛佩正要起身上前去扶太子妃,却被柳夫人及时制止,她按住太子妃的肩头,不赞同地问:“你身体不好,不好好躺在床上休养,起来干什么?” 太子妃掩嘴咳嗽了声,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去柳月阁,送洛王妃出府。” “胡闹!”柳夫人气红了双眼,“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外面寒风冷冽,根本不是你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的,你给我好好躺着。” 可太子妃却不依,她撑着床沿强硬地坐起来,满目含泪地望着柳夫人:“娘,是我派人去请洛王妃来为我诊病的,若是她在府中有任何损伤,洛王都会把罪名算在我的头上,洛王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到时候连累到父亲和几个哥哥,一切可就晚了!” “可是……” “娘,没有可是,”太子妃打断柳夫人的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已是将死之人,左右不过吊着一口气,我不能让你们因为我这个将死之人而蒙难。” 说罢,太子妃便挥开柳夫人的手,执意要下床。 柳夫人拧不过她,只能任她而为,忙上前搀扶道:“我送你过去。” 黛佩见状,立刻拿来斗篷为太子妃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子妃朝柳月阁走去。 此时,子时刚过,已至丑时,柳月阁内烛火摇曳,知香和灵书坐立难安,她们担心太子对庄成双不利,着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反观庄成双,单手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木椅上,似乎丝毫不为眼前的处境而感到困扰。 知香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能如此咸气腚神。 不过回想以往,这位洛王妃好似从来就没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她总是神情淡然,纤纤素手,安静而从容地处理身边发生的一切或喜或悲的事情。 屋外突然传来动静,知香和灵书神情一震,而一直闭目养神的庄成双此刻也睁开了眼睛,知香正想打开门来开,门扉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庄成双眯起眼睛。 柳月阁外,寒风萧瑟,太子妃手中一枚金簪直指自己的咽喉,与王畴两两对峙着,而她身边的黛佩和柳夫人似乎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动作,吓得惊惶不已。 王畴更是大惊失色,太子妃每上前一步,王畴便后退一步,直到王畴的双脚已经抵至门槛,太子妃再次冷决地开口:“放洛王妃和她的丫鬟离开,否则我立刻自尽在此。” 王畴是见过这位太子妃的血性的,丝毫不怀疑太子妃真的会做出这等自伤之事,为难道:“太子妃,奴才也是尊太子之命……” “放洛王妃和她的丫鬟离开。”太子妃冷冷地打断王畴的话,无声地将金簪刺入自己的咽喉,鲜红的血瞬间从她的伤口处冒出来,鲜艳而刺目。 她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斗篷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寒风吹在她的身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发青发紫,娇弱的病体止不住地颤抖。 庄成双从来不知道太子妃竟然也是如此烈性之人,不由心生佩服。 王畴害怕太子妃真的自尽,身体下意识地往门槛的旁边靠了靠,让出一条路来,太子妃如释重负地笑笑:“洛王妃,很抱歉让你受惊了,我送你们出府。” 庄成双并未言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率先朝府门口走去。 待出了府门,她回头望去,却只看到太子妃凄惨的表情和猝然倒下的身躯,如同这暗夜里被风吹倒的蒲草般,柔弱无力。 第一百二十三章 遣散姬妾 “王妃,请上马车。”南二恭敬地行礼道。 庄成双握了握拳头,转身毅然的踏上马车,马车辘辘朝洛王府驶去,她靠在车厢上,沉重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满身疲惫不堪。 洛王府里灯火通明,庄成双在府门口下马车,茹梅见她,立刻如释重负地迎上去,“王妃可算回来了,可让奴婢好生担心。” 庄成双沿着挂着宫灯的长廊往暖阁走,茹梅紧随其后,听到庄成双问:“殿下睡了吗?” “还没有,”四下寂静,茹梅的说话声并不大,刚好能清晰地传进庄成双的耳中,“殿下还在客厅,自王妃走后,殿下吩咐南大总管去办了几件事情。” 茹梅将秦墨琰的安排细细说了,待说到秦墨琰在东宫四周设下布防时,明显感觉到庄成双的脚步有片刻的凝滞,好像她说的话着实令她匪夷所思。 但庄成双并没有追问,茹梅便继续禀道:“殿下刚吩咐完南大总管去办事,宣王便赶过来了,南九遣散了屋中服侍的丫鬟,独自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宣王和殿下议事。” 本是深夜,这个时候,宣王该已经离开了。 谁知庄成双刚到暖阁门口,客厅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秦墨朗挺拔俊俏的身影出现在庄成双的视线里,他双手撑在门框上,那双桃花眼里隐藏着深深的笑意:“四嫂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四哥就要冲到东宫去找太子殿下要人了。” 细听之下,这句话竟是充满调侃之意,但此时的庄成双根本无心放在心上。 她淡淡道:“殿下行事沉稳,怎会不顾后果地冲进东宫,倒是宣王您,这么晚了,您不回府休息,怎么还在这里?你都不挂念你府中的那些莺莺燕燕吗?” 秦墨朗一 哽,他原本只是想借此调侃下这个软硬不吃的庄成双,谁知道竟然反被她调侃了去,只得解释道:“四哥有令,我已将府中那些姬妾尽数遣散了。” “哦?”庄成双倒是意外,细想之下点点头道:“殿下还真为你考虑得周到。” 秦墨朗一惊,虽然庄成双只是短短一句话,但是已足以让秦墨朗听出其中深意,至少可以证明,秦墨琰行事,并未完全避忌着庄成双。 庄成双一身寒气,刻意在门口多站了会儿,待寒气消散了些才绕开秦墨朗走进屋内,前脚刚踏进去就看到拥裘坐在火盆边的秦墨琰。 烛火幽暗,他绝美的脸庞在昏暗的光影下忽明忽暗,那双漆黑的瞳仁定定地凝望着她,好像已经等了她许久许久,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庄成双忽然觉得鼻尖酸涩,她极力收敛住这种莫名其妙的软弱,慢慢走到秦墨琰身边坐下来,他抬手递上一杯茶:“先喝点热茶暖暖身。” 庄成双接过茶盅,小口小口地啜了几口,温暖的茶水流进肺腑,带着茶叶特有的甘醇,将她心底的寒气无声驱散了不少,她方才开口道:“太子妃命不久矣。” 想到那个手执金簪的刚烈女子,庄成双的语气不免有些唏嘘。 “太子妃已经病得那么严重了?”关上门的秦墨朗围坐过来,面露惊愕道,“我去北境之时,还听说她尚能如常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呢,怎么几个月就……” 后面的话,秦墨朗有点说不下去,转而望着庄成双问:“难道四嫂也没有办法吗?” “没有,太子妃是积郁成疾,她久病卧床,心病难治,我给她服了药,勉强能吊着她几天性命,”庄成双抬头望向外面的寒夜,怆然道:“她已没有几日 可活了。” “其实太子妃人很好的。”秦墨朗叹息道,“柳夫人将这个女儿教养得很好,只可惜嫁给了大皇兄,白白毁了一生,否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命运弄人,这世上何来绝对的公平,否则,像太子妃那般的女子,绝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请我去为诊病,是想让我帮她带话,”庄成双细细地将太子妃的意思告诉秦墨琰,并将自己拒绝太子妃的事也一并说了清楚。 “太子妃是怕四哥迁怒她娘家人吧,所以才让你传话,以为可以借此送你人情,谁知道太子早就守着你进东宫,”秦墨朗喟叹,“夫妻做到这样的份上,的确是件极为悲惨的事。” 秦墨琰接过她手里的茶盅,添上热茶,重新递给她,缓缓开口:“你的决定没错,今夜之事,是东宫与齐王的争斗,我们作壁上观便好,一旦参与进去于我们并无半分益处,反而还可能因此触怒圣颜,以为我们有心参与党争,得不偿失。” “只可惜宫禁森严,我们根本无法得知如今宫里到底什么情况。”秦墨朗道。 “不急在这一时。”秦墨琰叮嘱他,“近日若无父皇传召,你轻易不要入宫,切不可跟这次的失火事件扯上半点关系,若是父皇问起,你就回答一概不知,明白吗?” “是,我听四哥的。” 庄成双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互动,藏在心底的疑问再次冒出来,他们并非一母同胞,但秦墨朗对秦墨琰的话却言听计从,完全不像其他皇子之间那般明争暗斗,到底是为什么。 可她却也没有多问,暖阁里温度舒适,她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被秦墨琰看进眼底,便道:“你今夜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秦墨朗见他们皆面色疲惫,不好继续打扰,起身告辞。 待他离开,庄成双曲身搀扶秦墨琰起身,一边说道:“等天亮之时我会进宫去为萧贵妃看诊,这件事情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待我进宫时便会知晓。” 秦墨琰注意到她的称呼从妾身自然而然地改成了我,不禁失笑。 “宫中情势多变,你要放聪明些,尽量置身事外。”秦墨琰提醒她。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庄成双将他扶到床上躺下,自己进了后间洗漱,待清洗出来时秦墨琰还未睡去,她也不多问,兀自躺到他的身边。 被窝里十分暖和,就像沉浸在温暖的水里,让她整个人都松散下来,懒懒地不想动弹。 一只手小心地伸过来,轻手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体温与她的肌肤相亲,庄成双的身体蓦地僵硬起来,他似乎有所感受,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庄成双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紧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兴许真的是摇篮作用,她没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秦墨琰轻轻抱着怀里的女子,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萧贵妃已从华阳宫搬到景阳宫,萧贵妃小产,卧病在床,心情不佳,陛下特意休朝一日陪在床前安抚,脸色更是阴郁沉闷,景阳宫内进出的宫女太监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圣颜。 庄成双到时,所见便是萧贵妃靠在陛下的怀中泣不成声,她行完礼,上前为萧贵妃诊脉,片刻后道:“小产极为伤身,娘娘可要注意身体,控制情绪,以免积郁成疾。” 萧贵妃垂悬欲滴,想说什么,却又生生憋了回去,此等模样落入明夏皇眼中,更觉她娇弱可怜,心中怜惜之情更重,对罪魁祸首的憎恶之意无形中便又 多出几分。 庄成双见明夏皇脸色难看,心知定然是想到这次失火之事,对这位萧贵妃拿捏明夏皇的手段不禁有几分佩服,但此地不宜多留,庄成双正想告退,有宫女进来道:“禀陛下,贵妃娘娘,太子妃现在殿外候旨,称有要事求见陛下。” 庄成双眉梢一挑。 萧贵妃目光中露出几分憎恶,她一抹脸上的泪痕,愤然地问:“太子妃?她来干什么?” 明夏皇如今正对东宫心怀不满,庄成双没想到太子妃竟然真的有勇气撑着病体冒着风雪前来求见陛下,难道她真的要做她昨日所言之事? “父皇,昨夜太子妃病危,儿臣专程去东宫为她诊治过,以她病弱的身体,着实扛不住外面的霜冻寒风,求父皇先让她进来说话吧。” 明夏皇表情冷沉,只淡淡道:“准。” 不多时,太子妃便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跪下行礼,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为吃力。 庄成双见她面色青白,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昨夜刚给太子妃服过药,若是她安心躺在床上休养,或许还能熬过这个春节,可是经过昨夜的折腾和今日的劳心劳力,只怕…… 萧贵妃望着明夏皇的脸色,明夏皇不表态,她不敢轻易开罪太子妃,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明夏皇沉着脸问道:“你不在府中好生休养,到底想跟朕说什么?” “儿臣斗胆,今日来见父皇和贵妃娘娘,是来请罪的。”太子妃将身体俯得更低,上半身体几乎完全趴在地面上,不等明夏皇开口问,已率先道:“昨夜雪阳宫火起之事,实乃太子所为,儿臣身为太子的妻子,没有及时阻止太子的不德之行,儿臣有罪。” “你说什么?”明夏皇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妃。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禁足 比明夏皇更震惊的是萧贵妃,她大睁着双眼,像是看怪物般地望着太子妃,好像太子妃所言之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最镇定的反而是庄成双,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已恢复惯有的淡定从容,将满心惊愕之情死死地压在心底,目光平平地望着太子妃。 “自从齐王领军作战屡传捷报,而吕尚书和孤云山庄的力量又被连根拔除之后,太子便觉得自己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他便想方设法想要对付齐王,但齐王本身乃是铁板一块,他无从下手,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了身怀龙嗣的贵妃娘娘身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沁柔在入宫前受过儿臣的恩惠,为了报答儿臣,她听从太子殿下指派,想趁贵妃娘娘熟睡之时将贵妃娘娘与她腹中的龙嗣一同杀死,贵妃娘娘乃是齐王在宫中最大的助力,只要贵妃娘娘倒下,就等于折断了齐王的翅膀,所以……” 太子妃语至此处,深知无需在多说,只俯首道:“儿臣有罪,请父皇惩处。”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语气铿锵有力,身体因为病魔的折磨而瑟瑟发抖。 而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砸在明夏皇的心上,让他的面目看上去竟瞬间苍老了些许。 靠在他身上面容悲戚的萧贵妃后怕般往明夏皇的怀里缩了缩,苍白的指尖指着强力忍受着痛楚的太子妃,嗓音颤抖:“狼子野心,都是狼子野心!” “咳!”俯跪在地的太子妃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猩红的鲜血溅到地上,刺目耀眼。 庄成双立即上前将太子妃扶起,取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喂太子妃服下,她秀眉紧皱,即便不用把脉也能猜测到太子妃的病况,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太子妃病危,请 准许儿臣带太子妃下去医治。”庄成双叩首请求。 明夏皇似乎不想看见太子妃孱弱无力的模样,不悦道:“你今日所言之事,朕会着力处理,你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出东宫了,下去吧。” 这已是禁足的意思。 太子妃咳嗽半晌,想谢恩告退,然而身体却使不上半点力气,须得由庄成双和宫女合力才能将她搀扶起来,刚走出景阳宫的宫门,太子妃便挣开庄成双的手,惨笑道:“谢洛王妃为我诊病,后面的路就由我自己走吧,告辞。” 庄成双不想掺和到意外事件中去,遂而没有继续陪太子妃前行,一阵风雪猛然袭来,寒风将庄成双的斗篷吹得飘起,她迎着烈烈寒风朝太子妃望去,却看到太子妃的身体猝然倒下。 庄成双提起裙摆,立刻朝太子妃奔去,她顾不得许多,自顾坐到冰凉的雪地上,将太子妃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拉过斗篷的边角替她挡住风雪的侵袭。 “咳……”太子妃再度吐出鲜血,那些鲜红的血溅在庄成双的衣服上,手上,就好像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她紧紧抓住庄成双的手,目光一片惨然。 “洛……王妃……”她费心竭力地唤道,“我求……你……” “我答应你。”庄成双不等她说完,已承诺道:“只要中书令与你几位哥哥没有做违逆良知之事,我定会竭尽全力保他们安然无恙。” “你……” “你放心吧,我既然说得出,我就做得到。”庄成双觉得鼻子发酸,或许是风雪太大的缘故,吹得她的眼睛阵阵涩疼,忍不住眼里就泛起泪意,她听到自己刻意压低的悲戚之声,仿佛是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你已经撑得足够久了,安心去 吧。” “不,我做了错事,我的灵魂永远都无法安息,洛王妃,我做了错事……这是齐王设的局……”太子妃喃喃道,“而我便是齐王的手,将太子和皇后推到了悬崖边上。” “你说什么?”庄成双大骇,睁圆了眼睛。 然而太子妃却没有回答庄成双的话,她的目光放远,好似透过庄成双看向了辽远的天际,看向了她最终的归宿,她露出凄惨的笑容,呢喃道:“唯愿来世,再不嫁负心寡情之人,再不与皇家扯上干系。” 唯愿来世,若有来世。 紧握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就像这漫天风雪般,飘然落地,无声无息。 一片阴影覆盖而来,庄成双抬头,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白衣男子,风雪吹起他的衣角,他的面容在寒风中冷然决绝,却又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柔情。 一行清泪滑下眼角,庄成双悲怆的声音仿佛就要化进风雪里。 “殿下,这世间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若是有,太子妃此刻就不会毫无声息地躺在我的怀里,你看,生在皇家,总是多灾多难,如太子妃,如你。” 秦墨琰俯下身来,轻轻将她脸上沾染的血迹拭去。 “太子妃夙愿已了,她虽然忍受过病痛的折磨,可好在并未带着怨恨离去,你放开她吧,让他们将太子妃带去她该去的地方。” 庄成双蓦地松开手,有宫女上前小心地将太子妃抱起来,庄成双迷迷蒙蒙中听到哀泣的哭声,刚开始哭声只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连续不断。 她被秦墨琰搀扶起来,刚想迈步,却觉双腿发软,身体不自禁地向前栽倒,幸而秦墨琰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体,他微微叹息,弯腰将庄成双打横抱起来。 庄成双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默默地想,就这一次便好,就放任这一次。 她靠在秦墨琰的怀里,任由眼泪淌进他的衣衫。 临近傍晚,风雪越发狂暴,漫天大雪在寒风中肆意飘摇,暖阁里的银丝碳滋滋地冒着火苗,秦墨琰收回被烤得暖和的双手,仔细听南大的禀报。 “宫里传来消息,昨夜太子殿下并未出武英殿,陛下命他在武英殿面壁思过,皇后娘娘到武英殿求见陛下,被陛下以整饬宫廷不当为由训斥了几句,今日在见过太子妃之后,陛下就下令命太子回东宫,皇后娘娘回坤宁宫,各自反省,没有旨意,不得擅出。” 这道旨意下达,朝中内外议论纷纷,尤其是太子三师,多次请求求见陛下,为此已在宫门口候了整整一日,只可惜明夏皇显然正处于心情郁愤之时,对太子三师完全不管不问。 皇后娘娘被禁足,明夏皇原本是想将后宫的管制权交由贤妃娘娘,但贤妃娘娘以洛王病体有恙、洛王妃昏迷不醒为由推拒了,明夏皇不想勉强于她,便让良妃娘娘暂时接管后宫。 “良妃娘娘膝下只有乐瑶一个女儿,父皇让她暂管后宫,想来已是厌烦太子与齐王的争斗,不想让其余皇子参与进去,但禁足皇后和太子本是大事,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必须要有一个理由,父皇对雪阳宫失火之事很快就会有明确的处置。” 秦墨琰分析得面无表情,好似那位皇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兄长,他们之间并无半点情义。 秦莫朗提起旁边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几口方道:“太子毕竟是皇长子,父皇向来对他多有偏爱,这次虽然雪阳宫之事与太子脱不开干系,但是父皇到底会如何处置,还未有定论 ,四哥觉得能动摇太子的尊位吗?” 秦墨琰想到庄成双惨然悲戚的面色,脸上闪过几分怆然,迟迟没有答话。 “四哥?”秦莫朗见他心不在焉,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秦墨琰恍然回神:“你刚刚说什么?” 秦莫朗一怔,随即想到内室中还在沉睡的庄成双,笑道:“四哥是在担心四嫂吧?” 秦墨琰没有答话。 “四嫂不过是昨夜过于疲惫,今日又亲临太子妃在她眼前逝去,难免心力交瘁,所以今日才会睡得久了些,四哥何必如此担心。” 是的,庄成双心智坚韧,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萧贵妃的小产和太子妃的病逝能让素来情绪不外露的她突然变得柔弱,但这些完全不足以击倒她。 至多明日,她就会恢复到昨日入宫前的状态,不悲不喜,让人无处着力。 说起庄成双,秦莫朗对这位四嫂的佩服从未断过,不过小小女儿身,却已是一副见惯世间冷暖的高冷姿态,在宫内宫外游走得游刃有余,丝毫无惧,好像没有什么足以令她害怕。 “她的确不需要我担心。”秦墨琰口吻淡淡,可细听之下,竟有几分惨淡的味道,他似乎回忆过来秦莫朗的问题,继续道:“太子已失圣心,但东宫却不会就此倒下。” 是的,易储乃国家大事,会动摇国之根本,明夏皇不可能因为一场大火,因为太子妃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给太子定罪,此中细节,明夏皇定还会派人暗中一一核实。 “据说纵火的那名宫女已经在牢中畏罪自杀了。”秦莫朗并未暗中派人打听有关雪阳宫失火的消息,但这件事牵连甚广,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很多事情根本瞒不住,就算他漠不关心,也会有人主动告诉他一些消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谋划 “这件事情发生在太子妃面见父皇之后,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父皇也派人核实过太子妃所言之事,那位宫女的确曾经受过太子妃的恩惠。” 如果太子妃没有找庄成双传话,那么秦墨琰定会相信雪阳宫之事与东宫脱不开关系,但是既然已经知晓太子妃对太子深怀恨意,那么这件事恐怕就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三七那位宫女到底是谁的人,还有待查证。 夜色漆黑,房间里只余一盏八角宫灯寂静燃烧,烛火幽幽,光线昏暗。 庄成双于幽幽烛火中睁开双眸,她尚且有些头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耳边传来灵书的声音:“王妃醒了!” 床帘被掀开,视线更明亮了些,庄成双撑着身体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刚至亥时。”灵书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殿下还在暖阁里和宣王议事,您半大日未进食了,奴婢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您先吃点吧。” “用膳的事等会儿再说,我先去见殿下。”庄成双趿履下床,竟有几分急切的模样,灵书不敢多言,取了披风为她披上,扶她去见秦墨琰。 南九守在屋外,见到庄成双过来立即为她开门,恭敬道:“殿下吩咐,王妃若是过来,不必请示,请王妃直接进屋。” 庄成双点点头,灵书和南九留在屋外守候,屋内仅有秦墨琰和秦莫朗两人,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庄成双暗想,他们的谈话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 “四嫂终于醒了!”秦莫朗率先站起身来行礼。 庄成双也微微福了福身:“这么晚了,宣王殿下还在和殿下商议事情吗?” “近日宫廷内外事务繁多,父皇命 我办些小事,我正在与四哥商谈,”秦莫朗行完礼,重新盘腿坐到蒲团上,“四嫂不在房中休息,是有事要说吗?” 庄成双没有立即回答,她吸了吸气,曲腿跪坐到秦墨琰旁边,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她的四肢有些发凉,自动自发地将手放到炭火上烤。 秦墨琰静静地凝着她的一举一动,秦莫朗竟然也识趣地没有多言。 庄成双安静了半晌才低低道:“太子妃临死前告诉我,雪阳宫起火的整件事情都是齐王策划的,和东宫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 秦莫朗大惊失色,相较而言,秦墨琰就显得淡定许多,好似这个消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庄成双看出秦墨琰早有所觉,冷笑道:“为了击垮太子和皇后,萧贵妃和齐王还真下得去手,一个可以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一个可以杀死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同胞,呵呵。” 最后那声“呵呵”仿佛浸了冰雪,令秦莫朗不禁浑身一抖。 “你相信太子妃的话?”秦莫朗问。 “为何不信?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到了最后一刻,太子妃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心肠歹毒的齐王和萧贵妃,所以将真相告知我,希望这件事还有其余的可能,比如,在将来的某一日,这件案子的真相被人刨出来,齐王和萧贵妃就不会那么顺畅了。” “既然你相信太子妃的话,为何不告诉父皇?” 庄成双沉眉看了秦莫朗半晌:“容我提醒宣王殿下,我最终的目的就是斩断太子和齐王的称帝之路,眼看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我为何要将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呢?况且我无凭无据就到父皇面前去指认齐王谋陷太子,父皇会怎么想?于我又有何好处?” 秦莫朗一哽,竟无法反驳。 庄成双的眉头就皱得更深,这位宣王殿下虽然心性良善,但到底年纪尚幼,缺少城府,很多事情单凭一时头脑发热,根本不会仔细权衡利弊。 由此看来,秦墨琰的路还很长很长。 “看来那位宫女是齐王倒插的细作,她原本就是齐王的人,但假意被太子妃所救,皇后看在这个层面上,将她指派给萧贵妃,希望她能看在太子妃曾经搭救过她的份上向坤宁宫传递一些消息,她也的确按照皇后要求的,暗中向她传递消息,但是皇后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她竟然本是齐王的人,在这次构陷太子的事件中,起到了绝对性的作用。” 秦墨琰端起茶盅抿了口,淡淡道。 “太子妃聪慧,她既然知道太子和皇后并没有策划雪阳宫起火事件,再联想到沁柔这名宫女,便推测出这名宫女本就是齐王的人,所以才知道齐王才是幕后黑手,而她凭着对太子的满腔怨恨,不过是在死前做了顺水推舟之事罢了。”庄成双补充,“这一招,藏得可真深,萧贵妃是知父皇对齐王牵扯到暗税之事而感到不悦,为了挽回圣心,才会如此吧。” 这么狠毒的手段,亏得她敢使。 “如此说来,这一次,太子算是百口莫辩了。”秦莫朗喟叹摇头,“这深宫的阴诡手段,令人防不胜防,着实可怖。” 庄成双言语讥讽:“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往后的事还多着呢,宣王殿下可要挺住。” 秦莫朗忽觉头顶一阵阴风飘过,不禁缩了缩脖子。 “明日就是除夕,这个春节,没有几人可以过好了。” 正如秦莫朗所言,原本除夕之夜皇宫中有家宴,各皇子嫔妃与陛下一同守岁,但是偏生遇到雪 阳宫失火,太子妃病逝,皇后和太子被禁足,陛下根本无心庆贺新春,今年的家宴便没有办成,庄成双和洛王均留在洛王府守岁,与他们相伴的还有宣王。 太子妃久病,东宫上下早有她随时会病逝的准备,是以太子妃的去世并不显得突然,葬礼的一应事务都行进得有条不紊,出殡日定在大年初三。 初三这日的清晨,庄成双着雪白素衣,与秦墨琰前往东宫。 雪花纷飞,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东宫白帆遍地,太子妃的灵堂设在东宫的慈安殿,来吊唁的上至皇妃下至白衣,络绎不绝。 秦墨奎站在灵堂前,身板挺得笔直,眉目沉戾,面色不悦尤为明显,地面路滑,庄成双小心地扶着秦墨琰走进灵堂,有丫鬟递上香烛,两人行礼祭拜。 庄成双是感触最深的,毕竟太子妃是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的,当初娇弱柔美的女子,如今只化作冰冷的尸骨躺在暗无天日的棺木之中。 这世上之事便是如此无常。 等上完香,庄成双扶着秦墨琰朝外走,如今秦墨奎被禁足,东宫到底是个是非之地,他们并不打算多留,两人走到东宫门口之时,身后忽然传来秦墨奎的声音。 “秦墨琰,你站住。” 庄成双和秦墨琰齐齐顿住脚步,不约而同地回头,秦墨奎在王畴的守卫下快步朝他们而来,他面色阴郁,似乎夹裹着寒冰风雪。 “皇长兄还有何事?”秦墨琰面不改色地问。 秦墨奎咬了咬牙:“本宫不是找你,而是找你的王妃,太子妃去世时,是洛王妃陪在她的身边,本宫只是想问问,太子妃可曾留过什么话要洛王妃转达本宫。” 寒风烈烈,庄成双唇角的笑意却比这风雪还要冷上几许,她望着秦 墨奎冷漠的嘴脸,缓缓道:“太子妃死前,只说了一句话。” 秦墨奎面色陡然变得肃然,听庄成双说道:“唯愿来生,再不嫁负心寡情之人,再不与皇家扯上干系。” “胡说八道!”秦墨奎根本不信,面前这个女子,他与之几乎无所交集,但是秦墨南曾经提醒过他,她能从籍籍无名的小小庶女坐到洛王妃的位置,绝对不可小觑。 “太子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其他事……” “二妹,你也来了。”庄成双话还未说完,耳边响起熟悉的说话声,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庄玉玲与秦墨南就站在府门口,许是风雪太大的缘故,两人的脸色皆不太好。 尤其是庄玉玲,脸庞被风雪吹得微微发青,眼角四周尽是戴青,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好,站在她旁边的秦墨南面色阴郁,目光死死地盯着秦墨琰。 庄成双皱起眉头。 “你也来送太子妃吗?”庄玉玲温声问,说话间已经走到庄成双的面前。 “我们已经进去过了,殿下身体不好,我们先告辞了。”庄成双点点头,挽住秦墨琰的手臂,“殿下,风雪太大了,我们走吧。” “洛王妃干嘛这么着急走,难道偌大的东宫还没有可供四弟休息的地方吗?”秦墨南忽然阴测测地开口,“四弟好不容易来东宫,与二哥我喝杯茶再走吧。” 秦墨南从来都非好心之人,不仅如此,他甚至比太子还心狠手辣,秦墨琰若是跟他继续留在东宫,岂不是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般任他拿捏? 但这种时候,庄成双却不能说点什么,她看着秦墨琰,目光忧虑。 庄玉玲接话道:“二妹,你们就留下吧,我们姐妹好久没见了,也好说说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张牙舞爪 “恐怕要让南王妃失望了。”一直闭口不言的秦墨南终于开口,冷风将他的话吹进雪里,“今日乃是太子妃出殡的日子,并非喝茶闲聊的好时机,改日再陪二哥叙话吧。” “四弟难道是不敢吗?”太子插话道。 本以为秦墨琰会反驳,但他却只是拉着庄成双的手朝外走,任凭太子和南王说什么,也丝毫不予理会,庄成双暗笑,太子和南王的段数,比之秦墨琰还是差远了。 像太子和南王那样见人就吠的人,只要不予理睬,他们就丝毫没有办法。 秦墨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到底能为秦墨天出多少奇谋,这次雪阳宫之事,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若是被明夏皇听见,定然免不了会受到责骂,庄玉玲看着秦墨南和秦墨奎黑沉的面孔,突然很后悔嫁到南王府。 没想到他们国公府三姐妹,庄成双反而是嫁得最好的,至少秦墨琰对她温柔以待,至少洛王妃没有其他莺莺燕燕,始终只有庄成双一个女主人。 太子和秦墨南已经朝慈安殿走去,庄玉玲掩去眼底的黯然,快步跟上去。 “今日一见,看来南王和太子对殿下可谓是恨之入骨。”走出东宫府门时,庄成双对秦墨琰说道,“殿下往后遇到他们,更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他们再如何张牙舞爪,等被拔光了所有的牙齿,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秦墨琰口吻清淡,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甚好,可若是被太子和南王听见,定会感到毛骨悚然。 庄成双深以为然:“只可惜还不到对付南王的时候。” 他们不能让齐王的目标瞬间定在秦墨朗身上,不对付南王, 是因为他是太子最大的助力,只要南王不倒,在齐王心中,秦墨朗就不足为惧。 大年初三的雪下了整整一日,直到初四的凌晨到来,方才渐渐收住,地面被积雪覆盖,一脚踩上去脚会往下陷入好几公分,整座金陵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冰窖,白茫茫一片,然而,初四下午,天空放晴,竟然能见些许太阳的微光,或许初三雪已经落够,之后直到正月十五也不见再次落雪。 或许是太皇太后的甍逝、皇后和太子被禁足、太子妃的突然病逝让文武百官神经疲累,即使是过去整整半个月,他们也还未完全走出来,因此在正月十六开朝的当日,难免显得精神萎靡,后宫不宁,东宫昏聩,明夏皇也心情不佳,因而只是走了个过场便各自散去。 这样颓靡的日子过了三五日,中书令柳大人便参了太子一本,柳大人所参内容也极为简单,不过是说太子罔顾德行,恣意打杀下人,在前兵部尚书出事之后,短短一个月内便无故处死了四名宫女两名随从,简直视人命为草芥,应严加惩处,责令其改邪归正。 柳大人此一席话落,立刻招来了太子三师的极力反驳,要求柳大人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无凭无据指责太子草菅人命,着实可恶。 谁知柳大人竟然真的将证据一一列出来,太子到底处死了哪些宫女哪些随从,他不仅能说出其名字还能准确地阐述出他们到底是如何被处死的,死后尸体又被抛到了何处。 柳大人的话让太子三师讷讷无语,当然除了太子三师还有其余人为太子作保说情,但在柳大人列出证据之后,全都低头不再为太子抗辩。 那些齐王当见状,立刻跳出来攻讦太子,从前兵 部尚书下狱之前太子德行上的亏损到导致太子妃的突然病逝,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直到太子党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出言反驳,要么攻击齐王要么为太子开脱,两方人马吵得整个大殿嘈杂不堪。 “都给朕住口!”从中书令参太子开始就保持沉默的明夏皇终于勃然大怒,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像被卡住了咽喉般瞬间收声,君威之下,场面立刻得到控制。 “朕知道,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个年许多人都过得很惶恐,无论是太子还是齐王,都在猜测朕会做什么样的处置。”明夏皇锐利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雪阳宫失火事件,户部尚书私收暗税事件,还有这次的,柳卿所奏之事,你们不必着急,朕早就想好要怎样处置,明日就会有处置的诏书下达,按我朝律法,必定是奖惩分明。”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惶恐,有不安,有忐忑,有得意。 下朝之时,齐王秦墨天特意追上秦墨朗:“七弟最近在忙什么?” 秦墨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眼前这位齐王武能上马文能写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他满腹心思都用在了谋夺帝位之上,而很少真真实实地位明夏百姓做事,着实可惜。 但正因为他文武皆才,所以秦墨朗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自从北境战事之后,朝中并无大事,父皇也并没有派什么任务给我,所以我近来都在忙自己的事。”秦墨朗望了望辽远的天空,目光忧虑,“今年大雪,我的天涯航运已经被迫停业很久了,若是湖面冰雪再不消融,我又要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了。” 秦墨朗的确在为这事犯愁,说罢他目光扫向秦墨天,挑 了挑眉道:“若真的无法避难,到时候还请三哥相助一二啊。” 又是借钱! 秦墨天有点后悔追上来,他本意是想探听秦墨朗最近的动向,谁知秦墨朗开口就想让他承诺借钱,去年天涯航运遭遇雪灾,损失惨重,秦墨朗在他这里软磨硬泡地央求自己借给了他整整两万两银子,至今都没有归还,没想到今年他还好意思开这个口。 秦墨天有点气闷,教训的话不禁然地就脱口而出。 “我说你没事搞什么航运,自己欠下一屁股债不说,还整日劳心劳力讨不得好,你堂堂一个皇子,就算不做航运,也不会亏了银子花,你干什么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秦墨朗目光忧愁,忧郁王子般凝着秦墨天黑沉的脸:“三哥所言甚至,可我若是自己不找点事做,我能干什么呢?难道像五哥一样整日花天酒地吗?” 口气这么重,是怕他又借钱吧,虽然航运在经过他一整年的调整后,终于赚了不少钱,他也有能力偿还秦墨天那两万银子,但是他就是不想还。 “你完全可以找些其他事做,何必做航运这种风险大投资大的事情。” “哎!”秦墨朗捋了捋长发,“三哥说得极是,只怪我当初一时头脑发热,才会接下这个烂摊子,可既然做都做了,自然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否则父皇知道了又会责骂我半途而废,父皇近日心情沉郁,我可不敢招惹,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更保险。” 秦墨天知道劝说无用,也懒于多言,转而问起秦墨琰的事来。 “听说四弟又病了,你可去探望过?”昨日下朝时就有人告诉他,秦墨琰受了风寒,卧病在床,洛王妃下令,这几日洛王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 “没有啊。”虽然秦墨朗昨夜才偷偷去洛王府见过秦墨琰,但是秦墨天问起,他就想下意识地否认,“四嫂不是说不见客吗?我可不敢去打扰四哥养病,怎么三哥突然想去探望四哥吗?我劝三哥还是不要去的好,听说四哥这几日连床都下不来呢。” “这么严重?”只听说又病了,可没想到…… 秦墨朗煞有介事地点头:“不然你认为这年关刚过,四嫂为什么非要闭门谢客?” 秦墨天不免失望,本以为在父皇下诏书处置私收暗税之事前,他可以向秦墨琰讨教到底该如何让这件事与自己撇清关系,或者请他到父皇面前为自己说情,没想到他却病重。 秦墨朗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暗笑,面上却未露分毫,“三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可就去处理我航运里的烂摊子了啊!” 秦墨天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离开,自己也转身朝景阳宫走去。 连床都下不来的秦墨琰此时此刻正半躺在贵妃榻上喝庄成双特意命人熬制的药膳,这药膳用小火足足煨了五个时辰,汤汁十分浓郁,且味道鲜美,十分可口。 秦墨琰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小碗后方放下碗筷,庄成双就在旁边笑道:“外面都乱成一团了,殿下也真沉得住气,说闭门谢客就闭门谢客,竟然真的没有人敢上府来打扰。” 秦墨琰抿了抿唇,似乎在回味药膳的味道,良久才开口:“私收暗税的案子,人证物证齐全,齐王想要把自己摘出来是不可能的,但想到我愿意为他效力,或许会让我在父皇面前替他说情,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不忙着推脱,难道还真要如他所愿吗?” “这倒是,齐王若来求你,你怎么都不好拒绝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臂之力 南大在外面求见,庄成双让他进来,南大也不避忌庄成双,将今日明夏皇在朝堂上宣布的事禀明秦墨琰:“……如今外面都吵翻天了,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是个什么状况。” 何止是吵翻天那么简单,于太子党和齐王党而言,可谓是人心惶惶。 在明夏皇下诏处置春节前累积的几件案子这天,无数人都在驻足观望一三七,明夏皇最先处理的是私收暗税的案子,前户部尚书与牵涉到此案的人等除了齐王,一应割去官职,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终身不得再入仕途。 齐王应在北境立下战功,本应厚赏,但因涉及此案,证据确凿,不再奖赏,并罚俸两年再没收其五万银两送于临沅县安置村民,以示惩戒。 此诏书下达,一直吊着心的齐王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明夏皇只在银钱上给予了他限制,没有让他在朝中的地位收到影响,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他暗自庆幸,幸而雪阳宫失火,让明夏皇偏向了他们这边,否则他受到的惩处恐怕远远不止这些,想到此处,对身后之人就越发多了几分喜爱。 “还是你的主意有用。”秦墨天伸手将赵凝霜揽入怀中,“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们此次哪里能那么容易就脱身,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太子和皇后失去圣心。” “父皇圣明,太子本就昏庸,只是以往太子有吕德喜和中书令为他掩盖那些德行丧失的事情,所以父皇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样的性情,但是现在,太子妃之死让中书令对太子心怀怨恨,吕德喜也倒了,南王毕竟只是弟弟,他再如何为太子出谋划策,也要太子肯听才行。” 赵凝霜靠在秦墨天的怀里,淡淡 分析道:“只要南王不再为太子谋划,东宫易储只是迟早的事情,妾身会助王爷一臂之力的。” 秦墨天满意地捏了捏她娇俏的脸蛋:“你就是本王的贤内助,只可惜这次父皇对东宫的处置还是太轻了些,难免有些失望。” 雪阳宫失火,宫女沁柔被抓现行,又有太子妃出面作证,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明夏皇之前对那位屈打成招的宫女的供词完全不信,但在太子妃出面作证之后,也不得不深感怀疑,而整件事情最关键的便是,沁柔的确曾受过太子妃的恩惠,这是事实。 因而,在明夏皇和无数朝臣的眼中,这件事情已有定论,十有八九都是东宫和皇后的杰作,或许南王殿下在其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是没有证据,就不能咬到南王身上。 明夏皇下诏,皇后失德,从坤宁宫迁入衍庆宫自省,没有旨意,不得擅出,后宫一应事务暂交由良妃全权代管,太子德行有亏,禁足东宫,好好反省,不满三月,不得外出。 真正受到封赏的只有秦墨朗,秦墨朗摔三万雄狮前往北境,在赤峰崖救齐王于水火,围歼北戎七万大军,用兵如神,保住北境百姓数年安宁。 明夏皇赏良田、锦缎、珠宝无数,并赐亲王衔,与南王、齐王、洛王比肩。 而派秦墨朗前往北境支援秦墨天的主意乃是秦墨琰所出,明夏皇本想恩赏秦墨琰,却被他出言拒绝,秦墨琰称自己病体一副,府中什么都不缺,并不需要任何赏赐。 明夏皇了解他性情寡淡,也不勉强。 “还是这位洛王好本事。”赵凝霜想起庄成双在华阳宫的淡定从容,微微眯起眼睛,“洛王不过三言两语便说动了父皇让秦墨朗率军 出战,我们这位陛下,对洛王的信任,还真让人害怕,若是这位洛王哪日突然拿了份诏书在手上,恐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秦墨天的表情瞬间变得凛冽起来,转而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幸好,本王那位愚蠢的皇长兄将这么大的助力亲手给推开了,否则,本王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不帮衬太子呢,只要他不和本王作对,皇位炙手可得。” 纵观整个皇族,几位皇子中除了太子,的确是秦墨天实力最强,但赵凝霜明白,其余皇子也不容小觑,尤其是刚刚崭露头角的秦墨朗。 “太子被禁足,这次南仓使团进京,父皇会派王爷接待来使吧?”赵凝霜问。 “这点父皇倒是没有跟本王提过,南仓使团进京还有些时日,指派谁人接待,父皇应该根本不着急。不过如今朝中就属本王实力最强,父皇不选本王,难道还选七弟不成?” 秦墨朗虽然立有军功,又冠亲王衔,但毕竟刚成年不久,经验不足,明夏皇当然不可能派秦墨朗去接待南仓国尊贵的来使,这项重任毫无意外地落到了秦墨天的头上。 三月初,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在这草长莺飞之际,庄府迎来了庄玉容的及笄礼,当日,庄成双梳妆过后,领着灵书和茹梅坐上前往庄府的马车。 她如今地位不同,到了庄府门口自有人迎接,庄成双先去给老太君请安。 自嫁给秦墨琰后,庄成双回娘家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此次回来除了参加庄玉容的及笄礼,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老太君除了头上增添了些许华发,倒没有多大的变化,精神一如既往地抖擞,目光清明,神态祥和,庄成双行完礼,老太君拉 着她在身旁坐下,和以往的每次一样,无非问些她日常的生活问题,平日忙什么,洛王身体可好之类的。 庄成双含笑一一回答,祖孙之间气氛和乐,仿佛丝毫没有芥蒂。 正说得高兴,有丫鬟来报,南王妃过来请安了,老太君神色瞬间暗淡了些许,庄成双看在眼底,不禁暗自挑了挑眉梢。 她未出嫁时,只要提到庄玉玲,老太君哪次不是笑容满面,仿佛庄玉玲就是她最爱的孙女,是她掌心里的宝贝,如今她的态度怎么变了? “让她进来吧。”老太君道,随着这声落下,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帷幔,庄玉玲踩着莲步走了进来,屈膝给老太君行礼,代妈妈亲手扶她起身。 “大姐,好久不见。”庄成双福了福身,“大姐近来可好?” 庄玉玲的脸色颇有些尴尬,勉强回答:“挺好的。” 自从上次太子妃的葬礼之时她们姐妹在东宫门口分手之后,庄玉玲就再没有见过庄成双,两三个月过去,她这位妹妹竟然又长高了些许,身姿也越发娉婷玉立,只看脸色也能猜到她在洛王府定是过得悠闲自在,舒心愉快。 令庄玉玲很是艳羡。 “既然你们都到了,那便快去给你们父母请安吧。”老太君望着庄玉玲稍显苍白的脸色无声叹了口气,“尤其是玉玲,好好跟你母亲说说话,有些事可再也纵容不得。” 庄玉玲的脸色愈发苍白,低低地应了声是,和庄成双齐齐告退。 走出百福院,庄玉玲的状态始终低迷,庄成双早就预想到庄玉玲婚后定会不幸福,没成想竟然已经闹到这步田地,看来这位南王殿下,也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躁。 亏得自小便受内宅礼仪熏陶的庄玉玲能忍得下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雪梨院,来参加庄玉容及笄礼的当然不止庄玉玲和庄成双,庄玉容在金陵城颇有才名,结交了不少内宅少女,前来庆贺的深闺小姐们围在一起,有满满两桌。 除了深闺小姐们,自然还有想趁机和国公府拉拢关系的内宅妇人。 庄成双和庄玉玲踏进雪梨院时,大夫人正在客厅与前来庆贺的夫人们说话,庄成双一眼扫过去,倒是没有看见什么意外之客,大家互相见了礼,就有夫人急着与庄成双搭话。 “瞧瞧这洛王妃,变化可真大,记得南王妃成亲的时候看着还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几月过去,竟然就变得亭亭玉立了!”说话的乃是江北李总兵的大儿媳,约十四出头的年纪,生得一张眉开眼笑的脸,给人感觉尤为和气。 此话一出,其余夫人纷纷附和,赞誉之词层出不穷,将庄成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庄成双微笑应和,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将她们的话听进耳中。 一旁的大夫人暗暗咬牙,原本愉悦的心情在见到庄成双之后逐渐变得郁愤,众位夫人正说得起劲儿,秋霜低声禀道:“齐王妃正在府门前落轿。” 庄成双眼角一挑。 庄玉容虽然已经指给了秦墨天,但是她嫁入齐王府后毕竟只是侧妃,与正妃赵凝霜的地位可谓是千差万别,赵凝霜只需用俯视的目光看待庄玉容即可,但今日她却亲自过来…… 看来齐王在出征的时候很可能与庄国忠结下深交,而对于庄国忠的支持,齐王已经志在必得,庄玉容就是齐王进攻庄府的突破口。 在座的谁不知道如今齐王与庄府的关系,听闻齐王妃到来,脸色可说是精彩纷呈,就算是大夫人也没有掩盖住面上的吃惊之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容貌绝顶 但大夫人毕竟是大夫人,短暂的吃惊后她便露出几分得意,笑道:“以后齐王妃与我们玉容就是姐妹,今日玉容及笄,她过来祝贺,当是理所当然。” 侧妃也不过就是比小妾稍高点的位次,齐王妃过来那是给庄玉容脸面,谈何理所当然? 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质疑,反而争相应和大夫人的说辞,吵吵嚷嚷间,庄成双竟意外地听见身旁的庄玉玲担忧的喃喃自语的声音。 她道:“这位齐王妃能屈尊来为玉容庆贺,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子。” 庄成双呀然,没想到庄玉玲竟然还有这种觉悟。 既然已知赵凝霜会来,她们自然不好再寻理由离开,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后,赵凝霜在丫鬟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众位夫人忙起身行礼,简短的寒暄后,赵凝霜便看着庄成双和庄玉玲道:“南王妃和洛王妃也到了,我还想着或许能赶在你们前面呢。” 庄成双笑笑不接话,庄玉玲道:“是我们来得早。” 庄玉玲对赵凝霜的认识当然不深,她见这位王妃笑容满面,柔顺和气,以为对方应当是十分好相与之人,将来玉容嫁过去,并不会受到欺压,顿时松了口气。 殊不知她身旁的庄成双将她的任何表情变化都看在眼中,眼底闪过几丝阴气。 “怎么不见三小姐?”赵凝霜含笑问。 “三妹还在自己院子里,等会儿自会出来与大家相见。”庄玉玲回答。 按照礼制,太皇太后丧期还不满一年,各府是不得大肆操办酒宴的,因此今日虽然来了这许多人,但是庄府也只能请大家吃吃饭喝喝茶,聚在一起聊聊天,其他的诸如看戏听曲这样的活动都是被禁止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庄 成双的及笄礼热闹得不止一星半点。 谁知庄玉玲刚说完此话,敞亮的门口便有美艳如花的少女娉婷而立,一袭绯色罗裙,如花似玉,娇艳得如同刚冒出的花骨朵,含羞带怯,令人怦然心动。 “玉容见过各位夫人、小姐。”言罢,她盈盈屈膝行礼,身姿窈窕,柔弱无骨,令满室夫人小姐不禁惊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都说三小姐容貌绝顶,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有人叹道。 大夫人眼底的得意之色愈发浓烈,庄成双始终笑容未改,淡淡留意着赵凝霜的脸色,心中却暗道,这庄玉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赵凝霜在此,她把自己打扮得宛如天仙,难道就不怕赵凝霜对她怀恨在心,从而使尽各种手段对付她? 庄玉容当然没有庄成双想得那么多,况且她也并未猜到赵凝霜会来,只是今日是她的及笄之礼,各府夫人小姐云集,她不过是想出尽风头而已。 庄玉容挨着庄玉玲落座,夫人小姐们围聚在一起,彼此寒暄,有矜持者,有豪迈者,有文雅者,有柔弱者,场面甚是热闹,庄成双反而是言语最少的。 午膳自然是几位王妃坐在一桌,庄成双很不巧地就坐在庄玉玲和赵凝霜的中间,庄玉容原本是没有资格和她们三位王妃同桌的,谁知在入座前赵凝霜特意让庄玉容与她们同坐,赵凝霜要上演姐妹和睦的好戏,庄成双自然没有意见,欣然同意。 同桌的还有几位夫人,庄成双并不熟识,但庄玉玲却很了解。 在座的只有庄玉容未成婚,年纪最小,又是东道主,自然应当亲自为各位斟酒,庄玉容对待赵凝霜的态度表面上倒与对庄玉玲没有差别,但轮到庄成双,自然就有所不同。 纤纤玉 手执着酒壶,庄玉容躬身为庄成双倒酒,唇边扬着轻轻浅笑,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二姐还未出嫁时,妹妹我可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二姐竟能坐上王妃的位置,能与齐王妃、南王妃同桌,二姐的造化可真让妹妹刮目相看。” 透明的女儿红已经将酒杯添满,眼看就要溢出来,庄成双忽然制止了庄玉容倒酒的动作,她眉眼间尽是笑意,好似根本未将庄玉容讽刺的话放在心上。 “比起姐姐我的造化,三妹的造化岂不是更令人瞠目结舌?”庄成双温声细语地反击,“往后进了齐王府,三妹可要懂得什么叫做小伏低,毕竟侧妃与小妾并无多大区别。” 庄成双的话音不高,但同桌的刚好能听到,看她们姐妹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而庄玉容则是气得面色通红,恨不得扬手就给庄成双一巴掌。 庄玉容头疼地揉揉额角,她早与庄玉容说过无数次,庄成双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轻易不要招惹,没想到她却总是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从未听进心里去。 “庄成双,你不要得意,我迟早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庄玉容咬牙切齿道。 庄成双端起酒杯将庄玉容亲自给她倒的酒倒掉,波澜不惊地说:“我胆小力弱,三妹倒的酒,我可不敢喝,不过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三妹同桌了吧,等三妹嫁到齐王府,可就再也没有资格与我同坐而食了,此次机会难得,三妹可要好生把握。” 庄玉容脸上青白交错,煞是好看,庄玉玲约摸是看不下去了,沉眉道:“二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三妹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与她多做计较。” “大姐这话可就错了,三妹与我可是同岁。” 庄玉玲一哽,竟是不知该如何接 话。 “酒也倒完了,三小姐快坐吧。”一直看好戏的赵凝霜终于看够了戏码,出声为庄玉容解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庄玉玲拉了拉庄玉容的衣袖,示意她落座。 庄玉容转身欲走,手上的酒壶却不小心从手中掉落,好巧不巧地砸在庄成双的身上,上等的女儿红瞬间喷洒而出,溅了庄成双满身。 “王妃!”茹梅和灵书惊愕地上前,庄成双目光扫向她们,二人立刻禁声,不敢放肆。 “哎呀,二姐,都怪我不好,竟没有拿稳酒壶,让二姐受惊了。”庄玉容惊呼道,说着就拿出身上的手巾去为庄成双擦拭身上的酒液,一面道:“宛莹,还不快带洛王妃到我潇湘院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天气尚冷,万不能让洛王妃受了风寒。”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到庄成双就被庄成双一巴掌挥开,女子姣好的面容极为恼怒,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讽刺,仿佛很不齿庄玉容这般的小把戏。 “我没事,三妹不必介怀。” “还是我陪二妹去换身衣服吧,”宛莹正要答应,却被站起身的庄玉玲打断,“我们身姿相差无几,我出嫁前还有几套新衣未来得及穿,我带二妹去选一套如何?” “不必了,大姐让丫鬟带我去即可。” 庄玉玲也不勉强,吩咐伺候在旁的绿真领庄成双去换衣裳,庄成双让茹梅留在这里,领着灵书粗粗与众位夫人打了个招呼便走出用膳的花厅。 绿真小心地伺候着,一直将庄成双领到庄玉玲以前住的浅云居,进了西厢房,“请洛王妃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去将衣服拿来。” 庄成双点头,安心等候在西厢房,然而,本该拿衣服来给庄成双换的绿真却迟迟未折回来,灵书见她身上的湿润,怕她受寒 ,不免有些心急。 “王妃,奴婢去看看吧,”灵书不放心地提到,“绿真姐姐或许还在犹豫应该拿哪套衣服给您,奴婢深知您的喜好,奴婢去催催她。” 庄成双的确感觉到有些冷,不得已点头:“快去快回。” 灵书应声而去,庄成双独自在西厢房等候,然而时间慢慢过去,灵书始终没有回来,庄成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在某个时候,她突然站起来,疾步朝外走去,然,刚拉开门,眼前忽有一道黑影闪过,庄成双还未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双眼顿时陷入黑暗。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庄成双才恍然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花厅里客来客往,茹梅守在花厅等候庄成双回来,但是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却仍旧不见庄成双的身影,渐渐地,她有些心急起来。 国公府对庄成双而言并非安全之地,庄玉容和大夫人对庄成双恨之入骨,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背地里做什么手脚来谋害庄成双。 思及此处,茹梅忽然就难安起来,可是她只是小小的丫鬟,能做什么呢? 茹梅不停地朝门口张望,始终不见庄成双的身影,目光落在主桌上,围桌而坐的夫人小姐们个个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茹梅偷偷溜出了花厅。 她身份尴尬,无法到处乱跑寻找庄成双,为以防万一,只能先通知洛王,好在护送庄成双过来的南二此时就在外院等候,茹梅来不及多想,径直赶往府里招待小厮的地方。 院子里全是男人,茹梅一眼就看到南二,匆匆说明了情况,又恳求道:“请您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禀报王爷,我们王妃已经消失整整半个时辰了,奴婢怕有意外。”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妃失踪 庄成双虽嫁入洛王府不久,但是她在洛王心中的分量他们这些属下是有目共睹的,况且她对洛王的病情大有助益,令身为下属的他们十分感激,也十分尊重,自然不敢让她有闪失。 南二当即拱了拱手,快步朝外奔去,到了门外,飞身跃上马车,绝尘而去。 等南二离开,茹梅返回花厅,却仍旧不见庄成双,当一三七下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反身朝浅云居跑去,浅云居距离花厅还小有一段距离,等她跑到浅云居时已是气喘吁吁。 浅云居里守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妈妈,眼见茹梅就要往里闯,立刻出言阻止:“哎,小姑娘,你干什么的?” “我找我家王妃。”茹梅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妈妈,她在国公府多年,并未见过此人,想来应是庄成双出嫁后才招进来守门的,“我家王妃来这里换衣服,迟迟未出,花厅里一众夫人小姐都在等着我家王妃,三小姐特意命我来催。” “你找错地方了吧?”那妈妈道,“我一直守在这里,没有见到任何人进出啊,这院子已经空了好久了,除了我这个老妈妈负责日常打扫和守门外,没有任何人进来的。” 怎么可能? 茹梅不信。 “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家王妃有没有进去,我看看便知。” “这可不行。”那妈妈朝前走了几步,完全挡住茹梅的去路,“我既然负责守这院子,没有主人的允许,我怎敢放你一个小小的丫鬟进去查看,若是东西有损,我没法交代。” 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茹梅额头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再看面前这个妈妈,目光就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呵斥道:“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王妃,若是她真在里面有什么好歹 ,就是割了你的脑袋,你也赔不起。” 那妈妈闻言,不禁打了个哆嗦,但想到上头的吩咐和威胁,只能硬着头皮顶回去,“这位姑娘,你们王妃确实没有进去,若是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也不可能放你进去。” 茹梅气得咬牙,这妈妈体格健壮,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孔武有力者,她根本不可能强行进入,急得满头大汗,这府里她还能去找谁求助呢? 对了,还有老太君! 老太君此时正在百福院里用膳,陪同的还有几位与她年纪相仿的老者,茹梅顾不得许多,径直冲到老太君面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君,我们王妃不见了。” 她的失礼本让老太君极为不悦,但听到她的话,心中却是一凛,杵着黄金手杖赫然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茹梅望了望在座的众位老夫人,姐妹不和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不敢当众说出来,老太君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与众位老夫人歉意地打了招呼便让茹梅道东次间说话。 茹梅将花厅发生的摩擦尽数讲给老太君,老太君越听脸色越发难看,正欲派代妈妈前去看看,有丫鬟来禀:“洛王殿下已在府门落轿,要来探望老太君您。” “洛王殿下?”老太君不确定地问道。 “是。”丫鬟回答。 茹梅大喜,没想到洛王殿下竟然来得这么快,她不过是稍做耽搁,他却已经赶了过来。 “茹梅,是你派人通知洛王殿下的?”老太君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那双盯着她的老眼狠厉而阴沉,好像只要她敢回答一个“是”字,老眼的主人就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茹梅吓了一跳,身体轻轻颤了颤,低声回答:“出府前,洛王殿下曾叮嘱奴婢,倘若王妃所遇 之事或者所遇之人有任何的异常,都必须立刻禀报殿下,奴婢不敢不从。” 虽然茹梅所言有些言过其实,但也不算完全撒谎,秦墨琰的确叮嘱过她要好生照管王妃,不得有任何差池,只是没有上升到任何异常都要禀道的地步。 她原是百福院出去的,老太君想要为难她或者惩处她,是完全有资格的。 面对这样的强压,茹梅不得不这样说。 老太君沉沉地看了她几眼,抬手让代妈妈扶她起来,一边道:“来人。” 立刻有两名丫鬟进来,老太君冷声吩咐道:“带茹梅下去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百福院半步,若是有人问起茹梅,就说她今日从未来过百福院。” 茹梅大惊,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太君,老太君什么意思,想要暗中处置掉她? 又听老太君口气严厉地命令道:“派人去通知老爷,让他到府门去迎接洛王,把洛王拖住,阻止他进内院,派人去将南王妃和三小姐请到浅云居去,代云,你随我前去浅云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茹梅突然就明白过来,老太君这是在想尽办法保护想要陷害庄成双的人,因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庄玉容或者庄玉玲。 同样是孙女,但好像庄成双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过庄玉容和庄玉玲这两个嫡女在老太君心中的地位,茹梅只为庄成双感到可悲。 庄玉容的及笄礼,本无男客,庄国忠此时就在内院与庄国舟、庄玉浩、庄玉旌喝酒用膳,先有丫鬟匆匆来禀,洛王前来探望老太君,正往大门口走准备去迎接洛王的时候,又有百福院的丫鬟过来传老太君的话,要他拖住洛王。 为什么要拖住洛王,庄国忠自然是百思不得 其解,但既然老太君有令,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庄国忠不得不从。 本以为洛王此时还在门外等候他们迎接的庄国忠还未赶到大门口就迎面与秦墨琰撞上,素来风轻云淡的洛王殿下脚步看上去竟有些匆忙,到了与庄国忠几步之遥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庄国忠赶忙拱手行礼:“洛王殿下。” 秦墨琰虽心中已乱成一团,但面上却还镇定,淡淡道:“庄国公不必多礼,本王此行前来,是来拜会老太君的,还请庄国公领路。” 庄国忠早就发现,秦墨琰并不像秦墨南那般称呼自己岳父,心中倒有些失落。 秦墨琰虽然已来过庄府几次,但是对这里的布景并不熟悉,若没有人带领,他自然是找不到百福院的。 庄国忠见他行色匆忙,想来定然有事,徐徐道:“时至正午,想必洛王殿下还未用午膳吧,我已命人略被薄酒好菜,还请洛王殿下移步赏脸。” 秦墨琰面无表情:“等见了老太君,本王自会与庄国公小酌几杯。” 庄国忠和秦墨琰打太极:“可此时家母正在百福院与众位老夫人叙旧用膳,实在不好打扰,殿下有什么事何不等用完午膳再说呢。” 其实庄国忠此时心中已有些打鼓,秦墨琰是什么人,那是即便风云既变也不足以令他改色的人物,他不涉党争,不好皇权,拖着一身病体悠闲度日,这般的人物,何曾有过焦急? 可眼下,他明显已经有些心急难耐。 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否则何以令他如此? “庄国公,本王的王妃在贵府无端消失,你若再拖住本王,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庄国忠脸色大变,庄成双会府参与庄玉容的及笄之礼他是知道的,但是怎么会无故 失踪呢,府里戒备森严,虽然今日待客人来人往,但还不至于出这种大乱子。 然而,想到老太君反常的吩咐,庄国忠突觉太阳筋有些发疼,莫非真有此事? “庄国公还要拦本王吗?”秦墨琰语气已有些阴森。 话说到这个份上,庄国忠哪里还敢拦路,抬手道:“殿下请。” 然而,秦墨琰却突然改了主意,缓缓道:“先去浅云居。” 庄成双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揉自己的额头,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困住,意识混混沌沌的,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放大的脸吓得她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吓,她的神志也清醒了几分。 定睛看去,眼前的男子发髻散乱,衣衫凌乱,一张脸粗眉大眼,双颊上的横肉被酒熏得通红,他握住庄成双的手腕,扬手就要去扯庄成双的衣服。 “放肆!”庄成双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开。 眼前这个人她是见过的,永平侯府的庶子徐诚毅,金陵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初还想娶她。 而此时的徐诚毅双眼浑浊,因被庄成双打了一巴掌,顿时心生怒火,扬手就一巴掌扇朝庄成双的脸上打去。 庄成双刚醒,手脚尚无多少力气,哪里挡得住这一巴掌,被打的右脸顿时落下五根鲜明的指印,脸颊火辣辣地一片灼疼。 “臭娘们,竟还敢打小爷我,看小爷等会儿不骑得你哭爹喊娘的小爷就不是个男人!”徐诚毅怒火冲天,一把将庄成双的外衫撕开。 庄成双瞪圆了眼睛,原本还不是特别清醒的神志在徐诚毅的一巴掌下也彻底清醒过来,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趁徐诚毅不注意的时候,拔出袖中的银针飞快地朝徐诚毅刺去。 第一百三十章 血脉相连 徐诚毅在不停地动,导致庄成双的银针没有刺中想刺的穴位,反倒疼得徐诚毅嗷嗷叫,顿时又接连打了庄成双几巴掌,每一巴掌都落在庄成双的脸上。 徐诚毅抓住她衣衫的领口,男人的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整个儿提起来,“好,很好,小爷我就喜欢烈性的女子,小爷今日就陪你好好玩玩儿!” 谁知他话音未落,庄成双已抬脚猛地将他一条踹开,徐诚毅被踹出老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下。 庄成双不敢让他有起身的机会,飞快地下床,拿起旁边的木椅就朝徐诚毅的身上砸去。 “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徐诚毅发出一声惊天嚎叫。 然而,他却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庄成双见势危险,拔腿就朝门口跑,却发现门早已被人从外面锁住,此时徐诚毅已经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抬脚就踢在庄成双的小腹上。 这一脚的力道不可谓不重,庄成双瘦弱的身躯被他踢得躬起,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徐诚毅将她推倒在地。 庄成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虽然知道徐诚毅不对劲,但她却不能坐以待毙,就在徐诚毅扯开她衣衫的瞬间,她拔下发间金簪,猛地刺入徐诚毅的颈间。 一瞬间,鲜血飞溅。 老太君虽然急于赶到浅云居,但毕竟已上了年纪,步伐自然不能跟年轻人相比,因此等她赶到浅云居时,庄玉容和庄玉玲已等候在浅云居外。 姐妹两人暗中交换着神色,忐忑、不安、惶恐之色一一从她们脸上闪过,在丫鬟来传老太君令让她们赶来浅云居时,姐妹俩已意识到事情不妙,见到老太君过来,赶忙行礼。 庄玉玲硬着头皮问:“不知祖母此 时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成双呢?可在花厅用膳?”老太君厉声问。 庄玉玲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二妹衣服弄湿,我让丫鬟领她来换衣服,还未回去。” “好,很好……”老太君气得脸色发青,“成双是你们血脉相连的姐妹,她过来换衣服,却迟迟未归,你们倒好,竟然就此不闻不问。” “并非我们不闻不问,”庄玉容辩解,“花厅都是重客,我们忙着待客尚且脚不沾地,哪有闲余理会二姐到底有没有换好衣服,这里是二姐的娘家,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玉容!”庄玉玲连忙喝止住她,低声斥责道:“怎可与祖母顶嘴?” 庄玉容似乎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下道:“祖母,孙女一时失口,孙女知错。” “三小姐是否真的知错,很快就会有定论。” 身后忽有话音传来,庄玉容猛地回头,熹微的光影下白衣公子款款而来,阳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剑眉星目,墨发玉冠,彷如从天而降的谪仙。 庄玉容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秦墨琰,顿时失去所有言语和反应。 “老太君,”秦墨琰拱了拱手,“现在是否可进浅云居一看了?” 他态度和顺,表情沉稳,但说出口的话却根本不容他人置喙,老太君哪里听不出来,本已让庄国忠拖住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来得如此迅速。 “殿下请吧。” 守门的妈妈在老太君出现的时候就深感事情闹大了,如今陆陆续续出现这许多人,让她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哪敢有任何的阻拦,立刻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谁知众人在浅云居里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庄成双和她的丫鬟,难道事实真如那守门的妈妈所言,庄成双从 未来过此处? 老太君疑团丛生,若真是如此,那庄成双又能去哪里呢? 秦墨琰眼见无所收获,双拳死死地攥紧,他面目阴寒,冷声吩咐:“南三,去把守门的带过来。” 众人此时就聚在院子中央,南三领命,很快就把那守门的妈妈捉了过来,那妈妈吓得双腿发软,还未等任何人有所盘问,双膝已不听话地跪了下去。 “洛王妃是否来过此处?”秦墨琰问。 “没……”守门的妈妈刚出口一个字,一把横空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成功地打断了她的话,她当即吓得身体止不住地哆嗦,紧接着便响起如地狱阎王般的声音:“说实话。” “来……来过……”妈妈哆哆嗦嗦地回答,额头磕在地面上,哭嚷道:“求大人饶命。老奴只是奉命办事,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洛王妃去了哪里?”这次开口问的是庄国忠。 “她被人带走了,”那妈妈小心地瞅着庄国忠的脸色,一副不敢说的样子,颈间忽然传来刺痛,她“啊”地尖叫一声,如实回答:“洛王妃还有的丫鬟都被带走了。” “是被谁带走的?被带走时是什么情形?”秦墨琰问。 “老奴不认识带走她的人,不过洛王妃被带走的时候,是昏迷不醒的。” 秦墨琰的瞳孔赫然陡缩,周身散发的阴寒之气令站在他周围的人尽数变色,所有人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只听秦墨琰沉沉道:“南二,将国公府各个出口各个院门各个院子里的人尽数控制起来,所有人不得擅动,违者,杀无赦,全府搜寻,直到找到王妃为止。” 南二拱手应是,立刻退了下去。 这里毕竟是国公府,而非洛王府,秦墨琰的做法已经越矩,庄国忠本想提醒 他这点,让他稍加收敛,但瞥见到秦墨琰罗刹般的脸色,知道多说无用,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而庄玉玲和老太君则是大惊,没想到秦墨琰竟能为庄成双做到这种份上,下令控制一品公爵府邸,只有当今圣上才有这个资格,而秦墨琰如此,自然已是越权。 这种越权的事,会招来什么后果,谁也想不到。 “洛王殿下这么做,就不怕陛下怪罪吗?”庄玉容满心都是嫉妒,却也有得意,就算找到了庄成双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晚了,庄成双再也不是以前干干净净的庄成双了。 然而,面对庄玉容的问话,秦墨琰根本置之不理。 “殿下连老身也要控制吗?”老太君杵着黄金手杖,在代妈妈的搀扶下走到秦墨琰的面前,“难道殿下就不怕无法跟陛下交代吗?” “父皇那里,本王自会如实交代,父皇想要如何处置本王,本王都没有意见。”秦墨琰直视老太君苍老的脸,“倒是老太君您,与其担心本王会受到何种惩处,不如祈祷本王的王妃安然无虞,否则,全府上下定会知道,谋害洛王妃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庄玉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庄国忠和老太君看她的目光便深了几许。 本是庄玉容的及笄礼,是值得庆贺的日子,但是全府上下却因为庄成双的失踪而闹得鸡飞狗跳,洛王府的两千府兵以最快的速度将封锁了全府所有的进出口和各院门各丫鬟奴仆,继而进行大肆地搜索,这般声势浩大,行事严密,即便是只老鼠恐怕也难以逃脱。 而庄成双只要还在这个府里,想要找到她,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秦墨琰并没有等太久,但见到南二来回禀时的脸色,便能猜到事情绝对比 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数倍,南二单膝跪在他身前,表情沉重。 “王妃在庄大少爷的清怡居,情况很糟。”南二禀道。 秦墨琰不欲多问,让南二领路,径直朝清怡居走去,老太君一行人见事态严重,也急急忙忙跟上,众人都十分地惊惶,所有没有人注意到庄玉容眼底闪过的快意。 洛王府的府兵将清怡居把守得尤为严密,可说就算是只苍蝇想要飞进去也要掂量下可不可行,秦墨琰在南二的引领下直接走到庄成双所在的房间。 房间的门锁已被强行撬开,坏锁仍旧挂在门上,房门虚掩着。 秦墨琰还未推开房门便已经闻到从房间里飘出来的浓重的血腥气,他突然心中害怕起来,害怕那个始终沉着冷静淡漠寡情的女子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握住门把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不知多久过去,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猛地将门推开,秦墨琰面色惊骇,而匆匆赶来的老太君一行人则同样目露吃惊。 仿佛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之景。 房间里一片狼藉,桌椅茶盅满地凌乱,整个房间飘散着铁锈般难闻的血腥气,地上躺着两具身体,一具脖子上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一具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小腿处一根金簪刺入血肉,身上其余地方更是处处血迹,她仿佛就是躺在血泊中的。 她仿佛已经死去。 多年之后,每当秦墨琰想起此时此景,心中总是钝痛难忍,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又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噬咬,在啃食他的血肉。 他强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解开身上的斗篷,走到庄成双的身边,将斗篷轻轻罩在她的身上,然后曲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动作很轻很轻,怕惊到她,怕弄疼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不害怕 庄成双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悠悠转醒的。 在她的发簪刺入徐诚毅的颈间后,徐诚毅握住发簪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并且一把将发簪从他的颈间拔了出去,鲜血顿时如泄洪般涌出来。 他心中极愤,抬脚就踢在庄成双的脑部,虽然重伤之下他的脚力已大为虚浮,但余力尚在,且又踢在人最脆弱的地方,因此庄成双一三七的大脑便感到阵阵眩晕。 但是她毕竟心智与常人不同,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拿起掉在地上的发簪就用力地扎进自己的腿部,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传遍全身,她正欲拖着伤腿爬起来,徐诚毅却已赫然倒下。 男子浑身是血的身躯在地上挣扎了数下,便彻底陷入静止。 庄成双爬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死亡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她全身的气力仿佛也在此刻被抽离,她软软地倒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天旋地转,很快就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在闪动,她的视线并不清晰,因而她用力地甩了甩脑袋,然而目光还未清明,便感觉到身体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即便是模模糊糊中,庄成双也能感觉到伸手抱她之人的善意,所以她小小地挣扎了下却没有成功之后她便放弃了,同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别怕,是我。” 伴随着他的声音,庄成双的目光逐渐恢复明晰,落入眼底的便是每日醒来只要稍稍转头就能看见的英俊脸庞,他的目光一如每日醒来凝视她时所有的温柔,只是那温柔里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浑浑噩噩的庄成双此时并没有看出来。 他说,别怕。 庄 成双想起与徐诚毅之间的打斗,内心忽觉浑然一片,其实她并没有怎么怕,因为从她醒来到徐诚毅死亡,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害怕,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怎么将徐诚毅弄死这件事情上,而直到现在,事情已过,她深知自己已经安全了,所以更不用怕了。 她朝秦墨琰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哑声道:“殿下说笑了,我不害怕。” 她双颊红肿,腿伤严重,更浑身是血,她却还笑得出来,却还坚强地说自己不怕,秦墨琰不知道心中是何种滋味,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难受心中钝痛。 明明说好要护她周全的,可是他哪里办到了? 对于庄成双而言,他也不过是无用之人,无法及时救她于水火。 好似知道秦墨琰在想什么,庄成双虚弱道:“殿下不必自责,我没事的。” 秦墨琰不说话,抱着她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脸色却陡然变得冷冽阴寒,如罗刹般可怖,他冷冷地吩咐道:“将这里圈进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府中上下人等,继续控制住。” 南二知道这次秦墨琰是真的发了怒,当下不敢多言,拱手应“是。” “殿下,我的丫鬟呢?”庄成双忽然想到自己的两个丫鬟,本已因疼痛而皱起的秀眉更深地隆起,“灵书不见了,还有茹梅,您可见到茹梅了?” 南二立刻禀道:“王妃放心,灵书姑娘已经找到了,她没是,茹梅姑娘在百福院里,也安然无恙,属下这就派人将两位姑娘找来。” 庄成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她真的太累,身体叫嚣着疼痛,神志又开始混混沌沌起来,她将脑袋靠在 秦墨琰的怀里,沉沉地闭上眼睛。 而门口站着的老太君等人,则已经从目瞪口呆恢复自如,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老太君目光沉痛而惋惜,庄玉玲无奈地别开脸去,不忍多看。 庄玉容心情最是复杂,徐诚毅死了,庄成双活了下来,虽然身上有伤,衣衫也十分凌乱,但听她的话,明显徐诚毅没有得手。 庄玉容恨恨地咬牙,棋差一招,就差那一招,就被庄成双给逃脱了去。 庄国忠当先道:“洛王殿下,今日这件事情……” “今日之事,到底如何,我自会查证,不劳庄国公费心。”秦墨琰冷冷地打断庄国忠的话,“本王的王妃在贵府受到欺辱和残害,所参与之人,一个也别想逃脱。” 庄国忠面色大骇,庄成双在清怡居被找到,徐诚毅又是庄玉浩的朋友,所有矛头都直指庄玉浩,庄国忠就这一个儿子,当然害怕这件事情真的与庄玉浩逃不开干系。 国公府被控制,正是鸡飞狗跳之时,花厅还有数桌来客,但毕竟都是见过世面的夫人和小姐,倒是没有这阵仗吓倒,吃完了饭,大家各自坐在位置上等待着。 秦墨琰将庄成双抱进百福院的西厢房,茹梅和灵书匆匆赶过来,见到庄成双浑身是血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又心痛得无以复加,两个丫鬟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各自自责。 秦墨琰吩咐他们去打来热水为庄成双清洗,两个丫鬟才逐渐收敛哭声,灵书去准备热水,茹梅留下来照顾,一面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地禀告给秦墨琰,并没有隐瞒老太君想控制住她的事情,秦墨琰越听脸色沉得越深。 “王妃 是庶女,府中的人待她向来如此,我们这些跟着王妃的丫鬟也时常遭受别人的欺负,这种情况直到王妃被陛下赐婚才稍稍得到改善。”茹梅忍不住向秦墨琰诉苦,“也不知道我们王妃到底哪里招惹了他们,竟千方百计地想要置我们王妃于死地。” “他们?”秦墨琰琢磨着这个词,“他们指谁?” “还能有谁?”茹梅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自然是大夫人他们,王妃出嫁前大夫人曾想将王妃嫁给徐诚毅,徐诚毅可是出了名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不说,吃喝嫖赌哪样不来?大夫人害怕老太君不同意,便设计陷害王妃,想毁了王妃的清白,让王妃不得不出嫁,也亏得王妃心思敏捷,才没有掉入他们的圈套。” 茹梅越说越气愤:“本以为老太君会护着王妃,可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倒是奴婢眼拙。” 秦墨琰只觉得胸口沉闷透不过气来,脑中回想起下属曾向他禀报过徐府与国公府的动静,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 灵书打来热水,秦墨琰不想让两个丫鬟束手束脚,起身道:“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你们先为王妃清洗,注意不要碰到她的伤口。” 灵书和茹梅看着庄成双被金簪刺得血肉模糊的腿,含泪点头。 秦墨琰此时并无心情处理今天的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命令南二将所有人控制起来,尤其是浅云居守门的妈妈和庄玉容、庄玉浩、徐夫人还有那个带庄成双下去换衣服的丫鬟。 南二依照秦墨琰的意思将这几个关键人物单独幽闭起来,派重兵把守,防止他们串联口供,又派人去通知刑部,等候刑部和秦墨琰共 同处理此案。 老太君、庄国忠和庄玉玲则留在百福院的正厅,庄成双重伤,徐诚毅死亡,这绝非小事,他们是坐立难安,想问问清楚,却被洛王府的府兵控制着,只能等待。 秦墨琰站在西厢房的门口,周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脑海里想起刚找到庄成双时所见的画面,更觉得心痛烦躁,而整件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隐约已猜到些轮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多时房门被打开,灵书双眼红肿地俯身行礼:“禀殿下,奴婢们已为王妃清洗完毕,也换了干净的衣裳。” 秦墨琰点点头,正欲往里走,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他回头,见南二正领着太医步伐匆匆地朝这方走。 来人正是刘医正,见到秦墨琰赶忙行礼:“老臣参见洛王殿下。” 秦墨琰淡淡瞥了他眼,低声道:“起来吧,随本王进去。” 刘医正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跟在秦墨琰身后,此时的庄成双已经幽幽转醒,穿着雪白的衣衫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她双颊红肿,嘴唇苍白无色,就像是得了绝症之人。 而她看见秦墨琰冷寒的脸色和刘医正战战兢兢的样子,却不禁失笑道:“我没有大碍,殿下不必紧张。” 她自己就医术了得,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自己当然十分清楚,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上一阵就会痊愈。 “先让刘医正看看。”秦墨琰根本无视她的话,医者不自医,无论庄成双如何保证自己无碍,他始终都不放心,“你腿上的金簪,必须先拔出来。” 金簪刺在她的小腿肌肉上,并不是很深,但是痛感却是十足,庄成双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会处理 刘医正秉着望闻问切的程序仔细检查了下庄成双的伤势,最后确定的确如庄成双所言,都是外伤,脸上的伤只需要冰敷再配上药膏不日就能消肿,最严重的还是她腿上的伤。 “好在刺得并不深,老臣先为王妃拔簪,王妃可要忍着些。”刘医正道。 “刘医正不必紧张,这点疼痛我还受得起。”庄成双笑笑,姿态反而很轻松,“若是您下不了手,我可以自己来。” 刘医正心头一跳,抬头见庄成双竟是一副丝毫不怕的样子,好像这伤根本就不在她的腿上,再想到他曾经为其诊病的那些千金小姐,只觉得庄成双心性坚韧,令人佩服。 “何须王妃动手。”刘医正说着已开始准备处理伤口,“老臣为无数小姐们看过诊,倒是没见过如王妃这般不怕疼痛的,王妃的确值得钦佩。” 此话落下,他手握住金簪,猛地抽出,顿时鲜血飞溅,有几滴溅到庄成双的脸上,灵书赶忙将血珠拭去,而庄成双却只是咬牙低低地哼了声。 刘医正立刻止血处理伤口。 庄成双虽然嘴上不说,但她额头上却尽是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秦墨琰看得难受,坐过去将她揽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抬袖为她拭汗。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声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庄成双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刘医正处理完伤口后又开了药方,这才退了下去,庄成双浑身汗淋淋的,秦墨琰知道她不舒服,让灵书再打来热水为她清洗,等庄成双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后,秦墨琰悬着的那口气才稍稍落下了些。 本以为庄成双会很快昏睡过去,就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样,她只要稍有不顺,便会陷入沉睡,醒来后就会觉得 身心都舒畅了些,可是这次她却始终醒着,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殿下将全府都控制起来了?”庄成双问,她刚醒来时茹梅就告诉了她这件事情,初听时她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完全没有想到秦墨琰竟能为她坐到此种地步。 秦墨琰沉沉地点点头:“这件事情你别管,我自会处置。” “我被人从浅云居掳到清怡居,醒来时徐诚毅就在房里,意图对我行不轨之事,他是庄玉浩的朋友,而带我去换衣服的是庄玉玲的丫鬟,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大姐,他们都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殿下是不想我为他们说情吗?” 庄成双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 “你心地柔善,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我已准备交给刑部接手。”秦墨琰握住她的手说。 “刑部的萧庆祥乃是齐王的舅舅,齐王正在想方设法拉拢庄国忠,殿下交给齐王,真的是想彻底为我主持公道吗?”庄成双丝毫不隐藏自己心底的疑惑。 “所以刑部在审理案件的时候,我会旁听,他们做不了手脚。” “不。”庄成双反握住秦墨琰的手,“我就要刑部做手脚,最好能判主使者无罪。” 秦墨琰叹口气:“你果然还是不想深究此事,成双,你一次次放过他们,可曾想过,自己能得到什么?无论是老太君还是庄玉玲,都不值得你为他们求情。” 求情?呵呵,怎么可能求情? 倘若说在此之前她想过放过庄玉浩,放过庄家,只解决庄玉容,那么今天这件事情就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庄家大房的人,一个也别想从她手里逃脱。 庄成双的目光逐渐变得阴狠。 “殿下,您错了,我不是要为他们求情,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论是对 付萧庆祥还是对付庄家大房,都是很好的契机,我只是,不愿意放过而已。” 聪明如秦墨琰,只需稍想便能明白庄成双到底什么意思,他抚着庄成双墨如海藻般的长发,轻轻地道:“那本王就依王妃的意思办。” 庄成双含笑地点头,似乎这才想起来有个问题她应该率先问问:“徐诚毅已经死了吧?” “嗯,死了。”他的颈脖被利器刺了一个洞,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是我杀死的。”庄成双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喃喃地说,“是我用金簪将他刺死的,他意图侵犯我,我若不杀死他,我的下场只会很悲惨。” “我明白。”这并不是庄成双第一次杀人,在西山别宫时,她就曾因为自保而杀了一名刺客,当时南二报给他听的时候,有片刻的时间,他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双纤白柔嫩的将他从死亡边沿救回来的手,竟然也能葬送一个人的性命。 “你属于正当防卫,你不会有事的。” “有殿下在,我当然知道我不会有事,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庄成双望着秦墨琰的眼睛,徐徐道:“徐诚毅被人下了药,他当时力大无穷,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墨琰眯了眯眼睛,他正奇怪,庄成双到底是洛王妃,徐诚毅再色胆包天也不可能敢明目张胆地侵犯她,原来症结在此,那便说得通了。 “仵作应该是可以验出来的,”庄成双淡淡说,漆黑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过像他那样的纨绔子弟,不知道欺辱过多少良民,死不足惜。” 他以为庄成双会对庄家人手下留情,没成想…… 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她,他以为她柔弱可欺,可是她却能在千 钧之际将想害她的人置于死地,他以为她坚韧不拔,可是她却会因为太子妃的死、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死而泪流满面。 刑部尚书萧庆祥在接到报案后行色匆忙地赶到国公府,见到国公府上下人等皆被控制起来,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自然是先去见了秦墨琰。 秦墨琰乃是这次案件的报案人,也是原告,如今朝中局势风云既变,萧庆祥身为齐王的舅舅,自然不敢得罪这位不可能登上帝位却能大大地影响当今陛下择贤的亲王。 “老臣见过洛王殿下。”百福院的客厅里,萧庆祥拱手朝秦墨琰行礼,得到秦墨琰的免礼后才与旁坐的老太君和庄国忠见礼。 “请萧尚书亲自来,是因为这件案子不仅涉及庄国忠的女儿、永平侯徐家还涉及到本王的王妃,萧尚书办事素来公允,本王希望萧尚书能公平公正地处理此案,不要有任何的偏私。” 老太君听闻此言,眉头紧紧地拧起,与她同样表情的还有庄国忠,在他们心中,庄玉浩乃是国公府的继承人,是不得有半点差池之人,可是显然,这次的事,与庄玉浩息息相关。 永平侯的庶子死在庄府里,还是被洛王妃的一根金簪刺死的,这件事情涉及两大皇亲贵族,最主要的还有皇族,萧庆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此刻听到洛王的要求,更是觉得身上简直压着巨石,恨不得就此丢出去,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扛着。 “老臣谨遵殿下之命。”萧庆祥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拱手应道。 “很好,王妃乃是懂医之人,她说徐诚毅当时已被人下药,你让仵作检验清楚,倘若徐诚毅真的被人下药,下药之人是谁,又是如何下的药, 这些细节你要查清楚。” “下药?”老太君赫然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 但秦墨琰此刻并不想理会她这个老人,继续吩咐:“徐诚毅为何会出现在大公子的清怡居,王妃又是如何被带到清怡居的,有多少人参与了行动,他们分别做了什么,其间的种种细节,都不可以放过,所有人我都已经帮你控制起来,你现在就可以带回刑部问话。” 萧庆祥心脏咯噔咯噔地跳,想问什么,顿了半天也没开口。 秦墨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声道:“这些人自然包括庄大公子和庄三小姐还有南王妃,不知道萧尚书有什么为难的吗?” 前两人已经让萧庆祥感到头疼,听到南王妃时,便是整个人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而旁边的老太君等人更是大惊失色,好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事情发生在清怡居,庄大公子是最主要的嫌犯,而庄三小姐和南王妃是间接导致本王的王妃进入浅云居从而被人掳走之人,她们同样存在很重的嫌疑,难道萧尚书还有什么疑虑吗?”秦墨琰面目冷然地盯着萧庆祥,仿佛只要他敢有所反驳,他就会立即拧断他的脖子。 “老臣没有疑虑。”萧庆祥硬着头皮说。 “我有疑虑。”一直旁听的庄玉容往前走了一步,“洛王殿下,无凭无据,您凭什么说是我们设计对付洛王妃的?” 庄玉玲头疼地扶额,秦墨琰只是说他们有嫌疑,却并没有断言是他们所为,而且秦墨琰的怀疑合情合理,庄玉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现下秦墨琰正处于愤怒之中,庄玉容的话只会让秦墨琰更加厌恶她。 而事实上,秦墨琰的确根本不想理她,如今他看见庄玉容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制裁 “既然萧尚书没有疑虑,那便加紧办案吧,这件案子漏洞百出,相信萧尚书很快就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秦墨琰站起身来,又缓缓补充道:“若是有嘴硬之人,萧尚书尽管用刑便是,有任何的后果,本王都会替你担着,只要你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老臣遵命。” 庄玉玲虽然嫌疑颇重,但毕竟是南一三七王妃,即便是秦墨琰有所要求,萧庆祥也不敢真的轻易动她,只让她先回南王府,随时等候传召。 而庄玉浩和庄玉容却是不同,即便有老太君和庄国忠相护,但面对洛王的重压,萧庆祥也不得不将他们带到刑部暂时关押问话。 浩浩汤汤的一番折腾后刑部的人终于走了干净,老太君和庄国忠面色灰白地坐在座椅上,庄玉玲煞白着脸问:“洛王殿下这么做,可曾问过洛王妃的意思?” 秦墨琰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庄玉玲的身上,眼中并无多余的情绪,却让庄玉玲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四肢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南王妃此言何意?”秦墨琰反问。 庄玉玲吸了吸气:“您让萧尚书带走的人中有洛王妃的大哥和三妹,虽然成双是在清怡居出事,但是,难道她的大哥和三妹还会害成双不成?” “他们会不会害我,很快就会有答案,萧尚书也不会胡乱用刑,大姐急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冷沉的声音,庄玉玲赫然回头,庄成双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正朝他们走来,老太君和庄国忠目光闪了闪,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出来见他们。 “祖母,父亲。”庄成双正要行礼,却被老太君制止:“你腿上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 “谢祖母。”庄成双话音刚落,一只手已扶住她的手臂,抬头,秦墨琰微微 阴沉的脸落入她的眼底,想到她为自己做的,庄成双忽然有些恍惚。 “伤势未好,药性未除,出来做什么。”秦墨琰轻声责备道。 “到底不是小事,所以出来看看,”庄成双在秦墨琰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坐到座椅上,刚落座,庄玉玲的声音再度传来,竟带着些微的凌厉和斥责。 “二妹,大哥和三妹都是你的血亲,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你要相信他们,他们是不会害你的,你让萧尚书将他们抓进刑部,于你又有何好处呢?” 庄成双神情寡淡,看不出是否已生怒,淡漠地回道:“如果他们是无辜的,自会安然无恙地被放回来,大姐与其操心他们,倒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处境。” “母亲视我为眼中钉,三妹视我为肉中刺,全府上下人尽皆知,他们合计对付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我聪慧机敏,怕早就名声尽毁,人人唾骂了,大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们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妹,而我在你们眼中,到底不过可任意欺辱的庶女。” 庄成双口吻极淡,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要经历多少次失望,才会走到这般绝望的境地,同样被亲兄弟谋害的秦墨琰感同身受。 “以往的事,既然过去了,我也不会抓着不放,但今日之事,所有参与之人,都别想逃脱,否则,岂不是显得我洛王府软弱可欺?” “可是他们都是你的血亲!”庄玉玲似乎只能抓住这点,再三强调道。 “既是血亲,当不会害我,既然害我,便不再是血亲。”庄成双望着庄玉玲,漆黑的凤眸中满是决绝之色,“大姐以为呢?” 庄玉玲面色煞白,心中惊惶,她以为庄成双会看在血亲的层面 上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关系到她的名声,毕竟以往的无数次她都没有过多计较,这次或许也…… 可是她忘了,她忽视了,如今的庄成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庶女,而是一品王妃,当她飞出国公府这个令她窒息的牢笼,以她的机敏聪慧,谁还能摆布她? 她的意思已然表达得十分清楚,若真是庄玉浩和庄玉容所为,按明夏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绝不留情。 “成双,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老太君杵着黄金手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视她,年过六旬的老人,已是满头华发,却仍旧不减半分凌厉。 庄玉玲叹息,庄成双这般决绝,想必是早就做好与国公府断绝关系的准备,否则,不管庄玉浩和庄玉容会不会受到律法的裁决,国公府上下,都再容不下她。 庄成双直视老太君苍容的眼睛,半晌后缓缓道:“祖母,我也是您的孙女,您不知道吗?” 苍老的老人这一瞬间身体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量,黄金手杖“碰”地一声倒在地上,滚出老远,她的身体晃了晃,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到,幸而代妈妈手快,及时扶住她。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已诉尽心中悲凉,庄成双收回目光,唇边有笑,眼却冰冷。 “殿下,我们是否可以回府了?”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远去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那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庄玉玲颓然地坐到座椅上,满目灰败。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捂住面颊,哭泣道:“大哥和三妹,完了。” 庄国忠闻言,赫然站起来,皱着眉头瞪向庄玉玲,老太君苍老的身影则猝然倒地,庄玉玲和庄国忠吓得面容失色,客厅里顿时乱成 一团。 “我没有护他们,殿下是否会认为我太无情无义了?”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庄成双靠在车厢壁上,没有去看秦墨琰的眼睛,低着头轻声问身旁的男子。 “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他们不值得。”秦墨琰回答,知她心情不好,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像哄小孩子般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你身上有伤,回府后好生休养,其余的事情,不必管。” 庄成双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马车路过华阳街时,庄成双觉得气闷,微微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却见到一辆豪华马车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与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明显是异族人。 “南苍国的使团今日进京?”庄成双问。 秦墨琰虽然没有看见使团,但是依消息计算,的确就在今日,遂而点点头。 “他们是有目的而来的吧,”庄成双想到那次接见秦五娘时他们的对话,“既然怀有目的,那么在达到目的之前,当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齐王负责接待南苍国的使团,她若是能见来使一面,或许会有她希望的事情发生。 庄成双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所以没有注意到秦墨琰眸中一闪而逝的厉芒。 当庄玉容被带进天牢后,她才真正地开始感到恐惧,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她被士兵推着向前,被迫踏下一个又一个的石阶。 天牢里光线很暗,只有石窗上透进稀薄的亮光,从石阶到平地后,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气袭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幽暗的通道仿佛通向幽冥地狱,令这位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几名常年看守牢房的牢头又有几时能见这么娇媚的少女,登时看得两眼发直,好像庄玉容乃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糕点 ,秀色可餐。 庄玉容在那样毫不掩饰的淫邪目光下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她猛地抓住庄玉浩的胳膊,满眼恐惧道:“大哥,祖母和爹为什么不阻止洛王,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庄玉浩虽然为男儿身,但是他的恐惧却并不比庄玉容少,他自己做过什么最是清楚,如今摊上人命,永平侯府和洛王都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心中也抱着侥幸,徐诚毅毕竟只是个庶子,而他却是国公府的世子,庄国忠就算拼掉身家性命也会保住他的。 “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庄玉浩也是第一次进监牢,没想到监牢一点也没让他失望,和他想象中的一样骇人恐怖,“我们身份尊贵,或许很快就能出去的。” “两位怕是搞错了吧,进了天牢哪有很快就出去的?”听到他们对话的一名老头不屑地说道,“老头我在这里看守了十几年,还没见过有谁在这里呆了不足一月就被放出去的。” 一个月…… 庄玉容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光线,忽觉人生无望,她突然很后悔,她不该对付庄成双的,是她错了,是她害了大哥,是她害了庄家,是她小瞧了庄成双在洛王心中的地位。 庄玉容呜呜呜地哭起来,害怕得死死地抓紧了庄玉浩的手臂。 齐王府里,赵凝霜刚刚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完毕,穿着薄纱轻衫坐在灯下喝丫鬟端上来的银耳莲子汤,汤浓味甜,十分爽口。 门外响起脚步声,赵凝霜眉梢一喜,还未放下碗,秦墨天已经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冷风。 丫鬟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赵凝霜伸手抱住秦墨天的腰,仰头望着高大英俊的男人,唇边含笑,“今日妾身去参加庄三小姐的及笄礼,有十分有趣的事情发生,王爷可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权衡利弊 秦墨天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拉开她的手在红木圆桌旁坐下,赵凝霜提起茶壶给他倒茶,递到他手上的时候,听秦墨琰道:“你是想说洛王妃被害的事情吧?” “王爷已经知道了?”赵凝霜意外。 秦墨天哼道:“何止本王,现在恐怕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了。” 赵凝霜朝他投去狐疑的眼神。 “洛王妃被害,秦墨琰将这件案子交给了刑部审理,舅舅赶到庄府后没多久就将庄玉浩、庄玉容还有庄家几个重要的嫌犯全都带走关进了刑部,而秦墨琰越权控制整个庄府的事也很快传开,他回府后就写了请罪的折子递交父皇。” 赵凝霜出了国公府后就直接回了齐王府,自然不知道这个中细节。 “现在还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秦墨天说到后面已有几分咬牙切齿:“早知道庄玉浩是个蠢蛋,没想到竟然能蠢到这种地步,仵作检验出徐诚毅是被人下药后丧失理智所以才对洛王妃出手的,他人是被庄玉浩带走的,事情又发生在庄玉浩的清怡居,这就是铁证。” 赵凝霜秀眉紧锁,如今他们正在想办法拉拢庄国忠,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国公府的那几个家仆能顶什么事,进了刑部光是看到那些刑具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将庄玉浩供出来那是迟早的事。本王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永平侯还跪在父皇的面前痛哭流涕,说庄国忠教子无方,请求父皇让庄玉浩偿命呢!” “庄国忠可就这一个儿子。” “所以,庄国忠是绝对不会让庄玉浩偿命的。”秦墨天补充,“如果庄玉浩是得罪了别的什么人,本王或许还可以护住,可他偏偏得罪了秦墨琰,今天的阵势你是亲眼所见,本王若 是护庄玉浩,那就是和秦墨琰为敌,为了庄国忠得罪秦墨琰,得不偿失。” 权衡利弊,的确如此。 庄玉玲在南王府度日如年,她过得好与不好当然不会回去细说,为了防止庄国忠倒向太子,她便想办法让庄家人知道庄玉玲在南王府到底过得多凄惨,原本他们以为只要庄玉容嫁进齐王府,想要把庄国公纳入麾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丑事。 一个进过刑部监牢的女子,哪里还有资格嫁给齐王为侧妃。 “洛王将他们全部送进刑部大牢,难道洛王妃就没有阻止吗?”赵凝霜想起当日雪阳宫大火时庄成双的反应,那分明应该是个心肠柔软之人啊。 “你不知道吧?现在洛王妃的一句话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什么话?” “既是血亲,当不会害我,既然害我,便不再是血亲。”秦墨天说这话时,唇角带着几丝嘲讽,“没想到这洛王妃竟然是如此性烈的女子,与其与庄家断绝关系,也不愿放过。” 赵凝霜摇头,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盾对一个女子在夫家的身份地位有多大的助益,庄成双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选择这么做,可见的确性烈。 同是一家姐妹,血脉相连,竟然就闹到了这步田地,成为了全金陵城的笑话。 赵凝霜正思及此,屋外忽有丫鬟来报:“禀王爷王妃,庄国公在外求见王爷。” 赵凝霜眉梢一跳,飞快地朝秦墨天望去,秦墨天在她吃惊的目光中赫然站起来,夫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皆是为难的样子。 “到底如何选择,还请王爷三思。”赵凝霜口吻凝重,“若是王爷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如先拖着庄国公,待与府中谋臣良 将商讨过后再做决定。” 秦墨天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本王先去听听庄国公怎么说,若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先拖住他,总不能将他往太子那边推。” 庄国忠被安排在外院的客厅等候,刚见到齐王,已迫不及待地朝齐王跪拜,“殿下,请您救救老臣的儿女啊,殿下……” “庄国公这是干什么,快请起。”齐王亲手将他搀扶起来,“庄国公快请坐,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庄国忠哪有心思和秦墨天慢条斯理地说,当下将今日内院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秦墨天,并恳求道:“老臣只有玉浩这一个儿子,实在受不住他有任何的闪失啊,殿下!” “这件事情是由刑部主审,虽然刑部尚书是本王的舅舅,但是四弟已经慢慢开始倾向本王,愿意为本王办事,你却要本王违背四弟的意思,你要本王如何向四弟交代?” 秦墨琰的支持何等重要,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太子不就是因为知道无法拉拢秦墨琰,才被逼对秦墨琰狠下杀手的吗。 如今秦墨琰好不容易对秦墨天的拉拢有所应和,秦墨天怎么会轻易放弃他。 “老臣知道洛王对殿下的重要,所以只要殿下愿意救出小儿和小女,老臣愿意重掌南境兵权,成为殿下在军中最强有力的助力。” 庄国忠来之前就已经思虑万千,齐王最想要什么,他一清二楚,只要他能给齐王想要的,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不怕齐王不答应自己的请求。 “洛王虽有归顺的倾向,但毕竟尚未归顺,他并非一定就会成为殿下的人,但老臣不同,只要殿下愿意救出老臣的一双儿女,南境十万大军,今后就任凭殿下驱遣。” “你应该知道 ,如果人证物证齐全,想要保住令郎是很困难的,”秦墨天叹气,“四弟素来深受父皇宠信,这次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虽递了请罪折子,父皇却没有任何处置,足以证明父皇对他的行为是理解的,若是我硬要和四弟作对,岂不是违逆了父皇的意思?” 庄国忠冷汗涔涔,洛王递请罪折子的事情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老臣知道这件事情会让殿下很为难,但是除了殿下,老臣已经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老臣了,只要殿下让刑部尚书在这件案子上动些手脚,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参与的家仆那么多,随便找几个过分用力的家仆当替死鬼也不是不可以,还请殿下帮帮老臣。” 说着就要屈膝跪下,这次秦墨天却没有阻拦,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品将军,仿佛透过庄国忠看到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南境十万大军。 “虽然这件事情难办,但是本王会替庄国公想办法的,你先起来吧。”为了表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秦墨天再次亲手扶他起身,“本王这就去洛王府走一趟,探探四弟的口风,或者劝劝四弟,若是四弟态度坚决不改,本王再想其他办法。” 庄国忠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轻轻地抽动,他血红着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拱手道:“老臣谢殿下,只要小儿成功逃脱,老臣立刻就向陛下请旨返回南境。” 秦墨天沉重地拍拍庄国忠的肩膀:“今日就请庄国公先回府等消息,不要操之过急。” 夜深月魅,暖阁里飘散着极淡的花香,拖着伤腿趴在书房的案桌上练字,一个“静”字写了好久都不满意,她却一遍遍不知疲倦。 南二在外禀道:“庄国公去了齐 王府。” 庄成双执笔的手一顿,秦墨琰在庄府之外安插了眼线,随时注意国公府的动向,所以当庄国公外出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今生她与秦墨天的交集寥寥可数,却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位齐王,定然已经答应了庄国公的请求,只要他对南境的十万大军志在必得,她就不怕齐王不上钩。 “你想见齐王?”秦墨琰的目光落在她笔下的宣纸上,一个“静”字逐渐跃然纸上,下笔有力,笔锋锐利,竟带着几分挥斥方遒的男儿豪气。 “殿下与齐王毕竟是兄弟,很多事情不好拒绝,还是我来比较不伤及你们兄弟感情。”庄成双将笔搁在桌案的黑色砚台上,盈盈望着秦墨琰,“殿下可有什么不方便吗?” 秦墨琰深深地凝视她:“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不必出面,我可以应付。” 这点庄成双当然毫不怀疑,但是,“我也想见见,齐王到底想以何种巧舌说服殿下放过庄玉浩和庄玉容,更想知道,他与庄国公到底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庄成双此话落下,南九已在外禀道:“殿下,齐王已在府门前落轿。” 盈盈浅笑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被冷嘲所代替,庄成双讥讽道:“这位齐王殿下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想必庄国公开出的条件定然让他无法拒绝吧。” “南境十万大军,他岂会不心动?”秦墨琰补充,吩咐道:“请齐王到暖阁客厅坐。” 齐王脚步匆忙,从屋外带进一股凉气,守在门口的南九待他进去后关上门,客厅里只余知香留下伺候,兄弟俩见了礼,齐王盘腿坐到蒲团上。 庄成双因为腿上有伤,只能坐到稍高的座椅上,与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财狼 “四弟近来身体可好?”秦墨天接过秦墨琰刚煮好的君山银针,茶香甘醇,清香缭绕,在舌尖挥之不去,只可惜秦墨天此刻根本无心品尝。 “有王妃在,即便遇上阎罗,也不必忧心。”秦墨琰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齐王兄踏月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墨琰这般单刀直入,倒让秦墨天意外,一三七谁知他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比较合适,已听庄成双笑道:“齐王殿下是为今日在庄府发生的事而来的吧?” 秦墨天眼中闪过意外。 “齐王殿下不必惊讶,庄玉容好歹已指给殿下为侧妃,一代才女风华佳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心系于她,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都能理解。”庄成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只是恐怕要让齐王殿下失望了,这次的事情,无论是庄玉浩还是庄玉容,我都绝不会放过。” 庄成双言语决绝,根本毫无商量的余地,而秦墨琰手执青花茶盅,神态寡淡,对庄成双的话不置一词,显然是极为赞同庄成双的态度。 但秦墨天不死心:“四弟,你怎么看?” 秦墨琰轻手将茶盅放到面前的小几上,火盆里的银丝炭寂静地燃烧着,他伸出冰冷的手,火苗的温度很快将他的十指烤得暖烘烘的。 “成双既已嫁给我,就是我洛王府的女主人,我虽病体抱恙,但只要气息犹存,就绝不容许他人践踏我洛王府的权威与尊严,”他看向秦墨天,灼灼目光竟让人无法逼视,“我想,若是齐王妃遇到这样的事情,齐王兄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当然不是,秦墨天在心中暗暗说,庄国公是多大的助力,他绝无可能将其推开,这样的事情也就只有无心皇位 的秦墨琰才做得出来。 不过秦墨琰如此做,更加表明了他无心帝位,倒让他多了几分安心。 可这样与他相左的想法他却只能憋在心底,否则岂不是会让秦墨琰认为他为了得到权势可以枉顾卧榻之人所遭受的屈辱? 这样的人,在秦墨琰眼中,定不是可以辅佐的明君。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所以没有看见庄成双脸上长长久久停留的讥讽。 “若是我愿意与四弟做交换呢?”秦墨天道,想了想,又看向庄成双,“或者洛王妃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只要你们愿意放手,无论多难的事情,我都愿意尽力去办。” 秦墨天算是看出点苗头,这件事情,秦墨琰主要还是看庄成双的意思。 “齐王殿下费心了,我生性寡淡,早已看淡世间繁华,没有什么是我特别想要得到的,而这次的事情,正如我夫君所言,关系到我洛王府的权威与尊严,是绝不容许被践踏的。” 秦墨琰缄默不语,望着庄成双的双眸微微含笑。 “看来四弟主意已定,想来无论我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口舌。”秦墨天缓缓站起来,“天色已晚,四弟身体不好,洛王妃今日又受了惊吓,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秦墨琰也撑着身体起来,拱手道:“送齐王兄。” 秦墨天拂了拂袖,转身便走了出去,他脊背挺得笔直,显然带着几分怒气。 “齐王空手而归,以他狭隘的性情,心中愤怒在所难免,不过此次之后,他对殿下的戒心便会大大降低,而庄玉浩和庄玉容的入狱,仅仅还只是个开始。”庄成双望着敞开的门扉,浅浅而笑,“只要齐王对南境十万大军志在必得,他就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秦墨琰心中忽然生出 一股怪异之感。 “成双,你和齐王,是否有过节?或者说,你和齐王妃有过节?” 庄成双唇边笑意忽然收敛,望着秦墨琰狐疑的双眸,她淡淡地摇头,“没有,我与齐王府的任何人都没有私仇,我只是单纯地不能容忍他们的狼子野心。” 既然早已看淡世间繁华,他人的狼子野心与她又有何关系? 还是说,那不过是用来搪塞齐王的言辞而已。 “殿下明日要进宫吧?”他今日递了请罪折子,明日是该进宫面圣的。 秦墨琰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庄成双实感意外,这一整天,她静下来时就会忍不住想,他到底对她存着什么心思,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每每想到深处,她却又不愿继续深想下去,好像想得越深,就会陷得越深,想回头时,孔然无路。 秦墨琰点头:“父皇对这件事有他自己的看法,就算要处置我,看在我为北境战事出谋划策的份上,也只会从轻而处,你不必有所忧虑。” 明夏皇对秦墨琰的宠信庄成双毫不怀疑,既然秦墨琰让她安心,她也不会多想,让灵书扶她进卧室休息,走到隔扇处的时候又停下脚步道:“殿下也该休息了。” 语落,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秦墨琰的视线里。 自从雪阳宫大火后,皇后金印便落到了良妃娘娘手中,许是各宫娘娘还未从那次大火之事中走出来,这几个月里几乎无人兴风作浪,后宫一直风平浪静。 然而,毕竟是阴诡谋算最多的地方,平静无波只是暂时的,夜至深时,良妃娘娘居住的昭纯宫突然火起,火势滔天,迅速将整座大殿淹没。 当时良妃娘娘已经在宫女的伺候下歇息,殿内只有几个值班的宫女尚且清醒,其余宫女均 已沉入梦中,发现起火时这几名宫女分头行事,已最快的速度将昭纯宫的其余人叫醒。 正因为如此,昭纯宫起火才仅仅只有两名宫女轻度烧伤,但即便如此,明夏皇仍旧震怒不已,良妃娘娘俯跪在地上,面对明夏皇的震怒不敢有丝毫的辩解。 由她执掌后宫,出任何一点意外都是她的责任,况且事故还发生在她的昭纯宫,只能证明她能力有限,根本无力整肃好这个偌大的宫城。 “纵火之人到底是谁,你抓到没有?”明夏皇训斥了半晌后,终于问道关键问题。 “臣妾愚钝。”良妃娘娘以额触地,“当时场面混乱,臣妾至今还未所获。” “废物!朕把这么大的责任交给你,你却枉费了朕对你的信任,起火也就罢了,你竟然连纵火之人都抓不到,你说朕怎么敢继续将后宫的重担交由你承担?”明夏皇气得满面通红,“罢了罢了,当初让你管理后宫本是顾念着贵妃刚刚小产,身体不适,既然你能力不足,就把责任交出来,让贵妃接手吧。” 良妃娘娘眼中闪过恨意,她膝下无子,本也无意掌管后宫,徒树强敌,但是贤妃娘娘拒绝在先,若是她也拒绝,明夏皇必定生怒,惹恼他并非明智之举,是以她才不得不接手。 她位份稍次,本想再过几日就交出皇后金印,让萧贵妃和皇后娘娘自己斗去,没想到她还未开口,就已有人先下手逼迫于她,让她失去圣心。 “怎么?让你交出皇后金印,你还有什么不满吗?”高高在上的明夏皇眯起眼睛。 “臣妾不敢。”良妃娘娘咬了咬牙,恭谨地回答,“臣妾自知能力有限,早就决定尽快交出皇后金印,既然今夜出了这样的变故,贵妃娘娘身体又已痊 愈,臣妾移交皇后金印也算顺理成章,请陛下放心,臣妾定会尽快办好此事,希望贵妃娘娘能尽快找出纵火之人。” 明夏皇眯了眯眼睛,似在打量良妃娘娘,又好似只是在仔细思量良妃刚刚的言辞。 半晌后,他哼了哼:“让你交出皇后金印,你倒是爽快,既然你这么想将这块烫手山芋丢开,朕偏不让你如意,你给朕继续管理后宫,若是再出现这类的事情,你这良妃就别做了!” 良妃娘娘心头一震,抬头想请明夏皇收回旨意,迎上明夏皇黑沉沉的目光,身体不禁瑟缩了下,复又低下头去,“臣妾遵命。” 明夏皇这才满意,拂袖而去。 良妃娘娘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明夏皇为何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但她当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索,昭纯宫的管事姑姑亦步亦趋地上前扶她起来,听良妃命令道:“把今夜值守的宫女全部叫过来,既然查不出到底是谁,那便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旁边围在她身侧听闻此言的宫女们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今夜之事,在明夏皇的眼中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待天亮之后,他与往日一样,照常处理朝中一应事务,接见各个朝臣,当内侍来禀,洛王求见时,他也毫无意外。 “昨天墨琰递了请罪折子对吧?”明夏皇问随伺在旁的高公公,“你把他的折子找出来。” 高公公领了命,从一堆奏折中翻出秦墨琰的折子呈递明夏皇,明夏皇随手翻开,上面白纸黑字事无巨细地将昨日庄府发生的事情陈列得清清楚楚,明夏皇越开眉头皱得越深。 这时,秦墨琰已经慢慢走近殿中,俯首跪拜:“儿臣参见父皇,昨日儿臣递上请罪奏折一封,今日特来领罪,请父皇责罚。”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为敌 明夏皇放下奏折,看着跪在面前的形容苍白的儿子,若说这个江山他最愿意交给谁,自然是秦墨琰,他性情宽和,智谋无双,若是将江山交给他,便不必担心其他儿子的生死存亡。 只可惜秦墨琰身体孱弱,身为皇帝,必定劳心劳力,他这副残体根本承受不住。 “这件事情你虽有越权之处,但必竟事关洛王妃的生死,情有可原,加之你事后及时上报,也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朕不会处罚你,你起来吧,高珅,赐坐。” “儿臣谢父皇体恤。”秦墨琰缓缓站起来,坐到座椅上。 “今日在朝堂上,已有朝臣参庄国公教养不到之责,他的一双儿女也已下狱,等候处置,朕想听听你的意思,你想如何处理这件案子?” “自然是按律法裁决,”秦墨琰不假思索地回答,“若非他们所为,便放他们出来,儿臣会亲自登门致歉,若真是他们所为,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庄国公可是手握南境十万大军的将军,他在军中的地位乃是一呼百应,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就等同于与庄国公为敌?” “与庄国公为敌又如何?”秦墨琰反问,“难道他还能带着南境的将士来攻打我洛王府不成?庄国公执掌南境多年,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的忠心,儿臣毫不怀疑,就算他因此而记恨上儿臣,也绝不可能会置儿臣于死地,请父皇不必为儿臣忧心。” 为庄国公为敌,最重要的是从此再不可能将其收归己用,哪是什么生死之事? 明夏皇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太子和齐王费尽心机想要将庄国公纳入麾下,你倒好,反将其推远,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的。” “父皇当知儿臣,若非身为皇室中人,责任在此,儿臣绝不会卷到朝野中来。”秦墨琰起身拱手道,“儿臣闲云野鹤之心, 一直都没有变过。” 明夏皇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朕不勉强你。” 秦墨琰谢恩后又和明夏皇谈起其他政事,父子俩在武英殿相谈了近一个时辰秦墨琰才告退,谁知刚走出武英殿没多久就被长乐公主拦了去路。 “四哥进宫的次数也太少了!”秦乐瑶拦在秦墨琰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我有话要和四哥说,四哥若是不理我,我就去找四嫂告状!” 除非吃饱了撑的,否则庄成双绝对不可能管这种事,不过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秦墨琰总有对比旁人更多的耐心。 “你四嫂根本没心思理你。”秦墨琰让南九扶着往崇阳门走,“想跟我说什么?” 秦乐瑶见秦墨琰没有板着脸,心情不禁雀跃几分,屁颠屁颠地跟在其后。 “昨夜母妃的昭纯宫失火了,四哥知道吗?一把大火将整个宫殿都烧没了,母妃下令,将当值的宫女全部赶出宫去,闹得后宫上下人心惶惶的,父皇还险些收回母妃的金印。” 昭纯宫失火之事今日凌晨他就得到了消息,不过是后宫娘娘之间耍的手段,他虽然没有无视,却并未过多地放在心上。 “最后父皇不是没有收回良妃娘娘的金印吗?足以看出父皇对良妃娘娘的能力还是信可的,这件事情你不要去管,良妃娘娘自会处理。”秦墨琰叮嘱她。 秦乐瑶吐吐舌头:“母妃也是这样告诫我的,可大火都烧到昭纯宫来了,我担心还有人会对母妃不利,所以想请四哥帮我出出主意。” 良妃娘娘膝下并无儿子,所以没有娘娘想与她为敌,如今良妃娘娘手上的值得别人觊觎的也只有皇后金印而已,所以对方绝对是冲着皇后金印来的。 细想,若是良妃娘娘频频出错,皇后金印最有可能落到谁的手中? 贤妃早已摆明态度,不远卷到后宫的是是非非中, 再往上,便是被禁足的皇后和萧贵妃,皇后还未被解禁,当然不可能立刻重掌后宫,便只剩下萧贵妃。 “只要良妃娘娘交出皇后金印,自然就安全了。”秦墨琰淡淡道,“不过或许父皇正是因为想到这点,所以不想让某些人如意,才没有收回良妃娘娘手中的金印。” 秦乐瑶闷闷不乐:“父皇不愿意收回,母妃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良妃娘娘好好整顿后宫,不要再出现这类的事件自然就没事了。”走了一段路后秦墨琰感觉有些气喘,停下来歇了会儿才继续前行。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秦乐瑶不死心地追问。 “没有。”秦墨琰又顿住脚步,严肃而认真地看着秦乐瑶,“良妃娘娘不是任何人的敌人,她是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的,你不必担心,更不要任意妄为,做出令父皇不高兴的事情来。” 秦乐瑶低下头,郑重地应了声:“是,我会听话的。” “还有一件事,你须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秦墨琰凝着面前已然不知不觉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皇室只有秦乐瑶这一个公主,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什么事啊?”秦墨琰凝重的表情让秦乐瑶有不好的预感。 “这次南苍国派使团过来,有意与我国联姻,你若是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风声,都不要轻举妄动,这点你要切记,你可明白?” 秦乐瑶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长乐,你是公主,你享受了公主的待遇,就要负担起公主的责任,无论父皇是否会让你嫁到南苍国去,希望你都能稳住,不要自乱阵脚。” 秦乐瑶木讷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将秦墨琰的话听进心里去。 崇阳门已在眼前,秦墨琰转身踏上回程的马车,马车辘辘,很快就消失在森森宫闱之中 。 萧庆祥掌管刑部多年,有一套自己的办案手法,庄府发生的命案与他接手过的很多案件比起来,可说是小巫见大巫。 这件案子用秦墨琰的话说那就是漏洞百出,加之那些个家奴骨头都软得很,光是见到刑部那些刑具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还未被架上刑架就已经全部都招了。 所以不到三天,萧庆祥就将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庄玉浩和庄玉容合谋陷害庄成双,庄玉容负责将庄成双支开花厅,庄玉浩负责命人将庄成双掳走,并且灌醉徐诚毅,以药物令其丧失理智,制造庄成双与徐诚毅偷情的现场。 而他们做这么多,目的不过只是想毁掉庄成双的名节。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是他们没想到茹梅的反应会那么快,没想到秦墨琰会为庄成双做到越权的地步,没想到庄成双竟然会为了自保而杀死徐诚毅。 陷害洛王妃,导致徐家庶子当场丧命,没有及时劝阻主子不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种种罪名扣下来,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家奴一律处死。 因为他们身份低微,根本不会斩首示众,死刑仅仅只是赐鸩酒一杯,了结性命。 而庄玉浩和庄玉容因为身份特殊,迟迟没有判决下来,就这样过了三五日,刑部大牢迎来了一位衣着素衫、身姿苗条的女子,该女子手执南王令牌,由狱官亲自领到女牢丁字号间。 “庄三小姐就关在这里。”狱官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 “有劳。”庄玉玲微微颔首,“我想与我家三妹单独谈谈,请狱官大人行个方便。” 庄玉玲态度谦和客气,让这位狱官十分受用,当然不会为难于她,当下道:“南王妃客气了,下官就在女牢的入口处,有什么事南王妃尽管吩咐。” 庄玉玲点点头:“感谢。” 庄玉容躺在草 甸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说话声将她吵醒,她赫然睁开眼睛朝牢门望去,昏暗的光线下悠悠站着个人影,衣着纤素,神态沉凝,看着她缓缓地叹了口气。 “大姐!”庄玉容像打了鸡血似的猛地从草甸上站起来朝庄玉玲扑过去,奈何牢门被锁,她只能隔着粗壮的木杆望着庄玉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欢喜的。 她满怀希望地问庄玉玲:“大姐,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庄玉玲凝视着眼前不过短短几日就变得蓬头垢面的少女,或许是阴暗潮湿的监牢吸走了她全部的血气,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凹陷,眼珠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 “三妹,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庄玉玲简直不敢相信。 庄玉容顿时泪流满面,她的目光扫过高高的天花板,扫过昏暗幽深的通道,扫过冰冷的草甸和有些破旧的棉被,声音哽咽。 “大姐,这里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每到夜里我就会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喊着冤枉,睡觉时会有虫子钻进我的衣衫啃我的血肉,还有牢饭,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那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说着说着,庄玉容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她伸手去抓庄玉玲的手,庄玉玲不想她更加难过,赶忙握住她的,谁知庄玉容却更紧地反抓住她,很紧很紧,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 “大姐,你快带我出去吧,再不出去,我会死的。”庄玉容哀求道。 庄玉玲来时已经打听过,庄玉容和庄玉浩的三餐是齐王特别吩咐要厚待的,可再如何厚待,也不可能和庄府每日的膳食相比。 庄玉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也难怪短短几日就瘦得这等面黄肌瘦。 “三妹,我今日来见你,除了想来看看你以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三妹帮我解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质问 “只要大姐能救我出去,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庄玉容殷切地望着她。 “那日在花厅,你故意把酒泼在二妹的身上,是早就算到我会命人带二妹去我的浅云居换衣服吧,所以你其实早就在浅云居做了相应的安排,对不对?” 庄玉容脸色煞白,炯炯地盯着庄玉玲。 “大姐是来质问我的吗?这些话是谁告诉一三七你的?是不是庄成双那个贱人?”庄玉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她死死地抓住庄玉玲的手,“是不是庄成双那个贱人在挑拨离间?” “二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是我自己猜的。”庄玉容的指甲陷进她的血肉里,阵阵疼痛袭遍全身,令她的心都逐渐变得麻木起来。 什么时候她从小疼着的宠着的妹妹,竟然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都是庄成双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只是个侧妃?如果不是她,洛王迟早都会注意到我的,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庄玉容哭嚷道。 “大姐,你应该帮我弄死她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跟她势不两立,你是我的亲姐姐,你必须站在我这边,可是你倒好,不仅不帮我,还处处帮她说话,到底谁才是你妹妹?” 说到最后,庄玉容几乎声嘶力竭地质问起来。 “如果我不那么做,庄成双怎么可能上钩?难不成她还会答应让我带她去换衣服吗?大姐,你醒醒吧,庄成双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你还不出手对付她,你迟早也会被关进这里来的!” 庄玉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执拗地想将庄成双置于死地的少女,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她满心失望:“我们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从小我什么都让着你,宠着你,没想到有一天你却会利用我 来攻击别人,三妹,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话落,她用力地掰开庄玉容的手。 庄玉容蓦然间就慌乱起来,她还想去抓庄玉玲,却被后者故意躲开,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纤白消瘦的双手在半空中虚抓了数下,最后只能紧紧地抓住身前粗壮的木柱。 “大姐,难道你不是来救我出去的吗?”庄玉容殷切地问,“你快救我出去吧,你去求陛下,或者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么喜欢我,她不会不管我的。” 皇后娘娘? 如今皇后金印尚在良妃手中,太子一派已大失圣心,她能做什么? “皇后娘娘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所代表的庄家,你以为当你被赐给齐王后,皇后对你还会如从前那般温和吗?她没有一杯毒酒赐死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可能!”庄玉容不信,可庄玉玲严肃的表情告诉她,她不得不信,可她不死心,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没有皇后娘娘,还有齐王殿下,大姐,你去求齐王殿下,我是他的侧妃,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大姐,你去求齐王殿下,你让爹去求陛下啊,我要出去,出去……” 她疯狂地拍打着木柱,双眼睁得极大,就像丧失理智的野兽。 庄玉玲闭了闭眼睛,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她变得如此疯狂的模样,缓缓道:“爹已经去求过齐王殿下了,你安心在这里等消息吧,我回去了。” “大姐!”庄玉玲走出一段路后庄玉容忽然叫住她,“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利用你的,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庄玉玲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从萧庆祥查清楚庄府的案件后,永平侯更是愤恨难当,隔三差五就进宫面圣,请求明夏皇赐庄玉浩和庄玉容 死罪,为徐诚毅陪葬。 庄玉浩毕竟是庄国公的独子,若是这颗独苗被拔了,南境没有庄国公镇守,只怕会生出许多变故,是以明夏皇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但光是谋害一品王妃这一条,就足以给庄玉浩和庄玉容判死罪。 秦墨天因为这件事情最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数次召集膝下谋臣出谋划策,企图走其他途径将庄玉浩和庄玉容安然无恙地救出刑部,还不能被太子党和洛王看出端倪。 但谋臣们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万无一失的办法,秦墨天就更加头痛。 饭桌上摆着各种精美的膳食,秦墨天却毫无胃口,端起茶盅喝了口茶,也觉得茶水的味道不尽人意,两道浓眉皱成一团,“想要得到庄国公的支持,真的就这么难吗?” “想要得到南境十万大军,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赵凝霜帮他舀了碗浓汤,轻手搁在他的面前,“妾身日思夜想,也没有想到万分周全的办法,不过……” “不过什么?”秦墨天立刻接话,目光带着几分殷切。 赵凝霜抬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丫鬟尽数退下去,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她方才继续道:“想要救出庄玉浩还是有办法的,但是,恐怕殿下会不舍得。” “本王为何会不舍得?”秦墨天听得云里雾里。 “庄三小姐才华横溢,素有金陵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如此佳人,殿下舍得牺牲她吗?”赵凝霜望着秦墨天,眸中幽幽碧波荡漾,带着几分浅笑,藏着几分苦涩。 秦墨天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牺牲庄玉容保住庄玉浩?” 赵凝霜握住秦墨天的手:“如果殿下舍得,这个办法自然可行。” 秦墨天沉默良久,在赵凝霜的注视下徐徐站起来, 而后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来,“区区一个庄玉容,哪能和南境十万大军相比?有什么舍不得的!” 果然,秦墨天对权利的野心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庄玉容算什么,不过是随手可丢的棋子罢了,而她身为齐王妃,是绝不容许像庄玉容那般集美色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进府来抢原本就属于她的恩宠的,要怪就只能怪庄玉容丝毫不懂得收敛。 胆敢与她抢男人,下场都只有一个字,死。 三月十七日,发生了一件让庄成双匪夷所思的事情。 庄玉容以腰带自缢于刑部大牢,死前咬破手指写下血书,承认谋害庄成双且间接害死徐诚毅的罪行乃是她主谋,庄玉浩只是负责将徐诚毅灌醉,而下药的事却是她暗中吩咐家仆所为,庄玉浩毫不知情,她自知行迹败露,无颜于世,以死谢罪,请求陛下明察秋毫。 庄国公痛失爱女,悲痛欲绝,上旨求明夏皇允准他带回庄玉容尸首,并上罪,庄玉容谋害王妃,不念姐妹之情,实在罪无可赦,愿以火葬之,灼烧其邪恶的灵魂,以此赎罪。 明夏皇念其劳苦功高,白发人送黑发人,予以恩准,并下旨,庄玉浩虽并非主谋,但罪责难逃,削其官职,改判流放,十年后方可归京,且终身不得入士。 当日,庄府上下挂满丧仪所用之物,又因庄玉容乃是戴罪之身,府中谢绝他人前来祭拜相送,是以大门紧闭,只默默办理丧事。 落日余晖洒满整座金陵城,一辆黄盖马车在金陵城宽阔的街道中急驰,直奔庄府,街道中人纷纷避开,为飞奔的黄盖马车让出路来。 马车里正是当今的洛王府的女主人庄成双,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觉察到事情有异,虽然还未想通到底哪里出了问 题,但是既然是庄玉容的葬礼,她回来确认一下总没有错。 然而,庄成双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快过庄国公。 当庄成双赶到时刚好看到庄国公亲手将手中火把扔出去,明艳的火把在空中翻转数下后“碰”地一声落下,顿时烟火滔天,庄玉容的尸体便在一堆柴火之中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庄成双,你还敢来!”一个身影突然冲过来,扬起手掌就要朝庄成双的脸上扇去,却被人精准地截住,知香挡在庄成双的面前,防备地看着来人。 “我为什么不敢来?”庄成双望着大夫人暴怒的双眼冷笑,“做出那等陷害姐妹的龌龊事的不是我,丢尽庄家颜面的也不是我,我为什么不敢来?” “你……”大夫人气得身体打颤。 庄玉浩和庄玉容入狱后,她每日噩梦缠身,总是梦见庄玉容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受尽苦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日子她吃不下睡不好,精神状态总是浑浑噩噩,见到庄成双这个罪魁祸首,自然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仇怨庄成双看在眼底,化作一声冷嘲:“母亲,庄玉容是你教养的好女儿,她落得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教养不足害的,你总是教她对付我,可是现在呢,她死了。” “你心心念念想让她嫁给太子,入主东宫,将来登上皇后的宝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庄玉容生得倾国倾城没错,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也没错,她最大的错就是听信了你的鬼话,以为弄死我将来就可以当上皇后,以为弄死我洛王就会爱上她,简直可笑!” “你……胡说八道!”指着庄成双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脸色蜡黄的大夫人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庄成双的嘴,“你这个贱人,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受害 “母亲开口闭口都是贱人,这骂人的话说起来还真是顺溜,庄玉容死了,母亲千万别伤心,还有大姐和我呢,再不济还有大哥啊,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住口!”几步之遥传来一声爆喝。 大夫人吓得一哆嗦,庄成双扯了扯嘴角,望着脸庞被熊熊烈火烤得通红的庄国忠,他就在站在火架之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庄成双的视线,一双侵染着烈火的双目噙着血丝。 “洛王妃,既然你不顾手足情谊,我们庄家从此便不再欢迎你,你请回吧。”庄国忠冷绝道,“回你的洛王府去,从今往后,再不要踏入我庄家大门。” 这是要与她断绝关系? 庄成双唇间发出一声嗤笑,她目光扫过全场,庄家二房的庄国舟、庄玉旌、庄玉倩,庄家大房的庄玉玲、庄语嫣,还有手杵黄金手杖的老太君,这些都是她的血亲,可是当庄玉浩和庄玉容害她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们的事迹被揭露后也没有任何人维护于她,没有任何人关心她受伤的轻重,没有人任何人在意她当时是否绝望恐惧。 他们都在劝她,劝她放过庄玉浩,放过庄玉容。 她凭什么放过? “父亲,二姐……”终于,庄语嫣紧张嗫嚅的话打断了满场的沉默,她望了望庄成双,又望了望庄国忠,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这次,语气已要坚定许多,“那是二姐啊,父亲,那不是别人,是二姐啊,二姐明明是受害者,她有什么错呢?” 然而,庄语嫣刚刚说完这句话,老太君手中的黄金手杖便重重地跺了跺地面,吓得周围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来人,把四小姐送回藕香院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藕 香院半步。”老太君吩咐。 立刻有两名丫鬟上前,扬手请庄语嫣跟她们走。 被禁足院内,庄语嫣根本不怕,她只是担心庄成双的处境,没有娘家的支持,往后她便如同独树,身后是茫茫的沙漠,任何风雨都得她自己扛。 她不明白,为何在她心中聪明绝顶的二姐,竟然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走过庄成双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住脚步,沉重道:“二姐,你要保重。” 却换来庄成双温温柔柔的一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那笑容一如当初的温柔,可是冥冥之中,有好似多了些什么,庄语嫣看不懂。 待她走后,庄成双才慢悠悠地问庄国忠:“父亲这是要与我断绝关系吗?既然要断绝关系,那就彻彻底底地了断吧,请父亲写下恩断义绝之书一封,往后庄府无论富贵还是穷困,都与我庄成双没有半点关系。” “二妹!”庄玉玲失声叫道,“父亲正在气头上,你为何非要与父亲对着干?你忍一忍,待父亲气消了,你仍旧是我们庄家的二小姐。” “这只是大姐单方面的想法,父亲和祖母,主意已定,何须强求,这庄家大院,从来就不是我庄成双可以仰仗的地方,这点,我们都很清楚。” 庄国忠咬牙切齿,厉声道:“拿笔来。” 众目睽睽,庄国忠很快写好书信,由丫鬟转递给庄成双,庄成双将其收进袖中,带着茹梅和知香两个丫鬟,转身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老太君“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苍老的身体轰然倒地。 庄成双回到洛王府后一切如常,她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哪里不同,照常研究药理,照常摆弄花花草草,照常用膳,饭后照常挑 灯看书。 她神态宁和,看不出丝毫的伤心难过和痛苦,好像今日在庄府发生的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庄家那些人都是毫无关系的人,而她只是个不懂情义的木讷之人。 秦墨琰走进卧室时,庄成双正坐在灯下看袁明志写的游记,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有趣之处,时而掩嘴轻轻地笑起来,婉转的笑音在房间里轻轻回荡,却如同尖针刺入秦墨琰的皮肤。 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站在光影处的秦墨琰暗暗想。 “成双,”他唤她,却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他失笑,没想到她竟然看得那般入神,他关上门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是一怔。 这本游记他自然看过,这几页写的是边境流传的一段怨女的故事,穷书生留下发妻在家照顾双亲,独自赴京赶考,一举高中,却被当朝相爷看中,想纳其为女婿,穷书生为了仕途隐瞒家中有妻之事,没想到成亲当日却见到发妻携双亲而来。 发妻无法忍受被心爱的丈夫欺骗背叛,血溅三尺,于婚礼当场自刎,穷书生的双亲羞愧于儿子背弃,一时想不开,双双自尽,穷书生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不仅没能做成高官,如愿成为当朝相爷的女婿,反而遭到人人唾弃,悔之晚矣,最后精神错乱,整日胡言乱语,以乞讨为生,沦落天涯。 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凝结着一股悲怨之气,不仅不存在任何可笑之处,反而令人深感悲戚,禁不住想抬袖拭泪,可庄成双却在笑。 幽幽烛火映照在她娇嫩的侧脸上,纤纤玉手轻轻翻到下一页,直到秦墨琰再次出声唤她,她好似才注意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回头,抬头朝秦墨琰望去,盈盈凤眼无 波无澜,没有笑意,亦没有悲伤。 “殿下何时进来的?”她起身扶着秦墨琰落座,本想就势坐在秦墨琰旁边,一只手却陡然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庄成双的身体有些僵硬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和秦墨琰数月夫妻,他们相敬如宾,他信任她,她依仗他,他们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这对庄成双而言已是最好的状态,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徒惹烦忧。 可是秦墨琰到底是秦墨琰,他的温柔是任何女子都难以抗拒的,尤其是当这种温柔只有她可以拥有的时候,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和难以拒绝。 “进来好一会儿了,只是你看书太过专心,没有觉察。”秦墨琰将她揽得更紧,“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光线这么暗,仔细眼睛。” “睡不着,所以看会儿书。” 庄成双撑着手臂想从他怀里站起来,却反被他更紧地抱住,英姿俊美的男人唇边扬着浅笑,左手搂住她的腰,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凝神望着她。 幽幽白烛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影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却愈发多了几分俊美和幽魅,令人忍不住地脸红心跳。 “成双,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怀里的少女身姿僵硬,目光飘忽,似乎根本不敢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从成亲那日起,她就是如此,偶尔会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就如同现在。 “没,没想什么。”庄成双目光闪躲。 “为什么要躲?”秦墨琰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成双,看着我。” 庄成双的耳根浮上一抹潮红,这潮红很快弥散开来,蔓延到她的整个脸庞,仅仅只是一瞥,她便不自 在地别开眼睛,看向别处,却又被秦墨琰强行掰回来。 男子的头微微上扬,轻轻按下她的,噘住那柔软的两抹殷红。 庄成双的脑袋轰然炸开,身体僵硬得如同雕塑,她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木讷地承受。 烛光悠悠,衣衫半解,她于混沌中被人轻轻抱起…… 她徐徐闭上眼睛,沉入更深更暗的迷醉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侧的被褥早已冰凉,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和疲惫的眉心,低声问:“灵书,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时。”灵书端着木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窃笑,“殿下很早就起身了,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能吵醒王妃。” 庄成双脑中不禁然地回想起昨夜的情事,娇俏的脸蛋立刻爬上殷红,她深吸口气,就着灵书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一边问道:“殿下呢?” “今早宣王殿下过来了,殿下就去了外院和他们商议事情。”灵书一面回答一面捧着今日庄成双要穿的衣服。 按礼,家中有姐妹故去,三月之内同辈只能身着素衣,所以灵书为庄成双挑的衣服颜色十分单调,但庄成双气质高雅,穿素色衣衫反而更能衬托出她的凌傲与冷艳。 庄成双点点头,吩咐灵书等会儿再摆膳:“我先去趟外院。” 秦墨琰与秦墨朗在外院书房议事,南九守在门口伺候,见到庄成双,直接开了门请庄成双进去,他们兄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脸上的表情皆有些凝重。 “四嫂,你来得正好,长乐对你多有崇拜,还请四嫂抽空进宫去劝劝她吧!”庄成双刚踏入门槛就听到秦墨朗略带哀求的声音,她一时摸不清头脑。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文弱公子 坐在座椅上的秦墨琰缓缓解释:“父皇要将长乐嫁去南苍国,长乐不愿意,哭闹不止,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已经提醒过她,她到底年纪小,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庄成双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南苍国以女为尊,长乐公主嫁过去不会有别的女人和她争宠,不是挺好的吗?”庄成双认为明夏皇的决定没一三七有哪里不妥,“长乐公主为什么不愿意?” “四嫂说得倒是轻松,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愿意心甘情愿远嫁异国他乡的?”秦墨朗对庄成双的淡漠态度大失所望,“他国毕竟是他国,长乐嫁过去是苦是甜,我们山高手短,她出了任何事我们都鞭长莫及,长乐也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哭闹抑郁的。” “父皇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秦墨朗肯定地说,“皇室只有她一个公主适龄,父皇也是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那公主的确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了。”庄成双给自己倒了杯茶,“南苍使团就住在邀月宫,听说前来求亲的楚湘王是个品貌出众的翩翩佳公子,公主还没有见过他吧?” 秦墨朗回答:“长乐住在深宫,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那宣王殿下何不想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或许公主见楚湘王容貌秀逸、气质出众就突然觉得这桩婚事乃是上天所赐的良缘也不说定呢。” 好像有几分道理,秦墨朗琢磨着。 可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秦墨朗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着庄成双:“四嫂见过楚湘王?” “见过。”庄成双毫不隐瞒,“我初回金陵时,偶然在万宝楼见过他一面,他看上去是位气质温雅的文弱公子,但从外形上而言,长乐公主应是看得过眼的。” 两国 联姻有利于两国邦交,长乐公主身为皇室子女本就应该扛起这个责任,她再如何哭闹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心平气和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们就在为这件事苦恼吗?” “不是。”秦墨朗气闷地端起茶盅仰头将茶盅里的水一饮而尽,“庄国公进宫面圣,请求返回南境,重掌南境十万大军,守卫我国南境防线,父皇已经同意了。” 庄成双凝眉看向秦墨琰,后者胆气定神地坐着,迎上她的目光后,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稳,徐徐开口:“庄国公的动作比我们预计的要快。” 庄玉浩既然已经保住性命,庄国公自然就该履行他的诺言,不过他们选择牺牲庄玉容还是让庄成双稍感意外的,毕竟庄玉容可是老太君掌心里的宝贝。 可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庄玉容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被牺牲,否则,一旦庄玉浩离京,齐王手中可就没有可以控制庄国公的筹码了。 “不应该的。”庄成双喃喃道,“这件事情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 “庄玉容已经下葬了吗?”庄成双倏然问,“庄国公什么时候出发?” “庄三小姐今日凌晨就下葬了,庄国公在三日后出发。”秦墨朗回答,见庄成双眉心紧锁,一副困惑不已的样子,问出心中疑惑,“你是不是也觉得有问题?” “也?还有谁认为此事有问题?” “自然是四哥咯。”秦墨朗叹气,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同心,想事情总能想到一块儿去,你是不是觉得庄三小姐根本没死?” 庄成双赫然睁大眼睛,那双漆黑的凤眸灼灼地盯着秦墨朗,如剑的目光似乎要在秦墨朗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你刚刚说什么?庄玉容 没死?” “这只是猜测。”秦墨朗补充。 然而,庄成双却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如果庄玉容没死,那么一切就都有了解释,庄玉容自小就是掌上明珠,她艳绝天下,才华横溢,无论是庄家还是齐王,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将她放弃,而且,既然已死,为何非要火葬,连个全尸都不留,火葬,不过是为了掩盖某些事实罢了,比如,容貌,所以,她一定没有死。” 仿佛为了得到印证般,她看向秦墨琰,对于她的分析,秦墨琰没有半点反驳,反而问她:“如果她没有死,此刻会在哪里?” “在齐王的手上。”庄成双肯定地回答,“庄玉容一定在齐王的手上,他是不会将庄玉容交给庄国公的,否则他手上就没有让庄国公乖乖听话的筹码了。” “你以为,齐王会把她藏在哪里?” “齐王胆大心细,从他的角度去思考,定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殿下觉得呢?” “夫妻同心。” 秦墨朗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寥寥数语就达成了某种共识,突然觉得后颈有一股阴风飘过,和这对夫妻为敌,绝对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好在他自小就和秦墨琰站在同一阵线,好在庄成双没有成为秦墨琰的敌人,否则他们二人较量起来,还真不知道谁输谁赢。 怕只会是两败俱伤吧。 “庄国公离京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事情紧急,在他离京前,我必须找出庄玉容,我今日就去趟齐王府,我就不信,那位心狠手辣的齐王妃,真能容下庄玉容这颗毒瘤。” “赵凝霜不过是深宫妇人,她难道还能左右齐王的决定不成?”秦墨朗转着手中的酒杯问道,“你去找赵凝霜,怕是徒劳无功吧。” 庄成双嗓间发出一声冷笑:“宣王殿下对自己的敌人还真是所知甚少啊,虽然您有殿下这位智囊,但殿下也不是万能的,更不可能陪您一辈子,宣王殿下不要以为有了殿下就可高枕无忧了,否则将来若是殿下不在您身边,您怎么掌控大局?” “我……”秦墨朗被庄成双堵得一哽,“我只是不了解赵凝霜。” “那我告诉您,这位齐王妃可是齐王手下最得力的智囊,齐王看中她,更看中她父亲怀邑侯的势力,齐王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位齐王妃功不可没,雪阳宫那场大火烧得那么旺盛,就是这位齐王妃为齐王出的计策。” “可是……可是萧贵妃腹中的胎儿乃是齐王一母同胞的血亲啊,他们怎么……”秦墨朗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半晌也没有说明白。 庄成双眼里的嘲讽越发浓盛,她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下去。 “只要能借机让皇后交出金印,让太子大失圣心,让齐王的声势更上一层楼,区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算什么?宣王殿下生在皇室,难道连这点认识都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他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罢了。 他刚成年,虽然经历不少,但赤子之心尚存,即便知道太子和齐王容不下他,也并未想过真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只希望彼此能为对方留几分余地,当不负先祖恩德。 “若是宣王殿下还存着侥幸之心,容我告诉殿下,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殿下若没有坚定心性,不如趁早缴械投降,只要做个闲散王爷,想要保住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秦墨朗脸色煞白,这些道理,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从未深想,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庄成双搬到台面上来, 活生生地告诉他,生在皇室就是这么残忍。 “成双,墨朗他刚成年,很多事情……”话至此处,秦墨琰却没有继续。 庄成双闭了闭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她疲惫地揉揉额头,歉意道:“近日意外之事颇多,我有些心力交瘁,刚刚说话不免重了些,请宣王殿下恕罪。” 面对庄成双的示弱,秦墨朗明显很不习惯,他讪讪地笑了笑,“长嫂如母,四嫂教训得是,四嫂说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思量的,定不辜负四哥四嫂的期许。” 庄成双福了福身:“谢殿下,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成双。”庄成双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秦墨琰唤住她,她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带上知香,不要让知香离你半步,让南二送你去。” 庄成双点点头:“我会谨慎行事的。” 三月中旬,天气已暖和许多,金陵街上人来客往,庄成双乘坐的青顶马车摇摇晃晃从街上驶过,在齐王府门前停下,茹梅下车递上拜帖,很快车帘外就想起清脆的说话声。 “四弟妹远道而来,何须如此客气,直接进来便是,谁还敢拦你不成?” “虽然都是自家姐妹,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废。”庄成双踏下马车,朝赵凝霜福了福身,“见过三嫂,今日才来拜会,望三嫂不要见怪。” 赵凝霜满面笑容地虚扶了下:“既然是自家姐妹,就不要这么多规矩了,外面风大,四弟妹快随我进去,你可是洛王的命根,万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庄成双点头,含笑与赵凝霜朝齐王府内院走。 她余光四扫,齐王府还是她记忆中的齐王府,并无半点不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这个前世的主人可谓是记忆犹新。 第一百四十章 丢弃 “听说齐王近日在接待外使,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想必也不在府中吧?” 赵凝霜没想到她刚来就提到齐王,有些意外,顿了片刻才回答:“王爷天未亮就出府了,这些时日的确很忙,即便是我,也只能在晚膳时见他一面。” 庄成双笑了笑:“王爷不在正好,我今日来找三嫂,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还请三嫂找个僻静的地方,有些事,我想与三嫂单独谈谈。” 赵凝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吃惊,不过眨眼就被她掩盖过去,朝庄成双含笑点了点头。 沿着长廊往里走,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不远处便是听雨阁,赵凝霜领着庄成双上了阁楼,等丫鬟摆好座椅添上茶,这才屏退左右。 “四弟妹先喝口热茶,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庄成双苦笑:“这些日子,天气虽然暖和了些,但是昼夜温差大,时暖时寒,殿下喘疾发作,夜里时常咳嗽不止,我虽想与三嫂多说会儿话,却不放心殿下。” 赵凝霜想到秦墨琰虚弱的身体,面露惋惜,劝慰道:“洛王的身体素来是王爷心中的一块病,好在四弟妹医术了得,就辛苦四弟妹好生照顾了。” “我是殿下的妻子,这本是我应尽之事,有劳三嫂操心劳神了。” 赵凝霜无奈地笑笑,对于这件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虽然急于知道庄成双到底想与她商议何事,但庄成双没有率先开口,她却不好多问。 “三嫂这茶具看着真是精致,是老龙翔的李师傅亲手打造的吧?”庄成双捧着茶杯细细端详,“殿下喜爱茶具,我本也想去老龙翔找李师傅定制一套,但听闻李师傅年迈,手又不慎受了伤,从此不能再从事陶艺,只能作罢,实在 可惜。” “这有何难?”赵凝霜笑道,“四弟妹看得上这茶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待四弟妹回府,我命人将这套茶具专程送到四弟妹的府上。” 秦墨琰喜欢茶具不假,但庄成双却不曾想过要为他收集茶具。 赵凝霜也极喜欢茶具,尤其是面前这套,是他们还未成亲时,秦墨天为了讨她欢心,亲自到老龙翔找李师傅定制的,可说是赵凝霜心中的宝贝。 前世她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个茶杯,被赵凝霜罚跪三日三夜,导致高烧不退,膝盖肿得老高,这世,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能得到这整套茶具。 果然,在赵凝霜眼中,什么都没有比她的皇后之位来得重要。 “这怎么好?”庄成双讪笑道,“这套茶具被保存如此完好,想来定是三嫂的珍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三嫂的心意我领了。” 赵凝霜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一套茶具而已,我还送得起,四弟妹不必跟我客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就显得太过矫情和不近人情,庄成双自然见好就收,道了谢,才把话题转到今日的重点上。 “想必三嫂也清楚,我与庄家的纠葛,前些日子齐王来府上与殿下商议,希望……”说到此处,她声音里满是悲凉:“不是我不顾手足之情,而是他们实在没有将我当做亲人,能对我做出那等恶毒之事,我若是还放过他们,他日他们定会卷土重来,这次我能逃脱纯属侥幸,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三嫂能明白我的苦楚吗?” 被自己的亲人谋害,自是伤心失望的,他们站在利益的角度自然希望庄成双宽宏大量,但是站在庄成双的角度,她放过庄玉浩兄妹,谁有放过她? 这点,赵凝霜当然 能理解。 “不仅我明白,王爷也明白,所以他才没有执意要求四弟妹宽恕他们,如今庄家兄妹已经伏法,也算还你公道了,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四弟妹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原来庄成双今日是来解释的,亲自登门解释拒绝的缘由,到底存着让齐王放宽心的意思吧,从庄成双的态度来看,洛王至今还是站在齐王这边的。 而且,从洛王不惜与庄国公为敌的情势来看,他的确是闲云野鹤之心。 “到底是手足,其实我没想过要三妹妹付出性命的,我本想着等再关他们几日,让大哥和三妹妹认识到错误,再从轻惩处,这件事就算了了,没成想三妹妹竟会自缢。” 庄成双怆然道:“父亲更是决绝,连全尸都不给三妹妹留,亲自拿着火把一把火把三妹妹烧成了灰烬,我连三妹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见到了冲天的火光。” 赵凝霜皱起眉头。 外面的事情,她若不出府,或者秦墨天不告诉她,她是没有渠道获得消息的,庄成双若是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庄国公亲手把庄玉容的尸体烧了。 “庄国公为何要烧?是父皇下的旨意吗?”父皇怎么可能下这种旨意? 庄成双哀叹地摇头:“不是,是父亲自己请旨烧的,说三妹妹罪孽深重,无颜于世,所以就火化了她,我至今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三妹妹已经死了,她为了大哥的性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足以赎罪吗?” 赵凝霜怔然地望着庄成双,秀眉紧锁,表情凝重。 “如今我与庄家彻底断了关系,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也只能找三嫂吐吐苦水,还望三嫂不要见怪。”庄成双歉意道,“我也实在是憋得难受。” “我明白四弟妹的难处。”赵凝霜回过神来,安抚道,“往后四弟妹若是想找人说话,我齐王府的大门随时为四弟妹敞开,四弟妹无需拘束。” “多谢三嫂。”庄成双缓缓站起身来,盈盈行礼道:“我出来已有许久,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我实在不敢久留,就不打扰三嫂了,告辞。” 赵凝霜心事重重,也无心留庄成双多言,亲自送她到门口,待亲眼看见庄成双上轿后,她转身,浑身立刻如裹着一层寒冰,冷若冰霜。 她扬了扬手,贴身丫鬟俯身上前,站到赵凝霜的背后,“王妃有何吩咐?” “内院外院都给本王妃查清楚,那庄家三小姐到底被关在何处,行事小心着点,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王爷知晓。”赵凝霜声音泛着冷意,“再派人把茶具送到洛王妃府上。” 丫鬟眼中闪过几丝错愕,却不敢多问,低低应了。 回到洛王府的庄成双长吁口气,然,座椅还未坐热,就有丫鬟来禀齐王妃送了礼物过来,那礼物用雕红漆楠木箱子装着,看着倒是贵重。 茹梅打开,赫然是今日庄成双向赵凝霜提及的那套茶具,精巧的茶具乖巧地摆在木箱中,却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惹得庄成双哂笑不已。 “这茶具有什么可笑之处吗?”灵书不解地问,“王妃何以看得发笑?” “赵凝霜最宝贝的东西其一是她出嫁时所戴的头面,其二便是这套茶具,我让她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真爱的东西于我,当然高兴。”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左右细看,对老龙翔的手艺越发多了几分欣赏,却忽然松手,让手中茶杯自然坠落,只听“碰”的一声脆响,茶杯落到坚硬的地面上,杯身瞬间四分五裂。 茹 梅和灵书吓了一跳,纷纷不解地望着庄成双,却见他神色怅然,目光悲凉。 灵书蹲下身就要去捡茶杯的碎片,却听到庄成双已然恢复如常的声音徐徐响起,“连着碎片把这套茶具沉进荷塘里。” “要把什么沉进荷塘?”秦墨琰的声音忽然传来,屋内中人俱是吓了一跳。 灵书赶忙将碎片捡起来扔进木箱中,抱着木箱就匆匆退了出去。 庄成双含笑解释:“是齐王妃送来的礼物,是一套当初齐王在老龙翔为齐王妃定制的茶具,今日齐王妃将它送给了我,我看着碍眼,就让灵书仍荷塘里去。” “那么贵重的东西,齐王妃愿意赠给你?” “她想得到殿下的支持,区区一套茶具还会舍不得吗?”庄成双讥笑,反观秦墨琰,脸上的讥讽便无端消失了几分,欣慰道:“殿下如今走路越来越无声无息了。” 自从秦墨琰能修习更高层的内功之后,他就每日不间断地在练武,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然大好,庄成双估摸着等再过些时日,即便是寻常高手都难以近他身了。 秦墨琰心知庄成双在转移话题,她不想多言,他亦不会多问。 “都是你的功劳。”秦墨琰顺着她的话说,她的药膳效果很好,再配上针灸,更有奇效,若非她日夜煎熬,为他调理,他恐怕现在还是个只能缠绵病榻的病秧子。 “这是我应该做的。”庄成双扶着他坐下,从果盘里拿了橘子剥开,“今日虽然我所言含蓄,但以赵凝霜多疑的性情,她定会寻找庄玉容下落,后面的事情就全靠殿下了。” 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秦墨琰,秦墨琰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女子的娇体软香如玉,发间有好闻的茉莉香气,让他微微有些恍神。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认识不足 茹梅见此情景,顿觉大囧,吓得连忙转身退了出去。 庄成双望着她恨不得连滚带爬的慌乱身影,脸上腾升起一股燥热,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身,身后之人却将她搂得更紧,他的脑袋从后埋入她颈间的长发,微微笑了起来。 庄成双窘迫不已,一双漆黑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身体僵硬如同木雕,就连手都不知一三七道该摆放在哪里,只能任由秦墨琰将她紧紧抱住。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墨琰低声问她,吐出的热气洒在她的颈间,微微有些痒。 庄成双往旁躲了躲,对他的问题不明所以:“没有啊,殿下怎么这么问?” 她身体素来很好,虽然偶有受伤,但是每次伤都好得极快,前些时日的腿伤也早就好了,她怎么会有哪里不舒服。 “嗯……昨晚……”他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顿了半晌才继续道:“……流血了。” 庄成双双颊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烧得通红,气氛尴尬,庄成双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话语组织了半天,在口中饶了几个回合也就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无事。” “真的?”秦墨琰似乎不信。 能不能不继续这个话题? “真的。”庄成双肯定地回答,怕他不依不饶,突然问道:“宣王已经回去了吗?” “嗯,墨朗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你告诫他的话,他会认真思索的,你放心吧,他若是心志不坚定之人,我也不敢将整个洛王府都赔上。” 庄成双原本只想转移话题,至于秦墨朗对她的话保持怎样的看法她根本不在意,不过既然秦墨琰提到,谈谈秦墨朗也无妨。 “宣王殿下的赤子之心十分宝贵,我也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这治国平天下并非 仅仅靠一颗为国为民谋福利的心就足够的,还要有谋略会用人能识人,宣王已经成年,殿下若还像以往那般将他护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真正成长为能为能只手遮天的强者。” “相信我,他会的,你会这么认为,只是因为你对墨朗的认识不足。” “希望如此吧。”庄成双道。 月至中天,光冷如水,齐王府中,灯火通明,尚有未歇之人。 “路明让奴婢传王爷话,今日王爷有要事要理,就歇在外院了,请王妃不必等王爷。”丫鬟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禀报。 握在手中的茶杯“碰”地一声被赵凝霜搁在桌上,茶水飞溅而出,落在赵凝霜的手上,吓得丫鬟面容失色,飞快地用手巾将她手背上滚烫的茶水擦去。 “王妃可是烫着了?”丫鬟双膝跪在地上,仰起身用湿手巾捂着赵凝霜的手背,忧心忡忡地道:“您别乱动,仔细起水泡,奴婢给您捂捂。” 赵凝霜面沉如水,冷脸坐着,手背上灼热的疼痛她混不在意,满身心都是这两夜齐王歇在外院之事,庄国公的事情已经解决,秦墨天手上最重要的便是好好招待外使,这并非烦难之事,近日也没有大事发生,他能忙什么? “碧水,你暗中去查查,王爷是否真的歇在外院了。”赵凝霜低声吩咐。 名叫碧水的丫鬟领命而去,身影如同鬼魅般眨眼便消失在房内,为赵凝霜敷手的丫鬟打了个寒颤,从另一名丫鬟手中接过药膏,轻手为赵凝霜敷上。 “王妃乃千金之躯,怎舍得这般伤害自己?”丫鬟看着手背上那红肿的一片,轻轻吹了吹,“您是王爷的掌中宝,若是被王爷看见您这烫伤,指不定会怎么心疼呢?” 这丫鬟名叫惜若,是自小跟在赵凝霜身边的心腹,深得赵凝霜信任,赵凝霜心中有气,自不会拿自己的心腹出气,她恨恨地咬了咬牙。 “他到底能有多心疼,等碧水回来,自见分晓。” 惜若明白她心意已定,不再多言,只小心地为她敷药。 不多时,碧水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赵凝霜身旁,一如来时那般神出鬼没,面无表情地禀道:“王爷不在外院,他带着路明离开了王府,去向不明。” 赵凝霜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去查,不要让王爷发现。” 碧水离开,惜若已敷完药膏,将药瓶拧紧,忧心地道:“王妃如此做,若能无声无息自然好,可若是被王爷发现了,其后果,王妃可想明白了?” 赵凝霜十指紧握,沉了沉气,方缓缓道:“他不会知道的,但是我却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想要金屋藏娇,也得是我帮他藏,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在我身上。” 想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必须心胸宽广,秦墨天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将来等他坐上至尊之位,后宫佳丽三千,难道她还能个个杀绝不成? 若她真的全部杀绝,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她也坐不长久。 但是,凡事都须得有个前提,秦墨天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但是无论那个佳丽是谁,她在秦墨天心中的地位都不能超过她这个正妃,否则,她只有死。 只有死。 金陵城东郊,山林环绕,翠林茂竹之处,一座别院修得富丽堂皇,平日只有几名丫鬟看管的别院,此刻却灯火明亮,守卫森严。 被烛火照得透亮的卧房里,木桶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热气,丫鬟们将花篮里新摘的鲜花洒进木桶,鲜艳的玫瑰漂浮在水面 上,更显娇艳欲滴。 “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奴婢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如姑娘这般如花美貌的少女。”丫鬟凝着浴桶里不着寸缕的少女,满眼都是艳羡。 这人生来就是不平等,有些人从小锦衣玉食,自出生就站在别人的头顶,而有些人却生来就低贱得如同这世间最低贱的蝼蚁,任人搓圆捏扁。 “嘴倒是甜。”少女柔柔地笑了起来。 正洗浴欢时,紧关的门扉忽然打开,丫鬟们吓得纷纷惊叫,少女更是立即将身体沉入水底,厉声喝道:“放肆!本姑娘正在沐浴,谁敢闯进来?” “能闯进此处的,除了本王还有谁?”一声低笑传来,紧接着笔挺的身影踏入房内。 “拜见齐王殿下。”丫鬟们纷纷跪下行礼。 齐王挥手,丫鬟们纷纷退了下去,房门再次被关上,屋内顿时只剩下秦墨天和那名娇美的少女,少女知是齐王来,心中稍定,但思及眼下的状况,面上却爬满羞赫。 她双臂交叠支在浴桶的边沿,望着缓步走近的男人,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就像弯月般明亮耀眼,“齐王殿下,您此时过来,怕不妥当吧?” 秦墨天俯身以手指挑起她的下颚,鼻尖几乎抵上她的,勾唇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殿下是在跟我说笑吗?”少女吟吟笑道,白皙的脸蛋在热水的氤氲下几近透明,就像刚刚绽放的花骨朵,漂亮得不可思议,“我想要什么殿下真的知道?” “自然知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办到。”秦墨天的目光从她莹白的身体上扫过,“待你父亲助我大业功成,那条命,你想如何处置,皆随你。” 少女闻言,盈盈一笑,扬手搂住秦墨天的颈脖,娇媚而笑, “殿下知我心,我便是殿下的人。” 秦墨天哈哈大笑,搂住少女大步朝大床走去。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赵凝霜立于窗前,遥望明月姣姣,目光凄楚。 “奴婢已经查探到齐王殿下的行踪,今夜齐王殿下并未在外院留宿,而是带上路明暗中前往了东郊别院,东郊别院暗夜守卫森严,里面是否有王妃想找之人,奴婢无法打探。” 冷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打在赵凝霜的脸上,三月的夜风尚且有些许刺骨,她却仿佛无法感知严寒,望着遥远的弯月轻轻叹道:“东郊别院的确是个好地方。” 惜若已去歇息,碧水性情木讷,不善言辞,虽知道自己的主子心情低落,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站其身后,不言不语。 “容我想想,我须得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到底应该如何处理,你先退下。” 碧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然而,走到门口时却又忽然听见赵凝霜叫她,她复又顿住脚步,听赵凝霜低声用不容置喙的声音道:“陪我去东郊别院,现在。” “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用准备,我们偷偷去。” 黑色斗篷将赵凝霜的身体完全罩住,碧水手持长剑陪伴在旁,守在东郊别院的护卫深夜在此见到王妃,禁不住心中凛然,匆匆赶来的路明更是吓得大惊失色。 “属下参见王妃!”路明半跪在赵凝霜身前,夜色深重,冷风萧索,这位齐王身边历经风雨的贴身护卫却浑身冷汗直冒,握住剑柄的五指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赵凝霜望着灯火辉辉的东郊别宫,心中五味杂陈,好半晌才悠悠问道:“王爷可在?” 路明不敢去抹额头上的汗水,沉了沉气道:“在,属下这就去通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名门贵女 说着就要起身往里走,却被赵凝霜叫住,路明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赵凝霜拦住他是因为她想趁齐王不备时突然闯进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却听赵凝霜再度开口。 “王爷不在府中,我担心出什么事,所以跟过来看看,既然王爷安然无恙,我便回去了。”赵凝霜转身便走,几步后又突然回头吩咐道:“我来这里的事,不必告诉王爷。” 路明低头:“属下恭送王妃。” 东郊别宫如同沉睡在暗夜中的一颗明珠,翻云覆雨之后,秦墨天尝尽传言中这金陵城第一美人的滋味,确实噬魂销骨,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此时还不到可以无所顾忌的时候,享受完美人,自然就该回归正事,寅时过一刻,将怀中女子推开,正欲下床,却被软香从身后紧紧抱住。 “王爷要走?”云雨过后,女子的嗓音更带媚色,“这么晚了,王爷舍得把我丢在这里?” “你父亲还未出金陵,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本王去做,若你想得到想要的,就好好听话,乖乖地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等过一段时间,本王就亲自来接你回齐王府。” 没错,此时此刻,身不着寸缕的女子正是外界以为已经被自己的父亲亲自火葬的庄玉容。 她原本就被指给秦墨天为侧妃,秦墨天又费尽心思将她从监牢中救出,带到这个地方让人好生照顾,她自然只能是秦墨天的人。 不过现在,她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起来,不能面世。 而秦墨天将她带来这里,自然有自己的私心,除了能用庄玉容掣肘庄家以外,还有一点,他不想让赵凝霜因为庄玉容与他横生罅隙。 他需要赵凝霜的智慧,更需要怀邑侯的支持,所以他暂时不能让赵凝霜知道他金屋藏娇。 “那王爷今夜还来吗?”性命攸关的大事,庄玉容当然不敢任性,她已经因为任性而付出惨痛的代价,经过牢狱之灾后,她已经学乖了。 秦墨天挑起她的下巴:“你希望本王来?” 庄玉容娇俏一笑,眉眼娇媚如丝,话虽未出口,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她指腹点着秦墨天健壮的身躯,柔柔反问:“王爷觉得呢?” “既然你希望本王来,本来就满足你的心意。”那种滋味自然是怎么都尝不够的。 明明是名门贵女,没想到服侍起男人来却如此有手段,和外面的青楼女子都可一比高下,这庄家大房的教导之方,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秦墨天在庄玉容的娇笑声中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踏出房门,庄玉容的笑容便瞬间收敛,女子望着紧关的房门和身上处处被揉捏的淤青,死死咬了咬牙关。 如今秦墨天是她唯一的依仗,为了讨他的欢心,得到他的认可,她不惜献身,以色侍人,而她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败那个贱人所赐。 她恨恨道:“庄成双,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王爷要回府吗?”路明见秦墨天出来,心中悬着的巨石稍稍落下,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立即派人去安排回程的马车。 主仆两人趁夜而归,待回到齐王府,秦墨天径直朝内院而去,进了房门却发现赵凝霜还未歇息,她身披狐裘大衣坐在灯下看书,整个身影都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 “王爷回来了?”她起身去迎秦墨天,亲手为他解下披风,“王爷踏月而归,一身风尘,可是要先洗浴一番?” “也好。”秦墨天并未多想,然等浴桶已准备就绪,赵凝霜正为他解腰带之事,他却忽然握住了赵凝霜的手,“你知道我今夜 未再外院歇息?” “知道。”赵凝霜苦笑,“妾身还知道王爷去了东郊别宫。” 秦墨天心中一凛,然还未问话,又听赵凝霜微微悲凉的声音响起。 “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去了,妾身就亲自去把三小姐接到府里来,王爷放心吧,妾身会好生待她的,不会为难于她,妾身与三小姐定会和睦共处的。” 秦墨天蓦地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赵凝霜疼得皱起眉头。 “你怎么知道?”他厉声质问,“你派人跟踪本王?” “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王爷可别忘记,这个主意还是妾身为王爷所献的策,妾身早就猜到王爷不会让三小姐身死,自然也能猜到王爷会将三小姐藏在哪里。” 秦墨天正欲说话,外间传来丫鬟的说话声:“禀王爷王妃,路明有急事求见。” 秦墨天扬手穿上衣服就朝外走去,赵凝霜紧跟而上,事情紧急,路明就在房门外等候,见到秦墨天双膝碰地跪地,禀道:“王爷,大事不好,东郊别宫出事了,属下与王爷刚离开东郊别宫不久,便有黑衣刺客闯进别宫,将……” 想到赵凝霜在此,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而赵凝霜却替他说完:“将庄三小姐劫走了?” 路明愕然,继而沉沉地点了点头,听秦墨天当即道:“走,去东郊别宫。” 路明浑身冷汗涔涔,不敢多言,跟在秦墨天身后,待上了马,两匹骏马在宽阔的街道上飞奔之时,秦墨天阴沉的声音透过冷风传到路明的耳中。 他问:“王妃今夜是否去过东郊别宫?” 事情紧急,路明不敢再瞒,如实回答:“就在王爷进东郊别宫不久之后,王妃私下去过别宫,但她只在别宫的入口站了片刻就离开了。” “为什么没有告诉本王?” “王妃说她只想确认王爷是否安然无恙,既然王爷无碍,她便不打扰,并嘱咐属下不必告知王爷,是属下言行有失,属下知错,任凭王爷处置。” 任凭如何处置都无法挽回这件事所带来的损失,秦墨天心知,若庄玉容真的已被劫走,他势必又要断掉一条臂膀,而被秦墨天留于内院的赵凝霜却是神情颓然,愤恨难当。 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秦墨琰起身的声音,她忽然醒过来。 室内灯光昏黄,秦墨琰的侧脸在昏暗的光影下如蒙上了一层暗淡的薄光,有些柔软,又有些冷冽,觉察到庄成双的视线,他微微笑了笑,“还早,你再睡会儿。” “有消息传来了?”庄成双问。 秦墨琰对于她的敏锐丝毫不感到惊讶:“南二正等候在外,成败与否,很快便知。” “我可否与殿下同去?”她抓住他的衣角,五指隐隐泛白,似乎生怕他不答应,见他犹疑,赶忙道:“我想尽快知道当时情景,可与殿下同去吧?” “自然,只是夜深露重,我不想让你受这份寒冷。”秦墨琰拿了貂裘为她披上,“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准备准备,我们就在尚怡厅与南二叙话。” 尚怡厅本就是庄成双平日处理内院事务的地方,里面一应所用之物应有尽有,三月天气虽然暗夜寒冷,但只要门窗紧闭,再泡上热茶端在手中,也不会感到冷意。 房中摆放着一扇花鸟屏风,庄成双就坐于屏风之后,秦墨琰在旁相陪。 南二拱手立于屏风之外,将打探到的事情如实禀告。 “齐王将庄三小姐藏在东郊别宫,由齐王妃引路,将南王暗中培养的死士引到东郊别宫,待齐王走后,死士杀入别宫,带走了庄三小姐。” 庄成双脸色煞白 ,面上浮起冷笑:“天子脚下,秦墨天还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把庄玉容藏在东郊别宫那种地方,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庄玉容还活着吧。” 秦墨琰奇怪地凝向她:“你知道东郊别宫?” “齐王有几座别宫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庄成双反问,“我知道他有座别宫并不奇怪吧,只是认为,齐王的胆量果然非同寻常。” 没错,齐王名下有几座别宫人尽皆知,可为何他总感觉她对齐王和赵凝霜心怀敌意? “他们将庄三小姐带去了何处?”秦墨琰问。 “太子府。” 一夜之间,天气乍暖还寒,早上突然飘起白雪,灵书伺候庄成双起床时念念叨叨地说道:“这天气变化可真快,昨日还日光万里呢,今日就白雪皑皑了,王妃可要注意保暖。” 庄成双但笑不语,她身体底子好,素来不怕天气冷暖的变化。 庄成双收拾妥帖后到饭厅等秦墨琰,然,秦墨琰没等到,倒是率先等来了秦墨朗,男子身穿朝服,脚步匆匆,走进饭厅后端起茶盅就咕噜咕噜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冒雪而来,带进一股冷气,庄成双见他如此冒失,不禁皱了皱眉。 秦墨朗的身上,还是缺乏了些君王的气度。 不过,到底年纪小,并非不可调教。 “宣王殿下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应该是为了庄府的案子吧?”庄成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粥,“先坐下歇会儿,等定了气息再慢慢说也不迟。” “还是四嫂料事如神。”秦墨朗喘着气,“如今这件事情已经闹得百官皆知了。” “什么事情闹得百官皆知了?”秦墨琰从屋外走进来,丫鬟端来水盆为他净手,待洗了手,他坐到庄成双身边,一边问道:“是庄三小姐出逃的案子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意相通 秦墨朗竖起拇指:“四哥和四嫂果然心意相通,今早南王兄在朝堂上禀告父皇,他们抓住了已经原本应该在刑部大牢自杀已死的庄玉容,而且还将那庄玉容带到了朝堂之上,在百官面前,萧庆祥和庄国公百口莫辩,父皇异常震怒,当场就罢免了萧庆祥的尚书之职。” 萧庆祥私放庄玉容,罪同欺君,明夏皇只是一三七罢免了他的职位,这样的处罚已经极轻了。 秦墨琰表情寡淡,丝毫不感到意外,庄成双亦然。 秦墨朗见这件事情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便继续道:“原本庄国公是要前往南境镇守的,但是因为他涉及欺君,父皇便收回了他的兵符,至于到底如何处置,还没有明旨下达。” 庄成双冷笑:“能断了庄国公这条路,也算不错的成效。” “可惜四哥不在场,无缘看见齐王兄当时的脸色到底有多精彩,南王兄的表情到底有多得意,他们大约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能让齐王兄折掉萧庆祥。” “他们能想到什么?南境十万大军,这么大的诱惑,以齐王的野心不可能不为之犯险,萧庆祥不可能不答应齐王的要求,庄国公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可能不选择归顺齐王,赵凝霜为了揽住齐王的心,不可能放任庄玉容不顾,他们都有所求,所以他们绝对会输。” 秦墨朗惊讶于庄成双竟然能精准地抓住每个人的心思,这种对人心的把控能力,他只在秦墨琰的身上有所见,“那依四嫂所见,齐王兄会如何?” “他不会如何,萧庆祥会为他顶住所有的罪责,南王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能让齐王折损一个萧庆祥已是极限,再多,只会适得其反。” 秦墨朗不明白,做出一副虚 心求教的模样。 庄成双缓缓道:“东郊别宫是齐王的私宅,南王派人私闯于国法相违,他若告诉陛下是在齐王的别宫找到的庄玉容,岂不是在告诉陛下,他知法犯法?而齐王更不会主动站出来告诉陛下是南王派人私自闯入他的别宫将罪犯劫走,因为窝藏罪犯同样有违国法。” 秦墨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庄成双继续道:“在这点上,南王和齐王就达成了共识,他们谁都不会说,南王会编个可信的理由禀告陛下,而对于这个理由,齐王若是站出来反驳,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秦墨朗深觉庄成双说得有理,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其实并不难理解,但是庄成双和南王、齐王甚至齐王妃接触都甚少,可她却似乎对他们极为了解。 若非了解深刻,又怎可能精准地把控他们的心思。 “四嫂,你以往难道不是在水月庵修行吗?”秦墨朗匪夷所思地凝着她,“你嫁给四哥也不过只是机缘巧合吧,怎么如今看上去却像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庄成双将盛好的稀粥轻手放到秦墨琰的面前,她唇角含笑,头也不抬地说道:“并非我有备而来,而是因为他们招惹了我,倘若我不反击,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顿了顿,她继续道:“就像西山别宫的刺杀案一样,若是之前他们刺杀你的时候就已经被剿灭干净,那么就不会再有西山别宫的刺杀案。” “似乎是这个道理,太子见刺杀我没有让他有所损伤,所以就谋划了更大的事件,却没想到,这次却让他栽了大跟头。就像庄玉容,三番四次想弄死你,如果你不趁这次机会将她的后路尽数阻断,下次你很可能就会死在她手里。”想到女人间恶毒的手段 ,秦墨朗微颤。 秦墨琰见他们相聊甚欢,默默用膳。 “庄玉容……”庄成双喃喃念道,“她原本是有生机的,可是现在,她的生路已经被齐王和太子堵死了,欺君之罪,这次,她必死无疑,可惜……” “可惜什么?”秦墨朗跟不上她的思维。 “可惜不能亲眼见到齐王质问赵凝霜的场面,他们夫妻离心,赵凝霜为了挽回齐王的心,势必会以身犯险,做出寻常人不敢为之事。”庄成双口吻遗憾,遗憾中又带着些许的庆幸。 秦墨朗忽然觉得,庄成双的这句话别有深意。 庄府案件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萧庆祥被革职,原本已准备前往南境的庄国公也被收回兵权,对于他的欺君之事还没有明确的惩处下达,而身处深宫的萧贵妃得知此事后缕缕召秦墨天进宫商议对策,却仍旧没有妥当的办法。 齐王府内两位主子因此事横生间隙,齐王整日留宿外院,不愿踏进内院半步,齐王妃消沉懈怠,日日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府内上下愁云惨淡,气氛低迷,赵凝霜三番五次到外院求见秦墨天,都被秦墨天的贴身护卫无情挡在门外,隔着一扇门扉,便是两方怒气。 “请王妃不要为难属下,王爷真的在里面处理要事,属下不敢私自放王妃进去。”护卫拦在赵凝霜身前,屈身拱手而立,毫不退让。 赵凝霜浑身都裹着愤恨:“你去告诉王爷,他们就是想借此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如果他希望正中他们下怀,那就让他尽管对我视而不见!” 落下话,赵凝霜大步离开,身后忽然传来开门之声,赵凝霜回头,秦墨天负手而立于门口,沉沉地望着她,赵凝霜禁不住地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萧庆祥被 革职,秦墨奎算是扳回一局,自太子妃死后,东宫近日的氛围总算有所好转,加之太子被禁足之期将满,忽有种风雨之后见彩虹之感。 但新任刑部尚书的选定却又让秦墨奎暴跳如雷。 “这个楼文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墨奎愤然地在屋内转来转去,“我看老四就是存心跟我们作对,你刚推荐我们的人上位就被他给截了,弄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楼文理。” 他指着秦墨南的食指剧烈地颤抖:“楼文理到底是不是老三的人,你查清楚没有?” 秦墨南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木椅上坐下,慢条斯理道:“查清楚了,楼文理是老四举荐入士的,这个人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在刑部得罪的人也不少,和萧庆祥还有过过节,只不过他是父皇亲自任命的,所以萧庆祥没有过多地找他的麻烦,他和老三素来没有往来,应该不是老三的人,他本就能力出众,拿到尚书这个职位也不奇怪。” 秦墨奎垂下手,想到秦墨琰在明夏皇面前的影响力,不免觉得有几分愤懑。 “又是老四,当初没有杀死他,还真的是他命硬!”秦墨奎咬牙切齿,“他三番四次坏本宫好事,这个仇,本宫迟早要报。” 当初西山别宫的刺杀本就是秦墨奎一意孤行,若非秦墨奎不停劝告,他的东宫之位也不会岌岌可危,更不会让皇后那么快就被迫交出金印。 秦墨奎虽然是兄长,但是秦墨南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亲兄长的确毫无远见。 “找老四报仇的事,往后再说吧。”秦墨南不赞同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让母后重掌后宫,夺回权利,否则这后印一旦落入萧贵妃手中,可就晚矣。” “哼,说得倒是容易,这件 事情是父皇独断专行所决定的,母后如今尚未解禁,何谈拿回皇后金印?”秦墨奎胸无多少墨,自然认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办法是想出来的,难道皇兄忘了母后是如何被夺了金印的吗?” “都怪那个贱人,若非她在父皇面前作伪证,本宫何至于被禁足三个月,让老三有可趁之机?否则接待南苍国来使之事,哪里轮得到老三!” 一味地责怪,一味地抱怨,秦墨南早已听得厌烦。 这几个月每每和秦墨奎商议事情之时他都免不了会将太子妃痛骂一顿,秦墨南早已听得双耳生茧,却因为秦墨奎太子的身份而不敢表示丝毫不满。 若非他双腿残疾,秦墨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非他双腿残疾,这个天下就该是他的。 “事已至此,无从挽回,当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让母后拿回金印吧。”秦墨南沉声道,“皇兄也莫要再抱怨了,抱怨再多也无济于事。” “难道你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吗?”秦墨奎对秦墨南的话嗤之以鼻,“母后被禁足多日,父皇未曾去看过半眼,萧贵妃恩宠不衰,良妃执掌金印,贤妃又有老四这个大靠山,母后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些事情本宫何尝不知,但是本宫还能如何呢?” 眼前的局势让秦墨奎深感无力,这种无力感越发加重了他心中对明夏皇对齐王还有对秦墨琰的愤恨,“你若是没有周全的办法,就不要跟本宫提让母后夺回金印之事。” 秦墨南皱眉,心中升起几分不悦,但他强行压着,没有表现在面上。 “好,我暂且不提,不过既然皇兄被禁足期已满,是否应该进宫去向父皇请罪呢?是否应当去探望母后,看看她老人家是否身体康泰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拍马屁 “请什么罪?请个屁!雪阳宫起火之事并非本宫所为,本宫何错之有啊?”秦墨奎的手掌碰地拍到桌面上,剧烈的声响让秦墨南的眉头皱得更紧。 “要去你去,本宫是绝不可能去罪请的!” “皇兄,请罪并非让你是向父皇承认……” “够了,本宫不想再听,你回去吧,本宫明日就去向母后请安,至于父皇那里,既然父皇不信本宫,本宫也无话可说,被关了三个月,已经足够憋屈,绝不可能再低头。” 秦墨奎决绝地打断秦墨南的话,秦墨南深知他这位长兄的性情,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用,但他心头也积满了愤恨以及对秦墨奎的失望,最后拂袖而去。 正如秦墨奎所言,如今后宫的形势也是云潮涌动,原本两方割据的势力如今逐渐被分化,形成了以皇后、萧贵妃、良妃为首的三方势力,但良妃掌管后宫的时日毕竟不多,与皇后和萧贵妃相比,根基极为浅薄,自知不是萧贵妃和皇后的对手,是以总是尤为低调。 比她更低调的贤妃就宛如生活在一个独居的空间里,不问朝堂,不管世事,一心只摆弄花花草草,看看闲书,伺候明夏皇。 这份淡静的性子让明夏皇极为喜欢,每至心烦意乱之时就总爱到华阳宫与贤妃说说话,喝喝茶,或者在此小憩片刻,不多时便能奇迹般地静下心来。 此时此刻,明夏皇就躺在华阳宫的罗汉床上歇息,贤妃拿起旁边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明夏皇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了。 贤妃娘娘留下高公公在此守候,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刚出了房门,就有宫女小声上前禀道:“洛王和洛王妃来给您请安了,知道陛下在此,没有过来打扰 ,现在正殿等候。” 贤妃微喜,吩咐道:“快去把我刚做好的银耳莲子汤和糕点端出来给洛王和王妃尝尝。” 宫女领命而去。 “母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正殿之内,庄成双小口地喝了口莲子汤,“这汤熬制得浓香味美,银耳入口即化,着实令人回味无穷,还有这绿豆糕和松仁糕……” 贤妃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庄成双。 “母妃莫不是认为我在拍马屁?母妃明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第一次尝母亲的手艺的时候虽然也觉得味道鲜美,但远不如今日的味道好,我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那时墨琰身体孱弱,我并无多少心思研究吃食,如今墨琰身体无碍,你们又夫妻和睦,我看着高兴,心情愉悦自然就能做出更好的东西。”贤妃此番话颇为感慨,但这消极的情绪眨眼便消散,看着他们高高兴兴道:“你要喜欢吃,就带些回去。” “谢母妃。”庄成双大大方方地应下,“母妃放心吧,有我在,殿下不会有恙的。” 贤妃眼里的满意之色更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腿上的伤可好全了?” “已经无碍了,本应早些来向母妃请安的,可是近日事多,还望母妃体谅。” 庄府发生的事情贤妃娘娘自然早有耳闻,毕竟事情涉及到她的儿媳,就连明夏皇都在他面前提过几句,大意就是指庄国忠教子无方,庄大夫人教女无方,导致家中子女不和,互相争斗,嫡亲的联手谋害庶出的,无情无义,一团混乱。 言语间尽是对庄国公的不满。 贤妃虽然不问世事,但却心思灵敏,明白明夏皇为何会生怒。 庄成双虽然是庶出,但既然嫁给了秦墨琰,她就是皇家的儿媳,庄 国公的儿女联手害她,就等同在害皇家之人,分明就是没有把皇家看在眼里,简直目无法纪和君主。 所以,虽然庄国公军功累累,是明夏的大功臣,但明夏皇在处置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半点想要施恩的意思,而昨日,她刚听说那本应死在刑部大牢的庄玉容还活着。 庄国公和刑部尚书联手欺君,明夏皇怎么能容忍他们这般胆大妄为。 “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怎会不体谅?”贤妃目光温和,看着庄成双的目光充满长者对晚辈的慈爱,“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母妃已经知道了?”庄成双颇为忐忑,他们毕竟是她的血亲,可她不但不选择宽恕,反而想置他们于死地,如此绝情狠心只怕少见,“难道母妃不认为我过于无情了吗?” 坊间传言,洛王妃心狠手辣,不放过手足,她不是不知道,她虽然不关心别人对她的评价,但贤妃毕竟是秦墨琰的母亲,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秦墨琰闻言,无声地挑了挑眉。 “他们根本不无辜,难道不是吗?”贤妃温声道,“他们在害你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事成之后你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可是他们仍旧选择那么做,何曾想过你是他们的血亲?” 庄成双心中五味陈杂,放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后轻言道:“有母妃这席话,就算我被天下人误解,也无所惧了。” “你能如此坦荡,母妃甚是欣慰。”贤妃感慨道,“只是往后你与庄家的隔阂,只怕再难修复,但既然你是我的儿媳,我定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你且安心。” 庄成双起身福礼:“儿媳谢母妃恩德。” 贤妃欣慰地拍拍她的肩,亲 自扶她起身,笑道:“快坐吧,不必多礼。” 庄成双正要落座,门外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响起:“朕不过午睡片刻,醒来竟然就这般热闹了,还是贤妃这里情闲意致,适宜小憩。” 原本坐着的秦墨琰赶忙起身,与庄成双跪下行礼,明夏皇一面朝上首位置走去一面让他们平身,等秦墨琰站定后方笑道:“你举荐的刑部尚书果然好用,短短几日就将萧庆祥落下的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还是你眼光独到。” “父皇过奖了。”秦墨琰面不改色,“楼文理这人,有些宁折不弯的脾气,用在刑部这样的地方,正好可以避免某些人想借他之手行徇私舞弊之事,父皇可放心。” “你举荐的人,朕当然放心。”明夏皇顿了半晌,又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回陛下,我们在说成双与庄家的事,”贤妃如实回答,“成双这孩子,自小就受尽苦楚,没想到嫁到我们皇家,还要受娘家人的欺辱,臣妾实在是于心不忍。” 庄成双九岁时被送去水月庵之事明夏皇早听贤妃提过,他虽为君,但也是父,深感庄家对庶女过于苛责,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不好插手,也无心插手。 但这次事情却是不同,庄国公与萧庆祥联手欺君,实是枉顾他的威权,着实可恶。 “这件事情发展至今,我心中已有决断,会为洛王妃讨回公道的。”明夏皇的目光从垂手而立的庄成双身上扫过,“你们也不必心存怨念,朕夺了庄国忠的兵权,已是最大的惩处。” “陛下说得是。”贤妃福礼道,上前亲手为明夏皇斟茶。 明夏皇打量着秦墨琰,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墨琰的身体是愈发康健了,看来很快就可以为 朕分忧了,不如朕先交给你些任务,你且练练手,如何?” 庄成双心脏猛地一跳,有些惊慌地望向秦墨琰,却见后者表情淡淡,慢条斯理地回道:“儿臣谢父皇厚爱,只是儿臣无心朝政,还望父皇成全。” 明夏皇皱起眉头,心有不悦,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 “墨奎和墨天单单为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就整日争得面红耳赤,朝堂上有什么事务更是争先恐后地抢着往自己身上揽,你倒好,身负一身才华,却无心施展抱负,这闲云野鹤的心倒有九分都像足了你母亲,难道你此生就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吗?” 秦墨琰当即跪下,庄成双见状,也紧跟着跪在他身旁,低着头,不敢开口。 “父皇,请恕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儿臣为父皇出出主意尚可,若是亲自办事,儿臣这身体隔三差五便小病不断,只怕有心无力,还望父皇体谅。” 明夏皇深知秦墨琰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失望地叹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秦墨琰身侧,庄成双高悬的心悄悄落下,也不禁长吁了口气。 第二日,正在府中研究药理的庄成双得到消息,庄玉浩将于三日后被押解前往流放之地,庄玉容被判斩首,于四月十五日行刑,行刑前暂押刑部大牢。 没想到庄玉容这么快就难逃一死,想到前世庄玉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对比今世她悲惨的境况,庄成双有些恍惚,好像前尘往事皆如云烟,转眼便消散无踪。 “王妃在想什么?”茹梅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他们那么对您,难道您还于心不忍吗?” 自然不是,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如此轻易就灭掉了一个仇敌,难免有些恍神。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病重 庄玉容和庄玉浩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而被收回兵权的庄国忠就如同被拔掉牙齿的猛虎,手上没有实权,根本不足为惧,她不会因为他们悲惨的下场而有丝毫难过。 庄成双没有回答茹梅的问题,茹梅只当她是默认,“王妃就是因为心肠过于柔软,才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依奴婢看,为他们难过,根本不一三七值得。” 庄成双也不解释,埋头继续做事。 然,她正研究得兴起,灵书进来禀道:“王妃,南王妃在外求见。” “大小姐?”茹梅瘪嘴,“我们王妃和庄家都已经断绝关系了,她来干什么?” 庄玉玲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找来此处,必然有事,但以庄成双对庄玉玲的了解,还真不会有什么好事轮得到庄玉玲找来这里。 “该来的躲不掉,先去看看吧。”庄成双放下手中药草站起身来,等丫鬟打水来为她净了手,这才不慌不忙地去迎接庄玉玲。 她还未到赶到府门之时,已在内院的垂花门前与庄玉玲迎面撞上,三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暖和许多,庄玉玲衣着单薄,面容姣好,唯一不好的大约便是她如吞了砒霜的脸色。 “大姐这番匆忙,可是找我有急事?”庄成双微微福了福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庄玉玲看她这般从容淡静的模样,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火气,若非庄成双执意追究庄玉浩和庄玉容的责任,他们庄家何至于接二连三地出事? 那件事本就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庄成双去向陛下求情,从轻处置,就根本不会有今日。 可是她不去,她不去。 “二妹可知,祖母病了?”庄玉玲恨恨地盯着她,“祖母已卧床多日,饮食起居皆需人亲手照料,甚至多时 神志昏迷,二妹你可知道?” 庄成双皱了皱眉,自从那日庄国忠与她断绝关系后,她便从未听说过庄家内院的情况,自然不知道老太君生病了,“祖母病得可重?” “祖母病得重否,二妹难道不打算亲自回去看看吗?你在家中时,祖母多番维护,并未有半分将你视作庶女对待,纵然父亲对你不满,可祖母……” “祖母同样对我不满。”庄成双打断庄玉玲的话,表情泛着几分冷意。 “大姐,家中的人对我如何,你是亲眼看过来的,那些虚情假意的话,就不必多说了,祖母虽病重,但我想,她老人家并不想见到我,我回去不过给她添堵罢了,如果大姐今日来是为了叫我回去,那我只能让大姐失望了,大姐请回吧。” 庄玉玲气得脸色青白交错,庄成双的决绝远超过她对庄成双的认识,她突然觉得,或许以往家中乖巧听话处处忍让的庄成双不过是她能力不足之时伪装出来的假象,真正的庄成双其实满怀愤恨,有仇必报,根本容不得被伤害半分。 “二妹执意如此,难道就不怕世人评价二妹无情无义,不忠不孝吗?”庄玉玲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你如今已是洛王妃,二妹就不怕洛王也被世人扣上不孝的罪名吗?” 无情无义,不忠不孝,这样的评价的确犹如利剑,在某种程度上能毁掉一个人,但是对两世为人的庄成双而言,她根本不在乎。 何为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论,她自认问心无愧。 可有一点庄玉玲说得对,她是洛王妃,她的身后是整个洛王府,她不能让朝野上下误解秦墨琰,认为秦墨琰是没有孝义之人。 “大姐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 陪大姐走上一遭又如何。”庄成双苦笑,转身吩咐身后的丫鬟:“去跟殿下禀一声,我们即刻就出发。” 庄成双等着丫鬟前来回话,却等来了秦墨琰,与庄玉玲见礼后,他低声问:“丫鬟说老太君身体抱恙,你要去庄府?” 庄成双点头,伸手帮秦墨琰拢了拢衣襟,温声细语道:“祖母病重,我不得不回府探望,殿下且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秦墨琰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我已经命南大去准备回府的礼品,往后你去庄府,必须由我陪你去,你自己不可单独行动。” 庄成双没有拒绝,沉沉地点了点头,庄玉玲看他们夫妻恩爱,只觉得心头如哽着巨石,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撇开眼睛,听秦墨琰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庄府气氛凝重,守门的护卫见到庄玉玲和洛王自然不敢阻拦,放任他们进去,由庄玉玲带路,他们径直到了百福院,守在门口的丫鬟进去通传,不多时庄国公亲自出来迎他们。 “洛王殿下。”庄国公拱手行礼,“里面请。” 秦墨琰点点头,一行人朝百福院院内走去,到了老太君安歇的卧房,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庄国公走到老太君床前,轻声道:“娘,洛王和洛王妃前来探望您了。” 老太君紧闭的双目微微颤了颤,继而缓缓睁开眼睛,庄玉玲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我来看您了,您还好吗?” 老太君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到庄成双和秦墨琰的身上,苍老的双眼眯了眯,脸上逐渐出现不悦的神情,厉声质问道:“不孝女,你来干什么?” 面对这般凌厉的问话,庄成双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她双膝跪下,以额触地,叩首道:“ 不孝女来给祖母请安,望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呵呵,如果我今日死在这里,便是被你气死的,你执意置你的血亲于死地,我还如何福如东海,如何寿比南山?”说到气愤之处,老太君抓起手边的药碗就朝庄成双砸去。 庄成双不躲不闪,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那药碗被秦墨琰精准地截住,没有砸到庄成双的头上。 这一幕出乎意外,谁都没有想到,房间里的几人顿时有些怔忪。 秦墨琰眉头紧皱,他扔下药碗,俯身将庄成双扶起来,安抚道:“有我在,别怕。” “我没事,殿下无须担心,”庄成双淡笑,看不出生气还是愤怒,口吻平淡道:“祖母还有气力打我,看来身体并无大碍,如此我便安心了,祖母好生休养,我改日再来探望您。” “混账东西!”老太君骂道,“你这个不孝女,是我白疼你那么久,不孝女,不孝女……” 然而,庄成双转身就走,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老太君口口声声的谩骂,她拉开门,迎面冲过来的妇人眼看就要狠狠地撞到她的身上。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秦墨琰身影如鬼魅般飘出,揽住庄成双的腰身就将她带退数十步,那发疯般撞过来的人撞了个空,一头栽在地上,扑了个狗啃泥。 庄国忠看着秦墨琰快如闪电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庄成双吓得心脏狂跳,抬眼看去,瞳孔陡缩,竟然是大夫人。 她发丝被撞得有几分凌乱,目光瞪着庄成双,似乎庄成双是她八辈子的仇人,她跪坐在地上,指着庄成双的指尖剧烈地发颤。 “庄成双,你还敢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扫把 星,你还敢来!你去把我的儿女从大牢里救出来,你去!”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命令。 庄玉玲同样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她立刻上前去扶大夫人,“娘,您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您先起来,好吗?” “好好说?”大夫人猛地挥开庄玉玲的手,“你给我滚开,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给庄成双通风报信,才让庄成双早有防备,没有掉入我们设下的局里,否则,她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洛王妃,而是徐诚毅的玩物。” 庄玉玲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秦墨琰将庄成双拉到身后,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凌然的威慑之气,那双深黑的眼睛更是让人不敢逼视,他冷冷道:“请大夫人注意言辞。” “哼!”大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来洛王殿下也在此,殿下的王妃枉顾她手足的死活,有这种绝情恶毒的王妃,不知殿下作何感想。” “本王对成双持何种看法,就不必大夫人操心了,成双不计前嫌,前来探望老太君,不过依本王看,庄家上下根本就不欢迎成双,既然如此,我们夫妻二人就不打扰了。” 秦墨琰揽住庄成双的肩,轻手将她往外带,庄成双望了望愤然的老太君,负手而立的庄国忠,受伤的庄玉玲还有恨意凛然的大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随着秦墨琰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值得,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庄家的人不值得她为之付出。 然而,庄成双刚走出百福院,忽听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那声音传进庄成双的耳中,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让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牺牲品 “母亲!”庄玉玲惊呼道。 庄成双回头,无数丫鬟从她身侧跑过,惊惶失措,脚步匆忙,她僵硬地转身,望着老太君歇息的卧房,忽然感觉到生命在无端地流逝,在某个瞬间,她突然拔腿就朝里面跑去。 大夫人全身痉挛地倒在地上,庄国公在她旁边大声喊着什么,似乎在试图唤回她是神志,但是大夫人毫无反应,她好像根本就什么都听不见。 庄成双跑上去,半跪在大夫人身前,抬手查探她的情况,继而取出袖中银针,精准地刺入她身体上的几个穴道,她的动作快、狠、准,片刻之后,大夫人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 “你做了什么?”庄国公沉声质问。 “我在救她。”庄成双面无表情地取回银针,“这种中风之症,倘若我下针稍有迟缓,她就很可能会全身瘫痪,若是不信,自己请太医来问诊。” 她站起身来,冷笑道:“她虽然待我刻薄,并且三番四次想置我于死地,但我却不能见死不救,这几针,算是还你们庄家对我仅有的那点恩情。” 说完话,她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留下泪流满面的庄玉玲和牙关紧咬的庄国忠。 秦墨琰就在门口等她,她环住他的手臂,淡淡笑道:“走吧,此次之后,我与庄家,再无干系,往后,除了殿下,我便是无依无靠之人了,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秦墨琰抚了抚她的发顶,眸光温柔,如同在看撒娇的小孩子。 “其实大姐也挺可悲的。”回程的马车上,庄成双靠在秦墨琰的肩上,讷讷地说。 “从小庄玉容就聪慧机敏,模样比大姐生得更好,所以府里上下,几乎所有人都更疼爱庄玉容,大姐一直生活在被忽视的阴影里,后来嫁给南王 ,南王是什么样的人,相信殿下比我清楚,她过得并不幸福,她也不过是庄家巩固地位的牺牲品而已。” “南王妃呢?也这么认为?” “大姐持何种看法我就不知道了,她长年生在内院,学的都是管理内宅的本事,虽然擅长待人接物,但对朝堂之事和朝堂之人却知之甚少,在出嫁前,她约摸根本不知道南王是什么样的人,以为嫁给南王成为南王妃是她的荣耀和幸福,听说这桩婚姻是大夫人亲自敲定的,老太君也没有异议,二房的除了二哥稍微出言阻止了几句外,就再无其他动静。” 她口吻平和,却仍旧难掩言语间的失望,秦墨琰静静地听着,缄默不语。 “而我,当时我刚回府,尚未立足脚跟,又遭大夫人和庄玉容三番五次刁难,自保尚且困难,哪有立场去管大姐的婚事。大夫人想将我嫁给徐诚毅,怕老太君不同意,所以与徐夫人联手设计,想让我掉入池塘中让徐诚毅救出,如若事成,我名节已毁,这桩婚事老太君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而大相国寺的事情,就是我对他们的反击。” 沉默良久的秦墨琰终于舍得开口:“果然是你的手笔。” 他早就猜到一点,但事情过于巧合,他不敢确定。 “大夫人野心蓬勃,一心想让庄玉容当上皇后,庄玉容自己对那个位置也深为向往,太子妃缠绵病榻,他们就等着太子妃死后让庄玉容嫁给太子,但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对庄玉容而言,成为王妃或许她尚可接受,但若是只为侧妃,让她日日去给正牌夫人请安还有端茶递水,就如同有人在拿刀捅她那般让她饱受煎熬。” “而现在,她连成为侧妃的资格都没有了。”庄成双深吸 口气,缓缓坐直身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迷离,片刻后,她轻声道:“殿下,我想去趟刑部大牢。” 秦墨琰回应她:“好,我会帮你安排。” 两世为人,这是庄成双第一次来刑部大牢,幽长昏暗的甬道,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的喊冤声,微凉阴冷的空气,都为这个地方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王妃,这地方阴气重,您何苦受这份罪!那三小姐死有余辜,不值得王妃来看她。”茹梅跟在庄成双身后,嘀嘀咕咕地说道。 庄成双倒是丝毫没有感到害怕,狱典将她们带到女牢,指了方向,守在女牢的入口处等候,庄成双道了谢,领着茹梅和知香往里走。 从入口处往前,到第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左转,第二间牢房里就关押着庄玉容,她身上穿着囚服,四肢蜷缩着躺在铺着烂絮的床上,眼睛死死闭着,似乎已经睡沉了。 庄成双站在甬道上,静静地看着她,那睡着的人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睁开眼睛朝她望来,确认是她之后,她的身体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快步跑到牢门口。 “庄成双,你还敢来!”庄玉容的指甲几乎要扣进木柱里,咬牙切齿地瞪着庄成双。 庄成双失笑,看着面前满脸脏污的女子,轻轻道:“你和大夫人果真是母女,说的话一模一样,我却是不懂,我为何不能来?又为何不敢来?” “我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害的,庄成双我告诉你,就算我化作厉鬼我也不会饶过你,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她发丝凌乱,衣衫脏污,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浑浊之气,让靠近她的人都觉得难受。 “可惜了,我不信鬼神,”庄成双后 退几步,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嘲讽之气。 “你还不知道吧?庄玉浩已经在去前往流放之地的路上了,路途颠簸,劳役苦楚,你以为他能坚持多久?或许不到一年,他的死讯就会传回金陵,而你,你从这里逃出过一次,赔上了萧庆祥的仕途,庄国公的兵权,难道你以为你还能逃过第二次?” 庄玉容面上露出几分得意,斩钉截铁道:“我当然能,哈哈哈,我当然能!” 茹梅和知香看着庄玉容如此疯魔的模样,不约而同后退几步,茹梅小声道:“王妃,这三小姐该不会是魔怔了吧?竟然还异想天开地以为能从这里出去!” 庄成双眯起眼睛,除非庄玉容已经疯了,否则她不该如此肯定,但听她刚刚的话,她的神志显然还很清醒。 一定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庄成双凝着庄玉容的双眸黑沉黑沉的,带着深深的审度,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庄玉容托着自己的小腹的手上。 这个时候,她难道不应该处于身体本能地双手紧紧握住木柱吗? 为什么一只手会从始至终都抚着她的小腹? 她朝知香使了个眼色,知香领命,身影飞快地掠出双手钳制住庄玉容的双手,并趁庄玉容想大喊之际将手帕塞进庄玉容的嘴里防止她惊叫出声,从外将庄玉容完全控制住。 而庄成双则捏住庄玉容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放在她的脉搏处,稍许后,庄成双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似乎不敢相信,她再三诊断,而后猛地将庄玉容的手丢开。 知香拿回手帕,也松开庄玉容,站到庄成双身后。 “王妃,怎么了?”茹梅担忧地问道,“是不是三小姐得绝症命不久矣了?这是好事呀!” 庄成双失笑,茹梅和灵书不愧是 她的贴身侍女,天天盼着庄玉容死。 而庄玉容则惊恐地后退,好像庄成双是随时随地都会伤害她的怪物,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蜷到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惶恐地望着庄成双:“你想干什么?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茹梅和知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孩子是谁的?”庄成双沉沉地问,“庄玉容,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就凭你死刑犯的身份,就算你怀有身孕,你也根本保不住他,他只能陪你一起去死。” 庄玉容眼中露出几分得意:“你就是巴不得我死,可是我告诉你庄成双,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只要我见到陛下,我就可以把他平安地生下来。” 庄成双心思电转,不用她说,她也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这个庄玉容,简直是自掘坟墓。 沉了沉气,庄成双徐徐道:“庄玉容,虽然你死有余辜,但孩子无辜,我为医者,实在不忍心让一个无辜的生命陪你去死,我愿意求父皇开恩,放你出去,只要你实话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皇家的子嗣?如果不是,你根本保不住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无路可走,你除了相信我,你还能做什么?只有我去向父皇求情,他才会饶恕你,让你从这里出去,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庄成双苦笑,天意弄人,孩子何其无辜。 庄玉容咬了咬牙:“我姑且信你一回,这个孩子是皇家的骨血,希望你能兑现你的话。” 庄成双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吩咐身旁的茹梅:“你去告诉殿下,三小姐有孕,请他请一位太医过来为三小姐看诊,跟殿下说,如若属实,我想带三小姐去面见父皇。” 茹梅低低地应道:“是。” 庄成双叮嘱:“小心行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孩子无辜 茹梅抬眼看向她,庄成双朝她点点头,茹梅俯首道:“奴婢明白,王妃放心。” 庄玉容对庄成双半信半疑,直到等来刘医正她才相信庄成双所言的确属实,她半坐在床上,任由刘医正为她把脉,半晌后,刘医生起身朝庄成双拱手道:“回禀洛王妃,三小姐的确已怀有身孕,只是腹中胎儿还不足月,随时都有滑一三七胎的危险。” 刘医正当了大半辈子的御医,见过无数奇难杂症,也深知后宅的凶险,但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见,庄玉容好歹是庄府的嫡女,竟然会未婚先孕。 这要是传出去,庄府的脸面也别想要了。 想当初他为庄国公诊治的时候府中看上去还很祥和,没想到几个子女间的不和,竟然就足以让庄府摇摇欲坠,都是教养之过,教养之过啊。 “我明白了,我也是医者,只是我与三妹不和已人尽皆知,请刘医正来,不过是希望刘医正能做个见证,这里不适合养胎,我想把三妹带出去调养。” “这……请容老臣提醒王妃,三小姐犯的可是死罪,若要带出去,须得得到陛下的同意。”刘医正没想到庄成双竟然会提出这种想法,到底是自家姐妹,许是于心不忍吧。 “我明白,所以我想请刘医正与我同去见父皇,求父皇开恩,暂时释放三妹,让三妹出去平安地将孩子生下来,至于她所犯的罪,等孩子出生后再责罚于她也并非不可。” “王妃心胸宽广,老臣佩服,老臣愿与王妃同去。” 庄玉容听闻他们的谈话,忐忑不安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你安心在此等候吧,我定会救你出去的,孩子无辜,你要保护好他。”见庄玉容点了点头,庄成双才转身与刘医正出去。 秦墨 琰的马车就等候在刑部大牢外,庄成双掀开车帘进去,埋头看书的秦墨琰抬起头来,朝她淡淡一笑,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庄成双点头,苦笑道:“孩子是无辜的,与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饱受痛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降临到这个世界,庄玉容想借这个孩子翻身,根本不可能。” 她摊开手掌,白皙鲜嫩的十指,柔弱得轻易就能被折断,可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双手很恐怖,这双手已经沾了两条人命,往后还会沾染更多的鲜血。 然而,一双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很紧很紧,似乎想要给她传递力量。 她抬头,望着秦墨琰漆黑的眼睛,淡淡笑道:“殿下放心吧,我不会退缩的。” 秦墨琰叹气:“等会儿见到父皇的时候,照实说就行,至于父皇会不会想找庄玉容和齐王兄对质,随他而去,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必理会。” “好。”庄成双慎重地点点头。 说来也巧,明夏皇此时正在武英殿与秦墨天、秦墨奎、秦墨南还有秦墨朗议事,听到内侍报秦墨琰等人在外求见时,众人都颇感意外,明夏皇只迟疑了片刻就派人宣他们进来。 几人跪下行礼,明夏皇命他们平身,秦墨琰和刘医正缓缓而起,然而,庄成双却仍旧以额触地,不敢起身,明夏皇皱了皱眉:“怎么还跪着?” “儿臣今日求见父皇,是有要事相求,不敢平身。” “是因为庄家的事情吧?”除了这点,明夏皇实在猜不到庄成双能求他什么事,“朕没有关押庄国公,没有动庄家的爵位,已经施恩了,你还想如何?” “儿臣并非为了此事,儿臣今日去探望三妹,意外得知三妹已怀有身孕,虽然三妹罪无可赦,但她腹中 孩儿何其无辜,且三妹口口声声咬定她腹中孩儿乃是皇家骨肉,父皇恩厚仁德,儿臣想请父皇开恩,将三妹放出来,让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秦墨天听得险些跳起来,秦墨奎、秦墨南两兄弟也是大惊失色,唯有秦墨朗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想听庄成双继续说下去。 刘医正拱手道;“老臣去牢里为三小姐诊过脉,三小姐的确有孕,腹中胎儿尚不足月。牢里条件艰苦,实在不适合养胎,胎儿随时都有危险。” 明夏皇端坐在龙椅上,久久没有出声,似乎在琢磨庄成双的话,半晌后方问:“庄玉容说她腹中胎儿乃是皇家骨血?” “是的,父皇,三妹咬定就是皇家骨血,但无论儿臣如何相问,三妹都不肯告诉儿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反而闹着要求见父皇,说只要见了父皇,父皇就定会放了她。” “荒谬!”庄成双话音刚落,秦墨天就断言道,“这庄三小姐分明就在牢里,怎么可能怀上我们皇家骨肉,父皇莫要听她胡说八道。” 庄成双眼角掠过一丝嘲讽:“齐王殿下,我三妹有没有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但是她有孕是真,孩子何其无辜,我身为医者,实在不忍心让她带着孩子去死。” “父皇,我们这辈,皇家子嗣本就艰难,倘若庄三小姐腹中真的是皇家骨血,让她带着孩子去死,对我们皇家而言,岂不是损失?”极少出声的秦墨琰淡声说道。 秦墨天气得咬牙,此时此刻,他须得赶快离开,阻止庄玉容进宫。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杀了她,只有死人才不会真的将他供出来,如今刑部在楼文理手上就如铁桶一般,他想做任何的手脚都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总比留在这里强,若 实在不行,只有等庄玉容出了刑部,再行截杀。 “父皇,儿臣还有要事要办,请恕儿臣告退。”秦墨天忽然道。 然而,他话还未出口,秦墨南就出言阻止:“这个时候三弟还有何事要办?难道三弟刚刚没听清楚吗?那庄三小姐口口声声说怀的可是我们皇家骨血,这到底是谁的骨血,三弟还是留下来好生听听吧,再重要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朝中事务繁多,南王兄难道不知道吗?她怀的是谁的骨肉,我可没心思管。”秦墨天沉声道,“南王兄倒是好兴致,我记得那庄三小姐还是南王兄从城边抓回来的呢,该不会……” “你莫要血口喷人!”秦墨南指着秦墨天的鼻梁,“到底是谁的,传那庄三小姐来问问答案自然揭晓,你要是有胆,你就留在这里等着。” “你好奇那是你的事,我可不好奇。”秦墨天转而看向明夏皇,“父皇,儿臣……” “行了,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明夏皇不悦地打断秦墨天的话,“你们都给朕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等那庄玉容来了,自然一清二楚,来人,去带庄玉容觐见。” 秦墨南的脸上溢出几分得意,庄成双则默默地退到秦墨琰身后,秦墨朗饶有兴致地等着,秦墨奎倒是想出点名堂,也有几分兴奋,只有秦墨天坐立难安。 等待的间歇,明夏皇复又和他们商议起近来朝中的事务,但秦墨天早已心神不属,一心思索着等会儿若是庄玉容如实禀告,自己要怎样应对才是上策。 不由地把目光转向秦墨琰,希望秦墨琰站在自己这方为他辩护,但秦墨琰一直低头和庄成双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如此等了半柱香的 时辰,庄玉容终于被带了进来,她穿着囚服,身上有些脏污,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看起来瘦骨嶙峋,但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她仍旧是好看的。 金陵城第一美人的评价,并非虚言。 她自进门后目光就落在秦墨天身上,秦墨天朝她摇头,但此时此刻庄玉容满心思都是自己终于不用死的喜悦,根本不明白秦墨天的意思。 待走近后,跪在武英殿的正中央,深深地叩首:“臣女拜见陛下。” 明夏皇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并没有让她平身,半晌后才问道:“你说你腹中孩儿乃是皇家骨血,此话可当真?”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庄玉容抬起头来,望向秦墨天,“臣女腹中孩儿乃是……” “大胆!”秦墨天陡然打断她的话,眉目间卷着深深的怒气,“你从狱中逃出,后被南王兄从外抓回,难不成你要说你腹中孩儿乃是南王兄的吗?庄玉容,你好大的胆子,你随便怀个野孩子就想往南王兄的头上扣罪名,你莫不是现在就想死?!” 庄玉容被秦墨天愤怒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秦墨南道:“三弟,你急什么?等庄三小姐把话说完也不迟,你怎么知道她是想害我呢?况且她若怀的是皇家骨血,就是我们皇家的大功臣,庄三小姐,你不必害怕,照实说便可,否则你和你的腹中的孩子,恐怕都没命继续活着。” 庄玉容吓得浑身一颤,大声道:“禀陛下,臣女怀的乃是齐王的骨肉,求陛下看在齐王的份上,看在臣女腹中孩子的份上,饶臣女不死!” 秦墨朗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简直胡说八道!”秦墨南厉声质问,“你凭什么说你腹中孩儿乃是三弟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死罪 “因为把臣女从刑部大牢中救出去的就是齐王,齐王将臣女安置在东郊别宫,每至夜里,齐王都会到东郊别宫来看臣女,直到臣女被一群黑衣刺客抓走,丢在城边,被南王殿下抓住。” 庄玉容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讲完,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秦墨奎不怀好意地笑道:“三弟,怪不得你如此紧张,原来这孩子是你的,恭喜三弟,终于有自己的骨肉了,祝愿三弟能一举得男。” 秦墨天气得咬牙切齿,他当即朝明夏皇跪下,急急辩驳道:“父皇,庄玉容已是死罪,她不过是想为自己找条生路罢了,她腹中的孩子绝非儿臣的,父皇莫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庄玉容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秦墨天,好像完全没有想到秦墨天竟然会说出这等不顾她死活的话来,她道:“齐王殿下何以有此言?这是你的孩子,难道你不要他吗?” “混账!”秦墨天勃然大怒,“你简直妖言惑众,自从你入狱至今,我是首次见你,又如何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你想污蔑我,庄玉容,你果然罪无可赦!” 秦墨天决然的话让庄玉容泪流满面,她指着自己道:“我污蔑你?齐王殿下,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死,哈哈哈,为了不祸连自己,你竟然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她双眼血红,目光逐渐变得决绝而不顾一切,五指并拢举起道:“我庄玉容对天发誓,这个孩子若非齐王的,我就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况且我有证据。” 秦墨天惊愕地瞪向她,一时竟有面如死灰之色。 “你有何证据?”明夏皇问。 庄玉容从袖中拿出物件双手呈上:“臣女有齐王的玉佩为证。” 玉佩由高公公转呈给明夏皇,明 夏皇拿着玉佩仔细看了半晌,一股怒气油然而生,那是被欺骗、被隐瞒、被戏弄之后而腾升的勃然大怒。 身居高位,杀伐果决,俯视天下的霸主,怎能容忍自己被儿子这般欺瞒,他猛地执起手边茶盅,扬手就朝秦墨天掷去,秦墨天不躲不闪,被那茶盅砸了个正着,额头瞬间鲜血飞溅。 “逆子!”明夏皇怒不可遏。 秦墨奎和秦墨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胜利,庄成双则只暗暗冷笑。 秦墨朗上前一步道:“父皇,庄三小姐到底已经被指给了齐王兄为侧妃,齐王兄想方设法救她,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父皇开恩。” 秦墨朗的举动让庄成双挑了挑眉,在这个时候为秦墨天求情,看来秦墨朗还是有头脑的。 反观秦墨琰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始终面无表情地站着。 几位兄弟在场,只有秦墨朗为秦墨天求情,可见秦墨朗的德善高出他人一筹。 “情有可原?哼!我看不见得。”明夏皇冷声说,“在此之前,庄国公拥南境十万大军,若是借此能让庄国公归顺于他,那么与他而言就是大大的胜利。为了得到军方的支持,不惜做出这等有违国法的事,竟还想瞒天过海,简直痴人做梦。” 庄玉容呆呆地看着明夏皇斥责秦墨天,似乎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父皇,庄三小姐到底已算我齐王府的人,况且,此女美貌倾国倾城,又才华横溢,儿臣实在不忍她就此断送性命,是以才做出这等荒唐事,儿臣知错。”秦墨天以额触地,任由额角鲜血顺着脸颊滑下,“可儿臣万不敢做出忤逆父皇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儿臣的确有颗怜香惜玉之心,但儿臣救庄三小姐绝非是 为了拉拢庄国公,庄国公乃是手握兵权之人,儿臣怎敢收服,儿臣对父皇的敬意、爱意天地可鉴,请父皇明鉴。” 秦墨天的额头磕在地板上碰碰作响,直到有内侍来禀,贵妃在外求见,方才停歇。 “贵妃?哼!她消息还真灵通。”明夏皇心有不悦,扬手道:“正好,传她进来吧。” 萧贵妃一如既往打扮得隆重,她刚踏进殿门便看到跪在正中央身着囚服的女子,萧贵妃一双秀眉紧紧拧起,待见到秦墨天额头上的伤,吓得脸色瞬间煞白,赶忙拿出手帕为他拭去脸上的鲜血,转头问明夏皇:“陛下,这是怎么了?您为何生气呀?” “哼!他干的好事!”明夏皇指着秦墨天,“你教的好儿子,色胆包天,竟让一个女囚怀了他的孩子,此等荒唐之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皇家颜面何存?” 萧贵妃满面吃惊,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在景阳宫得知庄玉容进宫面圣的消息,害怕事情恶化,所以来看看,没想到…… 她看了看秦墨天,又看了看庄玉容,十指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掌心。 “三小姐,你怀了墨天的孩子?”萧贵妃震惊地盯着庄玉容,那眼中的熊熊怒火半分不比明夏皇少,“三小姐没有听过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句话吗?” “贵妃娘娘,您一向是喜欢我的,难道您不相信我吗?”庄玉容泪眼婆娑,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哽咽道:“这个孩子自然是齐王的,我不敢有半句虚言。” 萧贵妃约摸是被气得狠了,深深地吸了几口大气,转身跪在明夏皇面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几分决然。 “陛下,既然三小姐腹中的孩子是墨天的,臣妾恳求陛下留下这个孩 子,墨天成婚多年,子嗣艰难,这个孩子得来不易,请陛下恩准三小姐进齐王府养胎。”萧贵妃叩首道。 庄玉容的眼泪顿时止住,颇有些劫后余生地望着萧贵妃。 对于她的请求,明夏皇倒不显得意外,齐王成婚这些年一直无后,萧贵妃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可谓是用尽了办法,但是始终都不见成效,如今好容易有了孩子,她怎么可能放手? “至于墨天,他素来惜才,三小姐天资聪慧,墨天不忍她就此赴死,臣妾理解,但到底是臣妾教子无方,才导致墨天如此大胆妄为,臣妾甘愿接受任何惩处,但求陛下看在墨天从小至孝、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份上,从轻处罚。”萧贵妃深深地叩首,“臣妾求陛下开恩。” 庄成望着跪在地上的萧贵妃,双唇角微扯,萧贵妃的段数果然高,从明夏皇的厚德之处下手,表明秦墨天的爱才之心和敬爱之意,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明夏皇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而秦墨天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论如何都会有几分心软。 只要明夏皇心软,这件事就不会太严重。 齐王能做大到今天的地步,这位萧贵妃可谓是功不可没。 然而,这殿中可不止只有萧贵妃和明夏皇,太子和南王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三弟爱惜三小姐的才华,不想让三小姐死在狱中,所以才与庄国公和萧庆祥密谋将庄三小姐暗中救出,并且让三小姐怀上他的孩子,好继承三小姐的才华吗?”秦墨南眼神轻蔑地说道,“三弟好计策,虽然我也爱慕三小姐的才华,但却做不出此等欺瞒父皇的大逆不道之事,还是三弟更胜一筹。” 此番话说得阴阳怪气,直说得萧贵妃面 色通红。 秦墨天自知有错,他也是巧言善变之人,但事实摆在眼前,任凭他如何为自己辩解,在明夏皇眼中都会认为他是在狡辩,与其如此,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而南王和太子的落井下石只会让明夏皇认为他们毫无兄弟情义,他与太子本就站在对立面,他们越是针对他,明夏皇反而可能会越轻地惩处自己。 他本以为秦墨琰会为自己说话,但好似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既不落井下石,也不为他开脱罪责,真正让他猜不透心思。 相较而言,秦墨朗就显得大方得多。 “南王兄,齐王兄不是会枉顾法纪之人,他这么做,或许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呢。”秦墨朗于心不忍道,“到底是自家兄弟,南王兄还是应该多给齐王兄一些信任。” “墨朗,你刚成年,能懂什么?”秦墨奎斥责道,“庄国公拥军十万,墨天就是想得到这十万大军的支持,所以才偷放了庄三小姐,这期间利害之处,岂是你能看明白的?” 秦墨朗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我还上过战场杀过敌军呢,哪里就小了?” 他虽然声音小,但殿中安静,每个人都听见了他在嘀咕什么,秦墨奎脸色越发难看,“皇兄教训你那是为你好,你还敢不服?你有没有把皇兄放在眼里?你是不是想造反?” 此言一出,大殿中人各个脸色精彩,秦墨南暗骂了声蠢货,连为秦墨奎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了,端端地站在一旁看好戏。 秦墨朗大惊失色,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大皇兄何有此言?我不过是说自己已经年纪不小,怎么就跟造反扯上关系了?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大皇兄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跟皇兄顶嘴,谁教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住口 “都给朕住口!”明夏皇陡然打断秦墨奎的话,一张老脸绷得死紧,殿内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庄成双随着几位皇子跪在地上,她低垂着脑袋,别人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明夏皇已上了年纪,愤怒之下,不得不大喘几口气来平息自己的气息,好半晌过去,他才缓缓道:“这件事情,来龙一三七去脉朕已经十分清楚,朕就施恩,让庄玉容上齐王府静养,将孩子平安生下来,至于贵妃,你也不用硬生生将这件事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而墨天嘛,此事非同小可,总得给众位朝臣一个交代,你便卸下亲王衔吧。” “父皇!”秦墨天惊声道。 “陛下……” “怎么,你们母子还有什么不满吗?”萧贵妃话刚出口就被明夏皇硬生生地打断,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异议,俯首道:“臣妾不敢。” 秦墨天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闪过极度的愤恨:“儿臣遵旨。” 从武英殿出来,庄成双扶着秦墨琰慢慢往崇阳门的方向走,夫妻俩对今天武英殿内的情况很有默契地没有在此刻交谈,庄成双隐约听见有人唤她,她与秦墨琰回身。 “贵妃娘娘。”庄成双微微俯身行礼,“贵妃娘娘还有何事?” “今日能保住墨天的孩子,还多亏洛王妃不计前嫌,在此谢过。”萧贵妃诚恳道。 谢她?为了扳倒皇后,能亲手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子,这样的女人会为了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孙子谢她?况且还是害得秦墨天丢掉亲王之位的女人怀的孩子。 庄成双只觉得此时的萧贵妃令她分外恶心,但她面容上却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微笑。 “当初没能帮贵妃娘娘保住孩子,我甚是 遗憾,如今我能让齐王的孩子平安降世,算是我的一点安慰吧,虽然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三妹腹中的孩子乃是齐王的。” “你不知道?”萧贵妃似乎不信。 庄成双苦笑:“我与三妹之间的仇怨,娘娘应当知道吧?三妹生怕我害她腹中的孩子,所以怎可能告知于我那孩子是谁的,就连三妹怀孕这事,都是我见她身体有异强行为她把脉才知道的,否则,这个孩子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无论三妹做过什么错事,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还请娘娘善待三妹,善待她腹中的孩儿,成双感激不尽。”庄成双言语恳切,半似无奈半似庆幸的模样让萧贵妃不得不信。 “我自会好生安排,洛王妃不必担心。”萧贵妃道。 “如此,便先谢过娘娘,娘娘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告退了。” “慢走。”萧贵妃目送他们转身离开,身后有丫鬟扶着庄玉容上前来,萧贵妃死死克制着自己想要伸手掐死庄玉容的冲动,冷然吩咐道:“将三小姐送到齐王府去,好生照顾。” “娘娘……” “你给本妃闭嘴!”萧贵妃愤怒地打断庄玉容的话,“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墨天失去了何等尊贵的身份?你最好乖乖地呆在齐王府把孩子生下来,否则,本妃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即便是庄国公,那也保不住你。” 庄玉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低低地应道:“是。” 回到齐王府的秦墨天简直堪称灰头土脸,赵凝霜见他面如土色,贤惠地递上热茶,却被秦墨天猛地一手挥开,茶盅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王爷不是被父皇叫去商议事情吗?怎么回来就这么大火气,可是出了什么事?”自从上次秦墨天因为庄玉容被抓走之事与她生 气后,赵凝霜近日就忙着一心伺候秦墨天,两人的关系逐渐有回暖之势,她也稍稍放下心来,但怎么突然间就又变了? 赵凝霜摸不着头脑,却听秦墨天忽然开口道;“我被父皇卸了亲王之衔。” 赵凝霜当场石化在原地,她皱着眉头,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庄玉容怀孕了,这件事情被洛王妃捅到了父皇面前,父皇知道本王为了拉拢庄国公枉顾国法,很是生气,就连母妃来求情都没有丝毫作用。”秦墨天有些泄气,“这次的事情,让本王大失圣心,想要挽回,只怕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他言语间尽是他自己的得失,对庄玉容为何会怀孕,又是如何处置的没有半句解释,赵凝霜心中苦闷,嫁给这样的男人,真的不能有半分男女情爱,否则定会生不如死。 “只要洛王妃不乱嚼舌根,这件事还是可以掩盖过去的,难道父皇……”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秦墨天打断她的话,“当时太子和南王都在,被他们知道,这件事如何瞒得过去?他们不散播得人尽皆知本王就该谢天谢地了。” “可洛王是站在您这边的,洛王妃是聪明人,她若是知道孩子是您的,怎会……”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孩子是皇族血脉,却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庄玉容是被南王带进大殿的,指不定她还以为那孩子是南王的呢!”齐王不耐烦地再次打断赵凝霜的话,沉声道:“母妃请求父皇让庄玉容进府养胎,父皇已经同意了。” 赵凝霜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庄玉容。 她嫁给秦墨天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已是她的一块心病,没想到庄玉容跟秦墨天不过短短几夜的相处,就有了秦墨天的孩子,这让 她如何自处? 强烈的嫉妒心让赵凝霜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从此这府中就多出一个与她争宠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她不仅摸不得碰不得,还要好生照顾,好生伺候。 萧贵妃将庄玉容塞到齐王府来,就是为了惩罚她,这么多年无所出吧。 这招的确足够狠,让她几乎无法招架。 “妾身知道了,王爷放心吧,妾身定会派人好生照顾三小姐的。”赵凝霜掩盖住眸中深刻的恨意,望着秦墨天道:“王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就下去安排了。” 秦墨天挥手示意她退下,赵凝霜刚走出正屋的门,就有丫鬟来报,庄玉容已在府门前落轿,赵凝霜冷嗤道:“去把听竹苑收拾出来,让三小姐住进去。” 听竹苑是距离正院最远的院子,虽然风景怡人,但秦墨天好几名侍妾都死在那里,里面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和守门的婆子,府里的人都觉得那地方阴气有些重,平日不愿意踏足。 赵凝霜将庄玉容安排在听竹苑,明显是不安好心。 不过,丫鬟们暗想,这庄玉容又不知道听竹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或许还会觉得那地方住着舒服呢。 与齐王府低沉的气氛相比,洛王府就显得轻松多了,虽然庄成双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高兴,但是从她温和的嘴角可以看出,她的确心情愉悦。 “让齐王丢掉亲王衔,你就这么高兴?”秦墨琰望着自从回来后就始终面带微笑的庄成双问道,“还是说让赵凝霜吃亏,你更高兴?” 庄成双将煮沸的水倒入茶盅里,看着慢慢在水中舒展开的茶叶微微笑道:“二者皆有。” 顿了顿,她继续说:“赵凝霜性格好强,她生不出孩子,也不准齐王的其他侍妾生下孩子,如今怀着身孕的庄玉容住进齐王府, 齐王府的后院绝对会有一场风波,能给赵凝霜添堵,我自然高兴,凡事能让赵凝霜和齐王不高兴的事情,都会让我高兴。” “你果然跟他们有仇。”秦墨琰肯定道,只是他不知道这仇恨到底是如何结下的,无论他如何查,都查不到任何的庄成双与齐王还有赵凝霜结怨的蛛丝马迹。 庄成双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悠悠叹道:“只可惜,可惜那还未出世的小生命。” 在秦墨琰眼中,庄成双一直很矛盾,她不怕用恶毒的手段将秦墨天拖进泥潭里,却又不想在这个过程中伤害到那些无辜的人,她是善良的,却也是邪恶的。 就如同现在,分明是她推波助澜将庄玉容塞进齐王府,可她却在可怜庄玉容腹中那个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根本无法真正地感到高兴。 相反,她会越来越痛苦。 “庄玉容如果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她的造化,如果不能,这也不是你的错。”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缓解她心中的难过,“她本就是死罪,你能让她出牢房养胎已经是对她和那个孩子的恩德,其余的事情并非你能控制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庄成双知道这是秦墨琰在安慰她,她微微笑了笑,回应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多想的。” “那就安心准备参加后日的夜宴。”秦墨琰提醒她。 庄成双不解:“夜宴?” “乐瑶不愿意远嫁南苍国,墨朗便听你的向父皇建议,最好办个宴会让乐瑶见一见那南苍国的楚湘王,父皇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同意了。”秦墨琰解释,“乐瑶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从小就被父皇捧在手心,父皇虽然不舍她远嫁,但也无可奈何,若能说服她,自然更好。” 第一百五十章 相亲宴 “所以,这场夜宴,其实是为长乐公主准备的相亲宴?” 秦墨琰因为相亲宴这个说辞愣了愣,片刻之后才慢吞吞地接话:“可以这么说。” “我知你不喜欢夜宴这种场合,若是你不想去,就安心留在府里,不必顾念其他。”秦墨琰慢悠悠道,“没有人会责怪于你。” 为何她觉得秦墨琰根本不想让她参与这次夜宴?莫非是她的错觉? “既然是为长乐公主准备的相亲宴,那么南苍国使团必定出席,我正想见见那位远道而来的楚湘王,所以这次夜宴,我会陪殿下去的。”庄成双仔细凝着秦墨琰的眼睛,却没有从那双眼睛里见到丝毫犹疑的情绪,到底是她多想了吧,庄成双暗暗想。 “你若想去,便去吧。”秦墨琰温声道。 庄成双但笑不语,她早就想会会那楚湘王,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灵书服侍庄成双歇息的时候忍不住说道:“那三小姐的命可真硬,一次死不了,两次还是死不了,如今她怀了齐王的孩子,更不可能死了,她分明就是王妃的敌人,王妃何必救她!” 庄成双的眼角划过一丝冷峭:“以前想让她死的只有我一个,现在想让她死的,个个位高权重,她又能活几时。况且,如果她活着,能让齐王沾一身泥,能让赵凝霜和萧贵妃之间横生罅隙,那她就应该活着,因为她活着比死了有用。” 灵书中肯地点点头:“还是王妃说得有道理,奴婢受教了。” 庄成双失笑:“小鬼灵精!” 秦墨天被贬之事很快在朝野上下传开,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从去年开始,朝中局势多有变动,太子和齐王的争斗仍旧如火如荼,两方都互有折损。 在这样的前提下,巡视闽南收获 不小而后又率军前往北境在战场上斩杀敌军首领救齐王于水火继而又相继办了几件漂亮事的秦墨朗崭露头角。 而这次齐王被贬,让许多暗中认为齐王可投靠并且打算归顺的朝臣纷纷生出怯意,皆认为还不到可为之办事的时候,处于继续观望中。 太子昏庸无德,胸无点墨,众所周知,齐王城府极深,招贤纳士不在话下,能力出众,功绩卓越,但从他参与私收暗税这件事便可看出,他并非心怀天下,以百姓为首之人。 秦墨朗则是不同。 要说秦墨朗刻意笼络朝臣,绝对是虚言,他不过是勤勤恳恳将明夏皇交给他的差事办妥,然后安安心心交差,从不给明夏皇找不痛快。 而因着当初秦墨朗拯救难民之事,整个金陵城的百姓对秦墨朗都极为有好感,听到别人说起宣王时,都忍不住要称赞几句。 在这样的事态下,秦墨朗的势力悄然萌芽,在太子和齐王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逐渐壮大。 事态的发展尚在庄成双的意料之中,但外界的评价庄成双还是在参加夜宴之时知晓的。 此次的皇家夜宴仍旧在交泰殿举办,上次在这里举办夜宴,就遇到雪阳宫大火,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有新的事情发生,不过近来太子和齐王双双受罚,或许都安分了些也不定。 庄成双坐在位置上胡思乱想,听到内侍高声喊道:“南苍国使臣到!” 她朝交泰殿的门口望去,恢弘的大殿入口处,缓缓走进一男一女,男子着蓝色窄腰长袍,手执一把折扇,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深深的书生气,看上去的确是位饱读诗书的翩翩佳公子。 女子的长发编成一路路的发鞭扎在头上,腰上系着一根长鞭,与那位书生的和颜悦色相比,她则 是面无表情,冷酷决然。 这两人庄成双早在万宝楼就见过,当时虽然猜到他们身份应该不是寻常的商队,但没想到那书生竟然就是楚湘王,看来他们当初伪装身份来到金陵城,就是为了寻找南苍国国君丢失的女儿,继而在金陵城有了不小的发现,所以才以使臣的身份再次来到金陵。 不过,他们想娶秦乐瑶,还是让庄成双稍感意外的。 秦墨琰清淡的声音传到庄成双的耳里:“为何你对他们如此感到好奇?” “我好奇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人。”庄成双一面暗中打量楚湘王一面低声回答秦墨琰的话,前世南苍国使臣并未来金陵城求过亲,但这世却来了,定然是因为她改变了前世事情的运行轨迹,但是她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这与南苍国到底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因为她做的哪件事情让他们发现了金陵城有南苍国公主的踪迹,她至今不明。 她总觉得,其间似乎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总是忍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 秦墨琰眉梢轻跳。 “殿下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应该有派人查吧,难道殿下至今还没有查出点端倪吗?”庄成双朝他投去狐疑的目光,“殿下可知道那位公主到底是谁?”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以至于让秦墨琰忍不住地偏过头去,好半晌才回答她的问题。 “还在查。”秦墨琰简单地回答,他还在查庄国忠的过往情史,他曾经是否真的遇到过那么一个神秘的不知来处的女子,是否真的与那女子孕育了一个女儿。 庄成双是庄国公从外面抱回来的,她的母亲不详,她的身世到底是怎样一段故事,恐怕只有庄国忠本人才会知道,但现下这种情况,他却没有立场去 问庄国忠这些事情,就算问了,庄国忠也不会告诉他,所以他还在费尽心思地查。 “我还以为殿下已经查出来了呢!”庄成双颇为失望道。 秦墨琰没有接话,待所有人王公贵爵都落座后,内侍高声宣告:“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帝后永远都是姗姗来迟,帝后?皇后?! 庄成双猛地抬起头来,待看见皇后娘娘姿态端正地跟在明夏皇身后踏进交泰殿时,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她朝秦墨琰看去,果然见到秦墨琰紧锁的眉头,看来他也不知道皇后已被陛下解禁的事,莫非是陛下突然下的旨意? 庄成双偷偷去看秦墨天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看来秦墨天也不知道。 秦乐瑶是跟在皇后的身后走进来的,皇后的下手处留了个位置,秦乐瑶便径直坐了过去,因她还未出格,这里又有异国人士,所以头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秦乐瑶模样生得像良妃,是个标准的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灵动,眸光飘忽间,好似有无数的星星在转动,她坐在皇后的下手,足以见她在皇室的地位非同寻常。 “久闻明夏诸位皇子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楚湘王起身举杯,“我代表南苍国皇室敬在座的诸位,感谢明夏皇室对我们的款待。” 楚湘王言罢,仰头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他的话令明夏皇眉开眼笑,举杯道:“来者是客,我们明夏人皆好客,楚湘王不必客气,这杯酒,朕受领了,待楚湘王回到南苍国后,请务必向女皇陛下转达朕的敬意。” “陛下的话,臣一定带到。”楚湘王笑意深深,转而目光落到秦乐瑶身上,“不知皇后娘娘下首坐的姑娘,可是长乐公主?” 秦乐瑶的 目光刷地朝楚湘王射过去,犹如利剑般灼目,楚湘王在那样烈焰般的目光下怔了怔,听到耳边传来爽朗的男音。 竟是秦墨朗笑道:“楚湘王好眼力,那的确是我们明夏皇族这一辈唯一的公主,我们明夏民风不如贵国开放,是以长乐才戴着面纱示人,望楚湘王不要见怪。” “怎会?”楚湘王盯着秦乐瑶看了半晌,直看到秦乐瑶愤愤地转过头去才作罢,接着说道:“公主风华绝代,气度凌云,陛下好福气!” 明夏皇看了看楚湘王,又看了看有些愤然的秦乐瑶,不知想到什么,哈哈大笑。 庄成双目光闪了闪,觉得明夏皇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秦墨琰附耳道:“以乐瑶的脾气,如果没有看上楚湘王,此刻已经起身离席了,父皇深知这点,所以心情愉悦。” 原来如此,倘若不是十分了解秦乐瑶的人,还真不知道这点。 她记得前世秦乐瑶被秦墨天当做收拢大臣的棋子嫁给了镇守北境的武臣,后来那武臣战死,秦乐瑶成了守寡之人,向秦墨天请旨前往尼姑庵度过余生,不可谓不悲惨。 这世,倘若秦乐瑶能嫁到南苍国,或许她的命运会与前世不同。 “你出的好主意,为父皇解决了心头之忧。”庄成双思索之际听到秦墨琰夸赞她,“不过这功劳父皇只会记在墨朗的头上,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我要这份功劳干什么?”庄成双失笑,“我并不想让父皇注意到我,而且,我能出那样的主意,不过是因为多多少少了解女儿家的心思罢了,算不得多高明。” “女儿家的心思?”秦墨琰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王妃当初千方百计嫁给本王,也是因为在梅林花丛中被本王的气度和美貌所折服的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情之请 如此调侃之言真不像是出自秦墨琰之口,但庄成双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出现当日初见他时的情形,漫天梅花纷飞,男子白衣胜雪,目光疏远而冰凉,彷如不慎落入人间的谪仙。 “殿下说笑了。”庄成双觉得面颊有些发热,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秦墨琰见她羞怯的模样,心情越发愉悦。 “陛下,臣有个不情一三七之请。”楚湘王拱手道,“还请陛下允准。” “哦?楚湘王有何请求,不妨说来听听,只要合乎常理,朕都可以答应你。”明夏皇道。 “这位是荣信王的爱女梁言郡主,她此次随臣来明夏国,一来是为了保护臣的安全,二来是听闻明夏国尚武,武艺高绝之人数不胜数,她曾偶然见到齐王殿下与他人过招,觉得齐王殿下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对手,是以想请求陛下,允许郡主与齐王切磋一番武艺。” 那位叫梁言的女子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朝明夏皇行礼:“请陛下成全。” 明夏皇犯了难,梁言郡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而齐王却已经是征战沙场的杀伐之人,无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在年龄上与梁言都非一个等级,若是齐王出战,胜了会让人觉得胜之不武,败了,不仅齐王自己,就连整个皇室都会颜面扫地。 显然,齐王也认识到这点,当即起身拒绝:“父皇,郡主年岁不过十几,在儿臣眼中,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儿臣与她比,实在无法出手。” 殿中立刻议论纷纷,皆是赞同齐王的话,堂堂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小姑娘比,无论最终是否会取得胜利,只要出手就已经输了。 “齐王所言甚是有理,郡主还是另择对手吧。”明夏皇道。 “齐王是看不起我的武艺吗?”梁言郡主 面无表情地问道。 齐王赶忙解释:“郡主误会了,并非本王看不起郡主的武艺,而是郡主乃是女儿身,且年纪过小,就算郡主乃是绝顶高手,本王也无法使出全力与郡主比武,不过本王可以推荐一人,他与郡主年纪相当,且自小习武,武艺并不在本王之下。” 坐在位置上的秦墨朗忽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人是谁?只要他的武艺能与齐王比肩,我可以接受。”郡主沉声道。 “这个人就是本王的七弟。” 正在饮茶的秦墨朗闻言,“噗”地一声将口中的水尽数喷出,场面有点滑稽,在座的好几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本王的这位七弟,虽然成年不久,但在武学上已有不小的造诣,令人钦服,且他尚未成亲,年纪又与郡主相当,郡主与他比武,岂不是更好?”秦墨天郎朗说道,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算计。 庄成双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与秦墨琰对视一眼,秦墨天可以强调秦墨朗尚未成亲,绝对是没安好心,倘若这位郡主看上了秦墨朗,想要嫁给秦墨朗为妃,那就是秦墨朗登帝路上的最大阻碍。 因为明夏皇室是绝不容许外族人成为明夏皇室的皇后的,更不能接受有着外族血脉的皇子成为太子,将来当上明夏的皇帝。 这个齐王,果真还如以往一样,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没安好心。 秦墨朗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茶水,起身端端地拱手道:“郡主想要与我比武,我当然不好推辞,不过我们明夏有句话叫做好男不跟女斗,善男不欺弱女,郡主虽然并非弱女,但好歹也是女儿身,我堂堂七尺男儿,就怕伤着郡主。” “那也要看你是否有那个本事。”梁言郡主抽出腰间软鞭,“啪”地一声打在 地上,响亮的声音让在座的无数人目光都颤了颤。 试想那软鞭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定然是撕心裂肺之痛。 然而,秦墨朗却笑得爽朗,那笑容落在楚湘王和梁言郡主的眼中,不免带着几分恣意与自信,好似梁言郡主的话,只让他觉得有几分可笑。 “既然如此,那便请宣王殿下出手吧。”梁言郡主话音落下,身影如鬼魅般飘出,立在殿中央,扬鞭朝秦墨朗请战。 秦墨朗擅长用剑,但交泰殿不允许带刀剑之类的武器进场,所以秦墨朗的随身佩剑留在了殿外,明夏皇命人去将他的佩剑拿进来。 秦墨朗的剑乃是玄铁所造,锋利无比,剑身闪动间光华灼目。 梁言郡主见宝剑出鞘,已是迫不及待,身影如轻燕飞出,扬鞭便朝秦墨朗挥去,秦墨朗飞快地闪身躲开,梁言郡主的软鞭紧跟而上,秦墨朗步步退让,有意相让,虽然梁言郡主攻势极强,但却未能伤到秦墨朗分毫。 几十个回合下来,战势未改,梁言郡主却猛地收手,指着秦墨朗道:“你为何不出手?你不出手,你我如何分个高下?” 秦墨朗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郡主,你不是我的对手。” 梁言郡主闻言,气得脸色铁青,扬鞭再次朝秦墨朗挥去,秦墨朗大约是早已没了耐心,青锋剑微微晃动,让软鞭将其缠住,身体一个诡异地转身,便轻易地将梁言郡主的软鞭给夺了去,软鞭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到地面上。 梁言郡主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输了,秦墨朗颇有绅士风度,弯腰将梁言郡主的软鞭捡起来递给她。 “我们明夏的女儿会功夫的不多,郡主虽然败给了我,但在明夏的女儿中,功夫 却算得上极好的,郡主无需气馁。”秦墨朗笑道。 梁言郡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软鞭,虽然输了比武,但习武之人的豪气仍在,她拱手道:“宣王好功夫,梁言甘拜下风。” “郡主客气了,请入座。”秦墨朗抬手做出请的手势。 两人各自落座,刚刚的比武明显让明夏皇心情愉悦,他哈哈笑道:“南苍国的女儿果然豪气非同寻常,值得我们学习,梁言郡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陛下谬赞了,陛下的皇子们才让梁言眼前一亮。”梁言郡主面不改色道,“待梁言回到南苍国,定会日以继夜勤加练习,他日再来贵国与宣王一战。” 闻言,秦墨朗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 将这一切看进眼底的庄成双小声地问秦墨琰:“父皇可知宣王的实力?” “墨朗的武功是父皇亲自挑人教的,自然一清二楚,墨朗不可能隐藏。”秦墨琰淡声回答,“且殿中多王公贵族,墨朗借此战让他们看清楚,他也有与太子和齐王一争高下的资本也好,否则,总是一味地隐藏,反而不方便壮大。” 庄成双点点头,觉得秦墨琰说得有道理。 而就在她与秦墨琰低声交谈之时,秦墨琰却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他猛地抬头,端端地撞上楚湘王的目光。 楚湘王还是那副笑容和煦的模样,他遥遥朝秦墨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墨琰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 “那个楚湘王看着我做什么?”庄成双不明所以,一副困惑的样子,“从进来时他的目光就若有似无地朝我投来,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墨琰端起茶慢条斯理地饮了口:“或许曾经听闻到你与庄家的 纠葛,被你杀伐果决不留后患的霸气所折服,今日见到本人,难免心生好奇。” 庄成双:“……” 只有她会认为秦墨琰说的这个理由纯属顺口胡诌吗? 秦墨朗与梁言公主比武时的英气勃发让在座的众位王公贵族议论纷纷,太子党和齐王党因为秦墨朗被抢了风头,脸色均有些难看,夸赞秦墨朗的大多都是中立之人,既非太子党,也非齐王党。 而反观秦墨朗,自与梁言郡主比完之后便端端地坐回了自己位置上,与在座的诸位谈笑风生,似乎丝毫没有被殿中微妙的气氛变化所影响。 庄成双就瞧见明夏皇在看向秦墨朗时,眼底闪过满意之色。 时至现在,夜宴行进得十分和乐顺利,就在庄成双以为会一直顺利下去的时候,忽听楚湘王道:“陛下,请还有个不情之请。” 秦墨朗险些又一口茶水喷出来,好笑道:“楚湘王今日的不情之请还真多!” “宣王殿下真乃直性情,”楚湘王对这位爽朗的王爷颇有好感,因而并未因为她的调侃而生怒,“宣王殿下莫急,臣这个不情之请与洛王妃有关。” 稳坐的秦墨琰眼神有瞬间的阴翳。 庄成双没想到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颇为吃惊。 楚湘王继续道:“臣听闻洛王妃医术超然,随臣来到贵国的一位管事久病未起,臣想请洛王妃为其诊治一番,不知陛下可否允准,洛王妃可否愿意?” 明夏皇笑道:“这件事还得问洛王妃,出力的并非朕,朕可没有这个权利替洛王妃做决定,倘若洛王妃愿意,朕自然没有意见。” “多谢陛下仁德。”楚湘王大喜,将目光转向庄成双,“我那位管事身份低微,洛王妃身份尊贵,不知洛王妃是否会嫌弃其身份而不愿出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救苦救难之心 这是当着众位王公贵爵的面当众激她呢,她若是说不愿意,岂不是会落人口实,让大家认为她洛王妃是个看不起底层民众之人? “楚湘王说笑了,医者父母心,眼中并无尊卑贵贱,生命都是等价的,我自然愿意为楚湘王的管事诊治,明日上午如何?”庄成双正愁没有机会与楚湘王接触,没想到楚湘王就自动送上门来,倒省了她许多麻烦。 “看来楚湘王对我四嫂知之甚少啊。”秦墨朗笑道,“我四嫂可有颗救苦救难之心,无论是谁,只要需要我四嫂出手相救,她都会伸出援手的。” 楚湘王对秦墨朗的话倒是颇为意外,但看庄成双,并不像是多好相与之人,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之感,让他有种她是高高在上需要仰视的错觉。 可秦墨朗却说她有颗菩萨心肠,大抵是人不可貌相吧,楚湘王暗暗想。 “明日我便在邀月宫恭候洛王妃大驾。”楚湘王拱手道,正欲坐回去,忽听秦墨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墨朗摸着下巴,看看庄成双,又看看楚湘王,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忽然发现楚湘王和我们四嫂长得还有些像。” 楚湘王的身体就僵在的半空中,而已还了礼,正准备坐回位置上的庄成双的身体也不由地僵了僵,她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坐回去。 因为秦墨朗的一句无心之言,殿内顿时又热闹起来,纷纷去对比楚湘王和庄成双的五官,有人说鼻子像,有人说嘴巴像,有人说眼睛像…… 庄成双着实不喜欢被人如同观赏猴子般打量,趁喝茶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去。 而始终沉默的秦墨琰在秦墨朗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则一个厉眸朝他扫去,秦墨朗被秦墨琰责备的眼神吓得心脏一跳, 目光就不禁然地变得委屈起来。 他又没有说错,秦墨朗暗想,他们本来就长得像啊! 大约是四哥不喜欢自己的媳妇儿被太多人打量吧,秦墨朗如此安慰自己。 因为秦墨朗的无心之言,直到夜宴散席,庄成双都能感觉到楚湘王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久久不去,她颇为无奈地扶着秦墨琰离开,待上了马车,秦墨琰握住她的手道:“墨朗不过无心之言,你不要多想。” 没想到秦墨琰还会为秦墨朗解释,庄成双哭笑不得:“殿下放心吧,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不会跟宣王生气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秦墨琰补充。 “那是什么?”庄成双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恍然大悟,“难不成我还会以为自己就是南仓国国君的女儿?” 秦墨琰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有些凝重地看着她。 “天下之人不都是鼻子眼睛嘴巴,长得像有什么奇怪的,若是长得像就是血亲,那南仓国国君不知道得有多少个女儿呢!”庄成双失笑道。 秦墨琰不想让庄成双起了疑心,遂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楚湘王这个人是个笑面虎,让人看不出深浅,很不简单,你明日去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多谢殿下提醒。” 夜凉如水,内院书房里还亮着幽幽烛火,秦墨琰坐在灯下看书,南九无声地立在旁边伺候,知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俯身道:“殿下,您找奴婢?” 秦墨琰将手中的书搁在书桌上,透过昏暗的烛火望着知香,“明日你与王妃同去邀月宫,保护王妃的安全,决不能让王妃离开你的视线。” “奴婢遵命,殿下放心,就算死,奴婢也会护王妃周全的。”知香诚恳道。 “还有一点。 ”秦墨琰顿了顿,“我要你将王妃明日与他人的对话尽数记下,回来时转达于我,且不要让王妃看出端倪。” 这是明着让她保护庄成双,实则却是暗中监视,知香不明白,秦墨琰对庄成双诸多信任,为何突然要她监视庄成双。 但知香不敢多问,奉命应承下来,待秦墨琰吩咐完,她才告退。 次日,庄成双洗漱完,在府中用完早膳才在知香与茹梅的陪同下前去邀月宫,马车在邀月宫的宫门口停下,楚湘王和梁言郡主已在此等候。 “洛王妃请。”楚湘王抬手示意庄成双朝里走,庄成双微微福了福身,与他们一道进入邀月宫。 从回廊绕过影壁,再往里走,转了几个弯,便是他们当下歇息的地方,那位管事就住在最末的厢房,楚湘王领着庄成双进去。 房间里开着窗户,有极淡的药味在空中飘散,床上躺着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他穿着南苍国的服装,脸色甚是苍白。 这中年男子庄成双曾经在万宝楼见过,当时他手持长剑与楚湘王和梁言郡主同坐,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个管事那么简单。 他原本已经沉睡,但武人的警觉性让他在庄成双踏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庄成双。 “你是何人?”他问道。 “成叔,这是金陵城医术最高的洛王妃,我请她来为您诊治,您先让她把把脉。”立在庄成双身旁的楚湘王温声解释。 成叔点点头,朝庄成双伸出手:“有劳洛王妃。” 这态度……他若是只是个下人,庄成双就把自己煮熟了喂狗! 楚湘王约摸也认为成叔的态度有点说不过去,讪讪地解释:“成叔平日就是这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之人,洛王妃不要见怪 。” 再如何不拘小节,难道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但庄成双并非纠结礼仪之人,她只是好奇这位成叔的身份,有丫鬟搬来小凳,她就势坐到小凳上为成叔把脉,而后又看了看他的眼耳口鼻,方且完毕。 “成叔不过是水土不服导致的身体不适,并无大碍,我开个方子,楚湘王让丫鬟照着方子抓药,待成叔服下,很快就会没事了。”庄成双站起身来。 有丫鬟递上纸笔,她拿起笔写下药方。 楚湘王闻言笑道:“多谢洛王妃。” 他并没有因为庄成双的话而松了口气,显然是早就知道成叔不过是水土不服,此等小病,御医院的任何太医都会诊治,根本轮不到她出手。 “若无其他事,我便回府了。”庄成双放下笔,虽然她知道楚湘王请她来并非只是为了给成叔看病这么简单,但是既然他不提,她也不打算主动问。 有求者自会开口。 “洛王妃请。”楚湘王扬手道。 庄成双淡淡一笑,转身朝外走去,室外阳光普照,庄成双刚走下台阶,忽觉眼前有白光闪过,那光芒太盛,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抬手遮眼。 “王妃,您怎么样?”茹梅和知香立刻挡在她的身前,为她遮住强烈的光芒。 庄成双缓缓睁开眼睛,听身边的楚湘王笑道:“抱歉抱歉,是我没把这玉佩藏好,洛王妃莫惊,都是这玉佩折射出的光芒。” 说着就要把腰间的玉佩藏进自己的袖中,然而,虽然仅仅只是短短一瞥,却让庄成双不由地愣怔当场,目光落在楚湘王的袖中,迟迟未曾离开。 “洛王妃怎么了?”楚湘王狐疑地问。 庄成双回过神来,看着楚湘王道:“可否让我看看您的玉佩。” “这有何难?”楚湘 王从袖中拿出玉佩,这次就连知香和茹梅的眼睛都被那玉佩折射出的光晕闪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只见那玉佩端端地躺在楚湘王的手心。 庄成双眯起眼睛,她没有看错,果然是碧落黄泉玉,这块玉竟然落到了楚湘王的手上,看来当初从万宝楼买下这块玉的就是楚湘王。 “洛王妃认得这玉?”楚湘王凝眉看她,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庄成双淡笑:“皇室宝物数不胜数,我也算见过不少好玉,但如楚湘王手里这般拥有绝世光华的玉佩,却是第一次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除了最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后,她的表情便恢复了淡笑,那始终从容不迫、临危不乱的样子让楚湘王丝毫分辨不出此时此刻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说起来,这块玉佩还是在金陵城所得,洛王妃真的是第一次见?” “自然,这等绝世好玉,这世上能有几枚?此生能见到这块玉,已实属不易,楚湘王能拥有,定要好生保管,小心被他人给盗了。”庄成双提醒道。 “感谢洛王妃提醒。”楚湘王拱手,“这块玉名叫碧落黄泉,乃是金陵之物,不知洛王妃可否听过有关这块玉的来历?” “未曾。”庄成双回答得十分干脆,“楚湘王能得到这枚玉佩,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吧,莫非这玉佩对楚湘王而言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楚湘王仔细地盯着庄成双的表情:“这枚玉佩乃是我南苍国君的珍爱之物,后来她将这枚玉佩赠与他人,谁知几经辗转,竟被我买了回来。” 赠与他人…… 难道她那位神秘的在她出世后不久就离世的母亲,竟然还和南仓国君有关系?还是说这枚玉佩只是她的母亲偶然所得而后才转赠于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由分寸 庄成双想不通其中关节所在,她如今是满腹疑问,却不知该找谁解惑,一时间难免心绪烦乱,脸色也不甚好看。 “我还有事,便先回府了,楚湘王请留步。”庄成双微微俯身道,说完话,她转身便朝邀月宫外走去,任凭楚湘王说什么,也全当没有听见。 待庄成双的身影消失无踪,梁言郡主上前道:“她很奇一三七怪。” 楚湘王望着庄成双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这位洛王妃,刚刚在撒谎。”梁言郡主肯定道,她自小就对人的面部表情变化十分敏感,诚然庄成双表现得很镇定,可是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还是没有逃过梁言郡主的眼睛,正因为她有这个本事,楚湘王才会将她带来此地。 “她一定知道碧落黄泉玉到底是谁的。”梁言郡主说。 楚湘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查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眉目,不枉姨母所托。” 庄成双心事重重地离开邀月宫,茹梅和知香皆知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言,待上了马车,庄成双却突然吩咐道:“去庄府。” 茹梅赶忙劝道:“王妃,王爷说往后您去国公府,必须得有他陪着。那地方如今是个危险之地,王妃若非要去,还是等等王爷吧。” “我有事,现在就要去。”庄成双不容置喙道,“茹梅,忘记我说的话了?” 茹梅不敢忘,庄成双曾说,她的丫鬟只有她一个主子,她的决定,无论对与错,她们都必须遵守,不得违抗,茹梅一直记得。 “王妃,您要去,奴婢不敢阻拦,可如今庄府里人人视王妃为仇敌,恨不得将王妃生吞活剥,王妃独自去,岂不是等于闯龙潭虎穴?” “我自有分寸。”庄成双沉声道,“走吧。” 茹梅不敢再劝, 急得跳脚,知香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你放心吧,我刚刚已经派人去给王爷报信了,王爷回以最快的速度截住王妃。” “那便好,还是你反应快。”茹梅松了口气,坐进马车里,知香坐在车厢外,特意嘱咐车夫放慢速度,等马车不疾不徐地赶到庄府时,秦墨琰已等了会儿。 庄成双刚下马车便看到秦墨琰的身影,她有点意外,面上却始终镇定。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秦墨琰问她。 庄成双望了望庄府恢弘的大门,目光有些悠远:“突然想回来看看祖母,不知道她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殿下是怕我出事吗?” “你有庄国公亲手写的书信在手,这里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秦墨琰根本不信庄成双只是想回来探望老太君,去了邀月宫,转身就要来庄府,定然是楚湘王说了什么让庄成双起疑的话,否则她不会轻易踏足这里。 “殿下说得是。”庄成双苦笑。 她的确不该来这里,她已经不是庄家的子孙,庄家怎么样跟她已经没有关系,她怎么样,也跟庄家没有丝毫关系。 就算她想抓住庄国忠问她生母的事情,庄国忠也一定会如实告诉她,就算庄国忠如实告诉她,她得知了自己神秘的身世,那又如何? 她大仇未报,不可能离开。 况且,既然当初她将自己丢下,那么她们之间就再无关系。 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殿下说得是。”庄成双喃喃地重复了遍这句话,“我的确不该来这里,这就随殿下回去,殿下请上……” “二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庄成双的话,她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庄玉玲骑在马背上,正急速朝这方奔来,她的身旁还有南王相陪。 到了府 门,他们用力地勒住马缰,骏马长嘶几声猛地刹住脚,庄玉玲和南王双双下马,庄玉玲还一边道:“祖母病危,二妹也得到消息了吗?” 庄成双眯起眼睛,摇头道:“没有,我来是因为其他事,谁说祖母病危的?” “父亲派人到南王府通知我的。”庄玉玲有些失望,“看来父亲还没有消气,我们还是赶快进去看看吧,也不知道祖母到底怎么样了。” “好。”庄成双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正准备抬脚与庄玉玲一道往里走,却忽然听到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声响振聋发聩,让庄成双直接愣在原地。 庄府里并没有人过寿,即便有人过寿,太皇太后丧期还不满一年,是不允许放鞭炮庆贺的,庄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么这鞭炮声便只有一种可能。 “祖母!”庄玉玲猛地大叫一声,拔腿就朝里面冲去,南王看了眼秦墨琰,倒是什么都没说,紧跟庄玉玲而去。 庄成双的目光有些呆滞,直到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身旁的秦墨琰目光温和地凝着她:“走吧,进去看看。” 庄成双木讷地点点头。 百福院里上至庄国公下至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庄成双从那些人身边走过,踏入老太君的卧房,庄家的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而老太君则安静地躺在床上,头上盖着白布,庄成双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站在卧房的门口,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不能挪动分毫,她听到有人在骂她没良心、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那些声音很是熟悉,但庄成双却没有心思去理会到底是谁在骂她,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前世。 前世,直到她死,老太君都活得好好的,她死之前没有得到她的宠爱,她死的时候也没 有得到她的垂怜,至于她死后,她估计也不会有半分伤心。 因为她从未将自己看作她的孙女,她只是庄家用来换取利益的物件,等着物件失去了价值,她便没有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可是今生,她改变了庄玉浩的命运,改变了庄玉容的命运,就间接改变了老太君的命运,她竟然会走得如此突然,之前毫无预兆。 庄成双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她并没有多么难过,但也绝对不开心,她想,或许老太君终究算是她的血亲,她的离开到底还是让她心生感慨。 一个茶盅朝庄成双的脑袋当头砸来,她也不知道躲,幸而秦墨琰反应快,及时截住,秦墨琰毕竟是亲王,那些谩骂声已经难以入耳,他却生生忍了下来,但是竟然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对庄成双动武,他当下手腕翻转,茶盅朝着来的方向原路返回,精准地砸到大夫人的头上。 大夫人被砸了个人仰马翻,碰地一声倒在地上,吓得周围的人赶忙跑过去查探她的情况,秦墨琰的手重,这一下直接砸得大夫人头晕目眩,根本爬不起来。 “洛王殿下,洛王妃,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请回吧。”庄国忠沉声道,“我庄家大房如今已经支离破碎,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还想要我这条老命吗?” 庄成双望着大夫人眼冒金星的模样冷嗤一声:“庄国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的老命对我们而言毫无价值。”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庄国忠厉声道。 “放心,我们这就走了,我在这里,老太君也不会走得安详。”庄成双冷然地笑了笑,转身就朝外走去,她脚步如风,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等上了马车,她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半晌才停歇,秦 墨琰掀开车帘坐进去,听到庄成双道:“老太君去世,庄玉容应该回来送她老人家一程的。” “放心吧。”秦墨琰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将她的手温暖,“我已经派人去齐王府通知她了,她很快就会知道。” 庄成双勉力地笑了笑:“多谢殿下。”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已经很累,靠在车厢壁上缓缓闭上眼睛,秦墨琰有些不忍,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庄成双难得没有挣扎,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把自己缩进了龟壳里,不愿面世。 马车摇摇晃晃,虽然心中烦难之事甚多,但她还是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秦墨琰低头看着呼吸均匀的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到了洛王府庄成双还未醒来,秦墨琰干脆将她抱起,一路抱进垂纶水榭的卧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灵书小心地站在旁边伺候,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你们都退下吧,我在这里守她。”秦墨琰低声道。 屋内的丫鬟福了福身,尽数退了下去。 庄成双醒来时已是夜晚,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燃了一半,蜡油如小山般堆积在烛台上,灯下穿着雪白长袍的男子身影有些模糊,庄成双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他。 他安静地坐在烛台前看书,或许过于专注,并未注意到她已经醒来。 庄成双撑着手肘坐起来,她的动静惊动了秦墨琰,男子抬眸朝她望来,幽幽烛火下,他的目光温柔得如同化不开的暖阳。 “醒了?”秦墨琰淡淡笑道,他放下书,走到床边坐下:“起来吃东西吧。” 庄成双点点头,从善如流地下床,听秦墨琰漫不经心道:“刚刚南二打听到庄玉容在去给老太君送灵的路上,马受了惊,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庄成双穿鞋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问:“可查到原因?” “那匹马的马腹上插着一把匕首,行凶者现在还没有抓到,消息传到齐王耳中,他大发雷霆,将齐王妃狠狠地掌掴了一巴掌。” “这件事情无论是不是齐王妃做的,但齐王府是齐王妃在管理,她在这个关键时候放庄玉容出去,本就是错误的决定。”庄成双冷笑,“况且,齐王好不容易才有个孩子,如今那孩子没了,定会怀疑到齐王妃头上,这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她没想到秦墨天身边竟然也有秦墨琰的眼线,若轮到广撒网,秦墨琰排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惊才绝艳、智冠天下,并非说说而已,而是名副其实。 “齐王这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秦墨琰淡淡地补充。 这是庄成双设下的连环计,庄玉容的孩子不可能保得住,但是将这件事情掀开,却可以让齐王大失圣心,德行受损,还可以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不过三言两语,便一石三鸟,庄成双的手段一点也没让他失望。 庄成双和秦墨琰用膳时南二来禀,给庄玉容诊治的御医称庄玉容此次身体遭受重创,往后恐怕再难有孩子,如今她就住在齐王府的听竹苑,连下床都困难,根本不可能再回庄府去给老太君送灵,庄大夫人听说了此事,当场就晕了过去。 庄成双手里的白瓷勺轻轻搅动着面前青瓷碗里的白粥,她想,她的手上终于还是沾染了无辜的人命,这双本该救人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前世,庄玉容亲手将她的孩子毒死,今生,她也杀了她的孩子。 一报还一报,不知道算不算是老天开眼。 “我想去看看庄玉容。”庄成双轻手放下手里的白瓷勺,望着秦 墨琰道,“殿下可否趁夜陪我去趟齐王府?” 对于庄成双的要求,秦墨琰很少拒绝,不仅是因为庄成双乃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因为他根本不想拒绝,原因至今不明。 “你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还冒着夜风前来?”齐王在府门口接到秦墨琰时语气微有责备,“有什么事你派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还亲自跑一趟!” 秦墨琰微微有些气喘地回答:“成双想来看看三小姐,还请齐王兄行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秦墨天回应得十分干脆,“这样吧,我让你三嫂陪洛王府前去,你若是无事,就留在书房陪我说说话,下下棋,如何?” “多谢齐王兄。”秦墨琰拱手。 “自家兄弟,还跟我这么客气!” 庄成双听说庄玉容住在听竹苑时眼底闪过几丝冷笑,前世在齐王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自然知晓听竹苑是什么地方,那里阴气极重,极少有人踏足。 赵凝霜将庄玉容安排在听竹苑,其恶毒之心可鉴。 夜里起了风,烛火的光芒昏暗幽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四周的花草树木随风摇曳,不知哪里传来的呜呜声,吓得茹梅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知香是习武之人,胆量自然要大些,紧紧护在庄成双身边。 “听竹苑树木繁多,相比其他院落更要幽静许多,所以我才将三小姐安排在此处,希望能让她心中的浮躁之气沉淀下来,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赵凝霜颇为无奈道:“今日听闻老太君噩耗,我本想劝阻三小姐待我打听打听情况再为她安排,谁知她竟然不顾我的阻拦,以腹中孩儿要挟府里的人为她开道,若是孩子有半点闪失,府里的人哪里担待得起,只能任由她去,结果就酿成了 现在的悲剧,不禁孩子没有保住,她往后都难以再生育了。”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国度,不能生育,就宛如断了最大的希望。 两相权衡,赵凝霜冒着惹怒秦墨天的风险除掉她目前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划算的,因为一旦庄玉容生下儿子,那就是齐王府的长子,赵凝霜怎么会接受秦墨天和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压住她自己的儿子一筹。 庄成双也正是算到这点,才笃定庄玉容腹中的孩子根本保不住。 “三妹太任性了。”庄成双敷衍地附和。 说话间,她们已到了庄玉容所住的房间,赵凝霜领着庄成双进去。 刚踏进屋内,便有一股药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十分难闻,庄成双抬手扇了扇味道,就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 她发丝凌乱,脸庞脏污,那张原本青春俏丽的脸此时此刻毫无生气,就如同濒临死亡的绝望之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极大,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走近。 庄成双的脑海里想起前世庄玉容对她的折磨,她自问并没有对不起庄玉容,她已经从皇后的位置上掉落,庄玉容想要她死,何其简单,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尚可,可是她偏不,她偏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将她的贴身侍女灵书杀了喂恶狗,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腹中流失而无能为力,生生忍受丧子之痛,将她关进水牢成为毒蛇的腹中之食。 直到死,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未对不起庄玉容,可庄玉容却能用那样极尽恶毒的手段来残害她,为什么明明是漂亮的女人,却可以那么恶毒。 今生她明白了,有些人生来就是邪恶的,再好的教养也改变不了她内心的恶,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幸福,不配拥有希望。 所以她要 一点点一寸寸地灭掉她想要的幸福,她心中的希望。 但此时此刻,庄成双的表情是柔软的,就像冬日里的温水,能融化一切坚冰,她对赵凝霜道:“我能否和三妹单独说说话?” “你们姐妹有知心话聊,当然没有问题,三小姐如今身体虚弱,你仔细些,我就在听竹苑外面等你。”赵凝霜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庄成双朝茹梅和知香使了个眼神,两人退到房门口守着,以防隔墙有耳。 庄成双慢条斯理地在床边坐下来,目光温和地望着庄玉容:“三妹,听说你小产了,往后想要孩子已十分艰难,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庄玉容恶狠狠地瞪着她:“猫哭耗子假慈悲,庄成双,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我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全是败你所赐。” 庄成双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仿佛庄玉容所言乃是天方夜谭:“三妹,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你的确是活该落得这般田地,你会有今日,全是败你自己所赐。” “难道是我求着你去梅林吗?难道是我求着你联合庄玉浩陷害我吗?难道是我求着你还未成亲就与齐王苟合吗?都不是,可是你却说是我让你沦落到今日,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庄成双嗤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皇后之命,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都应该任由你摆弄?简直可笑!”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你根本不应该从水月庵回来,更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生,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你们都是抢别人东西的贱货!”庄玉容破口大骂,小产让她几乎耗尽了力气,几句话之后她就咳喘了起来。 庄成双眼眸陡然变得狠厉,她猛地捏住庄玉容的下巴,力道之大,近乎让庄玉容的下 巴脱臼,“你知道我娘?” 庄玉容与庄成双一般大,当年的事情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却偷偷听到大夫人提过,听说庄成双的娘惯会勾男人,庄国忠当初就是没有抵挡住她娘的勾引,所以才有了庄成双,庄国忠还想将她娘带回金陵,大夫人怎么会允许,所以她暗中买了杀手,将庄成双的娘逼得跳下了悬崖。 大夫人怕引起庄国忠的怀疑,留了庄成双一条性命,告诉庄国忠,庄成双的娘丢下庄成双跑了,不知所踪,庄国忠气得掀了桌子,从此对庄成双也不待见。 但庄成双天资聪颖,又有人预言她乃是皇后之命,大夫人怕庄成双挡住她的前程,所以才想方设法将庄成双送去水月庵。 没想到,祸害终究是祸害,庄成双就是地狱来讨债的恶鬼,否则庄家也不会被她害得乌烟瘴气,她也不会全盘皆输。 “我当然知道。”能惹怒庄成双让庄玉容感到十分愉快,“你知道为什么你娘生下了你,府中却没有她的位置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妓女,我们堂堂国公府,怎么会让一个妓女进门,她无法忍受被我们庄家扫地出门,就跳河自尽了,被捞起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河水泡涨了。” “简直胡说八道。”庄玉容的话非但没有激怒庄成双,反而让她镇定下来,她松开庄玉容,身影站得笔直,“恐怕只有你才会认为我会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谎言,庄玉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愚蠢吗?” 庄玉容目光憎恨:“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你的聪慧吗?” “当然不是,到底姐妹一场,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庄成双怜悯地看着她,“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灭掉了你最后的希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幽魂缠身 庄玉容的手不禁然地放到自己的腹部,她的孩子,是她翻身的唯一希望,可是现在没有了,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希望也没有了。 “受惊的马腹上插着一把匕首,到底是谁在暗中下杀手,难道你不想知道吗?”庄成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就不想为你的孩子报仇吗?” 她当然想。 庄成双的话就像魔音般一三七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恨之入骨,可是她如今只是牢笼中的囚鸟,她什么都做不了,又如何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到底是谁?”庄玉容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在害我?”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居然看不明白。”庄成双的声音泛着冷嘲,“你知道你现在住的听竹苑是齐王府阴气最重的地方吗?齐王有好几名侍妾都是死在这里的,平日里,整个府上都鲜少有人敢来这里,但是齐王妃却将你安排在了此处,听说每到夜里这里都有女鬼在哭呢。” 庄成双说得煞有介事,庄玉容只觉得头顶有阵阴风飘过,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你身怀六甲,不应该住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的,无论对你还是对孩子,都不好。”庄成双逡巡着房间里的摆设,慢悠悠道:“这个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死人用过的,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碰,小心幽魂缠身。” “你胡说!”庄玉容厉声反驳。 “我有没有胡说,你随便拉个丫鬟问问就知道了,不过,你现在对齐王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就算齐王妃弄死你,齐王也不会说什么,只可怜你的孩子。” 庄成双摇头叹气,那是条无辜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缤纷的世界,就被人无情地扼杀了,倘若他是有灵魂的,想必也会来人间索命吧。 庄玉容瞪 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庄成双,恨不得爬起来将庄成双撕烂,只可惜她身体孱弱,根本没有那个力气。 庄成双幽幽道:“齐王妃至今无所出,你的孩子出生就是长子,生在皇家,长子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他的出生,到底妨碍了谁的路,难道还需要我细说吗?三妹,从你踏进齐王府的那刻起,你的孩子就已经保不住了。” 庄玉容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盯着头顶的房梁,她并不蠢笨,只要庄成双稍加提点便能想清楚其中的关隘,她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赵凝霜的黑手。 “你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庄玉容问。 庄成双笑:“难道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利用的价值吗?我不过是念着到底姐妹一场,提醒提醒你罢了。” 庄成双落下话,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半刻,转身就走。 出了听竹苑,赵凝霜迎面走来:“四弟妹已经同三小姐说完话了?” 庄成双点头:“三妹刚掉了孩子,情绪不稳,还望四嫂多多包涵。” “她是王爷的人,就算四弟妹不说,我也会的,四弟妹放心吧。”赵凝霜道,“夜已经深了,我命人准备了些夜宵,四弟妹同我用些夜宵再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三嫂好意。”庄成双苦笑,“今日庄府出了大事,三妹又现在这副样子,我实在没心思也没有胃口吃宵夜,还请三嫂见谅。” 赵凝霜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勉强,吩咐丫鬟去通知秦墨琰,秦墨琰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出来,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秦墨琰温声问。 庄成双可有可无地点头,希望庄玉容能含着那口怨气将她的麻烦给解决了,否则她害怕自己 无法全心全意地无私地去阻止灾难的爆发。 他们趁夜而归,此时已是深夜将至,青帷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辘辘行驶,街道两边的商铺已经关门,只余两排红灯笼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尽头。 夜风呼呼刮过,灯笼在房梁下随风摇曳,烛火悠悠,四周昏暗得只见月明星稀和身边模糊的轮廓。 打更的老者敲着梆子身影摇摇晃晃地与青帷马车擦肩而过,然而,不多时,青帷马车的骏马猛地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前行马车的顿时停住。 那更老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手上的梆子猝然落地,在寂静的四周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他苍老的身体便如断裂的大树般赫然倒下。 坐在马车里的庄成双眯了眯眼睛,紧张地望向秦墨琰,与此同时,一阵剑雨从四面八方飞来,直奔马车车厢而去。 四周的护卫立刻拔剑当下剑雨,防止利箭射中马车,但早已等候多时的埋伏岂会这么轻易就被化解,利箭如洪水般来势汹汹,根本毫无减弱的架势,护卫们已抵挡得有些吃力,好几人因此还受了伤,更显颓势。 南二不得已将袖中烟花释放,烟花一声长啸飞入高空,猛地炸开,南二吩咐道:“南三南四,你们去解决弓箭手,我们留下来抵挡。” 南三南四应声而去,两人武功高绝,一面用剑挡开朝他们射来的利箭,一面抽出袖中飞刀掷向利箭飞来的方向,埋伏之人接二连三地倒下,眼看就要挽回颓势之时,却忽有大批的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涌来。 秦墨琰的十八护卫已有五人受了轻伤,两人重伤失去战斗力,就算再加上会武功的知香,缠斗起来也是场恶战,以寡敌众,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庄成双和茹梅,明显十 分吃力,而小小的马车也根本不足以挡住高手的掌风。 庄成双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扶着秦墨琰踏下马车,护卫们将他们二人还有茹梅紧紧护在中间,朝旁边的酒楼转移,南二一脚踢开酒楼的门,又大力地将门关上,让剩下的护卫护在酒楼四周,防止黑衣刺客冲进酒楼。 酒楼老板本就躲在柜台地下,听到踢门声更是吓得心胆具颤,躲着不敢出来。 庄成双扶着秦墨琰坐到酒楼的角落,时机未到,秦墨琰会武功的事情还不宜让旁人知晓,庄成双只希望南二他们能撑到救援的人赶来。 然而,对方似乎知道秦墨琰所带护卫的实力,挑的刺客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眼看南二和南三南四都多少负了伤,庄成双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庄成双抬眼看去,此时此刻的秦墨琰,一双吸黑的眼睛宛如深潭般神秘莫测,他沉沉道:“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不过短短七个字就让庄成双奇迹般地镇定下来,外面喊杀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中,庄成双竟再无半点惧怕之意。 “王妃,那些,都是,什么人啊?”茹梅紧张得牙齿打颤,只能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庄成双冷冷地笑了笑:“想杀我与殿下的人太多了,但是很多人都没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实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这里是金陵城,是帝都,有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排了这么大规模的刺杀,五城兵马司却没有半点动静,根本就极为不寻常。 看来五城兵马司内已经有人被收买了,而无论这个人是谁,掌管五城兵马司的统领都不可能洗脱干系,因为遇刺的不是别人, 而是明夏皇最喜爱的四皇子。 放眼整个金陵城,无非是太子党和齐王党在作妖,齐王正在想方设法拉拢秦墨琰,希望秦墨琰能成为他称帝路上的一大助力,当然不可能杀秦墨琰,剩下的便只有太子党,数日前秦墨奎想要自己的人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被秦墨琰给截胡了,他心胸狭窄,想必心中对秦墨琰可谓是恨之入骨。 正因为恨之入骨,便又做出了此等无法无天的愚蠢之事。 若非身陷囹圄,庄成双恨不得现在就为秦墨奎的自杀行为拍手称快。 只是秦墨奎手中的江湖势力已经被清理干净,这些黑衣刺客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又是齐王精心安排的陷害之计? 庄成双只觉得脑仁疼。 她正想得出神,救援队伍便赶到了,黑衣刺客们纷纷退却,毫无恋战之意,待战事完全消停下来,救援队伍将酒楼团团包围之后,南二才进来禀道:“我方死一人,重伤五人,敌方死十九人,其余人逃走,无活口。” 秦墨琰点头回道:“先给受伤的兄弟们治伤,那些死去的黑衣刺客先丢在外面,我们就在这里等。” “属下遵命。”南二正要下去安排,忽听庄成双道:“我去给他们治伤吧。” “属下谢王妃好意,只是太医已经赶了过来,属下都是粗人,不敢劳烦王妃出手,还请王妃在此好生歇息。”南二拒绝道,受伤的几乎都是爷们儿,他怎么敢让庄成双相救,又不是没有太医。 “知香呢?”庄成双心中挂念着那个留在外面杀敌的唯一的女孩子,“她没事吧?可有受伤?” “受伤不重。”南二回答。 “你让知香进来,我给她治伤。” 庄成双此时的语气已有些不容置喙,南二心知多说无用,领命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吃里扒外 庄成双给知香拔剑的时候茹梅就站在旁边,她的右小腿上和左肩上各插着一支利箭,左肩上的利箭在打斗的时候已被她拔出,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地冒出来,她亦是疼得大汗淋漓,却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出声。 小腿上的利箭箭头还留在血肉里,须得拔出来,看起来异常可怖。 茹梅觉得那疼痛似乎疼在了自己的心上,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庄成双先为知香肩膀上的伤消毒止血,包扎好后才开始处理她腿上的伤,想要把剪头取出来当然不能像知香那般硬是将箭头拔出来,须得割开箭头周围的肉将箭头取出,才能不像她肩膀上的伤那般留下一个血洞。 庄成双给知香服了药,希望能尽量减少她的痛苦,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取下箭头,尖利的铁器落入水盆中,发出咚一声脆响,让茹梅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庄成双给她包扎好伤口,吩咐茹梅用湿巾小心地替知香擦洗一番,这才回到酒楼大堂,此时五城兵马司的统领孟林汉已经赶了过来。 孟林汉生得人高马大,体格十分健壮,他俯首立在秦墨琰面前,满目羞愧,竭力地解释:“今夜巡城的守卫没有及时处理问题,都是微臣的错,微臣今后定会着力整顿内部,以确保今夜之事再也不会发生,还望洛王殿下恕罪。” 秦墨琰目光极淡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话的语调也是慢悠悠的,却让听者遍体生寒。 “孟统领,你的内部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那是你的能力问题,而今夜之事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得由父皇说了算,本王是个闲散王爷,你跟本王说得再多,都是无用的,今夜到底是什么情况,本王会如实上报 。” 孟林汉额头滴下大滴的冷汗,秦墨琰不喜管理朝政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在明夏皇心中的地位非同寻常,加之他本身满腹经纶,是以朝野内外几乎无人敢无视他的存在,今夜他在皇城中遇刺,五城兵马司却后知后觉,的确过于失职。 孟林汉坐到如今统领的位置十分不易,但秦墨琰的一番话让他明白,他不仅手底下出了内鬼,就连他统领的职位也很可能不保,不免感到胆战心惊。 “孟统领统帅五城兵马司八千士兵,掌管整个金陵城的安防,责任重大,今夜此处该由哪些士兵巡视,又是谁在负责,孟统领不会不知道吧?”庄成双声音泛冷,“今夜若是我们殿下少了戒心,只带几名护卫随行,岂不是就要命丧当场?” “微臣之罪,请洛王妃息怒。”孟林汉拱手道。 庄成双嘴角的笑意就越发冷了起来:“孟统领认错的态度倒是爽快,不知道你在为太子殿下办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干脆。” 孟林汉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起来,震惊地望着庄成双。 “令公子如今还好吧?”庄成双忽然有些享受孟林汉看怪物般的目光,“当初南王殿下帮令公子隐瞒了罪行,不知令公子如今改邪归正了没有?” 孟林汉的长子好男风,曾在楚馆里打死过人,这事闹到官府,被秦墨南无声无息地给解决了,后来孟林汉就认南王为主,替太子办事。 孟林汉能从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坐到如今统领的位置,和秦墨南的提携脱不开关系,他本打算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的。 都知道自从西山别宫刺杀案后,秦墨琰和秦墨奎势同水火,既然秦墨琰知道他是秦墨奎的人,就决计不可 能放过他。 “犬子尚好,多谢洛王妃关心。”孟林汉硬着头皮说道,“今夜的事,微臣定会给洛王殿下一个交代,微臣告退。” “等等。”庄成双开口叫住他。 “洛王妃还有何吩咐?” “被杀的那些刺客,我与殿下自会处置,还望孟统领不要动他们一根手指。”庄成双道,“这件案子,我们会交给刑部审理,楼尚书刚正不阿,绝对会漂漂亮亮地将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一个一个地揪出来,倘若孟统领不想引火烧身,我劝你,还是尽快主动请辞吧,陛下那里,殿下会为你说情,免你家人遭殃。否则,若是发展到连一家老小都不得保的时候,可就为时已晚。” 孟林汉心知她所言非虚,不禁心头发颤,一时间感慨万千,想当初,他也是心怀满腔报复,奈何子嗣不争气,让他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 现在出了事,虽然乌纱帽不得保,但好歹一家老小能够得以保全,不像孤云山庄,曾经热闹非凡的圣地,如今已是一块荒凉的废土。 “微臣,谢洛王,谢洛王妃。”孟林汉拱手作揖道,“微臣告退。” 望着孟林汉离开的方向,庄成双胸中像是有巨石压着,有点喘不过气来,前世她是在秦墨天称帝后才得知孟林汉与南王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今生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孟林汉一家的结局在秦墨天手下是极为悲惨的,全家一百三十口人几乎无人幸免于难,在一夜之间被绞杀殆尽,孟府可谓是血流成河。 那并非她想看到结局,孟家的兴衰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但是她不想看到孟家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就当是为自己所犯的罪孽赎罪吧,能救一个算一个。 庄成双默默地想。 思忖间,刑部的楼文理已 经走了进来,自从楼文理接手刑部后,对刑部进行了从本质到表象的全面整顿,刑部多年来养成的陋习被他逐一剔除,更换了新的惩处方式,尤其是在用刑这块,进行了很大的整改,废除了好些惨绝人寰的用刑。 楼文理行事雷厉风行,就算是秦墨琰平日里都对他颇为赞赏,但事实上他本身却是个斯斯文文的青年人。 年纪大约三十余岁,外形修饰得一丝不苟,工工整整的样子,他皮肤偏白,看上去就像个白面书生,他慢慢走近,和庄成双记忆力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动作也是斯文有礼的,拱手规规矩矩地朝秦墨琰和庄成双行礼,姿态尤为端正,“见过洛王殿下,洛王妃。” “楼尚书不必多礼,深夜将楼尚书叫到此处,着实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楼尚书处理,还望楼尚书见谅。”秦墨琰的态度十分客气。 “这本是微臣的本职工作,今夜之事,微臣定会详查,如实禀报陛下,尽快给殿下一个交代。”楼文理不疾不徐地说。 “辛苦楼尚书。” 等楼文理勘察完现场,与秦墨琰办好交接,已是凌晨子时,残月的光芒稀疏地照耀着整座金陵城,回程的路上庄成双意外地没有对今夜的刺杀做任何猜想和评论,她揉了揉眉心,脑中反而想起庄府的事情。 老太君的去世在她的意料之外,庄家的人如今恨她入骨,她想从庄国忠口中得知她娘的半点消息恐怕都难如登天,而今夜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查询身世这件事,她只能暂时搁置。 第二日,早朝后,庄成双就听闻孟林汉以失职为由辞去了五城兵马司统领的职位,因为遇刺者是秦墨琰,朝中几乎没有几人敢当场为孟林汉说话,加之明夏皇也 没有阻拦,所以这件事情十分爽快地就敲定了。 但是该由谁接任五城兵马司统领的职位却让众位朝臣起了不小的争执,朝中势力大约分为三派,太子党、齐王党和中立,站在中间位置的朝臣们对由谁来接管这个位置并不感冒,自然只剩下太子党和齐王党相争。 两方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最后太子秦墨奎的一句话让全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秦墨奎一身太子朝服,站在所有朝臣的最前头,昂首挺胸,大声喝道:“吵什么吵?这件事情有什么可吵的?本宫乃是太子,是将来的皇上,本宫说该由谁接任,就由谁接任,你们一个个的,难道还想跟本宫作对不成?”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可这笑话着实太冷,所以没有人笑得出来,也没有敢真的笑出来。 秦墨奎见场面得到控制,暗忖自己还是有几分威慑之力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得意,转身朝明夏皇道:“父皇,儿臣……” “你给朕滚出去!”明夏皇突然勃然大怒,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盅就朝秦墨奎砸去,只可惜距离有些远,加之他着实被气得手抖,并未砸到秦墨奎的身上。 秦墨奎见此,双膝一软就碰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地面上,咚地一声响。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父皇恕罪……”秦墨奎哭喊道,“儿臣只是一时失言,并未有大逆不道之意,求父皇明察,求父皇恕罪!” 高高在上的明夏皇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儿子,心中五味陈杂。 秦墨奎五岁就被立为太子,是长是嫡,他对这个儿子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只可惜他天资愚钝,难以教化,没想到他本是没有学到多少,就连人都没有做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连夜审讯 突然而至的失望和疲惫让明夏皇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几岁,而就在此时,刑部的楼文理却突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楼卿有何事,明日在奏吧,朕今日累了,想休息。” 楼文理不想等到明日,赶忙道:“臣所奏之事,与太子殿下也有关系。” 明夏皇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一三七上大气不敢出的秦墨奎,吩咐道:“何事?” “正是昨夜西岳街的刺杀案,当时刺客死了十九人,其中十八人微臣尚且好没有查到他们的身份,但其中一人微臣却认得,乃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随。” 楼文理此话一出,殿中顿时炸开了锅。 秦墨奎大呼冤枉:“父皇,儿臣绝对没有做过此事,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殿中朝臣议论纷纷,但即便是太子党,也没有几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秦墨奎说话。 秦墨奎朝秦墨南使眼色,秦墨南却端端地站着,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事关洛王殿下,所以微臣连夜审讯了昨夜本该巡视西岳街的士兵,为首的那名士兵已经招认,说正是这位太子殿下身边的亲随昨日夜里突然以太子之令要他们巡视之时避开西岳街及其附近,所以洛王被刺杀之事才没有那么快就惊动五城兵马司,微臣已经拿到供词,请陛下阅览。” 楼文理将手中的文书双手捧上,文书由内侍转递给明夏皇。 明夏皇展开,脸色顿时就越发难看,一股脑地将文书朝秦墨奎砸去,一边怒骂道:“墨琰身体孱弱,毫无争帝之心,根本威胁不到你的储君之位,可你倒好,三番四次朝他下杀手,若非他命大,早就命丧黄泉了,你如此没有容人之心,你让朕怎么敢将这 个江山交给你?朕若是将这个江山交给你,等你登基那日,朕的其余儿子岂不是都要一个个被你赶尽杀绝?”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不敢啊父皇!”秦墨奎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胡乱按照自己知道的说,“儿臣身边的一个亲随的确失踪了,但是儿臣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怎么会混进刺杀洛王的黑衣刺客中,儿臣真的不知道啊!” 秦墨奎百口莫辩,巨大的恐惧已将他淹没,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王意识到这次事态的严重,立刻跪下道:“父皇,单凭一份供词和一具尸体根本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大哥所为,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哼!还要如何明察?”明夏皇气得发抖,“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这件事情,你也有嫌疑,你还敢为他说话!” 秦墨南真想为自己喊声冤枉,西山别宫的刺杀案他知道没错,但是昨夜之事,绝对跟他没关系,秦墨奎被接二连三地打压之后到底还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何况在这种关键时候,他应该是不会不与他商量就行动的。 他们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儿臣不敢。”秦墨南压下心底的憋屈,“请父皇息怒。” “息怒,息怒,你要朕如何息怒,你们别以为朕不知道,西山别宫的刺杀案吕德喜虽然认了罪,但你们两个也逃不了干系,而西岳街乃是金陵皇城,这天下间又有几人有那个本事调动那么多人公然在西岳街行凶啊?” 明夏皇气得脸色铁青:“秦墨奎,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太子,就已经可以行帝王之事了?你是不是以为整个天下都在你的囊中了?朕告诉你,不可能!” “父皇,”秦墨奎惊恐地叫道,“父皇 息怒,儿臣不敢!” “陛下息怒!”朝臣们纷纷跪了下去。 然而,此时已经处于盛怒之下的明夏皇哪里能够冷静下来,勃然大怒道:“太子无德,废黜其东宫之位,封庸王,退朝!” 庄成双没想到秦墨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丢了太子尊位,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倘若这件事情真的是太子所为,那么无疑是自寻死路,可倘若这件事情并非太子所为,而是齐王刻意栽赃,那么齐王这步棋,下得还真是远。 那个亲随,庄成双前世并未接触,只偶然听秦墨天提过他在东宫有安插眼线,不知道他口中的眼线是不是就是那个死去的亲随。 不过,无论这件事情是不是秦墨天所为,结果都是令庄成双满意的。 好歹,东宫之位终是空了出来。 “在忙什么?”秦墨琰从外面走进来,他今日穿着月白长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脚落无声,身影轻飘飘的。 庄成双将铺在地上的药材收进木盒中:“在整理药材,太子被废,南王被斥,朝中如今是不是都乱成一锅粥了?” “那倒没有。”秦墨琰在旁边的座椅上落座,“父皇身体还算康健,万事都能做主裁决,新升的几位尚书做事都十分牢靠,更何况还有齐王镇场面,乱也只是太子党乱而已,其他的还是按照原先的轨迹在走,并无改变。” 似乎的确应该如此,那么齐王现在应该十分得意吧,庄成双苦笑。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所谓的太子亲随,应该是齐王安插在庸王身边的暗桩,昨夜刺杀我们的也是齐王派出来的死士。”庄成双道,“殿下以为呢?” “不谋而合。”秦墨琰道,“齐王是猜准了父皇的心思,父皇可以容忍庸王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无限 期地容忍下去,再加上今日在金殿上他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触及了父皇的逆鳞,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父皇已对他失望透顶了。这个时候,若还不动他的东宫之位,只怕父皇根本无法跟朝臣交代。” 庄成双失笑,秦墨奎还真是没让她失望,前世他的太子之位也是被他蠢死的。 “那依殿下看,五城兵马司统领的职位,会落到谁的头上?” 五城兵马司统领,掌管金陵城八千禁军,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各安插一千五禁军,另外两千驻扎城中,虽然这八千禁军的战力不能与守卫边境随时准备作战的士兵相比,但他们却守卫着金陵城各个机关要道,能明里暗里监视大臣们的活动。 因此,这个职位可以谋得很多便利,也方便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某些消息,所以庸王和齐王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人登上这个位置。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墨琰口吻清淡地回答。 明夏皇生性多疑,虽然昨夜的刺杀案已经算是证据确凿,但是就如同雪阳宫的失火案一样,他心中到底还是会存着几分疑虑,只不过这次的惩处落实得更狠一些,几乎让秦墨奎已经没有了反身的余地。 庄成双笑笑:“我想也是,太子一倒,齐王独大,他们争斗了这么多年,庸王和南王就算心知自己不可能称帝,也绝无可能让齐王登上皇位,为了将皇后拉下水,能杀死自己一母同胞的血亲的人,最后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秦墨琰但笑不语。 南二进来禀道:“属下打听到老太君三日后出灵。” 庄成双摆弄药材的手一顿,庄国忠不久才被收了兵权,现在朝中局势就一团乱麻,不过想来他也不会感谢自己让他及早从尔虞我诈的党争中 脱身。 “庄府现在什么情况?”庄成双问。 “除了在筹办丧事,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南二恭敬地回答,想了想补充:“听说庄大夫人卧病在床,现在已经不能起身了,吃喝都需要有人料理。” 竟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 庄成双没有继续问下去,拿着收好的药材转身进了药房,她刚把药材放好,灵书就进来道:“王妃,门外有个人想见您。” “谁?” “是沁竹。” 庄成双意外,灵书补充道:“她是偷偷来的,说是有要事禀告,不敢留太久,留在偏门等王妃,茹梅姐姐在那里陪着,王妃要过去见她吗?” “见。” 沁竹身上罩着黑色斗篷,宽大的斗篷几乎将她整个娇小的身影淹没,见到庄成双出现,立刻朝庄成双下跪叩拜,“奴婢给王妃请安,王妃吉祥。” “快起来吧。”庄成双看着沁竹,竟觉得有几分亲切。 灵书赶忙亲手将她扶起来:“多日不见,你竟胖了!” 沁竹赫然,她已为人妇,公婆都待她极好,丈夫虽然心志不高,但做事踏实,人也实诚,日子过得十分舒坦,而这些都是庄成双出嫁之前为她谋来的。 沁竹一直对庄成双心怀感激,想要报答,所以这次得到消息,她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希望她得到的消息能为庄成双所用,报答她的恩德。 “你不该来这里的。”庄成双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庄府的人恨我入骨,若是被他们知道你来找我,你可知道后果?” “奴婢知道,所以奴婢很小心,不会被他们发现的,王妃放心。” “到底什么事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庄成双不解,庄府如今还能有什么事会是脱离她的掌控的?南二不是说庄府一切无异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说谎 “大少爷偷跑回来了,就在府中。”沁竹道。 庄成双神色一凛。 “是我家那口子亲眼所见,大少爷是昨夜回来的,虽然天色暗,但是我家那口子眼睛厉,的确是大少爷。” “我知道了。”庄成双淡淡道,“你回去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奴婢告退。”沁竹躬身退了下去。 “王妃,大少爷不是已经被判流放了吗,怎么回来了?”灵书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他还敢杀了士兵逃跑回来?” 庄成双冷笑,庄玉浩能和徐诚毅那样的人为伍,当然是个草包,他从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一身细皮嫩肉怎么可能熬得住流放的苦? 只是庄成双没想到还没到流放之地他就敢杀了士兵逃跑,犯下不容赦免的死罪,不愧是谢雪琴的好儿子! “会不会是沁竹说谎?”茹梅到底不像灵书那般单纯,“会不会是他们利用沁竹给王妃您挖的陷阱?依奴婢看,王妃还是小心些吧。” “这件事我自会派人查清楚,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庄成双转身往外院走,“殿下在外院书房吧?这件事还是交给他吧。” 秦墨朗也在,咋一听庄玉浩跑了回来,顿时瞪圆了眼睛,原本有条活路他不走,偏生要走这条死路,如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难怪会栽到庄成双的手上。 “如果庄玉浩真的在庄府,庄府现在肯定守卫森严,就算庄玉浩偷跑了回来,只怕也很难把他揪出来。”秦墨朗分析道。 “他还能像老鼠在里面躲一辈子不成?况且庄府毕竟是个是非之地,人多口杂,倘若庄玉浩真的回去了,庄国公一定会想办法将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秦墨琰的指腹轻轻磨蹭着衣角,“我们只要守着庄府的 各个出口就行了,如果非要闯进去抓人,那也不该由我们去,那是刑部的职责。” “殿下的意思是只要庄玉浩逃跑的消息传回金陵,刑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庄府拿人了对吗?”庄成双问。 秦墨琰凝着她微沉的脸色:“这件事情主要看你想如何处理,如果你想保庄玉浩一命,我可以帮你保住他,如果你不想,他就必死无疑。” 庄成双忽然发现她的手上竟然捏住了庄玉浩的命,他的生死全凭她做主,前世,她为皇后之时手上也捏过无数人的性命,可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满足。 或许庄玉浩能走到这步,她居功至伟吧,庄成双苦涩地想。 “对我而言,他没有活下来的必要。”庄成双的声音里不免透着几分杀气,“他是谢雪琴的希望,就让这份希望去见鬼吧。” 秦墨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 朝局动荡,后宫不宁,明夏皇近日烦心之事甚多,华阳宫路径幽静,贤妃扶着明夏皇的手臂慢慢走着,耳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将花园四周衬托得越发安静。 “爱妃这花园的确芳香扑鼻,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明夏皇称赞道。 贤妃扶着他在凉亭上的石凳上坐下,亲手泡上茶。 “陛下日理万机,若能在此寻得宁静,倒不枉费臣妾日日精心栽培的这些花花草草。”贤妃慢悠悠地说,她本该高兴,却始终面带苦涩。 明夏皇当然知道她为何心神不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昨夜虽然惊险,但墨琰和他的王妃到底毫发无损,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贤妃勉强露出笑容:“墨琰自落水后身体就不好,是个福薄的孩子,陛下还是不要太爱重他的好,臣妾怕他承受不起。” “胡说什么!”明夏皇 责怪道,“朕的儿子,岂有福薄的?” 贤妃低头不接话。 明夏皇知道她的忧心:“你担心什么?墨琰只是挂了个亲王衔,却没有行亲王事,虽然偶尔会给朕提些建议,但说到底也只是个闲散王爷,如今墨奎被废,他是没有心力再去对付的墨琰的,而墨天,哼,他可不傻,巴结墨琰还来不及,是决计不会出手去害他的,你且放心吧。” 贤妃知道再纠结这件事就是自己不知好歹,当下便露出柔和的笑容,“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明夏皇就满意地笑了笑,贤妃就是这点好,不会过问他朝廷中事,只安安心心地伺候他,期盼墨琰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其余的事,都不在意。 但明夏皇却还是希望她能宽解他,主动解释道:“至于对墨奎的处置,拿掉他太子的尊位已足以令他心灰意冷,朕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你可能体谅?” “全凭陛下心意,臣妾不关心。”贤妃一面轻轻帮他揉肩,一面回答。 朝中局势她很清楚,太子明面上连着失去兵部、中书令、五城兵马司统领还有江湖第二世家孤云山庄的支持,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向齐王或回归中立,除了南王还站在他那边,几乎已经算是羽翼折尽,对秦墨琰构不成威胁了。 而秦墨南和秦墨奎之间就毫无隔阂吗? 当然不是。 秦墨南的心胸和秦墨奎一样狭窄,只不过秦墨南比秦墨奎多了几分城府,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脆弱得就像一张纸,只需要稍稍一捅,便可破裂。 明夏皇正悠闲惬意地享受着贤妃的按摩,高公公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煞风景,他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明夏皇睁开眼睛,目光有几分凶狠: “无知妇人,竟敢追到这里来!不见!” “皇后娘娘跪在华阳宫门口,说若是陛下不见她,她就长跪不起。”高公公面上有几分为难,到底是皇后娘娘,谁也不敢怠慢。 贤妃稳如泰山地站着,手下的轻重一点没变,仿佛没听见高公公的话。 皇后明目张胆的威胁让明夏皇更是恼怒,她见自己,无非就是为了秦墨奎被贬之事,秦墨奎五岁被立为太子,本应学富五车,却在她的教导下逐渐变得不学无术,昏庸无道,他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已是恩宽,她却还敢威胁自己。 “那就让她跪着吧。”明夏皇沉声道。 高公公心尖一跳,知道皇后娘娘是惹了圣怒,不敢多言,应声退了下去。 明夏皇本来心情尚佳,被皇后这么一搅和,顿时兴致全无,贤妃见他眉头紧锁,柔声劝道:“陛下,皇后娘娘也是爱子心切,陛下还是见一见吧。” “这对母子,惯会蹬鼻子上脸,见了反而添堵,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朕自会处置。”明夏皇站起身来,许是站得太急,忽觉有些头晕目眩,微胖的身体不由地晃了晃,贤妃赶忙扶住他,“陛下怎么了?” 明夏皇稳住身形,摆手道:“无碍。” 转而吩咐高公公摆驾回武英殿,圣驾路过华阳宫门口时皇后匆匆爬跪着上前,明夏皇却仿佛没看见,理也不理,将皇后遥遥甩在圣驾之后。 金陵城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早,傍晚之时,愁云密布,隐约有大雨将至之势,洛王府的丫鬟奴仆忙着收拾打扫,以防暴雨。 尤其是晒在外面的药材,近日庄成双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命人买了大堆大堆的药材进府,有些药材还是刚出土的,需要经过清洗、晾晒、研磨等一系列工序再投入使 用,所以她身边亲近的几个丫鬟最近都忙着整理药材,不敢懈怠。 碧桃刚巧将最后一箩筐药材端进屋内,大雨就哗啦啦而至,豆大的雨水打在屋顶上,清脆作响。 凝心望着瓢泼大雨道:“这么大的雨若是被淋着了,估计得病得爬不起来吧。” “躲起来不就得了,谁会傻乎乎地站着任它淋不成?”碧桃笑道,“幸好我们王爷王妃都在府里,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淋雨的。” 洛王和洛王妃此时正在垂纶水榭下棋,大雨纷纷扬扬,客厅里摆着几盆时下刚盛开的鲜花,屋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混合着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琴棋书画,若说庄成双懂哪样,也唯有棋而已,但事实上她的棋下得并不好,和秦墨琰对弈时很快就能被他杀的片甲不留,退无可退,攻无可攻。 但庄成双喜欢喝秦墨琰下棋,秦墨琰亦然,庄成双喜欢与高手对决,这样才能迅速成长,而秦墨琰自然有他自己的乐趣。 “王妃的棋艺逐日见长。”秦墨琰称赞道,“或许不多时便能与我敌对了。” 庄成双毫不谦虚:“都是殿下教得好,能得到殿下的肯定,是我的荣幸,记得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殿下就在下棋,都说棋局如战场,殿下棋下得这般好,走一步看百步,难怪能轻而易举就让对手缴械投降。” “王妃也不差,否则棋艺也不可能进展得这样快。”秦墨琰淡笑。 最后一局对弈的时间稍长,完败后庄成双忍不住伸了伸有些发酸的胳膊,转头望着屋外连绵不断的大雨,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不知道我们那位皇后娘娘是不是还在淋雨,她老人家身娇体贵,这样大的雨势,非得要了她半条命不可。”眼里不自觉地闪过几分怜悯。 第一百五十九章 怄气 转而想到贤妃,眼睛就眯了起来:“只可惜,她跪在哪里不好,偏要跪在华阳宫,以母妃的性子,只怕她跪多久就会为难多久。” 正如庄成双所言,贤妃此刻已是伤透了脑筋,只盼着这大雨赶快停歇或者皇后娘娘突然想通了赶快回她的坤宁宫去。 秦墨琰无心帝位,她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过来,秦墨琰一三七数次经历九死一生,她也只盼着他能平安无事,对那太后之位早就淡了心思,完全不想参与到什么党争中去,对那些明争暗斗之事更是能避则避,可今日皇后跪在她的华阳宫门口,她若是不去劝阻,只怕旁人只会说她冷漠无情。 她自己无所谓,但却不能让别人将这顶帽子扣到秦墨琰的头上。 眼看暴雨毫无停息的征兆,贤妃不得已只能撑着伞往外走。 皇后娘娘就跪在门口,有宫女站着给她撑伞,可雨势着实太大,虽然有伞护着,但皇后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已经湿透,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皇后娘娘,您跟别陛下怄气了,快起来吧,这么大的雨,您会生病的。”贤妃就伸手去拉皇后,“臣妾扶您起来。” “你给本宫滚开!”皇后娘娘猛地挥手将贤妃推开。 地面积了水,很滑,贤妃闪躲不及,身体猛地朝旁边倒去,倒进沉积的雨水中,珠钗掉了一地,她整个人顿时变得狼狈不堪。 浣纱姑姑吓的面色发白,立刻将贤妃扶起来,大雨即可就将她们主仆二人淋得湿透,贤妃好心去扶,却被别人咬了一口,浣纱姑姑心中怨恨,却不敢说什么。 贤妃好不容易站稳,心知无论她说什么皇后都听不进去,只能作罢。 可她不能去求陛下,能做的她都做了,再多,只能让陛下反感。 贤妃叹口气:“我们是劝不动皇后娘娘的,回屋吧。” 浣纱姑姑正想劝她放弃,幸而贤妃看得清楚,没有继续与皇后打太极,赶忙吩咐宫女去打热水准备给贤妃沐浴,她扶着贤妃往里走:“可不能受了风寒。” 华阳宫宫门口的这一幕被有心人看进眼底,传到景阳宫,萧贵妃当即大笑不止,贤妃好心好意,皇后非但不领情,反而狠心将其推倒,这么好的消息若是不被明夏皇知道,岂不是对不起皇后娘娘那狼心狗肺的一推? 东宫被废,皇后却还享受着尊位,不千方百计地将她推下水,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的忍辱负重? 瓢泼大雨哗啦啦下了一整夜,而皇后娘娘到底没能坚持到这场雨停歇就已经倒下,被宫女们抬回坤宁宫,叫御医的叫御医,清洗的清洗,直闹腾到次日天明方才稍稍停歇,坤宁宫上下愁云惨淡,跪在皇后床前的秦墨奎和秦墨南面如菜色。 本以为皇后使出苦肉计会让明夏皇心软,谁知道却弄巧成拙,非但没有让明夏皇有半分动容,反而让他越发厌恶他们母子。 秦墨南忽觉自己已是黔驴技穷,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秦墨南默默地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是顺风的他们却开始逆风了? 他闭了闭眼睛,是从西山别宫的刺杀案开始的,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双手在逐渐将他们推向覆灭的深渊,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突然站起来:“我去找老四。” 大雨将空气中的尘埃洗涮殆尽,走在曲折的回廊上鼻尖处飘散着泥土翻新的香气,熹微的天光照耀着整座金陵城,连树叶都仿佛变得透亮起来。 庄成双是在去往外书房的长廊 上遇到秦墨南的,他步伐快健,浑身裹着怒气,大步朝外书房走,庄成双站到旁边给他让路,谁知秦墨南经过她几步后却又折了回来,盯着她的目光阴沉似水。 “见过南王殿下。”庄成双俯身行礼,不想与他多谈,“殿下在书房,南王殿下顺着长廊走便能看到,想来不需要我带路。” “洛王妃,倘若没有你,该有多好。”秦墨南死死咬着牙道,他恨不得现在就伸手拧断庄成双的脖子,倘若没有庄成双,秦墨琰或许早就下黄泉了。 庄成双淡笑:“让南王殿下失望了,是我的不是,还请南王殿下恕罪。” 秦墨南紧了紧拳头,他没有想到庄成双就像一团棉花般油盐不进,而他的恐吓落在她的耳里,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玩笑。 他当初怎么没看出来这庄成双竟还有这份胆识,或许,是他终究低估了秦墨琰,她既然能以庶女身份被秦墨琰看上,定然有她非比寻常的价值。 “是我小瞧洛王妃了。”秦墨南咬牙切齿。 庄成双淡笑不说话,和秦墨南这种人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恶心。 秦墨琰正在书房与秦墨朗议事,南九匆匆来报,秦墨南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过来了,秦墨琰只能让秦墨朗躲进书房里的密室,谁知密室的门刚刚关上,秦墨南的脚就踢开了书房的门。 他这一脚的力道不可谓不重,直接将书房的门给踢得半吊在门框上,南三南四见来者不善,握紧了腰间的剑,警惕地盯着秦墨南。 “南王兄这般怒气冲冲,小心气坏了身体。”秦墨琰面不改色地指了指他对面的座椅,“南王兄请坐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 “我可没心思跟你慢慢说。”秦墨南恶狠狠地盯着他,“老四,西山别宫的刺杀的确 是大哥所为,我不会为他辩白,但西岳街的夜袭却跟我与大哥没有半点关系,而是你为了陷害我与大哥所谋划的贼喊捉贼的计谋吧?” 秦墨琰闻言,虽觉得可笑,却并未真的笑出来。 “你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秦墨南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上好的书桌顿时凹下去,“你这是在报复大哥对你的刺杀吗?” 秦墨琰风轻云淡地看着他,那样的目光秦墨南刚刚才见过,就是庄成双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胡作非为的人,没有丝毫想要干预的念想。 “南王兄,你信则已,不信则罢,西岳街的刺杀,并非我安排的。”秦墨琰风轻云淡地解释,“至于最后为什么会怪到你和庸王兄的头上,难道你不该去问刑部的楼尚书或者庸王兄吗?这件案子不是我在查,我无法回答你。” 秦墨南不信,朝中最有可能陷害秦墨奎的就是秦墨琰和秦墨天,他们当然都不会承认这件事情是他们做的,但他想,或许他可以从秦墨琰的言语中找出漏洞,证明这件事就是秦墨琰在贼喊捉贼。 “南王兄与其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查那个亲随的底细,兴许还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不过,我想,就算南王兄证明了这件事不是庸王兄所为,只怕也根本无法挽回庸王兄的太子之位,毕竟金殿上的事情,南王兄是亲眼所见。” 秦墨南当然知道这点,明夏皇已经对秦墨奎失去信心,在明夏皇的眼中,秦墨奎根本不适合继承皇位,将偌大的江山交给秦墨奎,只怕他会死不瞑目。 可是他却可以解除明夏皇对自己的怀疑。 “我知道南王兄的心思,父皇如今怀疑南王兄,让南王兄很不是滋味,南王兄急于向父皇证明你不会杀害 他的儿子,所以才急匆匆地跑来向我求证,可是却发现在我这里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所以你现在更心急更疑惑。” 秦墨琰不动如风地坐着,看着秦墨南难看的脸色道:“可是就算南王兄解除了父皇对你的误解那又如何呢?能让父皇把太子之位还给庸王兄吗?能让南王兄坐上东宫的位置吗?都不能,所以,无论父皇是否怀疑你,其实对南王兄而言并不重要,因为父皇绝对不可能让你坐上太子之位。” 是的,他与太子之位此生无缘。 秦墨琰的话可谓字字诛心,句句戳到秦墨南的痛处,他自认比秦墨奎更有能力和城府,按照古往惯例,秦墨奎倒台,就该由他继承皇位,可他偏生脚跛。 皇家的尊严尤为重要,若是由一个跛子继承皇位,岂不是会令天下人耻笑他们皇家无人?这是明夏皇绝对不能容忍的。 那么就如秦墨琰所言,倘若明夏皇只是怀疑他,他解释得再清楚又有什么意义呢?那至尊之位又不可能是他的。 “南王兄这么多年为庸王兄奔走,眼睁睁看着庸王兄与帝位擦肩而过,心中的愤懑我很明白,只是局势如此,无可更改,南王兄也不必再费心思了。” 秦墨南冷笑:“不费心思难道等着老三将屠刀举到我们头顶然后一刀挥下?” 秦墨琰摇头:“难道南王兄就没有想过离开金陵?” 秦墨南当然没想过,他从前就一心想将秦墨奎推上皇位,然后他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光是想想,那也是风光无限的。 可是现在,现在不同了,不仅希望破灭,还面临着灭顶之灾。 “金陵城朝局动荡,南王兄与其在这个漩涡里耗着,倒不如早些离开,到自己的封地去过自己的日子,或许还能得以保全。” 第一百六十章 挑拨离间 秦墨南看着他道:“是老三让你劝我离开金陵的吧?你告诉老三,我不会上他的当,让我离开金陵,不可能!” “这是我的意思。”秦墨琰道,“我并非齐王兄的人,南王兄不要误会了。” “我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秦墨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不欲再留,转身离开,却忽然听秦墨琰道:“南王兄,你的腿伤真的只是意外吗?” 秦墨南浑身一震。 当年他只有十一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他很喜欢骑马,可他年纪尚小,没人敢带他去,他只能去求秦墨奎,秦墨奎耐不住他的哀求,偷偷将他带到皇家马场教他骑马,谁知当他刚坐上马背之时,那马突然发了疯,在马场上飞奔起来,然后他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醒来时已在皇后的寝宫里。 他断了一条腿,秦墨奎被明夏帝后罚跪了三天三夜,不准吃饭,也不给水喝,最后晕死过去,而当日负责看守马场的所有奴仆全被杖杀。 至于那匹发疯的马,更不可能活着。 当时他很想查清楚为什么那匹马会突然发疯,可是却发现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和事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秦墨奎醒来后向他忏悔,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声称都是他的无知才会让他折了腿,可他想,毕竟是自己求着秦墨奎带他去的,这件事情其实不怪他。 都怪他贪玩儿,都怪那些看守马场的奴才没有阻止,所以他们该死。 可仔细想想,当时看守马场的奴才说那匹马是最温顺的,既然是最温顺的,又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呢? “你什么意思?”秦墨南指着秦墨琰,“你想挑拨离间?” “南王兄何必恼怒?”秦墨琰风轻云淡地看着他,“ 庸王兄的性情如何,想必南王兄比我清楚,你天资好,比庸王兄聪明,也肯努力,难道当年南王兄身体健全的时候就没有人说你比庸王兄更适合那个位置吗?” 同是嫡子,当然难免会被拿来比较,虽然这种话大逆不道,但却仍旧有人提及,他并非没有听过,后来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不小心说了同样的话,当场就被皇后命人拉出去杖毙了,此后就他就再也没有听过。 “这么多年,南王兄为庸王兄奔走,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到底值不值得?”秦墨琰不疾不徐地说道。 秦墨南心头狂跳,秦墨琰的话的确让他对秦墨奎产生了怀疑,但他不傻,自不会在秦墨琰的面前表现出来,落下一句“恶意挑唆”便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秦墨南迫不及待的离开让庄成双心生疑窦,到了书房门口,她接过灵书手中的羹汤亲自端进去,“你跟南王说了什么?他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秦墨南心狠手辣,性情怪癖,什么事能把他吓成那样? “南王此生最痛的是什么?”秦墨琰接过她手里的羹汤,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汤汁的浓香在舌尖散开,美味十足。 秦墨南很有野心,他知道明夏皇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所以他想方设法推秦墨奎上位,这样,即便他当不了皇帝,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他此生的痛处就在他的腿上。 “南王跟陛下一样多疑,就算他查不到当年的事情,对庸王也再无可能全身心信任,更不可能无怨无悔地为庸王办事了。” 秦墨琰赞赏地看向她,如此一点即透,他的王妃果然没让他失望。 “说到南王的腿伤,倒让我想起宣王的生母,后宫手段层出不穷,当年玉 妃生产时若是多留几个心眼,兴许坐上贵妃之位的就不是萧氏了。” 庄成双前世不曾见过玉妃,但齐王登上皇位后,她有幸在宫中见过玉妃的画像,画像中人美若天仙,出尘绝世,令她惊艳万分。 当年玉妃宠冠六宫,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可惜那般出尘绝艳的女子,却死在了后宫的阴谋诡谲当中。 “你说什么?”密室的门忽然被打开,脸色煞白的秦墨朗出现在庄成双的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庄成双没想到隔墙竟然有耳,眉头不禁皱起,秦墨琰的脸色也甚是凝重,庄成双突然提起玉妃是他始料未及的,否则不会让秦墨朗听见不该听的。 前世庄成双虽然只当了半年的皇后,却借此身份知道了很多后宫秘事,玉妃的死不过是三千秘事中的一件,死在后宫手段中的女子何止她一个? 若非秦墨琰身体孱弱,贤妃也会是无数人想要对付的对象。 “为什么不说话?”秦墨朗心中如压着巨石,难受得几乎呼吸困难,“四哥,你说话呀,我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到底还是瞒不住,秦墨朗一旦开始怀疑,就会将整件事情都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决不罢休,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地告诉他,倒不如自己来解释。 “玉妃的确是难产而死,只不过我怀疑玉妃难产事有蹊跷,后来我暗中派人查了许久,发现玉妃身边伺候的宫女有一人与萧贵妃暗中有来往,不过玉妃去世后不久,那宫女就死了,拿不出任何的证据证明那宫女乃是萧贵妃的人。” 秦墨琰微微有些感叹,当年他也才十六岁,虽然已经在后宫中开始布线,但到底还是没能及时发现玉妃身边之人的不对,没能 保住玉妃的性命。 “这件事查到这里便断了所有线索,至于到底是不是萧贵妃所为,我至今不敢确定,你想要个明确的结果只有扳倒齐王和萧贵妃,否则你永远也会不知道。” 庄成双却是知道的,因为那是萧贵妃亲口所说她亲耳所听的,萧贵妃嫉恨玉妃抢夺了明夏皇的宠爱,依当时玉妃宠冠六宫的事态来看,不管玉妃是否会产下男婴,明夏皇都势必会封她为贵妃。 萧贵妃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为了坐上更高的位置,为了让她自己的孩子更显尊贵,她想方设法将玉妃害死,一尸两命。 有时候庄成双会觉得老天无眼,像萧贵妃这样的女子,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她为了往上爬,不惜将别人的身体踩在脚下,这样恶毒的人,凭什么能坐上皇太后的位置,难道那些死去的阴魂就不会找她索命吗? 秦墨朗颓然地坐到座椅上,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体像一滩烂泥似的瘫着,他望着高高的屋顶,目光茫然。 他的母妃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对宫里的丫鬟奴才都很好,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亲近她,就连父皇都格外喜欢她,对她极好,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率先给他母妃送来,他也是诸多皇子中极为受宠的那个。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可是那日,母妃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父皇大怒,将所有负责此事的人杀尽,就连诊治的御医都没有放过。 从此,这世上再无他的母妃。 他以为那不过是场意外,毕竟母妃生产之前就有稳婆说过母妃胎位有些不正,可能会导致难产,可是没想到那些伺候的人里竟然有萧贵妃的人。 秦墨朗恨得牙痒痒,他 知道秦墨琰说得没错,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就算有痕迹也很难追寻,想要弄清楚真相,只有去质问萧贵妃。 从他猜测到四哥想要他去争那个位置开始,他就偶尔会赶到彷徨,因为和秦墨琰一样,他对权利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他更喜欢外面的山山水水,如果可以他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每日吃喝玩乐,享受世间美景。 可他知道太子和齐王不会放过他,所有他手上必须要有所依仗,否则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可这样的依仗却并非一定要得到那个位置。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突然很想得到那个位置,并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是为了四哥的期望还是为了自己的母妃,他都必须坐上那个位置,虽然前路凶险,但想要活下去,想要得到真相,这是唯一的路。 秦墨朗赫然站起身来,目光沉沉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决然的孤独的背影。 庄成双忽然有些伤感,秦墨朗也不过刚刚成年,初见他时他还是个性格开朗的大男孩,眉梢飞扬,眼里有光,可是不过短短数月,他的双眸却已经逐渐失去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算计和沉稳的眸光。 或许北境战事和近来涌动的朝局,终究让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看清了自己的前路吧,否则他也很难有如此大的改变。 “那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庄成双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早点让他看清事实也好,倘若他能更坚定自己的信念,也算好事吧。”秦墨琰淡淡道,转而看向庄成双,他很想问,这种后宫秘事她是如何得知的,可是他想,庄成双不会告诉他,他的这位王妃心中的藏着的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不会故意害你 秦墨南满身愤怒地回到坤宁宫时,秦墨奎早已不见踪影,皇后娘娘有气无力地躺在床铺上,脸色煞白得仿佛随时都要死去。 秦墨南屏退屋内伺候的宫女,半坐到皇后的床前,一双黑眸如同翻卷着阴水,看起来尤为可怖。 他盯着皇后苍老的脸,咬牙道:“母后,当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皇后疲累地睁开一三七眼睛,看着面前的儿子,眼神有片刻的不解。 秦墨南表情愤然:“你们为什么要包庇大哥?分明就是他,是他故意害我摔下马,是他故意害我折了腿,可怜我这么多年还像个傻子似的为他奔走,母后,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都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帮着大哥欺骗我?” 皇后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她拼命地摇头,喃喃说着不是,不是…… 可秦墨南根本不听:“大哥已经亲口承认了,母后你还想瞒我吗?这些年我性情越来越怪异,嗜好越来越令人难以接受,都是因为我是个残废,倘若我身康体健,我何至于像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我最亲的人害了我,大哥是怕我夺了他太子的位置吧,所以才对我下狠手,他是真的狠!” “墨南,”皇后突然抓住他的手,很紧很紧地抓住,“你要相信,你的大哥只是受人挑唆,他不是故意的,你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会故意害你的。” 秦墨南的脸就倏然变得僵硬起来。 秦墨奎怎么可能承认他当年的罪行? 他不过是趁着皇后身体发虚、神志不甚清明的时候想套皇后的话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套出了当年的真相,没想到竟然真的是秦墨奎所为。 他当了十几年的傻子,被最亲的人欺骗,被最亲的人背叛 ,认贼为主,可怜他还天真地以为倘若秦墨奎当上皇帝,他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简直做梦! 秦墨奎不杀他就已经是意外了。 “母后,你们全当我是傻子,这么多年把我玩弄于鼓掌,你们很开心是吧,还有大哥,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窃喜,他害我成了残废,我却还费尽心思地为他的帝王之位奔走,你们是不是都很开心,而我,像个傻瓜被你们利用。” 秦墨南心中涌起滔天恨意,他恨秦墨奎的无情,恨皇后的隐瞒,恨明夏皇的狠心,他们都知道,却仍旧劝诫他去当个傻子。 仔细想来,秦墨奎当时是想杀他吧,从马上被狠狠地摔下来,非死即伤,他没有死是他命大,可到底还是如了秦墨奎的意,成了残废,没有了跟他争皇位的资格,所以,此后他也没有其他行动了。 “墨南,不是这样的,你大哥他是受了小人指使,你要相信,他是绝对无心想要害你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奴才,是他们挑唆你大哥那么做的,你要相信他。” 秦墨南猛地甩开皇后的手,赫然站起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任何人,你们把我玩弄于鼓掌,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转身就朝外走去,无论皇后说什么,都不管不问,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躺在病床上的皇后颓然地望着头顶华丽的帷幔,她一生算计来算计去,可是到头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她的丈夫不待见她,她的两个儿子视彼此为仇敌,就连她手上的权利都一点一点化为乌有,算来算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墨南性情极端,他如今满怀仇恨,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何等不理智的事情来,皇后娘娘不知想到什么,大声道:“ 快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宫女小跑着进来,跪在床前。 “快,快去通知庸王,让他务必小心南王。”皇后娘娘惊恐道,“快去!” 庸王和南王可是亲兄弟,他们感情好,总所周知,何须小心? 可宫女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便下去安排。 皇后娘娘好似这才松了口气。 玉华殿还是秦墨朗记忆中的模样,一花一树,一桌一椅,和玉妃在世时并无不同,好景仍在,却不见昔日那倾颜绝世之人的音容笑貌。 秦墨朗躺在玉华殿的长椅上,双手支在脑后,望着墙上挂着的玉妃画像出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玉妃的一颦一笑早已不再清晰,这深宫中能记得她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秦墨朗一个鲤鱼打挺从长椅上弹起来,玉华殿平日里有人按时清扫,否则是无人踏足的,今日还不到清扫的时候,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狐疑间已听到说话声响起:“这里还是没变。” 秦墨朗惊愕,竟然是明夏皇的声音,今日是玉妃的生辰,没想到明夏皇竟然记得,他忽觉鼻尖有些酸酸涨涨的,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伤。 紧接着是高公公的声音:“玉妃娘娘的生辰,除了陛下您,恐怕只有宣王殿下记得,曾经热闹的玉华殿,如今的确是清冷了些。” “墨朗那孩子,玉妃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没想到一转眼,他已经能够挑起家国重担,为朕分忧解劳了,这么多年,是朕愧对他。”明夏皇感慨道。 “宣王殿下仁厚,会体谅陛下国事繁重的。” “希望如此吧。”明夏皇朝内殿慢慢走,“比起前面三个儿子,墨朗实在让朕省心,他虽然有时候会胡作非为 些,但在大事上从不给朕找麻烦,不像墨奎和墨天,尽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墨琰,就更不用说了。” 高公公明白明夏皇最近烦难之事颇多,心中很不顺遂,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排解排解心中的苦闷,至于几个皇子到底谁好谁坏,却不是他能评价的。 主仆走进内殿,高公公却突然发现内殿的长椅上躺着个人,不禁吓得张大了嘴,却不敢叫出声,定睛看去,才发现是秦墨朗。 他笔直地躺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沉了。 “宣王殿下怎么睡在这里?”高公公惊讶,“这要是着凉了可不好。” 明夏皇笑道:“他是武人体魄,没那么容易受寒的,今日是玉妃生辰,他定是来祭拜的,这孩子,竟然就躺在这里睡着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明夏皇和高公公在说话,秦墨朗当然不可能突然冲出去,一来会惊到圣驾,可能会惹恼明夏皇,或者让明夏皇以为他偷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二来冲出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躺在长椅上装睡,让他们自己发现他的存在。 而他们既然已经发现他,他自然不能继续装下去,秦墨朗悠悠转醒,在见到明夏皇的时候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意外,赶忙起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他动作急促,倒有些惊惶的样子,明夏皇也不以为意,笑着让他起身。 “是来祭拜你母亲的吧?”明夏皇温声问。 秦墨朗点头:“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儿臣想来看看她的故居,没想到躺着躺着就不小心睡着了,若是惊扰到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明夏皇看着面前身比他高且一日比一日稳重自持的孩子,眼底闪过满意之色,在秦墨朗之前躺的长椅上坐下: “听说你那个什么航运做得还不错?” “的确小赚了些钱。”秦墨朗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航运刚开始投了不少钱,也亏了不少,好在后来儿臣想了些法子,重新将它做了起来。” “你的能力,朕不怀疑,这两年你也帮朕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北境战事,立下汗马功劳,你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朕想把五城兵马司交给你节制,如何?” 五城兵马司? 秦墨朗露出犹疑之色:“父皇,儿臣只怕经验不足。” “这点,你不必担心,朕已经替你想过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副统领都是经验十足的将领,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是直接向他们请教,再不济,就去问你四哥,他虽然未曾带过兵打过仗,但却十分懂这其中的门道,朕相信你可以。” 再拒绝,岂不是给明夏皇找不痛快? 况且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秦墨朗根本不想拒绝,他刚刚不过是不想让明夏皇认为他对这件事表现得过于急切。 “儿臣领旨,定不让父皇失望。”秦墨朗跪下诚恳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墨天正在与赵凝霜用膳,顿时气得将饭厅里的东西砸得稀烂,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赵凝霜端端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发气。 “殿下就算一把火把整个府邸都烧了,也于事无补。”赵凝霜秀眉紧拧,“宣王殿下有军功,父皇将五城兵马司交给他,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秦墨天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赵凝霜:“你还敢说风凉话,若非你暗中跟踪本王,让他们发现庄玉容的踪迹,本王何至于大失圣心?” 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和好,但赵凝霜知道,这一直是秦墨天心中的刺,只要他稍加不顺就会提出来让她警醒让她悔悟。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何足为惧 可赵凝霜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齐王府的当家主母,秦墨天无论想让谁进门,都得经过她的同意,可他非但不过问她的意见,反而金屋藏娇。 若非要依附于他生存,赵凝霜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事已至此,王爷再如何责怪妾身也没有用,倒不如想想应对之策。” 秦墨天冷笑:“你说得倒是容易,如今朝中的风向变了,对老七大加赞赏的朝臣比比皆是,尤其是新上任的那几个尚书,就连父皇都对老七越发爱重,本王好不容易斗倒了太子,难道又要花费精力去斗倒宣王吗?” 秦墨天颓丧地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座椅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赵凝霜在他旁边蹲下来,仰头望着这个令她臣服令她爱慕不已的男人,沉重道:“无论如何,如今太子倒下,东宫空置,对王爷您来说就是小小的胜利。宣王非嫡非长,在宫中又无人帮他笼络父皇的心,他与庸王是没得比的。” 秦墨天只觉得这句话简直天真:“你可知道玉妃?那可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一个死人,何足为惧?” “你根本不知道父皇有多爱那个女人,虽然她已经死了多年,但仅凭她留给父皇的那点记忆,已经足以令父皇更加爱重老七,否则,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老七每每闯祸都能安然无虞,顶多只是被罚个跪而已?” 明夏皇到底有多爱玉妃她不知道,但赵凝霜始终认为,一个死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就算真的起了风浪,那也并非是死人的作用,而在秦墨朗本身。 “王爷既然如此忧心,何不去问问洛王?” “老四?呵,他怎么会给本王出任何对付其他兄弟的主意? 你怕是不了解老四这个人,生性寡淡,不爱权利,也不爱美人,更不喜欢掺和到什么太子之争当当中,他的满腹才华几乎都用在了如何明哲保身之上,本王当初那么强力笼络都没能让他归顺与本王,让他帮助本王对付老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秦墨天越分析越失望,秦墨朗的崛起让他忧心忡忡,太子和南王的敌对更是让他半分不敢松懈,朝局动当,他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浮萍,前途渺茫。 可是当夜发生的一件事情让略显消沉的秦墨天瞬间就亢奋了精神。 属下急匆匆来报:“庸王府大火,庸王和南王双双葬身火海。” “你说什么?!”庄成双手里的茶盅一时没有拿稳,碰地一声掉到地上,上好的青花瓷茶盅瞬间四分五裂,好在茶盅里的茶水并不滚烫,没有烫到她的手。 “你再说一遍。”秦墨琰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事实,属下亲自去查探过,庸王府的大火至今还没有熄灭,南王和庸王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没有呼吸了。”南二如实禀道,“现在其余王爷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往庸王府,陛下和皇后也已经得知了消息,据说已经在赶往庸王府的路上。” “到底怎么回事?”秦墨琰不敢置信。 “听说是南王冲进庸王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庸王,两人在扭打的时候碰倒了烛台,烛火很快引燃了整个房间,结果他们都没有从里面活着出来。” 南二也觉得不可思议,庸王和南王乃是亲兄弟,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弄得两兄弟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有丫鬟上前收拾残局,庄成双顺势扶着座椅的扶手坐下,“南王生性极端,但还不至于 蠢到和庸王同归于尽,这场大火,应该纯属意外。” 她的想法和秦墨琰不谋而合。 秦墨琰吩咐道:“继续查探情况,有新的消息随时汇报。” 南二领命退下。 庄成双问:“殿下不去看看吗?” “这个时候场面势必混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给父皇添堵,给自己找麻烦,父皇连失两个儿子,最是痛心,这个时候,谁动得最厉害,谁就会倒霉。” 论拿捏明夏皇的心思,恐怕除了陪伴在明夏皇身边几十年的高公公,便无人能比得上秦墨琰了,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庄成双自然赞成。 只是秦墨南死了,庄玉玲岂不是就成了寡妇? 她膝下并无子嗣,今后的漫漫人生路,何其艰难。 “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庄成双恍然回神,迎上秦墨琰关切的目光,听到他继续问:“可以跟我说说?” “在想我大姐,南王的死,不知道会给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希望她能挺过去。”虽然庄玉玲与她感情并不好,但至少她不像庄玉容那般无恶不作。 “庄大小姐,南王的死,对她而言或许是解脱,你倒不必过于忧心。”秦墨琰安抚道,转而问:“成双,倘若我死了,你会如何?” 庄成双一愣。 在出嫁前她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秦墨琰身体不好,她嫁给他后兴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一命呜呼,然后留下她大刀阔斧手刃仇敌。 可是自从嫁到洛王府后,她却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医术不错,完全能控制住秦墨琰的病情,不仅如此,还能一步步将他治好,所以秦墨琰绝不会病死。 既然不会病死,凭他的决胜千里,自然不会因为其他原因死去,她没有想过要与 秦墨琰白首偕老,却也没有想过与他半途分道扬镳。 咋一听秦墨琰问她这个问题,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会如何?又能如何? 秦墨琰专注地凝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可是好长时间过去,庄成双也没有回答他,让他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成双,回答我,你会如何?”他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漆黑的凤眼中只倒影着他的身影。 庄成双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秦墨琰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脸颊不禁然地燥热起来,她望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会孤独终老的。”庄成双说。 就像只生长在山巅的雪莲,遗世而独立,淡漠地看着这个世界变换着春秋,是冷是热,是酸是涩,是苦是甜,都与她再没有关系。 “殿下应该知道活死人吧,倘若殿下真的先我而去,我就会变成活死人,漫漫人生,却了无生趣。”不知为何,庄成双忽觉有些悲伤,“所以,无论生在何种险境,都请殿下好生保重,因为殿下的生命不止是殿下的,也是我的。” 秦墨琰忽然抱住她,很紧很紧地抱住,仿佛想要将她勒进骨血之中。 “成双,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也要记住我说的话,今后,无论身处何种险境,我都会好生保重,无论我生在何处,都会安然回到你身边,你要相信我。” 庄成双郑重地点头:“好。”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他终于在她的生命里消失,当他最亲的下属带回他死亡的消息,她仍旧固执地相信着,终有一日,他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仍旧固执地等待着,等待着那终有一日的归来。 庸 王和南王的突然离世让整个朝野都震了三震,明夏皇和皇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整日面带愁容,两位老人瞬间苍老下去。 皇后娘娘不相信庸王和南王的死亡,每日在坤宁宫神思恍惚,精神萎靡,不久就得了一场大病,再也起不来床,明夏皇去探望过几次,每看一次心情就会接连烦躁数日,终于也禁不住哀思之痛而病倒。 明夏皇的病倒更是让朝野上下忧心忡忡,东宫未立,朝局未稳,这个时候若是明夏皇有个好歹,这明夏的天下恐怕就要陷入一场混乱之中。 秦墨琰听闻后匆匆进宫探病,明夏皇的寝殿之外跪了无数人,所有皇子齐聚,秦墨琰反而是来得最迟的那个,然而,他刚走到寝殿外,高公公就宣他进去。 除了御医和高公公,此时的明夏皇只见秦墨琰。 众位皇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墨琰,有忧心、有失望、有害怕,因为谁也不知道秦墨琰这一进去手上是不是就会拿着一封册封东宫之主的诏书。 但秦墨琰还是步履坚定地朝殿内走去,御医就站在龙床之前,秦墨琰行礼后赶忙问道:“父皇的身体如何?” “陛下只是忧思郁结,又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病倒,并非什么大病,好生养养几日保持心情通畅便可安然无恙。”御医恭敬地回答。 “我知道了。”秦墨琰在床边坐下,从水盆中拧干了热毛巾给明夏皇敷额头,“父皇感觉如何?” 明夏皇挥挥手,示意御医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只是有些头疼罢了。” 秦墨琰皱眉道:“儿臣知道父皇近来事务繁重,又忧心皇后娘娘,但东宫未立,朝局不稳,还请父皇千万保重龙体,那些悲伤之事,父皇就不要再去想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圣心独裁 明夏皇何曾不知道,他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本以为庸王无德尚且还有齐王,可齐王却私收暗税、私放罪女,甚至毫无节制地和罪女苟合,实在让他失望。 这种不顾百姓安稳甚至枉顾法纪之人,若是真的当了皇帝,他如何放心? “倘若你身康体健,朕何愁立储之事?”明夏皇哀叹,“天妒英才,上天给了一三七你惊世的头脑,却拿走了你健康的体魄,上天这是在惩罚朕吗?” “父皇!”秦墨琰沉沉道,“请父皇千万别这么说,父皇尚且年轻,皇子们还可以慢慢教导,只要父皇保重龙体,一切都会好的。” “那你告诉朕,谁最合适?”明夏皇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你算无遗策,就算是为了我们整个明夏的天下,你告诉朕,谁适合?” 高公公如惊弓之鸟般站在旁边,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这种对话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也亏得洛王持心正派,无论明夏皇说什么都能保持惯有的镇定和从容。 光是这份气度,外面就没有哪位皇子能够比得上。 “父皇,这件事情,还需要父皇圣心独裁,儿臣如何敢多言?”秦墨琰颇为无奈,“父皇当知儿臣之心,儿臣一旦有所言,就势必会被卷入到这朝堂纷争中来,父皇还有无数岁月可活,何必担心后继无人?” 明夏皇失望地松开秦墨琰的手,秦墨琰不想让他越发失望,补充道:“父皇放心吧,不管父皇立谁为储君,儿臣都会尽力辅佐他的。” 明夏皇眼眸一亮:“此话当真?” 秦墨朗淡淡道:“身为明夏皇室的人,虽然不想扛上那最重的担子,但至少也该为皇室出力,否则岂不是对不起父皇的养育之 恩,岂不是愧对我列祖列宗?” “好!”明夏皇拍拍秦墨琰的肩,“有你这席话,朕便安心了。” 秦墨琰无奈,生为人子,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待他从里面出来,几位皇子皆期待地望着他,很想问明夏皇到底同他说了些什么,但却无人敢真的发问,秦墨朗和秦墨天是知道时机不对,而另外几位皇子则是真的不敢,秦墨琰的形象素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就算半个字不说也像是浑身滚着冷气,让人望而却步,主动和他攀谈,需要莫大的勇气。 “御医说父皇身体并无大碍,父皇也觉得他的身体状况尚好,只是有些精神不济,多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众位兄弟若是不放心可以继续在这里守着,我身体不舒服,先行告辞。”秦墨琰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其余皇子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继续跪着不是,就那么走了似乎也不是,最后只好以齐王马首是瞻,齐王没走,他们也都留了下来。 秦墨琰身体不好众所周知,没人会去跟他比,勉强他留下来继续跪着,明夏皇也不会允许,可他们这些身体康健的就没那么随心所欲了。 华阳宫里,贤妃正在与庄成双叙话,许是最近真的发生太多事,让贤妃娘娘神似恍然,难免忧心,眼角甚至新添了几道细纹。 想到瞬间苍老的明夏帝后,庄成双不得不感叹岁月何曾饶过谁。 秦墨琰身体日渐好转,贤妃终于不再如往常般提心吊胆,对庄成双是越发满意起来,而秦墨奎和秦墨南的突然离世,让她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成双,你与墨琰成婚已快一年,还没有好消息吗?”贤妃握住庄成双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会显得太过急切。 “好消息 ?”饶是庄成双再如何聪颖,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贤妃说的好消息是什么消息,最近朝中好消息没有,噩耗倒是连连。 不知道对于贤妃而言,庸王和南王的死或者皇后的魔疯算不算是好消息。 “母妃是指什么?” 庄成双这般疑惑,那就是没有好消息了,贤妃望着庄成双的肚子,不免失望。 庄成双看她的目光才恍然明白贤妃的意思,她顿时觉得脸颊烧红,她嫁给秦墨琰也已许久了,难怪贤妃着急,只是她恐怕要让贤妃失望了。 如今朝局不稳,他们这些皇子王妃都是飘在水上的浮萍,将来到底会落在何处谁也不知道,她不希望她的孩子没有出世就面临着无穷无尽的漂泊,更不希望倘若将来失败,她的孩子只能跟她一同去死,重蹈前世的覆辙。 仇敌未灭,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个时候若是怀了孩子,她就会如同被绳索捆住般难以施展拳脚。 但是这样的话,庄成双不能对贤妃说。 “母妃,殿下现在还在用药。”庄成双说得隐晦,但她肯定贤妃能明白她的意思,药物或多或少都会对孩子造成伤害,现在他们不适合要孩子。 贤妃拍拍她的手背:“我明白了,这事不急,让墨琰先好好养着身体。” 庄成双勉强地点点头,与贤妃又说了会儿话,才起身退下。 “浣纱。”庄成双前脚刚走,贤妃就吩咐道:“去把南妈妈带进来见我。” “南妈妈已经进宫了?”外书房里,秦墨琰眉头微皱,不明白贤妃为何突然想起要见南妈妈,如果是不放心他的身体,当面问他足以,何必绕弯子? “已经进宫了。”南大回答,“是浣纱姑姑亲自来接的人。” “没有留下任何话让你转达?” “没有。”见秦墨琰 没有多问的意思,南大补充道:“还有一事,王妃最近在集药材,采购数目非常大,所有银子都是她自己出的,没有动用中公的银钱。” 庄成双乃是天涯航运的持股人,天涯航运现在是日进斗金,她自然也赚得满盆钵,有那么多银钱买药材南大并不奇怪。 “都是些什么药材?” “丹皮、生石膏、甘草、犀角、玄参、芍药、夏枯草等,种类很多,属下不懂药材,能记住也只有这几种,不知道王妃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属下没敢多问。” 这几位药…… 秦墨琰眼睛微微眯起,庄成双做事从来都有她自己的章法,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囤积那么多药材,她既然这么做,那些药材就定然都用得着。 只是数量这么庞大,绝非是只给某几个人所用,难道金陵城会有大难吗? “南妈妈照顾殿下的日常,深得母妃信任,母妃唤她进宫,许是想问问殿下平日里的生活吧。”庄成双一边研磨药材一边与茹梅搭话,想起贤妃问及的关于子嗣的问题,不免苦笑,贤妃对她的话应该是半信半疑,所以才找南妈妈问问。 这件事情是与她切身相关的事,不管贤妃持怎样的态度,她都不会妥协。 “希望真如王妃所想。”茹梅叹气。 她服侍老太君时经常听老太君和代妈妈说起深宅大院的内院之事,若当家主母迟迟未有身孕,做父母的为了子嗣就会考虑给自己的儿子纳妾的问题,希望贤妃真的只是关心王爷的日常,而不是询问子嗣的问题。 想要这里,茹梅就想起庄成双经常给自己熬的药,她是真的不懂庄成双,旁的女子嫁人后谁不是急着要孩子,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就能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谁知庄成双却丝毫不急,非但如此 ,她还将孩子往外推。 这事也就她和灵书知道,秦墨琰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那还得了? “王妃,您屯这么多药材,到底做什么用啊?”茹梅不解,近几日她们几个丫鬟就忙着整理药材了,每天跟各种各样的药材打交道,身上都沾染了不少药味。 “囤药,自然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庄成双忽悠道。 茹梅吐吐舌头,她才不信,却没有多问。 …… 秦墨天近来心情好,齐王府上下自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势,虽然齐王和齐王妃的感情还没有回到以往那般柔情蜜意的时候,但总算有所好转。 秦墨奎的和秦墨南的死让秦墨天顿时少了两个重敌,秦墨朗刚刚起势,完全不能跟秦墨天争风头,如今朝中上下近乎成了秦墨天的天下。 这点让秦墨天越发得意起来,而赵凝霜在经过了短暂的动荡之后,终于想起仍旧在听竹苑住着的庄玉容。 朝中连着发生的几件大事,让所有人都应接不暇,更是将庄玉容给忘记了,这个原本早该死去的女子如今还好好地活在齐王府内。 而当赵凝霜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由地为之一震。 白日里,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叶缝隙洒在听竹苑的庭院之内,在那个女子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她的面前摆着一把琴,纤纤十指轻轻地琴弦上游走,弹出好听的音符,琴音袅袅,如泣如诉,宛如天籁。 她穿着烟水白花裙,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配着耳垂上晶莹剔透的玉石耳坠,在稀薄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她也像是沐浴在阳光中,身姿曼妙,楚楚动人。 都说庄三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说庄三小姐美貌赛比西施,今日突见,赵凝霜终于知道坊间传言并非虚假,庄玉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兴致 难怪从来克己守礼的秦墨天会把持不住。 只可惜,本该是凌然孤傲于山巅的绝世花朵,如今却落得只能在这小小的竹苑栖身,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倾国之美无人欣赏。 “三小姐倒是好兴致。”赵凝霜缓步走进去,望着四处打扫得干净整洁的院落,心中颇不是滋味。 庄玉容好似这才发现赵凝霜的到来,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赵凝霜面前,双膝跪下俯首道:“参见王妃。” 曾经的天之骄女像丧家犬般跪在自己的面前,赵凝霜心中自然有几分痛快,她望着庄玉容道:“三小姐突然给本王妃行这么大礼,本王妃怎么受得起?” 却不开口让庄玉容起身。 “王妃乃是当家主母,臣女不过是还未伏法的罪女,别说下跪磕头,就算是臣女给王妃擦鞋,王妃也受得起。”庄玉容诺诺地说。 她声音小,姿态仿佛已经低贱到尘埃里,让赵凝霜很是受用,她蹲下去,抬起庄玉容的下巴,勾唇道:“三小姐这么会说话,本王妃都舍不得杀你了。” 庄玉容闻言,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似乎被赵凝霜的话吓得不轻,双目惊恐地望着赵凝霜:“臣女求王妃给臣女留条活路。” 她身体的反应恰到好处地告诉赵凝霜她心底的恐惧,能让庄玉容赶到害怕,赵凝霜十分满意,捏住她的下巴道:“你想要活路,可以。” 她伸出一只脚:“将本王妃鞋面上的灰尘添干净,本王妃就放你一条生路。” 舔干净…… 庄玉容看着那只脚,她想起庄成双对她说的话,她的孩子是赵凝霜杀死的,她断了她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让害她的人高高在上地活着,所以她不能轻易死去,就算是死, 她也要拉一个陪葬。 庄玉容俯下身去,一点一点地去添赵凝霜鞋面上的污渍,她口中涩得难受,可是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能活下去,就是值得的。 赵凝霜低头俯视着面前娇如玉花却在给她添鞋的女子,哈哈大笑,她越笑越开心,越笑越满意,“你这么听话,本王妃留你一命又何妨!” 她猛地捏住庄玉容的下巴:“从今以后,就由你来伺候本王妃,你不是喜欢王爷吗?那你就看着本王妃和王爷日日恩爱如何?”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庄玉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谢王妃不杀之恩。” …… 赵凝霜的身边添了名丫鬟,而这名丫鬟正是庄玉容,这是庄成双今日午时从秦墨琰口中得到的消息,初听时她尚且有些不信,仔细想想却不禁失笑。 在遭逢坐牢、逃狱、再次坐牢和丧子之痛后,庄玉容终于收敛起了她所有的锋芒,变得乖巧听话也懂得如何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生存了。 赵凝霜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花样百出,她将庄玉容收为丫鬟自然就是为了方便折磨她,可庄玉容却耐住了那些折磨,可见现在的庄玉容已经不是以前的庄玉容了,她变得坚韧,变得聪明,变得难以对付。 最恐怖的敌人不是明晃晃站在你面前的敌人,而是那些藏起所有的锋芒,将自己伪装成小白兔的敌人,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只小白兔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跳出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赵凝霜将这样的敌人放在自己身边,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她自己的自尊心和恶趣味,但却是十分危险的。 她还是那样自负,一点也没让庄成双失望。 “我那个三妹,自负才貌双全,性情十分 傲娇,没想到齐王妃竟然能让我三妹成为她的丫鬟任她使唤,她还真是有本事。”庄成双称赞道。 秦墨琰哪里听不出来庄成双是在拐着弯儿骂赵凝霜蠢,把这样的敌人放在身边,无异于引火焚身,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若是换做你,你会如何?”秦墨琰问。 庄成双笑:“我若是赵凝霜,庄玉容对我而言就已经没有价值了,留个没价值的东西在身边干什么?寻个有头让她死了岂不是更干净?” 这样的做法的确符合她的性格,庄成双不喜欢折磨人,当初留着庄玉容也是因为她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而现在,庄玉容的价值就体现得更淋漓尽致,她是庄成双用来对付赵凝霜的利器。 可怜庄玉容却并不知道这点,因为在她眼中,庄成双和赵凝霜完全没有纠葛,庄成双没有害赵凝霜的任何理由。 虽然就连他也不知道庄成双对赵凝霜的恨意到底出自何处。 秦墨朗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刚进门就道:“庄玉浩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刑部了,听说那个斯斯文文的楼尚书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走得急,庄成双倒了杯水递给他,秦墨朗道了谢,仰头咕噜咕噜就喝掉大半,继续道:“现在刑部已经派人将整个庄府都给围起来了。” 流放犯逃逸,首先要找的当然是他的家,而秦墨琰的人在庄府外守了那么久都没有捉到庄玉浩,要么是庄玉浩根本不在庄府,要么就是庄国忠笃定他不会被人发现,而沁竹说亲眼见到庄玉浩在庄府,那么久只剩第二种可能。 庄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把那么多院子全部翻一遍多少也要费些功夫,但只要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只要庄玉浩还在地 面上,他就绝对跑不掉。 “你知道庄府的密室在哪里吗?”秦墨琰问。 “在老太君的佛堂里,”庄成双一边回忆一边回答,“我很小的时候不小心打开过,我跟大夫人顶嘴,老太君就罚我跪佛堂,我不小心触碰到了烛台,佛堂里的烛台就是开启密室的机关,但庄府那么大,那位楼尚书不一定能发现。” “这还不简单。”秦墨朗挑眉笑了笑,“让四哥派个人过去知会一声便是。” 秦墨朗本想说他去走一趟,但突然考虑到自己现在身份敏感,还是不出这个风头的好,他在旁边坐下来,开始吃水果。 秦墨琰让南二去走一趟,不必遮掩身份,南二应声而去。 “你们现在竟然毫不避讳,佩服佩服,不过现在全金陵城都知道洛王府与庄府不对付,洛王妃与庄府恩断义绝,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秦墨朗吞了颗葡萄。 庄成双冷笑:“庄玉浩是自寻死路,他被抓走,大夫人就别想活命了!” 这话听着着实幸灾乐祸,不过想到庄成双被逼到水月庵的那五年,秦墨朗就深为理解,都说最毒妇人心,庄成双倒是将这句话诠释地淋漓尽致。 “你突然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秦墨琰问。 秦墨朗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乐瑶已经答应远嫁南苍国,父皇虽然松了口气,但心中却还是不舍,这几日吃饭胃口也不太好,昨日我进宫陪父皇用膳,父皇跟我说了句话,吓了我一跳,就算是四哥你,也绝对猜不到父皇跟我说了什么。” “哦?”秦墨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秦墨朗的表情十分怪异,似乎在琢磨明夏皇的意思:“父皇说他十分想念我母妃,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将我过继给其他的妃子 ,就是因为不想令我母妃伤心,可如今我已经成年,该有个母妃替我操心操心人生大事了。” “我能有什么人生大事?四哥你说父皇是不是想给我娶媳妇了?”秦墨朗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他左思右想,除了这点,就没想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那你怎么回答?”庄成双问。 “父皇心情不好,我不想给他添堵,只能说全凭他做主了。”秦墨朗有些无奈,“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不需要新的母妃。” 庄成双笑:“不,你需要。” 秦墨朗疑惑。 “你需要有个母妃替你笼络父皇的心,有个母妃替你挑选王妃,有个母妃替你观摩着后宫的动静,父皇这么说,是好意。”庄成双笑道,“你可明白?” 秦墨朗恍然大悟,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确定地望着秦墨琰:“父皇真的有那个意思?他想让我跟齐王兄争个高下,所以在为我铺路?” 秦墨琰点头。 秦墨朗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自然是已经准备好和齐王相抗争的,但是他从未想过明夏皇会支持他,这就代表他在夺嫡这条路上已经不再是前路渺茫,而是看得见曙光的。 虽然到最后也并非就一定会胜利,但目前已有不小的进步了。 “可是父皇会把我过继给谁呢?”秦墨朗困惑地问,绝不会是萧贵妃,更不会是有污点且神志昏迷的皇后,也不会是有儿子的嫔妃。 “依我看,膝下只有一个乐瑶公主的良妃娘娘最有可能。”秦墨朗对良妃的印象称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坏,“希望良妃娘娘是个无私的母亲吧。” 秦墨琰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苦涩,并没有接话。 秦墨朗很好奇庄玉浩的事,留在洛王府等消息。 第一百六十五章 窝藏罪犯 约摸一个时辰后,南二回来禀道:“楼尚书已经抓到庄玉浩了,人的确藏在佛堂的密室里,现在庄玉浩已经被押往天牢,楼尚书拟了折子,进宫面圣去了。” “按照明夏律法,庄玉浩是死罪,庄国公窝藏罪犯,罪名绝对不小,他是自身难保,我看他如何保住庄玉浩。”庄成双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快意。 前一三七世庄国忠放弃她的时候就像丢掉瘟疫一般干脆利落,说什么大义灭亲,将自己塑造成为国为民可以不顾血脉亲情的忠义之士,今生那人换成他的儿子,他就想方设法包庇维护,甚至不惜以整个国公府为代价,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倘若前世庄国忠或者老太君没有与庄玉容联手对付她,反而在她被陷害时有所维护,或许她今生就不会那么狠心地想要将庄家大房连根拔除。 前世造的孽,今生来还,上天还是很公平的。 “庄玉浩是保不住的。”秦墨朗肯定道,“只要楼尚书上奏,父皇立刻就会判庄玉浩死刑,刑部在楼尚书的管理下牢固得就像铁桶一般,是绝无可能再出现什么乌七八糟的逃狱之事的,这点,四嫂可以放心。” 庄成双满意地点头。 秦墨朗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庄玉浩在庄府被抓现行让庄府乱成了一锅粥,消息很快传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南苍国使团又免费看了一出大戏。 楚湘王自从进入金陵城后就一直在暗中查探碧落黄泉玉的来源,但查询一直受阻,好像有人在刻意阻拦他们获得更多的线索。 而一直派人盯着的万宝楼神秘得就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明面上秦五娘是万宝楼的老板,但楚湘王知道事情绝 非这么简单,秦五娘背后绝对还有人,否则毫无背景的秦五娘怎么可能撑得起在组织上毫无漏洞的万宝楼。 可无论楚湘王怎么查,都查不到秦五娘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完不成任务,他就无颜回去见南苍国君,且南苍因为继承者的问题正在闹内讧,国君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倘若不快点找到皇女,只怕还会有更严重的内乱。 “那位洛王妃是个突破口。”梁言郡主提醒他。 楚湘王当然知道洛王妃肯定知道黄泉碧落玉的来历,但那洛王妃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过的,庄府落得如今的下场,就是因为洛王妃心狠手辣,像她那样连自己亲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的女人,最难对付。 “总归要试一试,”梁言郡主环胸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楚湘王泄气地坐下,想到要去面对那个油盐不进的洛王妃就觉得太阳筋突突突地跳,“既然决定去,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吧。” “那你可要失望了,今日洛王妃已经进宫了。” 庄成双得到贤妃召见的时候已经隐隐猜到贤妃找她的原因,所以当贤妃高高在上地坐着俯视跪在地上的她,却不让她起身时,她并不感到奇怪。 “成双,墨琰虽然身体不好,但到底是亲王,当日他说要娶你,虽然你身份低微,但我并没有反对,我不奢求你能在大事上帮助墨琰,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可我不成想,你竟然根本不愿意。” 庄成双俯首跪在地上,默默不语。 “你那日是如何跟我说的,你说墨琰正在用药,不适合要孩子,可我多方证实,墨琰虽然在用药,但那些药却并不影响你们要孩子,你,为何 不肯?” 庄成双徐徐抬头:“母妃,是药三分毒,这句话难道您没有听过吗?殿下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我也在尝试减少药量,母妃何必着急?” 贤妃当然着急,庸王和南王的突然死亡让她害怕,也让她瞬间醒悟,倘若他们任何人有后,皇后心中至少有个寄托,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魔疯。 秦墨琰身体不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 只要想到这点,贤妃就抱孙子的心就变得尤为迫切,当初她近乎哀求地让秦墨琰娶妻,就是考虑到这点,只是后来秦墨琰身体渐渐好转,这个想法逐渐被她淡忘,而庸王和南王的死又让这种念想冒了出来。 “皇室到墨琰这辈,也不知道怎么的,子嗣单薄,排在前头的庸王、南王、齐王一个都没有,后头的老五、老六只各有一个儿子,老七还未娶妻,你同墨琰成婚多日也没有动静,你要我如何不急?” 贤妃亲手将她扶起来,拍着她的手道:“成双,我知道你谨慎,但子嗣乃是大事,既然御医都说墨琰的身体没有问题,你也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不要再等了,你父皇近日总是心情不好,这个时候能有个好消息是最好不过的。” 庄成双叹气:“母妃,子嗣也是要看缘分的,该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了,还请母妃保持平和心态,保重身体要紧。” 如此委婉的推脱之词,贤妃如何听不出来,看来庄成双是铁了心不想现在要孩子,心中对她顿时就生出几分不喜,脸色也不甚好看起来。 贤妃松开她的手:“成双,你应当知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理。” 庄成双眯起眼睛。 贤妃不禁一震,庄成双生了双好看的凤眼,她温温柔柔的 时候那双凤眼灵动漂亮,眼眸流转间仿佛有绝世风华从她的眼底掠过,令人神往。 可当这双眼睛微微眯起的时候,仿佛突然间藏了无数的杀气,将她自己也置于地狱修罗之中,好似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霸主,令人心生畏惧。 这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当今天下贤妃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 一个是她的夫君明夏皇,一个是她的儿子洛王。 今日才知,原来她的儿媳竟然也有这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与威严,即便是她好似都只能仰望,贤妃骇然。 “母妃,”庄成双忽然温柔似水地唤她,刚刚的威慑与冷冽似乎只是贤妃的错觉,“殿下惊才绝艳,想要嫁给的殿下的女子,数不胜数,倘若殿下愿意,我自是没有意见,这件事情,全凭母妃和殿下做主。” 庄成双心思细腻,虽为女子却杀伐果决,这令贤妃十分欣赏,但也让她明白,她并非菜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她这么说,是笃定秦墨琰不愿意吧。 “既然你说让我和墨琰做主,那我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去说服墨琰纳妾,至于到底纳谁,我会好生帮墨琰看着的。”贤妃道。 庄成双就笑了,还是那种温温柔柔的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却有几分寒碜,继而她缓缓跪到地上,俯首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应,请母妃恕罪。” 她低着头,贤妃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庄成双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气,这种凌然的拒绝让贤妃十分恼怒,冷冷道:“好,那你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起来。” 庄成双温声回应:“好。” 贤妃:“……” 本以为她会心怀委屈,谁知道竟然如此不悲不喜,她就执拗地跪着,这般下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贤妃也只能让她跪着。 浣纱姑姑见庄成双毫无服软的迹象,不禁着急起来,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暗想,这个时候要是洛王在此就好了。 “母妃将成双留了下来?”秦墨琰收到消息的时候很是不解,让南九准备马车进宫,“我去看看,否则不放心。” 他到华阳宫时夕阳已落,夜幕降临,华阳宫内已点起宫灯,烛火将整座宫殿照得透亮,庄成双就跪在华阳宫的正殿里,她微微弓着身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墨琰的眉头就不动声色地拧成一个川字。 “殿下,这么晚,您是来接王妃的吗?”浣纱姑姑赶忙迎出来道,“娘娘心情不好,王妃也有些固执,殿下快去劝劝吧。” 秦墨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问:“王妃跪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浣纱姑姑回答。 “母妃为何生气?” “娘娘见殿下成亲这么久,王妃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所以难免着急……” 浣纱姑姑将庄成双与贤妃之间的谈话细细交代,说到庄成双说这件事全凭贤妃和秦墨琰做主的时候,她注意到秦墨琰的脸色瞬间暗下来,很不高兴,而当她说到庄成双宁愿在这里跪着也不愿意劝他纳妾时,他阴沉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浣纱姑姑就知道,这位洛王妃可是把他们洛王的心给捆得死死的。 浣纱小心翼翼地补充:“殿下,您还是去劝劝娘娘和王妃吧。” 秦墨琰终于淡笑点头,朝庄成双走去。 其实庄成双早就知道秦墨琰过来了,只是她跪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了,腰背也有些痛,所以没心思转头去看他,直到她面前覆上一片阴影她才缓缓抬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收回成命 庄成双唇色有些苍白,几个小时没有进水,嗓子有点干涩,不想说话,所以她只是淡淡地看了秦墨琰一眼又低下头去,表情始终淡淡的。 秦墨琰失笑:“你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跪到母妃收回成命为止吧。”庄成双低着头闷闷地回答。 “要是母妃一直不收回成命呢?” “那我只好一直跪下去了。” 她的嗓音虽然干哑,但情绪却无半点起伏,看来是打算和贤妃死磕到底了,秦墨琰哭笑不得,庄成双这副样子,他倒是第一次见。 其实凭借她机灵的头脑和三寸不烂之舌,她完全可以囫囵应付贤妃,但她没有,这让秦墨琰很意外。 “为什么不直接敷衍母妃呢,到时候你完全可以跟母妃说你已经很努力地劝我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你也没有办法,不是挺好的吗?” 庄成双抬头望他,那双素来深不可测的凤眸此时此刻清澈见底,她语气颇为无奈:“因为她是殿下的母亲啊。” 秦墨琰一震,因为贤妃是他的母亲,所以她是真心地尊重她,不想敷衍她。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秦墨琰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亮起来,那样毫不掩饰的愉悦就像初升的旭日般光华夺目,灼目耀眼。 但其实庄成双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秦墨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经常笑,但像今日这般明亮的笑意却是屈指可数的,庄成双一头雾水。 “殿下莫不是见我跪在这里所以很开心吧?”庄成双讷讷道,“我腿都麻了。” 秦墨琰心情大好地摸摸她的头:“没关系。” 她腿麻了还没关系? 秦墨琰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恶趣味了? 庄成双很是不解,她低下头去,默默地哀叹,看来秦 墨琰不是来救她的。 贤妃娘娘此时正躺在里面的贵妃榻上小憩,秦墨琰的笑声让她睁开了眼睛,浣纱姑姑连忙将她扶起来,将外面两人的对话转述给贤妃。 “其实王妃已经做出了让步,娘娘何必再为难她呢?”浣纱姑姑劝道,“且依奴婢看,王妃虽然性格执拗了些,但到底是个实诚的孩子,对娘娘的敬爱之心是发自内心的,这件事,最主要还是看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不愿意,就算王妃说破嘴皮,也是没有用的,您看殿下都这个岁数了才答应娶妃就知道了。” 这个道理贤妃何尝不明白,只是,无后为大,她总希望他们都能妥协。 贤妃回到正殿,端端地坐到座椅上,宫女端上茶,秦墨琰接过,亲自递给贤妃,温声道:“母妃,成双不懂事,您消消气,别跟她计较。” 同为女子,贤妃能理解庄成双,没有谁希望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但庄成双不想现在要孩子,着实让她气愤。 “她不懂事,你也跟着她胡闹?”贤妃迟迟不接茶盅,“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贤妃见秦墨琰面色为难,挥手让周围的宫女尽数退下,秦墨琰这才道:“母妃,东宫未立,朝局未稳,我与成双还有很多事要做。” “可你从未参与夺嫡,不管将来谁得了天下,跟你有什么关系?又能危害你几分?”贤妃愤然道,“你身体不好,就更该早点要孩子。” 秦墨琰半晌不语,贤妃眯了眯眼睛,目光逐渐变得震惊。 “你……”她指着秦墨琰的指尖禁不住地发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墨琰却不答:“身在皇室,从小聪敏机灵,被世人称颂算无遗策,母妃以为我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吗?西山 别宫的刺杀难道还不足以让母妃明白就算我真的远盾红尘不理世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吗?” “只有让真正心怀天下者坐上那个位置,我与母妃才能得以保全。”秦墨琰见茶盅轻手放到茶几上,“我会扶持墨朗上位。” “你……”贤妃嘴唇颤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反复地深呼吸,迫使自己在这个惊骇的消息中镇定下来,半晌后方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母妃什么都不必做,这个后宫尔虞我诈,母妃求得自保就好,您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秦墨琰道,“该做的事,我自己会做,不需要母妃相帮。” “我明白了。”贤妃叹气,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庄成双,“你也起来吧。” 庄成双叩首谢恩,想撑着双腿站起来,然而双腿已经麻木,完全使不上力气,秦墨琰亲手去搀她,庄成双不得已只能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 “你们这些孩子,希望你们万事小心,莫要冒险。”贤妃语重心长,说完自己却苦笑起来,“说什么不要冒险,参与夺嫡不就是最大的冒险吗。” “让母妃操心了。”秦墨琰心中有愧,“母妃放心吧,我们有分寸。” “回去吧,让我好生想想。”贤妃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秦墨琰扶着庄成双往往外走,庄成双双腿迟迟没有缓过那阵麻痛,走得极慢,待出了正殿的门,忽觉身体一轻,竟是秦墨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庄成双大惊:“殿下,快放下去!” 秦墨琰却是不理,吩咐浣纱姑姑道:“将王妃受罚的事情宣扬出去。”然后抱着她径直朝外走,还不忘笑道:“被人看见也无所谓,正反将来我也不当皇帝,不会有人说你魅惑主君的。” 这些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庄成双大囧,见反对无效,只能将脑袋往他的胸口埋,假装自己是个昏死过去的人。 庄成双不知因什么原因被贤妃惩罚,晕倒在华阳宫,秦墨琰只能将昏死过去的洛王妃抱回洛王府的消息很快在宫内传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兜兜转转还落到了庄府和齐王妃的耳中,听到的免不了幸灾乐祸。 “洛王妃是个在为难面前临危不乱的人,她能将庄府整得死去活来,又怎么可能轻易让贤妃给欺负?”楚湘王慢悠悠地摇着他那把折扇,“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说不定这只是洛王为了抱她走出宫门而找的借口。” 梁言郡主面无表情:“你以为洛王跟你一样没事找事吗?” “说得也是,都说洛王拥有惊世才华,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那么无聊,他想抱洛王妃完全可以在王府抱个够,没必要在宫里秀恩爱,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的楚湘王正在去往洛王府的路上,当然不会知道他其实才道出了关键,昨日他们就递了帖子,马车赶到洛王府的时候,洛王和洛王妃已在门口等候。 南苍国而来的贵宾,秦墨琰和庄成双当然不会怠慢,选在烟雨楼接待他们。 烟雨楼的第五层可远观方圆十里之景,站在第五层的围栏上眺望整个金陵城,似乎全金陵城都在自己的脚下,猎猎大风挂起楚湘王的衣角,他忍不住喟叹这里的确是全金陵最好的观景之地。 屋内茶香袅袅,梁言郡主对风景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庄成双。 她端端地跪坐在蒲团上,神态十分宁和,慢条斯理地煮茶、倒茶,纤纤十指虽青葱如玉却难掩手上长年劳动而留下来的茧子。 “听 说王妃以前在水月庵里生活过五年,想必吃了不少苦吧。”梁言郡主问。 庄成双面带微笑:“好像所有人都对我在水月庵的生活倍感兴趣,水月庵远离市井喧嚣,生活虽然清苦,却安静平和,金陵城虽热闹繁华,却处处斗心勾角,尔虞我诈,好与不好,要看自己的追求是什么,不能一概而论。” “王妃此言别有深意,”楚湘王赞赏道,“不知王妃的追求是什么?” 庄成双笑:“我一个深宅妇人哪有什么追求,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可我看王妃却不像寻常人。”梁言郡主盯着庄成双的眼睛,“能将王妃教得这般好,想必王妃的生母定不寻常吧。” 秦墨琰端起刚煮好的茶,发觉茶水有些烫,又将茶盅放了回去。 竟然这么快就提到了她的母亲,庄成双意外,这位梁言郡主还真是没有耐心。 “我对家母没有印象,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庄成双表情寡淡,“听说她在我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而过世了。” 这是老太君告诉她的,前世她是相信的,今生却深感怀疑,或许,她的生母就是被谢雪琴暗中谋害的,只可惜真相到底如何,她无从得知。 庄成双的生母不详,这正是楚湘王和梁言郡主感兴趣的地方,他们仔细调查过,倘若庄成双的生母真的已经过世,为何会连坟冢都没有。 “难道王妃就没有调查过吗?”楚湘王面带遗憾,“庄家的人能对王妃做出那等事,他们的话还有可信的?兴许王妃的生母还活着呢!” 这是楚湘王所做的大胆的猜测,他们查了那么久,庄成双是唯一知道黄泉碧落玉来历的人,可她却矢口否认,楚湘王猜测,兴许庄成双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活着等于死了 因为无论是她的年纪还是她当年出生的地方更甚至她生母的消息,都符合他们需要印证的方向。 然而,庄成双接下来的话却让楚湘王和梁言郡主闻之变色,她云淡风轻道:“对我来说,即便她活着,也已经死了。” 这种话听起来尤为大逆不道,可站在庄成双的处境,楚湘王却能理解她,他从怀中拿出碧落黄一三七泉玉,“难道王妃真的不知道这块玉到底出自何人吗?” 庄成双淡淡地摇头。 谈话到这个地步,虽然内容袅袅可数,但楚湘王和梁言郡主都知道,他们今日从庄成双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两人起身告辞,秦墨琰和庄成双亲自送他们,到洛王府门口时,楚湘王的一个随从附耳在他耳边禀报了句什么,楚湘王顿时脸色骤变。 那随从恭谨地退到旁边,楚湘王望着庄成双的目光就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他道:“王妃,您可曾想过,兴许您那位不知生死的母亲当初离开您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这块玉的主人事关我国的血脉传承,还请王妃如实相告。” 庄成双的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但很快恢复,歉意道:“让楚湘王失望了。” 文质彬彬的公子失望地叹了口气,落寞地坐上马车,转眼就消失不见。 庄成双心中生出许多疑惑,有什么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念头消失得太快,她没有抓住,望着楚湘王离开的方向,她想,或许她应该主动去见见他。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当日,楚湘王以南苍国君重病为由返程,他来的时候优哉游哉玩儿遍山山水水,走的时候却策马扬鞭,不容丝毫耽搁。 看来那位国君是真的病重了。 金陵城每日都在发生变化 ,这件事转眼就被庄成双抛诸脑后,楚湘王离开的第三日,庄玉浩在刑场被斩首,一颗圆滚滚的鲜血淋漓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谢雪琴的面前,谢雪琴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 庄国忠窝藏罪犯,爵位被削,庄家顿时一落千丈,再不复往日的华贵。 而生在齐王府的庄玉容则越发收敛起自己的锋芒,每日夹着尾巴将赵凝霜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端茶递水、揉肩捏腿样样做得有模有样。 就在各家欢喜各家愁的时候,明夏皇突然在朝堂上宣布,皇后吕氏神志昏迷,从坤宁宫移居冰泉宫养病,将玉妃之子秦墨朗过继给贤妃。 这道旨意下达,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之声此起披伏,不绝于耳。 这两道旨意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齐王秦墨天的脸色在听到旨意的瞬间就黑如锅底,可任凭文武百官说什么,明夏皇都像是没听见般,宣布退朝后就径直由高公公搀扶着离开,只给众人留下沉重的不容置喙的背影。 赵凝霜得到消息的时候庄玉容正在给她捏腿,她一时愤怒难当,抬脚就踢在庄玉容的脸上,将庄玉容踢得摔倒,牙齿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嘴角瞬间溢出血来。 旁边的几个丫鬟看得心惊胆战,赵凝霜尤不解气,伸手抓住庄玉容的头发,近乎要将对方的头皮撕烂,她面目狰狞:“若非为了救你,王爷何至于此?” 秦墨天原本胜券在握,可为了救庄玉容,却不慎丢掉了大好的局面。 头皮和牙龈处撕裂般的疼痛让庄玉容痛得全身发抖,险些惊叫出声,可她不敢,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更加激怒赵凝霜,否则她得到的只会是更惨痛的代价。 她死 死地咬着下唇,赵凝霜扯住她的头发连踢带踹,好半晌放开她,“你给本王妃滚到院子里去跪着,要是敢偷懒,本王妃杀了你。” 赵凝霜是个心胸狭窄的恶毒妇人,庄玉容看着发疯的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曾经发疯的自己,她乖乖地退到庭院中间的青石板上跪下,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秦墨天从外面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女此刻楚楚可怜地跪在院子里,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跟透明似的,苍白得可怕。 这些时日,庄玉容受了不少折磨,秦墨天知道赵凝霜心中有气,为了让赵凝霜解气,他并不阻拦,但每日看着这么一个美人在自己眼前晃荡,总免不了心生怜悯,尤其是这个美人曾经还怀过他的孩子,怜悯的时间久了就逐渐变成了怜惜。 庄家大房虽倒,但二房犹在,庄玉容对他并非全无助力。 “来人,把三小姐带下去清洗,再找个大夫给她治伤,从今天起,三小姐移居清河居,今后不再是王妃的丫鬟,而是本王的客人。”秦墨天吩咐道。 低头跪着的庄玉容猛地抬起头来,满面泪水地望着秦墨天。 坐在屋里的赵凝霜赫然出现在门口:“王爷真的要如此做?” 被她日夜折磨的女子突然被秦墨天抬为王府的客人,赵凝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秦墨天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 有丫鬟将庄玉容小心地扶下去,秦墨天拂袖进屋,坐到赵凝霜刚刚躺的位置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庄家大房虽然被夺了爵,但声威犹在,更何况庄家二房的人如今还在朝为官,尤其是庄玉旌,这个人颇有才华,能力不俗,将来有用。” 又是为了他的称帝大 计,上次救庄玉容也是这个理由,赵凝霜很想问他,难道顺势将庄玉容睡了也是你称帝大计中的一计? 都说红颜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庄玉容是前者,秦墨天是后者,难怪他们二人能在那种危局之下苟合。 “父皇将宣王过继给贤妃,王爷竟还有心思怜香惜玉。”赵凝霜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讥讽,“父皇如今最喜贤妃,将宣王过继给贤妃,岂不是摆明着在给宣王找后台,摆明着硬要洛王扶持宣王,王爷就半点不着急吗?” 秦墨天如何不急,但圣旨已下,这件事已无回旋的余地,为今之计,只能多想应对之策,尽量打压宣王,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秦墨朗后宫有贤妃,宫外有秦墨琰,朝堂上还有诸多对他大加赞赏的朝臣,想要对付他,只怕已经没那么简单。 “着急有什么用?”秦墨天冷嘲,“父皇有意扶老七上位,与本王一争高下,本王除了迎战,还能怎么办?” 赵凝霜头疼地揉揉额角,纵使她城府再深,朝堂之事终究不是她所擅长的,面对风起云涌的朝堂纷争,她根本无能为力。 相比旁观者秦墨天的愤怒,秦墨朗则要显得镇定许多,明夏皇上午下旨,他下午就到华阳宫完成了相应的礼仪,奉贤妃为母,与秦墨琰同称母妃。 自从贤妃知道秦墨琰要扶持秦墨朗之后,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如今明夏皇将秦墨朗过继到她的名下,让她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但毕竟在深宫中安然生存了这么多年,贤妃面上仍旧保持着该有的端庄和宠辱不惊,在奖赏了秦墨朗许多礼物后,这拜母仪式算是彻底落幕。 旁观的庄成双暗想,秦墨琰不想参与朝堂纷争,但明夏皇偏生 要将他拉进这个旋涡,从明夏皇对秦墨琰的宠爱和将宣王过继给贤妃这两件事来看,明夏皇会将皇位传给秦墨朗的可能性已经占了十有六七。 “我没想到父皇的打算竟然是这样的。”从宫里出来后秦墨朗便不客气的随着秦墨琰到洛王府蹭晚膳。 桌上摆着素八珍、乌鸡汤、蜜汁麻球、干丝清炒牛肉脯、麻油凉拌熏肉丝等等各具特色的吃食,竟然大多都是秦墨朗爱吃的。 秦墨琰口味清淡,用膳的时候动作慢条斯理,庄成双就发现,秦墨朗虽然吃得津津有味,但用餐姿态却仍旧端正而矜贵,与秦墨琰如出一辙。 秦墨朗到底还是明白几分的,明夏皇最宠爱的女人是他的生母,最喜欢的儿子是他的四哥,他将自己过继给贤妃,就是想将秦墨琰与他绑在一条船上。 明夏皇有意将他送上东宫的位置。 而明夏皇的打算秦墨琰早就猜到,只是他没有言明,如今倒是不怕外界知道他们兄弟暗中时有往来了,秦墨朗今后来洛王府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齐王与庸王斗了那么多年,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为了打压庸王的势力,做过不少脏污事,前有因后有果,那些事情迟早都会被翻出来,但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管,你只需要做好父皇交给你的差事即可。”秦墨琰轻声道。 秦墨朗郑重地点头:“四哥放心,我不会冒进的。” 有丫鬟进来禀报,庄成双听后不禁然地露出嘲讽的笑意,那笑容看得秦墨朗脊背发凉:“四嫂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庄玉容住进了齐王府的清河居,齐王命令全府将其以客代之,我那位三妹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能让铁石心肠的齐王心生怜惜。”庄成双冷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口无遮拦 “她既然没能生下孩子,不是早该死了吗?” “赵凝霜喜欢折磨她,所以把她留了下来。”庄成双解释。 “四嫂想让她死,只需要一句话。” “不,我要她活着,她在赵凝霜就会不痛快,况且,我还没有亲手掐灭她的所有希望,我还没有让她尝到失去所有的绝望,怎么能让她那么轻易就死?” 说话间她正低头不紧不慢地为秦墨琰盛汤,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好似在说今天的汤色甚好,值得品尝。 秦墨朗:“……四嫂高兴就好。” 秦墨琰闻之却是淡淡一笑,不但不反对,反而还深表支持。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一声惊雷在高空炸响,雷声滚滚,石破天惊,紧接着一道闪电赫然劈下,大雨倾盆而来,茹梅惊呼道:“药材!” 说完也顾不得告退,撒腿就往药房奔去,其余几个丫鬟紧跟而上。 庄成双放下碗筷,也连忙跑向药房,豆大的雨水将很多药材都打湿了,丫鬟们顾不得躲雨,脚步匆匆地将晾晒在外的药材搬进屋内,庄成双望着那些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药材忧心忡忡。 雨水打在房檐上,哗啦啦作响,十分刺耳,跟过来的秦墨朗望着满室的药材惊叹:“四嫂,你要这么多药材,确定不是想把四哥毒死吗?” 这话听上去很是口无遮拦,庄成双却丝毫不生气,笑道:“要毒死你四哥,只需要一点药材就够了,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那你是准备开药房救世济民了?”秦墨朗追问。 救世济民……庄成双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她望着不知会下到何年何月的瓢泼大雨,神色越来越凝重。 而站在她旁边的秦墨琰始终缄默不语。 就快了,她想。 正如庄成双所料,这雨势来得又快 又猛,毫无停歇的架势,暴雨连着下了整夜,到次日天明转为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正午又改为大雨,不久又转为小雨,便是大雨小雨接连转换…… 如此连着下了两日,金陵城到处都是雨水,稍低点的地方直接被雨水覆盖,走在金陵城的大街上,囤积的雨水甚至能没过脚踝。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啊!”秦墨朗举着雨伞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洛王府的长廊上发出一声长叹。 秦墨朗浑身湿漉漉的,他是刚从五城兵马司的总部赶过来的,这两日他的五城兵马司几乎都加入了开渠引水的列队,士兵们日夜换班,忙得筋疲力尽,可雨仍旧下得无休无止,百姓们怨声载道,抱怨老天不长眼。 “还有得熬。”庄成双回应他。 秦墨琰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听庄成双道:“这雨下成这样,只怕有洪灾,宣王殿下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治理可能即将到来的洪灾。” 秦墨朗眼皮一跳,面露惊悚:“四嫂莫不是在危言耸听?” 有人在快步朝这里奔过来,庄成双望着来人朝秦墨朗示意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马上就知道了。” 来人正是南二,他听从秦墨琰吩咐派人时刻关注各大河流的涨水情况,刚刚得到消息,特来汇报:“嘉熙江水、黄海流域河水涨势凶猛,已淹周边田庄,不少村民彻夜奔逃,沦为流民,朝金陵城而来。” 秦墨朗目光大骇,不可置信地望着庄成双,金陵城已是水满为患,倘若流民进城,又哪里有可以妥善安置他们的地方? 他们无衣无食,进城只怕会为了争夺粮食和衣物而引起暴乱,可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到时候难道他们 还能举起屠刀将他们歼灭吗? 秦墨朗本以为这已经最坏的情况,谁知侧耳就听庄成双煞有介事地说道:“洪水爆发,被淹死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恐有瘟疫,还望殿下和宣王早作准备。” 瘟疫?! 秦墨朗蓦地想到庄成双药房里堆积如山的药材,她说他很快就会知道她的药材到底是作何用处,难道真的如庄成双所言,会有瘟疫? 可她囤积药材的时候还没有开始下雨呢。 思及此,秦墨朗看庄成双的目光就变得怪异起来。 “你已经有主意了,不是吗?”这几日气温骤降,冷风夹杂着雨丝从长廊上飘过,带起一股凉意,秦墨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哈了哈气,“进屋吧,外面冷。” 屋里摆放着几盆开得娇艳欲滴的鲜花,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丫鬟们端上热茶,几口热茶下腹,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抗洪还需殿下和宣王合力,想必殿下心中早有计较,至于瘟疫,还请宣王密切关注各地方突发的病情,一旦发现情况有异,立刻告知于我。”庄成双嘱咐。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可以让秦墨朗无条件信任的力量,当下便问道:“难道四嫂准备亲自去治理瘟疫?” 前世,赵凝霜为了帮秦墨天笼络人心,当瘟疫爆发时主动前往疫区去为灾民服务,施粥、广发衣物、吃食等等生活用品,为秦墨天攒尽了口碑,世人都称颂齐王妃乃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然而这菩萨却死在了疫区。 而她身为秦墨天的侧妃,则不得不前往疫区去为赵凝霜敛尸,疫区味道腐朽、病体遍地,她硬着头皮走进去,那些苟延残喘的人让她心生怜悯,终究没能忍住,将其置之不理,亲自为几个刚抬进来的病人诊了脉 ,分析病情、寻找病原,与几位太医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才终于研究出可以治愈瘟疫的药方。 疫区缺人手,她便留下来照顾病人,熬药、喂药、擦汗、喂饭,亲眼看着他们一日日好转,后来,她也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这场灾难,让她一战成名,庄成双这个名字很快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传开,甚至传到更远的边疆,明夏皇为赏赐她,将她从侧妃抬为正妃。 再后来,秦墨天率军出战,抵抗外敌,她以医者身份不顾艰难亲身前往战场,为战士们熬药治伤,日夜呕心沥血,筋疲力竭。 战事艰险,她为秦墨天出谋划策,她的声名才智逐渐传开,战士们对她越发毕恭毕敬,慢慢的,她在军中便有了威望。 继而,她临危受命,领军出战…… 前世的回忆让庄成双偶尔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从回忆中抽出神来,回答道:“倘若真的爆发疫情,我当然只能亲自前往,到时候还亲宣王多行方便。” 秦墨琰的眉头霎时皱起,翩翩如玉的男子浑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那冰霜般的寒气仿佛能瞬间将人冻僵,即便他不说话,旁人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拒绝。 秦墨朗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秦墨琰,顿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道:“四嫂,瘟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夏曾经也爆发过瘟疫,在治理瘟疫之时丧命的大夫不计其数,那种危险的境地,四嫂还是不要去的好。” 治理瘟疫到底有多危险,庄成双自然知晓,只是身为医者,又有前世的经验,不身先士卒岂不是对不起这重生的人生? 有时候她会想,老天给她两条命,是不是就是为了让她来阻止今生的灾难。 庄成双不愿深谈:“或许只是我杞人 忧天,根本不会发生瘟疫。” “如此最好。”秦墨朗见秦墨琰明显有话对庄成双说,起身告辞,丫鬟们也纷纷退了下去,屋内顿时只剩秦墨琰和庄成双。 娇艳欲滴的鲜花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散,秦墨琰目光灼灼地盯着庄成双,好似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你准备那么多药材就是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瘟疫,对吗?”秦墨琰问。 “是的。” 秦墨琰深吸口气,早就猜到那些药材大有用处,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用处,庄成双费了这么多心思,看来无论他如何阻止,都是无用的。 “我会陪你。” 庄成双赫然睁大眼睛,那双漆黑的凤眸紧紧地锁住秦墨琰,继而缓缓眯起,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深沉:“殿下身系家国安危,怎可轻易冒险?” “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至于我该做的事,我自会安排妥当,不需要你操心。”秦墨琰口吻冷冽,毫无商量的余地。 庄成双不懂。 他去,不能给她帮助,他留下反而能助秦墨朗治理洪灾,安抚百姓,稳住齐王,这些他不是不明白,可既然明白,又为何非要陪她。 瓢泼大雨打在垂纶水榭的湖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冷风顺着微微敞开的门窗灌进来,吹在庄成双的身上,冰凉冰凉的。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站起身来,他今日身着银白长袍,腰间系一枚羊脂白玉,长身玉立,气质凌然而孤傲,低头俯视她的时候眸中含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将南大唤进来,冷然地吩咐道:“派人守住王府的各出入口,没有本王的允准,不许王妃踏出王府一步。” 庄成双猛地起身,神情凝重地望着秦墨琰:“殿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等我回来 南大惊愕,庄成双自从嫁入洛王府,掌管内院,与秦墨琰共商家国大事,秦墨琰对她可谓是信任至极,他们夫妻间似乎从未有过嫌隙,可今日是怎么了? 南大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不敢问,恭敬地应下。 “去备马,本王要进宫。” 南大望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大雨,担忧道:“殿下,还在下暴雨呢。” “去一三七备马。” 南大看了看庄成双,又看了看阴沉的秦墨琰,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庄成双无奈,从屋内拿了披风轻手为他披上,两人的距离挨得近,她近乎能听见他沉稳的呼吸,热气洒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痒,她却没有躲开。 “双王争霸的局势已逐渐明朗,齐王不会再奢望殿下为他的争帝之路出谋划策,既然得不到殿下,就会选择摧毁,或者摧毁殿下正在扶持的宣王,外面大雨滂沱,正是行凶的好时候,殿下此去,无论如何也要多带些守卫。” 庄成双为他系上披风的颈带:“万事小心。” 她微微垂着脑袋,低眉顺眼的模样温良且贤淑,不见半分冰冷煞气,秦墨琰陡然将她搂进怀中,怀里的女子软香如玉,就像一壶陈年佳酿,藏着醉人的气息。 从什么时候起,怀里的这个女子逐渐占据了他的心思,就像罂粟之毒,一点一点地浸入他的骨血,让他慢慢地沉溺下去,无法自拔。 从什么时候起,他不知道。 或许在大相国寺的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注定了他们此生纠缠的结局。 他抚着她的发顶,落下轻吻:“成双,等我回来。”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雨水飞溅,外面的凛然大雨下得激烈澎湃,庄成双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忽觉心中萧索,无滋无味。 还有三日, 她默默地想。 当日,秦墨琰进宫向明夏皇请旨,前往嘉溪江和黄海流域整治上涨的洪水,被明夏皇以其身体孱弱为由拒绝,却转而派秦墨朗前去治洪。 此去虽不是战场,但暴雨导致无数山体滑坡,河提垮塌,仍旧危险重重,明夏皇完全可以派其他大臣去,却偏生要让秦墨朗身先士卒,其中的心思让无数人猜测纷纷,有人认为是偏宠且寄予厚望,有人认为是故意为难。 而无论明夏皇怀着何种心思,现下都不在秦墨朗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管理的五城兵马司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而他身为统领,更是忙碌得毫不停歇。 在别人眼中,他现在就跟陀螺似的不停地转来转去,现在又突然接了新的旨意,须得以最快的速度奔往抗洪前线。 秦墨朗将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尽数交给几个副统领,与秦墨琰彻夜商讨完对策之后,便带着数千士兵领旨离京。 秦墨天愤怒得双目通红,他早也得到消息,金陵周边有洪灾,倘若这雨继续几天几夜不停,洪灾必定全面爆发,到时候想要控制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是以他今日就进宫向明夏皇请旨,想亲自前去治理洪灾,阻止洪灾的全面爆发,谁知秦墨琰面圣后与他说的乃是同一件事。 明夏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又转,后以秦墨琰身体欠佳为由拒绝了秦墨琰的请旨,他正松了口气,就听到明夏皇要将这个重任交给秦墨朗。 秦墨朗在朝中的势力自然不如他,可若是明夏皇对秦墨朗多有偏爱,秦墨朗也发力壮大,再配合秦墨琰的匡扶,秦墨朗想要追赶上他并非难事。 倘若这次秦墨朗满载而归,秦墨朗就有了与他分庭抗礼的资本。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如织如网,虽有 雨伞遮挡,走在雨幕中,溅起的雨水还是很快就将鞋面打得濡湿而脏污。 这已经是秦墨琰进宫的第二日,眼下朝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抗洪,明夏皇将这个重担交给秦墨朗,明显是希望能借此巩固秦墨朗在朝中的地位。 而他请旨前往,恰到好处地坚定了明夏皇派秦墨朗前去的想法,如今他与秦墨朗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他不去,便可顺理成章地派秦墨朗去。 而他留守金陵,既可随时关注抗洪的情况,适当地给秦墨朗建议,也可稳住秦墨天,防止他趁机有任何异动。 这些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没算到的,是即将到来的瘟疫。 瘟疫尚且没有发生,他不能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否则容易引起暴乱,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场瘟疫大面爆发之前,及时地控制住,不让这场瘟疫泛滥成灾。 秦墨琰步伐极快,撑伞的南九顾不到全面,秦墨琰身上的长袍很快打湿,南九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忽听身后有喊声传来,秦墨琰的脚步一顿,南九跟着站住。 是秦墨天。 雨丝纷纷,黑压压的天空下,秦墨天的脸色比这阴雨天还要阴沉,他大踏步走到秦墨琰面前,气势汹汹,一副就要冲上来揍人的架势。 南九望向秦墨琰,觉得自家主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凛然之中却透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与气势,顿时就觉得信心百倍,无所畏惧。 “齐王兄,”秦墨琰拱手道,“不知齐王兄叫住我,是有何事?” 若论心思深沉,十个秦墨南都不比秦墨琰,他是藏在皇室背后默默看着他人争锋相向的旁观者,不同的是,这位旁观者,却可轻易了结他人的命运。 若非他出手,不知秦墨奎几时才能跌下东宫之位,秦墨朗几时才能挣得如今的 局面,想想当初秦墨琰让秦墨朗率军出战北境之事,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参与夺嫡,只是他藏得太深,秦墨朗也太过收敛锋芒,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 直到今日,秦墨琰说他要亲自去治理水患。 他的能力,明夏皇当然不会怀疑,但他身体孱弱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又缝大雨倾盆,路途艰险,明夏皇怎会让他去,为了让他心甘情愿交出治水之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派秦墨朗前往,也可顺势巩固秦墨朗在朝中的地位,在百姓中的声望。 “近日雨水不断,气温骤降,只是想提醒四弟,注意防寒保暖。” 秦墨琰面不改色:“多谢齐王兄。” 秦墨琰急于回府,转身欲走,又被秦墨天叫住,他自然知道秦墨天还有话要说,不紧不慢地回身:“齐王兄还有何指教?” “父皇将七弟过继到贤妃娘娘名下,难道四弟就没有半点想法吗?”秦墨天到底还是不想就这么放他回去,出言道。 秦墨琰面不改色:“自然是有想法的。” 秦墨天目光一凛,却听秦墨琰不咸不淡道:“不过这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我身为皇子自然只能顺着父皇的意,其余的事,自有父皇做主。” 好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秦墨天几乎被气笑了,秦墨琰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没说几句话,却能刀刀切中要害,气得他人咬牙切齿。 他和贤妃这种什么都不争只唯明夏皇之命行事的作风,简直就像一团棉花一样,让他无论使出大多的力气打过去,最后都会被软绵绵地弹回来。 “齐王兄还有事吗?”秦墨琰已然失去耐心。 “四弟当真要和我作对?” 风雨摇曳,周围的树木迎风飘摇,秦墨琰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下,风轻云淡地望着秦墨天:“ 齐王兄说笑了,我与齐王兄无冤无仇,为何要与齐王兄作对?” 秦墨天一怔,继而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自荐前去治水?” 秦墨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齐王兄这话我更听不懂了,我自负有才,愿意为国出力,相信自己能完美解决这次水患,遂而请缨前往,难道有错?” “你明知我想去。” “齐王兄身居朝职,还是留在京中主持大局的好,况且比起齐王兄的能力,我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是没想到父皇会让七弟去。”秦墨琰云淡风轻地解释,最后总结:“其实你们谁去都不如我去,我去会做得更好。” 这种平铺直叙地表达自己卓越能力的秦墨琰简直让秦墨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他才华横溢乃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而站在秦墨琰身后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的南九,简直想为自家主人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拍手叫好,他觉得齐王已经快被气得冒烟了。 秦墨琰虽只有寥寥数语,却已经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根本无意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秦墨天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我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秦墨琰无意再与秦墨天多言,转身就走,南九急匆匆跟上,两人将秦墨天远远甩在身后。 看着匆忙离去的秦墨琰,秦墨天忽然想到,秦墨琰还是有弱点的,贤妃和庄成双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动不了贤妃却可以对付庄成双。 雷声滚滚,秦墨琰快到洛王府时,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车上,守在府门口的南大待马车停下时快步迎上去。 雨水淹过秦墨琰的脚面,他浑身湿淋淋的,径直朝药房走去,南大紧随其后,禀报道:“殿下离开后王妃一直在药房忙着整理药材,府中一切如常。” 第一百七十章 生气 秦墨琰点头,守在长廊上等他的南妈妈道:“殿下,王妃回垂纶水榭了。” “她心情如何?”秦墨琰问。 “老身眼拙,看不出来。”南妈妈摇头,庄成双与秦墨琰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喜怒不形于色,她笑的时候不代表高兴,面无表情的时候不代表她不高兴。 南妈妈阅人无数,却从来没将庄成双看明白。 秦墨琰走进垂纶水榭,庄成双就守在门口等他,等他走近后,躬身帮他脱了濡湿的鞋袜和斗篷,让他踩着木屐踏进去,又吩咐南三:“去伺候殿下沐浴。” 她的表情始终清淡得就像一汪清泉,澄澈透明,不悲不喜。 但无论如何,在秦墨琰看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金陵周边有新的灾情传过来,各地灾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时每刻都过得十分艰难,这个时候她若外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庄成双已泡好养身的子姜茶,秦墨琰沐浴后出来,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盘腿坐在蒲团上,捧着温热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忽觉胃里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余他们夫妻二人,秦墨琰坐着喝茶,庄成双就旁边低着头安静地看书。 她长发只稍稍挽了个纂儿,额前有几缕发丝调皮地垂下来,在悠悠轻风中晃荡,秦墨琰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庄成双抬眸看向他。 男子眉目深远,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藏着无限柔情,又似无波古井,深而邃,幽而魅,能瞬间看透人心,让她无可遁形。 “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秦墨琰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庄成双徐徐低下 头去,摇头道:“我知道殿下是为我的安全着想,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地跟殿下置气,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殿下的忧虑是正确的。” “可你还是不开心。” 庄成双当然不可能开心,他们身于室内,能遮风避雨,有丫鬟奴才伺候,衣食无忧,惬意而安宁,可那些灾民呢? 家园被毁、妻离子散、无衣无食,甚至很可能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还要面临瘟疫的席卷和吞噬,光是想想那种境地,庄成双就觉得呼吸困难。 “殿下,每个人生于世上,都应该有其独特的价值吧?无论他是贫穷也好,富贵也罢,他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我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就是我的责任。” 庄成双凝眸望着秦墨琰英挺的轮廓,微微叹息道:“上天让我救了殿下,或许就是因为殿下能让我救更多的人。” 庄成双总是这样,分明只是小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却拥有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好像她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无限的能量,足以撑起整片天地。 “所以,我会让你去,且会陪你去。” “我带南三南四足以,殿下陪我,谁来稳住宣王,看住齐王?倘若父皇和母妃知晓殿下为我涉险,我当何处,这些殿下可曾想过?” “我不是为你而去,而是为百姓而去,我身为亲王,有为黎民百姓出力的责任,既然有疫情发生,我前去查探,合情合理,谁有资格说你半点不是?至于七弟和齐王,就算我不在,我也能帮衬控制,这点你就不必费心了。” 庄成双凝眉,她知道秦墨琰说得没错,可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此行危险重重,秦墨琰肩上还扛着重担,他不能有半点闪失。 “殿下明知 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庄成双气结,秦墨琰分明就是在跟她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却忘了最开始扯其他理由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庄成双担忧秦墨琰,秦墨琰又何尝不担心她。 外面大雨滂沱,庄成双不懂武艺,她此番前往,倘若只有瘟疫和洪水她尚可应付,可若是遇上齐王和庄府的暗手,想要脱身却不是简单的事。 他前半生被病魔缠身,数次九死一生,早已看淡荣华富贵,看淡生离死别,可庄成双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进他的生命,硬生生地将他从黑暗的旋涡中拯救出来,让他忽然发现,原来他的生命也可以多姿多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逐渐住进他的心里,长成撑起他生命最强硬的那根肋骨,他无法想象,若是这跟肋骨有任何差池,他会如何。 是不是又会回到那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漫漫人生,毫无所求。 “成双,我此生想要的不多,而你是最重要的。”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他的手温缓缓地传到她的掌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像有暖流流进心间,庄成双忽觉眼眶湿润。 她为复仇而来,嫁给秦墨琰也不过是想借秦墨琰的手,达成她倾覆齐王的目的,秦墨琰与齐王不同,他没有称帝的野心,更是闲云野鹤般的存在。 他信任她,爱护她,愿意为她做不可为之事,不像秦墨天,凡是阻碍他称帝之路的事,他都不会做,为了得到皇位,他甚至可以让她献出性命。 “我知道此去凶险,但请殿下相信我,我可以应对。”庄成双沉声道,“齐王狼子野心,若殿下和宣王同时离京,齐王便可无所顾忌,谁知他会如何。” 秦墨琰眉目冷沉,并 不接话。 “如今父皇偏宠宣王,有意扶宣王与齐王抗衡,齐王手段很辣,心中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权利,殿下离京,唯恐他会釜底抽薪。” 庄成双掩去眼底的湿润,继续道:“五城兵马司由宣王统领,但那几个副统领却不是绝对干净的,还有留守京城的四万禁军,这里面都有齐王的人,皇后落马,宫里属萧贵妃最为尊贵,父皇对其素来颇为爱宠,这些关键人物若是联手,拥护齐王控制整座金陵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 秦墨琰目光霎时变得锋利,庄成双知道的事情远远超过他的预计,尤其是她能算到那些还未发生过的事情,且每次都尤为精准,让秦墨琰不得不信。 “都是哪些人?” “据我所知,北城兵马司副统领姚坤、禁军副统领赵谦、护军统领蒋云义都是齐王的人,最重要的还有宫里的高公公,这位高公公和萧贵妃私交甚深,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听说高公公之所以进宫服侍父皇,都是因为这位萧贵妃,或许萧贵妃进宫前与高公公有私情也不定。” 庄成双说到私情两个字的时候,口吻极为讽刺,好似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让她尤为不齿,她徐徐道:“父皇身边尽是些如狼似虎之人,殿下还敢离开吗?” “这些隐秘,你从未对我提过。” 庄成双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天空,目光不由地飘远:“以前不说,是因为认为时辰未到,但现在是不得不说,而且我告知殿下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躲在暗处的人是我不知道的,齐王这么多年筹谋不断,不是折了一个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就能将他的爪牙拔出干净的,这个 世上,也没有人比我更懂齐王的野心。”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秦墨天的仇视和愤恨,还有深刻的了解,秦墨琰不明白她与秦墨天的仇怨到底从何而来,却不得不信。 庄成双收回目光,凝着秦墨琰凝重的脸庞,缓缓道:“殿下,等疫情传到天子耳中可就来不及了,我冒险前去,是值得的。” 对天下人而言,是值得的,但对他而言,却不值得。 屋外的天空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秦墨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有决断,只是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席卷着深深的不可磨灭的雾气。 当日,一辆漆黑平顶马车静悄悄地从洛王府的后院驶出,以极快的速度从金陵城奔出,朝偏远小镇而去。 官道泥泞,车马至晚方歇,在一家客栈落脚,肩上搭着长帕的店小二热情地为几位新到的客人擦凳倒茶:“几位客官是从金陵城而来的吧?这几日突发洪水,往金陵城赶的人多,从金陵城出来的倒是少见。” 身着深蓝长裙、腰上配着宝蓝色玉佩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坐到长凳上,那女子发间插着根深海蓝的玉簪,与她腰间的玉佩交相辉映,只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站在她身后的有两男三女,女的都是丫鬟装扮,男的身着黑衣,腰间配着长剑,明显是保护这位女子的护卫。 而这位女子正是庄成双,身后的三名丫鬟分别是知香、知明和灵书,两位黑衣护卫自然是南三和南四。 庄成双让几位丫鬟与她同坐,南三和南四坐到旁桌,知明验了茶水后庄成双方才引用,抬眸问店小二:“小二哥可否记得,来这里住店的可有生病的?” “当然有,这大雨天的,难免有人伤风受寒,生病的可不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前世记忆 庄成双就着菜单点了本店几个招牌菜:“都是风寒吗?有没有其余的病症?” 店小二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却仍旧老实回答:“没有。” 庄成双不再问话,店小二退下后知香问道:“王妃,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庄成双点头,她记得前世疫情最先发生的地方是清水镇,那是距离嘉熙江不远的一处小镇,嘉一三七熙江水猛涨,清水镇被淹大半,镇上的大多居民都往山上转移,然后有人感染了瘟疫,继而人传人传到金陵城,造成无数死伤。 她要争取在瘟疫扩散之前赶到清水镇。 “还有一日路程,明日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清水镇。”庄成双按照前世记忆低声说,“大家辛苦了,今夜我们只能在马车上度过。” 南三南四和知香是习武之人,当然熬得住,灵书和知明以庄成双马首是瞻,庄成双都在煎熬,她们这些丫鬟哪有熬不下去的道理。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庄成双冒着大雨也要连夜朝清水镇赶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既然秦墨琰有令,他们自当无条件服从庄成双的安排。 匆匆在客栈用完晚膳,他们继续上路,这时雨势已经渐小,但入了夜,官道上的泥泞之路变得越发难走,马车行进得很慢。 到子时,有马蹄声远远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庄成双全神戒备,几个护卫更是手握腰间长剑,做出防备的姿势,随时准备出手。 庄成双掀开车帘,吩咐道:“靠路边避让,让他们先行。” 知香领命,将马车驾到路边,无数士兵骑着烈马与他们擦肩而过,马蹄声越来越远,坐在马车里的庄成双猛地呼了口气。 这两年她树敌颇多,又是秦墨琰的软肋,想要她性命的人何止齐王和庄府,她还以为那队人马 是冲她而来。 知香驾着马车继续赶路,黑夜重重,车顶上的灯笼明明灭灭,他们摸索着前路而行,后来雨势渐大,车马劳顿,他们已是精疲力竭,庄成双不得不停顿休整。 幸而附近有座破庙,他们在破庙前停下,庙里黑漆漆的,南三提着灯笼走进去,忽地神情一震,目光一凛。 庙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人,听到动静醒着的人都抬头朝他望过去,男的、女的、老人、小孩……衣衫褴褛,面黄肌肉,好似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东西。 庄成双觉察到南三的异样,走上前去,看着破庙里躺着的那些难民,远山秀眉紧紧拧起,这时一个抱着婴孩的妇女上前,祈求地望着她:“姑娘,行行好,赏我们点吃的吧,我的孩子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烛火昏暗,庄成双望着她怀里已经饿得昏死过去的孩子,心中绞痛。 “孩子太小,不能吃干粮,你等等,很快就好。”庄成双温声安抚那名妇人,转而吩咐道:“知香,快拿点水来,南四,去找口锅来生活,灵书,把车里的米粮拿出来煮,知明,你和南三去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生病的人,发现了立即报我。” 几人分头行事,知香正准备给那孩子喂水,却被庄成双接过水壶,庄成双一面亲手给孩子喂水,一面低声问那妇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在庄成双喂水的时候,那妇人回答了庄成双的话,这破庙里有些人和这妇人一样来自黄海流域的平远镇,有些来自其他地方,他们的家园要么被洪水淹没,要么就是即将被洪水淹没,或者房屋已被垮塌的山体覆盖。 他们不得不逃离家乡,往最繁华的金陵城去讨一口饭吃。 庄成双扶着那妇人坐下,知明已经查明情况, 这里面有两个老人和一名中年男子感染了风寒,目前没有发现其他的病症,庄成双让知明从车里取了药给他们服下,这一番动静让庙里的许多人都醒了过来。 庄成双让知香将马车里的干粮拿出来分给难民,知香这才明白为什么庄成双在出府时要带那么多干粮,几乎够他们六个人吃几十天的,原来这才是目的。 不多时,灵书和知香已经煮好了粥,难民们拿着碗排着队去盛粥,一大锅热腾腾的米粥转眼就被分干净,难民们称庄成双是活菩萨,庄成双望着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样子却只觉得心中苦涩,像是压着巨石让她难以透气。 夜里寒冷,庄成双将仅有的棉被给了挨冻的孩子,南三和南四生了火,轮班守夜,庄成双躺在草席上,倒不觉得寒冷,很快睡过去。 当天光微亮,庄成双悠悠转醒,灵书轻手将她扶起:“王妃,我们该上路了。” 破庙里大多的难民还在沉睡,庄成双望着那些老人、孩子、妇女,心中生出无限酸楚,那个抱着孩子祈求她赏吃食的妇女还醒着,见她要走,低声对她道谢。 庄成双给了她二两银子,低声对她道:“你抱着孩子去金陵城的洛王府,就说这一路难民无数,洛王妃请洛王开仓救民。” 那妇人拿着银子的手在发颤:“姑娘是洛王妃?” 庄成双深吸口气:“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我们明夏国泰昌盛,会安置好你们每一位因家园被毁而流离失所的子民的,你、你的孩子以及所有人,及时在天灾面前,也会得到我们明夏皇朝的救济,大家都会没事的。” 妇人热泪盈眶,抱着孩子给庄成双磕头:“草民谢谢洛王妃,谢谢洛王妃。” 其余难民见状也纷纷上前磕头,感 谢庄成双的馈赠。 庄成双安抚好他们,继续赶路,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光昏暗,马车轱辘辘前行,官道越发难走,但比起夜间摸索前行已经好太多。 与此同时,洛王府内,秦墨琰正在听下属的汇报。 “……王妃在破败的龙王庙休息半夜后继续赶路,倘若加快行程,在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清水镇的边界。” 还有一日,秦墨琰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默默地想,还有一日。 南九取来斗篷为他披上:“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秦墨琰抬脚往外走,步履踩在地面上,溅起的雨水瞬间将他的衣袍打湿,他忍不住想,庄成双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在面对那些落难的灾民的时候,她是不是觉得人小力微,无能为力? 没事的,他暗暗道,你想要解决却不能解决的,我都会为你办到。 你安安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在金陵周边十里距离设粥点、搭帐篷、安免费药铺和衣物发放点,凡灾民都可取粥、入住帐篷、取衣物、生病者可无偿拿药,这些都需要人手和物资,”秦墨琰跪在武英殿内,“求父皇开粮仓、拨灾银、准许儿臣领一万禁军治理。” 整整一万禁军…… 秦墨天没想到秦墨琰的胃口竟然这般大,张口就要一万。 秦墨朗已经领军一万前去抗洪,秦墨琰若再领一万,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八千士兵,他们手上就有两万八的军队,如此便只剩皇城的三万禁军,若是他们有心篡位,围攻皇城,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皇城的安危高于一切,三万禁军不足以抵抗外敌,还请父皇三思。” 抵抗外敌? 秦墨琰的眼睛微微眯起,洛王府府兵两千,人手自然不够,其实再要五千禁军足以安 排好所有事情,但是如此一来,洛王府的戒备就会松懈,况且他还想派人去清水镇帮助庄成双,瘟疫不是小事,他担心会有暴乱。 “齐王兄这话什么意思?如今北境安稳,南境平顺,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哪里来的外敌?”秦墨琰口吻如夹着寒冰,“洪水滔天、山体垮塌、灾民无衣无食、穷困潦倒,齐王兄身为亲王不想办法解决,反倒在担忧那些莫须有的事情,难道不觉得愧对我朝子民吗?还是说领军的我就会成为齐王兄口中的外敌?” 秦墨琰语声滔滔,夹枪带棍,让秦墨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明夏皇皱眉看着这两兄弟,对于秦墨琰他自然是相信的,将禁军交给他,他也放心,当下便道:“朕抽调一万禁军交由你指挥,赈灾这件事情你就好好办。” “父皇!”秦墨天厉声唤道。 明夏皇摆手,示意他无须多说:“我相信墨琰,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秦墨天简直不敢相信,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明夏皇对他是真心失望了,他真正喜欢的皇子始终只有秦墨琰和秦墨朗,这个天下他不会交给自己的。 原以为还可以拼上一拼,将秦墨朗和秦墨琰斗下去,可明夏皇如此爽快地就将禁军交给秦墨琰节制,让他仅剩的那点念头忽然就破灭了。 继续和他们斗有什么意思? 他的父皇是如此偏心,无论他多努力都不可能得到他的认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秦墨天颓然地退出武英殿,慢慢朝景阳宫走去。 萧贵妃正懒懒散散地半躺在贵妃榻上修剪指甲,两名宫女跪在她的腿边为她捶腿,见到秦墨天进来萧贵妃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萧贵妃坐起来,凝眉问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简直愚蠢 秦墨天将武英殿发生的事情告诉萧贵妃,苦笑道:“父皇对老四的信任,简直超出我的想象,一万禁军说给就给,他到底没有没想过,万一老四联合老七叛变,围攻金陵城,再控制住距离金陵城最近的五万盐城军,皇城危矣。” 萧贵妃闻言就冷笑了起来。 “母妃在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萧贵妃看着这个儿子,当初为了斗倒太子和皇后,他让自己一把火烧了雪阳宫,雪阳宫烧了,皇后倒了,她腹中的孩儿也没有了,可是他还是没能坐上太子。 后来为了得到皇后金印,他让自己一把火烧了良妃的寝宫,良妃的寝宫烧了,可皇后金印却没有拿回来,她安插的眼线也被拔除干净了。 他距离东宫的位置仍旧遥不可及。 昨日她去探望皇后,曾经那位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尊贵女人如今看上去不过是个精神失常的老妇,连话都说不清楚,见到她就像疯狗般扑过来,要她偿命。 她吓得连忙逃了出来,在皇后身上,她仿佛看到将来的自己,倘若秦墨天夺嫡失败,现在的皇后就是将来的自己。 所以,秦墨天绝对不可以失败。 “你当然说错了。”萧贵妃站起身来,“就连我都知道,秦墨琰绝对不可能叛,你竟然说他会叛,而且还当着陛下质疑秦墨琰,你简直愚蠢。” 萧贵妃从未用如此严厉且失望的语气对秦墨天说过话,或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让她惊惶,面对自己的儿子,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在朝多年,秦墨琰是什么人,他到底什么性情,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萧贵妃失望透顶,“是不是你认为他绝不可能称帝,所以就无视他?你当着陛下的面质疑他最宠信的儿子不会判他 ,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秦墨天恍然醒悟,萧贵妃说得一点都没错,是他失了判断了。 “那依母妃看,儿子如今该怎么做?” “秦墨琰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他心思深沉,懂得把握陛下的心思,你正面与他抗衡,只会吃亏,而今天灾降世,你已经失去先机,最好的办法就是补救。” “母后的意思是要我配合秦墨琰和秦墨朗,做好抗洪救灾的工作?” “你所要做的,是揽人心,揽百姓之心,揽朝臣之心,揽陛下之心,倘若你做不到,你就只剩一条路可走。”萧贵妃沉声道。 “什么路?” 萧贵妃笑了笑,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如今眼角已有细纹,那笑容里不禁然地也透着几分沧桑和疲累,她徐徐道:“那条路叫造反。” 秦墨天赫然站起来。 大雨连着下了整日,至晚方停,马背上的秦墨琰望着高高的苍穹心中复杂,庄成双的预言再一次得到印证,雨果真完全停了下来。 出了城门,路上陆陆续续可见逃难的灾民,秦墨琰在城外五十里扎营,将五千禁军分成无数个小队,让他们带上物资赶往各处设救灾点,三千禁军赶去与秦墨朗汇合,留守两千禁军守在扎营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朝各处输送物资。 与此同时,庄成双也已赶到清水镇的边界。 雨已经停了下来,天色却已经十分昏暗,周围没有客栈,他们只能继续前行。 这处地势较高,朝远处望,轻易就能看见被淹大半的清水镇,有些地方只露出房屋的屋顶,有些地方尚且能看见大半房舍,而其余的已经被洪水淹没。 清水镇是重灾区,这里危险的不仅是洪水,还有随时可能垮塌的山石,前方道路狭窄,且路面坑洼,马车不好经过,他 们只能弃车前行。 南三和南四将马车上的物资全部栓到马背上,牵着马在庄成双的指挥下朝山上走去,他们遇到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穿着脏污的衣服,背着个破旧的布包,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步伐匆匆地朝官道上走,庄成双赶忙让南四拦住他。 那男子看着南四腰间的长剑,吓得双腿发软:“你们要干什么?” “你的孩子生病了。”庄成双朝他走近,目光温和,“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我是大夫,你能让我看看你的孩子生了什么病吗?” 那男子怀疑地看着庄成双,她双脚踩在泥泞的路上,很是脏污,腰间挂着一块玉佩,身上的衣服十分华贵,一看就是官家小姐,非富即贵。 她说话时语气轻轻的,让人莫名地感到舒服。 “你真是大夫?”男子不信。 “我骗你干什么?”庄成双望着他怀里的孩子,“你的孩子已经病了两三日了吧,镇上的大夫医不好,所以你只能匆忙带着他去其他地方求医。” “你怎么知道?”那男子意外,看庄成双的目光就不禁然地带了几分信任。 “我说了我是大夫,你去其他地方求医也是没有用的,只有我可以治好你的孩子。”庄成双靠他更近,“你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他。” 想要治好孩子的欲望让男子不由地朝庄成双靠近,那孩子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仿佛已经睡沉了,庄成双检查他的口鼻,又仔细地给那孩子把了脉。 和前世所遇到的症状一模一样。 “镇上还有人生病吗?”庄成双问。 “有的。”男子回答。 “多少?” “四五人吧,症状都差不多,刚开始只是发烧头晕,慢慢变得吃不下东西,会时而呕吐,四肢无力,镇上 的大夫开了药,但根本没有效果,反而越来越严重,我担心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只能趁夜抱去求医。”男子说着,脸上落下泪来。 孩子双眼发黑,睡得昏昏沉沉,庄成双看着可怜,给他喂了点水。 “将他抱回去吧,我可以治好他。”庄成双道,“带我们去大家落脚的地方。” 那男子如听到天籁之音,抱着孩子往回走,给庄成双他们带路,好奇地问:“这里是重灾区,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正因为这里是重灾区,所以我们才要来,宣王殿下正在治洪,你们的家园很快会重建,你们不必担心。”庄成双温声道,“我们是朝廷派来的。” 那男子一听朝廷二字,眼睛顿时大亮。 庄成双笑道:“你们都是明夏的子民,在天灾面前,朝廷不会不管你们的。” “可朝廷为何要派一位姑娘前来?”那男子不解。 灵书撇嘴:“我们王妃医术精湛,就是宫里的御医都难以相比,派我们王妃来,当然是因为只有我们王妃可以救你们。” 知香扶额,这里敢这么接话的,大概也只有平时胆大包天的灵书了,对于灵书,庄成双好像总是格外地宽容,就像现在,灵书说了不该说的话,庄成双却不会责骂她,只会温柔地让她闭嘴。 灵书惊觉自己说错话,识相地捂住嘴。 “您是王妃?”男子惊愕地停住脚,就要朝庄成双下跪,南三赶忙扶住他。 庄成双道:“我是洛王妃,路上泥泞,大哥就不必多礼了。” 那男子憨厚,听庄成双乃是王妃,反而越发拘谨起来,不敢和庄成双说话了。 镇上的人基本都转移到了这座山上,有的在稍微平坦的地方盖了茅草屋落脚,有的直接住在山洞里,那男子就住在山洞 里,山洞里还住着其余人,里面摆着锅碗瓢盆和米粮棉被,狭窄的山洞人挤人,隐约飘着某种恶臭和腥味。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夜风吹得周遭的树木哗啦啦作响,昏暗的烛火下,那些被洪水逼到此处的灾民灼灼地望着庄成双他们。 “大牛哥,你不是带小牛去求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有人突然问那男子。 大牛高兴道:“朝廷派人来了,专程来给镇上生病的人看病的。” 他们盯着庄成双满脸的不信:“派个姑娘来看病?” “人家可是洛王妃,就是御医的医术都比不上,你可要放尊重些。”大牛道。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朝庄成双望过来,好像她是具有三头六臂的怪物,庄成双头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尴尬。 她尽量不去理会那些目光:“将生病的和没有生病的分开,否则没有生病的很快就会受到感染,如果没有地方住,那就临时搭建住的地方。” 夜色漆黑,住的地方有限,村民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着手搭建遮风避雨的草棚,庄成双让知香和灵书熬药,她和知明去为村民诊脉。 并非只有四五人生病,大牛住的这个山洞里至少有七八人都染了病,而且病情在飞快加重,病势在飞快蔓延。 在村民们加紧搭建草棚的时候,庄成双已为那些染病的村民行了针,药煎好后让他们喝了药,忙忙碌碌几个时辰方才稍歇。 庄成双自然不可能与那些村民同住在山洞,她在南三南四新搭的帐篷下休息,与其他人相比,她休息的地方堪称豪华。 但她仅仅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将帐篷让给了那些带着小孩子的村民,再次去检查那些村民的病情,他们服了药,病情没有加重的势态,庄成双这才放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变 而秦墨朗得到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天空已经露出白鱼肚,在连着几日暴雨小雨轮番转换后,天空终于安静下来,庄成双望着遥远的苍穹,暗想,不知此时此刻,秦墨琰在做什么。 “王妃!”身后忽有惊呼声传来,庄成双回头,知明满手是血地扶着一名病弱的妇女,“她吐血了!” 庄成双立刻跑过去查探情况一三七,检查眼耳口鼻、诊断脉象、继而行针、让灵书喂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停歇下来,将那妇女平放到地上时,庄成双已是满头大汗,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到知明手上的鲜血,庄成双目光一凛。 “我这就去洗掉。”知明立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被庄成双唤住,她回头,听庄成双道:“去喝一碗药。” 知明沉沉地点头,她也是医女,虽然医术不比庄成双,但根据庄成双的药方再观察这些村民的病症她就能看出来,他们染的是瘟疫。 既然是瘟疫,就势必传染,她手上沾了血,倘若不及时服药,她也会患上瘟疫,但有庄成双在,她并不害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庄成双已经成为洛王府的半个支柱,就算洛王不在,但只要有庄成双,他们同样有底气。 庄成双本以为这位妇女发生了其他的病变,诊断后才知不过是因为瘟疫加重了她的咳血病,所以她才会突然吐血。 而她迟迟不敢离开,就是害怕瘟疫会发生其他病变,她必须亲眼看到有人被治好后才能离开,否则一旦生变,她再回来就来不及了。 “王妃,我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坐在那妇女对面的一名男子问,“这病是不是会传染,否则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的病情都差不多?” “伤风感冒本就会传染,不 是什么奇怪的事。”庄成双轻声回答,“病情我已经控制住了,你不必担心,再服几次药,就能痊愈了。” 她说话时总是温声细语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寡淡,可莫名地就是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好像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一夜过去,到处都还是湿漉漉的,久违的太阳从远处的山顶下徐徐冒出来,村民们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似乎终于等到苦尽甘来。 可家园被毁,他们如今居无定所,想要重建家园,还需费好大一番力气。 山洞中隐约传来说话声。 “阿里哥都去了那么久了,现在也该到金陵城了吧,有亲戚投奔还是好的,不像我们,只能暂时住在这个山洞里。”是个女人的说话声。 “说得是,我要是在金陵城有亲戚,我也立刻去。不过听说金陵城的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不好相处呢!” “……” 庄成双的眉头就不动声色地拧起来,她反身走进山洞,望着那几人问:“你们这里,有人离开去了金陵城?” 说话的那几人立即点头,有人补充道:“他是王妃来的前日离开的,他自家储备的粮食快要吃完了,带了只要死不活的鸡,说要拿去送给亲戚。”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里哥长年在地里干活,身体好着呢,不舒服的是他女儿,也就五六岁,受了风寒,阿里哥去金陵投奔亲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他女儿看病。” 庄成双闭了闭眼睛,她看着山洞里被病魔折磨的村民,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有病患从这里走了出去,将这场瘟疫带去了金陵,她不能再留下了。 庄成双转身走出去,知明和灵书正在忙着熬药,南三南四守 在旁边,村民们目光殷切地望着她,有感激、有期待,好似每个人都藏着千言万语。 她本不敢离开,可现在她不得不离开。 马蹄溅起尘土,庄成双策马扬鞭,与骏马飞驰在官道上,一路上陆陆续续可见逃难的灾民,在阳光的曝晒下,每个人都面黄肌瘦。 路过河道丛林之时,林间突然蹿出无数黑衣刺客,一柄短刀插入飞奔的骏马喉间,骏马仰天嘶鸣,前蹄高扬,猛栽出去。 庄成双从马上摔下,在地上滚了数圈,满身是泥。 而知香和南四已经手持长剑与黑衣刺客缠斗起来,她离开清水镇时只带了知香和南四,将不懂武功的灵书留下,就是担心有人会在半路截杀她。 知香和南四都是武艺高强者,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就算他们武功再强,以少胜也要付出些代价,庄成双非常识相地躲在树后,没有上去添乱。 忽觉身后有掌风袭来,她下意识地躲开,那人的掌风“碰”地一声击打在树上,留下深深的掌印,庄成双面色大骇,拔腿就跑。 然而,她哪里是黑衣刺客的对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的距离转眼就被那黑衣刺客甩在身后,眼看知香和南四已经分身乏术,庄成双知道无论她如何跑都是无用的,她索性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黑衣刺客。 她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是庄国忠还是秦墨天,前者想让她死,后者想利用她,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能被他们抓住。 “你是秦墨天派来的?”庄成双冷声问,她站在河岸边上,身后是滔滔洪水,只要她再往后一步,她就会掉下去,“你想抓我回去领赏?” 那黑衣刺客没有回答,不断朝庄成双靠近。 “你再往前走, 我就跳下去。”庄成双的后脚伸进水中,那黑衣刺客眯了眯眼,果真不再往前,庄成双冷笑:“为了威胁洛王,你的主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女人都要对付,这种不怕天下人耻笑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脸皮真够厚的。” “拖延时间。”黑衣刺客阴声道。 话落,他猛地甩出手中长鞭,庄成双瞳孔一缩,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栽进滔天的洪水中,而那长鞭只堪堪擦过她飞扬而起的衣角。 “王妃!”知香振聋发聩的呼叫声在林间炸开。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纵身跃入洪水中,眨眼就被洪水淹没,策马而来的士兵们顿时将此处团团围住,除非那些黑衣刺客跳进水里,否则绝无可逃。 可那洪水惊涛骇浪,恐怕跳进去就会被洪水吞噬,更无生还的可能。 但那白衣公子除外。 他忍受着洪水的冲刷,到处寻找那抹娇小的身影,可水势太大,他根本无处可寻,身体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流逝,不知多久过后,他凭着仅剩的力气跃上岸。 “殿下!”南九赶忙去扶他。 浑身湿透的秦墨琰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望着滔滔洪水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南九唤他他也没有反应,知香只觉心中酸楚,眼眶落下泪来。 “殿下!”她缓步走到秦墨琰身边,碰地跪下去,“是奴婢没有保护好王妃,奴婢罪该万死,求殿下让奴婢以死谢罪。” 南四木讷地跟着跪下。 秦墨琰没有反应,好似根本没有听见知香说什么,原本风华绝代的男子失魂落魄地倒在草地上,好像庄成双的离去将他的灵魂也带走了。 这样的秦墨琰是知香从未见过的,她心中大痛,持剑就朝自己颈脖抹去,然而 ,长剑在她的脖子上划下一道鲜明的血痕后被一把匕首打落在地。 知香猛地朝秦墨琰望去,只见他正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然后他走到那将庄成双逼得跳河的黑衣刺客面前,扬剑挑开他的黑色面巾。 此人正是秦墨天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路明。 秦墨琰赶到这里路明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秦墨琰的武功,都说这位洛王身孱体弱,可一个身孱体弱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摧枯拉朽的内力? 他武艺超群,即便是秦墨天都不能在百招之内胜他,可面对秦墨琰,他的内力处处被压制,秦墨琰还未正式出招他却已经落败。 这位洛王,根本不是什么病弱之人,他们都被骗了。 而此时此刻,更让他震惊的是秦墨琰的神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本该充满愤怒的双眸中没有丝毫喜怒悲伤,他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一种深深的恐惧从路明的心底冒出来,逐渐将他淹没,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死期到了,秦墨琰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回去。 “你放心,派你来送死的人,很快就会去陪你。”他轻轻地落下这句话,路明的颈脖间便多了一道血痕,鲜血喷溅而出,他甚至没有看清秦墨琰到底是何时又是如何出手的,身体就已经砰然倒下,倒进泥泞的路面里。 秦墨琰翻身上马,削薄的唇间溢出短短的三个字:“杀无赦。” 继而他策马沿着河道往下,知香和其余下属们飞快地追上去。 暴雨停歇,洪水逐渐退却,秦墨朗治洪结束,领着一万禁军返回金陵。 灾民们已得到安顿,各处被冲毁的家园已在紧锣密鼓的重建之中,但一个个倒下的百姓却又让所有人人心惶惶。 瘟疫,已在金陵城爆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隔离 恐惧和无力,洛王妃为躲避刺客追杀,不慎掉进河道,被洪水冲走,洛王勃然大怒,将黑衣刺客尽数杀光,所有刺客的尸体都派人运了回来,丢在齐王府的大门口,派士兵守着,不许任何人动。 为此,齐王府的府兵和洛王派来的士兵发生了不小的争执,两方人各不相让,打了好几个回合,然而,那些尸体却没有挪动,仍旧摆在那里。 洛王沿河道寻找洛王妃,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却一无所获,最后坠马昏死过去,消息传到华阳宫,贤妃娘娘闻言,顿时双目一睁,不省人事。 而金陵城的瘟疫还在不断地蔓延,甚至逐渐从金陵城扩散到金陵周边的郊县,人一个接着一个死亡,不管是宫里的御医还是民间的大夫,对这场突然爆发的瘟疫都束手无策,宫里宫外皆有人死亡。 然后,为秦墨天收揽人心到处救济灾民的齐王妃赵凝霜染病了。 “王妃昨夜还好好的,今日醒来却忽觉身体不适,早膳没吃几口却开始呕吐起来……王妃的症状和得了瘟疫的症状是一样的。”丫鬟唯唯诺诺地说。 赵凝霜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刘医正为她把完脉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一脸阴沉的秦墨天道:“王妃的确染了瘟疫。” 仿佛晴天霹雳劈在秦墨天的头上,他顿时有些傻眼,不敢置信。 这场瘟疫爆发得极快,短短两三日就有无数的人倒下,赵凝霜已经尽快撤退回府,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 “必须立刻将王妃隔离起来,派专人照顾,王爷最好还是不要见王妃的好,否则一旦染了病,后果不堪设想。”刘医正躬身道,“老臣先开个方子拖着王妃的病情,希望王妃能熬到我们想出办法整治这场 瘟疫的时候。” 秦墨天点头,留下两个丫鬟照顾赵凝霜,送刘医正出去。 “哎,若是洛王妃还在,或许这场瘟疫根本不会蔓延到现在这个地步,”刘医正叹息地摇头,想到洛王对齐王的指控,惊觉自己说错话,只在心中无声感叹。 都是因果循环,倘若齐王不暗杀洛王妃,兴许齐王妃就不会死。 如今洛王还在沿途寻找洛王妃,洛王府一片愁云惨淡,整座金陵城也跟着遭殃,这笔账,也不知道该算到谁的头上。 朱成匆匆回到宣王府,此时秦墨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朱成就问:“查清楚了吗?洛王妃为何会在河道边遭遇刺杀,她去那里干什么?” “查清楚了。”朱成有些激动,“洛王妃是从清水镇回来,清水镇有人染了瘟疫,洛王妃前去诊治,后来听说有患病的人来了金陵城,她又匆匆从清水镇赶回来,就是为了防止这场瘟疫的爆发,谁知道半途会遭遇刺杀,被洪水冲走。” “清水镇?!”秦墨朗凝眉。 “是的,这场瘟疫是从清水镇传过来的,清水镇有好些人也染了瘟疫,但是他们都没事,而且属下将留在清水镇为他们诊治的知明姑娘带了回来,”朱成越说越激动,“洛王妃给知明姑娘留了药方,可以治好瘟疫!” 朱成呈上药方,秦墨朗接过,大步朝外走:“我去趟太医院。” 秦墨朗从未如此感谢庄成双,即便她已经死了,也可以救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以拯救这场令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灾难。 刘医正听说秦墨朗手中的药方是庄成双留下的,当场就拿来使用,几个病人服下后病情的确没有继续恶化,他们将药方宣布出去,算是暂时稳住了病情。 但也仅 仅只是暂时稳住,根本不能彻底治好瘟疫。 “清水镇与金陵的环境不同,这场瘟疫传到金陵城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改变,所以同样的药方根本治不好金陵城的这些病患,只能稍微控制,等时间一长,连控制都变成了奢望,”刘医正在研究了一天一夜之后得出这个令人无奈的结论。 秦墨朗颓然地倒在座椅上,原本以为看见了希望,却仍旧徒劳无功。 “若是四嫂还在,当不会是这般局面。”他头疼地揉着额角,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朝中风声赫赫,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难道真的要封锁整座金陵城,将患病者全部赶到隔离区,将隔离区开辟成死亡地带,任那些患者自生自灭吗? “齐王兄!”秦墨朗紧紧地捏着拳头,狠狠道:“他会付出代价的。” 洛王妃的药方一出,令所有人都看见了希望,但是洛王妃已经死亡的消息也很快在大街小巷传开,都说洛王妃是被齐王派人杀死的,赵凝霜冒着死亡的危险为齐王收敛的那点人心转眼就被这个消息冲散。 如今洛王妃死了,没有人能真正治好这场瘟疫,百姓们恨透齐王,当初齐王私收暗税的事情也被人翻出来议论,弄得朝野上下,都对齐王另眼相看。 尤其是家中有人患病的官员,更是对齐王恨之入骨。 一时间,齐王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为此,明夏皇尤为头疼,他最宠信的儿子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个不知生死的女人,城中瘟疫蔓延,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身为天子,他压力极大。 为了安抚百姓,必须有人站出来,承受百姓们的怒火。 这个时候,身在风口浪尖的秦墨天就逃无可逃了。 在大雨停歇的第十三日, 明夏皇以齐王谋害洛王妃为由,将齐王下狱,夺其亲王衔,其母萧贵妃被贬为嫔,一步之念,让齐王付出惨痛代价。 昏暗的天牢里,不见日月星光,只有漫漫黑暗作伴,秦墨天身着囚服,坐在铺着草甸的地面上,只觉人生无望。 秦墨琰领军当日,在萧贵妃的劝说下,他还想着要收揽人心,逐渐掌控朝局,可现在,这条路被他自己彻底堵死,一步错,全盘皆输。 突然的瘟疫、被他逼死的庄成双留下的药方、本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却被一刀毙命的路明,所有的人和事联系起来,最后将他送到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 他忽地想起自己母妃那日说的话,心头忍不住地发颤。 …… 庄成双醒来时鼻尖闻到臭烘烘的味道,她仔细地闻了闻,确定那的确是猪粪散发出来的,耳边隐约能听到猪叫的声音,嗡嗡嗡的,有些刺耳。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败的房间里,墙边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柜子,柜子上面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一个尿桶就摆在柜子与床的中间。 难怪她能闻到一股尿味。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不知道补了多少层补丁衣服的妇女走了进来,冲她笑道:“姑娘,你醒了啊?” 庄成双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听那妇女道:“我是在河边把你捡回来的,你都睡了几天几夜了,你还真是命大,那么大的洪水都没能把你淹死。” 庄成双:“……” “我煮了饭,给你端点过来吧,你等着。”说完,那妇女便出去了。 她很快端了碗饭进来,所谓的饭不过是一碗很稀的稀粥,可能是因为家里缺米,那稀粥清得很,根本不填肚子,但对于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的庄成双而 言,这简直可说是上天的馈赠,稀粥有些烫,她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完。 “我看姑娘衣着华丽,定是富贵人家的,你可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 庄成双喝完粥,轻手把碗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回答:“我家在金陵,谢谢你救了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金塘镇,距金陵倒是不远,走路也就两三日路程吧,你现在身体很虚,等再养几日,你就可以走了。”那妇女笑道,“我姓邓,你就叫我邓嫂吧。” 邓嫂是个十分爽快的人,心地十分善良,虽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但为了给虚弱的庄成双补身体,狠心杀了家里唯一下蛋的老母鸡给庄成双炖汤。 吃了一只老母鸡的庄成双能下床走路了,她请邓嫂帮她弄了几味草药,熬了汤药喝下,坐在破败的屋檐下问邓嫂:“附近有人生病吗?” 邓嫂看她能给自己治病,知道她懂医术,一面收拾柴火一面愁眉苦脸地回答:“怎么没有,现在到处都在闹瘟疫,我们镇上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庄成双闻言,猛地咳嗽起来,邓嫂丢下柴火帮她拍背顺气,等庄成双缓过来又重新坐回去忙活起来,听庄成双道:“我想去看看那些生病的人,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或者附近有没有药馆收留他们?” 邓嫂一听,面露惊悚:“姑娘,听说那瘟疫连宫里的御医都治不好,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瘟疫是会传染的,你若是去了,我可就不敢再收留你了。” “无妨。”庄成双站起来,“还请邓嫂给指条路吧。” 邓嫂不勉强她:“镇上有家金塘医馆,医馆里的大夫也得了瘟疫,听说就快死了,你可以去看看,若是你真能治好他,我们金塘镇的百姓就有望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药方 庄成双与邓嫂道别后沿着邓嫂指的方向朝金塘医馆走去。 而此时此刻的秦墨琰,已经找得精疲力竭,他们沿着河道来来回回寻找了几百里,丝毫不见庄成双的身影,她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除了河道边,秦墨琰还派了无数个小队搜寻河道周边的村落集镇,可几天几夜过去,没有丝毫线索,庄成双这个人,好一三七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殿下,喝口水吧,”南九小心地递上水壶,秦墨琰好似没有听见,望着滔滔江水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几日秦墨琰几乎都是这般,要么加紧搜寻庄成双的下落,要么就坐着发呆发愣,他本就清瘦,如今更是极快地消瘦下去,下属们看着难受,却不敢多言。 有马蹄声传来,来人策马驶近时翻身下马,朝秦墨琰半跪道:“禀洛王,宣王派属下来禀报洛王,已经找到可以救治这场瘟疫的药方了。” 秦墨琰的眼珠动了动:“哪里来的药方?” “药方是从金塘镇的一家医馆里传出来的,据说那家医馆的大夫从医几十年,自己染病后便着力研究瘟疫的治疗之法,没想到竟然真的救了他自己,如今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宣王殿下命属下来请洛王回京。” 然而,秦墨琰却蓦地翻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竟是半字未语,已朝金塘镇赶去,其余人见状,立刻追上。 金塘镇的金塘医馆热闹非凡,医馆里的段大夫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因着他救了患有瘟疫的百姓,名声大振,朝医馆里送东西的百姓数不胜数。 那段大夫笑得前仰后合,捋着胡须志得意满地接受了所有人送来的赠礼,邓嫂站在人群外朝里面张望,没看见庄成双的身影。 说来奇怪,当日庄成双说要来金 塘医馆,后来便没有了声息,等瘟疫的风波过去,邓嫂来金塘医馆问,他们却说从来没见过庄成双。 可那段大夫腰间挂着的却是庄成双的玉佩,难不成还能是捡来的? “有官兵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道。 秦墨琰在金塘医馆落马,男子身上虽有些脏污,却丝毫不损他冷然沉着的威严,笔直的身影往金塘医馆门前一站,如同日月光辉令人移不开目光。 知香拿着画像上前,问那段大夫:“可曾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段大夫看见有官兵前来,本以为是朝廷派来奖赏自己的,正兴奋得两眼冒光,谁知竟然是个来找人的,段大夫正要摆手,眼睛却落在了那画像上。 画中女子亭亭玉立,飘飘如仙,眉目似画,朱唇似点。 段大夫惊讶地张大嘴,半晌后连忙摆手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秦墨琰就眯起了眼睛。 知香一把从那段大夫的腰上扯下玉佩,抽出腰间长剑反手就架到了段大夫的脖子上,长剑在段大夫的颈上划下一道血痕:“这玉佩你从何处所得?” 颈脖上传来一阵刺痛,段大夫吓得双腿发抖,牙齿打颤,暗道事情不妙,这些人分明是官家来历,那女子莫非是哪位高官家的小姐? 可不管她是谁,他此时若是说实话,只怕会招来祸事,当下哆哆嗦嗦地解释:“这是我捡来的,你要是喜欢,你就拿去。”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段大夫还是知道的。 但他的段数怎可与被秦墨琰精心培养出的下属相比,知香猛地折断他的手腕,巨大的疼痛让段大夫嗷嗷大叫,知香反手将他扣在地上。 “凭你那点造诣也能想出治愈瘟疫的法子?简直可笑!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打断你的腿,割了你的耳朵 和舌头,拿去喂狗!”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知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段大夫尿了裤子,他绝对相信,这个看起来温柔无害实际上却勇猛如虎的女人绝对不是在吓唬他。 而站在士兵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男子,更是充满杀气,就像地狱爬起来的罗刹,能瞬间要了他的性命。 “女侠饶命,小人说实话,说实话,小人的确见过画上的姑娘。” 秦墨琰深不见底的眼瞳猛地陡缩,那一瞬间,仿佛有光照进他的双眸之中。 柴房里有股腐烂的味道,庄成双饿得脑袋发晕,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四天了,那段大夫沉浸在立大功的喜悦中,好似将她忘记了。 若是再记不起这里关了个人,她估计就要饿死了,饿死也比被毒蛇咬死强,庄成双暗暗地想,她没有兑现承诺,安然无恙地回去,不知道秦墨琰会不会怪她。 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庄成双浑浑噩噩的,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她庆幸地想,那段大夫终于想起她了,还好还好,不会这么快就被饿死。 那蜷缩在柴房角落的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旧,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些脏污,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好似身体的力量正在慢慢流逝。 秦墨琰心中大痛,快步上前弯腰将她抱起来,她稍稍挣扎了下,目光迷蒙地望向他,不确定地问:“秦墨琰?” 这是庄成双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字,短短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地就带了点缠绵悱恻的味道,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也可以这般好听。 “是我。”他轻声说,从知香手里接过披风给她盖上。 “哦,”她低声回应,柔软的身体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 上,继而缓缓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秦墨琰鼻尖发酸。 “秦墨琰?” “嗯。” “秦墨琰?” “我在。” “镇上有个姓邓的嫂子,是她救了我。” “我知道了。” “秦墨琰?” “我在这里。” “我想睡觉。” “好。” 庄成双依偎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百姓们看见秦墨琰抱着个脏兮兮的女人出来,都有些惊惶,个个站得老远,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秦墨琰吩咐道:“救了王妃的邓嫂,赏良田五百亩,黄金五百两。” 听到这个消息的邓嫂惊讶地瞪大眼睛,半天合不拢嘴,没想到她只是随随便便一救,就救了一位王妃,还是位能救世济民的王妃。 她发财了,周围的乡邻纷纷朝她投去羡艳的目光。 “至于段大夫,窃取王妃的药方占为己用,罪大恶极,交给当地的官府吧,” 南二领命。 庄成双身体不适,秦墨琰不敢赶路,在附近的客栈落脚,士兵们将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就是只苍蝇想要飞进去也得经过允许。 庄成双懒懒得没有力气,秦墨琰为她清洗时她的神志似乎也不太清明,没有过多的反抗,乖顺得像只大懒猫,为她换上衣服后,她就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 知香端着热气腾腾的稀粥进来,秦墨琰吹冷了些后一勺一勺地喂她,她足足喝了两碗粥后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瘟疫已经控制住了吧?”庄成双靠在他的怀里问。 秦墨琰点头:“你的药方传到金陵,疫情就控制住了。” “那齐王呢?” “在天牢。”秦墨琰的口吻不禁然地变得冰冷,“他派人杀你,民心大失,父皇生怒,为安抚百姓,父皇不得不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庄 成双失笑,没想到秦墨天这么快就被关进天牢去了,只是他向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脾性,就算已经身陷囹圄,只怕也不会向命运屈服。 她扬手抚了抚秦墨琰的脸,眼底有泪光微微闪过:“秦墨琰,你瘦了啊。” 从来都坚强冷硬的男子轻轻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哑声道:“因为太想你了,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所以没能好好照顾自己。” “没关系,”庄成双眼角有泪划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记住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办到。” “嗯,我决不食言。” 在客栈休整一夜后,他们于次日清早返回金陵,天蒙蒙亮,苍穹之顶飘着几颗星星,马车摇摇晃晃地朝金陵城而去。 庄成双掀开车帘望着外面不断倒退的景色,轻风从她的脸上拂过,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角,她忽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回到洛王府时,马车刚停下庄成双就听到稀里哗啦的哭声,她眉头一皱,掀开车帘就看到灵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站在她旁边的茹梅也是双目通红。 秦墨琰无视他人的喜极而泣,将庄成双扶下马车,眼看灵书就要朝庄成双扑过来,他适时地挡在庄成双的身前,硬生生将灵书给挡了回去。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回屋休息。”秦墨琰低声道。 庄成双感觉的确不太好,十分乖顺的点头,茹梅眼尖地上前去扶她,灵书趁机搀着庄成双的另一只手臂,主仆三人便回了房。 时至今日,由暴雨带来的灾难终于过去,城里城外,都在逐渐恢复。 “没事就好。”华阳宫中,贤妃正在轻手为明夏皇揉按脊背,得到庄成双平安归来的消息也不禁松了口气,“墨琰此生所求屈指可数,希望上天能善待他们。”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戴罪立功 “他自己选的王妃,自不会错。”明夏皇沉郁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这次若不是洛王妃,这场瘟疫还不知道会蔓延到什么地步。” 倘若没有庄成双,或许整个金陵城都会成为一座死城,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朕必须厚赏她。” 贤妃笑道:“成双这个孩子,和墨琰都是无欲无求的,陛下的那些恩赏,她恐怕根本不会真的喜欢,她是个心宽的,就算陛下不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喜不喜欢那是她的事,朕须得赏罚分明。”明夏皇说到这里,想起还被关在天牢的秦墨天,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贤妃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半晌没有接话。 “墨天这次,的确闯了大祸,朕倒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明夏皇为难,“若不是他害得洛王妃落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瘟疫,倘若朕从轻处罚,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这个墨天最近真是不让朕省心。” 贤妃算是听出来了,明夏皇根本不想重处,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况且明夏皇在某种程度上说还是个慈父。 “陛下不想重处齐王,这还不简单。”贤妃给他出主意。 “哦?”明夏皇饶有兴致地望向她。 “自古不是有戴罪立功之说吗?”贤妃道。 明夏皇忽地哈哈大笑,欣慰地看着贤妃:“还是爱妃聪慧,朕竟然没有想到,你说得对,朕不想杀墨天,那就只有让他立下军令状,戴罪立功了。” 贤妃暗想,如今四海边境又无战事,秦墨天能力出众,只要有明夏皇作保,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立军令状,不过就是做给朝臣百姓看的。 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自瘟疫后,朝中十分安稳,秦墨天被关天牢,势力 被一天天削弱,而秦墨朗的势力则一日日壮大。 大家逐渐发现,秦墨朗其实是个能文能武的皇子,上马能打,下马能治,而且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他为人诚挚,言语幽默,在朝中十分讨喜。 喜欢他、敬爱他的朝臣越来越多,在秦墨天被关的这些日子,朝臣们好像逐渐将他忘却了,朝里朝外,没有没秦墨天这个齐王似乎并不重要。 庄成双就在这样的闲言碎语中再次走进了庄府。 如今的庄府再不复往日的繁华昌盛,庄国忠也不再去庄国公,而只是一介平民,成为平民的庄国忠当然无法支撑住庄府原来那般庞大的开销,所以现在的庄府守卫十分松懈,门口甚至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南二开了门,庄成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院子里已经有些荒废,杂草无人打理,既没有小厮也没有丫鬟,十分萧索。 庄家二房在老太君去世后就与大房分了家,早就从庄府搬了出去,在繁华的闹市寻了处五进五出的宅院安顿下来,将这老宅留给了大房。 其实老宅是老国公爷留下来的,理应大房二房各半,但二房体念大房的落魄,没与他们争这座宅院,他们搬走后,这里更显空旷。 “二姐?”身后传来不确定的喊声,庄成双回头。 穿着素色单衣的庄语嫣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长高了不少,望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有意外、有惊喜却也有失望。 庄成双知道她的失望从何而来,庄语嫣在怨她。 以往她在庄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丰衣足食,是庄国公的千金,而现在,她只是落魄军侯的女儿,就算走出庄府,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倘若不是她,庄府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她也不至于失去荣华 富贵。 “洛王妃,请恕民女一时失礼。”庄语嫣说着就要下跪拜她,被茹梅眼疾手快地扶住,茹梅紧紧扶着庄语嫣的手臂,防止她跪下去。 庄成双长长地叹了口气,曾经再好的感情都经不起恩怨的消磨,幸而对于这点,她从不强求,庄语嫣恨她也好,不恨也罢,她都没有多在乎。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 “我想见庄老爷,他可在府里?”庄成双无意与庄语嫣多谈,口吻淡淡地问。 “洛王妃如今高高在上,想要见谁不可以,父亲就在雪梨院,洛王妃请随我来吧。”言语间充满讽刺和客气。 茹梅想说什么,却终究归于沉默,默默地跟在庄成双身后。 “母亲瘫痪在床,父亲这些时日都在照顾母亲,王妃请在这里等等,我进去跟父亲说一声,若是父亲不愿意见您,还请王妃不要勉强。” 庄成双忽然觉得,庄语嫣长大了。 在经历了庄玉浩被砍头、庄玉容被迫入府当妾、庄国忠被收兵权和被夺爵后,她终于在这沉沉浮浮的世界中长大,变得坚韧而独立,能撑起自己的天空。 被迫成长,或许对她而言,只好不坏。 庄成双站在雪梨院的门口看着她进去,望着满院萧索的景色,只觉得物是人非,而令她意外的是,庄国忠竟然还愿意见她。 “庄家已经败落,你来,不是为了看笑话的吧?”庄国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面目柔和,并不见喜怒,表情隐藏在城府之下。 当初他怎么会以为这个女儿木讷不可教养呢? 久经沙场、阅人无数,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只能说明她这个女儿藏得太深,即便是老太君都认为她温顺良善,可她哪里温顺良善? 面对自己的血亲,丝毫不 手软,这种有仇报仇的烈性,哪里可欺? “我来,是有一事想问庄老爷,还请庄老爷解惑。” 庄国忠不明白,庄府已经败落成这副模样,庄成双还有什么问题想问,非要亲自来求证,她如今是百姓们口中称赞的活菩萨,地位已非仅仅只是个王妃。 “你想问什么?”庄国忠倒是爽快。 “身世。”庄成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庄老爷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世吧?” “怎么,现在你已经不想承认你身上所流的血乃是我庄国忠的吗?可惜,要让你失望了,你身上流的就是我庄家的血,就算你觉得脏污,你也洗不掉。” “庄老爷误会了,我想问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谁,庄老爷不会不知道吧?” 庄成双的生母…… 庄国忠的神情一时有些恍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久到他的记忆里只残存着那么一个模糊的影子。 庄成双很小的时候问过他,被他狠狠地责罚了一顿,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提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始终惦记着那个女人。 到底是母子连心。 “你生母早就死了。”庄国忠冷声回道。 “死了,却没有尸体?”庄成双根本不信,果然,庄国忠不会轻易告诉她,“好,你说她死了,那你告诉我,她是哪里人,姓什么,娘家还有什么人?” “你娘跟我的时候就是个孤女,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告诉你?她在生你的时候就死了,你回去吧,以后别再踏进我庄府一步。” 庄国忠挥袖就要离开,南二立刻挡住他的去路。 气氛剑拔弩张,庄语嫣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庄老爷不愿 意告诉我,我就只有去问贵夫人了。”庄成双的口气分外强硬,倘若庄国忠不如实相告,她定会硬闯。 无论她的生母是生是死,她总该知道事情的始末,否则岂不是活得糊涂? 前世她就是活得太糊涂,所以才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今生绝不重蹈覆辙。 “洛王妃,这是在威胁我?”庄国忠横眉冷肃,浑身上下裹着一股杀伐之气,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干将,即便家族败落,发起怒来也威严赫赫。 可庄成双却丝毫不惧。 她迎上庄国忠愤怒的视线,决然道:“我要知道真相,她当初为何会嫁你,她的尸体埋在哪里,倘若她没死,又去了哪里,她到底是谁!” 庄成双有无数的疑问,她必须得到答案。 室内传来唔唔唔的声音,庄国忠转身快步走进去,大夫人约摸是听到他们的对话,已经从睡梦中醒来,秋妈妈站在床边照顾她。 曾经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贵妇此时已瘦得皮包骨,双颊深深地凹陷,两只眼睛仿佛要凸出来,她望着庄成双嗷嗷大叫,声嘶力竭,满腔恨意。 看着这模样的谢雪琴,庄成双只觉得痛快。 大夫人千方百计想至她于死地,到头来还不是栽到她的手上,倘若当初他们不针对她、陷害她、谋杀她,她又怎会与他们为敌。 因果循环,活该如此。 大夫人约摸是叫得累了,半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充血的眼睛愤恨地瞪着庄成双,哆哆嗦嗦道:“你想知道……你……生母……” 庄成双的笑容就回到了脸上:“或许大夫人可以好心告诉我。” “死了。”大夫人脸上露出快意,“当年她生下你后,被我逼得跳崖了,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她的尸体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夫人死 庄国忠似乎没想到大夫人会这么说,十分意外。 “你娘是个贱人,无名无籍,却敢勾引我丈夫,甚至还生下了你,你说她该不该死?”大夫人面目狰狞,“当初我就不该留下你,你和你娘一样,都贱!” 庄成双不怒反笑:“你教的好儿女,联起手来谋害他们的血亲,这样的败类早该死得干净,我替你将他们一三七除掉,你应该感谢我,怎么庄玉浩血淋淋的头颅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是你自己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大夫人双目圆睁,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庄玉浩头身分家的惨状,发疯似的猛然从床上弹起来,挥舞着手脚就要朝庄成双扑过去,可她已经瘫痪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又怎么可能动得了庄成双,若不是秋妈妈扶着,她早就摔到了床下。 庄成双对大夫人的反应很满意,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刻起来,近乎恶毒地补充道:“你放心吧,庄玉容也会死得很惨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命看见了。” “噗!”大夫人一口鲜血喷出来。 紧接着便是庄国忠的咆哮声:“庄成双,你给我滚出去!” 这次庄成双尤为听话,她淡淡地看了眼庄国忠和谢雪琴,转身就走了,走得十分干脆利落,就像一阵风一样,没留下丝毫痕迹。 大夫人半死不活,庄语嫣并不感到难过,大夫人盛气凌人了一辈子,最后不得善终或许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她送庄成双出府。 “洛王妃慢走。”庄语嫣盈盈行礼。 姐妹情尽,庄成双只觉得无奈,她望着着偌大的庄府轻叹道:“大夫人命不久矣,四妹也该好好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你我到底姐妹一场,往后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洛王府找我,而这偌大的府邸,既然无 力支撑,那就卖了吧。” “多谢洛王妃。”庄语嫣想起往日庄成双对她的颇多照顾,眼眶有些湿润,其实庄成双没有哪里对不住她,大房落到今日的田地,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她好歹是庄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今日庄成双离开,她们姐妹想要再见,就只有看缘分了,金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兴许将来她们会有机会在某个角落偶遇。 “王妃,您相信大夫人的话吗?”马车里,茹梅小声问。 “正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大夫人这回多半说的是真的,她死了也好,她若是没死,我岂不就是被她生生丢弃的。”庄成双嘴角有几分嘲弄。 从未见过哪个儿女说自己的生身母亲死了比活着好的,茹梅暗悔,她不该问。 庄成双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样的人,反而活得坦荡。 茹梅对庄成双的佩服越发深刻起来。 路过万宝楼的时候,庄成双让马车停下,万宝楼还是当初的样子,客人进进出出,生意红火,听说这月万宝楼要拍卖的东西乃是南海鲛珠,金陵城内对这件宝物有兴趣者比比皆是,都在翘首以盼,庄成双对宝物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秦五娘知道的秘密。 谁知她刚走进万宝楼,秦五娘的丫鬟彩蝶就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洛王妃,我家姑娘见王妃在门前落马,特命奴婢来请王妃进去。” 庄成双唇角微扯:“领路吧。” 和第一次来时所受的待遇不同,庄成双进房间时秦五娘已半跪在地上给她行礼,端的是一副敬重的姿态,这毕竟是秦墨琰的属下,庄成双有点不习惯。 “五娘何必多礼。”庄成双亲手扶她起来,“我来找五娘,也 是有事相求。” “不敢,王妃有话尽管问。”秦五娘抬手请她坐。 庄成双没有客气,坐到桌旁的座椅上,秦五娘提壶给她斟茶,听庄成双问道:“那块玉佩,五娘知道来历吧,可否告诉我拥有那块玉佩的人,代表了什么身份?” 秦五娘斟茶的动作一顿,庄成双来问她,那就代表秦墨琰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没有秦墨琰的允许,她可不敢说。 庄成双仿佛看出她的犹疑:“五娘可是怕殿下责怪?” 秦五娘并不怕秦墨琰怪罪她,她怕的是秦墨琰生气,他身体不好,生气伤身。 其实以庄成双的聪慧,就算她不说,她也能猜出个轮廓来,可她说了,那就是在明面上坏秦墨琰的事,秦五娘没这个胆量,自然不敢。 “这件事情请王妃恕罪,五娘不能说。”秦五娘拒绝得十分干脆,“王妃若是想知道,可以问殿下,五娘权责有限,不敢告诉王妃。” 庄成双就皱起了眉头,她的心思,秦墨琰已经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倘若他真的会告诉她,那么在今早她提出要去庄府时,秦墨琰就会告知她实情,可他却闭口不言。 分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看来她不该来万宝楼,秦五娘能成为秦墨琰的得力下属,果然还是有本事的。 “既然五娘不肯说,我也不勉强,这就回去了。”庄成双放下茶盅起身。 秦五娘恭送她离开,眼角余光瞥见那茶盅,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庄成双一口未动。 和数日前相比,这次的庄成双气势更加强盛,寥寥数语,并无半字逼问,却已然几乎让她招架不住,到底是秦墨琰看上的女人。 秦五娘苦涩地想。 “王妃从庄府出来后就去了万宝楼,出来时神色并无异常,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 上了。”有黑衣下属恭敬地向秦墨琰汇报情况,而后就见到秦墨琰越发无奈的神情。 “看来她在庄府一无所获。” “还是有所收获的。”那下属补充,“王妃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庄大夫人气死了。” 秦墨琰抬起头来,眸中闪过一道厉光,那下属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愣了愣,继而不禁然地朝后退几步,退到门口时认错般地低下头去。 “真的死了?”秦墨琰有点不信。 “真的,”那下属分外肯定地点头,“属下回来时庄府已经放了炮,挂了白。” 秦墨琰鼻尖哼出一声嗤笑:“死了也好,省得作妖。” 那下属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庄成双敢那么肆无忌惮,以为秦墨琰是她的后盾,看这护妻的姿态,他拍第二,只怕没人敢排第一。 庄成双回到洛王府时才知道大夫人被自己给气死了,她淡淡地想,她死了不是正好,痛苦地活着不如干脆地死去,死了就想不起庄玉浩被砍下的鲜血淋漓的脑袋了。 庄玉玲是个懦弱的,不足为惧,至于庄玉容,会跟齐王一起下地狱的。 “在想什么?”飘着隐隐花香的书房里,秦墨琰抚了抚庄成双的发顶。 “在想齐王什么时候造反。”这句话,庄成双几乎脱口而出。 太子死了,南王死了,皇后疯了,谢雪琴死了,就该轮到秦墨天了和庄玉容了。 秦墨琰徐徐眯起眼睛,漆黑的双眼中盛着强烈的厉光。 “在齐王心中,没有情义,没有恩德,没有仇恨,只有权力,为了权力,他可以放弃一切。如今他被关在天牢,大失圣心和民心,想要让陛下将皇位传给他已经是奢望,但对权利的渴望不会让他就此止步,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得到,那就只有硬抢。” 庄成双 望着秦墨琰冷沉的脸庞,继续道:“所以,他会造反的。” “不会有人相信。” “当然不会有人信,所以不能对任何人提及,东宫未立,我们却说齐王会造反,传到陛下耳里,只会引来无穷祸事。陛下无意重惩齐王,母妃也说陛下会让他戴罪立功,只是如何戴罪立功,却还差一个契机。”庄成双回忆着前世之事,“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三日后,明夏东境传来急报,倭寇侵犯东境边境,请求朝廷派军剿灭倭寇。 关于派谁前去抗倭的议论此起披伏,朝中上下各有看法,举荐声不绝于耳,自然属秦墨朗的呼声最高,秦墨朗本有军功,这两年长进极大,是抗倭的好人选。 但明夏皇却迟迟没有决断,看着满朝文武不做声。 朝臣们议论纷纷,好半天过去,有位老臣站出来嗫嗫嚅嚅道:“臣以为,可以派齐王前往,齐王在北境战事上有卓越成就,会作战,能指挥,可当此重任。” 满朝文武百官顿时禁声,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提起齐王。 果然,安静了片刻之后,刑部的楼尚书便出言反驳:“臣以为不妥,齐王现在还被关在天牢之中,是戴罪之身,让他去抗倭,恐怕难以令千军臣服。” “齐王才华横溢,乃国之栋梁,不该就此陨落,”那老臣惋惜道,“还请陛下给齐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臣相信,齐王绝对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可齐王……” “好了。”短短的两个字,明夏皇打断楼尚书的话,“就依蒋卿之言,让齐王戴罪立功。” 楼尚书明白了,所有的朝臣都明白了,明夏皇那么久都没有处置齐王,而只是将他关在天牢的目的就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齐王戴罪立功的契机。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野心 所以,无论秦墨朗的呼声有多大,明夏皇都不可能派他去抗倭。 这个立功的机会,他要留给齐王。 “我知道父皇什么意思,所以在朝堂上我并没有为自己争取。”秦墨朗扒着碗里的米饭,“父皇是不会让齐王兄就那么在天牢被关上一辈子的,他会想办法将他放出来,凭齐王兄的能力,剿灭倭寇还是没问题的,父皇这个决定其实没有错。” 齐王毕竟是明夏皇的儿子,明夏皇想救他出来理所应当,秦墨朗能够理解,所以心中并无怨念,只是齐王并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一旦出来,就势必会卷土重来。 “你倒是看得明白。”庄成双失笑。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嫂也太小看我了,好歹我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军的亲王。”秦墨朗眉眼翘得老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这两年深得四哥教诲,也是长了不少本事的。” 秦墨朗的进步的确非常大,令庄成双也很意外。 他的心思深起来了,目光放得更长远,看人也比以往多了几分心思,只可惜还缺了点霸气凛然的气势,兴许是他年纪尚小的缘故,总感觉少了些亲王的威仪。 “齐王兄此去东海,回来后只怕更难对付。”秦墨朗收起那份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感叹,“经过了牢狱之灾,大起大落,他往后只会更加夹着尾巴做人了。” 秦墨琰但笑不语。 “你这么说只能说明你低估了齐王对权利的野心。”庄成双慢悠悠地道。 秦墨天临行前奉命进宫与萧贵妃道别,景阳宫里气氛肃然,母子俩几月未见,彼此相看都清瘦了些许,尤其是萧贵妃,鬓边竟然多出几丝白发,苍老立现。 她端坐在 厅堂上首的位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五味陈杂。 秦墨天有手段,有能力,也懂得收敛,他和死去的庸王相比,更有可能登上皇位,可和现在如日中天的秦墨朗相比,却差了天时地利人和。 秦墨朗是后起的黑马,在秦墨琰的教养之下,几乎一跃登天。 “是母妃无能,没让你成为陛下最宠爱的儿子,让你走了许多弯路,你可有责怪母妃?” 秦墨天磕头道:“儿子不敢,这不是母妃的错,是儿子能力不足,不能为父皇分忧解愁,不能成为父皇最知心的儿子,才会让老七和老四有机可乘。” 殿中燃着熏香,那香味有些熏人,袅袅白烟在秦墨天的眼底飘散,他的眼睛在白色的烟雾下更显阴沉和诡谲,有种从地狱而来的气息。 “儿子已立下军令状,倘若剿倭不成,自刎谢罪,此去东海,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还请母妃保重。”秦墨天磕头,“母妃想要的,儿子定会为母妃争来。” 萧贵妃自然懂他的意思,她上前亲手扶秦墨天起来,为他拍了拍本就平整的衣衫,轻言道:“你好好照顾自己,母妃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秦墨天点头,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赵凝霜早就守在齐王府门口等秦墨天,一袭黑衣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双唇紧紧地崩成了一条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赵凝霜知道他在牢中受了不少苦,亲自迎上去搀扶他的手臂,秦墨天轻轻挥开他的手,自己径直朝府内走去。 赵凝霜尴尬地收回手,跟在秦墨天身后进府。 “王爷这些时日想必累着了,先洗漱一番,然后好好休息休息可好?”赵凝霜小心 翼翼地打量着秦墨天的脸色说。 见秦墨天点了点头,赵凝霜忽地松了口气。 如今局势于秦墨天而言是大大的不利,当初派人抓住庄成双,不过是想在关键时刻掣肘秦墨琰,谁知道庄成双的性情居然那么那么烈,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他们抓住,否则事情就不可能发展成今天这般糟糕透顶的地步。 虽然她的命追根究底也是庄成双所救,但她仍旧恨不得庄成双现在就去死。 而这府里与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庄玉容,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杀了庄玉容。 他们迟早都会将庄成双和秦墨琰踩在脚下,多一个人折磨他们,何乐而不为。 秦墨琰洗浴时赵凝霜就守在门外,他们夫妻多日不见,赵凝霜摸不准秦墨天现在的心思,只希望通过更多的了解来挖掘秦墨天的内心。 但显然她的做法好似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秦墨天自下马车后就一直绷着个死人脸,直到晚膳后也不见他换下表情,赵凝霜尽量找话题让气氛不那么僵硬,却始终徒劳无功。 现在的秦墨天就像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的喜怒哀乐,谁也参与不进去。 赵凝霜难免心慌。 秦墨天用完晚膳后便径直去了外书房,赵凝霜知道外院来了几个人物,但到底是哪些人她却探听不出来,她不敢去外院打扰秦墨天与他们议事,便在屋里等他回来。 秦墨天已许久没碰过女人,赵凝霜今日特意穿得风情万种,希望能与秦墨天一度春宵,最好能怀上孩子,让她在齐王府站稳脚跟。 可她从暮色四合等到月至中天也没有等到秦墨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赵凝霜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派丫鬟前去探探,丫鬟很快折回来。 “王爷半个时辰前去了清河居。”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道。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东西摔碎的声响,原来是赵凝霜一时火气上涌,扬手就把小桌上的茶壶茶盅尽数掀翻在地,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垂着头不敢抬起。 清河居的庄三小姐是个特殊的存在,全府都知道他们王府对其恨之入骨,可王爷有令,赵凝霜自然不敢违抗,只能将她当做客人般供起来。 而那位庄三小姐还算老实,在秦墨天被下狱之后就从来没有踏出清河居半步,把自己隐匿得好像齐王府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是以就算赵凝霜想要找她麻烦,也是无从下手。 有另外两个丫鬟进来收拾狼藉的地面,赵凝霜这才面色阴寒地让那个禀报的丫鬟退下。 秦墨天去清河居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庄玉容而想尝一尝她的滋味,而是因为庄玉容得知秦墨天在外院书房后就一直在垂花门前等他。 她今日穿着打扮十分素雅,一眼看去竟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丽,就像盛开在清河上的白莲,十分赏心悦目。 秦墨天刚踏进垂花门就看见长廊上有身影安静地等在哪里,夜里光影模糊,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赵凝霜,没想到却是庄玉容。 庄玉容走到他面前,端端正正地俯身行了一个福礼:“妾身给王爷请安。” 秦墨天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庄玉容朝他走近了几步,夜色昏暗,女子姣好的面容在不甚明亮的光影下透如薄纱,细如白瓷,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拉秦墨天的衣袖。 秦墨 天没有拒绝。 庄玉容无疑是漂亮的,只可惜她空有漂亮的身体,却没有如庄成双那般九转十八弯的脑袋,否则她也不会因为一次谋害就让自己落得这步田地。 这样漂亮的女人,只适合让她像花瓶一样活着供人欣赏和消遣,不适合与他并肩而立。 秦墨天的心思庄玉容当然不会知道,她现在只想将秦墨天拐骗到她的清河居去,让府中所有人都看明白,她庄玉容在秦墨天心中的地位并不比赵凝霜低下。 “妾身知道王爷在外院忙碌,不敢打扰,是以妾身专程在这里等王爷,妾身亲自做了些王爷爱吃的糕点,特地来请王爷前去尝尝。”庄玉容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秦墨天的掌心。 秦墨天只觉得掌心有些痒,美人在前,就连心也不尽然地跟着痒起来。 身边的护卫和丫鬟们识相地退开,秦墨天倏地捏住庄玉容的下巴。 秦墨天就露出了满意的笑来:“好,就去尝尝你那细嫩的糕点。” 清河居的寝室里灯火摇曳,房间里衣衫遍地,弥散着某种放纵的旖旎味道,秦墨天在与庄玉容半靠在床头上,庄玉容就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言道:“听说王爷要去东海抗倭,是真的吗?” 齐王领旨抗倭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庄玉容是派身边的丫鬟偷偷听来的。 秦墨天“嗯”了声。 庄玉容立刻坐正身体,望着秦墨天道:“王爷现在定然很恨庄成双吧?” 秦墨天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妾身最希望谁粉身碎骨,那必然是庄成双,她害得妾身庄家家破人亡,妾身恨不得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奈何妾身一切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奈何不了她。” “那又如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报仇 “妾身此生唯一的想做的就是报仇,王爷此去东海,妾身只身留在府里,迟早会被庄成双弄死的,妾身恳求王爷带妾身一起去东海,这样妾身既可保住性命又可照料王爷起居。” 其实庄玉容怕的根本不是庄成双,而是赵凝霜。 这些天若非她夹着尾巴做人,恐怕早就被赵凝霜找理由给杀了,根本等不到秦墨天一三七出狱,而赵凝霜不出手的理由自然有秦墨天就在京中的原因,但只要秦墨天一离开金陵,赵凝霜恐怕半刻也不会等,就会将她弄死在清河居。 可这种话,她不能对秦墨天说。 “如果我能让庄成双成为阶下囚,你想如何弄死庄成双?”秦墨天问道。 庄玉容眼底闪过淬毒的光:“她最怕蛇了,妾身会让她被万蛇生生咬死的。” 秦墨天突然哈哈哈大笑,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半点不假,女人恶毒起来一点也不比男人手软,和庄玉容比起来,庄成双其实还算是善良的。 “好,本王就带你去,让你手刃仇敌。”秦墨天大笑道。 庄玉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取悦了他,但秦墨天既然笑了,她便也只能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陷入极度的诡异之中。 赵凝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若是早些把庄玉容送进地狱,哪会有这么多膈应的事情发生,可如今是悔之晚矣。 …… “齐王已经出发了吧?”洛王府的药房里,庄成双轻声问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秦墨琰。 自从她被救回来后,秦墨琰只要无要事,几乎都陪在她的身边,她整理药材,他就在旁边看书,有时候整日如此,她不觉得烦,他也不认为无趣。 庄成双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他在自己身边 ,两人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她也感到开心。 “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秦墨琰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走的时候将庄玉容也带上了,庄玉容女扮男装混在军队里,成了他身边的守卫。” “他是想利用庄玉容对付我。”庄成双一语道破,“庄玉容恨我入骨,兴许齐王还想着等将来他得到了天下,就把我交给庄玉容处置,让我活得生不如死,他就痛快了。” “做梦!”秦墨琰冰冷地说。 庄成双眼里盛出笑意,她放下手里的药材,缓步走到秦墨琰面前,伸手去抚秦墨琰的侧脸,秦墨琰没有躲,她手上有淡淡的药味,是他习以为常的味道。 “现在府里都在传,说殿下宠妻无度,我就要成为他人口中的狐媚了!” “你在乎?”秦墨琰凝着她的笑脸。 庄成双成长得很快,当初嫁给他的时候还跟根儿没长成条的嫩豆芽似的,如今却已经变得亭亭玉立,眉眼转动间,时而凌厉冷肃,时而潋滟多姿,越发勾魂摄魄。 “当然不在乎,下人们也只敢说殿下宠妻而已,难道还敢说我魅惑殿下不成?”庄成双笑,手上残留的药香飘进秦墨琰的鼻翼里,言语间不禁然地就带了点傲娇,“殿下原本清心寡欲,我能让殿下享受生命,能让殿下宠我,那是我的本事。” 这样的庄成双,实乃少见,但秦墨琰莫名地格外喜欢。 “倘若殿下能告诉我拥有那块玉佩所代表的身份,我会更爱殿下的。” 果然,事为反常必有妖,庄成双心心念念的还是此事。 不过她说更爱,秦墨琰那小小的生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勾住庄成双的下巴,绝代风华的男人魅惑起人来,即便是在世观音都难以抗拒。 “成双,你说你爱 我?” 庄成双的远山长眉就皱了起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禁有些懊恼,懊恼中还带了点困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话到底只是随口一说还是藏了深刻的情真意切。 但秦墨琰的目光着实灼目,就像深山老林里被饿了许久的狼,好不容易看见一只兔子,就等着扑上去将这只兔子给拆吞了入腹。 气氛陷入漫长的尴尬中,一时间庄成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多久过去,她缓缓站直身体,轻声道:“我去看看给殿下熬的药膳好了没有。” 言罢,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秦墨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指尖尚且残留着她身上的体温,女子娇羞的模样在脑海里回荡,如初初绽放的芙蓉花,娇艳欲滴,他眉眼不动声色地染上笑意。 再说这逃跑的庄成双,离开房间后径直去了厨房,知明守在厨房里熬药,见到她进来赶忙退到旁边,暗想,庄成双怎么有闲心来这里。 庄成双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对秦墨琰的用药更是上心,但熬药这种事,她却没干过,她自从嫁进洛王府,进厨房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 她现在熬的要也只是寻常药膳,对时辰和火候的把握并不高,并不需要她这位大神出手。 知明正想问,就听庄成双吩咐道:“好好看着。” 知明恭顺地应了声“是”,然后就见庄成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厨房的庄成双比来时更加懊恼了,她一时心绪难平,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到花圃去看花,洛王府的花圃不说是全金陵最美的,但花种绝对是最多的。 南妈妈就在花圃里摆弄花草,自从南妈妈交出内院的事务后就专职负责伺候秦墨琰,但秦墨琰身边有南 九伺候起居,所以南妈妈的心思就花在了饮食了,每日变着花样给秦墨琰弄各种各样养胃开胃的好东西,庄成双跟着沾光,竟然没有长胖。 “王妃。”见庄成双走近,摆弄花草的南妈妈起身行礼。 庄成双躁动的心此时终于稍稍安份了些,她顺着花圃里的青石小径往里走,鼻尖飘散着浓郁的花香,十分好闻,她眉目轻拧地走着,目光仍旧困惑。 “王妃有什么心事吗?”南妈妈见她神思不属,主动开口问。 其实庄成双这个女子,南妈妈并不十分喜欢,她虽然聪明伶俐,但心思却极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没人能猜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秦墨琰体弱多病,他更需要的是能够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人,不是像庄成双这般手腕狠辣、心思复杂的人,尤其是她占着洛王妃的位置,却不为秦墨琰生儿育女。 但她对秦墨琰的胃口,能让秦墨琰顶着被陛下责罚的危险也要护她周全,南妈妈自然没有资格说什么,此时见她心事重重,便随口问问。 庄成双因为什么而烦恼,当然不可能告诉南妈妈,更不可能向她请教,南妈妈是贤妃放在洛王府的眼睛,庄成双动不得,也没想动。 她告诉贤妃什么事,庄成双并不在意,但自此之后,她对南妈妈却多了层戒心。 她讨厌有人在她身边放眼睛,好像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让她十分不舒服,但她不会让南妈妈看出来,更不会让她知道她心中所想。 “有一事,我至今不明,不知南妈妈可否告知。”庄成双想起她的困惑,顺口扯来问。 南妈妈做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恭敬态度:“王妃尽管问。” 庄成双弯腰摘下手边的一朵海棠:“殿 下为何会从小体弱多病?” 南妈妈惊讶地发现,那潋滟多姿的海棠竟然瞬间就被庄成双比了下去,如今的庄成双真正是人比花娇,但想到她的问题,她的面上却不禁然地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难过。 “殿下八岁那年,金陵城满天飞雪,他为救人跳入浸骨的寒水中,等被发现救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已经去了,贤妃娘娘不肯接受现实,不断按压殿下心口,竟然奇迹般地让殿下活了过来,但殿下却生了场大病,命虽然保住了,健康却回不来了。” 能让八岁的秦墨琰跳入寒冰中相救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殿下救的人就是宣王吗?” 南妈妈叹气道:“是啊,宣王殿下当时还小,殿下将他送上岸后自己却没能爬上来,若不是有位公公正巧路过,殿下就真的回不来了。” 庄成双曾经听说过,明夏皇最爱的女人乃是玉妃,这正所谓爱屋及乌,宣王自然是他最爱的孩子,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明夏皇越来越宠信洛王,倒是没那么喜欢宣王了。 如此看来,明夏皇对洛王的日渐宠信,不过是因为洛王曾为救宣王而落得一身病痛,明夏皇心怀愧疚,所以才对洛王越发爱重了些。 或许,这里面还有其他意思。 洛王虽然身体孱弱,但胜在智计无双,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可躲避,明夏皇越是宠爱他,朝中那些皇子就越是会针对他,如此反而分散了那些人投放在宣王身上的注意力。 庄成双忽然觉得有些手脚冰凉。 她一直很奇怪,太子毕竟是嫡是长,齐王毕竟在朝中多年,多有建树,他们所犯的错误虽然不小,但不至于让明夏皇那么快就放弃他们,为什么他却放弃得那么干脆? 第一百八十章 知恩图报 当初北境战事,其实派人通知齐王对方的诡计让齐王早做防备才是最好的,派秦墨朗带兵出征反而是下策,但明夏皇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其实是不合情理的。 如今看来,他那时想的和秦墨琰是一样的,都想让秦墨朗立下军功。 庄成双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不想将秦墨琰的处境想得那么糟糕,也不想将明夏皇的心思想得那么可恶,可所有的事实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承认明夏皇的恶毒,秦墨琰的悲凉。 心思通透如秦墨琰,这些事情,她想得到,秦墨琰也势必想得到。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吧,否则也不会那么笃定明夏皇定会派秦墨朗前去北境。 南妈妈不知道她只是说了秦墨琰病情的由来庄成双的心思就经过了排山倒海般的起伏,她只是觉得庄成双的脸色变化太快,转眼就凝重起来,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王妃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南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庄成双摇头,垂在身侧的十指不动声色地握紧,心想,难怪秦墨朗和秦墨琰最是亲近,原来是因为秦墨琰曾经救了他的命,幸好秦墨朗是个知恩图报的,否则…… 否则什么? 庄成双一时竟有些心慌,她刚刚竟然对秦墨朗起了杀心。 南妈妈见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暗道莫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正想上前搀扶,庄成双却转身朝花圃的另一头走去,落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静。” 庄成双说静静,南妈妈当然不敢打扰,但着实担心庄成双安危,只得反身去找秦墨琰。 秦墨琰原本在药房里小憩,闻言哪里还躺得住,立刻起身去找庄成双,好在庄成双并没有满院子乱窜,她就在距离花圃不远的秋千架上。 秋 千飘飘荡荡,荡得她的裙角随风飘扬,她安静地坐在秋千架上,好看的秀眉近乎拧成一个川字,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她轻轻回头,满院的鲜花在她的身后落成艳丽的背景,却不及她十分之一的优雅娇艳,秦墨琰刚刚的忧虑瞬间就莫名其妙地化进了风里。 “殿下是来找我的?”庄成双也没下来,就坐在秋千架上问他,不待秦墨琰回答,她便又自言自语道:“南妈妈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她只是见你脸色太难看,所以有点担心。”秦墨琰解释,扬手拉住秋千的绳索,颇有几分明知故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庄成双不想让秦墨琰知道她那跌宕起伏的心思,秦墨琰有他自己的骄傲,无论他身处何种境地,只要他愿意向前,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 有时候装傻也是对他的一种尊重和爱护。 她的那点不甘心,不过是因为她是秦墨琰的妻子,她对他有情有义,是为他感到不甘心,可若是秦墨琰都能以平常心视之,她再为他打抱不平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短短时间庄成双就想通了,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摇摇头道:“没有。” 秦墨琰松了口气,无论庄成双对明夏皇的态度持何种看法,只要她永远站在他的角度支持他就好,那些不公平的明枪暗箭,他并不在乎。 “下来吧,回去吃饭。”秦墨琰朝她伸出手。 庄成双大大方方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身体轻盈地从秋千架上跳下来,两人的身影从花圃中慢慢穿梭而过,满院的鲜花争先怒放,却始终不及他们二人多姿多彩。 齐王在东境领军作战,频频传来捷报,朝廷内外,那些议论齐王心术不正的言语逐渐淡去,被新 的评价所代替,这些庄成双自然知晓,只是已经懒得理会。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行兵打仗果然是件极慢极缓的事,几个月过去,东境的战事终于有终结的迹象,庄成双本以为秦墨天会如前世那般遭遇伏击,却没想到今生他的战术也有了改变,为人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竟然没有对敌方穷追不舍。 到了十一月底,秦墨天剿灭倭寇,从东境班师回朝,按照路程来算,率领大军从东境回朝,少说也得几个月时间,至少在春节前,秦墨天是赶不回来的。 庄成双对秦墨琰苦笑道:“好在我们还能安稳地过个春节。” 秦墨琰但笑不语,显然是赞同了她说的话。 秦墨琰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但却尚未痊愈,是以冬天稍至时他们就又从垂纶水榭搬到了暖阁,唯一不同的是,已经不需要再生火盆了。 太皇太后孝期已满一年,很多事情都已经解禁,所以相比去年,今年的春节要热闹得多,挨家挨户张灯结彩,鞭炮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老人孩子喜笑颜开,欢乐无限,走在大街上能时时刻刻感受到金陵城的繁华和富足。 就在一片热闹声中,一辆漆黑平顶马车从繁华的金陵街道上驶出西城门,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就像一颗无声无息落入大海的水,没人知道它能翻起什么风浪。 次日,洛王感染风寒,咳嗽不止,洛王妃紧闭府门,对外宣称不接见任何来客。 与此同时,秦墨天率领的四万军马在金陵城六百里外扎营休整。 秦墨天靠东境抗倭的战绩成功为自己洗白,不仅白,还白得发光,全城百姓对抗战英雄口口称赞,简直将秦墨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然而,那些夸赞中却有让人心惊肉跳的。 “宣王本已在朝中 站稳脚跟,得到无数大臣的支持,本以为东宫之位会落到宣王手上,没想到齐王抗倭成绩斐然,这次大胜而归,看来朝中局势又得大变。” “宣王心地仁厚,齐王黑料满天,还是宣王更好。” “齐王杀伐果决,更具备帝王气质,由齐王坐镇江山,更能降服大臣安抚百姓。” “……” 市井之中说什么的都有,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官府要抓也不知道抓谁,来来回回地在各个大街小巷巡视了好些天也没抓到始作俑者,最后只能将几个不知轻重的倒霉小百姓抓到官府去打了一顿,这些流言才渐渐平息下去。 夜色沉沉,苍穹之顶没有月亮星光,一辆马车在灯火辉煌的万宝楼后门停下,秦五娘的丫鬟彩蝶就守在后门等候,恭敬地朝马车上下来的人行礼,继而在前引路,直奔秦五娘厢房。 门微微敞开着,彩蝶推开门,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走进屋内。 秦五娘一如上次那般半跪在地,朝来人行礼:“属下参见王妃。” 庄成双有些无奈,仍旧亲手将秦五娘扶起来,“天寒地冻,五娘就不必多礼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要事需要五娘相助。” 认识庄成双这么久,也打过几次照面,秦五娘从未见庄成双用这等严肃的口吻说话,不禁做出一副随时等候差遣的姿态来。 “殿下尚在病中,不便出行,遂而只能由我为殿下跑这一趟。”庄成双拉着秦五娘坐到旁边的座椅上,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杯茶,语气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如今齐王归来,手握四万重兵,几乎能与城中军队相抗衡,殿下为以防万一,需要五娘除去几个人。” 秦墨琰的意思,就是暗杀。 他们万宝楼蛰伏这么多年 ,好像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秦墨琰收集情报和赚取钱财,可那些钱财秦墨琰却大多用在救民之上,至于情报,对秦墨琰而言好像也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刀锋剑厉,固若金汤的万宝楼终于可以主动出击了。 “王妃请吩咐。”秦五娘郑重道。 庄成双缓缓将手中名单展开:“这几个人,五娘可看清楚了?” 秦五娘点头,庄成双满意地一笑,然后将手中纸条放到灯下点燃,扔进空杯里,“这几人要么武艺高强,要么护卫重重,五娘切记,行事须得格外小心谨慎,不必强求。” 秦五娘意外,庄成双的意思竟然是要他们倘若无从下手便就此放弃。 “我们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没有谁应当为谁卖命之说,五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五娘知道庄成双医术高绝,知道她聪明伶俐,知道她心怀若谷,可是她从未像这一刻认为庄成双高大得不可触及。 他们本是世间泥泞里的蝼蚁,是秦墨琰让他们有遮风避雨之地,他们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低贱的,理应为秦墨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庄成双却说,他们是平等的。 在她心中,每个人的性命都是等同的,只不过他们生活的方式不同罢了。 到底是洛王殿下看上的女人啊! “属下明白,谨遵王妃之命。”秦五娘起身慎重地拱手道。 庄成双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回了洛王府。 秦墨朗正在洛王府等她。 黑夜沉沉,这位金贵的宣王殿下站在寒风萧瑟的长廊上,见到庄成双回来,面上先是一喜,而后稳重步伐朝庄成双走去。 “四嫂,你终于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如日中天 秦墨朗两排雪白的牙齿在暗夜中十分扎眼,庄成双自动忽略,到底还是遵循礼仪盈盈朝他行了一礼:“宣王殿下,请到暖阁叙话吧。” 说罢,已转身朝暖阁走去。 自从庄成双嫁给秦墨琰后,每次庄成双朝他行礼时秦墨朗都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不过眼下事情紧急,这份小小的不自在转眼就被他抛诸脑后,快一三七步追上庄成双步伐。 暖阁和屋外的气温乃是两个天地,秦墨朗一踏进去就觉得热,庄成双取下斗篷递给灵书,在温着热茶旁的蒲团上盘腿而坐,秦墨朗坐到她的对面。 “齐王现在何处?”庄成双似乎并没有要饶弯子的意思,开门见山地问。 秦墨朗打开舆图铺在地面上,指着上面的某处道:“这里,金椒县,距离金陵城还有五百里,按照齐王兄的行军速度,大约还需三日就可抵达金陵城。” 其实秦墨朗并不知道秦墨琰要他找庄成双干什么,但秦墨琰既然吩咐让他听庄成双安排,秦墨朗自然是不会忤逆秦墨琰的意思的。 秦墨朗补充:“或许齐王兄会与先锋部队先行抵达。” 庄成双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没对秦墨朗所言的先锋部队率先回城做反应,而是道:“你手上有五城兵马司六千,大统领梁邵有禁军五万,应该是足以和齐王的四万军马相抗衡的。” 秦墨朗一脸懵懂,没听明白庄成双的意思。 庄成双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齐王进攻金陵城,总得有个理由,让天下人臣服,否则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这个理由,自然只能从你身上找。” 秦墨朗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宣王殿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就连城中百姓都在传陛下可能会将皇位传给你, 可惜宣王殿下非嫡非长,虽然深得陛下宠信,但上面还有三四五六皇子,想要得到太子位,其实尤为艰难,是以殿下为得到皇位破釜沉舟,弑君杀兄,想强行将皇位抢过来。” 秦墨朗的神经紧紧地崩成了一条线。 “这个时候,齐王秦墨天为大义为臣民为父母,不得不举起清君侧的大旗,率军攻入皇城之内,手刃弑君杀兄的敌人宣王,而后在群臣的推举下不得不‘勉强’登基称帝。” 秦墨朗骇然地望着庄成双。 这些时日庄成双一直在想,还有谁会是秦墨天的内应。 前世自秦墨天登基后,朝中大臣都是心服口服,因为他的帝位是靠赫赫战功挣来的,无论是禁军大统领梁邵还是现在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对他的顺从都说得过去。 她知道高公公是因为那是秦墨天亲口告知他的,她知道姚坤、赵谦和蒋云义是因为他们曾经都暗中通过她的手向秦墨天传递过消息,而秦墨天在朝中那么多年,绝不止这几个人。 肯定还有谁是她不知道的,在前世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但是一旦兴兵却能起到作用的,庄成双左思右想几天几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头疼得很。 “四嫂让我来,就是要跟我说你是如何猜度那些莫须有的事情的吗?”秦墨朗的表情难得这么严肃,他死死地盯着庄成双,好似要在那娇弱的脸上看出一个洞。 庄成双却仿若没听见似的,风轻云淡地抿了口茶。 “我知道四嫂神机妙算,能预测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齐王兄造反却是不可能的,城中有六万军队,还有城墙做护,齐王兄不傻,区区四万就想攻入城内,难度极大。”秦墨朗收起舆图,“就算齐王兄能攻进来,也 是两败俱伤,他想趁机登帝,哪儿那么简单?” 秦墨朗的表情就像吞了只活苍蝇般难看,却换来庄成双冷冷的嗤笑。 那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让秦墨朗的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宣王殿下是不是不知道这世间有‘奸细’之说?”庄成双对秦墨朗天真烂漫的看法嗤之以鼻,“你说得没错,四万敌六万,的确打不过,但须得有个前提,那就是的确是四万敌六万,禁军和五城兵马司里都没有齐王的人,齐王想要胜出,可能性当然微乎其微。” 秦墨朗的眼睛就瞪大了。 庄成双却转眼收起讥讽的表情,竟温温柔柔地一笑:“不过那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宣王殿下不必太过上心,只需要听听就好。” 秦墨朗咬牙切齿:“妄议皇子造反,你可知是什么罪名吗?” 庄成双诚然地点点头:“杀头的罪名。” “那你还敢?”秦墨朗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这个素来稳重的四嫂今日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净说些不像是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无所谓,难道宣王还要将我说的事宣扬出去吗?只要宣王不说,没人知道。况且我也是为宣王好,谁知道齐王是不是真的狼子野心,我劝宣王早做防备,难道不是更好吗?” 庄成双说这话时一脸的无所畏惧,好像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 “四嫂告诉我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就是为了让我时时刻刻警惕齐王兄造反吗?” 庄成双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墨朗再也听不下去了,倏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瞥了眼庄成双,谁知他还未走出门槛,就看到南二急匆匆来报:“陛下昏迷不醒,良妃娘娘派人来请 王妃进宫一趟。” 庄成双豁然站起来,她动作极快极猛,衣摆掀翻了小几上的茶盅,茶水洒了一地,溅到她的鞋面上,也不知道烫到没有。 灵书“呀”地低唤了声,就要蹲下去脱庄成双的鞋,可庄成双此时哪里顾得上没有没被烫到,灵书还未蹲下去,她已经抬脚往外走,就连斗篷都顾不上了。 灵书惊讶地喊了声,抄起斗篷快步追上去。 而此时在房中愣了半晌的秦墨朗终于回过神来,暗骂了声庄成双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便也顾不上其他,抬脚追了出去。 秦墨天率领的军队尚且还有三日才到金陵,并非对明夏皇出手的好时机,高公公也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明夏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庄成双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的是生病了? 帝王日夜操劳,寿命长者袅袅可数,明夏皇虽不至高寿,但也年过半百了,突然倒下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庄成双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 马车到了崇阳门,庄成双正想下车步行,守门的士兵却直接放了行,说良妃娘娘有交代,洛王妃的马车可直接进入宫门,这待遇庄成双还是第一次享受,难免心惊肉跳。 明夏皇是真的病了,近日气温骤降,导致这位年老的皇帝不慎受了风寒,寒气入体,令他突然头昏脑涨,不仅高烧不退,而且神志昏迷。 恢弘的大殿中各路嫔妃和皇子跪了一地,气氛冷沉而哀肃。 庄成双把完脉后与贤妃娘娘交换了个眼神,继而退到旁边和刘医正讨论药方,药单出来后,由宫女拿到太医院抓药煎熬,熬好的药端进大殿中,宫女刚想递给高公公,却被庄成双转身接了过去,转而递给刘医正。 刘医正看着那 碗乌漆抹黑的药一头雾水,庄成双表情极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声道:“父皇病的蹊跷,还是请刘医正检查下吧。” 刘医正和庄成双有过多次接触,这个洛王妃虽然年纪小,却心思深沉,处事极有她自己的一套章法,从不喜欢胡乱插手什么事情,所以,一旦她插手,那就必定有她的道理。 刘医正只觉得庄成双的话别有深意,当下更不敢耽搁,取了小半杯汤药在茶杯里,检验后确定没有问题才点头说道:“可以服用。” 继而递给高公公。 庄成双这次倒是不怕,殿中这么多人,就算这高公公想做手脚也是不可能的,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心想,这高公公跟在明夏皇身边二十余年,是明夏皇最信任的人之一,想要将他从明夏皇身边踢走,还真是困难重重。 单是明夏皇那关就难以过去,秦墨琰真给她出了个难题。 “洛王妃说陛下病得蹊跷是什么意思?”手执皇后金印的良妃娘娘突然问道,“难道宫中有人会害陛下吗?”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立刻紧绷起来。 庄成双等的就是这句问话,稍稍的停顿之后,她方才沉沉道:“父皇万金之躯,身边应时刻有人照顾,可照顾之人却没有注意到天气冷暖,让父皇受了寒,这本就不该。” 萧嫔眼底闪过冷然,只觉得庄成双意有所指。 “是以,还请良妃娘娘亲自照顾父皇吧,尤其要注意父皇的饮食,父皇所有入口的东西都需得验证是否无毒,直到父皇完全恢复健康。”庄成双郑重其事地道。 良妃娘娘皱起眉头,她现在主事后宫,事务繁杂,怎么可能整日守在明夏皇身边,况且听庄成双的意思,就连高公公都不信任,根本不合情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性命之忧 “娘娘管理后宫,哪有那么多时间。”萧嫔说道,“洛王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就让母妃来吧。”跪在嫔妃后面的秦墨朗忽然开口,“母妃心细,照顾了体弱多病的四哥那么多年,照顾父皇想必不在话下,如何?” 秦墨天不在宫内,秦墨朗正势大,而比起齐王,良妃自然更喜欢秦墨朗,当即就答应下来,这个重任便落到了贤妃头上,庄成双见事成,淡淡一笑,退到旁边,不再多言。 萧嫔和高公公对视一眼,两人均脸色沉郁,脑中闪过不好念头,然而当下乃是良妃主事,他们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 庄成双只觉得明夏皇这场病简直是风雪里送的火把,帮她省下了不少弯弯曲曲的麻烦,贤妃留在殿中照顾明夏皇,命庄成双与刘医正一同留下,以防明夏皇的病突然有什么变故。 庄成双当然没意见,明夏皇熟睡时,贤妃拉她到旁边说话。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贤妃并不绕弯子,直接问。 庄成双微微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这位眼睛爽利的后宫女人,她附耳跟贤妃说了几句话,只见贤妃的神色蓦地就凝重起来。 “父皇这场病正好有理由让娘娘下令加紧父皇身边的防卫,至少在齐王赶到金陵城城门之前,父皇都得病着,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庄成双无奈道,“本不想将母妃牵扯进来,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能让母妃涉险。” 他们的性命都是系在一起的,既然秦墨琰和庄成双都毫无畏惧,她有什么可怕的。 “你放心吧。”贤妃拍拍她的手,“我会办好的。” 庄成双心中悬着的大石轻轻落下,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高公公伺候明夏皇二十余年,任何想要 栽赃陷害他的手段都会被明夏皇掘地三尺地查个一清二楚,况且他们身处宫外,想找到机会下手根本就是难如登天,最后竟只剩下这个下下策。 这夜很快过去,突然晕倒毕竟不是小事,宫里宫外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次日早晨,明夏皇已经醒来,他尚且还有些头昏脑涨,庄成双和刘医正把了脉,让他好生休养,便退了出去。 贤妃喂明夏皇喝了点粥,服了药,没多久他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秦墨朗过来请安,被守卫以陛下还在午睡的理由拦在外面,秦墨朗想到刚刚得到的急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庄成双这张乌鸦嘴,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昨夜他出宫后命人前去检查从金椒镇到金陵城沿途岗哨的情况,却意外得知秦墨天加快了行军速度,现在已经距离金陵城只有八十里路程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要炸,齐王突然带大部队加快脚程,他总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庄成双昨夜的话便犹如魔音一般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飘来荡去。 “宣王殿下。”身后突然传来喊声,秦墨朗倏地回头。 庄成双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衣服,眼眶四周有淡淡的暗影,似乎一整夜没睡好,正站在石阶下微微仰头望着他,表情十分寡淡。 周围实在人多眼杂,并非说话的好地方,秦墨朗一腔憋闷无处发泄,倒是庄成双率先朝他走来,望着他道:“父皇还在休息,殿下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奏报吗?” “自然。”秦墨朗的反应也算机灵,“昨夜我派人查探了下,发现四嫂说的有几分道理,所以想来跟父皇讨个商量,不知父皇什么时候能醒?” 庄成双眉梢扬起,秦墨朗总觉得她那高扬的眉梢藏着几分嗤笑和 讽刺。 “这可不好说,父皇刚用了膳服了药,或许晚上才会醒来,宣王殿下若是有要紧事,便在这儿等着吧,也许殿下运气好,父皇下一刻就醒了也说不定。” 她话音带着几分讥诮,让秦墨朗头皮发麻。 庄成双与他是站在同一战线的,这个时候秦墨朗当然不会问能不能将明夏皇唤醒这种蠢话,如果可以,庄成双也不会在这里跟他说那么多废话。 “宣王殿下掌管五城兵马司,还是好生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吧。”庄成双面不改色道,“父皇病倒,朝中事务无法做决断,若有大事发生,宣王殿下可要稳住。” 庄成双句句意有所指,秦墨朗怎可听不出来,但只要一想到庄成双说的那种可能性,他就觉得心惊肉跳,偏生事态还真有从那方面发展的可能。 “父皇若是醒来,还请四嫂派人知会我一声,我还有事处理,就先告辞了。”秦墨朗落下话,转身就走,庄成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事情的发展远出秦墨朗所料。 酉时正,被他派出去的下属回来禀报,齐王扣下了沿途岗哨,秦墨朗听闻,顿时就从座位上一蹦三尺高,吓得下属险些一屁股跌在地上。 谁知这下属刚汇报完,心腹朱成便满面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单膝跪地道:“殿下,齐王集结四万军马已向皇城攻来,他要造反,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清什么君侧?”秦墨朗厉声问。 “齐王说您软禁陛下,想自立为王,他为江山社稷和君父,不得不以大军压进,逼迫殿下缴械投降,救出陛下,还社稷安泰。”朱成满头大汗地禀报。 “齐王兄竟然这么不要脸!”秦墨朗咬牙切齿,“如今父皇昏睡不醒, 只有与禁军统领联手才能扛住齐王兄的四万大军,你快去请梁统领来商议。” 秦墨朗刚吩咐完,就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大步走到门口,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士兵跪倒在他的脚下,声嘶力竭地禀道:“梁统领叛变,带领五千禁军与城外的齐王军合围东城门,东城门城破,齐王军已涌入皇城,请宣王殿下退守皇宫。” 秦墨朗有那么一瞬间面如死灰。 昨日他还在对庄成双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她的胡言乱语就成了事实,秦墨朗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殿下,为今之计,您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退守宫城,要么乔装趁乱逃走,事不宜迟,还请殿下早做决断啊。”朱成俯首道。 然而,秦墨朗毕竟是秦墨琰教出来的,短暂的僵硬之后,他的面上便恢复了镇定。 “四万齐王军与五万禁军,我们当然不可能有能力抗衡,硬拼只会送命,先退守宫城。” 秦墨朗大步朝外走,他现在正心急如焚,明夏皇昏睡不醒,秦墨琰卧病在床,所有事情都集中到一起,难道就连老天都在帮助齐王? 东城门那边已是喊杀声震天,秦墨朗一边在朱成等人的护卫下快速朝宫城奔去,一边脑海中仔细想着所有的事情,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庄成双的话。 既然庄成双有所觉察,那秦墨琰定然知道,这些天他一直没见到四哥,每次去洛王府,庄成双都说秦墨琰还在昏睡当中,不宜打扰。 可既然秦墨琰还在昏睡,她为何敢在宫中逗留一天一夜? 有什么从秦墨朗的脑海中闪过,然而他还未抓住,宫城已近在眼前,守城的乃是禁军副将赵谦,见秦墨朗赶来,上前朝秦 墨朗行礼。 “城中大乱,还请宣王进宫指挥大局,”赵谦朝秦墨朗拱手道,“属下任凭殿下调遣。” 秦墨朗只觉得赵谦的反应太快,今日并非赵谦值班,可他刚接到密报赶来这里时赵谦竟然已经早早等候在此。 然还不等秦墨朗想出其中关键所在,那赵谦忽然拔出腰间长剑朝秦墨朗刺去,赵谦是高阶武将,功夫自然不弱,那一剑直指秦墨朗心脏,吓得周围的守卫各个面露惊恐。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把飞刀不知从何处飘来,堪堪地打在赵谦持剑的手上,长剑的剑尖顿时一歪,从秦墨朗的肩膀上擦过,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下一刻,朱成等几个守卫拔剑便与赵谦及其下属打斗起来。 而秦墨朗再去看那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时,却早已不见其踪影,他眉头紧紧地皱起,捂着流血的手臂在朱成等人的防卫下走进崇阳门。 秦墨朗亮出身上玉佩,下令守城卫士紧闭宫门,就在宫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忽地拔出一名守城卫士腰间的刀,用力一掷,那锋利的刀尖便精准地刺入了赵谦的腰腹。 回头时,却见不远处站着庄成双。 黑夜沉沉,她身上披着黑色斗篷,娇小的身影笔直在站在城墙之下,就像这暗夜潇风里的一抹幽灵,令人无端生出些许恐惧,那双黑如深潭般的凤眼直直地盯着秦墨朗。 秦墨朗怀疑庄成双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否则为什么她说有洪灾就有洪灾,她说有瘟疫就真的爆发了瘟疫,她说齐王要造反,齐王就如她所料地造反了? 可无论她是否真的有某种邪乎的本领,秦墨朗都知道,她不会害他。 她是秦墨琰全心全意相信的人,他自然也要对其付诸全部的信任。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心骨 “四嫂,事情皆如四嫂所料。”面对强敌镇压,秦墨朗面上却并不见丝毫颓丧,“梁邵是齐王兄的人,现在禁军和齐王军联手攻打金陵城,很快就会控制宫城。” 原来那个人是梁邵,难怪秦墨天敢这般肆无忌惮。 梁邵手握五万禁军,乃是明夏皇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以说明夏皇的性命都握在梁邵的手上,庄成一三七双的觉得这明夏皇活得也真够失败,总是被最信任的背叛。 庄成双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讽:“齐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根本就是自掘坟墓,只需要父皇醒来,振臂一挥,他们便师出无名,反而会被冠上犯上作乱的罪名。” 在九万大军面前,振臂一挥,能有几分作用? 秦墨朗觉得庄成双有些天真,可庄成双不应该是天真的人,她这么说,难道有言外之意? “父皇醒了吗?”秦墨朗问。 庄成双点头:“有乱臣贼子作乱,父皇怎么可能还睡得下去,此时已经在交泰殿了,依我看,殿下还是就留在这里指挥作战吧,你一走,他们可就没有主心骨了。” 秦墨朗眼皮一跳,他只有六千士兵,怎么和九万士兵对抗? 庄成双莫不是在说笑? 不远处传来浩浩汤汤的马蹄声,千军万马奔腾之势仿佛能瞬间推倒这扇紧闭的宫门,让他们都落入敌军的刀斧之下。 他再去看庄成双,身材娇小的女子不动如风地站着,面上没有丝毫惊慌的表情,好像冥冥之中已经将胜利掌握在手中。 禁军共有四位副统领,梁邵想要与齐王兴兵造反,调动五万禁军,还需得其他四位副统领都认他为主,听他调派,可这里是宫城,打着清君侧这个名号,根本不足以令其他四位副统领全部都听 他差遣,所以梁邵手上其实根本不足五万禁军。 事情如庄成双所料,赵谦手上的禁军被梁邵直接接管了,另外三位副统领中程璇直接归顺了梁邵,孙政和谢琦则领着手下的两万禁军直奔宫城而来,孙政途中与梁邵手上的禁军遇上,转眼便打成了一片,喊杀声几乎能冲破云霄。 孙政毕竟只有一万禁军,而齐王军和梁邵共六万士兵,孙政根本挡不住多久,果然,两个时辰后,齐王率领的四万军马和梁邵手中剩余的一万军马在崇阳门外集结完毕。 整整五万军队黑压压地一片,将宫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站在风雨楼上望去,就像千千万万只蚂蚁匍匐在地面上,场面十分浩大骇人。 只见齐王一声令下,无数士兵搭着长梯朝城墙上攀爬,无数士兵抬起几人合抱粗的长木剧烈地撞门,崇阳门外刀光剑影,喊杀声嘶吼声振聋发聩。 秦墨朗指挥作战,见庄成双还未离开,厉声喝道:“四嫂,快去交泰殿躲着!” 庄成双冷然地笑了笑,转身走进朦胧的夜色中。 整个皇宫都乱成了一团,交泰殿外挤满了宫女和太监,有位份的娘娘和几位趁夜进入皇宫的大臣同明夏皇都在交泰殿内,这些人都是好不容才爬上如今的地位,最是贪生怕死,既担心自己的生死也担心宫外家人的生死,但现在的形势已不容他们出宫去。 庄成双踏进交泰殿时只感觉阵阵冷肃之气扑面而来,殿中所与人都朝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庄成双面不改色地走进去,朝明夏皇行礼道:“齐王与梁邵联手,已朝皇宫杀来,宣王与副统领谢琦率一万禁军和五千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崇阳门抵挡齐王的叛军,副统领孙政在抵挡梁邵 率领的军队时已经不幸殉职。” 她每说一句,众人的心就沉一分,纵然宫墙巍巍,可一万五对整整五万,又能抵挡到几时,齐王踏破宫门杀到交泰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被齐王割了脑袋。 人心惶惶,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年仅十六岁的少女跪在殿中,她身娇体弱,一双凤眸却好似深渊般深不可测,她沉声道:“父皇,为今之计,只有安心等待援军到来。” 一听援军二字,所有人都瞬间振奋了精神,然而想到目前状况,齐王已经杀到宫门,最近的援军距离皇城也有八百里,就算他们长了翅膀也不可能立刻飞到皇城来抵抗叛军。 大家看庄成双的目光都带着嘲讽,后宅女人就是如此没有见识,连情况都没摸准。 “先起来吧。”明夏皇身体未好,又初缝大难,不免有些心神疲惫,说话时有气无力的,他靠坐到龙椅上,“依你看,宣王还能抵挡几时?” 众人见明夏皇竟然问一个内宅妇人这种问题,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到三个时辰吧。”庄成双淡淡道,紧接着又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已经足够了。” 立在明夏皇身侧的贤妃顿时就安心下来。 庄成双将目光转向被侍卫扣押的萧嫔妃。 当齐王造反的消息传进宫里,她立刻就示意良妃娘娘将萧嫔拿下,好在秦墨天那个薄情寡义的东西造反之前压根就没有通知他老母和那位与他老母有私交的高公公,让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否则等高公公反应过来,他们想要拿下萧嫔可能还要费好大一番周折。 萧嫔被侍卫用粗绳绑在木柱上,或许是侍卫 的动作有些粗鲁,弄散了她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多了几丝狼狈,毫无从前的一丝不苟和潋滟芳华。 但她安静地靠在木柱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倒是十分咸气腚神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定齐王造反定会成功。 这位和皇后娘娘抖了大半生的主,果然并非好对付的角色。 “萧嫔娘娘是不是认为齐王必胜?”庄成双扬唇道,“认为你已经坐稳了太后的位置?” 萧嫔睁开眼睛,望向面带讥讽的庄成双。 “齐王造反,却不先将娘娘偷偷接出宫去,明显是怕父皇起疑,他将娘娘留在宫里,就是为了营造天下太平的假象,他的确办到了,但是娘娘却危险了。” 庄成双言语间的恶毒谁都听得出来:“萧嫔娘娘养了个好儿子,连自己亲娘的生死都不顾了,这种感觉娘娘是不是很熟悉?” 萧嫔自然没料到秦墨天竟然会不知不觉地突然发难,虽然她知道秦墨天主意已定,但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却半个字都没有讲。 他在外兴兵造反,却将她留在敌人的腹地,这种不顾亲娘死活的做法让她尤为失望,可秦墨天毕竟是她的儿子,这种时候,她只能站在他那边。 “洛王妃若是想离间我们母子感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相信我的儿子自有打算。” 庄成双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娘都被五花大绑了,只要陛下一句话,您就会头身分家,竟然还跟我讲什么母子感情,娘娘是来说笑的吗?” 萧嫔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后宫争宠,手段虽然残忍恶劣,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饶人,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有皇子傍身,有儿子他们就有依靠,她自认为没有对不起秦墨天,为了 他的地位,她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弃。 这一刻,萧嫔忽然觉得天道在轮回,她无力争辩什么,事实摆在眼前,说再多都是无用。 谁的眼睛也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被蒙蔽。 庄成双忽然从旁边的侍卫手中抽出一把长刀,转眼那锋利的长刀就架在了萧嫔的颈脖上,在她的颈脖间划下一道细长的伤口。 众人面色大骇,这里可是交泰殿,陛下尚且没有言语,庄成双却擅自动起刀来,这个女子的胆量,不可谓不大,就连贤妃和明夏皇都朝她投去意外的目光。 庄成双手执刀柄道:“雪阳宫那把大火,烧了娘娘腹中的孩子,娘娘至今可有后悔?” 萧嫔眼眸倏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庄成双。 “防火烧宫的主意是齐王妃为娘娘出的吧,齐王妃足智多谋,心狠手辣,和同样才思敏捷无情无义的齐王相比,他们的确是天生一对,萧嫔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是老天的照顾。” 庄成双的言外之意句句暗含杀意。 “洛王妃,你是说,雪阳宫那场大火,是萧嫔贼喊捉贼吗?”良妃娘娘惊愕道。 殿中顿时炸开了锅,当时萧嫔可是身怀龙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庄成双却并未回答良妃,而是自顾自地望着萧嫔:“不知这么久以来,小皇子可曾如梦?娘娘可曾听到他在向娘娘求饶,求娘娘不要杀死他,毕竟,他已经有心跳了啊!” “你给我闭嘴!”萧嫔陡然爆喝出声,她眼神疯狂,恨不能将庄成双碎尸万段。 “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将他化作了一摊血水,夜深人静时,难道你就不会害怕冤死的小皇子回来找你吗?他也会痛的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该死 庄成双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如魔音穿耳灌入萧嫔耳中,令她状若疯狂。 “你给我闭嘴!”萧嫔像是瞬间失去了理智,张开爪子就要去抓庄成双,奈何她被捆绑在木柱上,根本动弹不得,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 “是赵凝霜害死的,不是我,若不是赵凝霜那个贱人给我出那等馊主意,若不是皇后总恨不得弄死我,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我都是被逼的!” 萧嫔声嘶力竭,好似已经失了神志。 “太子昏庸,皇后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我才应该是六宫之主,吕氏那个老女人,她算什么,你看看她养出的儿子,自相残杀,都死光了,哪像我的儿子,机智聪明,能力出众。”萧嫔瞪着庄成双喃喃道,“我才应该是皇后,奈何陛下看不清楚,他们都该死!” “那良妃娘娘呢?是陛下命她接管后宫,难道她也该死吗?” “哈哈哈,当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良妃宫中的那把火的确是我命人烧起来的,可陛下眼瞎啊,竟然还不将管理后宫的权利移交到我手上,甚至为了外面几句流言就贬了我,结果呢,我的儿子看不过去,要为我鸣冤来了,等我的儿子当上皇帝,你们都得死!” 殿中众臣和嫔妃大惊失色,这后宫的手段啊,果真令人防不胜防。 良妃娘娘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一刀劈死萧嫔,可陛下在上,她可没有庄成双的胆子在大殿上舞刀弄枪。 明夏皇眼中满是恼怒,兴许是在后悔没有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盲目相信了所为的证据,让皇后和太子以及南王蒙冤。 如今他再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庸王和南王都已经化成了灰烬,皇后整日疯疯癫癫,没个好的时候,他做什么都 无法挽回曾经的错判。 “齐王,是不可能成功了。”庄成双嘴角带着浅笑,那是种胜利者嘲笑失败者的笑容,好像萧嫔和齐王在她面前不过是区区蝼蚁,只要她稍稍一踩,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他会成功的,他会把我救出去,我要你们一个个都死无全尸!” 然而,好像是为了专程打萧嫔的脸,外有侍卫来报:“禀陛下,程璇副统领割了梁邵的脑袋,号令了全部禁军抵抗叛军,洛王殿下率领的四万援军已进入城内,正在四面围剿叛军。” 竟然比她预想得更快,庄成双眼底的笑容就越发大了起来。 明夏皇闻言,只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名侍卫下去,殿中众人忽听此番喜讯,都不免惊魂未定地露出笑容,他们皆以为今夜会身首异处,没想到局势转变得竟然这样快。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萧嫔拼命摇着脑袋,根本不敢相信那侍卫所说的,她不敢相信齐王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败了,明明已经打到宫城,只差临门一脚了,怎么会败? “我说了,齐王不会成功的,纵使他再聪明,也不及我的夫君算无遗策。”庄成双冷然道,“就在他得知齐王拖慢行军进程时,他就料到齐王可能已经有了异心,所以暗中向父皇求得兵符,调来援军,就是为了防止梁邵叛变,而程璇忠君,故意投向梁邵就是为了拿梁邵人头控制禁军,在危急时刻扭转局势,你以为梁邵是齐王的人就足够了吗?蠢货!” 萧嫔目呲欲裂。 庄成双似乎觉得已经说够了,提刀就要朝萧嫔的头颅砍下,然而,身后忽有一股大力袭来,庄成双似乎早就料到会被偷袭,身影猛地旋开,堪堪躲开了强烈的掌风。 而那一刀到底没能落在萧 嫔的身上。 与此同时,殿中侍卫持刀而起,群起攻向偷袭庄成双的人,定睛看去,那人竟是伺候了明夏皇二十多年的高公公,高公公武艺不俗,一时间竟与众侍卫不分高下。 庄成双此时已经懒得去看明夏皇震惊的表情,目光扫向知香,知香跟在庄成双身边也已许久,当下便明白庄成双的意思,抽出腰间软剑从侍卫中快速穿过,锋利的软剑转瞬就架在了萧嫔的脖子上,剑刃往前轻轻一送,又在萧嫔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高公公再不束手就擒萧嫔娘娘可就要人头落地了!”庄成双冷声冷气地说。 此话一出,高公公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立马像块木头般地一动不动了,他望着庄成双的双眼满是怒火,阴翳得恨不得冲上去咬人。 “高公公蛰伏在父皇身边二十余年,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庄成双的眉目比利刃还锋利,“你可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竟然也投向了齐王,行了这背叛之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背叛?”高公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鼻中发出一声冷嗤,“咱家从来都是萧嫔娘娘的人,何来背叛之说,洛王妃事先也不调查清楚就朝咱家头顶上扣帽子,不觉得可笑吗?” “原来是宦官与后宫嫔妃勾结。”庄成双失笑,“这段故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高公公和萧嫔眉色一凛。 殿中分外安静,只剩庄成双的声音。 “当年萧嫔娘娘正是豆蔻年华,意外救了因受伤而沦落街头的高公公,并将其带回府中休养,萧嫔娘娘貌美如花,高公公也端得是英俊倜傥,两人日下生情,却不料一道圣旨,娘娘的名字上了秀女的名单,被选入宫,高公公不舍佳人,便进宫当了宦官。” 这段 故事,庄成双前世是不知道的,是秦墨琰知道高公公乃是萧嫔的人之后派人千方百计调查出来的,故事已经过去二十年多年,很有些年头,查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洛王连咱家的陈年旧事都能查出来,这些年安在宫里宫外安插的人手难道还会比萧嫔娘娘安插的人手少么?”高公公冷嘲道,“倘若齐王败了,这个天下还有谁能与洛王争辉?” 庄成双笑:“高公公临死还想挑拨我夫君与宣王的关系,可惜,若是我夫君真对这个天下有念想,就断不会有今日齐王谋反之事。” 庄成双这句话掷地有声,嚣张无比,然而满场众人却无人反驳她的话。 太子和齐王能做大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秦墨琰不曾参与,他就像个不理尘世的谪仙,只淡淡地观望着凡尘中人的阴谋手段,丝毫不予插手。 直到突然听闻这位谪仙要娶王妃的消息。 就像有人生生地将他从云端拉到尘埃,一点一点地让这位曾经的谪仙步入庸俗的俗世之中,而现在,那位曾经病弱得不堪一击的谪仙竟已经能上战马调动军队了。 但既然深受他信任的王妃言明他对皇位没有念想,也没有多少人会怀疑。 因为秦墨朗便是他一步步送上来的。 就在众人的胡思乱想间,庄成双拱手朝明夏皇道:“父皇,高公公这种人留着也是无用,以防夜长梦多,还请父皇将高公公就地处决。” 一条人命,庄成双说杀就杀,也是令在场中人感到惊骇。 分明是后宅女子,偏生就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心狠手辣和果敢狠厉。 明夏皇挥挥手,似乎对突然发生的变故感到十分力不从心,慢悠悠道:“留他全尸。” 尖利的刀刃瞬间捅进高公公的腹中, 飞溅的鲜血让在场的许多人都满目惊骇,有些这辈子都没见过血的不忍地转开头去。 身中一刀的高公公目露凶光,他突然一掌打开面前的侍卫,身体纵身跃起,从高空飞掠而过,猛地击向庄成双,庄成双眉头一皱,身体下意识地朝后躲去。 然而,高公公毕竟内力深厚,又动用了十层功力,岂是庄成双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以抗衡,眼见那一掌就要劈到庄成双身上,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突然而至,与高公公的那一掌迎面撞上,剧烈的掌风将周围的人尽数撞倒,就连武艺高超的知香都忍不住后退了数步。 而高公公竟然直接被那凌厉的掌势震得五脏六腑俱裂。 变化发生得太快,许多人都没看清那人到底是如何而至的,只见到高公公被震飞的身体砰然落到地上,口中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 待众人看清楚来人时,不免又是一惊,竟然病弱的秦墨琰。 刚刚他们听闻秦墨琰率领援军来拯救危局时就十分意外,不明白那分明是应该躺在床上养病的身体到底是如何能承受住长途跋涉和舟车劳顿的,现在见他武艺绝伦,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纷纷猜想秦墨琰以往是不是都是在装病。 秦墨琰先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查看了庄成双是否完好无损,确定她的确安然无恙,这才朝明夏皇行礼,禀报目前的战况。 冲在前面抵抗叛军的禁军和五城兵马司损失惨重,原本禁军和五城兵马司是被叛军压着打,但自从援军进城,他们瞬间士气大振,加上援军的战力,局面瞬间扭转。 他进宫门时许多叛军已经缴械投降,剩下不多的拼死护着齐王让将齐王送走,但援军早已将金陵城围堵得水泄不通,齐王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差池 他担心宫中情况,便将外面的所有事情全部交给了秦墨朗,正好可以趁机让他多涨见识。 明夏皇额头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冷汗,听了秦墨琰的汇报后整个人更显得有气无力,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庄成双为他把了把脉,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他身体本就未好,又遭遇齐王造反的惊心动魄,让他的精神受到了严一三七重的打击,毕竟已经上了年纪,小心点总是好的。 “父皇先去休息吧。”庄成双轻声道,“宫里有良妃娘娘坐镇,宫外有宣王殿下,为江山社稷着想,您这个时候可万不能再出点差池了。” 众人精神俱是一震,东宫未立,明夏皇这个时候若是倒下,势必又是一场大乱。 好在明夏皇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长叹道:“让宣王处理好宫外的事情,洛王辅佐吧。” 秦墨琰恭敬地应是,明夏皇便由贤妃娘娘扶着回了寝宫。 庄成双几乎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却没有丝毫睡意,齐王败了,该落网的一个也跑不掉,她难得有些兴奋,看萧嫔的眼神越发多了几分嘲弄。 高公公到底不是秦墨琰打死的,而是被侍卫一剑封喉,尸体拖了出去,良妃娘娘将萧嫔软禁在景阳宫,她毕竟是皇妃,到底要如何处置,还得明夏皇亲自定夺。 而此时齐王正在几位亲兵的护送下往城西奔逃。 “齐王兄,前路无路,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身后传来破空之声,那声音竟然是以内里传送,震耳欲聋,紧接着一道强风袭来,秦墨天猛地侧身躲过,一把军刀擦着他的脸飞过。 秦墨朗在学武上颇有几分秦墨琰的天分,小小年纪就已经武艺非凡,秦墨天虽然年长他几岁,但却自认不一定能将秦墨朗打败,但他自信 秦墨朗绝对打不赢他,他俩顶多打个平手。 可秦墨朗却有很大的优势,大军就是他的优势。 就在秦墨天的停顿间,秦墨朗已经追上前来,领着身后黑压压的不知道多少士兵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秦墨天身边的亲兵们皆面色惶然,一副我要完的表情。 “齐王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萧嫔娘娘还在宫内,齐王妃也还在府内,可齐王兄竟然打算就这样逃跑,可曾想过你这一走,她们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秦墨天如果为她们想过,就不会在这样的情况谋反。 “左右不过一死,难道我不走她们就能活吗?”秦墨天言语嘲讽,好像他的生母他的发妻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让秦墨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齐王兄竟然这般无情无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但你既然犯了死罪,我只能奉命将齐王兄带回去交给父皇处置。” 秦墨朗正要扬手令士兵将秦墨天拿下,却见忽听秦墨天道:“七弟是否敢与我单独交战一次,倘若我输了,便心甘情愿地与七弟回去,听候发落。” 秦墨朗眉梢挑了挑,秦墨天的武功他还是知道几分的,大约与他不相上下,与他打一场倒是没有什么打紧,但是眼下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没什么心思打架。 “不打,没心思。”话落,秦墨朗直接挥手道:“拿下!” 秦墨朗这不走寻常路的作风杀了秦墨天个措手不及。 众士兵没想到秦墨朗竟然这么干脆,愣了半晌方才一拥而上,秦墨天身边就剩下几十个亲兵,和几千士兵对战,就算他们个个武艺超群也不可能逃出生天,更何况那些亲兵的战力也就和秦墨朗所带领的士兵相差无几。 秦墨天这回倒是没让他 那些亲兵冲上去迎敌,大约是知道就算冲上去也改变不了脑袋落地的结局,是以与那些亲兵一起,乖乖地站着,就那么让秦墨朗手下的兵给五花大绑了。 庄成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回到洛王府中,洛王府里现在是乱七八糟的,秦墨天冲进城的时候就派了一队人马闯进府里拿人,想将庄成双和秦墨琰带走囚禁,但他们扑了个空,府里别说是人了,就是连只鸡都没有。 秦墨琰走前就吩咐过南大,一发现形势有异,就立刻将全府的人迁出,南大是个心思细腻的主,见庄成双夜里没有归来,就马上安排所有人撤出,全府的人都暗中躲到了附近的茶楼里,待秦墨琰和庄成双回府时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到府里。 这一夜可谓是惊心动魄,等下人们将府里恢复如前,天色已经大亮。 秦墨朗派人传来消息:“秦墨天、赵凝霜以及被秦墨天中途丢下的庄玉容都已经被下狱。” 庄成双彼时正躺在暖阁里的贵妃榻上,闻言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直到这个消息传来,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这一睡,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午膳时间。 秦墨朗中途来了一趟,匆匆喝了几口水,跟秦墨琰说了几句话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庄成双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倒是秦墨琰今天进宫了一趟,上交了兵符,将所有事情尽数交给秦墨朗,便两袖一甩,什么都不管了。 秦墨琰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的传言顿时满天飞,好在洛王府守卫森严,将大门一关,再沸沸扬扬的消息也传不进洛王府中。 庄成双正躺在贵妃榻上小憩,灵书进来禀道:“南王妃求见。”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庄成双没想起南王妃是 谁,秦墨南已死,庄家大房在她的手中分崩离析,庄玉容那条命随时都挂在悬崖上,这个时候庄玉玲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好歹庄玉玲曾经帮过自己,庄成双也不会不见,就在暖阁等她。 外面天寒地冻,庄玉玲身上披着软毛织锦披风,她孝期未满,自然是一身素衣,站在暖阁里就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只可惜是朵夜不能寐的白莲。 “听说大姐将府中的所有姬妾都放了出去?”庄成双亲手递上一杯热茶,请她落座。 庄玉玲到没有客气,捧了茶杯坐在旁边的座椅上,点头道:“留着她们也是耽误她们的年华,倒不如早些放出去,有娘家的回娘家,没娘家的便另谋出路,我也清闲些。” 管理偌大的南王府于她而言并不难,但是秦墨南嗜好离奇,她嫁给他这些时日,并不觉得快乐,他突然死了,她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她这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大姐近日可是没有睡好?”庄成双扯开话题。 “睡眠的确不好。”庄玉玲大方地承认,“二妹可是有什么法子可以缓解?” “我给大姐开副药吧,大姐回去后按药方取药,每日早晚服用,慢慢就会好了。”庄成双让灵书去拿纸笔,灵书很快去而复返,将宣纸铺在桌面上让庄成双写药方。 庄成双从灵书手上接了笔,微微躬身写起来。 庄玉玲似乎好奇她到底写了哪些药材,起身来看,灵书稍稍侧开身为她让出道,谁知就在此时,庄玉玲忽地从袖间抽出匕首朝庄成双的后腰刺去。 灵书大惊失色,惊叫了声“王妃”,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前扑去,扑到庄成双的面前,那笔匕首便精准地刺入她的心脏。 刹那间,鲜血飞溅。 庄成双回身 时恰好看到灵书倒下的身体,她本能伸手去接,然而,她竟没能接住,灵书就那么轰然倒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 庄玉玲看着面前的画面,似乎傻了,身体不禁然地倒退几步,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竟然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知香和茹梅几个丫鬟进来的时候吓得目瞪口呆。 庄成双扑过去把灵书抱进怀里,抖开手上的药瓶便将药粉往灵书的伤口上洒,她面上显得十分镇定,倘若不是那拿着药瓶的手在抖,旁人或许根本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害怕多紧张。 “没事的,你相信我,我是最好的大夫,我不会让你死的。”庄成双哆哆嗦嗦地说。 灵书却握住了她的手。 小小少女的脸蛋尚且有些稚嫩,望着庄成双的眼神有些灼热,疼痛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痉挛,她便更紧地握住庄成双。 “王妃,奴婢知道没用的。”灵书哑声道,“您别再浪费力气了。” “我可以,你别再说话,保存体力,”庄成双沉声道,“我现在要把刀拔下来,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你不会有事的,茹梅,愣着干什么,按住她!” 茹梅如梦惊醒,抬脚就跑到庄成双身边,伸手要去按灵书。 “奴婢想和王妃说说话。”灵书紧紧抓住庄成双的手,“等奴婢说完了话,王妃再拔刀,好么?奴婢求您了!” 庄成双鼻尖泛酸:“好,你说。” “奴婢生性愚钝,没什么本事,不能为王妃解忧解愁,能伺候王妃,是奴婢此生最大的幸运,奴婢一直在想,于王妃而言,奴婢的价值到底是什么,”灵书有气无力,“奴婢凭什么能得到王妃的厚待,如今能替王妃挡下这一刀,奴婢很满足,请王妃不要自责。”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井水不犯河水 “好,我不自责。”庄成双逼回眼里的泪意。 “奴婢希望王妃能生生世世都平安顺遂,如此也不枉奴婢为王妃挡……”灵书积攒了些力气,“……挡这一刀。” 她紧握住庄成双的手猝然无力地垂下,那双吃力地睁开的眼睛也无声无息地闭了上去,彻底没了生息。 半跪在地上的茹梅和知香眼里禁不住地落下泪来,唯独庄成双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好像丝毫没有从灵书的死亡中感觉到悲伤。 她缓缓松开灵书,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庄玉玲面前。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庄玉玲望着居高临下的庄成双,目光呆滞,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致命的一刀中回过神来,而庄成双却已经一脚踢到她的肩上。 那一脚的力道不可谓不重,庄玉玲被踢得摊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头顶高高的房梁,耳边是庄成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庄家人都恨我入骨,都希望我最好死无全尸,烂在泥里,可你们却似乎忘了,我曾经也是庄家人,我对你们出手,也是被逼的。”庄成双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最后落得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们自己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我。” 庄玉玲呆呆地听着她说话。 “原本,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现在,你杀了我的丫鬟,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让你好过。”庄成双闭了闭眼睛,“庄玉玲,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 茹梅和知香忍不住捂嘴哭起来。 秦墨琰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里和南大商议要事,闻言,将手中的笔一甩就朝暖阁奔去,然而,他还未到暖阁,就看到抱着一具尸体从暖阁里出来的庄成双。 丫鬟们红着眼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群 犯了错的小鹌鹑,长廊没有尽头似的从她的身后延伸而去,寒风飘雪,茹梅拿着手上的披风,几次上前想为她披上,却碍于庄成双沉寂如水的脸色扬起的手总是怯懦地收回,三番四次欲言又止。 秦墨琰的心沉沉地落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她似乎微有不满,抬头望向他,那双原本潋滟的凤眸此刻死气沉沉的,就像突然坠入深渊之人,自觉已无生还的希望,便一心等着死亡的到来。 那是一双对生命再无任何眷恋的眼睛。 秦墨琰忽觉心中大痛。 庄成双这一生,能亲手将自己的血亲送进地狱,能与自己的生父断绝关系,那就证明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在意的人并不多,灵书是至始至终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虽然不得庄成双多少重用,但她绝对是庄成双为数不多在意的人之一。 可是现在,灵书为救她,死在了庄玉玲的刀下。 到底是他大意了,以为庄玉玲区区弱女子根本不能伤害到庄成双,没想到弱女子也有跳墙的时候,竟然趁庄成双不备之时想取她性命。 “成双。”秦墨琰低声唤她,“你想去哪里?” 庄成双想了想,似乎也没想明白自己抱着灵书要干什么,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她死了,我想安葬她,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殿下知道吗?” 秦墨琰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不顺着她,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糟,他从茹梅手里接过披风,小心翼翼地为庄成双披上,说:“我带你去。” 庄成双可有可无地点头。 城外比之城内还要冷些,庄成双抱着灵书上了距离金陵城最近的一座山,秦墨琰早就安排人准备好棺木等在半山腰,庄成双这一路始终表情木然,到后将灵书轻 手放进棺木中。 几个贴身丫鬟都在远远看着,只有秦墨琰敢靠近她。 等庄成双亲手合上棺盖,南三和南四才将灵书入土,庄成双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冷风将她的脸颊吹得青紫,她好似也感觉不到冷。 立了碑,庄成双望着着满山萧索的景物,目光有些恍然,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闭上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似乎在确定眼前所见的确并非梦境。 而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问:“殿下,庄玉玲呢?” “已经回到南王府中了。”秦墨琰回答。 庄成双心情悲愤难过,她却没有流泪,可秦墨琰宁愿她哭一哭,她这样憋着,还不知道会憋出什么问题来,大哭一场能让她释放情绪,反而更好。 “是我大意了,庄玉玲和庄玉容不同,我以为她来不过是求我放过庄玉容,没想到她是来寻仇的,倘若我再小心些,灵书也不至于会死。” 是她小觑了庄家人对她的仇恨。 “这是场意外。”秦墨琰纠正她。 “是啊,这是场意外,可这场意外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庄成双忽然悲凉地笑了起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庄玉玲和庄玉容,还是死了更干净。” 庄成双这句话可谓是杀气逼人,任凭谁都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那种凛然的杀怒就像在沙场上锤炼已久的铁血将军,让人不由地浑身一震。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庄成双需要小小的一方天地来安放她无处发泄的情绪,秦墨琰只能将那方天地给她腾出来,不敢逼迫她这么快就从灵书的死亡中走出来。 …… 齐王的反叛让金陵城中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死于非命,一天一夜过去,整座金陵城 的大街小巷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 百姓们几乎都闭门不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遭受池鱼之殃,金陵城里宽阔的街道上难得畅通无阻,马车行驶了老半天才能看见一两个胆大的百姓。 “父皇是如何处置叛军的?”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庄成双忽然开了口。 秦墨琰沉默了半晌才回答:“缴械投降的既往不咎,奋战到底的株连九族,凡是齐王的党羽,一概收监下狱,具体的处置还没有下来,想必还在琢磨。” “蒋云义呢?” “他是带头让齐王戴罪立功的大臣,自然讨不了好,过重的处罚或许不会有,但是仕途肯定是毁于一旦了,至于你说的那几个人,有人死于暗杀,有的战死在昨夜的混战中。” 蒋家和庄家有不错的交情,庄成双特意问到蒋家,秦墨琰倒是不意外。 “他们毕竟是我的血亲,殿下是否会认为我过于心狠手辣?”庄成双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的不断倒退的景色,金陵街上人烟稀少,就像一座死城没有多少人气。 “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不用畏手畏脚。”秦墨琰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为声名所累,或违背初心、或鞭策自身、或束手束脚,这些人鲜少有活得潇洒自在的,但你不必,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庄成双的手十分冰凉,指尖就像染了一层冰霜,有些浸骨的凉意从她的手上过度给他,他不由地握得更紧。 “所以成双,你是否心狠手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心满足就好,但你要确保,你做了哪些事情之后,你真的感到开心满足。” 庄成双愣愣地望着他,一时没有言语。 看到灵书一点一 点被沉入坟墓之时,她被巨大的仇恨所淹没,她想将庄玉玲千刀万剐,想将庄玉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没必要这么做,就算她们活着,她们也不会快乐,她们会永远生活在阴暗中,不见太阳与星光,就像行尸走肉。 可她不甘心,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想让她们活着。 “我自己感到开心满足又有什么用?”庄成双喃喃道,“我希望在我身边的人不在我身边,倘若不为她报仇,她如何瞑目?” “她是一心为你着想的丫鬟,她能不能瞑目,全看你是否活得开心健康。”秦墨琰劝诫道,“成双,按你自己的意愿去活,才是她最希望的。” 庄成双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 秦墨朗一路风驰电掣,将被秦墨天叛乱而扰乱的秩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理顺了,该下狱的下狱,该奖赏的奖赏,将提拔的提拔,该惩处的惩处。 不过短短几天,朝中各大臣便在秦墨朗的驱使下恢复了元气,此战令朝中局势豁然明朗,如今真成了宣王殿下一家独大了。 然而,明夏皇的风寒却迟迟没有痊愈,朝中一应事务尽数交给了秦墨朗暂理。 秦墨朗一下子接管了这么大个泰山压顶之任,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且他毕竟年纪尚轻,很多事情根本处理不畅,少不了焦头烂额,只能请教各路朝臣,有时候在朝臣那里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便到洛王府请教秦墨琰,为此,他朝洛王府跑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这日他过来问问题的时候秦墨琰正在药方陪庄成双整理药材,两人刚谈完正事,庄成双忽然道:“我想去天牢看看庄玉容,宣王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处死 秦墨朗有些赫然,自从他接手朝中事务后,庄成双对他的态度都恭敬了起来,好像她面对的根本就不再是以往那个宣王,而是未来的天子。 “四嫂想什么时候去?我派人为四嫂安排。” “今天下午吧,多谢宣王殿下。”庄成双说完又自顾去倒腾她的药材了。 秦墨朗却因为这声多谢面露尴尬,想当初庄成双一三七提醒他齐王要反,他完全当庄成双是在放屁,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没想到转眼就被打了脸。 而庄成双周旋于宫内,却帮他保住了明夏皇的性命,让他的路变得名正言顺。 秦墨朗对她是深怀感激的,只是这感激压在心口,面对庄成双不咸不淡的态度,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秦墨朗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庄成双抬起头来:“父皇年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宣王殿下可要好生保重。” 秦墨朗闻言就目光一凛,与深色同样紧张起来的秦墨琰对视了眼。 庄成双知道他们多虑了,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东宫未立,宣王殿下非嫡非长,万事还请小心行事,明夏江山那么大的担子,我与洛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实在承担不起。” 秦墨朗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还以为庄成双又要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预言,预言明夏皇已经时日无多,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庄成双的确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但秦墨琰却不是,交泰殿上秦墨琰那绝世神功般的一掌让所有人至今都记忆犹新,秦墨琰也就此摆脱了病秧子的称号。 秦墨朗早知道秦墨琰无心帝位,但今天才知道原来庄成双对那个后位更是看不上,这对夫妻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 天牢一如既往地阴暗,庄成双沿着长长的 走廊往里走,拐了两个弯就到了关押庄玉容的牢房,她身上穿着囚服,缩着身体蜷在草垫上,似乎有些冷。 说来这庄玉容自从谋害了庄成双后好像就跟天牢耗上了,进来出去,进来出去,也是倒了血霉,本来以为从此与天牢绝缘了,没想到还是被押进这里来。 隐约间听到稀疏的脚步声,庄玉容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牢门外的庄成双。 她今日披着雪白的貂裘披风,身影站得笔直,抬眼望去竟是通身的贵气,险些闪瞎庄玉容的双眼,她隐隐约约记得,庄成双好似一直这般姿态,望着人的时候目光是清淡的,没什么情绪,或许她是有情绪的,但是藏得太深,她自己功力太浅,一直没看出来。 狱典打开牢门,哈着腰请庄成双自便。 “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庄玉容历经家破人亡的大变,终于不再像以往那般歇斯底里了。 庄成双就缓缓笑了起来,那笑容也是没有感情的,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似的,带着一股冰渣子似的气息,让庄玉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区区落井下石也值得我走这一遭?”庄成双朝身后知香看了眼。 知香心领神会地端着托盘上前,托盘里放着三样极其简单的东西,一个盛着酒的酒杯、一条白绫和一把匕首,都是可以要人性命的东西。 庄玉容的身体不禁往后缩了缩,可她身后是墙壁,她缩了点就再也没有空间供她躲闪了,她望着庄成双惊恐道:“你想杀我?陛下还未下旨赐我死罪,你凭什么杀我?” 庄成双唇角发出一声嗤笑:“就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值得陛下亲自下旨?庄玉容,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你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敢来的道理,不然你以为我跟一样蠢吗? ” 庄玉容吓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还是很仁义的,三样东西三种死法,你想怎么死随你挑,不像你,倘若我们异位而处,你就绝不会这么厚待我,你肯定会让我死在蛇群里。”庄成双说这句话时语调也是慢悠悠的,好像她正在为自己的“仁慈”而感到骄傲。 庄玉容简直不明白,庄成双到底有什么本领,她为什么连她心中所想都知道? 不久前她还做着将庄成双丢进蛇群的大梦,没想到转眼对方却已经拿着杀人工具来到她的面前,想将她直接处死。 “老太君死了,你母亲死了,你大哥也死了,你大姐也很快就会去陪他们,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倒不如早些下去与他们团聚吧。”庄成双冷笑道。 “我可是你亲妹妹!”庄玉容厉声叫道,觉得庄成双简直就是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魔,满身都是罗刹之气,“你杀了我,难道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我不杀你才会被天打雷劈!”庄成双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她多费唇舌,“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让人帮你,人生来便有一死,我劝你还是痛快些。” 庄玉容吓得身体打颤,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从这里出去,她还没有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她还没有将庄成双弄死,她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我是要当皇后的,”庄玉容惊叫道,“我是要嫁给太子殿下当皇后的,庄成双,你敢杀未来皇后,你不得好死!” 庄玉容估摸是疯了,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做她的皇后梦。 庄成双目光冷冷地一瞥,知香将手中托盘转递给身后的另一个丫鬟,从托盘里拿了白绫便上前一手制住庄玉容的双手一手用白绫勒住她的脖子,只见庄玉容双脚不停地在地上 蹬了蹬,脸上逐渐泛出青紫的颜色,没几下便断了呼吸,如一条死鱼般倒在地上。 知香将白绫扔到庄玉容的身上。 这一幕看着竟然有几分熟悉,庄成双记得自己身为皇后的时候曾经处死过两名犯了大错的宫女,也是以一条白绫了结其性命,他们无论怎么挣扎求存都无济于事,到底还是死。 生在底层,脑袋好像随时都系在裤腰带上,性命就像泥土里行走的蝼蚁,任人宰割,随时随地都得小心翼翼,只有生为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知香,派人去南王府通知南王妃来为她的亲妹妹收尸。”庄成双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知香低低地应了声“是”。 从关押庄玉容的牢房离开,到了走廊的尽头,沿着石阶往下,而后左转便是关押皇族的牢房,即便外面还在下雪,牢房里也并不潮湿,只是光线过于昏暗了。 秦墨天靠墙蹲着,他垂着双手,额头几乎抵在膝盖上,庄成双看不见他的脸,也猜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听到有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他抬起头。 那是一张十分消瘦的脸,脸颊深深地凹下去,脸庞上的颧骨凸出来,整个人显得十分颓丧和狼狈,就好像有人生生地剥夺了他的希望。 他看见庄成双,也懒得站起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蹲着。 “洛王妃是来看本王的吗?真是好兴致!该来探望我的四弟没来,倒是等来了四弟妹。”秦墨天自嘲道:“”这天牢阴气森森,孤魂野鬼到处飘,四弟妹可要小心了!” 庄成双笑:“不牢齐王费心,我是来看庄玉容的,突然想起齐王也被囚禁在这里,所以顺道来看看,看来齐王殿下已经适应这里暗无天日的环境了,恭喜。” 她眉眼带笑,倘若换个地方 换个人,还真有那么点拜年的意思。 “这里本王也不是第一次进来,早就适应了,劳洛王妃关心,感激不尽。”秦墨天道。 这两人的对话倒不像是针锋相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私交甚深呢,知香搞不懂这些上位者脑子里到底转了多少个弯,说个话也那么费劲。 “庄玉容已经死了。”庄成双似乎忽然没了兴致和秦墨天东拉西扯下去,“王爷心疼吗?” 秦墨天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讥诮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女人罢了,当初本王将她带去东海,不过是希望将来得胜后让她变成一条撕咬人的疯狗,如今这条疯狗既然没用,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好心痛的?” 知香简直目瞪口呆。 庄成双却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答案,面上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隔着牢门望着秦墨天道:“王爷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狼心狗肺啊!” “也是,”顿了顿,她道:“王爷连自己的亲娘都能舍弃,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是不可为的,想必王爷也定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秦墨天好似被关在这里太久了,有个人陪他说话,他就可以天南地北地陪她聊,闻言竟然也不生气,甚至还颇有种找到知音的快意。 “知我者,洛王妃也。”秦墨天收起那副道貌岸然,整个人从头到脚再无半点风度翩翩,反而显得阴翳诡谲,像个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 “父皇宠爱宣王,众所周知,否则前太子不可能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死宣王,你和洛王费尽心机为宣王谋划,助他登上东宫之位,也早就是父皇设定好的,你和洛王也不过是两条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最可笑的是你们这两条可怜虫竟然还洋洋得意,你说可悲不可悲?” 第一百八十八章 恶心 “连王爷都能看清楚的事情,难道我夫君还会看不明白吗?”有狱典送上一根凳子,庄成双轻轻坐到凳子上,“我夫君无意帝位,但为天下苍生着想,决不能让太子和你,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坐上皇位,所以才选择扶持宣王,王爷连这点都没看懂,还敢嘲笑我们。” 秦墨天慢慢站起身来:“你以为宣王就会是个好皇帝吗?” “他不是,难道你是?”虽然庄成双对秦墨朗不甚了解,但是她相信秦墨琰的眼睛,秦墨琰看上的人,是绝不会错的。 “宣王年纪尚轻,以往总是受到打压,手上没什么权利,等他坐上那个位置,享受到权利带给他的满足,他就会变的,会变得和本王、和前太子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权利,包括你的夫君洛王,只不过洛王不爱管那些闲事,所以不想当皇帝,但他也是喜欢权利的,洛王妃不也一样吗,你能把庄玉容杀死,也是因为你手握权利,否则你凭什么办到?” 庄成双只觉得秦墨天胡说八道的本事简直可以上天了。 “别做出一副你很了解别人的样子,看着就恶心,你不了解我夫君,更不了解我,也不可能了解宣王,你自己对权利的执念无法剔除却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秦墨天,你真是死不悔改。”庄成双嗤笑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利欲熏心,你竟然还认为自己没错,难怪就连老天都要惩罚你,活该你下地狱!” 秦墨天呵呵笑了,那笑容特别寒碜人。 “我当然有错,我错在没能好好布局,没能在洛王遇到你之前让他彻底变成废人,我错在当初竟然以为他会被我收服,归于我的麾下,否则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秦墨朗有 多少斤两,我还是很清楚的,凭他的能力,想要做大到的今天这样的地步,没有秦墨琰的扶持,就算父皇宠信他,没个十年八年他也根本办不到。 “而本王,是绝无可能俯在秦墨朗的脚下称臣的,那种卑屈低贱的事情,秦墨琰可以做到,本王却不能,本王天生傲骨,自命不凡,要做就做这天下第一人。” 庄成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突兀,打断了秦墨天的自我称颂和美好幻想,她道:“王爷的确做了第一人,天下第一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 秦墨天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洛王妃这么仇视本王,恐怕不是因为本王曾经派人去捉你逼得你跳进江里吧?” 他很早之前就觉得庄成双和他有仇,但他左思右想,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仇恨是从哪里来,记忆中,他从未记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这仇恨好像就是凭空而来,莫名其妙。 “当然不是。”庄成双这次回答得相当爽快,“可能是因为我与王爷前世就结下了深仇大恨,导致我今生看见王爷就深觉厌恶吧,王爷作恶多端,多我这么个敌人,不算多。” 倘若她真的无害的话,秦墨天暗暗想。 被关进天牢的这些时日,他有时候会想,以庄成双聪慧机敏又反应迅速的头脑,不应被庄玉浩和庄玉容那两个蠢货算计了才对,可她偏生就被算计了,并就此将庄家闹得家破人亡。 “王爷好好享受生命活着的感觉吧,你犯的可是灭九族的死罪,指不定什么时候父皇想起你来,一道圣旨下达,你就归西了。”庄成双哂笑道。 秦墨天没再接话,庄成双觉得无趣,跟着这么个可遭天谴的人多呆,指不定会染上多少霉运,她转身就 走,身后的几个丫鬟急匆匆地跟上。 天牢外的世界,白雪皑皑,这个冬季的雪似乎特别多,没日没夜地下,一阵冷风刮过,钻心刺骨地疼,车夫架着马车上前,知香扶她坐进去。 马车辘辘驶远,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鲜明的车辙印。 …… 南王府里,庄玉玲手一抖,手中的针线掉到地上,无声无息的。 来报信的丫鬟乃是庄玉玲进南王府后才调J出来的,在丫鬟眼中,这位南王妃性情敦厚,十分好相与,能侍奉这样的主子,是老天在厚待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庄玉玲却突然守了寡。 自从南王去世后,庄玉玲虽说不上痛彻心扉,却时常叹声叹气,丫鬟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叹气什么,有时候大着胆子问,庄玉玲也总是沉默不答。 数日前,她几乎足不出户的庄玉玲去了趟洛王府,其实庄玉玲孝期未满,是不适合外出的,但是她偏要去,谁也拦不住她,回来后就越发神思恍惚。 有时候她挨在窗边坐,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叫她吃饭她好似就不知道饿。 庄家遭遇大难,丈夫也死了,庄玉玲的境遇似乎比他们这些丫鬟还要凄惨,活得这般不如意,还不如她们当丫鬟的,最大的烦恼就是没钱,不会有那么多悲秋伤怀。 “来报信的人就是这么说的,”丫鬟小心翼翼道,“说若是王妃不去收尸,他们就把三小姐的尸首丢到城外乱葬岗去喂野狗。” 庄玉玲愣了好半天才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针线,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哗哗流下,她伸手去抹,抹了一手的泪水。 “原来还有眼泪。”她自嘲地说。 丫鬟见她面目悲戚,不敢出声,就听庄玉玲吩咐道:“去准备吧,我们去趟天牢。” 狱典早 就知道南王妃要来收尸,这是上头吩咐的,让他们对南王妃客气点,狱典也不敢造次,恭敬地将南王妃引到关押庄玉玲的牢房。 庄玉玲隔着牢门看着躺在地上的庄玉容许久,知道那狱典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 那狱典道:“人是洛王妃亲自处决的,没让她受什么痛苦,您把人带走安葬了就是。” 庄玉玲点头,这才走进牢房,庄玉容的脸是青紫色的,脖子上一道明显的勒痕,她眼睛睁得很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庄玉玲看着那双大睁的眼睛,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想起小时候,庄玉容犯了错,转眼就将错误栽赃到她的头上,她是妹妹,她便护着她,所以无论是谁的错,受罚的那个人总是她,长此以往,越发让庄玉容变得无法无天。 母亲总说女人最重要的是美貌,只要长得漂亮,走哪儿都是人上人,庄玉容的确是长得漂亮,可结果呢,却被庄成双像蝼蚁一样踩进泥里,连性命都没有保住。 可见美貌有时候也是种害人的东西。 庄玉玲是千金小姐出生,这辈子就没怎么见过血,她是很怕死人的,虽然这人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能降低她对死人的恐惧,可她还是咬着牙蹲下身去,亲手将庄玉容的眼睛合上。 她想将庄玉容抱到担架上,可她力道有限,抱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庄玉容的尸体不幸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丫鬟看着不忍,上前搭了把手两人才合力将庄玉容放到担架上。 她带来的两个护卫上前,抬起担架,在庄玉玲的吩咐声中朝外走。 那狱典在背后暗自“呸”了声,心道:“什么破王妃,连赏钱都不给,哼!” 庄玉玲没心思去理会狱典的不满,他们将庄玉容抬到 城外的山上安葬了,连庄家人都没有惊动,等庄玉玲回到南王府里时,已经是晚上了。 寒风冷冽地吹着,庄玉玲望着暗夜中的南王府,忽觉满身心的空寂,那寒风好像就直接吹进了她的心底,冷得她瑟瑟发抖。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反身又朝外走,那是庄家的方向。 庄府大门口只有个守门的老人,在府里呆了快三十年了,无处可去,庄家遣散家奴的时候,他自愿留下来守门,别的要求没有,只要赏他一口饭吃就行,府里的人都叫他王叔。 王叔见庄玉玲回来,脸上先是露出个笑容,然后佝偻着脊背说去通知老爷,庄玉玲却叫住了他,看着门口堆积的大小杂物问:“府里这是在干什么?” 王叔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四小姐说我们住的院子太大了,打理起来需要不少人手,开销太大,府里承担不起,所以想换个院子。” “换到哪里?”庄玉玲问。 “就在城西的焦云巷,是个五进五出的院子,这个院子老爷已经卖给钱家了,钱老爷催着我们赶紧搬走,所以府里现在正忙着收拾东西。”王叔回答。 庄成双点点头,望着望偌大府邸,呢喃道:“这个院子的确有些大,不适合平民住。” 王叔觉得这句话每个字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弓着身没有接话。 府里的很多花草树木都已经枯萎了,庄玉玲一路走过去,却看到了过去的庄府,繁华富贵,到处都留着他们兄妹几人的欢声笑语,而如今只剩一片萧索的景物。 “大姐!”耳边忽然传来声音,她回过神来,看到穿着细葛布衣衫的庄语嫣正在朝她走来,她长发简单地挽起,一张小脸微微冻得有些红,却好似十分精干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挺巧 她走到庄玉玲的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笑道:“大姐回来怎么不派人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晚膳,到门口去接您,您突然回来,便只能陪妹妹我吃粗茶淡饭了。” 庄玉玲呆呆地看着她。 庄语嫣也瘦了些,个头长高了不少,往那儿一站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可明明她也不过才十二岁,庄玉玲一三七勉强露出个笑容。 “粗茶淡饭也好,山珍海味也罢,都一样。”或许是被冷风吹得久了,她嗓音有点哑,“府里现在没剩多少人了吧?” 庄语嫣的笑容不禁变得有些苦涩。 “留了两个粗使的婆子,四个侍奉的丫鬟和守门的王叔,这座老宅父亲已经卖给钱老爷了,本想等搬过去后再通知大姐去认个门,没想到大姐回来得这么巧。” “是挺巧的。”庄玉玲抬脚往里走,一步一景,尽是她的回忆,没想到最后连这么个可供她回忆的地方都没有了,“三妹去了,我来跟父亲说一声。” 庄语嫣的脚步就顿在了原地,脸上闪过片刻的吃惊,似乎不敢相信。 “是洛王妃亲手处决的。”庄玉玲补充,“我记得四妹以往和洛王妃的感情还颇好,那个时候四妹总是喜欢往扶双院跑,一去就是老半天。” “大姐也说那是以前。”庄语嫣勉力道,没再多说。 “四妹伤心吗?” “什么?”庄语嫣没听懂。 “三妹去了,四妹你伤心吗?”庄玉玲追问。 庄语嫣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伤心谈不上,高兴也没有,她只是很吃惊,坦白说,庄玉容犯了死罪,是早就该死的,可是她命硬,硬是扛到了现在,已经是运气了。 “四妹应当是不伤心的吧。”庄玉玲自问自答,而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三妹骄傲自负,从未将四妹放在眼里,更是时常言语讥讽出手欺辱,对四妹的生母罗姨娘更是没好脸色,如今她死了,四妹应该觉得大快人心才是,怎么可能感到难过。” 庄语嫣没接话。 “你知道吗?灵书死了。”庄玉玲好像忽然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没完没了地说。 庄语嫣忽地瞪大了眼睛,灵书是庄成双最喜欢的丫鬟,待之如同亲妹妹,“她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庄玉玲扯了扯嘴角,“我本想杀庄成双,谁知那丫头竟然会那么蠢,扑过来为庄成双挡了一刀,当场就死了,庄成双就杀了三妹,逼着我去给三妹收尸,来报复我。” 这的确是庄成双的作风,她在给灵书报仇。 庄语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几个姐妹都是血脉相连,最后却落得个互相残杀,她知道怪不得庄成双,他们甚至没有资格谴责她。 “庄家大房,只剩下你还好好的,可是你也被庄家的没落给连累了。”庄玉玲苦笑,“倘若当初母亲听我的,三妹和大哥也听我的,不为难庄成双,不与庄成双为敌,我们庄家绝不会落得今天这样凄惨的下场,可是他们都认为自己高高在上,偏要谋害她,都是报应。” 庄玉玲终于说了句让庄语嫣格外赞同的话,她也认为是报应。 天堂有路他们不走,偏要去闯地狱的门。 “父亲在哪里?”庄玉玲问。 “在祠堂。” 庄国忠此时就跪在庄家祠堂的蒲团上,望着一排排庄家的列祖列宗,那双饱经风霜的双眼充盈着细细的血丝,竟是满目愧疚。 祠堂的门扉被人轻轻推开,庄玉玲踩着夜色走进来,一声不吭地跪在庄国忠旁边。 “父亲,你说我们庄家的先祖真的有灵吗?”祠堂 里昏暗的烛火映照得庄玉玲的脸庞煞白得像鬼,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在祠堂里回荡。 庄国忠回答:“无论有灵与否,身为儿孙,自当祭拜。” “父亲比我们都豁达,您戎马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兴许是早已看淡生死,所以才能这般淡然,不像女儿我,总是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庄国忠道:“倘若将来你有机会见到饿殍遍地伏尸百万,你也会变得如为父这般无谓。” 庄玉玲轻轻地笑了笑:“父亲说得是,只是我到底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此生此世怕是都见不到父亲所言的血流成河了,我来只是想告诉父亲,三妹去了。” 然后她头也没磕,就径直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庄语嫣得知庄玉玲要走,追到门口:“大姐不留下来吃了晚膳再走吗?” “不了。”庄玉玲回答。 “等新家安顿好了,我就请大姐过去坐坐。”庄语嫣见她神情落寞,补充道。 庄玉玲笑了笑,没有应声。 “大姐可有什么打算?” 庄玉玲没有回答,头也不回都走了。 很久很久之后,庄语嫣仍旧在自责,她当时应该不顾庄玉玲的意愿强行将她留下来的,如果强行留了她,或许她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第二日,庄成双从梦里醒来,听到了庄玉玲自尽的消息,她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木然地点了点头,下床洗漱。 自从灵书去世后,庄成双点了凝心和碧桃贴身伺候,茹梅担起了管理内院的责任,反而没时间专程照料庄成双的起居,好在凝心和碧桃都是从庄府里跟过来的,庄成双用起来也颇为顺手,只是到底比不上灵书那般知心。 “殿下呢?”庄成双问。 “殿下一早就进宫了,见王妃睡得沉,吩咐 奴婢们不要吵着您,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吧。” 碧桃话音刚落秦墨琰就走了进来,屋外风雪飘飘,他带进一股凉气,庄成双缩了缩身子,凝心见状,赶忙将门关上,接过秦墨琰手里的披风挂到一边,递上一杯热茶。 “父皇又有事差遣殿下?”庄成双问。 “父皇身体已经好了些,想问问我到底该如何处置萧嫔和齐王,”想到明夏皇的优柔寡断,秦墨琰就有些不耐烦,“父皇老了,心肠也软了,不想牵连太过。” “那你怎么回答?” “齐王犯的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自然是按律法处置,留着这么个祸患在,明夏只会有数不尽的风浪,父皇就算再不忍心,也必须狠心。”秦墨琰眉间划过一道锋利。 庄成双知道他的意思。 前太子秦墨奎无才无德,早就该将他从东宫的位置上贬下来,可明夏皇却迟迟没有行动,反而放任齐王做大,让齐王逐渐对帝位生出一股不可撼动的执念,导致齐王被逼谋反。 倘若当初明夏皇早做决断,平衡各皇子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不会有齐王谋反的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明夏江山的安稳着想,齐王也不得不杀,再优柔寡断,如何安民心,如何震百官,那些拼死和叛军杀个你死我活最后魂归尘土的热血将士的灵魂如何安息? “父皇有些失望。”秦墨琰微微冷嘲,“想从我这里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安抚百姓,又能保住齐王的性命,父皇太贪心了。” 庄成双倒是能理解明夏皇,秦墨天到底是他的骨血,庸王和南王刚去不久,他不想再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是以想找个折中的法子,可秦墨琰却不愿意成全。 兴许在明夏皇眼中,秦墨琰已然被归到了 无情的列队,可庄成双想,秦墨琰应该不在乎。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庄成双哂笑,“百姓暴怒,痛斥齐王狼子野心,让金陵城血流成河,让无数热血战士白白牺牲,陛下还想留他性命,简直做梦!” “父皇也知道留不住,但终究想试一试,所以找我去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秦墨琰在桌边坐下来,“父皇大约是以为我是比他还优柔寡断的人,会多顾念兄弟情义。” “殿下和齐王能有什么兄弟情义!”庄成双这话说得格外讽刺,末了,她似乎觉得杀伤力不够,又补充了句:“自古皇家多无情。” 秦墨琰:“……” 他发现庄成双的确对皇家的情谊很是看不上,总觉得皇室中人都是心机深沉的玩弄权术之辈,鲜少有一腔热血只为保国安民的。 庄成双倒没注意到秦墨琰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她觉得讽刺够了,便坐下安心喝茶,可脑中突然又想起庄玉玲的死讯,就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她和庄玉玲没什么感情,最后闹得分崩离析也是在所难免,所以在庄府时她从来都刻意地和庄家人保持距离,因为她害怕自己某天会心软地放过他们。 倘若放过了他们,他们从此便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是好的,怕就怕在他们非但不懂得感激反而待壮大后就会扑过来咬上她几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庄家人的劣根性都是大夫人一手教养出来的,庄成双重活一世,是万万不敢冒险的。 “庄玉玲的丧事,是谁在办?”庄成双忽然问。 秦墨琰早就替她打听好了,此时见她问起,回答起来便十分顺口,“是礼部,她毕竟是南王妃,南王又过世了,她膝下无子无女,按旧例,便由礼部接手,娘家人胁从。” 第一百九十章 唾手可得 “哦?这么说来,庄老爷和庄语嫣现在都在南王府里了?” 秦墨琰点头:“在出殡前,他们应该都不会离开。” 庄成双扯了扯嘴角,她很想看看庄国忠现在到底什么表情,前世他将自己推进地狱的时候可谓是铁血狠辣,不留丝毫父女之情,今生接连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是不是还是那般冷静超然,他有没有像皇后娘娘那样已经在失心疯的边缘徘徊。 “我去一趟。”庄成双站起来,凝心顺势拿了披风想为她系上,却被秦墨琰顺手接过。 他亲自为她披上,低眉凝着眼前的小女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庄国忠现在定然是悲愤交加,他武功卓绝,就算是知香陪你去,我也不放心,还是我陪你去吧。” 按辈分,庄玉玲乃是他四嫂,她去世,秦墨琰去祭拜本就理所当然,庄成双顺从地点了个头,让人准备好车马和祭品,往南王府去。 如今眼看秦墨朗对东宫之位唾手可得,秦墨琰身为秦墨朗名义上的胞兄,身份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礼部的人对他的客气程度简直可说恨不得将他像神龛一样供奉起来。 虽然南王已死,但庄玉玲好歹还是南王妃,她出嫁前又结识了不少闺中密友,前来祭拜的人上至高官下至百姓倒是络绎不绝,萧索许久的南王府难得热闹起来。 灵堂就设在南王府寻常待客的客厅里,庄成双和秦墨琰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灵堂前披麻戴孝的庄语嫣和身穿素服的庄国忠。 庄国忠看上去又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越发明显,面上的褶皱更是一层层地累叠起来,他站在厅堂的左前方,脊背微微前倾,竟已经有些驼背的样子。 庄成双心头说不上畅快也说不上伤心,漫天白雪纷纷扬扬地 落下,将灵堂的那方越发衬托得萧索凄凉,庄成双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庄玉玲的场景,颓然跌坐在地上的庄玉玲被她踢了一脚,像坨烂泥似的摊在地上,好像已经对生命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或许,她当时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不想再活下去了,只不过想着她这个毁掉庄家的罪魁祸首还活得逍遥自在,所以不太甘心,想拉着她一起死罢了。 倘若庄玉玲没有阴错阳差地让灵书死在她的刀下,兴许她现在还会有一丝丝的难过。 庄语嫣已经看见她,倒没有多少吃惊,那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庄成双,待庄成双走近,她道:“听说洛王妃最喜欢的灵书,不久前去世了。” “是啊,死了。”庄成双的声音轻飘飘的,瞬间就化在风雪里,“灵书死了,总得有人为她的死付出代价,我想了又想,还是认为找庄玉容讨债最为合适。” 庄成双也是冷心绝情的人,对于那些伤害她的人半点情面都不留,庄玉玲前脚误杀了她的丫鬟,她后脚就杀了庄玉玲的亲妹妹,并借此将庄玉玲逼得自尽。 以前她怎么会认为庄成双是心底良善的人呢? 庄语嫣不禁悲凉地想。 “不孝的东西,竟还敢来这里捣乱!”乍然愤怒之声传来,庄成双望向满脸生怒的庄国忠,脸上的讥讽之情越发不加掩饰。 庄成双眼神轻轻扫过去,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那神情顿时让庄语嫣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想让庄成双闭嘴,然而庄成双嘴巴比她快。 “你们的庄家的好东西多,所以才会将我送到水月庵任人欺辱,所以才会给我下下三滥的药将我送到登徒子的床上,所以才会教出庄玉浩和庄玉容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一个睡了丫鬟不 敢声张,就让家里人偷偷给丫鬟灌了堕子汤,害得人家丫鬟一尸两命,另一个……” 庄成双笑了笑,丝毫不保留自己对庄家人的厌恶:“另一个还未成婚就献身齐王,更是不小心地坏了孽种,还妄想着凭借孩子上位,分明是官家小姐,受尽教导,竟也能做出此等令人匪夷所思的龌龊事情来,和他们相比我那点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本事简直不值一提!” 庄成双这番话可谓是字字带血句句诛心,直说得满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光是听了这么几句话就足以让所有人都联想出一篇波涛汹涌的内宅秘事,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当朝大权在握的皇子殿下。 如此听来,庄家落得这步田地,倒大半是因为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你……”庄国忠一个你字卡在咽喉,勃然大怒,失去理智,扬手就朝庄成双一掌劈下。 庄成双不躲不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众人皆惊,眼看庄国忠那一掌就要打到庄成双的天灵盖上,将她一掌劈死,庄成双旁边的秦墨琰却如鬼魅般出手,生生接下庄国忠的掌风。 只听“轰”地一声,周围的座椅皆被强劲的内力震翻,而武艺高强的庄国忠则被秦墨琰震得后退几步,原本病秧子似的秦墨琰反而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从庄国忠出手到秦墨琰收手,快得让人险些反应不过来,很多人甚至都未看清秦墨琰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就只见到庄国忠被震退了开去。 庄语嫣也是吓了一跳,越发觉得庄成双好似个拥有三头六臂的人物,连秦墨琰这等传说中患了绝症的人都能治好,也暗自庆幸自己人小力微,从未将庄成双当做对手。 以往庄成双单枪匹马在庄府打天下,就未曾见她吃过什么亏,现在她 身后还有秦墨琰这个强大的后盾,便越发如同一座高山般不可撼动,偏生这样的事实庄家人都不肯接受。 实乃可悲。 庄国忠没料到秦墨琰的武功竟然这般深不可测,当下没再出手,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我们是来祭奠的,不是来捣乱的,庄老何必动怒。”秦墨琰淡淡道,“我家夫人心情温和,素来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庄老更没必要跟一个小女子置气。” 洛王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庄家变成这样跟庄成双半点关系都没有。 庄国忠毕竟久经沙场,凡是不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他都不想参与,更何况秦墨琰一张嘴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和他争辩无异于自掘坟墓,便不再多言。 场中静默一片,庄语嫣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道:“死者为大,洛王妃还是请回吧,毕竟曾经姐妹一场,没必要闹得吹鼻子瞪眼,让亡魂不得安宁。” 庄成双抬眼朝庄语嫣看去,那眼神平平淡淡的,却让庄语嫣忍不住心中一颤,硬着头皮杵在原地,愣是没敢挪步。 “拿香来。”庄成双道。 庄语嫣只想快些送这尊煞神离开,转身就去取香递给庄成双,庄成双双手捻香朝前走了三步,说道:“大姐生性纯良,知书达理,奈何生在虎狼之中,被人利用驱使,不得善终,愿大姐来生投个好人家,姐妹和睦,兄友弟恭,不再重蹈今生之覆辙。” 然后她曲身朝棺椁行了三个礼,将手中的香庄重地插到香炉里。 庄国忠闻言又要发怒,却被庄语嫣轻轻地拉了拉衣袖,小女儿眼神里充满祈求,分明是不想再生事端,庄国忠强行压下心中愤懑,甩袖离去。 庄成双离开时,在南王府门口与庄玉旌迎面遇上。 庄家二房永远都是明哲 保身,前生他们没有参与到废后的行动中,今生与大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没什么牵扯,所以无论是庄国舟还是庄玉旌如今都还稳稳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庄玉旌看不惯庄玉浩,不喜欢庄玉容,却与庄玉玲感情颇深,庄成双想,庄玉玲的死定是让庄玉旌难过不已的,否则他也不会满眼戴青,形容憔悴。 “二妹妹别来无恙。”擦身而过的瞬间,庄成双听到庄玉旌如是说。 庄成双对庄玉旌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满腹文采的地步,对其性情的了解根本不深,此刻听到这句话,让她觉得庄玉旌其实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只是他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庄成双脚步一顿:“堂兄严重了,我一小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翻不起什么风浪。” “二妹妹别谦虚,自古有借刀杀人之法,二妹妹虽然手软,但二妹妹身边的却是可以翻云覆雨的强者,有这等强者保驾护航,二妹妹什么事办不到?” 三言两语,庄成双便知道,庄玉旌记恨上她了。 她瞥眼去瞅秦墨琰的脸色,却见他目光温和,好似根本没听到庄玉旌的挑唆。 “堂兄整日研究四书五经,对外面的事情恐怕知之甚少,对妹妹我又不甚了解,妹妹不妨再提醒堂兄一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说完她不待庄玉旌说什么,就径直朝外走去。 庄玉旌望着她离开的背景,神色晦暗不明。 自从庄玉玲去世后,各路神仙好似都消停了下来,洛王府府里府外一片祥和,庄成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优哉游哉的闲散日子,内外院一切井井有条,基本无需操心,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闲下来的时候反倒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刑场 她正琢磨着自己应该找点什么事来做的时候,秦墨琰回来了,并带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庄成双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 明夏皇下旨,赐萧嫔毒酒一杯,秦墨天和赵凝霜斩刑,行刑时间就在三日后。 旨意下达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这些都与庄成双没什么关系了,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庄成双几一三七乎彻夜未眠,在书房写了一宿的字,琴棋书画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可能也就那几个字了,秦墨琰识相地没有打搅她,就那么让她冷静了一晚上。 第二日她命人为她准备了一身黑衣,罩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就出了门,直奔刑场。 刑场外围了不少人,庄成双站在人群中,小小的个头反而不太起眼,直直地望着刑场,身穿囚服的秦墨天和赵凝霜就跪在刑场上,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前世赵凝霜高高在上的神情和秦墨天冷酷绝然的样子从庄成双的脑海中闪过,混合着漫漫风雪逐渐变得模糊,换成了今生他们垂头丧气的死人脸。 在某个时刻,秦墨天似乎忽然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隔着人群遥遥朝她望来,那一眼深沉厚重,带着深深的自嘲和讥讽,让庄成双浑身一震。 然而,不过片刻他就收回目光,复而垂下头去,好似刚刚那一眼只是庄成双的错觉。 午时三刻,刻着“杀”字的令牌被丢到雪地上,溅起几粒还未融化的雪花,身强体壮的刽子手高高地扬起手中大刀。 双眼忽然被一双手从身后绕过来遮住,没让她看见那手起刀落的血腥场面。 不用想都知道来人是谁,庄成双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往事如过眼云烟,那些凄厉的惨叫和不甘终于在刽子手落下的 那一刀里化进了尘埃。 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死物般没有动静了,庄成双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有敛尸者上前将那两颗头颅收起来,人群渐渐散开,秦墨琰揽着庄成双的肩坐上马车。 也许是在雪天里呆得久了,她的手异常冰凉,秦墨琰握在手心里哈气,也没见什么效果,干脆让丫鬟递来尚有余温的手炉,让庄成双抱在手里。 他的神情是惯有的面无表情,可庄成双却能明显得感觉到他的怒气,她难得没有去猜秦墨琰到底在生哪门子气,而是直接问:“殿下为何生气?” 还是不错的,看得出他在生气,秦墨琰的脸色柔和了几分。 “当初庄玉浩被杀头的时候也没见你兴冲冲的跑来送行,你与齐王的恩怨和庄玉浩比起来似乎小多了,是什么让你有兴致跑来送他?”秦墨琰道。 其实他并非好奇庄成双与秦墨天之间的恩怨,而是庄成双来刑场居然是瞒着他的。 若不是南妈妈见她不在,特来禀报,他还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份儿闲心。 “不亲眼见到齐王死,我不放心。”这是庄成双的真心话,就像她必须亲眼见到庄玉容死才能安心一样,“我生性谨小慎微,这也是没办法改变的事。” “谨小慎微,我看你是胆大包天,连杀头你都敢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庄成双的胆子,的确不能以看待寻常女子来看待她,按照秦墨朗当时的话说,庄成双是面对千军来袭而临危不乱,别人都慌张得像只想四处找洞钻把自己藏起来的兔子,偏生她不仅不动如风反而还能站在原地冷冷嘲笑他不相信她的好言相劝。 当时后宫中若无庄成双,恐 怕现在又是另一番局面。 庄成双被秦墨琰说得有些讪讪然,摸了摸自己被冻得通红的鼻子道:“殿下说得是。” 秦墨琰:“……” 他忽然就没了脾气,追问道:“你和齐王以前是不是有仇?” 庄成双点头,何止有仇啊,根本就是深仇大恨,苦大仇深,否则她干什么非得弄死他! “殿下可相信前世今生?”庄成双问,目光别样地认真。 天寒地冻,一阵冷风刮过,吹起马车的车帘,冷气灌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却没反应,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秦墨琰,好似希望在他身上看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令庄成双非常失望的是,秦墨琰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信。” 他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既然不相信命运之说,又怎么会相信什么鬼扯的前世今生? 庄成双哽了哽,怅然道:“如此说来,倘若我告诉殿下我是前世飘过来的幽魂,只为改变今生的命数,殿下也定然是不信的。” 秦墨琰淡淡瞥了她一眼,伸手触及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才放下来,微微笑道:“自然是不信的,这个世界上倘若真有鬼神的存在,又怎会多出那么多冤屈。” 庄成双被这个理由噻得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的理智告诉他秦墨琰是对的,但是她的经历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确有轮回的存在。 “那就姑且当我是在做梦吧。”庄成双也不勉强秦墨琰相信她的“无稽之谈”。 “我曾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在大相国寺的梅林遇见被追杀的秦墨天,而后我便嫁给了他做侧妃,金陵接连五日大雨,山洪和瘟疫齐齐暴发,赵凝霜死于瘟疫后我去为她收尸,机缘巧合找到了治疗瘟疫的办法,成为了百姓口中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陛下为了奖励我,将我册封为齐王妃,后来齐王外出征战,我随行,不仅救了齐王还领军击退强敌。陛下重病,朝中唯齐王独大,陛下废黜太子改立齐王,陛下去世后齐王称帝,我顺理成章地被封为皇后,一年后,我身怀龙嗣,被庄家陷害毒杀帝王,便被废了后位打入冷宫,庄玉容带人给我灌了药,后来又将我绑进水牢,放了条毒蛇将我咬死了。” 庄成双语气平平,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身处破破烂烂的水月庵,身边还站着个拿着藤鞭抽打我的老尼姑,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发誓自己今生定要弄死齐王弄死庄玉容。” 庄成双长呼了口气,笑道:“你看,我成功了!” 在秦墨琰看来,庄成双完全就是满嘴跑马,没一句可信的话,可当她这么平平静静地说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想要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 否则,为什么她能够预测未来的事,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皇家秘密,倘若庄成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能解释得通她那神乎其神的本领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秦墨琰半晌没接话。 庄成双兀自笑道:“兴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只不过是因为我在水月庵呆的时间太长,让我多了些通灵的本事,所以才会做那样真实的梦,殿下不必上心。” 秦墨琰:“……” 庄成双回府后径直去了小佛堂,小佛堂是洛王府唯一的佛堂,平时都是南妈妈在供奉,偶尔有犯了错的丫鬟被罚到小佛堂里跪着或是在这里抄写佛经,否则是没什么人的。 佛堂不大,神龛上是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菩萨面前放着一个三足香炉 ,香炉里插着一炷香,香只燃了一半,想来是南妈妈不久前刚来过。 庄成双让知香等在外面,自己亲手取了香点燃,插到香炉里,转身跪到蒲团上。 “如果世界真有神佛,那便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地存在过的,”庄成双目光虔诚,“愿所有的苦难都会被战胜,愿所有的不幸都会成为过去,就像我,没有辜负神明的期望。” “希望拯救世间苦难的菩萨,能让亡魂安息。”庄成双深深地叩首,额头触在地面上,身体微微发颤,哽咽地道:“灵书,大仇得报,你且,安息吧。” 知香武艺超群,虽然隔着门扉,却也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十之八九,眸中不禁泛起泪光。 庄成双本不是爱笑的人,灵书在时时常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像个念经的小老太婆,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没个重点,却总能逗得庄成双露出笑容,而自从灵书走后,庄成双身边没了那个念经的聒噪,耳根是清静了不少,却也难见笑容了。 灵书死后庄成双并未流泪,她好像一根铁棍般这么折都弯不起来,刚强得就像一座泰山,但是她们几个近身的丫鬟每日伺候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变化。 灵书的死,在庄成双的心中留下了厚重的阴影,让她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或许直到这一刻庄成双才真正地释放,将灵书那个小丫头放到心底最深的地方。 从此往后,世上再无灵书。 …… 庄成双跪在华阳宫的正殿里,贤妃娘娘亲手将她扶起来,今日的贤妃端的是慈眉善目,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笑得庄成双莫名其妙。 她今日奉旨进宫,旨意来得突然,她自然不知道贤妃到底打得是哪门子主意,此刻见她笑得真心实意,更觉一头雾水。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爱莫能助 “母妃何事这么开心?”庄成双从善如流地在座椅上坐下,抬眸问道。 “当然是好事!”贤妃笑眯眯地说,“我进宫多年,一直是个闲散妃子,要么伺候陛下,要么照顾墨琰,如今好不容易膝下多了个儿子,自然好好生操心操心。” 秦墨朗有什么可操心的? 长得一表人才,现在又手握重拳,就差一直诏书搬到东宫去了,此人经过秦墨琰悉心教导良久,早已没了作妖作死的那颗心,简直乖顺得不得了,哪里需要操心? 贤妃当然不知道庄成双这些弯弯肠子,笑道:“昨日陛下同我说,墨朗也老大不小了,府中该有个人管管他,让我看看各家千金,有没有特别合适的,我想着自己深居简出多年,多那些大臣们的女儿都不了解,所以就找你来商量商量。” 庄成双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 秦墨朗是要当皇上的人,挑选皇后这样的重任,往小了说是帮着小叔子看看媳妇儿,做个参谋,往大了说那就是参与到了国事之中,挑选的人若是不当,便是有碍国泰平安。 庄成双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被扣上了顶巨大的帽子,她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顶帽子摘下来,面色有些为难。 “母妃,不是我不想帮着您参谋,实在是爱莫能助啊!”庄成双叫苦道,“我与母妃一样,也是深居简出的人物,千金小姐就认识那么几个,且基本没什么往来,如何帮母妃看?” 庄成双暗想,这分明就该是陛下圣心独裁的事,陛下推给贤妃,其实是在为秦墨琰找靠山吧,毕竟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也不算新鲜的。 这位陛下,的确是个好父亲,只可惜他不了解秦墨琰,也不了解秦墨朗,更不了解秦墨琰和秦墨朗之 间的兄弟情义,有些可悲。 “无妨,陛下说下个月是良妃娘娘的生辰,正好可以借良妃娘娘的名头将那些千金小姐们都邀来,给个彩头,让她们比一比才艺,我们就可借机相看了。” 庄成双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他们不该插手的,贤妃乃是心思通透之人,挑选皇后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才是,还是说贤妃其实只是不确定秦墨琰想不想参与,所以找她来商议商议? 庄成双觉得应该是后者。 “前日里殿下也曾与我提到此事,说依照父皇的眼光,对宣王妃的人选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就算没有具体到某位千金,也必定具体到了某位大臣,只需要再琢磨琢磨人选便可定下来了。”庄成双正色道,“若是我们举荐的人和父皇心中所想的人不同,那可就不好了。” 贤妃的看她的目光就越发多了几分笑意。 “你说得是,既然墨琰说陛下心中有数,那我们便不管了吧,等见到陛下我就跟他说让他自己拿主意。”贤妃笑眯眯道。 庄成双:“……” 看来前面两种原因都不是,贤妃这是在试探她,看她是否根本不想参与到朝局的浑水中,而她幸好三言两语就给推拒了,否则指不定这满心肠弯弯的贤妃会怎么想呢。 “成双啊,你看现在局势稳定,你和墨琰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贤妃拉着她的手,视线在她的肚子上扫了圈,那眼睛好像会放光似的。 庄成双脸色大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傻愣似的端坐在座椅上。 贤妃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语重心长道:“墨琰已经老大不小了,昨日陛下还问及为什么你们成婚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动静,陛下想着抱孙子,母妃也是。” 陛 下的儿子可不止秦墨琰,分明是贤妃自己想抱孙子,所以拉明夏皇下水,给她当后盾。 “可不一定就是孙子啊!”庄成双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谁知贤妃就道:“孙子孙女都好,我们都喜欢,皇家到了你们这一辈,子嗣单薄,陛下的前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却又掉了,墨琰这些年身体又不好,陛下不敢催他,眼见朝局稳当了,墨琰身体又恢复了健康,所以才会催着你们要孩子。” 庄成双点点头,目光有些飘忽,想着贤妃是不是要下猛药了。 而贤妃果然没让她失望。 “成双,你要知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倘若你迟迟没动静,洛王府恐怕就要进新人了。”贤妃打量着庄成双,见她听到自己这般说竟然也丝毫没有反应,便有些不悦。 庄成双低着头认真琢磨了会儿,如果是以前,她想必会说进新人就进新人,你们做主就好,可是现在,在她见证了秦墨琰对她的感情之后,她却不想忤逆贤妃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母妃不必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好消息的。”庄成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些,好让贤妃就此揭过这个话题。 贤妃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好孩子!” 好孩子庄成双刚回到府门口遇到匆匆而来的秦墨朗,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见到庄成双还是一副天快塌下来的凝重表情,甚至忘了行礼,开口就问:“四嫂进宫去见母妃了?” 庄成双回答:“是的。” “母妃跟四嫂说什么了?”秦墨朗急不可待地问。 这话问得相当失礼,庄成双看着他就不由地皱起了眉来。 秦墨朗约摸也后知后觉 地发现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忙拱手跟庄成双道歉:“四嫂勿怪,只是我刚刚听了个消息,觉得天上有道雷劈了下来,正巧打在我的头顶,难免有些慌乱。” “宣王殿下率领千军且不慌不忙,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慌乱了起来?”庄成双看着他的目光越发不满,“且宣王殿下说自己被雷劈中,这话要是传到旁人耳里,后果宣王可知?” 秦墨朗冷汗,庄成双分明比他小,可每次跟她说话,他都有种是在跟长辈谈话的错觉,庄成双这四嫂当得可真是名副其实。 “四嫂教训得是,我又说错话了。”秦墨朗赶忙认错。 庄成双何尝不知道他是因为将自己和秦墨琰当成自己人所以才少了戒备之心,说话时偶尔就会直言心中所想,但帝王之路已定,有些话却是对谁都不能说的。 即便是对秦墨琰也应当有所保留。 哎,罢了罢了,秦墨朗毕竟还年轻,虽然已经率领过千军万马,但在秦墨琰眼中到底还是个孩子,既然秦墨琰都没有说什么,她又何必瞎操心。 庄成双抬脚就往里走,不知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望向秦墨朗,目光打量。 秦墨朗被她看得心中一跳。 “宣王殿下莫不是……”庄成双话音突然顿住,微眯着目光凝着秦墨朗。 秦墨朗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都在打颤,庄成双自己可能不知道,每次她眯着那双漆黑的凤眼打量人的时候都带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穿透力,好像那个人在她面前没穿衣服似的,从里到外都是透明的。 秦墨朗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令他无法招架的话,谁知庄成双只是那么打量了他片刻,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 秦墨朗:“……” 秦墨 琰早知道他们在门口偶遇,这会儿已经在暖阁里命人被好热茶给他们暖身,秦墨朗和庄成双先后走进去,庄成双在秦墨琰的旁边跪坐下来,端起热茶喝了口。 温热的感觉一直淌进心底,四肢百骸都跟着温暖起来,庄成双放下茶盅时漫不经心地问道:“敢问宣王殿下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正在喝茶的秦墨朗一口茶水喷出来,溅了满地,他被茶水呛得够呛,咳咳咳地止不住咳嗽,一张俊脸因为咳嗽而憋得通红,就连耳根都未能幸免。 不过庄成双估计,他的双耳通红完全是因为羞愤难当。 秦墨琰闻言,眉头不动声色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前些时日他进宫,明夏皇提及秦墨朗的年岁,秦墨琰就知道明夏皇的打算,秦墨朗和他不同,他当时体弱多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双腿一蹬去见老天,所以他提什么要求明夏皇都当做是帮他完成心愿,所以他娶庄成双,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而明夏皇有意将皇位传给秦墨朗,对选王妃的人选必定是慎之又慎的,这个时候庄成双却突然告诉他,秦墨朗已有心上人,这件事情似乎就不那么好办了。 而秦墨朗原本以为庄成双将那句没有出口的话咽下去后就绝不会再提,谁知他心中刚落下的石头就被庄成双给弹起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宣王殿下对选妃之事这么排斥,难道不是因为心中已有意中人吗?”庄成双可没打算帮秦墨朗隐瞒,这么大的事情,中途倘若有个什么意外,那秦墨朗这东宫之位就别想要了。 秦墨朗咳嗽够了,因为充血而憋红的脸色也已恢复正常,他盘腿坐在蒲团上,脑袋微微下垂,双肩向前垮塌,将垂头丧气的怂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媒妁之言 “我也只是听到一点风声,说父皇要给我选妃。”秦墨朗好似在说什么惊天噩耗,“现在父皇逐渐不理朝政,将朝中很多事务都交给了我处理,我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什么时……” “是哪家姑娘?” 秦墨朗抬头,才发现这话是秦墨琰问的,秦墨琰那双眼睛惯会看人心,比庄成双有过之无不及,秦墨朗知道想一三七瞒是瞒不下去了,干脆眼睛一闭,打算什么都不管地一股脑和盘托出。 “王妃,威远侯府的沈二小姐来探望王妃,现已在府门前落轿。” 正准备和盘托出的秦墨朗被这一句话堵住了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沈安宁也是个妙人,寻常闺中千金去见别家夫人或是小姐通常会提前派人送去帖子,约好时间才去登门,但沈安宁来见庄成双好似从来都是一时兴起,就不知道帖子是个什么东西。 眼看秦墨朗都要如实交代了,结果就被沈安宁这么干净利落地给打断了。 庄成双起身道:“我去接她,殿下和宣王好生谈事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都走了出去,秦墨朗望着庄成双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恰好被秦墨琰看进眼,顿了顿他道:“如果是沈二小姐……” 秦墨朗的身板一下子坐直了。 “还真是她!”秦墨琰本只是随口一句试探,没想到就探出了真假,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秦墨朗道:“如果是沈二小姐,那就麻烦了。” 秦墨朗:“……” 他当然知道麻烦,威远候镇守北境,手握重兵,若是秦墨朗娶了沈二小姐,他日他登上宝座,外戚的强大势力就是个隐患,明夏皇顾及到这点,也不会让他娶沈家小姐。 秦墨朗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所以才如此惊慌。 “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像我这种皇子,婚姻大事更不可能由我自己做主,可是四哥,一辈子就那么点长……”他用手指比出短短的一段距离,“我愿意为这天下殚精竭虑,愿意为百姓谋福祉而肝脑涂地,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得到那小小的一点幸福呢?” 秦墨琰沉默。 “倘若四哥当初娶的不是四嫂,而是被长辈内定的任何一个女子,或者说四哥你根本不爱四嫂,你们的婚姻没有感情之说,难道四哥就不会觉得遗憾吗?” “我娶你四嫂的时候,并不爱她。”秦墨琰沉沉道。 “可你也不爱别人呀!”秦墨朗着急得面色通红,“若是我娶的人并非我的意中人,我这一生就算高高在上又有什么意思,就像山巅上的一颗独木,能傲视世界,却孤独无依。” 秦墨朗越说越难过,好像他的意中人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秦墨琰端起茶盅喝了口。 秦墨朗注意到那个茶盅是庄成双的,茶盅的茶水是庄成双还未喝完的,顿时就挠心挠肺起来,只觉得秦墨琰分明就是在故意秀恩爱虐他。 秦墨琰不知道秦墨朗内心阴暗的小九九,放下茶盅时道:“你还真会给为兄出难题。” 秦墨朗的精神立刻振奋了起来,他还是挺了解秦墨琰的,秦墨琰这么说就是代表愿意管这事了,只要秦墨琰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沈安宁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性子,许久不见竟也不觉得跟庄成双生疏了,见到庄成双先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番,而后惊道:“也没见你有三头六臂啊!” 庄成双一脸莫名其妙。 “外面都传疯了,说什么洛王妃一手灵丹妙药可 起死回生,面对千军敌军而面不改色,面对……”沈安宁似乎是突然想不起来了,挥挥手道:“哎,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庄成双道:“吹嘘的事情你也信?” “当然啦,你的医术我是知道的,虽然不至于起死回生,但能将洛王医治得活蹦乱跳能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至于你的胆量嘛,那就更不必多说了!”沈安宁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 庄成双懒得跟她胡扯:“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你不来看我,就只有我来看你了!”沈安宁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立了春,走廊上风有些大,她娇俏的脸蛋在春风中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庄成双忍俊不禁。 或许是沈家人丁单纯的缘故,沈安宁天生便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刚开始认识的庄成双的时候话就不少,后来她自认为跟庄成双熟识了,就越发随意起来。 这样的性情其实令庄成双很是羡慕,但她的环境限制了她的性情,她永远无法像沈安宁这般自来熟地活泼好动,她是沉稳内敛的。 “你好歹是笑了!”沈安宁喟叹。 庄成双的事情在各大高门大户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沈安宁自然也听说了,什么她气死了嫡母、亲自处死了自己的嫡妹、嫡姐想杀她却错手杀了她的丫鬟,她为个丫鬟形容憔悴…… 一传十,十传百,被添油加醋,传得有声有色的,活像是每个人都是见证人。 她下马车时是茹梅来接的她,沈安宁偷偷问了,茹梅自然只能如实相告。 她觉得,庄成双是真心活得苦,也是真心本事强悍,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围着她转,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好好站在这里同她说话,也是一种本事。 庄成双领着她 往垂纶水榭的方向走。 沈安宁好奇道:“怎么洛王殿下都不住暖阁了改住垂纶水榭了吗?我听说洛王先在交泰殿一掌打死了高公公,后又在南王府一掌震退了庄老爷,是不是真的?” 庄成双失笑:“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还不是外面传的,说洛王自从身体好后就修炼了一身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神功,只要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周围百步之内的人大卸八块,将洛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简直让人目瞪口呆。”沈安宁煞有介事地凝着庄成双,“洛王现在真有那么厉害?” 目瞪口呆的庄成双呆了半晌,讷讷道:“这种流言听多了会变傻的。” 沈安宁:“……” “宣王和殿下正在暖阁商议事情,所以我就不在暖阁接待你了。”庄成双随口道。 沈安宁愣了愣。 对于宣王这个人他还是有点印象的,当初洪水爆发,她外祖家正好在洪水的波及范围,她担心外祖家情况,便私自带了个丫鬟女扮男装偷偷到外祖家去,结果不小心被突发而至的洪水困在一个小山坡上,当时正巧有一队禁军路过发现了她们,将她们救了。 那领头人穿着灰布衣衫,为救她们身上的衣服都被洪水给湿了个透彻,沈安宁见自己的包裹还是干的,便翻出里面的衣服递给他让他换上。 那人问她的名字,是哪里人,她便说自己是沈府的小厮,因为洪水爆发担心家里情况,所以特地回来看看,结果没想到竟然被困住了。 那人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并没有换上的她的衣服,命手下的两个士兵将她们送回了沈府,中途她向那两个士兵打听那领头人的名字,以便将来有机会答谢,谁知那俩士兵说:“兄弟你行走在 外,竟然连宣王殿下都不认识……” 沈安宁:“……” 她无辜地想,她一个深宅内院的千金小姐,哪会有事没事地看人家皇子长什么样子,她只隐约听母亲提过这次是宣王领着禁军在治理山洪。 “说起来,宣王殿下还救过我一命。” 沈安宁回忆得入神,这句话不禁然地就脱口而出,被庄成双听了个一字不漏。 庄成双前脚才知道宣王有意中人,后脚就听到沈安宁说宣王曾救过她的性命,虽然两件事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庄成双素来联想能力非同一般,当下就起了兴趣。 “哦?你和宣王曾经还有接触?” 沈安宁难得见庄成双那副死人脸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便一五一十地将秦墨朗曾经救过她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庄成双听完倒不确定秦墨朗的意中人是不是就是这位沈小姐了。 原本庄成双以为沈安宁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结果人家只是在家闲得无聊所以出来窜窜门,想到庄成双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就想来探望探望她,倒没别的意思。 沈安宁毕竟是闺中小姐,不好出来太久,庄成双也没留她用晚膳,两人在垂纶水榭笑谈了小半个时辰,庄成双送沈安宁出府。 没想到会迎面撞上秦墨朗和秦墨琰。 秦墨朗这人有时候虽然挺混,但那也仅仅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倘若真有个温良贤淑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指不定怎么风度翩翩呢。 就如同现在,庄成双和沈安宁站在距离他们大约二十步之远的地方,与他们两相对望,秦墨朗那八尺长的身板挺得笔直,活脱脱一副偏偏贵公子形象,和最初那愣头愣脑给她道歉的样子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让庄成双甚至稍微有点不适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当众戳穿 反倒是秦墨琰率先朝她们走来,秦墨朗好似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紧跟而上。 沈安宁规规矩矩地朝他们行了个福礼;“参见洛王殿下、宣王殿下。” 秦墨琰微微颔首,向来比较随意的秦墨朗反而表情有些不自在,目光不敢往沈安宁的身上瞧,只敢用余光偷偷地瞥,甚至佯装咳嗽了声,才道:“沈小姐多礼了。” 庄成双:“……” 当初她在回金陵城的路上给秦墨朗下跪请安的时候,秦墨朗可没这么客气,甚至好半天没让她起身,跪得她膝盖都疼了。 怎么时隔这么久,这位宣王殿下终于转性了,不再喜欢折磨人了? “沈小姐看着好生眼熟。”秦墨朗忽然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庄成双不知道这唱得是哪出,秦墨朗既然救过沈安宁,难道还会不记得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用如此怀疑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着实奇怪。 只听沈安宁轻声细语地回答:“不曾,宣王殿下可能记错了。” 庄成双:“……” 难道刚刚说秦墨朗救过她的人不是沈安宁吗?这俩人你来我往,唱得是什么戏? 庄成双就看秦墨朗的眉梢挑了挑,终于正眼看沈安宁了,笑道:“难道当初女扮男装被困在小山包上被我们禁军救出来的不是沈小姐吗?” 被当众戳穿,沈安宁的表情立刻变得讪讪的,心中顿时将秦墨朗从头到脚咒骂了遍,却立刻又恍然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宣王殿下这么一说,小女子倒是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回事,当时着实是情势所迫,不得已女扮男装,还望宣王殿下不要见怪才好。”沈安宁歉意道,“多谢宣王殿下当日的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 沈安宁变脸堪比翻书的态 度让秦墨朗目瞪口呆,呆了半晌他忽而若有所指地笑道:“沈小姐不急,终有沈小姐报恩的那一日。” 沈安宁:“……” 庄成双终于看懂了怎么回事,暗中和秦墨琰对视一眼,见秦墨琰朝她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庄成双额角的青筋就不动声色地跳了跳。 这个秦墨朗,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会给他们找事做。 沈安宁似乎没想到秦墨朗竟然会这么不客气,讪讪地笑了笑,与庄成双对视了眼,意思是这里气氛太过阴阳怪气,我人小力弱,抵抗不得,就先溜了。 庄成双笑:“我先送安宁出府,宣王殿下自便吧。” “正好顺路。”秦墨朗厚着脸皮道。 庄成双:“……”刚刚还一副良家少男的娇羞样子呢?变得也太快了! 于是就变成了庄成双并秦墨琰一道送秦墨朗和沈安宁出府,一路上庄成双的余光都扫着秦墨朗和沈安宁,发现沈家小姐还是十分矜持的,至于秦墨朗…… 在经历了短暂的尴尬和不知所错后那份厚脸皮的本事又回来了,好在还没有过于失了分寸,没有不要脸地说出“我送沈小姐回府”这样的鬼话。 俩人各自上了马车,庄成双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轻声道:“殿下可是答应了宣王?” 倘若是秦墨琰出面说威远侯的嫡女更适合宣王妃的位置,陛下定然会答应,但问题出在,秦墨琰压根不想管这件事,总不能去告诉明夏皇,那女子是你自己的儿子看上的吧?他来求我们,我们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北境如今安稳,威远侯这么多年历经沙场也着实累了,就让他回来安度晚年吧。” 秦墨琰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威远侯镇守北境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竟然说让他回来就让他回 来,这份指点江山的从容,真让庄成双哭笑不得。 她原以为秦墨琰不会动威远侯的职位,看来他还是铁了心要跟帝王之位划清界线。 秦墨琰办事一点都拖泥带水,他次日进宫,不知道在武英殿对明夏皇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愣是让明夏皇当天就下旨,命人火速将旨意送到北境,召回威远侯。 这件事在朝野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正值宣王大势,眼看东宫之位就要到手,也不知道明夏皇这个时候召回威远侯唱得是哪出戏。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众人的疑惑还未完,明夏皇就协同礼部和钦天监定下了册立东宫的日子,朝堂内外顿时炸开了锅,如同一锅沸水般煮地沸腾不止。 秦墨朗被册立为太子的这日,贤妃被封为贵妃,而洛王府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秦墨琰不在府内,来人递上帖子,由南大转交给庄成双,庄成双拆开,首先看的是署名,行云流水的字迹和那人翩然如风的气质如出一辙,“楚湘王”三个字跃然纸上。 庄成双深以为这人死缠烂打的功夫堪称一绝,上次大摇大摆地来,明里为了联姻,暗里为了寻找那个什么不知道花落何处的皇女,结果皇女没找到,他们却已匆匆离开,这次倒好,竟然偷偷潜入金陵来找她,若是被人知晓,她洛王府岂不是要被扣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简直荒唐! “不见!”庄成双将信封放在油灯上烧了,表情格外凝重。 南大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庄成双:“属下这就去回复楚湘王。” 聪明如楚湘王,得到庄成双的回绝他并不意外,便又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这封信与上一封却是不同的,上一封不过是普通的拜帖,这一封却是被蜡油密封好的 绝密信函。 接过信函的南大心中很是忐忑,现在秦墨琰不在府中,府里内外一切由庄成双做主,南大隐约猜到是什么事情,这封信一交,他们洛王府很可能就会有一场风暴。 “这封信还请大总管亲手交到洛王妃手上。”戴着黑色斗篷的楚湘王语气郑重,又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到底该如何选择,洛王妃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凡是违背她意愿的,都不是她的良人,更没资格称是她的守护神,本王说得对吗,大总管?” 南大总管额头滴下冷汗,他没心思去拭汗,朝楚湘王道:“王爷说得有理。” 然后转身朝府内走去。 “你说洛王妃会跟我们走吗?”马车里传来梁言郡主的声音。 许久没有听到楚湘王的回答,梁言郡主掀开车帘,见对方不知正在琢磨什么事情,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禁打断他:“你在想什么?” “你刚刚问我什么?”楚湘王不问反答。 “我问你你以为洛王妃会跟我们走吗?” “不会。” 梁言郡主:“……” “洛王妃是个活得十分明明白白的人,你看她对庄府的人的态度就知道了,她不会让自己活在糊里糊涂中,所以对于她母族的事,她一定会想办法了解透彻。”楚湘王分析。 梁言郡主:“那你还说她不会跟我们走?” “她当然不会跟我们走,我们在她眼中估计就是个屁,不过她虽然不会跟我们走,却不代表她不会去南苍,”楚湘王低眉想了想,分外肯定道:“她一定会去的。” “你就不担心那南大总管不交信?” “都是聪明人,那洛王妃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岂是可以任由他人摆布命运的?洛王想留住洛王妃的心,不想与洛王妃之间有罅隙,便不会干出这等欺瞒的蠢事 来。” 这弯弯绕绕算计人心的功夫听得梁言郡主头脑犯昏,干脆放下车帘,端坐入定。 南大觉得手上握着的是一把剑,横竖都要在他身上砍上一刀,偏生前去给秦墨琰报信的还没有赶回来让他有个准备,心头就越发忐忑难安。 那楚湘王定然是算准了今日秦墨琰不在府内,南大心中将那“小人”咒骂了遍,眼看垂纶水榭就在眼前,手中的信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南大总管,”茹梅老远就见到这位大总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报了庄成双,庄成双让她来看看,“大总管可是还有事?” “有封信需要亲手转交王妃。”南大总管回答。 “便是王妃让奴婢来请您的,大总管这边请。”茹梅引了引路,南大总管道了声“客气”,便硬着头皮再次走进垂纶水榭。 庄成双见那信封落在南大总管手里好似有千斤重,不由地心生疑惑,却并未当面问出,接了信便让南大总管兀自下去忙事。 茹梅顺手将屋内的熏香点燃,转眼瞟见庄成双凝神望着信封上的蜡油,心头一跳,这信竟然还是绝密的,一个他国王爷,干什么要给他们家王妃写绝密信? 茹梅不敢多问,点了熏香便退下了,还顺道拉上了房门。 屋里突然暗淡下来的光线拉回庄成双的神志,她反复将那信封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拆开,虽然凭她聪慧的脑袋,她也不知道这封信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侧立东宫乃是国家大事,稍有不慎便容易留下千古诟病,虽然南大总管及时派人去通知了秦墨琰,但那人其实只能守在宫门外等秦墨琰出来,这一等几乎就是三五个时辰,等秦墨琰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几近天昏地暗。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生懒散 听了下属的禀报,秦墨琰整张脸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那下属极少见到自家主子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大气都不敢出。 秦墨琰风风火火地回到洛王府,本以为等待他的回事庄成双充满怒气的质问,却只看见她在房里的屋檐下慢条斯理地摆弄她的药草。 他朝她走过去,刻意放轻一三七了脚步:“你不是说想在城里开家医馆吗?铺子我已经派人给你找好了,就在东大街,离我们王府很近,你来去也方便。” 庄成双觉得生活百无聊赖,想在金陵城开一家医馆,雇两名大夫平日里接诊看病,也方便她接触各种各样不同的病症,她跟秦墨琰说了这个想法,秦墨琰很支持她。 庄成双抬起头,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着,里面的情绪太复杂,秦墨琰看不分明。 “殿下动作真快!”庄成双笑道,双眼眨眼间就变得一片澄澈干净,好像刚刚的复杂难辨只是秦墨琰的错觉,“东大街是闹市,铺面一定很贵,殿下费了不少心思吧?” “区区一间铺面而已,只要你想要,就算是整条东大街我都可以买下来给你。” 不知不觉地,他这句话说得却尤为一本正经,不容置喙。 庄成双失笑:“还是算了吧,殿下就算把全天下都给我,对我而言除了是负累,也没有其他的作用了,我这个人大概天生懒散,不适合管理那些复杂的东西。” 不是不适合,而是不喜欢。 庄成双话里有话,秦墨琰岂会听不出来。 这件事,其实他早就有所打算,庄成双有权利知道她的生世,有权利决定她往后的生活,他不能因为她已经嫁给他就束缚她,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一直瞒下去。 只是前段时日朝局动荡,各方妖 魔鬼怪还未收服,庄成双又一心想着整垮齐王,她不想让她分心,也不想横生枝节,所以才迟迟没有跟她言明。 没想到竟然让楚湘王钻了这个空子。 这人也惯会伪装,竟然能巧妙地避开他的人,选在这个“好时机”来报信。 “看来你已经看了那信里的内容。”都是聪明人,秦墨琰也不再兜圈子,“有什么想法?” 庄成双拍了拍手,慢慢站起来,天气已经渐热,她今日穿了身曳地襦裙,有轻风从他们身侧掠过,襦裙的边角随风轻荡,在夕阳的映衬下,越发衬得庄成双如飘飘仙子般空灵。 秦墨琰恍然有种抓她不住的感觉。 心头竟然生出一股恍惚。 “殿下是何时知道的?”庄成双不答反问。 “你在暖阁问秦五娘问题的那日。”秦墨琰毫不隐瞒,“之前只是怀疑,直到那天才确定,瞒了你这么久,虽然有千万个理由,但到底还是瞒了你。” 他苦笑。 庄成双很少在秦墨琰身上看见这种类似无能为力的表情,从遇见他到嫁给他再走到如今的地步,秦墨琰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好在无论什么事落到他的手上都只需要他轻轻地一翻手腕就能解决,这个从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何曾无能为力过? “说实话,我很意外。”庄成双慢慢朝他走近,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虽然我想过她兴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那般了不得的人物。” 一国之君,的确很了不得。 庄成双看到信上的内容时有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倘若前世她早些把那块玉佩丢出去,是不是她就不会嫁给秦墨天,就不会有那么凄惨的结局? 她重生一世,因为这块玉 佩,连生世都变得只能令他人仰望的地步。 那封信,是国君亲手所写,将前程往事事无巨细地讲给了她听,庄成双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却不知道该不该信。 或许这只是楚湘王想将她骗去南苍的手段,信上面所写的内容根本不值得相信,庄成双开始的时候的确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秦墨琰的出现却让她心中的那点怀疑彻底粉碎了。 秦墨琰早就知道。 然后,他问她有什么想法。 “世上之许多事,本就奇妙,你有这样的来历,的确传奇。”秦墨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传奇之事,往往让人心生疑窦,觉得十有八九不可信任,但我彻底查过,却是事实。” 秦墨琰顿住脚步,微微低头看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女子。 她似乎又长高了些,发顶已经快够到他的下巴,他记得她刚嫁给他时,身高只够到他的前胸,瘦瘦小小的一个,像只从来就没吃过饱饭的野猫。 他的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以日渐成长的速度从一个瘦小干瘪的野猫变成了飘飘欲仙的仙女,这让秦墨琰欣喜的同时却也充满无奈。 他的仙女,他不能将她藏在深宅内院,只供他一人欣赏,多么可惜。 “殿下知我心,所以才这般惶恐吗?”庄成双抬眸,凤眼盈盈望着他。 “惶恐”这两个字从来就不适合秦墨琰,但是庄成双真真实实地在这些许的相处中感受到了他的惶恐,她没想到,秦墨琰也有害怕的时候。 “是,我很惶恐,但是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这是他早就做好的决定,无论庄成双是选择留下还是选择离开,他都不会阻拦。 庄成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微微垂了垂头,半晌后又抬起来迎上秦墨琰的 视线,无奈地笑道:“殿下这般说倒让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秦墨琰没有接话。 气氛陡然间低沉下来,周围像是裹着一汪死水,就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紧窒起来,庄成双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当秦墨琰沉默下来的时候,好像就控制住了周遭所有的气场。 门口有颗漆黑的脑袋探头探脑,庄成双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未经通传就来到这里的,整个金陵城虽然有好几个,但是会这么做的却只有一个。 “太子殿下。”庄成双盈盈福礼,“您可真闲,还有时间来这里窜门。” 秦墨朗摸摸鼻子,笑得有些讪讪然:“因为繁文缛节奔走了整整一天,我就想来四哥这里轻松轻松,哎,没想到竟然能运气好地碰见四哥四嫂互相怄气。” 庄成双:“……” “我和你四哥在商量事情。”庄成双解释,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其实略显苍白,便转了话题:“东宫已立,接下来就是选太子妃的事情了,殿下有什么感想么?” 秦墨朗没想到庄成双竟然有心思调侃他,顿时大囧,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庄成双见秦墨琰缄默不语,想来秦墨朗忙里抽闲过来也是有事要问,便寻了个理由离开,自己回了垂纶水榭,这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秦墨琰刚刚的反应。 从愧疚到无奈到惶恐到沉默。 这样的秦墨琰,她从未见过。 他说,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她。 庄成双一颗心乱得如同一锅粥,竟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走。 太子妃的册立远比庄成双想象的要顺利,她不知道秦墨琰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没有他的周旋,威远侯不可能在保住北境兵权的同时还能让自己的女儿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秦墨朗 大婚这日,金陵城可谓是十里红妆,陛下和各宫娘娘的赏赐不要钱似的一箱一箱地抬进东宫,看热闹的百姓几乎将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数十年才有一次,是难得的热闹。 庄成双早早就给沈安宁添了箱,她不喜欢过于嘈杂的场面,是以在沈安宁成婚的这日,她只是去走了个过场,露了个面便回了洛王府,至于婚礼之后的热闹,她是半点没看见。 相比于东宫的喧哗震天,洛王府就显得太过安静了。 碧桃端了把椅子放到垂纶水榭的木桥上,庄成双就顺势坐了上去,手里捻着鱼料,一点一点地往水中洒鱼饲料,五彩斑斓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挤过来抢食,求生欲可说是非常强烈了。 茹梅和知香站在远处对望一眼,叹了口气。 这些时日,秦墨琰和庄成双都怪怪的,他们也说不上哪里怪,只是感觉他们夫妻不像以往那般亲密了,在接触时总给他们一种距离感。 “王妃明显有心事,”茹梅低声对知香道,有些话就不禁然地脱口而出,“倘若灵书还在,王妃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 顿了顿,她继续说:“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连个哄她开心的人都没有。” 知香:“……” “殿下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甚少见到他的身影,王妃又整日闷闷不乐,真是愁人。”茹梅唉声叹气,让站在她旁边的知香也禁不住跟着皱起了眉头。 按说,秦墨朗被册立为太子,沈家小姐被册立为太子妃,朝中那些个魑魅魍魉都已经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三两个不足为患的小喽啰,局势一片大好,所有人都该欢天喜地才是,但其他人是欢天喜地了,庄成双和秦墨琰这两个主要的头目却愁眉苦脸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前往南苍国 下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多嘴,每日只低头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手边事。 庄成双素来觉得喂鱼是闲人的消遣,像她这样命中带劫的女子,前半生坎坷度日,后半生也定然是磕磕绊绊,若能拿起鱼饲料消遣时光,那还真是“意外”。 而事实证明,她果然是没有什么闲心的人,才洒了半盏茶时间的鱼饲料,便深深觉得着实浪费光阴,将饲料往旁边的小桌上一搁,兀自站起来朝药房走去了。 东大街的医馆已经开起来了,请了两名大夫兼三个略通药理的小厮,医馆药费低,大夫的医术却不错,往来医馆看病的百姓络绎不绝,可谓生意红火。 然而,庄成双至今还没去过一次。 药房里的药味十分浓郁,这里几乎成了庄成双每日必来的基地,有时候她想,就算她不是洛王妃了,她也绝对饿不死,有一身医术傍身,她走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 只是她已经过够了飘飘荡荡居无定所的日子,不想后半生也如浮萍般没有着落罢了。 这个世界上,谁还不想有个安稳妥帖的家呢? 药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庄成双的思维正乱七八糟,想也不想地就吩咐道:“灵书,去把晒在外面的鬼针草给我端进来。” 说完,她一怔,突然想起灵书已经不在,不由地一阵悲从中来。 她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回头望去,片刻后见到端着鬼针草的秦墨琰大步迈进屋里,他把鬼针草放到屋里的架子上,转身问她:“还需要我做什么?” 庄成双:“……” “殿下不在东宫应付往来宾客,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她说话时刻意放低了声音,倒有点像自言自语,但秦墨琰耳力极好,听了个真真切切。 “又不是我成婚,我管那么多做什么。”秦墨琰淡笑,“况且,比起应付宾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事情,和你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庄成双的心狠狠地一震。 她不知道秦墨琰这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安于内院,极少外出走动,对外面的消息所知不多,不知道秦墨琰说的那些事情是指什么事情。 “陛下主理朝政,太子监国,边境平安,朝中安稳,殿下的 确可以真的闲下来了。”庄成双把药材放到药盅里研磨,一边附和秦墨琰的话。 秦墨琰走到她身边,凝着只留给她一个发顶的王妃,无可奈何地笑道:“恐怕有些困难,毕竟乐瑶还没有出嫁。” 秦乐瑶是要嫁到南苍去的,她的婚礼有礼部和钦天监操持,碍不着秦墨琰什么事,庄成双不知道他干什么突然提起长乐公主的婚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赫然抬头。 正巧撞进秦墨琰深不可测的瞳眸中。 男子剑眉星目,一张英俊绝伦的脸仿佛天上谪仙般令人怦然心动。 庄成双听到他说:“我向父皇讨了个差事,护送乐瑶远嫁南苍。” 果然如此,庄成双眼眶湿润。 他又微微叹了口气,一副拿她丝毫没有办法的样子,继续说道:“父皇母妃体恤我们还没有孩子,此去少不得便是一年半载,又担心我的身体旧疾复发,山高皇帝远,没有好的大夫照顾,非要你随行,否则就不同意我去送亲,我不得已只能答应了。” 听上去倒的确是十分无奈的样子。 他在金陵根基深厚,此去南苍,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这边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处理,想来他这些天他早出晚归,应该都是忙那些事情去了。 庄成双觉得鼻尖酸酸的。 她知道秦墨琰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但凡有利益勾连之地都非净土,南苍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战乱,但是朝局并非就像一碗不起波澜的水,她的加入,定然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秦墨琰愿意为了她放弃金陵的安稳,转头投入另一个风起云涌的乱局之中,这其中所饱含的情谊,不需要多说,庄成双全然明白。 “傻姑娘!”秦墨琰拭去她眼角的眼泪,一颗心温柔得能化成一汪春水。 庄成双跪在华阳宫的正殿里朝贤贵妃磕头,行拜别大礼。 贤贵妃心中五味陈杂,秦墨琰此去南苍的决定虽然并不显得突然,但却令人十分意外,皇室除了秦墨琰和秦墨朗,还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并非定要秦墨琰相送。 但奈何秦乐瑶乃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女儿,又格外信重秦墨琰,指定要秦墨琰相送,秦墨琰心疼妹妹,几乎没有丝毫 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贤贵妃心头其实是不悦的,但这不悦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庄成双面前叹气。 “此去南苍,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切记万事小心。”贤贵妃亲手扶庄成双起身,“墨琰身体虽然已经大好,却难免有个什么意外,有你在身边,我们也能放心些。” 谁也不远自己的儿子远离身边,庄成双理解贤贵妃的心情,不免有些愧疚。 “母妃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庄成双如发誓般郑重其事。 贤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多嘱咐些什么,庄成双本身就是心思极为细腻的女子,她能想到的庄成双都能想到,一时间又生出儿大不由娘的感慨来。 “我命人准备了些细软,你们带着路上用。”贤妃道,“要经常写信回来,最好能加急传送回京,让我随时知道你们好不好。” 庄成双郑重地点头。 “还有……”贤贵妃的话忽地又顿住,好似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便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相信你们都能安排好,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回去早些歇息。” 庄成双福身应道:“是,母妃。” 走到殿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一字一句道:“母妃,我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贤贵妃望着她,含泪点了点头。 庄成双以前,总觉得宫墙很高很高,就像天堑一样无法跨越,这里头住着的人,就像一群自相残杀的妖魔鬼怪,你算计我,我杀了你,姐妹间没有真心,夫妻间没有真情,所为宫墙,不过是座巨大的牢笼,困住的都是一群利欲熏心的魑魅魍魉。 可是现在,兴许是她长高了些,竟然觉得宫墙也不过就是一堵比寻常宅院的墙壁更高一点的存在罢了,想要翻过去,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住在这里面的人,有故步自封的,有欲望滔天的,也有真心实意的,并非每个人都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失去本心,变成牛鬼蛇神。 可宫墙,似乎本身就是利益的代名词,让她无法喜欢这个地方。 坐在马车里的庄成双掀开车帘朝后望去,高高的宫墙逐渐淡出她的视线,前生今生的记忆一起涌上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想起南苍国君在信中所写的话:我时日无多,只盼今生还能有一见。 庄成双放下车帘,马车摇摇晃晃,她微微闭上眼睛。 南苍国位于淮河以南,要比明夏国暖和。 客栈是迎亲的使者一早就提前派人赶过来定下的,使者是个年约三旬的女人,穿着深绿的官服,腰间束带,红武绿文,穿绿色的官服,代表她在南苍是个文官。 庄成双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崔颖。 她身边跟了两个穿红色官服的武将。 庄成双这一路上都在恶补和南苍有关的人和事,比如官阶,一共分七个等级,这种等级从每个官员所戴的大帽上配的玉的颜色就可以区分。 从高到底,依次是红、橙、黄、绿、青、蓝、紫。 这里的红指的是朱红,在南苍国,只有女皇皇冠上的玉才能用正红,崔银大帽上的玉乃是绿色的,说明她是四品文官。 和明夏国一样,四品极其以上等级官员者才有资格参加早朝。 庄成双穿着雪白的寝衣靠在床头上,手上拿着一本医书,秦墨琰从浴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她的纤纤玉手正在翻医书的画面。 她手指生得纤白,十分漂亮,只是早前受了苦,指腹上有很多老茧。 摸起来的时候,不比她身上的肌肤光滑细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喜欢得紧。 尤其喜欢那双手将他紧紧抱住,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的感觉,力道稍微有点重,但感觉更紧实,也更真实,往往总能惹得他越发沉溺。 秦墨琰走到床边,掀开棉被躺到她的身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庄成双顺从地靠过去,调整了一个她觉得更为舒适的姿势。 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发顶刚好顶着他的下颚,屋里烛火悠悠,气氛正当好。 秦墨琰的手最先放在棉被上,而后大约觉得棉被配不上他的手,改放在了庄成双的腰上,他借着烛火也盯着庄成双手里的那本书看,手却越发不老实起来。 在某个时候,他从庄成双的手里抽走了书,合上放到床头的矮凳上,顺手放下了床幔,他一掀棉被,在庄成双盈盈的目光中,翻身覆了上去。 一低头,噘住她的唇。 夜里总是香艳而旖旎的 ,但离了明夏国的地盘,就等于离开了最安全的地方,容易出事。 庄成双睡得迷迷糊糊的,外面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丫鬟的叫喊声,“王妃,王妃不好了,公主突然咳血了。” 秦墨琰率先翻坐起来,庄成双一惊,也坐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眼,脸色都极为凝重,快速穿好衣服,往秦乐瑶住的客房走去。 夜深人静,秦墨琰不方便进女子的房间,就在外面等着。 庄成双一踏进秦乐瑶的客房,就看见床前有一滩血迹,而秦乐瑶此时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朝她望来。 “四嫂。”秦乐瑶有气无力地喊道。 庄成双心一紧,压低声音说:“你先别说话,手伸出来。” 秦乐瑶乖巧地伸出手。 旁边的张嬷嬷满脸焦急地说道:“我们本已经睡着了,丫鬟守在公主的床边,忽然听到公主咳嗽了声,然后就发现公主咳血了,这一路上公主的饮食我们都是奴婢们亲自经手的,奴婢们实在是想不通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咳血。”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也是秦乐瑶的乳娘,绝对信得过。 庄成双一边给秦乐瑶把脉,一边听张嬷嬷说话,片刻后,她的眉头死死地拧起,目光阴沉,带着几分风雨欲来。 秦乐瑶有不好的预感。 庄成双吩咐道:“茹梅,去把我的针拿过来,快一点。” 茹梅反应也快,立刻去取针,庄成双让人关了门,几个丫鬟帮秦乐瑶脱了衣衫,扶着秦乐瑶坐到铺了软垫的木凳上。 她浑身无力,此刻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气坐稳。 两个丫鬟分左右扶着她的身体。 庄成双用火烤了银针,将七根细长的银针插到秦乐瑶身上的七处穴位上,银针入体,刺痛传遍四肢百骸,秦乐瑶痛得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想叫喊,但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一刻钟后,她蓦地吐出一大口黑血,黑血溅到绣鞋上,触目惊心的。 屋里的丫鬟顿时又忙碌起来,伺候她净手擦脸,将她扶到床上躺着,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庄成双让人开窗通风,丫鬟们才打开门,请秦墨琰进去。 庄成双收起银针,面色冷沉道:“是中毒。”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奸细 秦墨琰看了眼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秦乐瑶,凝眉问:“什么毒?” “见喉。”庄成双回答。 “中这种毒,发作的时候会有明显的咳血反应,就像刚刚长乐吐血一样,性烈,一旦毒素进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救,我刚刚行针封住了她的经脉,阻止了毒素继续蔓延,但也因此,她的身体会非常虚弱,根本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想要继续上路,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秦墨琰沉吟片刻,轻轻一抬手。 张嬷嬷带着屋里伺候的都退了出去,出去后仔细地关上了房门。 庄成双坐到床边,握住秦乐瑶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刚刚很想咳嗽,现在已经不想了,”秦乐瑶虚弱地说,“谢谢四嫂。” “应该的,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我们本是一家的,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庄成双慢声慢气道,“你的人里,有奸细。” 秦乐瑶不蠢,从得知她中毒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但她想 不到是谁。 秦墨琰道:“你仔细想想,伺候你的那些人里,有没有谁是你不熟识的。” “很多,”秦乐瑶觉得躺着有点不舒服,庄成双递了个大迎枕在她的身后,秦乐瑶靠在大迎枕上,温吞地回答:“父皇安排了六个会武的陪嫁宫女给我,都是临时组建的,让她们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其她能近我的身的,都是旧人。” 庄成双道:“从明夏到南苍,山高路远,父皇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以免你轻易受人欺负,是费了心的。” “我知道父皇的苦心。”秦乐瑶低声说。 她闭了下眼,眼眶不禁然地红了起来,她握住庄成双的手,哽咽道:“可是四嫂,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 “想杀你,并不奇怪。”秦墨琰道。 庄成双接话:“两种可能,第一种,北戎想要破坏两国联姻,倘若你死在前往南苍的路上,就会影响两国邦交,甚至很可能会引起战事;第二种,奸细是南苍的 ,如果是冲你来的,多半是将你视为仇敌的人,也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冲你?”秦乐瑶不解。 “嗯,对方想阻止我去南苍国都。”庄成双说。 “为什么?” “原因,以后再告诉你,这些天你先躺在这里好生休息,我会尽快研制出解药,那些会武的宫女,天亮后你四皇兄会给你换了。” “换了?” “嗯,换成我们自己的人。” 从秦乐瑶房间出来,庄成双吩咐张嬷嬷:“以后端到公主面前的膳食,都要用银针试毒,还有,查一下今天都有谁过手了公主的膳食,中途又出了什么岔子。” 张嬷嬷敛衽道:“是,王妃。” 庄成双:“公主需要绝对的静养,今晚屋里不用派人守着了,门口留两个人看守足矣,夜深了,先睡吧,明天再查。” 张嬷嬷显然不同意。 “王妃,明天再查是不是有点晚了?这凶手要是跑了怎么办?” 庄成双道:“公主静养不能被打扰,否则病情 会加重,凶手跑不跑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的身体,希望嬷嬷不要颠倒了才好。” 张嬷嬷还想说什么,但抬头见庄成双面目冷凝,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听庄成双的吩咐,只在门口留了两个宫女看守。 庄成双和秦墨琰回到房间,秦墨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低声说:“南三和南四已经过去守着了,就看今晚对方行不行动了。” 庄成双:“如果对方是个沉得住气的呢?” 秦墨琰:“出来做间谍的,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完成任务,才是他们活着的目的。明早开始排查,今晚就是他们杀乐瑶唯一的机会,他们绝对会出手。” “如果没人出手,”秦墨琰凝视着庄成双,“凶手就是冲着你来的,给乐瑶下毒,拖慢我们的行程,只是凶手的第一个目的,她最终的目标,是你。” 庄成双有点头皮发麻。 凶手在暗,他们在明,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凶手揪出来。 两人吹了灯,在 房间里等动静。 秦墨琰将人搂在怀里,“你先睡吧,有情况了我叫你。” “睡不着,我在想‘见喉’的解药,解药并不难配,但有一味药材很罕见,怕没那么容易找到,我有点担心。”庄成双拧着眉道。 “是什么?” “紫现草,这种药草生长于极寒之地,不易寻找,不知道这里的药店能不能买到,如果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定然会先下手把所有能买到的紫现草都收走。” 秦墨琰将她搂紧了些。 “南苍内部并不太平,希望不是冲着你来的。” 他们在屋里小声说着话,说着说着,庄成双就来了困意,靠在秦墨琰的怀里睡着了。 四更天,最是夜深人静时,窗外夜风吹过,凉意从窗缝挤进来,屋里很暗,只有从明瓦上洒下来的月光,扰人好梦的梆子声逐渐远去,寂静中,有刀剑相撞声忽地响起。 秦墨琰靠在柔软的迎枕上,搂着怀里已经熟睡的人。 他轻轻抬头,望向屋顶。 面无表情。 第一百九十八章 寻解药 半刻钟后,门外传来“咚咚咚”的三声敲门声,紧接着,南三的说话声响起。 “殿下,凶手被拿住后,自尽了。” 早上庄成双醒来,被告知凶手昨夜暗杀秦乐瑶失败,自尽于南四的剑下,这个结果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如他们所料,凶手乃是被赐给秦乐瑶的六个会武的宫女中的一个。 她原本是想毒死秦乐瑶,但没想到庄成双用针近乎出神入化,轻易就封住了秦乐瑶的经脉,阻止了毒素蔓延。 用毒失败,只好趁夜暗杀。 比较可惜的是,这宫女一死,他们什么线索都断得干干净净的,就无从下手去查这宫女到底是南苍的还是北戎的。 凶手死了,秦乐瑶身边的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庄成双心中悬着的那口气却根本无法吐出来,她抱着一丝侥幸派人去各个药房寻找紫现草,整整两日,连紫现草的影儿都没见到。 而派出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回来都说大夫们都说不曾听闻此味药草,唯一听闻过的那人,还从未见过,以为紫现草只属于传说中的一味药草。 而要救秦乐瑶,必须有紫现草。 庄成双犯难了。 躺在病床上的秦 乐瑶面色惨白,浑身乏力,经不起舟车劳顿,举行成亲仪式的日子已经定下,他们不能误了吉时。 “我想去一趟离这里最近的雪山。”庄成双对秦墨琰说。 “你不会武功,来去在路上就要耗费不少时间,你把紫现草画出来,我去帮你找,”秦墨琰道,“你留在这里,准备其他的药材,照顾长乐。” “长乐不会有事,其他的药材准备起来也不费事,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紫现草并不好找,如果这附近的雪山没有,只能去更远的雪山上找。” 秦墨琰眸光温温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说:“既然这么辛苦,就更不能让你去了,你乖一点,留在这里,我会带着你想要的紫现草回来找你。” 庄成双拧不过他,也说不服了他,只能答应。 秦墨琰带上了南九、南三和南四,把其余人留给了庄成双。 事情紧急,说走就走,庄成双帮他准备了一个行囊,里面有一个附身符,她把行囊递给秦墨琰的时候叮嘱道:“紫现草并非是紫色的,它本来的颜色是绿色,只有在太阳光照到的时候,才会呈现出紫色,雪山危险,你千万要小心。” 秦墨琰低声说: “我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庄成双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心跳有些快,忍不住伸手环过他的腰身,将他抱住,“墨琰,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秦墨琰的心,轻轻地一震。 又听她道:“我在这里等你呢。” 轻声细语,带着期待,藏着深情,秦墨琰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乖乖等我。”他说。 此次出行,秦墨琰带了三十个护卫,庄成双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是知香,负责贴身保护她的安全,一个是茹梅,负责贴身伺候。 秦墨琰留了二十七个护卫给庄成双,并不担心庄成双会出什么事。 只要她不乱跑,有送亲的队伍和他的人护着,就绝不会出事。 而庄成双也不是乱跑的人,出了明夏边境后,她就更加谨慎起来,许是害怕南苍国的人会对他们不利,她行事总是三思而后行。 秦墨琰离开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客栈风平浪静,并无任何不妥。 庄成双去给秦乐瑶把了脉,秦乐瑶的情况很稳定,她从秦乐瑶的房间出来,一个端着水盆的丫鬟冒冒失失地撞了她一下,水盆里的水洒了一地,溅了不少到庄成双的身上。 那丫鬟见是庄成双 ,吓得双腿打颤,“碰”地一声跪到了地上。 张嬷嬷见状,厉声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做事这么不小心?” “奴婢没看见王妃,奴婢该死,请王妃恕罪,”丫鬟颤抖得哭了起来,匐在地上不停地给庄成双磕头求饶,“请王妃恕罪。” 张嬷嬷之前以为庄成双及时查凶手是不顾公主的死活,后来才明白,那是庄成双为了抓凶手而故意设下的圈套。 请君入瓮。 都说洛王府凶狠毒辣,经过她给公主治病的事,张嬷嬷对庄成双却有了些别的看法。 但这不妨碍她还是认为庄成双是个毒辣的王妃。 张嬷嬷躬身赔礼道:“王妃,都是奴婢管束不力,奴婢定会好好惩处这个丫鬟,还请王妃恕罪,饶了她一命。” 被撞一下,就已经严重到需要饶命的地步了? 看来她凶名在外,的确不是虚的。 庄成双正要说话,颈脖间忽然传来强烈的刺痛感,这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她有短暂的眩晕,她险些没站稳,还是茹梅反应快,及时扶住她。 “王妃,您怎么了?”茹梅担忧地问。 庄成双轻轻摇了摇脑袋,眩晕感和刺痛感又瞬间褪去了,那感觉来得 快去得也快,好像刚刚只是她的某根神筋突然抽了一下。 “我没事。”庄成双道。 她看向跪在她面前的那个丫鬟,说:“跟在公主身边伺候,万事都得谨慎仔细,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张嬷嬷,再好好教教她。” 张嬷嬷躬身道:“是,王妃。” 茹梅扶着庄成双往回走,没走几步,庄成双约摸是怕张嬷嬷用重刑,又回头补充道:“小惩大诫就行了,不必罚得过重。” 张嬷嬷:“王妃和善,奴婢遵命。” 那丫鬟磕头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奴婢今后定当更加仔细当心。” 庄成双没再说什么,由茹梅扶着,转身回了屋,身上的衣服湿了,茹梅帮她把试衣服脱了下来,庄成双刚用完午膳不久,这会儿有点困,她让茹梅去外间休息,自己则睡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全是大雾,她站在大雾中,看在秦墨琰的身影在大雾中若隐若现。 “殿下!”她大喊了一声。 可是秦墨琰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只是站在远处,目光淡然地望着她,丝毫没有朝她走来的意思,朦胧的白雾中,庄成双忽然觉得心慌。 “墨琰。”她拔腿,朝他跑过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入局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她终于安下心来,投入他的怀里。 可一伸手,却抱了个空。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去,前所未有的心慌将她整个人包裹,庄成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秦墨琰!”她在茫然无措中无声地呐喊。 可无人回应她,没有人听见她心底的声音,她的手指死死地握紧,指甲陷进掌心,掐出几道血痕来,庄成双在恐惧中猛然惊醒。 “怎么了,王妃?”茹梅急匆匆地进了屋,看见庄成双满头的冷汗。 庄成双没有回应她。 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心几道掐痕,隐隐见了血。 “这怎么回事?”茹梅吓了一跳,赶忙拿来药箱给庄成双包扎,“王妃,看这伤势,这是您自己掐的?您怎么了?” “没事,”庄成双目光沉凝,“刚刚做了个怪异的梦,不小心弄的。” 做梦就把自己伤成这样,茹梅还是第一次见,她忧心忡忡道:“您把 自己给伤了,殿下回来指不定怎么心疼的,这可怎么好?” 殿下? 庄成双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茹梅口中的殿下是谁。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茹梅说的是去了雪山的秦墨琰。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公主还好吗?”庄成双问。 茹梅回答:“公主还是那个样子,您不是说过,除非服下解药,否则公主不可能好起来。” 庄成双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解药,对,没错,秦乐瑶需要“见喉”的解药,她道:“准备笔墨纸砚,我把解药的制作方法写出来。” 茹梅劝阻:“您伤了手,怎好拿笔?” “没事,小伤。”庄成双说。 “可是您知道如何配置解药,等殿下拿着药草回来,您自己配置就成,何必要写下来?您这手伤着,还在渗血,应该养两天的。” “不能等,不写下来,我怕我会忘了。” “怎会?” 庄成双没耐心和她多说,道:“别废话,去准备。” 茹梅被她冷寒的声音吓了一跳,不 敢再说什么,给庄成双包扎好伤口后,去准备笔墨纸砚,她觉得庄成双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庄成双坐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 解药的制作过程她写得十分详尽,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才写完。 等墨迹干后,她让茹梅折起来收好。 庄成双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混沌,忽然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她努力去回想秦墨琰的模样,在宣纸上轻轻勾勒他的轮廓。 那个男人,总是好看的,无论是病弱的时候,还是病好之后。 轮廓很分明,鼻梁很高,眼阔深邃,瞳眸是暗夜般的黑,不掺一丝杂质,看别人的时候不怒自威,但看她的时候,又好像充满了柔情。 在床上的时候,很欲。 下了床,又是清俊冷峭的翩翩公子,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容亵渎。 画中的男子负手立于桃花林里,眸里有她。 庄成双望着画中人,在右下角格外认真地写下他的名字。 落笔,外面有人来报:“王妃,属下们查到了这里 有谁有紫现草了,是本城的一个富商,叫贾真,但此人非常地难以接近,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她,属下登门求见,被拒之门外。” 庄成双不愿出门,这里不是明夏,秦墨琰又不在她的身边。 她出门就等于冒险。 秦墨琰没有陪着她,她不想冒险。 她起身去见崔颖,跟崔颖表明了情况,崔颖答应走一趟,然而,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崔颖告罪:“王妃,外臣无能,虽见到了贾真,却并没能带回药材。” 庄成双捋着冒着热气的水面上的浮叶,口吻极淡地问:“什么理由?” “贾真说外臣没有诚意,让外臣有诚意了再去。” 庄成双:“我让你带的银两,你带了吗?” 崔颖回答:“带了,但贾真不为所动,外臣惭愧。” 庄成双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她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抚平裙角,道:“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才行,茹梅,去准备吧。” 茹梅不敢置喙,立刻去准备。 马车很快驶 离了客栈,庄成双的手肘支在车厢上,撑着自己的下巴,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公主突然中毒,凶手自尽,他们派人寻找药草,找了两日都没有半点音讯,在秦墨琰前往雪山寻找解毒的药草的一天后,突然有人上门报信,贾真那里有药草…… 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庄成双的大脑忽然再度传来刺痛。 “叮”的一声,她忽然浑身发麻。 脑海里突然闪过她被撞的时候,刺痛、眩晕,和那个撞了她的丫鬟。 秦乐瑶说过,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旧人,宫里规矩大,谁都在仔细地做事,极少会出现那么明显的失误和莽撞,为什么偏偏那么巧,被她撞上了。 庄成双摸向自己的后脖颈,后颈传来明显的刺痛。 她突然明白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秦乐瑶是无辜受累,奸细不止一人,有人是冲着她来的,而她,刚好落入了他们布的局。 庄成双忽然抓住茹梅的手,冷声道:“回去,快!” 第二百章 王妃被掳 下一刻,大脑猛地陷入刺痛,庄成双痛得脸色发白,呼吸困难。 茹梅大惊失色,赶忙去扶庄成双,“王妃,王妃您怎么了?知香,返程,快返程!” 马车外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和打斗声,几匹烈马的嘶鸣声响破天际,它们受了惊,拉着马车疯狂地往前狂奔,茹梅在马车里被巅得左摇右晃,后脑勺猛地磕到马车壁上,眼皮一翻,就昏了过去。 “王妃——” 好像有人在叫庄成双,但是她什么都听不清。 那些爆炸声炸得她的大脑越发刺痛,她虚睁着眼睛,眼前天旋地转,很快地,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了,庄成双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在冲天的火光和浓雾中,一支烟花升空,在天空中炸开。 深夜,几匹烈马在南苍国的官道上狂奔,一个时辰后,几名男子在客栈门外落下,南五带着人迎上去,护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南五沉声道:“殿下,王妃的马车遇袭 ,王妃失踪了,属下该死。” 秦墨琰的目光有瞬间的茫然。 仿佛没听懂南五的话。 南五身上还带着伤,在白天的打斗中,他们一行护送庄成双的护卫死了五六个人,其余人全部负伤,南五伤在大腿和手臂,并不及要害。 知香左肩被刺了一剑。 他们这一行人,唯一没有被刀剑所伤的,是茹梅。 茹梅此刻还守在知香的身边,知香伤得重,还未醒过来,茹梅眼睛早就哭得红肿,这会儿还在不断地落泪。 南五派人来告诉她殿下回来了,茹梅抹着红肿的眼眶,忐忑不安地去见秦墨琰。 屋里的气氛安静得令人心慌。 南九打开门,让茹梅进去,茹梅走到屋中央跪下,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哽咽道:“殿下,是奴婢没有保护好王妃,奴婢……” “本王不想听废话,”秦墨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王妃失踪前,你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 茹梅仔细回忆着。 “王妃好像身体不舒服,似乎是头疼,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是她从公主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时间很短,几乎只有一瞬间,后来奴婢扶王妃回屋,王妃困了,却被噩梦惊醒,抓破了自己的掌心,奴婢给王妃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秦墨琰扶着额,问:“王妃有没有说,做了什么噩梦?” “没有,”茹梅摇头,“之后王妃非要把‘见喉’解药的制作过程写下来,她伤了手,奴婢劝,王妃也不听,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怕不写下来就忘了。奴婢不懂王妃为什么这么说,奴婢问,王妃也不解释,只让奴婢准备笔墨纸砚,后来奴婢就陪王妃去贾真那里买药,中途遇到爆炸,王妃出现了第二次头疼的症状,奴婢被撞晕了过去,醒来后王妃就已经不见了。” 茹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秦墨琰很沉地闭了下眼,低声问:“王 妃,有没有见什么人,或者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 “王妃只见了公主和崔颖大人,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茹梅努力回忆着这两天的事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王妃被撞了一下。” “被撞?” “有一个端水的丫鬟,在公主的房门口撞了王妃一下。” “什么时候撞的?” “就在王妃第一次出现不舒服的症状的时候。”茹梅回答。 下一刻,秦墨琰吩咐:“南三,和茹梅一起,去把那个丫鬟带过来,要快。” 南三回来得很快,复命道:“那个丫鬟,失踪了。” 秦墨琰并没有多意外,他表情很冷,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屋里很安静,从未有过的心慌将秦墨琰包裹,他猛地握住茶盅,手指有点发颤。 一环接一环,都是局。 给秦乐瑶下毒,只是为了把他骗出去,趁他不在的时候,对庄成双下手。 调虎离山。 至始至终,对方的目的,都只是他的王妃 。 秦墨琰摆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突然的空寂将他团团围住,他走到书桌边坐下,提起笔,正要落笔的时候,发现宣纸下有东西。 他搁下笔,将上面的宣纸拿开。 下面是一幅画。 他一袭白衣,负手立在桃花林中,漫天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宛如仙境。 最下面的是他的名字,娟秀的字迹,落于他的眼底。——夫君:秦墨琰。 “之后王妃非要把‘见喉’解药的制作过程写下来,她伤了手,奴婢劝,王妃也不听,还说……还说,怕不写下来就忘了。” 茹梅的话,被他清洗地记起来。 他的王妃,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忘了他,所以特意将他画了下来,标注了他是她的什么人,和他的名字,可是她却没有将这幅画带走,她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还记得他是谁? 她现在在哪里? 秦墨琰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第二百零一章 潜入贾府 他将那幅画仔细地收起来,落笔给秦墨朗和南二写信。 当日,深夜,两封信被人快马加鞭送去金陵,三日后,送亲的队伍重新启程,前往南都,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庄成双从未出现过。 又是深夜。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 贾府寂静无声,几道黑影如同鬼影似的蹿入贾府,直奔贾真的房间。 门外的守卫只看见一道黑影飘过,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人一掌劈晕了,房门被人用刀撬开,几个黑影闯进去,将里面一个已经被打晕了的年约四旬的中年女人拖了出来。 飞快消失在了贾府。 偌大的客栈只点了一盏油灯,贾真躺在冰冷的地上,被一盆水泼醒。 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四周很暗,她的左右都站了几个身着黑衣腰间配剑的男子,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凶神恶煞的,好像随时都会一剑杀了她。 她的正前方,坐着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男子。 五官是令人惊艳的清俊,但面无表情,宛如罗刹。 贾真知道,这位看着很年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贾真活了四十多年,活成了一方首富,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可面对眼前这样的情况,还是不由地有点发怵。 她身材有点肥胖,她撑着坐起来,盘腿坐到了地上。 那年轻人似乎没什么耐心,见她醒了,轻轻地扬手,动了下手指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面无表情道:“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交代,如若不然,皮肉苦只是轻的,重则丧命。” 贾真双拳握紧,有点心颤。 那少年也不等她回应,径直问道:“紫现草,你真的有?” 贾真点头:“有。” 少年问:“你哪儿来的?” 贾真回答:“我知道这是一味难得的药材,几年前偶然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少年问:“你派人去客栈报的信?” “报信?报什么信?”贾真一脸疑惑,“我没派人报什么信。” 少年:“崔颖大人去你府上买药,表明了买药是为了救未来的楚湘王,如今明夏国的八公主,你却以崔颖大人的诚意不足为由拒绝了,为什么?” 贾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追着报信的事情继续发问,她回答道:“能有为什么?我就是很简单地认为他诚意不足。” 少年嘴角扯出一个笑,那笑容阴森森的,他道:“民不与官斗,谁给你的胆子对一国公主见死不救?” “紫现草得来不易,我怎会轻易卖给他人?一国公主我就要救?未来王妃我就要救?谁规定的?在我们南苍国,没有这样这样强买强卖的律法,我救与不救,都看我心情,我觉得崔颖没诚意,想要我给药,却端着架子,我不高兴了,就是不愿意卖给她,有错?” 少年道:“你千方百计将 我们王妃引过去,是谁在你背后指使?” 贾真莫名其妙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未来王妃不是中毒了吗?她能走?听说中了‘见喉’的人连床都下不了,她还能出门?” 贾真的话落下,那少年忽然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是谁,在你背后指使你,你最好老实交代,我们殿下,没什么耐心。”少年威胁道。 贾真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受任何人指使,我也不认识什么王妃,我好好的日子不过,我何必去干招祸的事?” 少年的手蓦地一动,贾真的脖子被少年手里的匕首划出一道血口。 “是谁?” 贾真瞳孔陡缩,牙关咬紧。 她望向坐在木椅上的那个年轻男人,烛火幽幽地晃动着,照得那个男人的五官仿佛沉浸在黑暗之中,自地狱而来。 至始至终,他始终一句话没有说。 贾真仰望着他。 少年紧握的匕首刺入她的后肩,低声问:“还是不说?” 贾真痛得面目扭曲,反手就要挣扎,却有两个黑衣护卫上前分左右按住她,将她按到地上,贾真的脸贴在冰凉的地上,浑身痛得打颤。 少年的匕首似乎削铁如泥,在他的手里一转,很轻松地就在贾真的身上转出一个血洞,鲜血飚出,他复又问道:“还是不说?” 贾真痛得哀嚎。 黑 衣护卫按住她的手,尖锐的匕首对准她的掌心。 少年似乎也没了耐心,道:“你别想跟我们耗,你耗不起,也没人会来救你,我告诉你,如果你还不说,我会慢慢切断你的手脚,但我不会让你死,你每天都会活在剧痛中,活得生不如死,你考虑清楚,值不值得。” 少年提起匕首,高高扬起,就欲扎下。 “我说。”贾真颤抖道。 她在剧痛中朝那个坐着的年轻男人看过去,看见他在昏暗中很沉地沉了一下眼,贾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很奇怪,她仿佛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乎无望的感情。 好像他的心,被掏空了一半。 剩下一半,悬在半空中,随时都有可能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他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继而,他轻轻动了下手指。 下一刻,贾真被放开,黑衣护卫扶着她坐起来,少年从身上摸出止血的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止住了她身上的血。 贾真觉得可笑,这些人,弄人的时候心狠手辣,不弄人的时候,又照顾得这么妥帖,这些人果然不是亡命徒。 贾真盘坐到地上,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她仍旧止不住地发抖。 她很重地喘了几口气,道:“民不与官斗,就算是富可敌国,也不敢轻易招惹王族,我明知道那位需要药材的是未来的王妃,是明夏国的公主,又岂敢捏着药不给?更何况崔颖 大人还是提着重金来的,我十几岁开始从商,从不与当官的正面斗,正常情况下,就算崔颖大人是空手来拿药,我都会亲手递给她,怎可能还将她拒绝?我又不是想自毁前程。” 少年不耐烦地说:“别废话,直接说是谁。” 贾真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声音嘶哑道:“就在崔颖大人来我府上买药的前一天晚上,我的丈夫和儿女被一群黑衣人抓走了,他们威胁我,让我听他们的命令行事,所以我才会拒绝崔颖大人,我刚开始不想说,是因为害怕他们再找上来。 “来找我的是一群人,他们统一穿着黑衣,有一个领头的,戴着大帽,腰间配一把弯刀,带着银色的面具,我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听他身边的人称呼他‘首领’,他的手背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标志,是个骷髅。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贾真垂下头去。 那个少年拿了笔墨过来,递到她的面前。 他道:“把那个标志画下来。” 贾真听话地把标志画在纸上。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了她,她不是很怕死,但是她怕她死了,她的家人不能好好的,贾真很慌,画完了,她搁下笔,慌张得额角冒汗。 屋里很安静。 不知道多久过去。 那个坐在最上首的年轻男人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第二百零二章 新身份 “送她回去。”他道。 有那么一瞬间,贾真觉得这个男人突然心软了下来,可他看上去并非心软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过她,从那个少年的称呼来看,她是间接害了他的王妃的凶手,如果是其他人,她应该不可能活着回去。 贾真被送走后,少年南九将那幅骷髅图呈递给秦墨琰。 秦墨琰看着骷髅图,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吩咐道:“去安排,立刻前往南都。” 南九明白秦墨琰的意思。 他们要连夜赶路了。 南都。 初秋,天气凉。 南都的梧桐叶纷纷扬扬飘落,稀疏的蝉鸣声在安静里的院落里显得有点刺耳,宫女们进进出出,落脚几近无声。 院里的秋菊开得正艳,风吹过,满院花香。 燃着熏香的寝殿内,床上的姑娘从很沉的梦里醒来,她睁开眼睛,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床帐,表情陷入深刻的茫然,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她不记得梦里的任何细节了。 她忘了那漫长的梦境里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 包括她自己。 “殿下,您醒了?!” 耳边传来呼声,说话的人似乎很高兴,但又怕吵着她,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 姑娘偏头。 她这才发现,屋 里竟然站着不少女子,她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梳着统一的发髻,皆弓着身,做出行礼的模样。 看样子,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领头的那个就站在她的床边,她衣服的颜色和其她人不同,但样式没差,此刻正目光盈盈地望着她,见她望过来,立刻吩咐道:“快去禀告,殿下醒了。” 有人匆匆地离开,去传消息。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了太久,刚醒来,脑袋有点犯晕,她嗓子不大舒服,便也不太想说话,只哑着声音道:“麻烦给我水。” 立刻有人去到了一茶盅温度合适的水呈递过来,那领头的将她扶起来,有人塞了一个大迎枕在她的身后,领头的小心地将她放上去。 然后把茶盅喂到她的嘴边,道:“殿下,奴婢伺候您,您慢点喝。” 她伸手接过,目光很淡。 “我自己来。”她说。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听不出温度,领头的不敢置喙,乖乖地将茶盅递给她,她敏锐地感觉到她不太愿意和她靠得多近,便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 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她喝了几口温水,感觉嗓子好些了,她抬眸,望向领头的那个女子。 “这是哪里?”她问。 那领头的面露吃惊,回答道 :“这里是您的紫微宫啊,您忘记了?” 还真一点印象没有。 紫微宫是什么地方? “殿下,您可不要吓奴婢,这里是您的寝宫,您如何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领头的似乎很惊恐,转头吩咐道:“快去请御医过来给殿下诊治。” 床上的姑娘用力地回想,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宫女唤她殿下,她是公主? “你是谁?”她问。 领头闻言,恭敬道:“殿下,奴婢叫宜荷,是您宫里的管事姑姑,几日前,有一批杀手闯进紫微宫,混乱中,您不慎落水,方才刚醒。” 宜荷姑姑从她的手里接过茶盅,转手递给身边候着的宫女,道:“许是您刚醒,脑袋还不大清醒,过会儿就好了,但为防万一,还是让御医来给您看看。” 除了嗓子有点干,她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她对眼前这位宜荷姑姑的话持怀疑态度。 或许是睡得太久,她觉得自己的四肢有点软,想下床走一走,她道:“给我更衣。” 宜荷姑姑朝站在她身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十来个手持端屉的宫女进了房间,端屉里不是上等丝 绸缝制的衣衫就是成色绝佳的珠钗环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宜荷姑姑扶着她起身,她站到妆奁前,有两个宫女上前伺候她穿衣。 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挺习惯别人伺候的,想来她以前就算不是公主,也是个被人伺候的主,毕竟,人骨子里的东西不易改变。 尤其是习惯。 月白绣红梅绕膝长裙,腰间束带,发间一支红玉簪,衣着和首饰都偏素淡,脸上上了一点脂粉,遮住了她脸色原本的苍白。 十分好看。 是她习惯的风格。 看来身边这几个伺候的,都很了解她的穿衣打扮。 很快,外面传来说话声,像是有什么人在行礼,屋里的宫女们流水一样退到旁边,双膝下跪,以额触地。 她正疑惑间,一个穿着明黄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发束皇冠,皇冠上那颗红宝石耀眼夺目,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她看不出对方的具体年纪,只能大约猜测,约摸四十。 对方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揽进怀里。 “我的皇儿,你可算醒了。” 她想躲开,但身体无甚力气,闪躲不成,只能任由她抱着。 这位头顶皇冠的中年女人唱的是女儿遇刺落水、昏迷几天几夜不醒、如今终于醒来倍感高兴的戏,但因为她 本人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因此此刻的大脑还是懵的。 她一点不害怕,也一点也不感动。 她连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一个大写的懵。 她轻轻推开那个女人,在看清她的面容后,是有点相信她们是母女的关系的,因为五官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凤眼。 “您是?”对方大概率是她的长辈,她还特地用了敬称。 那女人的眼里闪过意外,拉着她的手道:“你不记得朕是谁了?” 女人转头望向宜荷姑姑,声音沉了几分,问道:“这怎么回事?” 宜荷姑姑跪在地上回答:“回禀陛下,殿下好像失忆了。” “失忆?”被叫做陛下的女人大惊。 宜荷姑姑道:“是的,殿下不记得这里是哪里了,也不记得奴婢是谁,殿下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奴婢已请了御医过来给殿下诊治。” 那女人轻轻挥手。 宜荷姑姑便朝身边的那些宫女使了个眼色,很快,那些宫女都鱼贯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宜荷姑姑和三两个伺候的。 女人拉着她坐下,轻声道:“我是你的生身母亲,是南苍国的陛下,这里是女儿国,你是南苍国皇位唯一的继承者,你的名字叫银明鸢。” 第二百零三章 要聪明一些 一个国家皇位的继承人,那她的身份还挺厉害的。 她的母亲,一国女皇。 而她,银明鸢,嗯,很奇怪的并算不得好听的名字。 女皇握住银明鸢的手,温声道:“这里是你的宫殿,紫微宫,在南苍国,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是我们南苍国所有人的希望,是南苍国未来的希望,知道吗?” 银明鸢还真不知道。 她始终感觉自己在听别人的故事,什么一国储君,一国希望,至少现在她没什么兴趣。 伴君如伴虎,她目前还不了解这位女皇的脾性,不知道会不会随便说几句话就会惹她生气,所以银明鸢选择谨言慎行,她淡淡地“哦”了声,就没了下文。 女皇陛下心情激动,银明鸢却宛如一滩死水。 寻常人得知这样的身世,只怕会被吓晕过去吧,可是她好像只是得知了“我是千金小姐”这样的消息,整个人的反应都很寡淡。 女皇看银明鸢的眼神,变得深刻起来。 她不知道银明鸢内心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在表面上,她是喜怒不形于色。 也或许,她的内心,是真的波澜不惊。 然而,她寡淡的表情落在宜荷姑姑眼中,宜荷姑姑只觉得她大概已经被女皇所言的话吓傻了,以至于没有任何的反应。 女皇关切地问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银明鸢摇头。 在没有搞清楚事情之前,她选择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没一会儿,御医到了。 那是个年纪近半百的老头,蓄着胡须,姓纪,宜荷姑姑称呼他为纪院判,他是御医署的领头人,是御医署医术最为过硬的人。 他给银明鸢把完脉,躬身道:“陛下,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落水的时候撞到了脑袋,所以才会导致突然失去记忆,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微臣给殿下开两副凝神静气的方子,殿下服下后,会好些。” 女皇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那就好。” 御医离开后,女皇问银明鸢:“饿了没有?朕让人摆膳。” 银明鸢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女皇显然想跟她一起用膳,银明鸢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就没有拒绝,说想喝粥。 御 膳房煮了鸡肉粥。 可能是一早就熬着的,说摆膳就摆膳。 她和女皇分别坐在雕红漆方桌的两侧,女皇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粥放到她的面前,手执瓷勺作势要喂她。 被皇帝喂食,银明鸢还不太敢享受这种待遇。 “我自己来。”她从女皇的手里接过瓷勺,轻轻搅动了下白瓷碗里熬了几个时辰的粥,然后舀了一勺入口。 御膳房出的东西,果然不让人失望。 味道很鲜美。 桌上还摆着很多小菜,但银明鸢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她吃了几口粥后,对女皇道:“陛下,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女皇闻言,温软地笑了笑道:“当然,这皇宫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出宫,前几日你才遭遇了刺杀,出宫太危险,知道吗?” 银明鸢回应道:“好。” 午膳后,女皇离开了紫微宫,银明鸢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找一点熟悉的感觉,所以待女皇离开后,她就开始到处瞎逛。 并且不断地问宜荷姑姑同样的问题。 “这里我以前来过吗?” 宜荷姑姑 都会点头。 然而,银明鸢逛了半天,她也没有找到半点熟悉感。 这是不对的。 正常人失忆了,回到以前经常出没的地方,见到以前经常见的人,都应该会有一点熟悉感,不应该是全然陌生的。 就像她醒来就非常习惯别人伺候一样。 她不会自己去拿衣服,她只会端正地站着,等着别人给她穿。 难道她的失忆比较特别? 连熟悉感都丢失了? 凤鸣宫内,女皇正在批阅折子。 有身穿绿衣的宫女脚步飞快地踏入殿内,将银明鸢的言行一一禀于女皇。 女皇执笔的手顿了顿,刚开始的时候不太明白银明鸢的用意,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就露出几分满意来,她道:“她在寻找熟悉感,你们继续盯着,让宜荷不要多话。” 宫女敛衽道:“是,陛下。” 宫女离去后,帮女皇研磨的女官不解道:“奴婢不大懂。” “她刚醒,什么都不记得,想在这座宫里寻找熟悉的感觉,让这种感觉告诉她,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看来,不能告诉她,这里是她 一直生活的地方,想要圆这件事情,只能用第二种办法,”女皇道,“她比我以为的,要聪明一些。” 女官笑道:“毕竟是您的孩子,哪能差。” “说得是,”女皇言语间难得有几分自豪,说:“安排一下,晚膳朕去紫微宫用。” 银明鸢没找到她想要的感觉,失望地回到紫微宫,到了晚膳时间,女皇又过来了,并关切地问她下午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如何。 银明鸢一一回答。 语气不咸不淡,既不令人觉得多生疏,也不令人认为多热络。 饭桌上摆着不少美味佳肴,但银明鸢仍旧没什么胃口,她向女皇提出疑惑。 “我以前是一直在这里生活的?”她问。 女皇放下碗箸,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脸色有些怅然,她慢悠悠道:“当然不是,你只有很小的时候在才生活在这里,后来,出了一些变故,为了你的安全,你被朕送出了宫,直到不久前,才被朕从宫外接回来,没想到又遭遇刺杀,你就落了水。” “变故?什么变故?” 第二百零四章 绝望 “有朝臣暗中谋反,把你留在宫里,朕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只能把你送出宫去,这些年,朝局不稳,朕就一直没有把你接回来,旁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如今你回宫,甚少有人知晓,朕还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时机到了,朕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还活着,并且已经回到了朕的身边,是我南苍国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银明鸢:“……” 这九曲十八弯的曲折故事,听着怎么感觉有点玄? 为了她的安全,将她送出宫,又因为朝局不稳,一直将她养在外面,别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么听着,她好像一个傀儡。 但银明鸢现在没有就这点纠结。 她问道:“什么时机?” 女皇回答:“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晓。” 就是不愿意说的意思了。 人家毕竟是女皇,高高在上,她不想说,银明鸢也不能勉强。 她总觉得很奇怪,但她现在知道的事情太少,到底哪里奇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便勉勉强强认同了女皇的说法。 女皇离开紫微宫,她身边的宫女道:“陛下,殿下好像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 女皇:“她只是 表面接受了。” 银明鸢的确只是表面接受了,她觉得自己现在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笼子里,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穿着最华丽的衣裳,戴着最贵重的首饰,可她没有自由。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该是这样的。 宫女道:“殿下,可以沐浴了。” 银明鸢沐浴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着,她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她自己脱了衣衫,坐进浴桶里,拿帕子轻轻擦着身体。 指腹磨蹭过肌肤,银明鸢秀眉轻轻拧起。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很好看,但是,十根指头,指腹上有很多老茧,看这些老茧的程度,没个七八年干粗活的经历,绝对磨不出来。 一国皇女,就算是寄养在外面,也该是锦衣玉食,仆妇丫鬟贴身伺候,怎可能做粗活?就算皇女突然发了疯,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不可能日日洗衣做饭清扫房屋。 所以,这些老茧,是怎么来的? 银明鸢洗浴完,穿上衣衫,回到寝殿。 宜荷姑姑领着几个捧着端屉的宫女鱼贯进来,那些端屉里放着崭新的上等的面料,宜荷姑姑笑道:“殿下,该 给您缝制新衣了,您看看,喜欢哪些颜色。” 那些面料的颜色都很清淡,银明鸢起身去挑颜色,一边挑一边随口问道:“姑姑一直都在我身边照顾吗?” 宜荷姑姑按照女皇的吩咐回答:“是的,您打小就是奴婢伺候着。” “我就没有吃过苦?”银明鸢问。 宜荷姑姑愣了下,女皇提醒过她,银明鸢不大好应付,让她说话要时时小心谨慎,不能被银明鸢套了话,而她也发现,银明鸢自醒来后话就很少。 不知道是她本身就不爱说话,还是因为她根本不信任他们,所以也很谨言慎行。 但她反复琢磨了银明鸢的问题,始终没有找到陷阱。 宜荷姑姑道:“您和陛下这一路走来都极为不易,自然是辛苦的。” 银明鸢点了点头。 她连着挑了七八种颜色,继续道:“你离开过我身边吗?” “不曾。”宜荷姑姑说。 银明鸢也不多问,她缓步走到宜荷姑姑面前,拉起宜荷姑姑的手,这位姑姑年纪约二十七八,一双手保养得极好,不仅指骨好看,皮肤还很嫩滑。 但这仅限于她的左手。 不过,这已经足够证明她没怎么干过粗活。 她说她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可银明鸢满手都是干粗活的老茧,身为奴才的宜荷姑姑却没有干过什么粗活,总不至于她一个主子要干各种粗活来伺候她这个奴才吧? 宜荷姑姑在撒谎啊。 从她的一言一行宜荷姑姑都会派人报给女皇来看,宜荷姑姑什么都听女皇的,所以控制她的是女皇,宜荷姑姑在撒谎,就代表女皇也是个骗子。 她何德何能让一国女皇欺骗她呢? 银明鸢轻笑。 “殿下笑什么?”宜荷姑姑因着她这个莫名其妙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银明鸢醒来后,就没笑过,这会儿看她的手莫名其妙看笑了,宜荷姑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可是看手而已,能发现什么? “忽然觉得,陛下对我真是好,姑姑习武多久了?”宜荷姑姑的右手手掌有很多老茧,尤其是虎口处,老茧最厚。 原来她在看她会不会武功,宜荷姑姑的心跳平复下来,回答道:“奴婢打小就习武,但天资有限,如今还停留在七阶。” 银明鸢不知道七阶到底是什么水平,也不好评价。 她问:“陛下身边的那个女官,应该 也是个会武的,你跟她打,胜算几层?” “殿下说笑了,陛下身边的那是玄青姑姑,是陛下的贴身近侍,玄青姑姑天赋异禀,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练到了九阶,是我南苍国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如今她已步入宗师之列,别说十个奴婢,就是一百个,都不是玄青姑姑的对手。”宜荷姑姑回答。 银明鸢:“……那确实厉害。” 她自己是不会武功的,这点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 她白日里看过,整座皇宫守卫十分森严,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别说逃出宫墙了,连紫微宫都逃不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她的人来暗中给她递个信。 银明鸢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累了。 宜荷姑姑领着屋里伺候的鱼贯退了出去。 银明鸢躺在床上,试图想起一点什么,但使了半天劲儿,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她有点绝望,好在她也不是太为难自己的人,想不起来,就直接睡了。 她一直在等,等有人暗中给她递信。 但等了三五日,却只等到宫里的女官过来教她规矩,又过了两三日,等来了太傅教她国政,她想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银明鸢有点绝望。 第二百零五章 楚湘王府 她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学规矩,学国政,发现这些东西她学起来还挺快,而那位女皇,好像是真的对她很好,也是真的想把她培养成继承人。 银明鸢在迷惑中摸索着过日子。 抛开别的不说,这日子,过得还挺舒坦的。 这日,银明鸢醒来,发现宫里一夜间挂起了许多红灯笼,给她梳妆的宫女彩佩解释道:“楚湘王下月大婚,陛下说,宫里也要装点得喜庆些,给楚湘王添彩。” 银明鸢知道楚湘王是谁。 她特地问过太傅南苍上层人物的人物关系。 楚湘王乃是陛下的胞妹所生,陛下的胞妹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陛下对其极为疼爱,几乎有求必应。 这位楚湘王也算争气,并没有长歪,反而出落得玉树临风,文采斐然。 而且听太傅的意思对其还颇为赞赏,说明这位楚湘王不仅是外表的华丽,内里也有点东西,并且颇有城府。 南苍上一任女皇只有两个孩子,就是陛下和她的胞妹,上上任女皇有三个孩子,一个是上任女皇,另两个,和上任女皇都入了土,一男,一女。 男的嫁给了兵部尚书,姓梁,到了银明鸢这一代,女儿叫梁言,因为深得女皇喜欢,被女皇封为了郡主。 梁言的生母叫梁从惠,梁从慧在朝中是个文官 ,管钱的,任户部尚书,女的被封了王,世袭罔替。 但她的女儿,也就是当朝女皇的堂妹,是个争气的,自小入军营,建了军功无数,从郡王被封为了王,便是当朝的绥安王,并且手握十万大军。 于是,到银明鸢这一代,就有两位郡主,另一个郡主的名字叫银凌月。 两位郡主都还未婚。 总的来说,南苍国皇族子嗣单薄,到女皇这一脉,还真只有银明鸢她一个继承人,如没有她,就只能从宗室中找一个来继承,而宗室中,除了银凌月,也别无她人。 再说明白点,如果没有银明鸢,皇位就会落到银凌月的头上。 至今,银明鸢还未见过银凌月。 不知道这位郡主,知道自己突然回来了,会抱着怎样的想法,如果她对皇位感兴趣,大概会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吧。 银明鸢好奇道:“楚湘王和谁成婚?” “和明夏国的八公主,听说那位公主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和楚湘王站在一起,是天生一对,宛如金童玉女。”彩佩笑道。 楚湘王娶明夏国的女子,定然是女皇安排的,明夏国男尊女卑,和南苍恰恰相反,这两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多半会十分有趣。 银明鸢兀自想着。 是夜,大雨倾盆。 南都街角的一家客栈里,豆大的雨水 砸得屋顶噼里啪啦作响,屋内的烛火晃晃悠悠,不甚明亮,这雨来得极快,南九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关上。 他们是今天刚到的南都,这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没怎么休息。 甫一进客栈,护卫们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秦墨琰习惯了讲究,连着几天几夜没有洗漱,已经是他的极限,客栈的店小二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南九伺候秦墨琰洗浴后,才退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屋里恢复安静。 外面的雨声便显得格外明显,衬得整间客房越发清寂。 秦墨琰穿着一身雪白寝衣,坐在漆黑的方桌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茶到了嘴边,他却忽地想起银明鸢的话。 如果银明鸢此刻在他的身边,她一定会轻手将他手里的茶盅拿走,然后温声细语道:“不是跟你说过,入睡前不能喝茶?” 继而,她会把他的茶换成白水。 手里的茶盅被秦墨琰放下,身边没了那人,不能喝茶,却也不想喝白水了。 他躺到床上,闭眼睡去。 子时,屋外暴雨稍歇,夜风呼啦啦地刮了起来,吹得屋顶瓦砾轻响,秦墨琰在极为轻微的响动中睁开眼睛,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他低声道:“进来。” 一个黑衣男子踏进屋内,反手将门关上。 他走到 距离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将手里的飞鸽传书递于秦墨琰。 “殿下,七殿下来信。” 烛火亮起,秦墨琰展开信纸,信中秦墨朗言,洛王妃失踪,他和太子妃得知消息后,十分担心,并第一时间着手查了那个宫女,顺着这条线,他们查到了另外几个南苍国的密探,但遗憾的是,她们早就撤走,离开了明夏。 他已派人在各路拦截,希望能抓到一两个有用的人。 由此看来,洛王妃失踪,是他们早就筹谋好的计划,为了带走洛王妃,他们甚至不惜毁掉埋在明夏多年的棋子,依他分析,他们抓走洛王妃,肯定是有所图谋,否则定然已经一剑将其斩杀,所以,现在洛王妃应该并无性命之危。 希望秦墨琰能谨慎行事,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关心则乱,他查到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告知于他。 看完信,秦墨琰将信纸放在烛火上。 外焰点燃了信纸,秦墨琰将燃烧的信纸丢进桶里。 埋在明夏的暗探早就撤了干净,是他一早就预测到的,让秦墨朗去查,不过是存了点侥幸的心思,那些人如果能抓到更好,如果不能,也实属正常。 他回忆着整件事情,引出这整件事情的人,是楚湘王,如果没有楚湘王的那封信,庄成双就不会想 来南苍国,一切的起始都是从那封信开始。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那么楚湘王就和这个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楚湘王府,上一任楚湘王也就是当今女皇的胞妹几年前因疾病过世,楚湘王袭爵,原本该是郡王,但是女皇特意准他承袭了亲王的王爵,可见女皇对他的喜爱以及与胞妹间的姐妹情深,也因此,南都内外,无人敢对楚湘王银明川不敬。 银明川早晨刚起,在练武场练了好一会儿武,满头大汗之后才回到屋里用了早膳,这位爷也是个活得精致且讲究的,早膳后,还专程洗了个澡才换上今日出门要穿的衣衫。 一袭宝蓝色绣云纹长衣,腰间束着腰带,远远一看,端得是翩翩佳公子。 翩翩佳公子就要成婚了,虽然南苍女尊男卑,但显然,那位即将入住这个王府的女主人是不可能骑到他的头上的,所以银明川近日心情格外地好。 他选择和亲,嫁的还是从一个男尊女卑的地方来的女人,就是为了保证自己在这个家里有绝对的家庭地位,任何人和狗,都别想骑到他的头上。 小厮递上茶盅,银明川还没来记得喝,就有人过来禀报道:“王爷,门外有人求见。” “谁?”银明川不甚在意地问。 “对方言明,姓秦。” 第二百零六章 夜闯皇宫 银明川闻言,蓦地放下茶盅,脸色一瞬变得沉凝起来,他也算个头脑清醒之人,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摆手道:“请他进来吧。” 来禀的人应了声“是”,转身就朝大门外走。 然,谁知不过才走了几步,就被银明川叫住,他道:“还是我自己去迎吧,你们去,礼数不够周到。” 那人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一边琢磨一边跟银明川往大门口走,待到了大门口,银明川朝那穿着一身玄衣的男子拱了拱手,笑道:“久仰洛王殿下大名,如今总算又再见了。” 刚刚通禀的人被楚湘王这一声洛王给喊得一愣。 他不知道洛王长什么模样,但是他听说过洛王啊,洛王的名声在他们南苍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 没想到竟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王府的门口。 哦,他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楚湘王要娶的就是洛王的妹妹,长乐公主啊。 那也难怪了。 秦墨琰转身,看见银明川摆着一副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脸。 他微微颔首道:“久违了,楚湘王。” 楚湘王莫名地从那“久违了”的三个字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气,他觉得后脖子有点凉,脸上的笑容便又深刻了几分,道:“殿下远道而来,先进去说话吧。” 秦墨琰倒没有拒绝。 几人进了大门,楚湘王道:“殿下,我冒昧问一句,早听闻殿下要送公主过来,但如今公主还在路上,殿下何以先行到了呢?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秦墨琰面无表情地说:“楚湘王以为呢?” “我若是知晓,就不会问殿下了,殿下还是别卖关子了。”楚湘王道。 他领着秦墨琰几人进了绮水院,请秦墨琰落座,丫鬟小厮即刻送上茶点,秦墨琰淡声道:“楚湘王难道不知道我们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何事?”银明川紧张地问。 秦墨琰唇角微勾,表情有些微讽刺。 “本王当以为,楚湘王的消息不会那么闭塞才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有收到消息,难不成是本王看错了人,低估了楚湘王的实力?” 楚湘王怅然道:“殿下可能有些许的误会。” “我们南苍国,虽然男女都可入朝为官,都可从军打仗,但到底还是女尊男卑,我身为男子,在外处处受到限制,不过全是仰仗着姨母疼爱,才能有如今的亲王日子过,但论实力,我是没有的,所以消息得来得也慢。殿下如今这般担心,甚至提早离开了队伍,莫不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楚湘王关切地问。 他的话秦墨琰一个字都不信,他也不想再跟银明川兜圈子。 直言道:“楚湘王不必 东拉西扯,本王只想知道,本王的王妃在哪里。” “殿下这是何意?”楚湘王不解,“王妃不见了?” 楚湘王的反应,在秦墨琰的意料之中,以前在明夏,这么跟他说话的,通常都没有好下场,但是这里是南苍国,银明川乃是南苍国的亲王,他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楚湘王也是料定了这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秦墨琰现在顶多也只是怀疑,他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是他掳走了庄成双,只要他咬死不认,秦墨琰就对他没有办法。 他以为秦墨琰会继续逼问,谁知他却忽然道:“本王初来南都,对什么都不熟悉,临大婚前,可能都要叨扰楚湘王了。” “应该的。” 他们昨夜就入了南都,今日就住到了他的王府来,是想暗中盯着他? 想从他这里找突破口,想得美。 银明川转头吩咐人把宜兰院收拾出来给秦墨琰住,并叮嘱秦墨琰是他的贵客,任何人都不得怠慢,须得恭谨以待。 银明川这才把话题转回去,追问道:“是洛王妃不见了吗?” 秦墨琰道:“是。” 银明川吓了一跳,面色慌张道:“我真不知道洛王妃失踪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洛王妃怎会突然出事的?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银明川陡然站了起来,“我得把这件事情禀明陛下 ,陛下还想着见洛王妃一面呢,这突然人不见了,还是在我们南苍国的地界上失踪的,这事儿肯定不寻常。” “难不成是有人知道了洛王妃的身世?可这事瞒得很紧,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谁又会突然对洛王妃下手呢?洛王妃不会武功,她一个弱女子,落到敌人手里,还不定会受什么折磨……”银明川面色焦急,忧心忡忡,吩咐小厮准备马车,他要进宫。 马车很快准备好了,银明川道:“殿下,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再与殿下好生商议如何救洛王妃的事情。” 秦墨琰颔首:“辛苦楚湘王。”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说完,他匆匆离开了去。 约摸半盏茶的时辰后,有小厮过来请他们入住宜兰院,小厮知道这位乃是明夏的洛王,心生好奇之心,一路上都偷偷打量。 待到了宜兰院,小厮躬身道:“若有需要,请殿下随时吩咐。” 南九回应道:“多谢,我们殿下想先休息。” 小厮连声道“不敢”,说着,躬身退下了。 南三和南四到屋外守着。 秦墨琰坐到木椅上,轻轻揉了揉眉宇,他昨夜大概仍旧没有睡好,这会儿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精神,南九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殿下,您先睡会儿?” 秦墨琰:“不用。” 南九最近都很难受 。 他们家殿下在王妃还在的时候,脸上时常都有笑意,如今王妃不知所踪,殿下似乎也忘了什么是笑了,这些天一直阴云密布,情绪低沉。 他们分析了一通,最后认为还是楚湘王和女皇的嫌疑最大。 否则何必费尽了心思,只为将王妃掳走? 而显然,秦墨琰和他们的想法一样,一到南都,就把目光就锁定在了楚湘王身上。 南九道:“属下瞧着,那楚湘王满嘴跑马,没一句真话,可要让他说真话,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肯定是没用的,要不属下们暗中兜了他,将他打一顿,再以威逼利诱……” 秦墨琰淡淡抬了抬眼。 南九的话顿住,讪然道:“不行啊?也是,他是一国亲王,又是公主的驸马,哎。” 他暗自叹了口气,继续道:“那要不让三哥和四哥暗中跟着他,看他到底能耍什么花样,如若他暗中去见王妃,我们岂不是就能找着王妃了?” 秦墨琰:“你以为,他是个蠢货?” 南九:“……”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属下也想不到办法了,总不能夜闯皇宫吧,”南九郁闷道,然而,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珠子蓦地瞪圆了,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您不会真的想夜闯皇宫一探究竟吧?” 秦墨琰端起茶,默不作声地将茶盅里的茶一饮而尽。 第二百零七章 手一抖 夜探皇宫…… 南九抓耳挠腮地想了想,皇宫守卫森严,高手如云,寻常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们殿下初次来此,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连皇宫的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就要夜探皇宫,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也过于危险了些。 “要是王妃没在宫里……” 秦墨琰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递过来,不带任何感情,南九的话陡然刹住,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难,不敢再说下去。 要是王妃没在宫里,只怕凶多吉少。 再说那厢,银明川摆着一张十万火急的脸匆匆上了马车,车帘一放下来,他整个人从内到外蓦地一松,靠在马车的车厢上,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对于洛王秦墨琰,银明川曾深切地了解过。 他在明夏的声望很高,旁人对他的评价是“惊才绝艳,算无遗策”,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毕竟他乃是皇子,人们夸起他来,难免会带几分吹嘘。 无论是文还是武,他都从未和秦墨琰交过手,而此次,他直接找自己要人,可见他对事情的敏锐度的确高于寻常人。 幸好他别的不行,但演技一流,在他那番入木三分的表演下,秦墨琰就算没有全信,至少也信了七 八分。 他在宫门前下车,一路快步赶到了凤鸣宫,有宫女领他进殿,银明川在殿内站定后,朝坐在书案前的女皇叩首道:“侄儿给姨母请安。” 女皇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坐吧,”她说,“听说你府上来了贵客?” 银明川坐到旁边的木椅上,回答:“是啊,还是姨母消息灵通,那贵客可是贵得很呢,侄儿被吓了一跳,这才匆匆过来见姨母。” “没走?”女皇笑问。 “没走,赖我府上不走了,也不知道几个意思,往后我跟他就是亲戚关系了,我总不能开口赶他走,算算日子,他少说还得在我府上住上大半个月,”银明川道,他到底有些不放心,“姨母,您觉得,真的能瞒住洛王吗?” “为何不能?他一个明夏国的皇子,能在我南苍国都待多久?”女皇不以为然。 银明川:“可侄儿听说,洛王对殿下用情至深,怕是没那么容易放弃,况且,此人侄儿接触过,看不出深浅,肯定没那么好对付。” 女皇胸有成竹道:“无妨,朕有办法,你配合演戏就好。” 她朝银明川招了招手,“你过来。” 银明川凑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有宫女道:“陛下,殿下求见。” 银明川挑 了下眉,上次见银明鸢还是在明夏国,之后的事情他都没怎么插手,都是别人在办,近来他也进宫了几次,但没一次遇上银明鸢。 没想到今儿他刚在宫外见了秦墨琰,进宫就见到了银明鸢。 她穿着浅蓝绕膝长衣,梳着少女发髻,模样还是一等一的好看,她进殿后,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停留了半瞬,又很快移开。 她敛衽朝女皇行了一礼,道:“儿臣参见陛下。” 女皇脸上挂着笑,走过去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笑道:“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堂哥,你姨母的儿子,银明川。” “楚湘王?”银明鸢上下打量了眼银明川,继而微微敛衽,“堂兄好。” 算是打过招呼。 虽然在见到银明鸢之前,银明川就有银明鸢已经不记得他的准备,但是当她真的站在他的面前,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的时候,银明川还是很震惊。 大约是因为,此刻的银明鸢,那双眼睛过于澄澈。 他初见她的时候,银明鸢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个有故事的姑娘,她太冷静、太内敛,有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那双眼睛,太黑暗。 而如今,那双凤眼,干净透明,看他的时候带着几分好奇和审度,没有什 么复杂的心思,几乎能让人一眼就望到底。 银明川拱手:“不敢,殿下有礼。” 银明鸢道:“我醒来后,还未见过宫外的人,堂哥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来自宫外的,不知堂哥何时方便,能否给我讲讲宫外的事情?” 银明川看向女皇。 女皇点了点头。 银明川道:“自是可以,不知道殿下何时有空。” 银明鸢:“现在吧,我在紫微宫准备了茶点,堂哥若是不介意,陪我到紫微宫坐坐?” 她在皇宫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里的人嘴巴都是被封住了的,她绕很多弯子,也只能得到一点消息,而且十分有限,她思来想去,把目标锁定在了宫外之人的身上。 听闻楚湘王曾去过明夏,年纪轻轻,也算见多识广,今儿得知他进了宫,银明鸢就特意过来找他,他答应得爽快,也正合她意。 茶点都准备好了,原来是守着他来的,银明川暗想。 女皇坐回自己的位置,笑道:“你们兄妹联络感情也是好事,去吧。” 两人行了礼,离开了凤鸣宫。 “听说堂哥要成婚了?”去紫微宫的路上,银明鸢道,“新娘还是明夏国的八公主,堂哥为了两国邦交,牺牲自己的婚姻,委屈你了。” 银明川笑 :“公主才貌双全,微臣倒不觉得委屈。” 以“微臣”自称。 “堂哥在我面前这般客气,看来我与堂哥的感情似乎并不大好,怎么我以前对堂哥很苛刻吗?”银明鸢问。 “殿下误会了,您回宫不久,微臣与殿下接触甚少,倒谈不上您对微臣好与不好,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不足以证明什么。”银明川仔细回答。 “所以,我在南都,没有朋友是吗?”语气微有怅然。 银明川宽慰道:“以后会有的,等您在这里的时间待得长了,自然就会有的。” “堂哥就别安慰我了,我这身份,谁敢跟我做朋友?那些靠近我的,都是想从我这里谋取利益,金钱、权利、地位,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这些,堂哥说我说得对吗?” 醒来也没多少天,已经思考得这么深刻了? 到了紫微宫,银明鸢请他到茶座旁落下,茶壶里煮着茶,窗户开着,屋里飘散着清淡的茶香,和院里的菊香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 银明川接话道:“您身份虽然不同寻常,但也不代表,遇不到真心人。” 银明鸢亲手给银明川添茶。 于煮茶一道,她似乎颇为得心应手。 “堂哥是吗?”银明鸢放下茶壶时,问道。 银明川手一抖。 第二百零八章 火烧宫殿 一来就问这么猛的问题吗? 银明川有点适应不良。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好怎么回答银明鸢的问题,他道:“微臣先是陛下的臣,再是南苍的楚湘王,然后才是殿下的堂哥,微臣真与不真,取决于事情本身会对陛下和殿下造成何等的影响,而微臣只选择好的。” 银明鸢明白他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他只做对陛下和她有利的事情,说有利的话,如果说的话、做的事会造成不好的影响,那么他就不会做,也不会说。 银明鸢很快分析出来。 银明川和她不是一路的。 他是女皇的人。 但不代表,她从银明川这里套不出话来。 就算今天套不出话,也不代表明天也套不出话。 “堂哥这般说,我倒安心了些,可见堂哥忠心耿耿,不知堂哥武功可好?” “还行。” “那可否带我出宫一趟?我想去寺里上香。” “恐怕不成,宫外危险,况且这也并非是微臣愿不愿意的问题,您刚经历一场刺杀,失了记忆,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答应让您出宫的。” 银明鸢不以为意道:“多带几个侍卫保护不就成了,这里是南都,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如果我连南都的宫墙都不能出入,那这南 都,是否过于危险了些?” “殿下说得也有道理,但您得让陛下答应。”茶水快凉了,银明川仰头喝下。 银明鸢给他添满。 “如果陛下答应了呢?”她问。 银明川道:“陛下答应了,微臣当然义不容辞。” 银明鸢捧着茶盅,却并不喝,只用作取暖,她道:“既如此,堂哥等我消息吧。” 银明川并不认为银明鸢能说动女皇,毕竟秦墨琰如今人就在南都,他心中存疑,肯定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他,他若陪银明鸢去寺里上香,银明鸢定会暴露。 所以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回到王府,他主动去宜兰院找秦墨琰。 “洛王妃失踪的事情,本王已经禀明陛下,陛下十分担心,如今已派人彻查这件事,相信不日就会有洛王妃的消息,洛王且稍微放宽心,洛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他镇定了许多,但面对秦墨琰,到底还是摆着几分忧愁。 秦墨琰不咸不淡道:“如此,多谢楚湘王相助。” “应该的,”楚湘王道,“本王命人备了酒水,为殿下洗尘,殿下可要饮一杯?” “多谢,但王妃失踪,本王食难下咽,只能辜负楚湘王一番美意,待来日寻回王妃,定向楚湘王 赔罪。”秦墨琰面无表情道。 “赔罪倒是不必,本王理解殿下心情,殿下好生休息,本王就不多打扰了,有任何需要,尽可吩咐府里下人便是。”银明川道。 秦墨琰轻轻一拱手,以示谢意。 银明川回了礼,转身离开了宜兰院。 秦墨琰眼睑微敛,确定银明川走远后,他道:“今夜我一个人去,你们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进来。” 南九应道:“是。” 是夜,万里苍穹,暗淡无光。 许是暴雨将至,外面狂风大作,吹得树枝疯狂摇晃,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宜兰院蹿出,越过院墙,消失在昏暗无光的街巷中。 风声盖过了很多的动静,高高的宫墙下,有花猫在乱蹿。 夜巡的御林军鱼贯走过,领头指挥的人不断打着手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风吹树梢,猫叫声在暗夜中响起。 秦墨琰的身影从晃动的树枝中飘过,落到屋檐下的暗角中。 有禁军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们停顿了一瞬,继续朝前走,来来回回地巡逻。 秦墨琰屏住呼吸。 南都皇宫占地面积很大,但住在这里面的人却不多,因此很多宫殿都空置了下来,秦墨琰溜到一座相对空旷且独立的宫殿里,将宫殿里 易燃的东西堆到墙角。 他摸出火折子,将那些易燃的东西点燃。 夜里风大,火势很快燃了起来,有人大喊走水了,各处有人的宫殿陆陆续续亮起烛火,宫里在极短的时间内热闹起来。 各个宫殿的人都纷纷提着水过来灭火,人来人往,却不混乱,反而井然有序。 不愧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群宫人。 秦墨琰隐身在大树上,观察着各个宫殿的动静。 有三座宫殿虽灯火通明,却并无人过来救火,一个处于整座皇宫的中轴线线上,一座在中轴线的西位偏北,一座在中轴线的东北方向。 他闯宫前特意去了解过,这皇宫里只住着两个主人,一个是女皇,不用猜,中轴线上的肯定是女皇的凤鸣宫,东北方向住着女皇的君后。 那么,西位偏北是谁? 西位偏北乃是紫微宫,紫微宫在南苍的地位等同于明夏的东宫。 秦墨琰未作他想,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灭火之上,暗中潜往紫微宫,他人还未靠近紫微宫,便感觉到了紫微宫的守卫森严。 高高的宫墙内外,都站着手持长刀的禁军。 宫墙内,原已经睡沉的银明鸢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她披衣坐起来,宫女进来禀:“殿下,是芳菲宫着火了, 已有不少宫人在扑火,无大碍,陛下都未起身,您且休息吧。” 着火? 现在是秋季,并非盛夏,又是晚上,绝非天干物燥自然起火,这火只能是人为的。 “怎会突然着火?”银明鸢问。 “奴婢不知,明日陛下自会派人查清,”宫女低声补充,“宫里时常有刺客出没,突然着火也并非多么奇怪的事情。” 刺客? 可外面并没有刀剑声。 “我出去看看。”银明鸢笈鞋。 宜荷姑姑走进来,劝道:“殿下,并非奴婢有意拦您,只是现在外面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去,实在是危险,您若有任何闪失,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银明鸢望着外面冲天的火光。 这些天,她逐渐明白,整座皇宫都没有她的人,也或许,不仅整座皇宫,整个南都都没有她的人,如果有,为何没有人找上门来? 如果没有,她过去的那些年,岂不是都活在空白的孤寂之中? 可她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也有可能,南都有她的人,但是女皇不让他们相见,她阻拦了那些人来见她,如果他们真的存在,势必会想其他办法找她。 没有刀剑声,那就不是刺客。 或许,来人真的和她有关。 第二百零九章 出宫 银明鸢正要抬脚朝外走,有宫女进来禀道:“查到了,是守门的宫人碰倒了蜡烛,她睡前忘了关窗户,外面风大,风一吹,火势就大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 原来只是这样。 银明鸢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有人受伤吗?”她问。 “殿下真是菩萨心肠,守门的逃得快,并无人受伤。”宫女回答。 银明鸢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她重新躺到床上,拉上棉被盖住自己,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睡了,你们出去吧。” 几个宫女相视一眼,皆退了下去。 紫微宫的宫门紧紧闭着,不多时,原本亮起来的烛火渐次熄灭,整座宫殿重新归于暗黑,夜风带来一阵菊香,藏在屋檐深处的秦墨琰剑眉微蹙。 凤鸣宫中,女皇并未起身,只听外面喧哗声起,闹着灭火。 她吩咐道:“玄青,出去看看,应是有客造访。” 秦墨琰正欲飞身跃入紫微宫,却忽地顿住脚步,他回头,鹰一样的目光射向远处的屋顶,那里,身着青绿宫装的女人负手而立,目光来回扫视着整座皇宫。 玄青,女皇的贴身侍卫,宗师级。 这皇宫里住了一个宗师级,就是为什么南九他们不愿秦墨琰冒险闯宫的 原因。 天下武学博大精深,秦墨琰虽天赋异禀,然那些年为病痛所累,被朝政所绊,且年纪毕竟尚轻,行至如今,也不过是个九阶,距离宗师还差之千里。 秦墨琰敛息屏气,行向黑暗的最深处。 远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整座宫殿无疑都会被烧成灰烬,狂风猎猎,忽然暴雨而至,雨势来得迅猛,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玄青于狂风大雨中岿然不动。 秦墨琰不敢再探,摸黑离去。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帮那些宫人把大火扑灭了,这座燃烧的宫殿是空的,里面只零散放着些寻常不用的东西,因此火势虽大,却并无人员伤亡。 火灭后,玄青回到殿内。 说雨势太大,狂风太烈,她并未发现人。 如果真的有人,对方至少是九阶高手,否则,不可能不被御林军发现。 后又有紫微宫的宫女来禀银明鸢对突然起火的反应,女皇的声音从华贵的床幔中传来,她道:“不愧是朕的女儿。” 听语气,颇有几分骄傲。 宫女不知道女皇在骄傲什么,不过是坚持想出门看看,就显得不同了? 秦墨琰回到宜兰院,一身黑衣已全然湿透,南九伺候他换衣裳,忍不住问:“殿下,王妃在 宫里吗?” 秦墨琰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他才继续道:“还需再探。” 之前,他没有目标,所以放了一把大火观察各宫的动静,但现在,他有了,再次入宫,他会直接去紫微宫。 他只希望,她是真的在紫微宫里。 被禁了足,所以无法和他联系。 说到底,还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银明鸢早上起得早,梳洗后,她用完早膳,去看那座被火烧了的宫殿,昨夜风大,火势也大,主殿被烧了干净,幸而突降暴雨,整座宫殿,也只有主殿被烧了。 银明鸢沿着回廊往里走,脑海里回忆起昨晚宫女的话。 “守门的碰倒了蜡烛。” 被烧的是主殿,那么碰倒蜡烛的时候,也该是在主殿,昨夜火起时已是深夜,那时候守门的应该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怎会出现在主殿? 就算是空置的宫殿,也断没有奴才住在主殿的道理。 被烧的应该是某个偏殿或犄角旮旯才对。 又骗她? 但银明鸢也不确定,指不定这里面有其他的隐情,她深深吸了口气,听宜荷姑姑道:“殿下,主殿随时会二次坍塌,为防万一,您就不要往前了,且在这里看看,便回吧。” “原在这里守门的那个宫人呢?”银明鸢问。 宜 荷姑姑道:“她犯了大错,人已经没了。” 银明鸢脊背一寒。 她没说什么“罪不至死”的话,因为这决定,指不定就是女皇下的,她只是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心脏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好像这茫茫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活在每天给她编织谎言的生活里。 银明鸢转身朝凤鸣宫走。 她必须出宫一趟。 “出宫?”女皇凝眉,“朕不是跟你说过,出宫很危险,为何你还想出宫?” “想出去走走。”银明鸢说。 女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想去哪儿?” 银明鸢答:“去寺里上香,哪座寺庙都可以,陛下安排便是。” 女皇磨蹭着手指上的扳指道:“这件事,你容朕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银明鸢走后,女皇屏退屋内众人,对玄青姑姑道:“那些藏在南都的北戎刺客,留了他们这么久,这次可以派上用场了。” 玄青姑姑低头。 女皇道:“去安排,另外,让明川进宫一趟。” 银明川原以为女皇不会答应银明鸢出宫,没想到银明鸢竟然说动了女皇,女皇让他进宫一趟,他当即就入了宫,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脸色就不大好。 “…… 许是出了什么事。”南九将银明川进宫前后的反应报给秦墨琰听。 秦墨琰:“盯紧他。” 银明鸢出宫的这日,为了不让她被人认出来,宜荷姑姑特意给她准备了一顶斗笠,斗笠覆下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容,银明鸢并不拒绝,非常干脆地戴上了斗笠。 她要去烧香的地方是涂福山,涂福山地处南都西南位,距离南都相距十里,并不远,听说这里的佛祖十分灵验,因此香火格外鼎盛。 但银明鸢去的时候,涂福山除了和尚,并没有其他人。 银明川解释,他早前就派了人过来提前打了招呼,知道今天有宫里的贵人过来,涂福山自然要清山,今日只接待宫里的贵人。 银明鸢觉得,自己这殿下的脸面,果然够大。 主持亲自来迎她入山。 涂福山前面临南都的官道,后面临水,山不高,但树木非常葱郁,一路上去,耳边都是虫鸟的叫声和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微风送来泥土和树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到了涂福山佛祖的正殿,银明鸢站到佛祖的金身之下,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她以前经常站在佛像之下,也如现在这般,仰头望着佛祖,银明鸢有些失神,直到主持递来香烛,她才回过神来。 第二百一十章 成双死 银明鸢拿着香烛,跪在蒲团上,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她记不得过去,也看不见未来,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应该远离谁,她活在谎言里,心头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问旁边的银明川:“我这样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就说什么。”银明川道。 银明鸢笑容嘲讽,她想要什么?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她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然,她面上的嘲讽只是一闪而逝,眨眼就被她藏匿了下去,她换上一副清淡的脸,无悲无喜,任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银明鸢转回头去,双手合十,望着高高在上的佛祖,轻声道:“希望佛祖保佑我,早日恢复记忆,希望佛祖保佑女皇陛下,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愿,天下太平。” 说完,银明鸢三叩首,起身,亲手将香烛插到香炉里。 涂福寺准备了斋饭,上完香后,他们一行人要在这里用了斋饭再回皇宫。 小沙弥将他们领到偏殿休息,上了茶水,银明鸢却提出要到处走走看看,出了宫,女皇不在,她最有话语权,其余 人就算不愿意,也得听命。 一行人陪同她到外面游玩。 山间植被茂密,曲径通幽,她约摸觉得头上的斗笠戴着极不舒服,伸手将斗笠取下,宜荷姑姑劝她戴上,银明鸢却充耳不闻。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衣,因为头上要戴斗笠,发间并无任何首饰,三千黑丝只松松地挽起,几缕发丝垂下来,被她伸手勾到耳后。 她道:“宫外无边无垠,鸟语花香,山是活的,树也是活的,不像巍巍宫城,庄严肃穆,连一棵长歪的树都没有,每个人都摆着一张刻板的脸,好生无趣。” “两相对比,果然还是宫外更舒服,”鸦羽般的眼睫很轻地煽动了下,银明鸢望着银明川,“我似乎并不属于皇宫,楚湘王以为呢?” “微臣和殿下的看法恰恰相反,殿下生而尊贵,只有皇宫才最适合殿下,殿下生来便该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生杀予夺,俯视芸芸众生。”银明川恭谨道。 银明鸢扯了扯嘴角。 眼里溢出几分讥诮。 她这表情毫不掩饰,倒是看得银明川愣怔了片刻,不明白她对自己说的话到底有什么不满,难不成是他的马屁拍得不够好吗? 银明川不解。 而银明鸢自然不会给 他解惑,她望着没有尽头的小径,道:“走吧,往前。” 一行人都跟在她的身后。 银明川落后于她半步。 藏在暗处的南九满心激动,他偷偷瞧向自家殿下,在内心疯狂叫喊:“是王妃,是王妃,王妃就是这些狗东西掳走的,楚湘王那贼子,怎么有脸说不知道王妃失踪的事情?” 秦墨琰握住剑柄的指骨隐隐泛白。 忽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无论如何,她是安全的,她在女皇的身边,也不会受任何的苦。 不幸中的万幸。 然,他这想法刚刚落下,林中忽有利箭射向银明鸢,秦墨琰瞳孔陡缩,袖箭乍然从袖中飞出,将利箭击落。 与此同时,银明鸢被银明川拉向身后,也避开了利箭。 银明鸢在后怕之中朝突然出现的秦墨琰望去。 那人一身黑衣,墨发束冠,手中长剑剑尖及地,隔着混乱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那目光太深太沉,仿佛藏着万千星河和诉不尽的心事,令人看不分明。 银明鸢突然觉得心悸。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心在疯狂跳动,不知道是熟悉还是什么别的感觉,大脑陡然间尖锐地疼了起 来。 有人高声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无数利箭如雨幕而至,银明鸢在剧痛中被人护着离开,刀剑相撞声格外刺耳,喊杀声不断,她在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有人大喊“王妃”。 王妃? 脑袋上仿佛有针刺入,银明鸢在剧痛中昏死过去。 无数人追着银明鸢厮杀过去,势必取其性命,银明川将银明鸢紧紧护住,不断后撤,眨眼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南五大喊:“殿下,王妃,您快去找王妃。” 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里竟然还有敌人,涂福山已经清山,这里怎么会有敌人,这些刺客到底是从哪里上涂福山的? 秦墨琰早就觉察到了这些人的存在,但是前有清山之举,他也以为这些人乃是暗中保护银明川一行人的,谁知道…… 秦墨琰手中长剑划出锐利的弧度,在剑雨中疾行,一路追至悬崖之上。 悬崖之下,是滔滔不绝的江水。 银明川和他身边那些侍卫果然都是没用的货色,竟然让刺客从他们手里抢走了人,秦墨琰在悬崖上看见他的王妃被人拿剑挟持,抵住咽喉。 那刺客似乎极为惧怕他,见他追来,一路退至悬崖边上,他带着铁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手中利刃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痕,鲜血不断地冒出来,殷红的颜色,格外刺目。 秦墨琰的脚步陡然刹住,不敢再往前。 他丢开手里的长剑,沉声道:“放了她。” 面具人的嗓音粗哑,冷声道:“放了她,我没办法交差。” “你不需要交差,放了她,金钱、权利、地位,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你,”秦墨琰道,“从今往后,本王会护你周全,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放了她。” 面具人不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本王是明夏国的洛王,凭本王从不失信于人。” “洛王?哼!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面具人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丢给他,“把这药吃下去,我就信你,即刻放了她,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秦墨琰把药瓶捡起来,问也不问,倒出一颗,直接咽下。 面具人哈哈大笑。 “想不到堂堂洛王,竟用情至深,哈哈哈,如此,就算一死,也不亏了!” 秦墨琰瞳孔一缩。 下一刻,面具人手中长刀用力一划,直接割断了手中女子的咽喉,鲜血喷出,溅出老远,他拉住手中女子倒下悬崖之下。 “成双——” 秦墨琰猛扑上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逼迫 又是一夜暴雨。 三更的梆子声已然敲过,紫微宫里的那位还久久难以入眠。 大雨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衬得屋内越发寂静,银明鸢到底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来,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屋内的烛火悠悠地燃烧着,她坐在桌边,却发现手里的书根本看不进去。 脑海里莫名又想起那日在涂福山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已经是半月前的事情了。 那日他们在涂福山遇袭,她在见到那个男人后,头疼欲裂,被银明川护着离开,若非玄青姑姑及时赶到,现在的他们,只怕尸体都已经生虫了。 女皇派车彻查此事,发现那批人竟也不是完全冲着他们来的。 有人想要杀她。 有人想要杀那名让她头疼的男子。 那些人都是北戎潜伏在南苍的杀手,杀那个男子是意图让他死在南苍,挑起两国战事,杀她是为了让南苍国后继无人,陷入内乱。 银明鸢对这些争斗并不关心。 她好奇的是那个男子。 银明鸢特意问过,那人乃是明夏国的四皇子秦墨琰,被明夏国的皇帝封为洛王,听说这人惊才绝艳,银明鸢仔细回想着他的面容,模样也是顶好的。 翩翩公子,清俊冷然,如凌寒青松。 听说他坠下悬崖,受了重伤,他的暗卫们在悬崖下找 了他三天三夜才找到他,如今他人在楚湘王的府上养伤。 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 她想去一趟楚湘王府,可女皇不让,说外面危险。 走了一遭涂福山,如今的她是真的相信外面很危险了,这南都城暗流涌动,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不知道藏了多少敌人,就等着将他们伏击。 皇宫的大门,的确不能说出就出。 可她还是想再见一见那个叫秦墨琰的男子。 得想个法子。 明日就是楚湘王大婚之日,银明鸢今日起得早,上午听太傅授课,到了午膳时便去了凤鸣宫,她自醒来后,极少主动找女皇一同用膳,但她发现,每次她去凤鸣宫用膳,女皇都很高兴,如果她顺带提些要求,女皇基本上都会答应。 银明鸢这日和女皇一同用膳时就提到了楚湘王大婚的事情。 “我想去观礼,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可乔装一番,绝不让任何人认出来,”她讨好地给女皇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陛下就应了我吧。” “你若是想见新人,朕可以让你的堂嫂进宫来见你,婚礼礼节繁琐,人来客往的,若是遇到了危险,你岂不是搅和了你堂哥的婚仪?” “我不是想见新人,我只是想凑热闹,”这是银明鸢早就想好的说辞,“陛下,难道我就一辈子都不 能出宫了?连堂哥的婚礼我都不能参加,我待在这里,和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既如此,这紫微宫殿下的位置,我不坐也罢,谁爱坐谁坐吧。” “放肆!”女皇冷声斥责。 旁边伺候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去,弓着身,头都不敢抬。 不知道为何,银明鸢却不觉得害怕。 大约这种眼神,她以前见过太多,早就无所畏惧了。 她端端地坐着,眉目冷沉,凝着女皇,在气势上竟丝毫不输女皇半分,母女俩就这么对望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都没有退让。 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大约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这位殿下,竟然这么刚。 女皇积威深重,他们寻常根本不敢和女皇对视,有时候稍不经意对上了,能吓得噗通一声直接跪到地上。 可银明鸢却丝毫不虚的样子。 “我一觉醒来,忘了前程过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没有朋友,没有子女,您说您是我的亲人,我信了,可我对您却没有感情,我现在就是一个没有感情也无牵无挂的人,就算是死,我都不怕,但我不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她慢条斯理地搁下箸。 “从今日起,南都城内,我想去哪儿就必须要去哪儿,陛下要是不同意……”她话音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个 空碗,猛地砸向桌角,空碗被砸碎,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手捏碎裂的瓷片,抵住自己的咽喉,继续道:“那我就当一只僵死的金丝雀。” 她手指轻轻一送,在自己的颈脖间割出一道血痕来。 宜荷姑姑大惊失色:“殿下,殿下三思。” 鲜血顺着银明鸢的颈脖间流下,染红了一身月白长裙,旁人早就吓得要死,她却面色寡淡,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罢了,”女皇长吁口气,“你无牵无挂,朕却要顾着你,你去吧。” 银明鸢松了手。 虽然她赢了,却伤害了一个对她好的人,女皇那句“你无牵无挂,朕却要顾着你”这句话,犹如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银明鸢心头滋味复杂。 她道:“娘,女儿没了记忆,您又将我禁在这宫里,女儿心头不安,刚刚一时情绪过激,才做出那等荒唐事情来,还望娘能体谅女儿心中惶恐,原谅女儿的放肆。” 说罢,便也跪了下去。 那一声“娘”出口,女皇心中的气顿时就消了干净,银明鸢醒来这么久,一直陛下陛下地称呼她,对她的态度客气又生疏,日子久了,也一直没有改。 连一声“母皇”都舍不得喊。 她不是没有失望的。 可现在她却用了最亲昵的称呼, 还认了错,道了歉,请求原谅,既给了她台阶下,也拉近了他们母女间的距离。 有何尝不是一种服软和妥协。 女皇赶忙起身,亲手将银明鸢扶起来,声音一下子就温柔了下去,说道:“娘哪会儿怪你,是为娘的没有考虑周全。” 银明鸢顺势站了起来。 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也幸而玄青姑姑反应快,在女皇发怒前及时拿来了药箱,女皇让银明鸢快坐下,让玄青姑姑给她上药。 “以后有什么要求,要好好跟娘说,切勿再用此等激烈的方式,你身娇玉贵,伤了自己可怎么好?况且女孩子身上有了疤,到底不好看。”女皇心疼道。 银明鸢点头:“我会改的。” “你想去观礼,为了不引起注意,让宜荷给你换一张脸,也不可能久留,吃了午膳便回来,知道吗?”女皇说完,朝宜荷使了个眼色。 “知道。”银明鸢回答。 女皇见她盯着药箱看,问:“在看什么?” “银针。”银明鸢的目光落在药箱里的几根银针上,她说完话,伸手去拿。 玄青姑姑提醒道:“殿下,仔细扎手。” “没事,”银明鸢拿起一根银针,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脑中忽然闪过人体的各大穴位和数不清的药理知识,“我以前是拿针的。” 语气已经很肯定。 第二百一十二章 寻洛王 她疑惑地望向女皇,问:“娘,我为何会拿针用药?” 女皇点头,回答:“你自小学医,这是你的兴趣,你的医术很高。” “很高是多高?”银明鸢追问。 女皇思忖片刻,说:“许是于拿针用药之道,你天赋异禀,医术比御医署的院判有过之,无不及,但你身份非同寻常,不可能真的去当一名专给人治病的医者,所以你醒来后,我们都没有跟你提这件事情。” 女皇握住她的手,温声说:“明鸢,学好如何治国才是你最要紧的事。” 银明鸢知道女皇对她的期望。 这等时候,她不会给女皇找不痛快,她道:“于治国一道,女儿不会懈怠的,娘且放心吧,只是女儿年纪还小,需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娘不要着急。” 女皇温温地点了点头。 银明鸢倏然将手中银针掷出,尖锐的银针刺入两人才能环抱的木柱之中。 她倏地笑了笑,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几分冷,“原来这银针,还能杀人。” 跪在地上的宫女,冷不伶仃地打了个颤。 银明鸢离开凤鸣宫后,有宫女上前将药箱收起来。 玄青姑姑道:“奴婢跟在陛下身边几十年,自您称帝后,奴婢还从未见过谁敢那般跟您硬刚,殿下这脾性,倒真的是无畏无惧,胆量和气魄都非常人可比,倒让奴婢意外。” 女皇叹息摇头:“她是拿准了我不会拿她怎么样。” “话虽如此,可殿下说割喉就割喉,那到底是她自己的脖子,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像殿下 那般的,奴婢还真就从未见过。” 女皇轻声道:“早前得知她的经历,朕就想,她应不是那么容易掌控之人,等她进了宫,不可能凡事都听朕的安排,可朕哪里想到,她竟然那般性烈。” 玄青姑姑道:“陛下您自己也是性烈之人。” “是啊,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生的,往后对她,只能来软的,硬的不但行不通,还会伤了我们母女情分,得不偿失。” 静了片刻,女皇补充道:“明日明川那边你让宜荷好生看着。” “是,”玄青姑姑道,“陛下且放心,毕竟借住在王府的那位是真的伤了脑子,且他至今还不能下地行走,明日殿下去王爷府上,绝不会出岔子。” 提起洛王,女皇眼神不由地深了几分。 沉默良久,她沉声道:“谁曾想到,他竟真的能往下跳。” 他们的目的只是让洛王自愿吞下那颗药而已,没曾想要他的性命,他毕竟是明夏国的亲王,他若死在南都,两国关系便会彻底僵化。 且,他到底是银明鸢的丈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银明鸢将来恢复了记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她那刚烈的性子,只怕谁都讨不了好。 玄青姑姑道:“怕是低估了洛王对殿下的感情。” 女皇目光晦涩,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明鸢回到紫微宫,问宜荷姑姑:“我明日以什么身份去比较合适?” “太傅之女,楚漫,此女性情内敛,不爱出门,见过她真容的人极少,奴婢会派人给太傅打声招呼,太傅不 会有意见的,”宜荷姑姑道,“如何?” 银明鸢自然没意见。 定了身份,她开始琢磨明日穿什么衣裳比较合适。 别人成亲,她不好穿得太素净,让别人以为她是去上坟,也不好穿得太艳丽,抢了新娘的风头,最终定了一身淡粉的衣裙。 第二日,银明鸢戴上楚漫那张脸的面具,和宜荷姑姑出了宫门。 路上,她奇怪道:“怎么今日只有姑姑你一个人跟在我身边保护我?” “玄青姑姑跟着。”宜荷姑姑回答。 银明鸢:“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宜荷姑姑恭敬答话:“暗中跟着,若遇危险,自会出现。” “玄青姑姑跟着我们,谁保护陛下?”银明鸢道。 宜荷笑了笑:“殿下无须担心,不是谁都能伤得了陛下的。” “你这意思?陛下武功很高?” 宜荷姑姑点头:“是。” “有多高?”银明鸢好奇。 宜荷姑姑道:“当年内乱,三万铁骑围困皇城,都没能围住陛下,当时玄青姑姑并不在陛下身边,陛下以一己之力闯出宫城,与援军汇合。” 银明鸢:“……” 如果她也是武功奇高者,就不会出了宫门就不能独立行走了。 不,她在宫里也不能独立行走。 银明鸢有点内伤。 楚湘王府今日无疑是热闹的,正如女皇所言,府中张灯结彩,宾客人来人往,但也不是谁都能进王府喝喜酒的,宜荷姑姑递了帖子,有丫鬟领着她们进去。 因南苍风俗和明夏不同,女子成婚,是不必盖红盖头的 ,因此银明鸢能亲眼瞧见新娘子的模样,她和新郎站在一起迎客。 那当是个性格很温雅的女子,娇娇弱弱,温声细语。 和楚湘王很配,两人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 也许是因风俗不同,新娘子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虽没有显得拘谨,脸上的笑容却有点假,细看之下,好似不大高兴。 约是,并不想过来和亲吧。 银明鸢走过去,楚湘王向秦乐瑶介绍道:“这位是太傅之女,楚漫。” 秦乐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银明鸢敛衽道:“恭喜王爷和公主大婚,祝王爷和公主百年好合。” “多谢楚姑娘,”秦乐瑶维持着微笑,“姑娘请里面坐。” 银明鸢点了点头,和宜荷姑姑一起往里走,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来楚湘王府,和预想中的一样,一花一草,一房一树,都极为陌生。 银明鸢并不忙着坐下休息,对宜荷姑姑道:“我想到处走走。” 亲眼见了昨天她和女皇正面刚的场景,宜荷姑姑至今还心有余悸,以至于她现在基本不敢反驳银明鸢的话,况且银明鸢本就喜欢到处看看,那日在涂福山也是这般。 而银明鸢显然也没打算询问她的意见,说完后径直逛了起来。 旁人都往热闹的地方去,银明鸢却朝僻静的地方走。 楚湘王府极大,又不分内外院,但银明鸢方向感极好,绕来绕去都没有迷路,眼看她离热闹的地方越走越远,宜荷姑姑忙劝道:“殿下,该回了。” 银明鸢:“还早。” 宜 荷姑姑:“……” 她以前觉着,她怎么说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是玄青姑姑亲手教养出来的,在女皇的身边也伺候了不短的时日,看管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丫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这小丫头还失了记忆,她以一直照看她的姑姑自居,她定会十分信任且依赖自己,但和银明鸢接触这么久以来,她没感觉到银明鸢对她一星半点的信任。 因为银明鸢什么都不和她说。 至于依赖…… 如果她能立刻从银明鸢的眼前消失,银明鸢大约只会高兴。 虽然银明鸢只有十几岁,但真的不是她能够管得住的,只怕只有陛下……宜荷姑姑忽然想到昨日的事情,算了,就算是陛下,都管不住。 谁让她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呢。 “我想如厕。”走在前头的银明鸢忽然说。 “奴婢陪您去。” “不必了,茅房就在那个转角,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宜荷姑姑了解银明鸢这些臭毛病,如厕不许人跟着,洗澡不许人在旁边伺候着,睡觉不许人在屋里陪着,她只好应声道:“是,殿下。” 银明鸢并不想去什么劳什子茅房,她只是不想让宜荷姑姑跟着。 她甩开了宜荷,往更僻静处走。 楚湘王府除了最外侧的围墙,里面的院墙都不高,银明鸢一个人沿着回廊走,想去寻借住在这里的洛王,他身受重伤,需要静养,连婚礼都不能出席,所以住的地方肯定很僻静。 银明鸢脚步飞快。 忽然听到咳嗽声。 她的脚步一顿。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见 那咳嗽声连绵不绝,十分厚重,一声连着一声,好像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她心下惊骇,这是伤得多重啊!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到了椒兰院。 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穿着统一的黑衣,腰间佩刀,一看就不好惹,银明鸢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进去,一个守卫伸手拦下她。 “请问姑娘何事?”守卫问。 “我听里面有咳嗽声,想进去看看。”银明鸢老实回答。 “姑娘请回吧,这里不让进。” “我是从医之人,住在里面的是明夏洛王吧,我知他受了重伤,特前来诊治,”银明鸢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武功,伤不到你们家王爷。” 两个守卫早感觉出来她不会武功。 但其中一个守卫道:“殿下身上的伤连你们南苍国御医署的御医都治不好,更别提小小年纪的姑娘,姑娘还是请回吧,不要打扰我们殿下休息。” 很快,屋内又传来咳嗽声。 紧接着就是 几名男子惊恐的叫声:“殿下,殿下……” 银明鸢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一紧,再开口时,语气就带了几分急促,她道:“你们殿下再这么咳下去,不出三日就要撒手人寰了,赶紧给我让开!” 两个守卫也面露慌张。 其中一个道:“我先去通传,烦请姑娘等等。” 那个去通传的守卫很快去而复返,焦急道:“二爷请姑娘进去,姑娘请随我来。” 银明鸢提着裙摆,随那守卫快步往里走。 刚走至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端着染了血的血水出来,那男子见到她,伸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道:“姑娘快里面请。”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竟是哭了。 “殿下!”里面又传来一声惊呼。 银明鸢赶忙迈进去。 她往床上望去,只一眼,整个人便怔住了。 那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血色,脸色白得透明,他趴在床沿上,嘴角还残留着血渍,那双和他的脸色同样 惨白的手紧紧地抓着床沿,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蓦地,他又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血,溅了几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触目惊心。 她杵在原地,忽然一动不敢动,好似她若是再动一下,他就要死了。 “姑娘,听闻姑娘懂医,我们殿下的身体如今已快不行了,无论如何,烦请姑娘一试,若姑娘真能治好殿下,南二做牛做马,都愿报答殿下。”南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银明鸢恍然回神,快步走至床边。 那人紧握床沿的手似乎已经没了气力,蓦地一松,往床下垂去。 银明鸢突然伸手,接住他无力下垂的手。 那人似乎怔了一瞬,抬眸朝她看来。 染血的脸,沉痛的眼。 仿若早已,心如死灰。 不知为何,银明鸢心头一痛,握住他的手,不由地紧了几分力道,她从袖间摸出手帕,轻手给他拭去嘴角殷红的血。 她问道:“有银针吗?要三十八根。” “银针 ?姑娘擅用针?”南九惊讶,然,只短短一瞬,他便立刻又道:“有,有的,属下这就去拿,姑娘稍等片刻。” 趁南九去拿针的时候,银明鸢松开秦墨琰的手,秦墨琰却眼睛一闭,径直昏死了过去。 银明鸢被吓了一跳,手指搭在秦墨琰的脉搏上。 这一摸脉,心下更是震惊。 这人不仅有内伤和外伤,还…… 应是服用了某种能刺激脑内神经的药物,又因情绪过于激烈让这种药物的药性在他体内迅速扩散,影响了他的神志。 但到底会出现何等情况,银明鸢也不确定。 她只知道,他体内无毒,可以下针。 银明鸢也不敢再耽搁,趁南九去拿针的时候,让几个属下把秦墨琰身上的衣服脱了,扶他盘腿坐在床上,记忆里,银明鸢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光裸的身体,这会儿一屋子只有她一个姑娘,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微微别开了脸去。 她在心底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在救人,医者 父母心,病患不分男女,不分男女,不分男女,反复暗示了自己无数遍,她终于鼓起勇气瞧过去。 秦墨琰坐在床上,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月白长裤。 男人光着上身,身上有几处疤痕,并不特别显眼,他长年习武,身材很好,肌理分明,不多一分,不少一笔,十分养眼。 银明鸢的脸逐渐漫上血色。 南九拿了针进来,南三和南四便退了出去,屋里只留南二和南九伺候。 银明鸢烤了针,很沉地闭了一下眼,行针用药之法在脑海里闪过,她定了定心神,下第一根针,百会穴。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经脉堵塞,真气乱蹿,若不先疏通经脉,他连今晚都挺不过去,”火苗在她的眼底燃烧,银明鸢下第二根针,“且他还中了毒,情况很凶险,我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南二和南九都不说话。 银明鸢继续道:“如果他死了,你们可别怪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努力想要清醒 她下第三根银针,到第九根银针的时候,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银明鸢听到了宜荷姑姑的声音:“……有没有一位穿着淡粉衣裙的姑娘过来?” 原来玄青姑姑真的没有跟来。 这里乃是南都城,皇宫就在眼前,她们都乔装了一番,太傅名声好,手中没有实权,她的女儿楚漫性子静,在南都几乎没什么敌人。 且她身边还有宜荷这个七阶高手,真犯不着让玄青姑姑跟着。 玄青姑姑没跟,宜荷姑姑却说玄青姑姑跟着,是想告诉她,南都城很危险……他们一直在给她营造一个处处都危险的假象,就是不想让她独立行走。 银明鸢暗自冷笑了声。 南二和南九对视一眼,两人听银明鸢道:“你们出去一个人,跟她说我在这里给你们家殿下诊治,让她在外面候着,让她闭嘴,我需要安静。” 南九起身出去。 外面很快没了声音,南九折回来,道:“姑娘,来寻您的人在外面等着。” 银明鸢点了点头,敛了敛心 神,心无旁骛地开始下余下的针,几十根银针插在秦墨琰的身上,将他扎成了一个刺猬。 南九道:“请问姑娘,何时收针?” 银明鸢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南九竟不敢再问。 秦墨琰面色雪白,满额冷汗,银明鸢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指腹划至他的额头,目之所及,是他英挺俊美的五官,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大脑蓦地一痛,低头捂住额头。 “姑娘?”南二唤道。 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银明鸢轻轻抬手制止,示意南二不要多言。 “无碍,老毛病。”她道。 她走至桌边坐下,南九机灵,走过去动作迅速地给她倒了杯茶,态度比之前要恭谨许多,“姑娘请喝茶。” 银明鸢端着茶盅,慢悠悠地喝着茶。 南二和南九一会儿看看银明鸢,一会儿看看秦墨琰,想问什么,见银明鸢面色沉凝,不苟言笑,莫名地又有点不敢问。 南九见银明鸢茶盅里的茶见了底,又赶忙给她添上。 银明鸢却没 再喝。 她走至床边,抬手给秦墨琰把脉。 一刻钟后,她开始收针。 待她取最后一根刺在百会穴上的针时,她道:“你们让开。” 南二和南九听话地退到一旁,银明鸢紧了紧手指,而后敛声屏气,动作仔细地取出银针,下一刻,秦墨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睛睁了睁,仿佛想要努力看清什么,可眼前光影晃动,天旋地转,身体里尖锐的疼痛让他始终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片刻,他身体往后仰倒,倒进女孩子柔软的臂弯里,再次闭了眼睛。 南九大惊,南二忧心道:“姑娘,这……” “淤血而已,不必大惊小怪,”银明鸢将他轻放到床上时说,“他的情况仍很凶险,你们要时时守着,他的身边不能离人。” 南二道:“是,姑娘,我们会照顾好殿下的。” 银明鸢站到床边,低眉看了眼秦墨琰。 “给他清洗一下吧,他浑身是汗,这么躺着也不舒服,如果他挺过了今晚,情况会好很多。”银明 鸢面无表情地说。 说完,她抬脚朝外走。 出了房门,南二追上去,“姑娘,请留步。” 银明鸢回头:“还有事?” “殿下的病情尚且不明朗,姑娘医术高超,非常人能及,在下冒昧,可否请求姑娘待殿下脱离危险后再行离开?”南二恳求道。 银明鸢目光很淡,平静地回答:“不能。” 宜荷姑姑迎了上来,躬身道:“姑娘,午膳已备好,该走了。” 南二还要再求,银明鸢率先开了口,她道:“我明日再过来。” “那在下应如何去寻姑娘?” “不用你们寻,我自会过来。” 银明鸢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宜荷姑姑跟上,她不知道银明鸢为何就出现在了这里,她想问又不敢问,可这不问,回头该如何向女皇交代? 银明鸢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如厕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咳嗽声,就过来看看,让姑姑担心了。” 宜荷姑姑赶忙道:“殿下无事便好。” 银明川知道银明鸢要来,特意命 人单独给她摆了一桌喜宴,连用膳的房间都是独立的,银明鸢觉得没意思,她是来凑热闹的,又不是专程来吃饭的。 结果她还是坐到了大厅和别人一道用膳。 银明鸢刚坐下,就有人上前和她打招呼,是个姑娘,腰间缠着软鞭,梳着辫子头,她坐到银明鸢的旁边,拿起酒杯给她自己满了一杯。 紧接着又给银明鸢满上。 “好久没见你出来了,今儿怎么愿意来喝喜酒了?” 银明鸢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宜荷姑姑小声在她耳边道:“这是梁言郡主。” 银明鸢了然,回答:“家母要求的。” 梁言点头,低头抿了口酒,又道:“我哥今天也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梁言的哥哥梁琦,听说自小习武,武功很高,受过伤,脸上有一道疤,眉目阴冷,凶神恶煞的,可止小儿夜啼。 太傅、梁惠以及银明川这些都是女皇极为信任的人,这些人走得近,倒是不奇怪。 她正琢磨着,听见有人高声道:“月郡主到!”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还剩一口气 紧接着,银明鸢就看见花厅的门口走来一个穿着绿裙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少女发髻,身后跟着一个拿剑的丫鬟,步伐很轻,几乎落地无声。 银凌月果然还是会武。 银明鸢没做声。 然而,那银凌月却朝她们走来,她蓦地从丫鬟的手里拔出长剑,长剑的剑尖毫不客气地指着银明鸢,“本郡主今儿可算是逮着你出门了,难得遇见,打一场如何?” 银明鸢抬眼,指腹轻轻磨蹭着酒杯的杯身。 “今日乃是楚湘王的大喜之日,不合适,改日吧。”银明鸢说。 银凌月也干脆:“行,定个时间。” 银明鸢:“等我回去翻翻黄历,看看哪日适合打架斗殴,待我定下日子,我会通知丫鬟递帖子于你,到时候我们打个痛快。” 银凌月不高兴了,对这个提议显然不赞同,“比武还看什么黄历?” 银明鸢:“个人有个人的行事 风格,你不看那是你的事,你管不着我看不看,你要是不乐意,那就不比了,正反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也不是非得给你扭转败局的机会。” 银明鸢了解过这些豪门贵族复杂的人物关系,所以她知道银凌月曾经和楚漫比试过,而且还不至比了一次。 两人有输有赢,上一次她们比试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以楚漫胜出结束。 因此银凌月就一直惦念着要扳回一局。 楚漫这女子,饱读诗书,不声不响,然无论是在读书上还是习武上,都颇有天赋,所以,深得太傅爱重,太傅一度想要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可惜,对朝堂之事,不怎么感兴趣,至今没有入仕的想法,太傅只好把更多的精力花在次女之上,希望次女将来能入朝堂,扛起整个家族。 别的不说,银明鸢还挺喜欢楚漫这性子。 “你……”银凌月气得 咬牙,“好,我就等着你定日子,我看你能定出朵什么花儿来。” 银明鸢没再理会。 旁边的梁言问:“你真要看日子和她比武?” “没有,”银明鸢口吻淡淡道,“诓她的。” 梁言忍不住笑,朝银明鸢竖了个大拇指,又道:“听说她近一年都在刻苦习武,就为了打败你,想来她武艺进步很大,我倒是想和她比,但是她应该不愿意。” 银明鸢朝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梁言眼里溢出几分自得:“这还要我解释?她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银明鸢恍然想起,在同龄女子中,梁言一直是常胜将军,没人打得过她,但梁言和楚漫又不同,她不爱读书,一心专注武学,说她是个武痴也不为过。 “太久没出门,给忘了。”银明鸢解释。 用完午膳,她返回皇宫。 凤鸣宫内,宜荷姑姑已命人将今日的情况尽数禀给女皇 ,得知银明鸢明日还要去楚湘王府,女皇的脸色很难看。 凤鸣宫内,一应宫女,大气不敢出。 “殿下现在人在何处?”女皇问。 宫女回答:“殿下回来后,并没有直接回紫微宫,而是去了御医署,现在人还在御医署内,御医署那边的说,殿下现在正在配一副汤药的药方。” 女皇听闻,轻轻挥手让宫女退下。 玄青姑姑道:“陛下倒不必担心,毕竟洛王是服了药的,那药性烈,他又受了那般刺激坠入悬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用内力将药性逼出,且殿下还易了容,想来,不会出事。” 女皇没应声。 而另一边,椒兰院内,南九和南二应银明鸢的话给秦墨琰清洗了一遍,又把屋里的床罩床单全部换了新的,就连桌椅板凳全都擦拭干净,确保屋内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才作罢。 秦墨琰还在沉睡,不知道何时能醒。 院 内院外守着的都不免焦心。 傍晚时,秦乐瑶过来看望,见秦墨琰还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新婚的喜悦都去了大半,她问南二:“涂福山的事情,可查出来了?” “都是北戎的杀手。”南二回答。 那日银明川前往涂福山,秦墨琰带着南九和南五暗中跟着,原涂福山因着有贵人去上香,封了山,不准他们入内,后他们亮出身份,守门的才请他们进去。 他们一直暗中跟着银明川一行人,待那位殿下揭开面纱他们才发现那女子当真就是他们的王妃,可突然从林中蹿出无数高手,那些高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银明川护着王妃离开,秦墨琰追上去,就一路追到了悬崖上。 他们亲眼看见王妃被割喉,被拽下悬崖,秦墨琰就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寻了三天三夜才寻到落下悬崖被大水冲到岸边的秦墨琰。 也就还只剩下一口气。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时好受过 这半月来,他们请了无数大夫,都对秦墨琰的病情束手无策,就连宫里的御医过来给秦墨琰诊治,也只是开了些保守治疗的药方。 秦墨琰外伤严重,根本经不起舟车劳顿,就只能在这里养病,连赶回金陵都无可能,虽然南二带着暗卫赶到支援,可这里毕竟是南都,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做什么都很受限制。 秦乐瑶见秦墨琰昏迷不醒的样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南九问道:“公主,可查了今日给殿下施针的那个姑娘是谁?” 银明鸢走后,他们就跟秦乐瑶提了这件事情,想知道那个姑娘的底细,毕竟她兴许真的能救秦墨琰的性命,秦乐瑶派人查了,人就在府中吃喜酒,查起来也方便。 “是太傅的长女,楚漫。” 南二道:“属下知道了,属下会细查楚漫。” 秦乐瑶及惆怅又愧疚,庄成双若不是为了救她,冒着风险去求药,也不可能被人掳走,她不被人掳走,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她四皇兄就不会重伤躺在这里。 结果她因为庄成双留下来的解药的制作过程和秦墨琰找回来的药草解了身体里的毒,他们却一个没了性命,一个重伤难治。 还不知道秦墨琰醒来后能不能承受住 四嫂离开的打击。 皆是因为她。 她这婚,成得有什么意思? 可两国联姻,非同儿戏,这婚她就是不想成也必须成。 “四嫂没了,皇宫里没什么动静吗?”她问。 “皇宫里的情况,属下们无法探知,宫里有宗师级的高手,没有殿下的命令,属下们不敢去探,若是贸然去了,也定有去无回。”南二回道。 “明日我与楚湘王要进宫谢恩,我会留意宫里的情况。” “公主万事小心。” “我会的。”秦乐瑶长叹口气,让南二他们好生伺候着,自己回了新房。 南苍和明夏的风俗相差甚远,男女成婚,女子是不必整日都在新房守着等夫君应酬完后回新房的,女子不仅可随意走动,还要到门口迎客。 于洞房一事,也没有什么规矩,看各自喜欢。 秦乐瑶原是不想出来走动的,但风俗摆在那儿,她不得不出来迎客,且秦墨琰病情危急,她心中挂念,不过来看看始终不放心。 秦乐瑶回到新房没多久,有些微醺的银明川也踏入了新房。 喝了不少酒,银明川此时脑袋有点犯晕,他靠在门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觉得得了解脱,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秦乐瑶在丫鬟的伺候下从 净室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靠在门上的银明川。 当初宫宴初见,得知未来夫君如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她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这门婚事,可如今真的成了婚,想到四嫂的死,秦乐瑶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分明知道四嫂就在皇宫,四皇兄问起时,他却装作不知。 仅凭这一点,秦乐瑶对他仅有的那点喜欢,都消散了干净。 他们本就是为了结两国之好而成婚,为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本也无感情可言,将来也不用对这段婚事,过于上心。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这辈子,于夫妻情分上,得过且过,便罢了。 不能将他视为自己的夫君,他只是楚湘王,而她只是明夏公主。 如此作想,秦乐瑶的心境竟然开阔了几分。 她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新房的门被关上,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也没跟银明川说话,径直上了床,拉上锦被,身一侧,直接睡了。 银明川苦笑,他当然知道,今儿他的王妃挂了一整日的微笑都是假装。 她早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但她顾念着身份,到底没有真的给他一巴掌。 他走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 解释道:“洛王妃失踪被带到皇宫的事情,本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管你信不信,你中毒和她失踪之事,都跟本王没关系。” 秦乐瑶闭着眼睛没理会他。 “洛王找过来的时候,本王的确已经知道了洛王妃就在宫里,但是陛下要本王瞒着,本王能如何?本王只能瞒着,这本是立场问题,你怪本王,本王也没有办法。” 秦乐瑶从床上坐起来,质问道:“为什么?” “你问的是哪件事?” “陛下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为什么要带走四嫂?总得有个理由。”秦乐瑶道。 “这个理由,本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总之,陛下是不可能让洛王和洛王妃继续在一起的。”银明川说。 洛王乃是明夏国的皇子,身体里流着明夏皇族的血,陛下不可能让他们南苍皇族的血脉和明夏皇族扯上什么关系,毕竟殿下的女儿也是要继承皇位的。 “可他们已经成婚了,我四嫂已经是我四嫂了!” 银明川笑了笑:“那又如何?在我们南苍,一个女人,可以有好几个男人,寻常位高权重的女子,府里养着两三个男宠,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乐瑶:“……” “本王知道你们 明夏和我们南苍相反,但你既然来了我们女尊男卑的南苍国,在地位上,你就不会比本王低,所以,我们来打个商量。” 秦乐瑶:“什么?” 银明川王道:“我不养其他女人,你也不养其他男人,如何?” 秦乐瑶如今心头仍旧有气,看银明川都不大顺眼,她并不想让他太舒畅,于是只浅淡地笑了笑,顶着一张不高兴的脸说:“再说吧。” 银明川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一口答应,微微挑了挑眉。 秦乐瑶又背过去自己睡了。 银明川看她那模样,是不打算再跟他做点什么了,也是,洛王还半死不活呢,她这个当妹妹的,有心情和他翻云覆雨才是怪事。 今日秋雨连绵,夜里又下起了雨。 四更的梆子声初初敲过,窗外的灯笼在屋檐下被夜风吹得轻晃。 屋内,南九怕秦墨琰受寒,将窗户全部关上,回头一探秦墨琰的手温,发现格外地冷,忙不迭地在屋内燃起了炭火。 习武之人体热,几个属下都热得只穿了一件单衣。 屋内的油灯寂静地燃烧,南九将秦墨琰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进锦被里,朝南二道:“殿下的眉头皱得很紧,殿下是不是难受?” 南二:“这半个月来,殿下何时好受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只能把人给拖死 在涂福山出事之前,好歹也是只是精神上的折磨,涂福山出事之后,是精神上的崩溃和身体上的折磨,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其实,自悬崖下将殿下找回,他们就认为,殿下怕是撑不了几日,可殿下意志力顽强,不知为何,竟生生地撑了半月,以至于至今还残存着一口气。 大约是想为王妃报仇吧。 银明鸢在御医署琢磨药方琢磨到很晚,御医署的御医们知道她有此技能,都十分震惊,纷纷表示不曾听闻太傅长女会用针配药之术。 银明鸢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面具没摘。 她也不避忌,当着御医们的面,直接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 御医们又被吓了一跳,纷纷跪了一地,给她行礼。 “殿下,您的脸?”旁边的宫女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吃惊地捂住嘴,片刻后,又赶忙跪下,“奴婢冒犯,请殿下恕罪。” 银明鸢面无表情:“去拿铜镜来。” 宫女很快拿来了铜镜,银明鸢接过铜镜一看,满脸通红,和面具边沿相贴的部分甚至起了不少红疹,难怪刚刚觉得有点痒,原来是过敏了。 看来 这面具她是不能戴了。 她问跪着的御医:“有现成的药吗?” “有的,有的,微臣这就去给殿下取来,”待取来了药,御医又仔细说了用法,“净脸后涂抹在脸上即可,此药效果极好,两三个时辰后便能消除殿下脸上的过敏症。” 银明鸢点头,把药收了,让他们起来,她按照琢磨出来的药方取药,待回到紫微宫的时候,已过四更,银明鸢在净脸后,涂着药,问起秦墨琰的情况。 “没死吧?” 宜荷姑姑答:“没有,那位洛王的命硬着。” 银明鸢勉强放心,无论如何,她是不希望明夏国的四皇子死在他们南苍的帝都的,她虽然对身边的人都不信任,但是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她知道女皇真的是她的亲娘,但她也知道,女皇隐瞒了她很多事情。 在女皇的命令下,周围的人都瞒着她很多事情。 没关系,她自己慢慢查。 银明鸢看了眼桌上那张薄薄的面具,说:“明日不戴面具了,以面纱遮面吧。” 她戴了面具脸上会起红疹,宜荷姑姑当然不敢再让她继续戴,她道:“殿下戴面纱切要小心 些,莫让面纱掉了,让他们看见您的脸,生出事情来。” 银明鸢:“能生出什么事情?” “您毕竟和陛下长得过于相像,且您回宫的事情还未公开,奴婢怕有人看见您的脸后,提前猜到您的身份,暗中对您下手。” “我以为我回宫的事情已经泄露了,”银明鸢道,“北戎杀手不都杀到涂福山了?” “那是因为宫里有北戎的奸细,因为这件事,藏在宫里的北戎奸细已经被彻底铲除了。”宜荷姑姑解释道。 银明鸢轻轻敲了下指下的桌面。 片刻后,她问:“宫里有明夏的奸细吗?” 宜荷姑姑眉梢一跳,回答:“之前是有的,但在几个月前,被铲除了。” “怎么铲除的?”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是陛下使了点计谋,就引出了明夏的奸细,”宜荷姑姑道,“奸细这种东西,是除不干净的,即便宫里干净了,宫外也不可能干净。” 这点银明鸢倒是明白。 她涂完药,把药收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宜荷姑姑知道她是要睡了,便退了出去。 银明鸢今儿早上要出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早早 就醒了过来,宫女们鱼贯进来伺候,银明鸢选了身素净的月白长裙,到楚湘王府的时候,才刚过辰时。 银明川知道她今日要过来给秦墨琰诊治,但她没有顶着皇女的身份来,他就不需亲自去门外迎接,倒是秦乐瑶亲自去接了。 银明川也不拦,毕竟礼节摆在那里,若是太傅长女来王府,王府两位主子却一个也不出面相迎,传了出去,旁人指不定以为他们王府和太傅有什么过节。 秦乐瑶领着银明鸢往里走。 “昨日多谢楚姑娘出手相救,姑娘圣手,我四皇兄情况已略有好转,若非楚姑娘昨日出手,我四皇兄指不定根本熬不过昨夜……”秦乐瑶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最后道:“若是哪日姑娘需要我,我定竭尽全力,相助姑娘,到时也望姑娘不要客气才好。” 戴着面纱的银明鸢点头:“会的。” “姑娘何以戴着面纱?”秦乐瑶问。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脸上过敏,起了红疹,不便见人。”银明鸢道。 秦乐瑶一听,又关切地问她有没有让大夫诊治,可敷了药,女孩子脸上切不能留疤,留了疤就不好看 了云云。 是个有点话痨的还带点自来熟的姑娘。 银明鸢对她的印象很好。 到了椒兰院,张嬷嬷提醒秦乐瑶,“公主,该入宫了。” 银明鸢这才想起今日秦乐瑶要和银明川入宫谢恩,她让秦乐瑶先入宫,不必相陪了,银明鸢便与宜荷姑姑前后进了椒兰院。 南二来迎,银明鸢让宜荷姑姑留在外面等候,宜荷姑姑正要说与她一起进去,南二便道:“在下在厢房设了茶座,请姑姑到茶座旁歇息。” 宜荷姑姑见银明鸢主意已定,不敢反驳,便在另一个守卫的引路下去了厢房。 银明鸢随南二入了卧室。 卧室里很干净,有一股很淡的药味,窗户敞开了一扇,有秋风吹进来,带来清淡的泥土和落叶的清香,躺在床上的那人还闭着眼睛,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桌上摆着银针,银明鸢将手里的药放下,先让南二去把秦墨琰正在喝的药的药方给她拿过来,那药方就在抽屉里,南二顺手取出,递给银明鸢。 银明鸢看了眼。 也不知道是谁给开的,用药极为保守,只能治些外伤,拖延病情。 这么拖下去,只能把人给拖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给洛王收尸 “这药别再用了,”银明鸢道,她指了指桌上的药包,“接下来的几日都煎这副药,等这副药用完,再换药,届时,我会开新的药方。” 秦墨琰的病情如今这副样子,南二自然只能听银明鸢的。 当即便应了下来,让人把药拿下去,先煎着,等殿下醒了,就给殿下用。 银明鸢施针前先检查了秦墨琰的情况,发现情况的确要比昨日好上不少,心中稍定。 待要行针时,南二和南九把昏睡的秦墨琰扶起来,照旧脱了秦墨琰的上衣,经过了昨日初见的不自在,银明鸢今日已经好了很多,不再像昨天那么拧巴了。 她施针的过程总是仔细又谨慎,不仅把秦墨琰扎出满头的汗,她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行针后,手心都汗涔涔的,还特地洗了两次手。 行完针,她坐到床边,继续摸脉。 外面南五有事要禀,南二留南九在屋内,出了寝房。 南五送来的是秦墨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在南都的密探查到 的消息,以口陈述给南二听,“当朝太傅的长女的确叫楚漫,会武且饱读诗书,但是从未听闻楚漫会行针用药之术,也从未听闻楚漫出手搭救过何人,密探派人买通了太傅府上的一个婆子,打听到楚漫的确不会行针用药,上月楚漫感染风寒,还请了大夫入府诊治。” 南二听完,望着秦墨琰寝房的方向,眉目紧蹙。 虽然医者不自医,但是医术高超者,寻常小风寒,实在不必让大夫前来就诊。 就像他们王妃,自王妃入府后,除非她自个儿烧得七荤八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是决计不需要外面那些庸医进府给她开药方的。 南五道:“二哥,里面那姑娘根本不是楚漫,她借着楚漫的名头接近殿下,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藏着什么目的,这可怎么好?” 南二道:“她给殿下诊治,若是我们贸然揭穿她,惹了她生气,甩手不干了,便是得不偿失,这样,今儿她离开王府后,你跟着她,看她去了 哪里。” 南五点头:“好。” 白知言这一摸脉,就是小半个时辰,间或还时不时地拿手帕给秦墨琰拭汗。 然后,她开始收针。 南九问:“敢问姑娘,我们殿下何时能醒?” “早则今晚,迟则明日,我明日会再过来给他施针,之后就不需要天天行针了,我会看情况再来。”银明鸢将最后一根针收起来,眼角余光却见秦墨琰的嘴很轻地动了下。 好像在说什么。 银明鸢微微偏过脸去,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他极轻地唤了两个字。 他说:“成双。” 成双,听起来像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他在叫谁?”银明鸢下意识地问。 问完,才忽觉唐突。 本以为南九不会回答,银明鸢却见那个小小少年忽地红了眼眶,忍着泪意回答:“是我们王妃,王妃,她已去了。” 银明鸢一惊。 “殿下应是想王妃了。”南九说。 顿了顿,他又道:“说来也巧,我们王妃也可凭一双圣手行遍天下,也 同姑娘一样,最是擅长行针用药之术,若是我们王妃还在,当与姑娘在医术上会有很多话可说。” 那当真是,可惜了。 不知为何,银明鸢有种莫名的难过,这本不关她什么事,但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心突然被揪了起来,让她觉得有点窒息。 她深吸口气,转开话道:“你们殿下出了满身的汗,我走后,你们收拾一下,确保屋内干净整洁,他身体长久不动,血液不畅,你们要经常给他按摩。” 这事南九很擅长,不用银明鸢提他也知道。 “是,姑娘。”南九应下。 离开了王府,和宜荷姑姑一道回宫,马车上,驾马的车夫道:“姑姑,有人跟着。” 银明鸢多半能猜到是谁。 她用了个假身份,但楚漫会不会医术,一查便知,他们得知她不是楚漫,而秦墨琰的性命如今又捏在她的手里,他的那些属下心中定然忐忑。 怕问了,惹她生气,只好偷偷跟着,暗中调查她的来历。 银明鸢道:“姑姑,去看看,若是洛王的人,就跟他们说,若是再暗中调查我,洛王是生是死,我便不管了,让他们等着给洛王收尸吧。” 宜荷姑姑点头,掠出了马车,很快就折了回来,向银明鸢示意,事办好了。 银明鸢满意地点头。 宫里,秦乐瑶和银明川给女皇请安后,离开了凤鸣宫,秦乐瑶寻了个想如厕的理由甩开了身边的随从,然走着走着,却在宫里迷了路。 秦乐瑶:“……” 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迷路的。 她走到了一座叫做螟宫的宫殿前,螟宫的大门微微敞开着,宫门肃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秦乐瑶被好奇之心驱使,轻推开了螟宫的宫门。 宫院里同样无人,秦乐瑶隐约听见咳嗽声,往里走去。 谁知还未迈出三步,忽然听耳边传来嘶嘶声,秦乐瑶秀眉一皱,偏头去看,就见一条金蛇吐着蛇信张着大口朝她咬来。 秦乐瑶吓得尖叫,想跑,双腿却发了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谎圆谎 眼见那金蛇要咬上她的脖子,却被一把剑鞘击中七寸,坠落在地,紧接着,一道身影飞速而来,在空中掠出残影,行至她身前,将她拉了起来。 后退几步。 秦乐瑶逃过一劫,抬眼,看见银明川紧绷的下颚线条。 一颗心仍在剧烈跳动。 屋内缓缓走出一个头发微白的妇人,那妇人以巾缠头,身上穿着深灰色的褙子,一双眼睛四周布满岁月褶皱,眼珠是深不见底的黑,盯着秦乐瑶的时候仿佛藏着一股子阴气。 秦乐瑶后脊背一凉。 不由地银明川的身后缩了缩。 那妇人瞧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坐到屋檐下的藤椅上,一只漆黑的小虫子顺着藤椅爬到她的手背上,钻进了她的衣袖里,秦乐瑶大叫道:“有虫子!” 银明川低声道:“别出声。” 那妇人仿佛丝毫没感觉到虫子钻进了自己的衣袖,她用浑浊的嗓音道:“王爷还是管好自己的王妃要紧,皇宫可不是她能瞎溜达的地方。” 银明川道:“多谢提醒,告辞。” 说完,他拉着秦乐瑶离开,待走出好远,秦乐瑶才问: “那人是谁?好可怕的样子,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宫里不过是住了个老太太,有何奇怪的。”银明川道。 “可是,她,那个虫子,还有蛇……”秦乐瑶说着,脑海中又想到刚刚的金蛇吐着蛇信和黑虫子钻进老妇衣袖里的画面,冷不防地就觉得越发恶心,跑到墙边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银明川:“……” 果然是公主,这么点场面就恶心得受不了了。 银明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提醒道:“以后在宫里,你不要随便乱走,否则出了事,丢了性命,我都没办法给你伸冤。” 他是看出今儿自己是有意甩开随从的,秦乐瑶有点郁闷。 她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回到府上时,秦墨琰还未醒,秦乐瑶郁闷的心情就越发郁闷了,再听南二说今儿来给秦墨琰诊治的根本不是太傅之女楚漫,而是一个冒用了楚漫的身份的不知道什么人的女子,秦乐瑶郁闷的心情就变成了凝重。 她去问银明川,被银明川一句“我不知道”给打发了。 秦 乐瑶只好让南二好生查,自己则开始处理府中的人和事,那些跟来送亲的,今儿就得离开返回金陵,其中还包括庄成双的丫鬟茹梅和知香。 知香以前不是庄成双的丫鬟,且她会武,秦乐瑶就将她留了下来。 茹梅还不知道自家王妃已经被杀的事情,一心盼着秦墨琰快些找到银明鸢,让他们主仆团聚,乍然得知秦乐瑶让她随送亲队伍回去,茹梅一时不能接受。 求到秦乐瑶面前,求秦乐瑶留下她,让她在这里等自家主子。 秦乐瑶一时有点心软,但到底没有答应,毕竟庄成双已死的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她暂时也不想让茹梅知道,况且秦墨琰如今还重伤躺着,茹梅若是知道庄成双已经死了,一定会闹到秦墨琰面前求秦墨琰为庄成双报仇。 她不想茹梅勾起秦墨琰的伤心事,只能让茹梅回去。 送亲的队伍走了,留下的都是陪嫁的和秦墨琰以及他的暗卫,南二调了不少暗卫过来,但秦乐瑶只在王府见到了寥寥几人,其余人想来都被南二安顿在外面,以便随时用人。 她忙了一天 将陪嫁的那些人安顿好,秦墨琰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那位姑娘说早则今晚,迟则明日。”南九解释道。 秦乐瑶忧心忡忡:“若是明日还不醒呢?” “不会的,”南二沉重道,“那位姑娘医术精湛,比之王妃有过之无不及,她说殿下最迟明日会醒,明日殿下就定能醒来。” 秦乐瑶抿了抿唇。 “希望吧。”她说。 银明鸢回到宫里后,又径直去了御医署,在御医署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日暮时分才稍稍收拾,去凤鸣宫陪女皇用膳。 女皇说起她给秦墨琰诊治之事,道:“以前只知道你医术好,但竟不知道竟然这般好,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情,你竟能有法子。” 银明鸢淡淡抬眼,半点不见骄傲自满。 她道:“不是我太好,是御医署的太庸了,我还想问问娘,我医术这么好,是谁教的?” 女皇笑答:“可听过玄冥子?” “听过。”这两日在御医署待着,研究药理,听御医署的几个老家伙们说的,说她的医术只怕唯有玄冥子能一比,她问玄冥子是谁,老家伙们 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神医玄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游历江湖,行踪难以捉摸。 诊治过无数疑难杂症,想找玄冥子治病,可遇不可求。 “听说玄冥子极擅针灸之术,难不成真的和我有什么渊源?” “你师承玄冥子,不过你自己忘了而已,”女皇慢慢解释着其中渊源,“当年玄冥子游历到我们南苍,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碰巧被你遇见,你就救了她一命,她为了感谢你,亲手传授了你针灸之法和用药之道,偏巧你又颇具天赋,是以才有了今日这般的成就。” 看来她在宫外的那几年,奇遇倒是不少。 女皇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燕窝,漫不经心地说:“听闻,玄冥子还有一个徒弟。” “还有?”银明鸢意外。 “这只是听闻罢了,是不是真的,朕也不清楚,玄冥子不轻易收徒,但一旦收徒,必是倾囊相授,若她还有其余的徒弟,修为应当也不比你差。”女皇道。 银明鸢蓦地想起今儿在楚湘王的府上,南九说洛王妃也是一双圣手行遍天下之人的事,不知道洛王妃和玄冥子…… 第二百二十章 看光了身子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过,如若说她师承玄冥子,她这一手的医术由来倒是说得通。 “明日还要去明川府上?”女皇慢悠悠地问。 银明鸢点头,回答:“洛王的病情比较严重,要连续三天施针,之后也要断断续续地施针,他到底是明夏国的皇子,我总不能让他死在南都。” “你这是……”女皇有些意外。 她以为银明鸢给秦墨琰诊治,只是因为她想,而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银明鸢淡淡地笑:“我既是南苍的皇女,是您的继承人,自当为南苍尽我的绵薄之力,我们南苍与明夏素来交好,若伤了两国情谊,于国于民,都皆非好事。”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女皇含笑拍了拍她的手。 回到紫微宫时,天色已极暗。 今夜万里苍穹,无星无月,夜空漆黑一片,回廊上的灯烛照出昏暗的光,秋意渐重,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银明鸢拢了拢女皇亲手给她披上的大红斗篷,心头复杂。 女皇扶她上位之心即便是 眼瞎之人只怕都能看出来,可她志不在此,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女皇,她只想安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 偏生女皇只有她一个女儿。 女的当皇帝便是这点不好,既要生孩子,还要治理国政,可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要治理国政,就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孩子。 这就导致皇族子嗣单薄,轮到她这一辈,正统血脉竟然只有她一人。 不像明夏和北戎,男人当皇帝,后宫无数个女人,都可以专程为他生孩子,要选继承人的时候,能挑花了眼睛,这个德才兼备,那个惊才绝艳…… 银明鸢很是内伤,但仔细想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若注定要当女皇,为了不影响国政,最好在登基之前就生下继承人,而为了以防万一,比如孩子早夭什么的,最好连着生下两三个女儿。 如此才最是保险。 已经躺到床上休息的银明鸢想到这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点,她能想到,女皇定然也能想到,而如今她的年岁,已到了该 成婚的时候了。 银明鸢心里忽然有点慌。 后来她是怎么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只觉迷迷糊糊间,已有宫女在外唤她,说该起了,银明鸢吃力地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幔,好半晌都没有动。 从皇宫到楚湘王府的路上,她一路都在打哈欠。 宜荷姑姑道:“殿下昨个儿没睡好?” 银明鸢捂嘴哈欠连天,懒懒地点了点头。 “殿下这几日为洛王的病情烦心,昨个儿没睡好,前日夜里又睡得极晚,白日又没有休息,实在是过于劳累了些,您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那洛王的身体再贵重,也比不得您半分。”宜荷姑姑温声劝道。 银明鸢:“怎么就比不得了,他可是明夏的皇子。” “那也是明夏的,不是我们南苍国的,他即便是明夏国的皇,在奴婢们心中,也不比您半分金贵。”宜荷姑姑道。 这点银明鸢倒是能明白,一个人贵不贵重,得看这个人于谁而言。 然而,银明鸢还是想问一句,“若我有了性命之危,姑姑当如何?” 宜荷姑姑双眸坚定道 :“奴婢会以命护命。” 到楚湘王府的时候,照样是秦乐瑶来迎,她并未穿明夏的服饰,听说是得了陛下特许,准许她穿南苍国的服饰,在银明鸢对明夏国的服饰已觉得审美疲劳的时候,乍然看见秦乐瑶穿着一身异样的衣裙出现在她的面前,只觉得眼前一亮。 秦乐瑶笑盈盈地和她见礼,道:“劳楚姑娘奔波,着实抱歉。” “无妨,救人要紧。”银明鸢率先往椒兰院走。 秦乐瑶跟上,待到了椒兰院,宜荷姑姑照样去偏院等候,秦乐瑶随银明鸢入了秦墨琰的寝房,银明鸢先给秦墨琰把脉。 她这次把脉的时间格外久。 秦乐瑶担忧地问:“楚姑娘,如何?” “病情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体内真气已经稳定了下来,前日我行针后,他未再吐血吧?”她看向南九和南二。 南九恭敬答话:“殿下一直未醒,自然也没有吐血。” 银明鸢放开秦乐瑶的手,淡淡道:“知道了,我会让他醒的,准备施针。” 南二和南九知道她今儿要来,她要用的东西是早 就准备好的,只是秦乐瑶还杵在屋里迟迟不动,南二道:“烦请公主到明间等候。” “要我出去?”秦乐瑶的脑袋上冒出疑惑,“我不可以在这儿看吗?” 南九:“……” 南二难为情道:“公主,楚姑娘施针的时候,殿下身上是不能穿衣服的,否则很难找准穴位,若是一针行错,是能要人命的。” 秦乐瑶震惊地看向银明鸢,大概是没想到银明鸢已经把她四皇兄的身体给看光了,可她梳着少女发髻,显然还未成婚,这若是传了出去,于她名声实在不利。 顿时便觉得,为了救秦墨琰,她牺牲也太大了。 秦乐瑶敬佩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未说什么,转身到明间等候。 银明鸢行完针,寝房内无一人说话,南二和南九就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显得屋里针落可闻,银明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道帮秦墨琰拭了拭额角的汗。 许是昨夜一整晚没有睡好,今儿收针后,银明鸢便觉得自己有点脱力,从床边站起来的瞬间,头脑一阵发晕,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第二百二十一章 把手给坎了 南九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姑娘不舒服?” “无碍,昨晚没有休息好。”银明鸢坐到桌边。 南九给她倒上茶,“姑娘快喝点水,这几日,辛苦姑娘了。” 茶水的温度正好,银明鸢一口气喝了一盅,她揉了揉额角,对南二和南九道:“你们给他清洗一下,我到外面等着,收拾好了叫我。” 说完,她到明间坐到秦乐瑶的对面。 秦乐瑶见她面色苍白,有些忧心,“楚姑娘可还好?” 银明鸢道:“还好。” 秦乐瑶补充:“楚姑娘可切莫为了给四皇兄诊治而把自己给累病了,姑娘家的身子最是娇贵,楚姑娘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才好。” 银明鸢温温道:“我会的。” 这时,外面有丫鬟进来禀:“公主,那位月郡主冲到太傅府上,和楚大姑娘打起来了,两人从府上一路打到了大街上,这会儿在大街上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 秦乐瑶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楚漫”,问丫鬟:“楚大姑娘?” “是啊,是楚大姑娘。”丫鬟道。 “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的,”丫鬟道,“那些看热闹的,许多都在给楚大姑娘助威。” 秦乐瑶又 看了眼银明鸢,继而朝丫鬟挥手道:“你出去吧。” 丫鬟躬身退下。 秦乐瑶眉目沉凝地看着银明鸢,后者安静地喝茶,似乎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其心性之稳让秦乐瑶暗暗称赞。 先忍不住的反而是秦乐瑶,她率先道:“我听闻,前日里,第一次给我四皇兄施针的人,就是楚大姑娘,怎么今儿楚大姑娘在街上和别人打架,还能同时在此处给我四皇兄诊治?” 银明鸢轻轻一抬眉。 眉眼很淡,看不出情绪。 秦乐瑶道:“姑娘不觉得奇怪吗?” 银明鸢放下茶盅,淡声道:“公主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楚大姑娘了吗?当是昨个儿就知道了,今儿只是特意安排了一出戏来揭穿我的身份。” 秦乐瑶:“揭穿?” “楚漫性子冷淡,以往每一次和银凌月比试,都是在正式场合,且是被迫,照她的脾性,是不会和银凌月从家里打到大街上,就算银凌月真的冲到了太傅府上,楚漫也不会理她。” 秦乐瑶:“……还是姑娘看得明白。” “不过,无论如何,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承认了我不是楚漫,那日来府上吃喜酒,也是易容成了楚漫的模样 ,”银明鸢的指腹轻轻磨蹭着杯壁,“但我不会告诉公主我是谁,若公主非要知晓,令兄的病,姑娘便另请高明吧。” 这…… 秦乐瑶立刻怂了。 “我也不是非得知道姑娘是谁,若姑娘能治好我四皇兄,姑娘是谁,都无所谓,姑娘这几日辛苦奔波,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定竭尽全力满足。” 银明鸢:“别调查我。” 秦乐瑶:“好好好,我保证,不管是四皇兄的人还是我的人,今后都不会再暗中跟着姑娘了,昨日的事情,姑娘不计较,我实乃万分感激。” 她赶忙给银明鸢满上茶,眼里尽是谄媚。 “以茶代酒,向姑娘赔罪。” 银明鸢端起茶盅和她碰了一下,算是接受了她的致歉。 秦乐瑶则暗想,这位姑娘,厉害,她一国公主兼王妃给她致歉,给她敬酒,她竟然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这要是换做常人,她一说致歉,估计对方得吓得给她跪下。 这姑娘要么是见惯了世间百态早无惧生死,要么就是身份非同寻常。 可她年纪分明和她相仿,至多不过二十,何来见惯世间百态,何来视性命如粪土甚至无视尊卑? 那么,只 有一个可能,这姑娘的身份不简单,地位应当不会低。 就算再低,也不会比她这个公主或者王妃低到哪里去。 南二和南九收拾好,过来请她们进去,秦墨琰的身上换了干净的寝衣,南九给他掖好被角,退到旁边,银明鸢俯身过去,将他的手从锦被中拿出来,按摩手上的几个穴位。 南九眼尖地发现,银明鸢的手法和他的手法不同。 按穴位的顺序也不同。 他正想问,却忽见自家殿下反手握住了银明鸢的手,南九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惊喜道:“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南二和秦乐瑶赶紧凑过来,却并不见秦墨琰有其他的动作。 他只是在睡梦间,无意识地忽然握住了银明鸢的手。 银明鸢想把手抽回来,秦墨琰却握得死紧,他沉重的力道跟拽着救命稻草似的,她若是不挣扎尚且能忍受,她一但挣扎,他就会下意识地用上劲儿,将她的指骨握得生疼。 银明鸢被疼得秀眉直皱。 秦乐瑶对银明鸢的歉意越发深沉:“这可怎么办?” 银明鸢不敢再挣扎,她松了挣扎的力道,秦墨琰果然就跟着松了劲儿,银明鸢暗暗咬了咬牙,对南二和南九 说:“你们把他的手指掰开。” 掰秦墨琰的手指这种事情,他们还从未做过,两人互看一眼,定了定心神,南二上前掰秦墨琰的手指。 他力道极大,然而刚上手掰,秦墨琰就重了力道。 银明鸢疼得“嘶”一声,小脸都都扭曲了。 南二立刻松了手,不敢再动,满脸歉然地说:“姑娘,这法子不成,在下若是用劲儿,你就要受罪了,殿下内力深厚,若是他用劲儿过度,你这手怕是要废了。” 银明鸢顿觉头大。 她沉下眉来,脸上满是不悦。 屋内的气氛沉寂下来,银明鸢浑身冷气,仿佛有寒流自她周身散发,那股子冰冷的气息竟让周围的人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包括秦乐瑶。 她默默地想,这姑娘的气场和她四嫂好像,未免过于强悍了些。 银明鸢盯着南二,眉目冷然,“你们说,该怎么办?” 秦乐瑶小声嘀咕:“要不姑娘忍忍?指不定等会儿我四皇兄自己就松了手。” 银明鸢:“他要是不松手呢?” 秦乐瑶抿唇,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她瞅瞅同样一筹莫展的南二和南九,又瞅瞅银明鸢阴郁的眉眼,低声说:“总不能把他的手给砍了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两个郡主对峙 银明鸢给了她一个这个想法可行的眼神,吓得南二和南九额角冷汗直飚。 南九赶忙道:“姑娘仁善,想来做不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事,毕竟殿下也快醒了,还请姑姑忍忍吧,等殿下醒来,他自会放开姑娘的。” 银明鸢:“他得晚上才会醒,这会儿还是早上。” 众人:“……” 秦乐瑶:“真的?我四皇兄晚上真的会醒?” 南二默默道:“公主殿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人家姑娘现在生气了!况且殿下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总不能真的让他从早上抓到晚上。” 银明鸢没理会秦乐瑶的话,她道:“给我拿针来。” 南九颤巍巍道:“姑娘,不是施完针了吗?您还要针做什么?” 银明鸢的针,是可以杀人的。 “给你们殿下手臂上扎几针,他就没力气抓着我不放了,拿来。”银明鸢不悦地说。 然而,南二和南九站着不敢动。 银明鸢眉目微冷,道:“放心,我不会真的废了他的胳膊,只是让他暂时失力,两三天就能恢复,你们犯不着这么紧张。” 南九忙点头,这才匆匆去拿了银针和油灯过来。 南二帮着将秦墨琰的衣袖挽上去。 银明 鸢被他握住的左手已经痛得发麻,她心头有气,扎起针来就半点不客气,连着下了三根针,第三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后,秦墨琰果真松了手。 银明鸢怕他乱动,赶紧取了针。 银针一放回去,她的右手就握住自己的左腕,整只左手被他握得又青又紫,五根手指半晌都没有力气,连握拳都费劲。 银明鸢深吸口气,目光不善地盯了眼犹自什么都不知的秦墨琰。 看着他惨白的仿佛死人的脸,忽觉心中这气,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撒了,跟一个神智全无的人计较,着实不是她一个从医之人该干的事。 她怕宜荷姑姑得知她的手受了伤,禀给女皇,又闹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一时也不敢走,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轻轻按压穴位,想让手上的力道快些恢复。 秦乐瑶一脸歉意。 “可还好?”她忐忑地问。 银明鸢缓缓动着手指:“放心,还废不了。” 一听还废不了,秦乐瑶就松了口气,她道:“我四皇兄性子冷沉,从未闹过这等事情,以前我四嫂给他施针的时候,他都规规矩矩的,没想到这次竟无意识地动了手,我代四皇兄向姑娘致歉,还望姑娘不要跟他 计较。” 银明鸢:“你怎知你四嫂施针的时候,他是规矩的?” 秦乐瑶“啊”了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为了给秦墨琰开脱,说的话好像都没有什么逻辑,她强行自圆其说地回答:“主要没听说他不规矩。” 银明鸢对秦墨琰规不规矩根本不感兴趣。 她问:“听闻洛王妃也极懂行针用药之术,不知洛王妃师从何人?” 秦乐瑶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没想出个所以然,囫囵道:“好像叫玄什么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你乍然问我她叫什么,我还真想不起来。” 旁边的南九回答:“我们王妃,师从玄冥子。” 银明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这巧合,未免也巧得过于过分了些。 秦乐瑶送银明鸢离开的一路上,银明鸢言语寡淡,虽然她本就是寡言之人,但秦乐瑶还是明显觉察到了银明鸢的不高兴。 她心头极为不安,生怕银明鸢此后就不管秦墨琰了。 她主动跟银明鸢说话,然而,无论她说什么,银明鸢都兴致缺缺,临到上马车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心情恢复的迹象。 秦乐瑶有些无奈。 想她一国公主,还从未对不知道什么人 的人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过话。 着实十分内伤。 银明鸢径直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驶向皇宫的方向,行了半盏茶的时辰,马车外面忽然传来骚动,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车夫禀道:“姑娘,前面出了点事,堵住了路。” “出什么事情了?”银明鸢撩开车帘,往前方望去,前面倒了一辆马车,周围围观者众,她一眼望去,先注意到了坐在歪倒的马车上的女子。 她穿着绣牡丹浅绿色长衣,脚蹬月白长靴,手里拿着一根长鞭。 歪倒的马车并不稳当,随便一碰都能摇摇晃晃,她却坐得极稳,目光与坐在不远处的马上的一个女子冷冷地对视着。 正是梁言。 坐在马上的女子手里拿着长剑,剑鞘已不知去了哪里,此刻也正凛然地望着梁言,大有不打一架誓不罢休的架势。 正是银凌月。 两位郡主,一个是荣信王的女儿,一个是绥安王的女儿,地位相当,乍然撞在一起,谁也不愿意让谁,这条街是南都的繁华街道,前后已经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 银明鸢的马车驶过来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有打听清楚情况的宫女过来禀道:“月郡主的马车跑得 快,梁郡主的马车也跑得快,他们从两个方向撞到了一起,谁也不让谁,月郡主就抽了剑,梁郡主的马受了惊,马车就翻了,两人就杠上了,你不让我走,我也不让你走,就成了现在这副对峙的架势。” 银明鸢再瞅,果然看见了银凌月的马车。 她从马车上下去,对宜荷姑姑道:“马车丢这儿吧,我们走路绕过去。” 宜荷姑姑还以为她要管闲事,谁知她压根儿没打算理会,顿时也松了口气,然而,正当银明鸢绕路的时候,梁言和银凌月突然打了起来。 银凌月的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就欲撒腿狂奔。 银明鸢眸光一瞥,见马蹄不远之处站着三两个看热闹的人,而那烈马就要一头撞过去,银明鸢大喊:“姑姑救人。” 这话落下,几个人影瞬间从银明鸢的身侧飞出,一人提着一个,将那几个人提到了安全的地方,其中一人飞坐到烈马之上,用力地勒住马缰,企图将马控制住。 这里是闹市,任由那烈马狂奔下去,还不知道多少人都得遭殃,烈马无法降服,那人只好飞至烈马身侧,出手一拳打在烈马的脑袋上。 只听“咚”的一声,烈马应声倒地。 第二百二十三章 身份暴露 而另一边,挨了一鞭的银凌月在梁言的手中败下阵来,银凌月满腔郁愤,忽地剑指银明鸢,厉声道:“你是谁?竟然伤本郡主的马!” 银明鸢都懒得看她,转身就走。 银凌月哪会轻易放她离开,一个纵身就跳到了银明鸢的面前,横剑向前,拦住了银明鸢的去路。 下一刻,宜荷姑姑站到了银明鸢的面前。 银明鸢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怎么?想拦我?” “戴着面纱装神弄鬼,本郡主拦你又如何?还没有本郡主拦不得的人!”银凌月握剑的手蓦地一动,绕过宜荷姑姑朝银明鸢挑过去,然那长剑距离银明鸢还有很远,就被宜荷姑姑一个旋身空手打在银凌月的手腕上。 银凌月痛地“啊”一声,手里的长剑直接落了地。 她厉声道:“你竟敢对本郡主出手!” 宜荷姑姑微微俯身,道:“郡主,奴婢并非想对你出手,实在是奴婢的主子过于金贵,今儿闹出这般事来,还望郡主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们计较,放我们过去。” “你哪家的狗奴才,给本郡主滚开!”银凌月大叫。 宜荷姑姑岿然站着,半点没有要动的意思,说话时仍旧温温和和的,“郡 主恕罪,奴婢不能让,但请容奴婢提醒郡主,南都金贵的人多了去了,郡主还没有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滚开!”银凌月道。 银明鸢对她和梁言在闹市纵马之事本就不满,更何况还堵了路,险些伤人,原本摆平了这些事情便也罢了,谁知这银凌月还敢凑上来找她的麻烦。 银明鸢耐心耗尽,不耐烦道:“姑姑,让她滚开。” 在银凌月上前拦路那刻起,宜荷姑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怕是没容易善了,现在银明鸢生了怒,发了令,她自然不可能不听。 然,银凌月带出来的护卫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凌月被欺负。 在宜荷姑姑出手的时候,两方人很快打了起来,护在银明鸢身边的都是高手,银凌月的那几个护卫根本不够练手的,很快就被制住。 银凌月也被宜荷姑姑制住双手,根本动弹不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纷纷。 “那姑娘是谁啊?好大的胆子,竟然让家里的奴才对郡主出手。” “你看月郡主,天呐,从未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这月郡主也真是的,刚刚在梁郡主那儿挨了一鞭觉得不够,又跑去招惹别人 ,这下可好,踢到铁板了吧,人家根本不虚她。” “谁让她平时嚣张跋扈,喜欢在闹市纵马的,活该被教训。” 银凌月气得满脸通红。 “狗奴才,你竟敢对本郡主动手,本郡主要陛下抄了你全家,还有那个戴面纱的,本郡主要诛你九族,你给本郡主等着!”银凌月怒火冲天。 银明鸢冷笑:“这么点事就要诛我九族,不过我的九族,陛下怕是诛不动,你闹市纵马差点伤及无辜你还有理了?你有脸去陛下面前告我?” 银明鸢觉得可笑。 银凌月简直气疯了,她下意识觉得戴面纱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但是即便是邻国公主和南都贵族也不可能对她这般无礼,就算敢对她无礼,也该是十分不寻常之人,可这戴面纱的,她竟然一点也不熟悉。 银凌月正疑惑间,耳边忽有声音传来。 “圣旨到!” 那声音是通过内力传过来的,震得当场有不少人都觉得耳朵有片刻的发麻。 正准备离开的梁言顿住了脚步。 不过须臾,穿着红色官服头上戴着纱帽的玄青姑姑一路飞檐走壁而来,落在歪倒的马车上,她单手举着明黄圣旨,再次高声道:“圣旨到!” 臣民们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去。 宜荷姑姑放开银凌月,紧接着跪下,当着玄青姑姑的面,银凌月不敢造次,垂首跪下,然而,她偏头去看银明鸢,却见后者端端地站着,根本没有跪下的意思。 银凌月嗤笑。 敢对陛下不敬,这贱人完了。 然而,玄青姑姑见银明鸢不跪,却也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就展开了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皇女银明鸢即刻回宫,不得有误。” 银明鸢微微躬身,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接圣旨的动作。 “儿臣遵旨。”她道。 玄青姑姑将圣旨放在银明鸢的手上,慢声道:“臣特来迎殿下回宫,殿下请。” 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们纷纷下意识地让开路,银明鸢坐上马车,在宜荷姑姑等人的保护下,慢慢驶离闹市,往皇宫而去。 走出老远后,银明鸢才问:“玄青姑姑怎么突然来了?” “知道殿下在这里遇到了麻烦,陛下特命奴婢过来,也算趁此机会公开殿下的身份,原本陛下是不想在今日公开的,但是今儿您太出风头了,想瞒您已经回宫的消息是瞒不住了,陛下就想,倒不如趁此公开,今后 您也自由些。”玄青姑姑答。 银明鸢:“哦。” 玄青姑姑:“……” 她解释了一大堆,结果对方就只回应了她一个字。 玄青姑姑将银明鸢带走后,场面顿时沸腾了起来,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说突然出现的皇女的事情,人声鼎沸,感觉街道两边的房子都要被吵塌了。 银凌月满脸懵。 皇女? 这什么? 什么皇女? 哪里的皇女? 从哪儿钻出来的? 从哪儿钻出来的? 从哪儿钻出来的? 楚湘王府,有暗卫急匆匆进了椒兰院,跟南二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南二听完,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属下亲眼所见,那位姑娘的确是南苍皇女,已被宫里的姑姑接回了皇宫。” “可是……”南二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让前来禀事的退下。 他暗自告诉自己,不着急,不慌,殿下晚上就能醒了,等殿下醒了,再跟殿下好生说这些事情,他们一直就不愿意相信王妃已经去了,倘若那姑娘真的是皇女,那么她极有可能就是王妃,王妃极有可能还活着。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很悬,但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 南二简直不敢想象。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失忆? 南都入秋后就多雨,夜里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砸在房檐上,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滴落,滴滴答答的声音衬得屋里越发安静。 屋里几个伺候的进进出出都格外小心翼翼。 酉时正,南九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准备给秦墨琰擦脚,一抬头,却见秦墨琰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南九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盆“哐当”落了地。 秦墨琰眸光清淡地看着他,口吻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什么时候连水都不会端了?” “殿下,您醒了?”南九大喜,朝外面大喊道:“二哥,三哥,四皇兄,五哥,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南五并不在此,紧跟进来的是南二、南三和南四。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满脸兴奋地望着秦墨琰,就差手舞足蹈了。 秦墨琰对他们就快热泪盈眶的样子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道:“我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我突然醒了,你们才这么高兴?” “可不是,殿下,您这次太凶险了,幸好遇到贵人,才捡回一条命……” “你们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秦墨琰打断南二的话。 南二:“殿下请问。” “这什么地方?” 南二回答:“这里是楚湘王府的椒兰院,您受伤需要静养,所以属下们就将您从宜兰院转到了相对 僻静很多的椒兰院,安静的环境适合您养伤。” “楚湘王府?南苍国?本王为何会在这儿?” 几个南字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悚。 南二凑近秦墨琰几分,表情逐渐变得郑重,他沉凝道:“殿下,您要不,再好好想想?您已经昏睡好长时间了,一时想不起来也很正常,您好好想指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秦墨琰:“要本王教你怎么说话?” 南二只觉眼前一黑。 南三和南四互相看了眼,皆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门口。 南九表情复杂,难以置信。 南二徐徐道:“殿下,楚湘王求娶长乐公主,您是过来送亲的,因您病情严重,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是以如今还未启程回金陵。” 秦墨琰:“这里是南苍?” 南二和南九疯狂点头。 “本王身体一直这般,父皇怎会派本王来送亲?楚湘王求娶长乐的事,又是什么时候?” 南二浑身发僵,说起话来舌头都有点打结,他磕磕巴巴道:“就在去年,七殿下入主、入主东宫之后,您亲自跟皇上说,您要前往南苍送亲,且由王、王妃与您一道……” “你在说什么?”秦墨琰冷然道。 南二和南九浑身一颤,两人互相看了眼,南二颤 巍巍地问:“殿下,您是不是,失忆了?属下斗胆,问一句,您可知今年是何年何月?” 秦墨琰:“乾明二十六年五月。” 南二嘴巴一哆嗦,道:“殿下,如今已是乾明二十八年,已至深秋了。” 南九反应过来,乾明二十五年五月,正是秦墨琰和银明鸢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月,那次,秦墨琰病危,险些丧命,是银明鸢将秦墨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秦墨琰的记忆停留在这个月,独独忘了后来银明鸢出现的那两年多的时间发生的事情。 是真的,失忆了? 南九道:“殿下别急,兴许是刚醒,或许您再休息休息,就能把忘记的都回忆起来了,也就能想起王……” “南九说得是,”南二及时打断南九的话,“殿下醒来是个好消息,属下应立刻通知公主才是,殿下昏睡的这些时日,公主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若是知道殿下醒了,定会高兴。” 南二吩咐道:“南九,快去通知公主。” 南九瞬间会意,连忙“哦哦”了几声,立刻朝外走去,没一会儿,秦乐瑶过来了,见到秦墨琰醒来,稳稳地靠在床头上,当即就高兴得哭出了声。 “四皇兄,您吓死我了!”秦乐瑶捂脸嘤嘤嘤地哭,又拿帕子擦着眼泪,她悲伤了好一会儿,见秦 墨琰没理会她,哭声逐渐弱了下去。 “四皇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乐瑶问。 秦墨琰:“有。” 秦乐瑶:“哪里?” 秦墨琰:“右手,抬不起来。” 秦乐瑶:“……” 秦墨琰神色寡淡,淡淡道:“说吧,怎么回事?” “大夫给您诊治的时候,您忽然抓着人家大夫的手不放,您昏迷不醒,力道却极大,把人家大夫的手都捏变形了,大夫没办法,只能在您手臂上扎上几针,让您暂时脱力。” 秦乐瑶解释:“大夫说,要两三天你才能恢复力气。” 秦乐瑶没提庄成双,在过来的路上,南九特意跟她说秦墨琰好似忘了遇到庄成双后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忘记了庄成双。 他因庄成双身受重伤,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受到了严重的重创,如今身体还未复原,他们实在不想秦墨琰因为庄成双的死再陷入崩溃的情绪之中。 那皇女身份还不明朗,倘若她真的是庄成双还好,若不是,秦墨琰把庄成双忘记了,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不知为何,秦乐瑶莫名地就有些心虚。 银明川又进了一一趟皇宫,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回来,脯一回府,就有下人凑上去禀道:“王爷,洛王醒了。” 银明川脚步一顿,问:“公 主呢?” “已经去了椒兰院。” 银明川转身朝椒兰院走去,被守卫领着进了秦墨琰的寝房,果见秦墨琰已经醒来,他朝秦墨琰拱手,道:“殿下醒来便好。” “楚湘王不必多礼,这些日子,叨扰了,”秦墨琰语气淡淡,“待本王伤势再恢复些,便从贵府搬出去。” “殿下乃是公主的皇兄,便是我的兄长,殿下何须拘这些礼?且在这里好生住着,待伤势完全康复了,再行离开不迟,殿下若是着急离开,我倒要得个薄待兄长的不是了,”银明川温声道,“况且那位给殿下诊治的姑娘,过几日还要来府上复诊呢。” “姑娘?”秦墨琰问。 “是位姑娘。”银明川答。 “本王倒是不知,还有谁家的姑娘,能有那般好的医术,本王还以为是宫里的御医给本王诊治的,”秦墨琰说,“看来贵国当真是卧虎藏龙。” “这有何?”银明川接话,“明夏国不也有医术极为厉害的姑娘吗?” “明夏也有?本王倒不知道。” 银明川一脸困惑:“殿下岂会不知?” “实不相瞒,本王醒来也才发现,本王失去了两年多的记忆,莫非是这两年多来,明夏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秦墨琰问。 银明川忽地失了言语。 震惊地望向秦乐瑶。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给我滚! 秦乐瑶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四皇兄忘了很多或伤心或开心的事情,你就别多话了,四皇兄刚醒,让我四皇兄好生休息吧。” 秦乐瑶微微敛衽道:“四皇兄,我和王爷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明日再来看您。” 秦墨琰很淡地“嗯”了声。 他们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听秦墨琰对南二道:“这两年多来,都发生了哪些事,细细说给本王听。” 银明川眉头轻皱。 他心道:“这是真的失忆了?” 南二将发生的大事一一禀出,刻意省略了和银明鸢有关的事情,这一说就到了深夜,四更的梆子声在暗夜中敲响,秦墨琰累了,让他们退下去。 南九提出留在屋里守着,被秦墨琰拒绝了。 几个属下似乎看出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便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屋里燃烧的油灯被南九吹熄,秦墨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看不清晰颜色的帷幔,只觉这屋里太冷,锦被太寒,而他的怀里,分明还该躺着一个人。 他很沉地闭上眼睛。 银明川和秦乐瑶离开 椒兰院后,银明川去了书房,半刻钟后,一名影卫从他的书房离去,直奔皇宫,而后他才从书房回到正屋。 秦乐瑶去净室洗浴了,银明川在软塌上躺了会儿,不多时,秦乐瑶从净室里出来,她穿着雪白的寝衣,裹得严严实实。 有丫鬟端着鲜牛奶进来,秦乐瑶把手放到鲜牛奶中浸泡了一刻钟,而后丫鬟拿了玉容膏出来给她涂手,这画面银明川已见过很多次了,早就见怪不怪。 他安静地看了会儿,待秦乐瑶涂完了手,屋里的丫鬟便退了干净。 秦乐瑶拿了本书,到床上看起来。 银明川就有些无奈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个假婚,媳妇儿金尊玉贵,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被丫鬟们精心呵护着,当真是娇养的千金。 而这千金的脾气,也很千金。 他们成婚这几天,天天躺在一张床上,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让他碰。 他可是个正常男人,身边没躺美人还好说,乍然躺了个美人儿,他却能看不能吃,简直比被放在火上烤还难受。 他原想着,或许秦墨琰醒了,情况会有所好转,但见 秦乐瑶那不冷不热压根不想看见的他的脸,他才知道是他想多了。 庄成双的“死”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个症结。 这结一日不解开,他们的夫妻关系便不可能缓解,更糟的是,指不定秦乐瑶哪天想不通,就会去外面找个野男人回来宠着。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代表绝对不会。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惹了秦乐瑶注意,她从书中抬起头来,也不问银明川为何看她,只想着,有些事情,或许该同银明川说清楚。 她朝他道:“我四皇兄恰好忘记了我四嫂出现在他身边后发生的事情,四嫂的死,对我四皇兄打击很大,为了能让四皇兄尽快养好身上的伤,我们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与四嫂有关的事情,所以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在我四皇兄面前提到四嫂。” 原来那会儿打断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是和南二商量好了。 突然觉得庄成双“死”得有点悲惨,她最爱的人忘了她,也够可怜的,不过彼此彼此,等秦墨琰离开南苍国,他们就谁也不欠谁的。 然而,银明川道:“你这般做 ,对得起你四嫂吗?” 秦乐瑶已经低下去的头又蓦地抬起来,目光直直地望向他,那双眼睛噙满了泪,不过片刻,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以为我想?”她哽咽道。 “我四嫂是为了救我,才被你们掳走的,她若是不救我,什么事都没有,如今她死了,我四皇兄又为了她变得半死不活,我总不能让我四皇兄再折进去,你们抓了我四嫂,还没有保护好她的安全,你还有脸说我?!”秦乐瑶扬起手上的书就朝银明川砸去,“都是你们,你们这些罪魁祸首,若不是你们,我四嫂怎么会死!” 银明川伸手接住砸过来的书。 “容我提醒你,是北戎人下的手,就你四皇兄那身手,还落了个半死不活,我能捡着一条命回来都是幸运,别说涂福山,就是南都都到处危机四伏,我尽了全力保护她,还是没保住,只能说天意如此。” “天意?真是可笑,是天意让你们掳走我四嫂的?把责任甩给天意,要脸不要脸?”秦乐瑶掀开被子从床上跑到床下,一边疯狂流泪一边拿起桌上的茶 壶茶盅就朝银明川砸去。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滚!” 银明川躲开一个茶盅,气笑了,“这里可是楚湘王府。” “那又如何?是陛下让我住进来的,又不是我想住进来的,你赶紧给我滚,你是害死我四嫂的帮凶之一,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四嫂?” “我凭什么没资格?你四嫂本不是明夏人,她是南苍人。” 秦乐瑶一抹眼泪,还想再砸,闻言,蓦地顿住手,“什么南苍人?你什么意思?” “你四嫂原是我们南苍的皇女,十七年前,女皇诞下双胎,一个被姓庄的抱走了,一个被女皇带回了南苍,暗中养在宫外,直到碧落黄泉玉现世,我们才查到了被姓庄的带走的那个的下落,就是你四嫂,这就是陛下要将你四嫂带走的原因。” 秦乐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猛然想到在客栈的时候,庄成双突然冒出的那句若是南苍的奸细,则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话,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银明川道:“你以为洛王和洛王妃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前来送亲?”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双生? 秦乐瑶震惊地看着他。 银明川解释:“他们来南苍,最主要的目的是来见陛下,送亲不过是顺道,但陛下有陛下的想法,皇族子嗣单薄,她是不会让皇女和你四皇兄继续在一起的,好在他们并没有孕育子嗣,分开也简单,只是没想到浮屠山之行却出了事。 “你四嫂的死,让陛下尤为自责,这些天陛下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就连宫里原本为我们成婚挂的红都撤了去,是以才在这个当口招了另一个皇女回宫。” 南苍皇女? 双生? 女皇要拆散她四哥和四嫂? “双生?你说得未免也太玄乎了!”秦乐瑶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你不信也没关系,时间会让你相信的,”银明川道,“我虽然是楚湘王,但因是男儿,所以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地位,在皇族血脉传承这件大事上,我只能听命行事,你怨我也没有用,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做,但希望你明白,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我若能选择,我根本不会让自己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朝政扯上关系,我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娶一个美娇娘,过潇洒闲散的日子,生几个孩子,这一生便足够了。” 秦乐瑶对他的志向没有半点兴趣,睁着红 肿的眼睛,望着他:“我四嫂真的死了吗?” 银明川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若没死,你四皇兄何至于如此?”他道。 秦乐瑶捂脸,不可抑制地哽咽起来。 太难了,她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么难? 她四皇兄从小体弱多病,曾几度生死一线,好不容易娶了妻,身体也一日日好了起来,最爱的人却突然离了世。 老天为什么对她四皇兄这么残忍? 银明川见了秦乐瑶太多的眼泪,这姑娘娇娇弱弱的,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曾有好几次,险些把自己哭得背过气去。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最开始说的话,实在过分。 别人不知道秦乐瑶对银明鸢的死到底有多愧疚多伤心,他却是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抱歉,刚刚是我说话没了分寸,我知道洛王妃的死让你很难受,是我说错了。” “你什么都不懂,你本来就没有资格那么说我,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秦乐瑶一边抹眼泪一边赶人。 银明川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惹她不痛快。 “好,我走,你别哭了。”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秦乐瑶叫住,听她问 道:“你说她们是双生,那宫里的那位,是不是和我四嫂长得一模一样?” 银明川:“是的。” “我想见见她。”秦乐瑶说。 “过几日她不是要来府上给洛王复诊吗?到时候你自然就能见着了。” 秦乐瑶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银明川走后,候在外面的丫鬟进屋匆匆收拾了房间,秦乐瑶抹干眼泪,朝椒兰院而去。 与此同时,绥安王府,灯火已燃了大半夜。 秋风萧瑟,吹得绥安王银桦驰满心冰凉,焦躁不安,她手握温热茶盅,那茶盅却蓦地被她掷出,在地上摔得粉碎,茶叶和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屋里坐着的几个客卿被吓了一大跳。 纷纷起身,垂下头去。 银桦驰身边伺候的林妈妈走到门口,朝丫鬟递了个眼神,很快屋外便进来两个丫鬟,动作迅速地将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银桦驰满心郁愤道:“那个什么皇女,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这话,她已然说了一晚上。 皇族子嗣单薄,到银凌月这一辈,就只有银凌月这一个女娃,女皇乃是她的堂妹,无所出,前楚湘王只有银明川这一个儿子,他们南苍还没有由男子继承皇位的先例。 女皇无出,就 只能从宗室里挑一个继承皇位。 当然只有挑银凌月。 这些年,她为南苍鞠躬尽瘁,本以为银凌月的皇位已经稳了,谁知道今儿竟然突然冒出一个皇女,女皇干不出让皇位落于外姓之人的手里的事情,所以,那位皇女要么是前楚湘王的女儿,要么就是女皇自己的女儿。 可前楚湘王既然有女儿,就不可能到死都没个声吱出来,也不可能让银明川继承她的爵位,且前楚湘王一生经历干干净净,没出什么岔子,若是真孕有女儿,不可能瞒得住。 只有女皇,十七年前突然失踪了将近两年。 若是女皇为了保全那个孩子的安全,一直将那个孩子养在宫外,也不是不可能。 银桦驰猛地一拳,险些砸碎手下的小方桌。 有客卿劝道:“王爷当心伤了手,依属下看,陛下既然将皇女接了回来,就定然要培养她成为皇位继承人,当务之急,还是早些查清楚那个皇女的底细才好。” “还用查吗?”银桦驰冷哼,“定然是被陛下养在外面的。” 客卿道:“那也总该有爹吧。” 银桦驰恍然一震,是啊,总该有个爹才对,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陛下那两年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这些年 那皇女养在何处,也总该有个说辞才对。 然而,银桦驰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只要她是女皇的女儿,她有爹没爹都不重要,这些年她在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是否真的流着皇族的血,这点已经无需查证了,本王那堂妹做不出违逆先祖的事情的。” 客卿道:“知己知彼,方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银桦驰虽觉得作用不大,但客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她深吸口气,道:“派人去查,仔仔细细全部查个清楚,再派人去查,那个皇女,到底是什么做派。” 客卿:“今儿大街上的事,您也听说了,那位皇女明知郡主身份,还对郡主半点不客气,想来是个刁蛮任性、不知礼数的,她突然冒出来,不止王爷不能接受,还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倒不如趁这个时候,给她使点绊子,让她给大家留一个无德的印象。” 多年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突然落空,银桦驰当然一时半会无法接受,只觉得极为烦躁,她也确实想要做点什么。 这客卿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道:“你们说,怎么做合适?” 客卿:“过几天,那位皇女不是要去楚湘王府给明夏的洛王复诊吗,我们可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入金銮殿 绥安王府议事厅的灯火彻夜未熄,银桦驰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从议事厅出来,换上朝服进宫参加早朝,如她所料,今儿的早朝格外热闹,所有大臣都在讨论皇女的事情。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隔着珠帘,女皇高高坐在龙椅之上。 百官俯身叩首,高呼万岁,待平身后,有内侍道:“宣皇女觐见。” 尾音拖得老长,以内力输出,远远传开。 文武百官凝神屏气,齐齐望向金銮殿辉煌威严的大门。 不多时,身穿大红朝服头戴百鸟朝凤王冠的女子缓步踏进殿内,她有和女皇极为相似的五官,就连沉凝的表情都如出一撤,她走到文武百官的最前面,朝女皇缓缓跪下。 “儿臣参见陛下。” 女皇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温煦的笑来,道:“快起。” 银明鸢起身,站到右上手。 金銮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女皇宣布道:“之前朝局不稳,为了保护皇女安全,朕一直将其养在宫外,近日才将其接回,从今日起,皇女将以其唯一继承皇位者的身份参与朝政,众爱卿若有异议,便是对朕的不敬,皇女年少,还有诸多不懂,望众爱卿能多有帮扶。” 又是一阵死寂。 楚 湘王从大臣中站出来,高声道:“臣愿誓死拥护殿下,臣恭迎殿下回都,拜殿下。” 言罢,便朝银明鸢下跪行礼。 有了带头的,其余大臣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跪下向银明鸢行礼,金銮殿上,一时之间只闻大臣们此起彼伏的“恭迎殿下回都”之声。 银明鸢表情淡淡,口吻平静道:“众卿请起吧。” 绥安王气歪了脸,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跟着众臣乖乖起身。 今日早朝,因为突然出现的皇女,所有人的焦点都在皇女身上,众位大臣和女皇连正事都耽搁了不少,待散了朝,银明鸢可算是觉得轻松了些。 可真是要命。 她一点也不喜欢早朝。 昨日回宫,她心知自己的身份暴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女皇势必会赶鸭子上架,这事儿原是她自己闹出来的,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流言蜚语,她只能上架。 好在上了金銮殿,她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让文武百官认识她便好。 但一站就是两个时辰,银明鸢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回到紫微宫就让宫女给她按腿,忍不住想,难怪南苍的女子大多会武,这要是没点功夫,估计连上朝都吃不消。 更别提还 要处理朝政统管家务了。 银明鸢替自己心累。 内侍在外高声道:“陛下驾到。” 银明鸢立刻从软塌上站起来,屋里伺候的跪了一地,唯有银明鸢站着,待女皇进来后,她微微敛衽,行了一礼。 女皇坐到软塌上,抬头笑问她:“累了?” 银明鸢沉沉地点头:“站了两个时辰,腿酸,若是往后日日如此,我怕是受不了。” “你不会武功,身体底子单薄,每日一大早起来站上几个时辰,受不了是正常,改明儿起,你就坐朕的旁边,”女皇道,“让内侍在右侧给你摆张椅子。” 银明鸢淡淡道:“似乎不大好。” 女皇正要说“你身份不同,没什么不好”的时候,银明鸢紧接着又道:“但也只能如此了,只要娘不觉得我失礼就好。” 女皇轻笑。 她知道银明鸢是做出了让步,她能上金銮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也是对她自己的身份的最大的信任,否则她不会把自己置身在风尖浪口。 因为她一旦以真面目出现在金銮殿上,她就无法再从这个旋涡里走出去。 她再无退路。 她只能往前走,往更高的地方走。 “娘,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不适合坐 上您现在的位置,我不会武功,还没了记忆,对以往所学,丁点没记住,我也不擅朝政。” “不,”女皇看着她的眼神莫名坚定,“你是最合适的,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她调查过银明鸢在明夏的事情。 有手腕、有魄力、也能狠得下心肠,况且她才十七岁,年纪还小,便能那般有所作为,这样的人,是很适合当皇帝的。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和秦墨琰牵扯不清。 银明鸢不知道女皇对自己的信心自哪里来,只能暂且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儿,况且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往后,的确是没有退路的。 女皇回到凤鸣宫,银明川已在凤鸣宫等候。 见了礼,他将椒兰院的情况如实禀给女皇,“……都怕洛王再受刺激,是以都闭口不言,洛王又将殿下忘了干净,短时间内,他当是不会闹什么事情。” “但他一日不离开南都,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他外伤和内伤都极为严重,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至于内伤,若要他快些好起来,只怕还得让殿下前往施针才行。”银明川说。 “不行,如今她身份已然泄露,决不能再随意出宫,洛王那边,派御医过去即可, 让他们见面,风险太大,若要二者选一,朕宁愿选不让他们见面。”女皇道。 银明川:“那殿下的意思是?” 那日银明鸢正面反抗女皇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所以他相信,银明鸢去与不去,最主要还是得看银明鸢的意思,陛下不能替皇女做决定。 女皇道:“朕会劝她的。” 银明川心道:“怕是劝不动。” 椒兰院。 秦墨琰正在用左手喝粥,他现在只能吃一些流食。 南九在他身边伺候,自秦墨琰醒来,他就半句未提王妃,南九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在经过了昨夜的激动后,他现在是笑不出也哭不出。 南二进来禀道:“殿下,南苍皇女今早入金銮殿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份告示,南二将那份告示放到秦墨琰面前的小桌上,那份告示上写的正是当今皇女被养在宫外又被接回宫的事情。 说的是皇女银明鸢自出生就被女皇养在鄞州观音庙,因朝局动荡,怕皇女遭难,这些年一直未将皇女接回皇宫,只将皇女留在观音庙好生教养,如今皇女年芳十七,朝局稳固,已到了皇女该回宫的时候,是以将皇女接回了宫里。 通篇未提洛王妃庄成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管死活了? 昨夜秦乐瑶将银明川的话告知了他们,南二几个商定,暂时先不跟秦墨琰提王妃的事情,但南苍皇室突然找回了皇女,乃是大事,这事必须禀给秦墨琰。 如今秦墨琰不记得银明鸢的事情,等过几日见到皇女的时候,心情自然也不会有所起伏,这样于他养伤有益。 果然,秦墨琰见到告示的时候,端得是面无表情。 秦墨琰道:“派人去鄞州查一查。” “是,”南二领命,又道:“殿下,其实给您诊治的那位姑娘就是皇女,原本过几日她还要来府上给殿下行针,可如今突然入了金銮殿,身份暴露,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再来了。” “无所谓,她若是不来,你们另寻大夫便是。”秦墨琰漠漠道。 这般可见可不见,看来一晚上过去,殿下是半点没有想起什么来,南二道:“您的伤势已好了不少,兴许即便皇女不来,外面的大夫 也有法子。” 南九去外面端了汤药进来,放到秦墨琰面前。 “殿下,该喝药了。” 黑色的汤药装在白瓷碗中,还冒着热气,但并不烫,秦墨琰单手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他问道:“这汤药谁开的?” 南二回答:“皇女开的。” “她年龄不过十七,医术竟这般好,可知道她师承何人?”秦墨琰问。 南二答:“不知。” 秦墨琰:“去查。” 不知道那汤药中都有哪些成分,秦墨琰喝完后,很快就昏昏欲睡,南二和南九见他累了,端开小桌,扶秦墨琰躺下休息。 秦墨琰醒来后连着喝了三日的汤药,右手果然逐渐恢复了力气,他身体底子好,这般养着,外伤恢复得也很快,到了第四日,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然而,他却只在屋里走走。 并且吩咐:“我能下地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长乐。” 南二几个虽然 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但却没有多问,到了第五日,银明鸢该过来给秦墨琰施针了,银明鸢以往过来都是早上,这日早上,秦墨琰意外醒得早。 天还未亮,他就醒了过来。 天气渐冷,他养病的这段时间整个人瘦了很多,躺在床上养了这许多日,也不见脸色有所好转,还是一如既往地苍白,像个垂死之人。 天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来,南九伺候他洗脸净手的时候,觉得秦墨琰手凉,立刻关上了屋里所有的窗户,又给秦墨琰加了一床锦被。 他还想烧炭火,被秦墨琰拒绝了。 “殿下何以如此冷?”南九担忧道。 秦墨琰口吻淡淡:“无碍,许是该行针了。” 南九一想也是,自我安慰道:“上次也是这般,您身体极冷,属下还在屋里烧了炭火,炭火烧了一晚上,第二日早上,皇女过来给您行针,行针后,您的身体就慢 慢热了起来。” 秦墨琰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他表情很寡淡,微微低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南九见他这番模样,心头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安静等着。 秦墨琰双眼紧闭,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苍白的脸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他的体温越来越凉,越来越凉,南二大着胆子违逆了秦墨琰的意思,不得已在屋里烧起了炭火。 南九瞧着滴漏,一会儿瞧一眼,一会儿瞧一眼,等得心急如焚。 心中不断念叨:“皇女怎么还不到?” 怕他们殿下身体承受不住,直接升天了。 南二一直派人盯着宫门,却一直没有人来传信,所有人都格外焦急,南四甚至亲自跑了一趟宫门,盯着宫门的却告诉他,皇女的马车一直未曾出现。 这一等,就等到了巳时。 “这都巳时了,皇女怎么还未来?”南二凝眉,“不会真 的,不来了吧?” “皇女如今不是要早朝吗?她若是要早朝,应该没那么快过来。”南九提醒他,他搓着手,急不可耐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南二恍然,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然而,他这想法刚落下,南三就在外面道:“大夫来了,提着个药箱,但他是御医署的纪院判,不是皇女,此刻在外求见。” 纪院判来了。 如他们所料,皇女不会来了。 原本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的秦墨琰,蓦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到他的嘴角,触目惊心的妖红格外刺眼。 南二和南九一惊,一个手拿帕子颤抖去拭秦墨琰嘴角的血,一个匆匆跑出去,厉声道:“快把御医带进来,快!” 寝房中,秦墨琰忽地握住南九的手。 “殿下……”南九眼眶通红。 “别担心,本王死不了,”秦墨琰哑声道,他眼里渗出几丝嘲讽,“她竟真的,不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做贼心虚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哑得就连离他最近的南九都没有听清,南九不敢多问,见纪院判进来,拿着染血的帕子退到旁边。 纪院判提着药箱进了寝房,看见地上一滩血迹,目露惊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拱手朝秦墨琰揖礼,“外臣参见洛王殿下。” 秦墨琰道:“纪院判不必多礼,请坐。” 南九在床边给纪院判搬了张座椅,纪院判道了谢,为了方便把脉,在座椅上坐下,秦墨琰伸出一只手来,让纪院判摸脉。 这一摸,他脸色就怪异了起来。 “不应该啊,”纪院判沉眉道,“殿下分明说过,三日行针,已疏通了您体内乱蹿的真气,这,这怎么又反复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纪院判顿时慌了手脚。 秦墨琰撑着身子回应:“纪院判可能不知,本王自小体弱多病,长年卧病在床,病情反反复复,乃是常事,喝多少药都无济于事,唯有行针之法,稍见成效。” 纪院判的老脸皱成了一坨。 他惭愧道:“外臣虽也懂行针之法,但和殿下比起来,实在不够看,您体内真气实在蹿得厉害,外臣不敢下针,恐怕还得殿下来 一趟。” 秦墨琰微微颔首,道:“劳纪院判走这一遭。” “不敢不敢,治病救人,原是外臣应该做的。”之前纪院判来时,秦墨琰还半死不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是在咳血就是在昏睡,他倒没有想到,这大名鼎鼎的洛王竟然如此温煦有礼,对他一个六品芝麻官都客客气气的。 纪院判收了手,起身道:“外臣不敢行针,自然也不敢开药,待外臣回到御医署,将此事禀给殿下,殿下自会过来,还请王爷稍加等候。” 秦墨琰淡淡道:“多谢纪院判。” 南二却道:“殿下情况凶险,怕是不容纪院判慢慢行事,不若属下与纪院判一道入宫……” “别坏了规矩。”秦墨琰打断他。 南二不敢再多言。 纪院判拱手道:“外臣定速去见殿下,请殿下即刻过来。” 南二忙道了谢,亲自送纪院判快步出了寝房。 他很快折回来,焦心道:“殿下为何会又出现真气乱蹿的情况?不应该啊。”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深知其中道理,这事的确不应该。 况且这几日秦墨琰都好生养着,既没有受刺激,也没有受外力的伤害,银明鸢行 了三日针才控制住的事情,不应该还会出现。 否则她就不会让御医署的过来行针。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御医署的搞不定这件事。 “莫非,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情况没有诊出来?”南九忧心地接话,他给秦墨琰掖好被角,“这并且反反复复的,可怎么办。” 他忍不住落了泪。 秦墨琰的身体凉得厉害,即便烧着炭火也不顶用,南九又拿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殿下千万撑着,皇女很快就来了。” 秦墨琰复又闭上眼睛。 身体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皆如针扎,剧痛难忍,他满头冷汗,被南九一遍遍拭去,他听秦墨琰道:“死不了。” 紫微宫中,银明鸢在书房见纪院判,书房分里间和明间,明间用于办事,里间用于陈列各种各样的书籍,这是银明鸢近两日才命人捯饬出来的。 她此时就坐在明间的书桌后,宽大的书桌上摆着许多书,有好些她都已经看过,其中包括南苍的时政、地理和人文风俗,现下她正在看南都近些年发生的大事。 听纪院判说洛王体内真气乱蹿,她翻书的手指一顿。 “真气乱窜?何以如此?” “微臣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偏偏它就是出现了,洛王身体金贵,微臣不敢下手,只能来请殿下走一趟。”纪院判躬身道。 他想到一个可能,“您看,会不会是洛王中了毒?” “他没中毒。”银明鸢道。 她放下书,语气有些不耐烦,说:“行了,我去一趟。” 银明鸢要出宫,女皇听闻,立刻头大,赶紧来拦,女皇行动如风,在银明鸢出宫门的前一刻拦住了她的路。 “娘又要拦我?”银明鸢面色不耐。 “这是朕想问你的,洛王已过了生死关头,你何以又要去给他诊治?你之前身份不明,没人知道你是皇女,如今你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就不怕洛王对你不利?” 女皇站在她的面前,皇冠刺眼,眉目凛然。 “娘的消息似有不准,洛王病情反复,如今性命垂危,我不得不去,”银明鸢毫不退让,“况且这里是南都,他一个快死之人,能奈我何?” 她凤眸微凝,道:“倒是娘,为何每次得知我要去见洛王,都这般紧张?难不成,我与洛王之间,有些渊源,不能为他人所知?” 她坦然相问 ,倒让女皇有片刻的语塞。 女皇扬手,轻轻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一改之前的强势,温声道:“你多想了,你和洛王能有何关系?朕只是担心你陷入危险。” 银明鸢暗自冷笑了声。 她面上不显冷意,反而一副承蒙厚爱的模样,朝女皇敛衽,柔声道:“这点,娘不必担心,毕竟他的命还握在我的手里。” “那便早去早回。”女皇不再阻拦。 事极必反,看来女皇深知这个道理,银明鸢暗想。 她执意要去,女皇不放心她的安危,只好让玄青姑姑跟着,有玄青姑姑陪同,银明鸢身边便只带了七八个侍卫。 她这厢出宫不久,椒兰院就得了消息。 “皇女来了。”南二悬着的心还未放下,秦墨琰忽然双手撑住床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被南九用力扶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嘴角全是血,吓得南二和南九煞白了脸。 这一咳嗽,便有点停不下来的架势。 银明鸢入了楚湘王府,老远就听到秦墨琰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她的秀眉拧在一起,加快了脚步。 脯一进屋,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银明鸢的眉头拧得更深。 “咳血了?”她问。 第二百三十章 卑微 南九赶忙让开,请她坐下,南二回答:“殿下刚刚咳了血,现在就一直咳嗽,明明病情已经明显有所好转了,不知为何,又反复起来。” 银明鸢在木椅上坐下。 她觉得身上有股灼烧的感觉,她眼皮轻轻一抬,对上秦墨琰的视线。 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唇色惨白,眼窝微陷,眼睛四周泛着淡淡的青,跟快死的人并无差别,即便如此,这男人还是好看得紧。 有种苍白的病态美。 他的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银明鸢摸了摸自己的面纱,面纱还在,她还以为面纱掉了。 她离宫的时候,不想过于惹人注目,还刻意戴上了面纱,但这洛王的目光过于赤裸,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跟没戴面纱似的。 他的手撑在床沿上,银明鸢道:“手放松,我得把脉。” 秦墨琰倒是听话,他捂嘴轻咳了声,把手腕搭在床边的软枕上。 银明鸢的手指轻轻覆上去。 不过片刻,她的脸色便变得精彩起来,眼里溢出几丝不可思议,她戴着面纱,旁人也瞧不见她的脸色,只听她道:“准备施针。 ” 别的,倒没有说什么。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和之前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秦墨琰是醒着的,但银明鸢给他施了几次针,脸皮早就练厚了,即便秦墨琰醒着,她也觉得无所谓。 屋里照旧是南九和南二伺候。 南九本想扶着秦墨琰,怕他坐不稳,秦墨琰道:“不必。” 南九便只好乖乖站到旁边等着。 施针的过程总是漫长,南九和南二不敢打扰,半个字都不敢吭,秦墨琰倒是想说话,但银明鸢几针扎下来,他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明鸢行针的时候总是沉默,怕一张口,就分了神。 冷汗顺着秦墨琰的额头和脊背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南二和南九不敢动他,银明鸢照往常一样,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她动作温柔又仔细,若是揭开面纱,南二和南九还能从她脸上看到几分不耐烦。 两刻钟后,银明鸢准备取针。 她道:“你们出去吧,我与你们殿下,有几句话要说。” 南二和南九相视一眼,不敢多问,识相地退到屋外门口,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银明 鸢取了针,想到秦墨琰这会儿应该没力气,还异常贴心地帮他拉上衣服,她道:“不知殿下这般折磨自己的身体引我过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疏通的真气,被他的内力,全给搅乱了。 他病情反复,理由无他,只因他自己强行催动内力,搅乱真气。 这般找死之人,当真少见。 他内伤如此严重,行针极耗心力,她还得连着几天都往这儿跑,这位洛王可真会给她找事,“你最好想清楚,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就等死吧。” 下一刻,银明鸢的手被握住。 她抬眉。 秦墨琰眼眶血红,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其他。 银明鸢想挣脱他的手,他却握得死紧,和上次一样,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银明鸢也不挣扎了,她很淡地笑了下,道:“你们明夏国的男人,都这么无礼吗?”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答反问。 病痛让他的嗓音极为沙哑,说话的时候,像个垂死挣扎的人。 银明鸢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想听你说。” “银明鸢,”银明鸢看着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他很瘦,指骨纤长,骨节分明,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把面纱揭了。” 银明鸢戴面纱只是为了不引过多人注目,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能见人,秦墨琰既然提出这个要求,她本也没有好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道:“你让我揭我就揭?凭什么?” 秦墨琰重病在身,一直在强撑力气,可没那份心力陪她耗,他手一扬,捏住她脸上面纱的一角,用力一扯。 银明鸢一惊,面纱落下,露出她的真容。 她猛地挣开秦墨琰的桎梏,一双凤眼,溢满愤怒。 “洛王好礼节,在我南苍国,明知我的身份,竟然还对我这般无礼,你们明夏……” 她的话音陡然顿住。 因为双手撑着床沿撑着自己身板的男子,望着她,红了眼眶。 须臾后,他垂下头,倏然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沉闷厚重,满是悲怆。 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哭出来了。 他 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手指下的床沿,低垂的脑袋近乎要埋进地里,他的身体很轻微地颤抖着,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银明鸢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哭了还是没有哭,他垂着首,她也看不见,可不知为何,银明鸢突然觉得难过,心脏某处,好似揪着疼。 屋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多久过去,银明鸢问:“殿下认识我?” “不认识。”他的嗓音越发嘶哑。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死死抓着床沿的手,撑着身体吃力地缩进锦被里,拉上锦被盖住自己,转身背对着银明鸢,嘶哑道:“殿下请回吧。” 银明鸢心情莫名复杂。 她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这人,怕不止是身体有病。 脑子也不大对! 她拉上面纱,遮住自己的脸,道:“往后这种蠢事,不再不要做了,我每日事务繁忙,没那么多心力管你的死活,你好自为之吧。” 她转身朝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却猛然听到他问:“你明日还来吗?” 那声音,听着,竟有一丝卑微。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多像? 银明鸢心下震动,却不敢表现在面上。 她尽量语气平静道:“要连行三日针,殿下若继续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神仙难救。” 他又沉默了片刻。 “今日我与你会面之事,希望你不要对第三个人提及,否则,于你无益,”秦墨琰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我的话,你好生斟酌。” 银明鸢:“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我?”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声,银明鸢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或是太累,已经睡着了,正要伸手拉门,却又听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 “气话。”他说。 银明鸢一怔。 出了寝房,到了明间,见银明川和秦乐瑶就守在茶座旁,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沉默,银明鸢只一眼便能判定出这对新婚夫妻,感情根本不好。 她强自扯了扯嘴角,接过银明川递过来的一杯茶。 银明川在朝中并无实权,女皇说他志不在朝政,只是私下帮她做些事情,是绝对的保皇派,所以女皇对他自是十分信任。 银 明鸢低头淡淡抿了口。 “刚巧午时,殿下留下来用膳吧。”银明川道。 银明鸢点了下头。 秦乐瑶自银明鸢出来后就一直凝着她,都忘了招呼,银明川留银明鸢用膳,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忙道:“不知殿下可吃过明夏的口味,我从明夏带了厨娘过来,给殿下做一桌明夏口味的饭菜如何?” 银明鸢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公主了。” “应该的,是我该感谢殿下才是,若没有殿下,我四皇兄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秦乐瑶起身,“我这就去准备,殿下稍等。” 银明川朝寝房那边望上一眼,问:“洛王无碍吧?” “放心,死不了。”银明鸢道。 秦墨琰的内伤原本已经好了一半,今儿被他这么一折腾,她所有的辛苦不仅功亏一篑,他的病情还更严重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如愿见到了她,却又没有说几句有用的话。 这个人着实古怪。 银明川见她神色沉凝,又追问:“不知洛王何 时才能痊愈?” “外伤要不了多久,内伤……”她的话音顿住,银明川和女皇穿一条裤子,她若是跟银明川说了,这人转头就会尽数告诉女皇,银明鸢思忖片刻,选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回答。 “内伤,说不准。”她道。 一个人若是病得太重,病情反反复复乃是常事,本也说不准。 银明川唉声叹气,倒不是多担心秦墨琰的伤势,他纯粹是因为秦墨琰于他而言就是个不定时的火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了。 他在洛王府一日,他就忐忑不安一日。 秦乐瑶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她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在做,今儿为了招待银明鸢,小厨房做整整十二道金陵的特色菜。 但因着用膳的只有三人,所以每道菜分量都不大。 用膳的时候,银明鸢揭了面纱,那一瞬间,她听见秦乐瑶压低的惊呼声。 屋里几个秦乐瑶的丫鬟皆十分惊讶,但丫鬟们克制得好,没像秦乐瑶那般夸张地捂着脸险些尖叫出来,她们看清 银明鸢的面容后,又纷纷垂下头去。 好似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银明鸢心头疑惑,面上却不显,她道:“公主何以惊讶?” 虽然秦乐瑶早有南苍皇女和她四嫂长得一模一样的准备,但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视觉上的冲击是最令人震撼的。 秦乐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因着过于震惊,说话都有点磕巴,她道:“实在是因为、因为殿下和我认识的某个人,过于相像了些。” “谁?”银明鸢问。 “像洛王妃,”银明川用公筷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放在银明鸢的碗里,岔开话题,“殿下尝尝看,喜不喜欢金陵的味道。” 银明鸢低头吃了一点,觉得味道很好。 她紧接着又一一尝了剩下的十一道菜,每样菜的味道都不错,她很喜欢,银明鸢淡淡道:“公主府上的厨娘,手艺很好。”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 银明鸢倒也不客气,回道:“明日和后日,我都会过来,就 留在公主这里用午膳了。” 秦乐瑶知道她又要为秦墨琰的病情奔波,有些讪然,“辛苦殿下了。” 银明鸢也觉得自己很辛苦,所以秦乐瑶这话,她没应,她发现金陵的特色菜还挺符合她的口味,相比南都偏甜的菜,她似乎更喜欢金陵的菜。 秦乐瑶见她是真的喜欢,道:“殿下难得喜欢金陵的口味,不如派个厨子过来,我让府上的厨娘教他做金陵的口味,以后殿下就能每日都吃到了,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银明鸢点头道,“明天,我就派个人过来。” 秦乐瑶还挺喜欢她不拘泥的性子,当下就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想到已经死去的洛王妃,她脸上的笑意逐渐褪淡下去,只觉得天意弄人,命运不公,便是一阵悲从中来。 “怎么不高兴了?”银明鸢问。 “殿下亲切,丝毫不拿架子,与我四嫂又生得这般像,让我一时有些感慨,还望殿下不要介怀。”秦乐瑶歉然道。 “我与洛王妃,有多像?” 第二百三十二章 遇刺 “七八分像,”银明川怕秦乐瑶答一句“一模一样”,抢先回答,他转开话题,“公主,别在殿下面前谈伤心事,否则,殿下要食不下咽了,不要影响殿下用膳。” 秦乐瑶“哦”了声,这才收敛。 回去的路上,银明鸢一直心不在焉,马车摇摇晃晃,摇得她头脑发晕,秦墨琰惨白的脸一直在她的眼前晃荡,晃得她头疼。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隐约的锣鼓声和唱戏声,银明鸢心情烦躁,突然不想这么快就回到高深的宫墙里。 “停。”银明鸢道。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宜荷姑姑上前道:“殿下,可有吩咐?” 银明鸢踏下马车,他们刚巧走到南都最繁华的昌西街,左边是戏楼,右边是酒楼,银明鸢上了酒楼,却并未坐包房,而是选了临街的位置。 方便看外面的街景。 宜荷姑姑道:“殿下想吃点什么吗?这家酒楼……” 这家酒楼有什么,长年呆在宫里的宜荷姑姑压根儿说不上来,幸而店小二来得快,接过宜荷姑姑的话茬,说相声似的将店里有的介绍了一遍。 银明鸢:“来壶花 茶。” 店小二兴冲冲地介绍完,结果银明鸢却只要一壶花茶,店小二一哽,“姑娘还想来点什么?咱们酒楼的糕点也是满南都城一等一的。” 银明鸢语气平平:“花茶就够了。” 店小二:“……姑娘稍等。” 酒楼的另一间包厢里,坐在里面的人面色沉沉,绥安王府的几个客卿一字排开,正襟危坐,其中一个朝绥安王道:“虽然拦马车的没派上用场,但是等会儿上茶的人会故意把茶水泼在殿下的身上,殿下金尊玉贵,被泼了茶水,定会怒极,惩罚上茶的人,到时候就会有人将殿下无德不容人的事情传扬出去……” 客卿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送茶的上前去给银明鸢上茶,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人,茶水是滚烫的,若能伤得银明鸢一二,即便不能坏她德行,也足够了。 送茶的端着滚烫的茶水朝银明鸢走过去。 然而,人还至未银明鸢跟前,就被宫女拦了下来,“茶水给我吧。” 带着命令来送茶水的人:“……”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绥安王所在的包房,不得已只能将茶水递给宫女,宫女将茶 壶轻手放到小几上,先倒了一杯试毒,确认没毒才给银明鸢另外倒了一杯。 银明鸢低头抿了口,就不愿再喝。 “以后这么难喝的茶,不用再给我倒了。”银明鸢道。 宜荷姑姑微微俯身,说:“殿下,您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自然不好喝了,奴婢另外给您点一壶最贵的,如何?” 银明鸢:“不必了,有人盯着我呢。” 宜荷姑姑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因为她和玄青姑姑都没有发现,银明鸢一个不会武功的,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盯着?奴婢怎么没发现?”宜荷压低声音道。 银明鸢:“刚刚那个送茶的,有问题,你派人偷偷跟上去,把人拿下,送到典狱司去,先关起来,别问,也别用刑。” “是,殿下。”宜荷姑姑吩咐了人,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银明鸢。 “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银明鸢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宜荷姑姑躬身道:“奴婢都没有觉察到。” “那个送茶水的,得知不能亲手把茶水送到我面前的时候,眼神很闪躲,并且下意识地朝对面那个包房看了一眼,等会儿你再派人查 查那个包房里坐的都是谁。” 宜荷姑姑:“……是。” 对面包房里,客卿道:“没关系,虽然这招失败了,但是还有下一招,殿下待会儿总要离开吧,等她上了马车,就会有两个乞丐去拦路,殿下金尊玉贵,见不得脏人,到时候殿下一不高兴,就会命人殴打乞丐,她的名声就没了。” 绥安王:“她要是不派人殴打乞丐呢?” 客卿眉心突突跳了两下,找补道:“属下以为,她若是不派人殴打乞丐,也侧面帮助我们印证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有助于我们了解她。” 绥安王:“……”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好像还是有点道理。 “且看着吧。”她道。 本以为银明鸢只是坐会儿,谁知她这一坐,就是整整两个时辰,眼见天都快黑了,也不见她有离开的意思。 宜荷姑姑有些着急了,她已经催了银明鸢两次,不敢再催第三次了。 说来也是可笑,她跟在女皇身边多年,也算见过不少风浪的,但是在银明鸢面前,却总难免束手束脚,这姑娘才十七岁,派头却不比女皇差多少。 暮色渐深,夜色 渐浓,街上仍旧热闹非凡。 银明鸢面前摆着酒楼的招牌菜,她只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 “这些菜不合殿下胃口吗?”宜荷姑姑道。 银明鸢确实不怎么想吃,她想吃秦乐瑶小厨房的厨娘做的金陵菜,银明鸢道:“回宫后,你派个厨娘去楚湘王府,让她好生学。” 宜荷姑姑道:“是。” 银明鸢起身,低声道:“回吧。” 宜荷姑姑好歹松了口气,银明鸢还未上马车,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钻出一批蒙面黑衣人来,一个个手持大刀往银明鸢的面前冲。 银明鸢只得往后退,一路退回了酒楼里。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到处都是尖叫声,宜荷姑姑守在银明鸢的身边,半步都不敢挪,刀剑相撞之声格外刺耳,银明鸢面色沉凝,十指紧握。 旁边的窗户突然破开了一个豁口,一个黑衣人从豁口处冲进来,扬起大刀朝银明鸢砍去,宜荷姑姑一脚踩在板凳上,拿起板凳就朝那黑衣人砸去。 “哐当——” 刺耳的碰撞声惊得银明鸢心脏一跳,她眉目一皱,拔出发间银针,一掷,尖锐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黑衣人的眼睛里。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说杀就杀 黑衣人哀嚎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眼睛。 宜荷姑姑一板凳砸在黑衣人的后脑勺上,直接将黑衣人砸晕了过去。 银明鸢的四周围满了人,外面的打斗声逐渐消停,银明鸢坐到板凳上,倏然觉得这一幕尤为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遇见过,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很快,有宫女过来禀道:“殿下,都清理干净了。” “知道是谁吗?” 宫女回答:“北戎杀手。” 又是北戎,之前在涂福山刺杀不成功,现在又来,银明鸢道:“全杀了吧,不用留活口。” 宜荷姑姑一惊。 南苍虽然女尊男卑,但是很多姑娘仍旧是天生柔善,若非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别说杀人了,杀只鸡都不敢,银明鸢不过一个不会武功的十七岁小姑娘,还失了记忆…… 竟说杀就杀。 难怪女皇会说,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入主紫微宫,光是这份杀伐果决,就没几个人比得上,这番动静闹得极大,很快就惊动了巡城司的人,大队人马赶过来,一见宜荷姑姑亮出的腰牌,又都纷纷跪了下去。 不过片刻,酒楼上下里外,就跪满了人。 酒楼的掌柜喊冤道:“殿下饶命,草民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 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草民全然不知啊,殿下饶命,草民冤枉。” “本宫没说跟你有关系。”银明鸢口吻冷然。 掌柜了被银明鸢阴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巡城司一个领头的爬跪着上前,叩首道:“让殿下受惊,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跟你也没有关系,”银明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带人去把那些尸体和血迹清理干净,往后这一片,要巡视得更为频繁,别每次事都闹翻天了,你们才姗姗来迟。” “是是是,小人遵命。” “去忙吧。”银明鸢淡声说。 她揉了揉额头,又坐了会儿,宫女来禀,说马车已经弄好了。 一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坐在包房里的绥安王一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客卿结结巴巴道:“这、这位殿下,怕是、怕是不好对付。” 他们安排好的乞丐还没有冲上去拦马车,就被一群黑衣人给吓得退了回去,缩在街角瑟瑟发抖,他们原想,也好,兴许可以看见皇女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一面。 然而,他们想看的屁滚尿流没看见,倒是看见她杀伐果断,手起人头落。 银桦驰的脸皱成了一团,脸上阴云密布,一片风 雨欲来。 手边的茶具被她猛地挥到地上,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包房里的几个客卿吓得猛地跪到地上,垂着头,半声不敢吱。 银桦驰道:“再想,不能就这么完了。” 银明鸢刚回到紫微宫,宜荷姑姑就道:“殿下,人已经在典狱司了,您要求查的包房里的人也查到了,是绥安王和她府上的几个客卿。” “绥安王?”银明鸢冷笑,“看来她挺闲的。” 银桦驰是武将,手握十万兵权,南苍四面环水,物产富饶,这些年南苍主要发展经济,边境也少有战事,绥安王就一直留在南都,没有到边境领兵。 她十三岁进军营,学的多是行兵练武之道,对朝堂风云下的阴诡手段多是一知半解,为了在朝局上不落下风,不被人算计,便在府上养了很多客卿。 但目前看来,那些客卿,似乎上不了什么台面。 银明鸢坐到临窗的茶座旁,淡声道:“姑姑,明日把银凌月叫到宫里来。” “月郡主性子跳脱,且喜好舞刀弄枪,加之今日绥安王又闹这出,若是月郡主对您有成见,奴婢怕她进了宫,一时冲动,不小心伤到殿下。” “姑姑站我旁边即可,有姑姑在,她伤不到我。 ”银明鸢打断道。 宜荷姑姑知道再劝就是告诉银明鸢自己能力不行,她恭敬道:“是,殿下。” 椒兰院,南二朝秦墨琰道:“殿下,皇女在西昌街遇刺。” 秦墨琰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颤,又听南二道:“杀手都是北戎的死士,死士全部折损,一个没留,皇女身边全是高手,她并未受伤。” 屋里的油灯烧得正旺,秦墨琰面色寡淡地靠坐在床上,他把手里的茶盅递给南九,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去查查,在皇女出现在昌西街的时候,昌西街出现的都有哪些人物。” “属下已派人去查了。”南二道。 秦墨琰沉吟片刻,说:“退下吧。” 南二和南九齐齐退了下去。 秦墨琰自醒来后,心情持续阴郁,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主子高兴,只能千方百计思虑周全,不让主子在养伤的时候还要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次日早上,南九伺候秦墨琰起身用膳,南二说起调查的结果,“……在周围的有太傅之子、大理寺少丞、兵部尚书的长女、和绥安王及其府上的客卿。” 秦墨琰道:“盯着绥安王。” 过了片刻,他又问:“宫里有什么动静? ” 南二道:“皇女请了绥安王的女儿月郡主午后入宫,月郡主和皇女都是皇族,以前皇女没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月郡主会继承皇位,但现在皇女突然回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成了皇女,只怕绥安王没那么容易甘心,至于这个月郡主……” 南二将前几日银凌月和梁言在大街上发生冲突惹得银明鸢不得不出面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给秦墨琰听,后下结论道:“当是个莽撞的。” 秦墨琰吩咐:“去查银凌月。” 秦墨琰说的查,是查这人自出生到现在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父母兄弟,都要一一查清楚,这种刨根问底的调查他们不是没做过,虽然费时费事,但还算拿手。 他隐约觉得秦墨琰好像很关心和皇女有关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失忆,倒算正常,可如今他既然不记得王妃,怎么突然对皇女的事情这般上心?南二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多问,怕牵扯出王妃的事情他答不上来。 过了巳时正,银明鸢到了。 她今日穿着靓蓝色素面长衣,头戴浅蓝发簪,就连面纱都是蓝色的,腰间束着靓蓝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枚羊脂玉佩,一眼望去十分打眼。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害怕 南二将她请进屋内。 秦墨琰自是醒着的,和昨日一样,他早上天未亮就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看闲书,等银明鸢过来给他施针。 屋里点着熏香,银明鸢略略一闻,便让南九将熏香灭了。 “以后,你们殿下的屋里,不要点任何熏香,也不要放任何的花草,窗户要时常敞开几扇,通风透气,若是他冷,就给他加锦被,知道吗?” “是。”南九汗颜,忙应了下来。 银明鸢坐到床边,见秦墨琰满眼的戴青,凝了凝眉道:“你昨晚没休息吗?” “没有。”秦墨琰回答。 “疼的?” “嗯。” “活该。” 南二:“……” 南九:“……” 两个下属想说点什么,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说话。 银明鸢伸手给他把脉,秦墨琰微微垂眸,凝着她的眼睛,凤眼眼睫似鸦羽,眼睑微垂,她皮肤极白,便显得眼珠格外地黑。 眼波流转间,好似藏着风情。 秦墨琰放在锦被下的手不由地握紧。 银明鸢漆黑 的眼珠轻轻转动,略带困惑的目光朝他扫过去,落在他的脸上,言语间带着几分捉摸不定,“你在紧张什么?” 秦墨琰:“……” 银明鸢收了手,南九紧张地问:“皇女殿下,请问我们殿下可还好?” “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银明鸢淡声说,她自己拿了针和油灯,走到床边将东西放到床边的木椅上,对南二和南九说:“你们去门口守着。” 南九和南二并不想出去。 南九脸厚道:“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帮您吧。” “不用,之前让你们留在屋里,是因为你们殿下自己坐不稳,需要人扶着,如今他能坐稳,你们就不要再留在这里妨碍我了,出去吧。”银明鸢道。 南二和南九当然不可能只听她的,齐齐望向秦墨琰。 秦墨琰言简意赅:“出去。” 南九和南二觉得他们两人其实没必要出去,他们毕竟让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多有不妥,秦墨琰和银明鸢这番赶他们走,倒显得他们两人有什么似的。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 个人,银明鸢靠在床沿边,低眉问他:“你要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秦墨琰撑着床端端坐稳,“你来。” 在银明鸢短暂的记忆里,她并没有帮男人脱过衣服或者穿过衣服,她微微俯身,脑袋贴近秦墨琰,手伸到他的衣襟处,奇怪的是,感觉还挺娴熟。 因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娴熟感,她有点愣神。 然而,不过片刻,她的脑袋就好像突然被扎了一下,让她蓦然间回过神来。 两人挨得近,银明鸢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后脖颈处,忽然就不自在起来,她极快地帮他脱了上衣,以说话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如果太疼,你就告诉我。”她说。 秦墨琰:“好。” 行针的过程总是磨人,既磨秦墨琰,又磨银明鸢,好不容易收了针,银明鸢拉上锦被裹住秦墨琰的身体,照往常一样,拿手帕帮他拭去额角的汗。 她有些脱力地坐到木椅上。 双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自己的身体。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两人 都疲惫至极,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银明鸢积攒了一点力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道:“你昨天说,你认识我,可是真的?” 她查过秦墨琰,明夏易储,原本势力最强也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太子和齐王双双败落,最后储位竟落到了一向游手好闲、吊儿郎当、谁都不看好的七皇子秦墨朗手中,这位惊才绝艳的洛王殿下,可谓是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与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圈子。 因为即便绕圈子,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最后仍旧得开诚布公地谈。 银明鸢不想浪费时间。 “是真的,”秦墨琰看着她的眼睛,“三年前,明夏国大相国寺,梅林,与姑娘有一面之缘,那时,姑娘乃是庄国公府的庄家二小姐。” 银明鸢眉头一凝。 下意识觉得,这位明夏的洛王殿下,怕是有什么阴谋。 “你认错了吧?”银明鸢道。 仅凭一面之缘,就牢牢记住了她的长相,三年后还能认出来? 三年前她才十四岁,而今她 十七,她长高了很多,五官自然也有变化,他凭什么肯定她就是他在大相国寺见到的庄家二小姐? 秦墨琰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姑娘不信,可派人去查。”他的话音霎时顿住,神情自嘲。 “我忘了,姑娘刚回宫不久,又失了记忆,身边的人姑娘都不记得,而姑娘聪慧,应当早就发现了姑娘身边的人都瞒着姑娘些许事情,是以姑娘身边,根本无彻底信任之人,就算派人去查,也不会有人告诉姑娘真相,便也,不必查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有些气喘。 哑着嗓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再抬眸时,眼眶已有些猩红,像是噙着泪,却又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滚落,他的手死死地抓着床沿,脸色惨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银明鸢从震惊中回过神,恍然间觉得,眼前这人,实在过于可怖。 她的那些小心思,从未对任何人说,他却猜得极准,难怪他拖着一副快死的病躯,也能在朝堂背后,搅弄风云。 她突然觉得害怕。 第二百三十五章 都是装的 她连统治一国的女皇都不怕,却害怕眼前这个多说几句话都得连咳带喘的病患。 “庄家二小姐,九岁时被送去水月庵,在水月庵生活了整整五年,受尽欺凌,洗衣、做饭、洒扫,什么粗活脏活都干过,十四岁被接回庄家,她去大相国寺的时候,是在四月,大相国寺梅林的梅花还未凋谢,我在梅林的凉亭里与主持对弈,偶遇二小姐。” 秦墨琰说完这席话,又剧烈地咳喘起来。 守在屋外的南二和南九不放心,蓦地推开了门。 “殿下!” “殿下!” 二人齐声唤道,抬脚就要踏进来。 “出去。”秦墨琰冷冷地一喝。 南二和南九垂首,沉默地后退几步,将房门重新关上。 屋内,秦墨琰撑着床沿抬眸,双目血红地凝着银明鸢,声音嘶哑地问:“姑娘觉得,自己手上的陈年老茧,不够刺目吗?” 银明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第一次得知宜荷姑姑在撒谎的时候,就是这双手告诉她的。 “姑娘就算被养在外面,也是皇女身份,身边伺候者不在少数,怎会干粗活?”秦墨琰好似觉得讽刺,沉沉地笑了起来,那声音悲怆得令人心悸。 银明鸢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昨日秦乐瑶的话忽然跳进她的脑海。 对了,洛王妃,秦乐瑶说她和洛王妃长得像,她既然查过秦墨琰,自然也查过洛王妃,洛王妃便是庄家二小姐,所以…… 秦墨琰的意思是,她是他的王妃? 银明鸢试探地问:“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秦墨琰恢复了些力气,他似乎觉得冷,收回手,拉住锦被裹紧自己,淡声道:“忘了告诉姑娘一件事情。” “什么?” “ 我失了两年多的记忆。” 银明鸢:“?” “我对庄家二小姐唯一的记忆,便是大相国寺的那次偶遇,那次初见,直觉告诉我,二小姐似乎与常人不同,因此我便派人调查了她的经历,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银明鸢:“……” 她实在说不出“总不至于我真的是你的王妃”这样的话,和秦墨琰这席短短的对话,内容已经过于丰富,丰富得令她已有些难以消化了。 今日,她已经不想再听到其他事情。 银明鸢沉沉地闭了闭眼睛,闷不吭声地起身,径直离开了去。 南二和南九进屋,秦墨琰裹紧了锦被坐在床上,额角仍旧有冷汗滴下,滑入雪白的锦被里,晕开一朵朵水渍,他很轻地闭着眼睛,长睫毛在天光下微颤。 “殿下,属下已备好了热水,您先清洗。”南九道。 秦墨琰点了点头。 有护卫抬着热水进来,南二和南九将秦墨琰扶进浴桶里,热水淋在身上,秦墨琰恍惚间想起在西山别院的时候,庄成双为他挡刀的事情。 她总是很勇敢,虽然他不知道她的勇敢从何而来。 她总是很决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给害她的人喘息的机会。 她说她是两世为人,前世受尽苦难,死于非命,今生也在磋磨中长大,旁人的羞辱和欺凌让她变得越发坚硬,她一颗心坚如磐石,难以融化。 他费尽千辛,终于让她敞开了一点心扉。 一切却又忽然回到了原点。 不曾记得,便无情无爱,她是南苍的皇女不假,他是明夏的皇子是真,他们之间的距离乍然拉远,中间隔着万水千山,难以跨越。 她心思谨慎,且多疑多虑。 他说得过多,她会怀疑他动机不 纯,意图离间她和女皇的感情,说得太少,却又不足以令她信服。 她身边无可信之人,他的话,她信与不信,既要看他怎么说,又要看她怎么想。 他必须小心翼翼。 一步一步,让她信任自己,信任自己才是最不会伤她的人。 秦墨琰沉沉地闭上眼睛。 秦乐瑶留庄成双用午膳,然,银明鸢并没有胃口,直接将今日的午膳推了,她刚进宫门,就有内侍过来,请她去凤鸣宫。 午时已经过半,女皇已用了膳,得知银明鸢还未用膳,又命御膳房赶忙给她准备,银明鸢到凤鸣宫时,御膳房也刚备好膳食。 殿内伺候的人多,银明鸢让他们都退下去。 女皇陪她坐在桌旁,银明鸢面色如常,倒看不出什么,女皇凝着她的神色,问道:“洛王的病情如何了?” 桌上菜肴丰盛,银明鸢却并无多少胃口,她淡淡道:“明日还得走一趟,之后就不用每日施针了,他这次出现病情反复的原因是他大脑受损,他在真气还未彻底通脉的时候,动用了内力,导致真气再度乱蹿,我已经告诫过他,短时间内不得动用内力。” 在行针用药之上,女皇一无所知,银明鸢医术高绝,她说的话,就算她找御医署的来问,也问不出真假,她想知道银明鸢所言是否正确,怕是只能问玄冥子了。 可她派人天南海北地找寻玄冥子的下落,也始终没有玄冥子半点消息。 “能治好就是好事。”女皇道。 银明鸢点点头。 女皇提醒她:“洛王毕竟是明夏的皇子,你是我们南苍皇族唯一的继承人,你给他诊治的时候,万事要小心,别让他伤到你。” “伤我?” “是,伤你,北戎何以想要你性 命?你若死了,立谁为储又成了问题,朝廷内自难以太平,到时候,边境若是发生战事,就是我们南苍国的灾难。”女皇道。 银明鸢:“我若死了,还有银凌月。” “他们能杀你,自然也能杀银凌月,”女皇道,“洛王此人,拥诡辩之才,听闻他能把活的说死,死的说活,他若是说了什么,你听听即可,不能尽信。” 庄成双低下头,睫毛轻轻煽动。 她扬手夹了一个水晶饺子,慢声慢气道:“洛王如今半死不活的,多说几句话,都连喘带咳,他能说什么?” 她浅浅地笑了笑:“况且,他还失忆了。” “失忆?”女皇吃惊。 “洛王妃的死,对他的大脑产生了毁灭性的冲击,加之身受重伤,坠入崖底,他大脑休眠的那段时间,进行了自我保护,就将那些会对他产生伤害的记忆,全部封锁了起来,所以,他其实只是忘记了和他王妃有关的事情。”银明鸢解释。 这种说法,女皇还是第一次听。 但仔细想,似乎又有点道理。 “你是怎么知道是这么回事的?”女皇问。 银明鸢的表情有点困惑,她慢悠悠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以前经历过,是我潜在的记忆告诉我的,其实,这很正常,虽然我也失忆了,但是我曾经学过的东西,不会完全消失,所以很多我现在学起来很快的东西,大概率是因为,我以前就学过。” 朝政、兵法、内宫诸事、勾心斗角…… 她似乎,都很拿手。 “你确定洛王真的失忆了?”女皇问。 “确定,”银明鸢面无表情地说,“他和他的王妃,感情应是很深,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如今他的王妃去世了,他忘了她,也不 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女皇松了口气道,“忘了最悲伤的事情,余生才能不留遗憾地走下去,否则,他这一生,岂不是到死都不甘心?” 银明鸢怆然:“娘说得是。” 可他没了一段记忆,他不再记得曾经的妻子,本就是令他遗憾的事情。 他的人生,无论如何,都已经有了遗憾。 那般容华之姿,那般惊才绝艳,倘若他的人生没有遗憾,那该多好,她是不懂,为什么上天就非得给一样,再拿走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拥有毫无遗憾的一生。 “怎么不高兴?”女皇问。 “只是想到,我与洛王有了同等的遭遇,说来也巧,也算缘分吧,”她放下箸,起身朝女皇揖礼,“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娘且忙吧。” 银明鸢慢悠悠走出凤鸣宫。 女皇搁下茶盅,沉气道:“原还有纯良的一面。” 玄青姑姑接话:“殿下如此,正好,该狠心的时候狠心,该良善的时候良善,而且极为顾全大局,否则也不会此番折腾地跑楚湘王府。” 提到秦墨琰,女皇的面上闪过几分阴郁。 “他吃了洗情丹,本就不可能再记得明鸢,原以为,他只是忘了明鸢,没想到他把遇到明鸢后的事情全给忘了,如此也好,省了许多麻烦。”女皇道。 玄青姑姑:“既然洛王忘了,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刻意避着他了?” “该避还是要避的。”女皇道。 银明鸢刚离开凤鸣宫,有宫女过来禀,银凌月已在紫微宫候着了。 “让她候着吧。”银明鸢今日早上起得早,早朝后又走了一趟楚湘王府,昨夜还未睡好,这会儿只觉得浑身疲累,回到紫微宫后,直接入了寝殿。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月郡主烧宫殿了 她要午睡,宫女就只能守在殿外。 而此时偏殿,银凌月还在等候,今日一早,紫微宫有宫人到绥安王府上传皇女口谕,让她午后入宫,银凌月倒不怕入宫,她本也不怕银明鸢。 但是相比于她一脸的无所谓,银桦驰就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确切而言,她娘银桦驰已经不安了整整一晚上,听说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好像是因为有个被她娘派出去办事的人,突然失踪了。 她问过,但她娘含糊其辞,没说明白。 银凌月虽然不知道银明鸢突然让她入宫,打的是什么心思,但是她也不认为能和一个失踪的无关紧要的人有关。 银明鸢才回宫几天? 她能知道什么? 那人在西昌街,也不过就是借着她的肩膀扬扬名声,真涉及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们绥安王府随便一个客卿都能让她名声扫地。 银凌月坐在临窗的茶座旁,喝着宫女送上来的上好的君山银针,吃着紫微宫小厨房做的软糯可口的糕点,问宫女:“殿下可回了?” “殿下疲累,先回寝殿午睡了,请郡主稍等,待殿下 午睡起身,自会传召郡主。” 银凌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女皇宠小辈,以前她来皇宫,女皇就算有朝政要处理,只要不是十分紧急,都会先见她,赏她些东西,然后才去忙自己的。 银明鸢倒好,没什可忙,知道她在等,却不来见。 明摆着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但尊卑摆在那儿,今儿即便是她娘,也不得不乖乖在这儿等着,好在有好茶和美味的糕点伺候着,银凌月勉强还能忍受。 这一忍,就忍到了申时。 银凌月问:“殿下可起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答:“殿下醒了,此时与太傅在书房议事。” 银凌月:“她不知道本郡主在等她吗?” “殿下知道,但手上还有要事处理,还请郡主稍等,”宫女似乎怕她发火,说话越发小心翼翼,“奴婢这便再派人去禀殿下。” 说是派人去禀,然,真到了书房外,见宜荷姑姑都守在外面,宫女到嘴的话始终不敢出口,她小碎步踱到宜荷姑姑面前,压低声音问:“姑姑,殿下还不见郡主吗?” 宜荷姑姑:“殿下让郡主等 着。” “可郡主已经等得没耐心了。”宫女愁苦了脸。 宜荷姑姑:“没耐心,也得等。” 宫女没办法,只能折回去回话。 银凌月气得五官皱成了一坨,仰头喝下一大口水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她继续等,一直等到了酉时,眼见暮色渐浓,银明鸢也没有出来见她的意思。 去回禀的宫女回来,让她继续等。 银凌月的耐心终于耗尽,她将手里的糕点重重地一捏,丢在碗盘上,拿起放在手边的剑,就冲出了偏殿,宫女们拦都拦不住。 银明鸢还在书房看书,忽听外面闹了起来。 宜荷姑姑进来禀道:“殿下,郡主坐不住了,从偏殿冲了过来。” 银明鸢:“别让她进书房,也不能让她离开,她若要闹,就让她闹,她若要打,就派几个人陪她打,闹得越大越好,明白吗?” 宜荷姑姑明白怎么做,却不明白银明鸢这个中含义。 她提醒道:“绥安王也入宫了,这会儿正在凤鸣宫。” “无妨,若是她来了,却不见陛下,不准她入紫微宫,她想带走银凌月,就让她在 外边候着,若是敢硬闯,杀无赦。”银明鸢道。 宜荷姑姑心尖儿一颤,忙点了头:“是,殿下。” 与此同时,凤鸣宫中。 银桦驰跪在正殿内忧心忡忡道:“陛下,今儿早上殿下要凌月入宫,微臣虽不知为何,但微臣以为,殿下有请,是凌月的福气,便告诫她入宫后见了殿下,要谦卑恭敬,凡事不能越过殿下去,凌月也极为高兴,欢欢喜喜地入了宫,可谁知,凌月入了紫微宫,现在还未出来,她与殿下年纪还尚小,难免孩子气,这要是有什么冲突,她伤了殿下,可怎么好?” “你不必担心,朕问过了,明鸢一直在处理公务,凌月就一直留在偏殿等她,这会儿两人还未碰上面呢,”女皇语气温吞,“你且先起吧。” 还未碰上面…… 看来她女儿没在银明鸢的手中受欺负,银桦驰正觉松了口气,有宫女在外禀道:“陛下,不好了,郡主在紫微宫闹起来了。” 银桦驰面色一惊,下意识望向女皇。 女皇慢吞吞道:“怎么回事?” 宫女将银明鸢让银凌月在偏殿等了一 下午而银凌月终于失去耐心从偏殿一路闹到书房的经过一一讲明,“……殿下和太傅还未议完事,让郡主在书房外稍等,郡主已是气急,欲要闯书房,被宫女们拦了下来,她又转身欲离开紫微宫,又被宫女们拦了下来,这会儿郡主已与紫微宫的几个宫女打起来了。” 银桦驰气得面色铁青,怒声道:“何人敢打郡主?” 女皇的面上闪过不虞。 宫女立刻解释:“绥安王误会了,并没有宫女打郡主,只是郡主要离开,宫女们出手拦她而已,但并未对郡主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宫女这话刚落下,又有人过来道:“陛下,陛下,不好了,月郡主把宫殿给烧了。” 银桦驰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女皇蹭然站起来,往紫微宫而去,一众宫女纷纷跟上,都没来得及去管银桦驰。 银桦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回过神来后,立即跟了上去,脚步踏得飞快,就差飞起来了,他们刚出了凤鸣宫就看见紫微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紫微宫人来人往,都忙着救火。 第二百三十七章 对峙 女皇和银桦驰刚走到紫微宫的大门口,就看见银明鸢和银凌月站在深红的宫墙下,身边守着宜荷姑姑和几个宫女。 听到“陛下到”的高喊声,银明鸢转身,快步朝女皇走去,敛衽道:“参见陛下。” 女皇亲手扶她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着急道:“受伤没有?” “没有。”银明鸢温温道。 银桦驰见银凌月站着不动,就觉得不对劲,她想上前看看银凌月,但是女皇就站在她的前面,她不敢越过女皇去。 女皇见银明鸢没事,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她横了眼银桦驰,沉声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凌月受伤没有?” 银桦驰“哦”了声,赶紧去看银凌月。 好在银凌月只是被点了穴,并未受伤,银桦驰给她解了穴,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这里见殿下,怎么还闹得起火了?” 银凌月满脸委屈,眼眶通红。 宫人们还在忙着扑火,紫微宫大门口人声喧哗,吵吵嚷嚷,女皇道:“跟朕到凤鸣宫,说清楚怎么回事。” 银桦驰安抚性地拍了拍银凌月的肩。 一行人到了凤鸣宫,女皇坐到龙椅上,沉声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银明鸢道:“宜荷姑姑,你来说。” 宜荷姑姑往前一站,娓娓说道:“今日殿下昨晚睡得不好,今早因着要上早朝就起得早,上完早朝后又半步不停地去楚湘王府给洛王诊治,行针极耗心力,但殿下想到午后还要见月郡主,行完针后就直接回了宫,在陛下此处用完午膳回去的路上,殿下身体不舒服,差点晕倒,奴婢说给殿下请御医过来,殿下不让,非说休息一会儿便好。 “殿下睡了一觉,还未醒,太傅匆匆过来找殿下议事,这一议事就议到了晚上,月郡主原是等在偏殿,等得不耐烦了,就冲到了书房外面,太傅还在和殿下议事,奴婢自然不能让月郡主进去,也不能让月郡主离开,毕竟殿下还有事要问月郡主。 “结果月郡主闹得越发厉害,跟宫女一路打到了书房旁边的偏殿,碰到了烛火,偏殿就燃了起来,奴婢为了防止月郡主闹出更大的事情,就点了月郡主的穴道,将月郡主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后面的事情,陛下和绥安王都知道了。” 银桦驰听到这儿,眼睛都直了。 她转头望着银凌月,不可置信道:“这?真的?” “我不是故意弄倒烛火的, ”银凌月委屈得眼泪花不停地掉,“我等了殿下一整个下午,眼见天都黑了,还让我继续等,我想走,宫女就拦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气,不知道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非得把我留在紫微宫。” 银明鸢:“把你留在紫微宫,自然是有事问你,宜荷姑姑,派人去把被关在典狱司的人提过来,今晚正好当着绥安王和月郡主的面,对峙。” 银桦驰一听就有点慌。 银明鸢慢悠悠道:“况且,你在偏殿等,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没让你受半点冷眼半分委屈,不过让你多等些时辰,你就一路从偏殿闹到了本宫的书房,甚至烧了本宫的宫殿,怎么,本宫让你等些时辰,就让你受委屈了?本宫没资格让你等,是吗?” 银凌月:“我……” “几日前,在街上,你与梁言大闹,造成街道拥堵,甚至险些伤人,本宫若不是为了阻止你伤人,本宫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迫回宫,你身为郡主,顶着皇族的身份,顶着皇族的姓氏,不以身作则,反而聚众闹事,当街伤人,今日竟然还大闹本宫的紫微宫,目无尊卑,任性妄为,你可知错?”银明鸢道。 银凌月:“……” 她被银明鸢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毫无还嘴的能力,不仅被扣上了无德的帽子,还被冠上了以下犯上的不敬之罪。 银凌月整个人都很懵,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就这么罪无可赦了?”银凌月结巴道。 银明鸢站到她的面前,凝着她的眼睛,拿手帕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月郡主,你烧我的宫殿,是想烧死本宫吗?” 银凌月被这话吓了一跳,嗓门不自觉地拔高。 “我没有!我没事烧死你干嘛?我疯了吗?我真是不小心的啊!”银凌月又要哭了。 银明鸢淡淡地笑:“你说你是不小心的,谁信?” 银桦驰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归于讪然,她垂首道:“殿下,凌月心思单纯,不会做出那等事情的,况且您当时不是在书房吗?她若是想烧死您,也该烧书房啊,您说是吧?” 银明鸢倏地笑了。 “绥安王别激动,本宫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月郡主今日犯下大错,本宫若是说她有意害本宫性命,也是可行的。”银明鸢警告道。 银桦驰听得浑身一颤。 因为银明鸢说得没错。 几步之外,宜荷姑姑朝银明鸢点了点头,银明鸢道:“烧宫殿 的事情暂且不说,说其他事情吧,正巧跟你有关的人来了,带上来吧。” 两个内侍押着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银桦驰的眼眸倏地睁大。 银明鸢微微一扬下巴,那中年男子就被一脚踹得跪在了地上,银明鸢道:“看清楚了,在陛下面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中年男人得知面前的人是陛下,吓得瞳孔一缩。 银明鸢道:“把你抓进来,虽然关着你,但是并没有让你受刑,但在陛下面前,你若是敢撒谎,会被五马分尸诛九族,明白吗?” 那中年男子忙道:“小人不敢撒谎,不敢撒谎。” 女皇端着茶盅,目光沉凝。 “本宫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银明鸢道。 中年男子:“是是是。” “你是醉香酒楼的伙计?” “是?” “那天你给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送茶水,是受谁指派的?” “受月子号的包房里的一个男子指派的。” “他让你干什么?”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银明鸢道:“没关系,你直说,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今日又说过什么,本宫都赦你无罪,但若是被本宫查出你撒了谎,后果本宫已经说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摆道儿 中年男子浑身一抖。 “月子号包厢的一个男的,让小人把那壶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到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身上,只要这事做成了,就给小人一千两黄金,小人的母亲病了,没钱看病,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否则万万做不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小人已经知道错了,求陛下饶命啊。” 女皇:“别叫。” 中年男子陡然刹住了音。 银明鸢淡声道:“把他带下去吧。” 中年男子被带走,银明鸢看着银桦驰,眉目冷淡地说:“绥安王,昨日月字号包房被你还有你的客卿包了整整一天,本宫当时坐在酒楼喝茶的时候,你和你的客卿就在月字号的包房里,本宫倒想问问,你派个人来泼本宫滚水,存的是什么心思?” 银凌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茬。 昨日那男子什么事都没有办成,银桦驰根本不知道银明鸢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嘴硬:“微臣并未让他这么做。” “你没有让他这么做, 让他这么做的是你的客卿,而当时你与你的客卿就在月字号的包房里,你若再嘴硬,本宫就派人带他去你府上认人了,到时候这事闹得满南都城的都知道,你说寻常人会如何想你,又如何想你们绥安王府?” 银桦驰满脸阴郁。 若是银明鸢真的带人去府上认人,这动静闹起来就大了,况且那客卿的确还住在她的府上,只要人带过去,就逃不过事实。 银桦驰忽觉百口莫辩,想她驰骋沙场,统领万军,浴血奋战,杀伐果决,却突然被一个小女娃抓住了辫子,进退不得。 银凌月抿着双唇,手心冒汗,连哭都忘记了。 女皇好整以暇地看着。 银明鸢徐徐道:“加上今晚你女儿大闹紫微宫,甚至放火烧我紫微宫,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认为你们绥安王府狼子野心,想杀我让银凌月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银桦驰和银凌月陡然跪下。 银桦驰叩首道:“陛下,微臣绝无此意,求陛 下明鉴。” “明鉴你就是有此意,”银明鸢接话道,“你若只是想看本宫出丑,泼本宫冷水即可,犯得着泼本宫滚水?那滚水若是泼到本宫脸上,本宫毁了容,今后还如何见人?这帝位,自然就不可能再是本宫的,绥安王,你可知,其心可诛?” 银桦驰握紧了双手,讷讷道:“微臣、微臣……” 女皇扶额,前几日接到边境军报,如今北戎蠢蠢欲动,绥安王乃是南苍不可多得的将才,确有统领万军之能,她还不想收拾绥安王。 可银明鸢这般闹腾,看来今日不收拾是不行了。 银桦驰追悔莫及,叩首道:“不管陛下信与不信,微臣绝无害陛下性命之心,陛下若是不信,微臣愿交出兵符。” 言罢,银桦驰摸出袖中兵符,双手呈于掌心。 “求陛下看在微臣多年征战沙场,驻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凌月一命,凌月单纯,她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女皇正要接话, 银明鸢却抢在女皇的前面开了口。 “绥安王误会了,”她亲手搀扶绥安王起身,“正如绥安王所言,你征战沙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心系南苍万民,又岂会真的想害本宫性命,本宫相信你只是受他人蛊惑,一时失了本心,而月郡主,也多不过是任性了些,是以才闹出今日这般的事情来。” 银桦驰懵了。 银凌月也懵了。 银明鸢握住银桦驰的手,让她牢牢握住兵符,温声道:“你回去后,把那个蛊惑你加害本宫的客卿交出来即可,而月郡主到底是皇族,将来要继承你的爵位,性子这般跳脱任性可不成,从明儿起,就让她进宫陪本宫一起念书吧。” 银凌月根本不喜欢念书,当即就要拒绝,被银桦驰瞪了一眼。 她委屈地垂下头去。 银桦驰虽然不知道银明鸢到底卖的什么关子,然,当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不答应,忙道:“殿下端庄贤良,行事有度,凌月能跟着殿下学习,是 凌月的福气。” 银明鸢温温笑:“绥安王明白就好,如此,昨日和今日的事情,本宫可以当做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还假惺惺地望向女皇。 “陛下以为呢?”银明鸢道。 女皇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等结局,有些意外,她道:“朕本就信任绥安王的忠心,你如此处理甚好,凌月那性子,也的确该改改了。” 绥安王俯首:“微臣谢陛下信任。” 女皇道:“今儿天色晚了,你们且回吧。” 绥安王带着银凌月退下。 她们离开后,银明鸢径直坐到旁边的座椅上,她站得有点累,轻轻活动着自己的脚腕,有宫女过来禀,说紫微宫的火已经灭了。 银明鸢点了点头。 女皇挥退殿内众人,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银明鸢懒懒道:“昨日我在酒楼的时候,绥安王一直派人盯着我,想给我使绊子,今儿我就让她女儿进了宫,故意晾着银凌月,就是想给她摆道儿。” 银凌月可半点没让她失望。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想见你 “做戏就要做全套,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所以,烛台,是我让宫女故意引她打翻的,她也算实诚,没有推卸责任。”银明鸢解释。 女皇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你只是想敲打绥安王,让她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女皇问。 银明鸢点头:“也算给她个教训吧,让她知道,想折腾我,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还得把自己的女儿搭进去。” “那你让凌月进宫,是为什么?” “宫里无趣,她有趣,”银明鸢回答,“当给我解闷吧。” 这是她随口扯的理由,但也的确说得过去,她道:“我自作主张,娘会怪我吗?”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有这些安排,能不能先给朕吱个声?”女皇吁了口气,“朕还当真以为,你要收回绥安王的兵权。” 银明鸢道:“我不会寒了十万大军的心。” 她沉了沉气,紧接着问:“娘,边境是不是要起战事了?” 女皇的表情沉了下来,叹口气道:“明日,早朝上就会有人提出边境不稳之事,绥安王便要返回西北边关,镇守越阳城。” 真的,要起战事了? 绥安王与银凌 月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银凌月脯一踏上马车,就不悦道:“娘,我不想进宫,您为什么要答应让我进宫?” “今日这样的情况,你不想进宫,是想死吗?”银桦驰凝重道,“今日殿下显然有心放我们一马,让你进宫陪她学习,已经是轻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今后跟在殿下身边好生学,好好收敛你的野性,”银桦驰打断她,“你真是被我给惯坏了,竟敢大闹紫微宫,简直不知所谓。” “分明是殿下为难我!” “殿下为难你?殿下怎么为难你了?人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让你受委屈了?”银桦驰气得脸色铁青,“不管今后如何,至少现在,她是殿下,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别说让你在偏殿坐着喝好茶吃点心地等,就算是让你干站在院子里等上整整一天,你也该乖乖等,你倒好,还敢从偏殿一路杀到书房,你性子这么沉不住气,是要吃大亏的!” 银桦驰愤懑道:“你只比她小半岁,差距怎地就这般大?” 银凌月委屈地红了眼眶。 今日之事,让银桦驰颇有些坐不住,昨日她还雄赳赳气昂昂地 想收拾银明鸢,今日就在银明鸢的手上吃了大亏,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摆出来,让她哑口无言。 这银明鸢着实有些恐怖了。 年岁不过十七,竟然就已经这般沉着冷静,能对她这个大将军步步紧逼,让她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最后不得不使出保命之招。 凌月心思单纯,人畜无害,哪是她的对手? “你进宫后,切记要对殿下事事服从,殿下让你往东,你就不要往西,殿下让你喝汤,你就不要吃肉,切勿和殿下起冲突,否则惹了殿下不高兴,她有的是法子折磨你,知道吗?” 银凌月闷闷地不说话。 银桦驰轻叹道:“今日之事就是个教训,你千万要长教训,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哥哥弟弟想,为爹娘想。” 银凌月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就非得对她唯命是从吗?” “是。”银桦驰斩钉截铁道。 银凌月哭得越发汹涌。 银桦驰揽住她的肩,无可奈何道:“也是为娘的让你受委屈了,若是没有昨日的事情,殿下也不会想要给我们一个教训,就不会让你入宫。” 银凌月呜呜地哭:“我以后就要受她欺 负了,呜呜呜……”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湘王府,椒兰院内。 秦墨琰面色惨淡地躺在床上,他今日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力气,银明鸢走后,他睡了整整一下午,入夜后便不太有睡意。 南二道:“殿下,皇宫着火了。” “又着火?”南九吃惊,他望了眼窗外,“今日无风,我们殿下也没进宫啊。” 秦墨琰问:“怎么回事?” “是紫微宫的方向着火,属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火势并没有很大,且这会儿已经控制住了,”南二说,“绥安王和月郡主也刚刚离宫。” 南九:“她们能安然离开,看来没什么事。” 秦墨琰:“把绥安王府盯紧。” “是。” 临到第二日早上,秦墨琰醒来时,南九道:“殿下,今日一大早,绥安王府送了一个人去典狱司,是绥安王的一个客卿。” 秦墨琰淡淡地笑。 “殿下笑什么?”南九不懂。 “是那位皇女的手笔,她该是抓住了绥安王的把柄,逼得绥安王不得不把她的客卿交出来,但若只是一个客卿,当还不至于让她放一把大火,她应该还有其他的条件。” 南九好奇道:“是什么?” “不知,这两日应该就会有动静,你让南二留意着。”秦墨琰道。 南九看见秦墨琰的笑,费解地揉了揉脑袋,是他的错觉吗,为何总觉得每次提到那位皇女的时候,殿下都会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 思及那位皇女和王妃的渊源,南九不敢再琢磨下去。 今日银明鸢来得晚,到椒兰院时,已过了巳时,秦墨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等着她走近,她照旧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南九和南二相视一眼,没等银明鸢和秦墨琰开口,自动退到了门外。 “今日之后,要过了五日才需再行针,殿下也可少受点罪了,”银明鸢坐到床边,微微俯过身去帮他解衣扣,“我也轻松了些。” 秦墨琰薄唇抿紧。 片刻后,他道:“不来,你似乎很高兴。” “每日奔波,觉得累,能不来,自然该高兴,”银明鸢徐徐说,“殿下也不必再使些狠厉的法子引我过来,往后行针,我都会自己来的。”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就在银明鸢准备下针的时候,秦墨琰忽道:“若是我想要见你呢?” 第二百四十章 服毒 银明鸢拿针的手一顿,问他:“殿下何以想要见我?” 秦墨琰没有再回答。 银明鸢觉得他莫名其妙,他是明夏皇子,她是南苍皇女,本不该私自见面,她日日过来给他诊治,已是极限,而他却还想着其他的会面的可能。 是不是以为,忘了自己的王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银明鸢叮嘱道:“我行针的时候,除非你疼得受不了了,否则都不要说话。” 话虽如此,但银明鸢给秦墨琰行针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喊疼,他体内真气横冲直撞,身上还被扎这么多针,他也能生生忍受,银明鸢其实是佩服他的。 这位洛王殿下,虽然养尊处优,但心性坚韧。 这种人,或直接杀,或不要与之为敌,只能二者择其一。 银明鸢不能杀他,自然也不会得罪他。 收针时,已至午时正。 银明鸢给他裹上锦被,却被秦墨琰忽地握住手,许是有些脱力,他并未用多少力道,他哑声道:“我昨日所言,姑娘想了一天,可相信我的话了?” 银明鸢想抽回手,他却加重了力道。 她眼睫下垂,凝着秦墨琰漆黑的眼睛,目光清冷,“殿下病重,还是好生养病吧,我的事,无须殿下劳心伤神。” 秦墨琰微微松了手。 “南都于殿下而言,乃是是非之地,殿下养好伤后,还是尽快离开,方为上策,”银明鸢平静地说,她抽回手,微沉下眼,“殿下才华横溢,实在不该拘泥于病榻。” 她伸手给秦墨 琰把脉。 “我来往于皇宫和王府,时时都在戒备突然有人蹿出来杀我,且此番行针,的确极为耗费心力,还望殿下能体谅我的辛苦,这次不要再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须臾之后,银明鸢收回手。 “至于我是不是庄家二小姐之事,并不重要,想那庄家二小姐,手起刀落,把庄家搅得家破人亡,约摸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如今是南苍皇女,委实不想跟庄家二小姐扯上关系,是以,还望殿下能忘了梅林偶遇,且当从未遇见过。” 秦墨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撑着床沿,双手手背青筋凸起,弓着脊背,咳嗽得越来越严重。 整张脸透出一种灰色的死白。 银明鸢并非第一次见他这番模样,她拍着脊背帮他顺气,说道:“等会儿我会开药,治一治你的咳嗽,你吃两副药,往后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秦墨琰忽地冷笑。 他的咳嗽声间歇,沉重地喘着粗气。 “我自伤身体引姑娘前来,不是想听这番话的,姑娘何以不懂?”他望着她的眼睛,眼眶通红,仿佛在控诉她的无情无义。 银明鸢微微抿唇,半晌没有接话。 “姑娘自然不懂,”半晌后,他又自嘲道,“姑娘且回吧。” 银明鸢暗暗咬牙,未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秦乐瑶已过来等候,见她出来,敛衽行礼,道:“殿下可还好?” 银明鸢“嗯”了声。 “我四皇兄,无大碍了吧?”秦乐瑶紧接着又问。 银明 鸢点头,她让人拿来笔墨,重新开了药方,递给南九,又嘱咐平日里照顾时需要注意的事情,才同秦乐瑶一起去正院用膳。 今日银明川不在,银明鸢问起,秦乐瑶才满不在乎地说:“今早有人来请,他好像是去酒楼用午膳了,明知道殿下会来,竟然不留在府上陪殿下用膳,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银明鸢:“……” 这世上大约没几个会像秦乐瑶这样当着她的面数落自己丈夫的。 “殿下,我觉得他这种失礼的做法实在不能容忍,待他回来,殿下您千万不要客气,把他架在板凳上打他二十板子,看他还敢这般怠慢殿下!”秦乐瑶愤然道。 银明鸢:“……他若待你不好,你可以在后院养几个乖巧听话的。” 秦乐瑶一听,险些喷了。 虽然南苍民风开饭,女子的确可以在后院养男人,但是秦乐瑶毕竟是受明夏女子须得三从四德的教育长大的,别说现在,即便是将来,她也干不出一女侍两男的事情来。 “殿下说笑了,我哪能。” 银明鸢:“只要你想,他拦不着你。” 秦乐瑶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想,我办不到。” 银明鸢也不再多说,专心吃菜,她发现只要自己不去想秦墨琰的那些话,她就不会心烦意乱,做什么事情都能心无旁骛。 秦乐瑶好奇道:“殿下,以后你会吗?” “会什么?” “会娶一个男人,再娶两个、三个男人吗?” “不会。”银明鸢斩钉截铁道 。 “为什么?南苍风俗不就是如此吗?何况您还是皇女。” “女人争风吃醋尚且能搅得家宅不宁,更何况男人,不得把皇宫的屋顶给掀了?”银明鸢淡淡地说,“男人争风吃醋,你见过没?” 秦乐瑶摇头。 “以前有个大宁国,两男争一女,这两个男人,都是皇子,位高权重,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王爷,女的心仪太子,后来也如愿嫁给了太子,王爷本无心帝位,但是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发动了兵变,领兵一路杀到了皇城,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最后如愿杀了太子,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但是女人却自杀随了太子而去,王爷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知造孽过重,没多久就自刎于殿前,这就是男人的争风吃醋。”银明鸢道。 秦乐瑶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后,她道:“为个女人,不至于吧?在我们明夏,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若是哪家男人不纳妾,才是新鲜事。” 银明鸢:“爱得深沉,没办法。” 秦乐瑶:“……” 银明鸢问:“你对女人,是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啊,我就是习惯了男尊女卑,在我们明夏国,搅弄风云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好,即便是后宫,也闹不出多大的水花来。” 银明鸢:“洛王妃也是如此?” “您说我四嫂啊?我四嫂不同,我四嫂一双圣手能让人起死回生,面对叛军临危不惧,即便是杀人不见血的杀手,都不足以 让她变色,她并非内宅后院的女人。” “你知道她很多事?” “不算多,只知道她研制出了治瘟疫的药方,让她的娘家家破人亡,在叛军杀进皇城的时候临危不乱,守在父皇身边保父皇安危,在刺客提刀坎向我四皇兄的时候敢只身挡在我四皇兄面前,我四嫂,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四嫂出事,都是以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我四皇兄就不会离开送亲的队伍,我四嫂就不会为了求药离开客栈,也就根本不会被掳走。” “她是被谁掳走的?”银明鸢问。 秦乐瑶目光闪躲,她对这位皇女殿下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是她的四嫂的亲姐妹,又是她四皇兄的救命恩人,另一方面,她又是害死她四嫂的女皇的女儿。 “不方便说?” 秦乐瑶点头。 银明鸢道:“那就不说。” “可殿下您已经问了,”秦乐瑶抿了抿唇,拿箸戳着碗底,“我若说了,殿下若是不信,能不能当做我什么都没有说?” 银明鸢点头:“可以。” 秦乐瑶道:“是女皇陛下。” 银明鸢一怔。 “那日涂福山,我四皇兄四嫂都去了,我四嫂就死在涂福山的悬崖上,被北戎的杀手抓着跳了崖,我四皇兄就跟着跳了下去,听南五说,我四皇兄跳下悬崖之前,还被威胁服了毒,否则,凭我四皇兄的修为,区区悬崖,跳下去何至于重伤?”秦乐瑶闷闷不乐地说。 “服毒?”银明鸢震惊。 第二百四十一章 要起战事了 “是啊。” 银明鸢对秦乐瑶的话原本还有几分信任,但她说到秦墨琰服毒,她仅存的那几分信任都消失了干净。 “洛王没中毒。”银明鸢道。 “可南五分明看见北戎的杀手丢给了我四皇兄一颗药丸,我四皇兄闷不吭声就吞了,难道不是毒药丸吗?”秦乐瑶问。 银明鸢含糊道:“也许他在崖底自己把毒给解了。” 按照秦墨琰身上的伤势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甚微,秦乐瑶并非亲眼所见,一切都是听旁人说起,她的话,可信度很低。 但银明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殿下怎么了?”秦乐瑶担忧地问,“这件事王爷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殿下若是想知道更多细节,可以去问问王爷。” 问楚湘王等同于问女皇。 银明鸢道:“无妨,知道与否,都不重要。” 有丫鬟在外面禀,月郡主过来了,秦乐瑶凝了凝眉,她成婚那日,银凌月也来了府上,秦乐瑶对她的印象还挺深,知道这是个刁蛮任性不好惹的。 她起身道:“殿下慢用,我去迎月郡主。” 银明鸢点了点头。 秦乐瑶还未到门口,已见银凌月被丫鬟领着过来 了,她迎上去,含笑行了一礼,道:“不知郡主前来,有失远迎,郡主勿怪。” 银凌月抿着嘴,目光不悦地扫了眼秦乐瑶,也不还礼,只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王爷不在府上,”秦乐瑶对银凌月不悦的眼色视若无睹,“月郡主若是想找王爷,可以去醉香楼。” “我也不是来找银明川的,殿下在你府上吧,我来找殿下。” “殿下还在用膳。” “你带我过去吧。”银凌月不客气道。 明夏看重礼仪,秦乐瑶还未见过这么没规没矩的女子,顿时对银凌月便越发不喜起来,她也收敛了那副客气的待客之道,冷声冷气地说:“跟我来吧。” 绕过回廊,再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便到了正院的膳房。 此刻银明鸢正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用着膳,见秦乐瑶和银凌月一起进来,她连眼神都没有多给,直接问银凌月:“来这儿干什么?” 银凌月拱手行礼,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 回答:“我来随殿下入宫。” “你是找不到宫门吗?要跑这儿来?”银明鸢很轻地笑了下,她午膳已吃得差不多,便放了箸,转头,目光清淡地看着银凌月。 银凌月道:“ 殿下不是让我跟着您吗?所以我就来了。” “是臣女。”银明鸢纠正她。 银凌月一时没有听懂,“什么?” “你的自称,该改改了,南苍虽是女儿国,但也是礼仪之邦,你当着本宫的面,如此我来我去的,不知道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吗?”银明鸢漠漠道。 银凌月:“……” “行了,你也不用回答本宫,等入了宫,自然会有人教你宫廷礼仪和四书五经,”银明鸢缓缓站起来,“走吧,回宫了。” 她在银凌月的愣神中和秦乐瑶的闷笑中率先朝门外走去,银凌月和秦乐瑶赶忙跟上,到了朱红的大门口,秦乐瑶敛衽道:“恭送殿下。” 银明鸢上了马车。 似想起什么似的,又撩开车帘,对秦乐瑶道:“叮嘱厨娘学快些。” “是,殿下。”秦乐瑶笑道。 椒兰院内,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秦墨琰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手里捏着银明鸢写的药方,一样的字迹,他看过太多遍,但庄成双生性多疑,就算他拿出她以前的字迹,她该也不会轻易相信。 他明夏皇子的身份会让她下意识地认为,他在预谋什么。 所以,她才说,让他早日离开,南都于他而 言,并非安全之地,她摆明了是不想再跟他有过多的往来,不想招人口舌。 秦墨琰把药方递给南九,道:“把药方誊抄一份,这一份留下来。” 南九拿着药方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道:“殿下,查到了,皇女提的另一个要求是,让银凌月入宫给她作伴,不过属下不明白,皇女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让银凌月入宫做什么。” 原来她的目标是银凌月。 “银凌月是绥安王府的继承人,她若是掌控了银凌月,就捏住了绥安王的命脉,这是一步好棋。”秦墨琰道。 “照您这般说,那位皇女,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南九道,心头却暗想,他们王妃也很厉害啊。 秦墨琰要午睡时,得了消息的南二进来禀:“殿下,北戎西南军蠢蠢欲动,怕是意图兴兵,进攻南苍的西北防线,今日早朝,女皇已命绥安王三日后前往越阳城。” 南九嘀咕:“北戎物资匮乏,惯喜欢兴风作浪。” “正因为物资匮乏,北戎才喜欢兴兵,掠夺资源,他们兵强马壮,将士骁勇善战,若真的对南苍兴兵,胜负不好说。”南二接话。 秦墨琰问:“楚云铮人在何处?” 南二道:“刚得 到的消息,人已离开了胤都,南下了。” 北戎前太子秽乱宫闱,被贬为庶人,新太子楚云铮上位不过短短半年,颇受争议,急于建功以堵朝臣们的嘴。 如今南苍还处深秋,但北戎很多地方已经开始落雪,收成不佳、食物匮乏,只能靠征战来夺取资源,加之,楚云铮急需功勋加身,这场战事,若是楚云铮领兵,就带有目的性,既然楚云铮要立功,便没那么容易作罢。 秦墨琰问:“皇女走了吗?” “走了。”南二道。 “快追上去,把她拦下,多的不用说,只需告诉她,楚云铮南下了。” 南二可不敢耽搁,转身就飞奔离开了椒兰院。 银明鸢的马车辘辘驶向皇宫,就要入宫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殿下留步”的喊声,银明鸢回头,撩开车帘,南二被几个宫女拦在数步之外。 银明鸢踏下马车,淡声道:“让他过来。” 南二顶着满头大汗走到银明鸢几步之外,他拱手道:“皇女殿下,殿下命在下给皇女殿下传一个消息,若有惊扰,还望皇女殿下恕罪。” 银明鸢:“什么消息?” “北戎的新太子,楚云铮,南下了。” 银明鸢闻言,脸色骤变。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密探 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她道:“代我向你们殿下致谢,请回吧。” 银明鸢落下话,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快走,去凤鸣宫。” 马车直接驶到了凤鸣宫的宫门口,银明鸢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宫内,此时女皇正准备午休,听到内侍说银明鸢过来了,让银明鸢直接入了寝殿。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女皇还从未见银明鸢这般着急过,当下不由地皱起眉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银明鸢道:“娘在胤都没有安插密探吗?” “有,怎么了?你想联系胤都的密探?”女皇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你想联系密探也不是不可以,但容易暴露,一旦暴露,多年埋进去的线就废了。” 银明鸢问:“胤都没传来楚云铮南下的消息?” “什么?”女皇当即站了起来,“楚云铮南下,你听谁说的?” “洛王,他大概得知了边境不稳而绥安王又要回越阳城的消息,派人追上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消息无论真假, 您最好现在下旨,让绥安王即刻启程,不得耽误。”银明鸢道。 女皇知道银明鸢说得有理。 无论楚云铮有没有南下,让绥安王早些前往越阳城总是好的,宫女伺候她穿好衣衫,银明鸢陪着她去御书房拟旨。 把墨迹吹干,银明鸢将圣旨递给玄青姑姑,“事情紧急,劳姑姑跑这一趟了。” “殿下言重了,奴婢去去就回。”玄青拿上圣旨,转眼就消失了踪迹。 银明鸢脸色有些煞白,讷讷道:“若是楚云铮领兵,这一仗,再所难免,听闻楚云铮此人,极为狠辣,娘还是再多派几个人过去,协助绥安王地好。” “越阳城一直都是绥安王镇守,朝中没人比她更熟悉,就算派别人过去,他们对越阳城不了解,也插不上话,朕相信绥安王,定能保住越阳城。” 银明鸢问:“有越阳城的舆图吗?” “你能看懂舆图?”女皇震惊。 “不知道,有吗?您先给我看看。”银明鸢说。 女皇让宫女拿了舆图过来,越阳城的舆图很长,宫女专程腾了 一张桌面出来摆放舆图,银明鸢低头一瞧,竟然还真看得懂。 越阳城是南苍国西北方向最重要的一道关卡,若越阳城被攻破,北戎便可直取南苍十座城池,所以越阳城绝不能破。 银明鸢对楚云铮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上位不久,威严甚微,朝中许多大臣都很质疑他的能力,楚云铮这个时候南下,是奔着立功的目的来的。 越阳城关口,左右连山,临北为水,不易攻破。 若要战,则以水战为主。 这天下三分,南苍则独占了一个版块,将它和明夏以及北戎分割开来,分割线便是南江,南江自西往东汇入大海,北戎和明夏若要入南苍,都需得越过南江。 所以,若南苍与这两国交战,也多以水战为主。 南苍的将士们也极擅水战。 明夏国去年刚经历一场内乱,正是对明夏出兵的时候,但北戎约是之前被明夏的将士给打怕了,不敢再和明夏对战,转头就把矛头指向了越阳城。 银明鸢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水战,主船,北戎的将士更 擅长陆战,且男人天生力气比女人大,北戎的将士们都是男的,不像南苍,男女皆有,在力气上就吃亏,所以,绝不能让北戎人过南江上岸。 水战便成了必胜之战。 女皇见银明鸢一直盯着舆图看,问她:“有什么想法吗?” “越阳城驻军十万,北戎哪里来的勇气,和越阳城的十万将士们打水战的?”银明鸢不懂,“难道他们西北边境有二十万驻军?” 女皇摇头:“他们边境也只有十万军。” 银明鸢更加疑惑:“十万也敢打十万?是看不起越阳城易守难攻的地势吗?” “北戎人骁勇善战,对我们南苍一半的娘子军本就看不上眼,加之又有南江相隔,西北军又擅水战,多年前两军交战的时候,他们频频吃亏,打了退堂鼓,两国已经多年未曾交战,近两年,北戎条件越发艰苦,他们才起了兴兵的念头,但观念却未曾改变,所以他们出兵十万,也并非稀奇之事。”女皇解释。 银明鸢:“……” 轻敌乃兵家大忌,错误一犯再犯,北 戎人真有如此蠢? 女皇看出她担忧越阳城,笑道:“朕知你心系军民,但你要相信绥安王,绥安王极为擅长水战,起作战经验丰富,她不会让越阳城失守的。” 银明鸢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前脚刚踏出御书房,银凌月便冲上去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紧张地问:“殿下,为何要我娘即刻启程前往越阳城?是越阳城有战事要发生吗?” 银明鸢:“说不准。” “我们南苍已经很多年没有打仗了,若是突然发生战事,那我娘……” “你娘乃是镇守越阳城统领十万大军的绥安王,保家卫国、上阵杀敌是她的责任,两国既然要开战,她自然要上战场,”银明鸢打断她的话,“否则,她凭什么手握重权?你应该相信你娘,相信她能守住越阳城。” 十万大军对十万大军,且北戎军还没有南苍的西北军擅长水战,加之越阳城地势又对他们不利,他们怎么就有勇气用十万大军去对抗西北军。 总不至于是来送人头的。 不知道为什么,银明鸢有不好的预感。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避忌鬼神 她有点心烦意乱,回到紫微宫后,径直去书房找了所有和越阳城有关的记载,以往战史、越阳城独特的地理位置,包括和越阳城的人文风俗还有民间话本。 银凌月不解:“你看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懂打仗?” 银明鸢指着书房角落的位置,沉声道:“要么去那儿乖乖坐着,要么自己出去练剑,要么就跟我一起看这些书,不管你想做什么,都闭嘴,别打扰我。” 银凌月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头就出去练剑了。 银明鸢吩咐宜荷姑姑:“派个人陪她练剑,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剑术一道上,到底几斤几两,省得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以为自己多厉害。” 宜荷姑姑:“……是,殿下。” 小半个时辰后,银明鸢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和越阳城有关的书,大到军事,小到话本,应有尽有,银明鸢归了类,从军事看起。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也很沉浸其中,屋里伺候的都不敢弄出声响。 越阳城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发生过战事,八年前,北戎经常小规模进犯,最后一次是大规模进攻,结果以惨败收场。 那年越阳城的江水被鲜血染得艳红,七天七夜都未褪色。 民间有一个和越阳城有关的传说,说的是越阳城的江水里住着水龙王,越阳城每年的九月九都要举行敬水龙王的歌舞盛典,祈求水龙王保佑越阳城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六年前,越阳城闹过一次水灾,但并不严重。 越阳城的江里,死了不少殉情的男男女女,曾经有一个书生和一个千金小姐因为家里坚决阻止他们在一起,就双双在越阳城跳了江。 民间话本多是爱情 故事,大多写的都是为了爱情跳江的男女之间的故事,基本都是胡编乱造的,没什么可信度。 银明鸢要看的也不是爱情故事,她要看的,是越阳城有没有薄弱的地方。 看完了所有的记载,银明鸢倒没有多失望,她原本也没有期待真的能在这些记载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她存的不过是侥幸心理。 转眼天色就暗了下来。 银明鸢出了书房,随口问:“银凌月呢?” “还在跟宫女练剑呢,”宜荷姑姑说,“她打不过,就跟自己较劲儿,让宫女一直陪她练,天都黑了还不消停,奴婢也是不懂,这么强行练下去,也练不出名堂来啊。” 银明鸢:“你去给她换个更强的、让她毫无还手之力的。” 宜荷姑姑派了身边的一个宫女过去。 银明鸢叮嘱道:“让她趴下,但别伤她太重。” 宫女领命。 银明鸢往膳房走,对宜荷姑姑道:“你给她派一个紧高于她水平的,她当然没那么容易放弃,你想让她收手,就得派一个能一招就制住她的。” 宜荷姑姑不懂,“殿下为何要为难她?” “不是我想为难她,是她自己喜欢上蹿下跳,喜欢到处找人比武,她在王府练武,别人都让着她,捧着她,捧得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只是让她清醒清醒。” 银明鸢坐到桌前,补充道:“明天找个人教她礼仪,别让她成天跟个疯丫头似的。” 宜荷姑姑:“是,殿下。” 她暗想,银凌月也够倒霉的,惹谁不好,偏生要惹他们殿下,就皇女跟女皇叫板的架势,那是好惹的吗? 银凌月跟宫女打了一下午,虽然没赢,但也没有输得太难看,她 正打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时候,宜荷姑姑把那个宫女换了下去,让另一个宫女上来跟她打,不过一招,银凌月就觉得小腿一抽,直接倒地上了。 她后脑着地,被撞得有些头晕眼花。 旁边伺候的宫女将她扶起来,紧张道:“月郡主,您没事吧?” 银凌月揉着后脑勺,挣脱开宫女的手,指着将她打倒的宫女道:“我不跟你打,你走开。” “这不行,殿下说了,命奴婢陪您练,月郡主,您练了一下午了,眼见天都黑了,实在不宜再练,否则容易伤了身子,要不今儿您先休息,明日再练吧。” 银凌月:“明日我不跟你练。” “这……”宫女为难,“这得殿下说了才算。” 银凌月冲到膳房,对银明鸢道:“我明天不和那个武功高的过招……” “明天不会有任何人和你过招,明天你要学礼仪,教你礼仪的会告诉你,以后都不能这么没有规矩地冲到我的面前来跟我说话。”银明鸢面无表情道。 银凌月不由地握紧了手指。 “绥安王在前线迎敌,你身为她的女儿,希望你能安分点,别让她上了战场还得为你担心,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懂事知礼,对朝堂政务略知二三,别等到了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还只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空壳子。”银明鸢淡声说。 银凌月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杵在原地半晌没做声,也没动作。 银明鸢搁下汤匙,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我命人给你收拾一座宫殿出来,今晚就住进去,如果没什么想说的,你现在可以退下了。” 银凌月咬了咬唇,转身就往外走。 第二日,银凌月果真 没有再来烦她,早朝主要商议越阳城战事的事情,银桦驰已经离开了南都,正在去往越阳城的路上,这事本已经没有什么好商议的,但银明鸢始终不放心,在早朝上问众臣对越阳城战事的看法,这一问,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臣们纷纷表态,都说越阳城易守难攻,北戎绝无可能攻破越阳城,绥安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况且有十万大军在手,绝无可能败。 而朝堂上也并非尽是称赞之声。 有极少的人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仗还未开打,谁输谁赢都不好说,希望陛下和殿下做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然,这样的声音太少太少,很快便被那些认为越阳城绝无可能战败的声音淹没。 银明鸢记下了那几个不同声音的大臣的名字。 朝堂上因为此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然,他们讨论的声音也并没有多少价值,女皇和银明鸢都没那耐心多听,干脆早早就让散了朝。 银明鸢怀疑兴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此番过了四日,又到了出宫给秦墨琰行针的时候,在宫里被关了四天也闷了四天的银凌月知道银明鸢今日早上要出宫去楚湘王府,早就按捺不住,天还未亮就跑到紫微宫堵人,想让银明鸢带她一起去。 银明鸢倒没有拒绝。 马车驶过西昌街的时候,银凌月想跳马车出去玩儿。 银明鸢微闭的眼睛都未睁开,只淡声道:“我准你下马车了吗?” 银凌月只感觉到一巴掌挥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直接将她给挥清醒了,她现在还是寄人篱下的囚奴,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郡主。 银凌月乖乖坐了回去。 “学了四天礼仪,什么都没 有学会,是吧?”银明鸢冷冷勾唇,“我并不反对你上蹿下跳,但是希望你明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上蹿下跳也该看看场合,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你出手伤人更该弄清楚你欲伤之人该不该被你所伤。” 银凌月端端坐着,听银明鸢训话。 然而,银明鸢却并未多言,转而道:“姑姑,派人送月郡主回宫,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让她出宫。” 银凌月一听,脸色陡变,拒绝道:“我不回去。” “也成,你若能打赢宜荷姑姑,你就可以不回去,”银明鸢面不改色地说,“你自己乖乖跟着宫女回去,还是躺着被送回去,你选一个。” 银凌月咬了咬牙。 挣扎了半晌后,她泄气道:“是,殿下,臣女这便回。” 椒兰院内,秦墨琰坐在铺了厚软垫的轮椅上,轮椅是南五新做的,还特地刷了一层黑漆,高度和扶手的位置都恰到好处,用起来极为顺手。 他坐在桌边的轮椅上,桌上摆着一个被拆开的信封,脚边燃着炭火。 秦墨琰手里拿的,是北戎的密信。 楚云铮离开胤都,在曦城率五万曦城军奔赴越阳城,且楚云铮身边还带五六个很奇怪的人,不像战士,也不是军师,每个人的脸都涂得像鬼一样。 秦墨琰看到此处,眉目微凛。 密信的最后一页,是鬼脸的模样,那些人的额头上画着火焰状的绿色图案,三横过鼻梁连着两边脸颊,眼睛涂黑,嘴唇扩大涂成殷红,张嘴的时候,像是张着血盆大口。 秦墨琰在袁明志写的《三国杂记》上看过与这鬼脸相关的记载。 这是巫族的一种避忌鬼魂的做法。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妃实惨 把脸化成鬼怪的模样,阴间的鬼魂见到后就会自动认为他们也是鬼魂,便不会找他们索命,换言之,倘若你胆小或是行了不轨之事,怕遭到鬼魂的报复,便将自己的脸化成这般,七七四十九日后,鬼魂便会远离你。 秦墨琰不信鬼神,只信装神弄鬼。 这些人打扮成这样,很有可能来自巫族,《三国杂记》中记载,巫族是北戎极寒地区的一个人数不多的部落,他们生活在山洞里,相信世上存在鬼和神。 相信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而同时,这个部落还很邪门,他们的族花是一种叫“刺陵”的绿色的花,这种花和紫现草一样,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悬崖峭壁上,他们相信这种花能通神,能主宰他们巫族的生死存亡,所以他们对刺陵既害怕又尊崇。 据说曾经发生过一件至今令人无法查明真相的事情。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一天早上,巫族人看见极寒之地突然开满了刺陵,他们以为是天神对他们有所指示,纷纷叩拜,求天神保佑巫族长盛不衰,可不久之后,那些靠近了漫山遍野的刺陵的人,排成长队,一个一个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就算有些人及时被拉了回来,稍有不慎,他还是会回到那个悬崖上,跳下去。 一夕之间,本就人数不多的巫族人因此死了一半。 从此,巫族无人再敢靠近刺陵,但刺陵仍旧是巫族的族花,巫族人相信,当刺陵开满山野的时候,就是天神让他们巫族死的时候。 刺陵是天神的使者,他们不敢对天神的使者不敬。 那些巫族人额头上的绿色火焰形状的图案,就是刺陵花,《三国杂记》记载,刺陵花形状如火焰,一朵花共九片花瓣,呈绿色,无叶。 因其是花朵状,因此称花,而非草。 楚云铮此 次前往越阳城,若论最怪异的地方,便应是带上了巫族人,事极反常必有妖,秦墨琰总觉得不对劲。 可信中说,几个巫族人被楚云铮派人层层保护,如今又有五万曦城军相护,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只听说这几个人每晚都要拜刺陵,求刺陵保佑。 南三在外面敲了三下门。 南二道:“殿下,皇女殿下过来了。” 秦墨琰很轻地“嗯”了声,将信纸和信封放到火盆里点燃,火焰烧了起来,在秦墨琰的眼底映出一片艳红。 他伸手,将冰凉的手指放在火焰上取暖。 不禁苦笑。 初识她的时候,他是一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连说话都费劲,如今她记忆全无,又遇上他,重新认识他,他还是一个病秧子,坐在轮椅上,连站起来都吃力。 而她,并不喜欢孱弱之人。 因为孱弱的人不能保护她,反而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灾难,就像在西山别宫时一样。 银明鸢进屋的时候,就看到秦墨琰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浅淡惨白的笑,那笑容过于苦涩,让她禁不住微微一怔。 莫名的,有一瞬间的心痛。 但很快,她的目光落在炭火之上,燃烧的炭火上面还有没有燃完的东西,隐约还剩信封的一角,看来她进来之前,这位洛王殿下正在看一封不能被别人看见的信。 他虽被困在这方寸天地,但是他的消息却一点也不闭塞,否则千里之外的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地传到他的手中。 这位洛王殿下的消息网,遍布的宽度实在令她有些不安。 不知他如今坐在这里,是不是对越阳城的战事也了如指掌? “皇女殿下,您要用的银针、油灯、茶和手帕,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南九恭敬地后退几步道,“若无其他吩咐,我们便退下了。” “等等,”银 明鸢漠漠道,“把你们殿下的鞋脱了,把他的脚放到锦杌上。” 南九照做后,问:“皇女殿下还有何吩咐?” “出去吧。”银明鸢淡声说,她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他的旁边,伸出一根食指勾了勾,“把你的手放到你的腿上,我先把把脉。” 秦墨琰照做。 她一边把脉一边面无表情道:“恢复得还行,只能说没有没有白费了我用针的功夫,至少不会再因此咳嗽和咳血了,真气也不会再乱蹿。” “气息平稳了很多。”她补充,然后收了手。 秦墨琰微微紧了紧手指,继而自己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却被银明鸢阻止,她道:“不用,今日行针,在于腿和脚,不在于上身。” 秦墨琰放下手。 银明鸢微微弯身,伸手帮他把裤筒卷上去,一边低声道:“你双腿血脉不通,只靠每日定时按摩,效果不佳,若用针,能恢复得快些。” 他的腿很长,银明鸢卷了半天才卷上去。 长年不见光的双腿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但双腿笔直修长,一看就很有力气,估摸着能来回爬十趟涂福山而不颤。 这人的脚也是极好看的。 虽然银明鸢并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脚长那么好看的意义在哪里,约摸在于赏心悦目,也不知道那位死去的洛王妃,有没有饱足眼福。 这男人不孱弱的时候就是个极品,银明鸢为洛王妃可惜。 听说洛王极为宠妻,看来洛王妃是个没福分的,没享受到多少宠爱便罢了,竟然还丢了性命,丢了性命已是极为不幸,竟然还被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一股脑忘却了。 人生最悲惨之事,莫过于这接二连三的不幸。 当然,如果她真的是洛王妃,那么不幸的那个人就是她。 “你在想什么?如此心不在焉。”秦墨琰忽然开了口。 他的嗓 音仍旧是沙哑的,像是琴弦上拨出的低沉的音,落入她的耳里,偶尔能让她的心尖莫名地一颤,好像生怕惊醒了什么。 银明鸢恍然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冗长深沉,如幽深寒潭不见底,触不及防地对视,让她有种他一直在注视她的错觉,银明鸢微微抿唇,低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紧张?”他道。 银明鸢复又低下头去,胡扯道:“我好歹是一个姑娘,你一个大男人在我露腿露脚的,我多少会有点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会让我的心跳加速,便是你所谓的紧张。” 秦墨琰:“我光着身子的时候,你不也看过了?怎么不见你紧张?” 银明鸢:“……?” 怎么还能问这种问题? 她说到底,是救了他的性命的,有这般对救命恩人说话的病人?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紧张的,但是那时候你还昏睡着,所以我即便紧张,你也不知道。”今日用针并不需要多么精细,所以银明鸢也乐于多说话,以免尴尬。 秦墨琰:“……” 银明鸢继续道:“但你的腿脚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紧张。” 秦墨琰:“……” 光着身子的时候都看过了,如今只是一双腿一双脚,他实在不知有何可难为情的。 他道:“姑娘可知道,如果按照我们明夏国的风俗,你这般和一个男人独处于室,名声已经毁于殆尽,走出这个门,除了我,无人再敢娶你。” 银明鸢将银针放在火上烤,在他的左腿膝盖上刺下第一针。 “听说王妃以前就是你的医女,你便是因为这般,才娶她为妃的?”银明鸢问。 秦墨琰凝眉:“什么王妃?我何时有王妃了?” 银明鸢:“……” 看来洛王妃的事情,秦墨琰还不知道,他的那些属下和那个妹妹还真是替他着 想,瞒着这么大的事情,就为了不让他回想起伤心事。 洛王妃实惨。 “不是你,是我记岔了,”银明鸢补救道,她岔开话题,“你们明夏国对女子未免过于苛刻,听说即便落水被某个男人救了,都必须得以身相许,否则就失了名节,也难怪独处一室就名声尽毁了,还好我并非你们明夏国人,否则,你只能等死了。” 秦墨琰半晌没接话。 银明鸢将第二根银针刺入他的右腿膝盖下的位置。 气氛有点冷沉下来,过了会儿,秦墨琰道:“也不尽然。” “为何?”银明鸢随口问。 秦墨琰道:“你若为明夏国人,你救了我,我会娶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以堵悠悠众口,方不负姑娘之恩。” 银明鸢语塞。 她听说,洛王以前长年缠绵病榻,临去世的时候,被还是姑娘的庄家二小姐给救了回来,后来洛王就娶了她为正妃,再后来,洛王妃千方百计治好了洛王的病,为此,还受了重伤,否则,明夏的那场内战,没有洛王,还不定谁输谁赢。 可现下,秦墨琰对她说这样的话,未免过于暧昧。 若不是知道他忘了自己的王妃,在她眼中,他已是个登徒子了。 但即便如此,银明鸢仍旧心中不喜,不过,她不会明摆着打秦墨琰的脸,她道:“像殿下这般有责任心的,倒是少见,试问能有几人,会因此就许以对方正妃的位置呢。”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存在。 庄家二小姐只是庶出,且母不详,爹不疼,嫡母不爱。 这样的女子,能当上亲王的侧妃已是高嫁了,更何况亲王正妃,就这点而言,其实已经足以令银明鸢对秦墨琰高看几分。 更何况,他们成婚两年多,秦墨琰还从未纳妾。 秦墨琰道:“救命之恩,自然不同。”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凭什么相信你 银明鸢淡笑了下,开始在足底下针,这个角度,她得蹲在秦墨琰的前面,她十指纤长,手指的雪白和他的脚背的皮肤如出一撤,都白得泛光。 在银明鸢下针的时候,秦墨琰继续道:“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可许姑娘三个要求,姑娘若是想好了,随时可提,我都会竭尽全力为姑娘办到。” 三个要求吗? 银明鸢将银针刺入秦墨琰脚底的穴位。 “待我想好再说吧,希望殿下说到做到。” 她落下话,才恍然间反应过来,秦墨琰和她说话的时候,似乎一直都自称“我”,从未听他自称“本王”,如此说来,这人还挺随和的? 施完针,银明鸢坐到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瞥见秦墨琰倒茶不方便,好心地问:“你要喝吗?” “好。”他倒也不客气。 银明鸢给他倒上一杯,递给他的时候说:“这次行针后,过几天我会再来一趟,明日殿下可试着起身走走,慢慢来,不要着急。 ” 秦墨琰端着茶盅,却并没有喝。 “我的内力什么时候能恢复?”他问。 银明鸢:“你现在只剩下两成功力,再过十天半个月,兴许能恢复五成,想要全部恢复,得慢慢养,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不定,看身体的恢复情况。” “我等不到那么久。”秦墨琰接话。 屋里安静下来,银明鸢低头喝茶,并没有做声,好似根本没有听到。 秦墨琰继续道:“你有速成之法,对吗?” “没有,”银明鸢面无表情,声音冷漠,“我行医的时间极为短暂,给殿下下针,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之心,否则我也不敢出手救殿下,我所知甚少,所懂极浅,况且不会武功,哪里知道什么速成之法,不过,不管是有还是没有,我都不建议殿下速成。” 顿了顿,她继续说:“殿下当知道,走捷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其实殿下身边高手如云,实在犯不着冒险。” 秦墨琰道:“我有我的事情 要做,手底下的人做不到。” 银明鸢笑:“殿下想做什么?难不成想闯皇宫?” 秦墨琰忽地又陷入沉默。 银明鸢:“……” 还真想闯皇宫啊? 她问过宜荷姑姑,闯皇宫,非得九阶实力,否则根本躲不开层层守卫的御林军,秦墨琰的那些下属,还没有谁是九阶实力的。 她忽地想到皇宫那场大火,那日绝对有人闯进了皇宫,刻意放了那把大火,但是皇宫内既没有财产损失,也没有人员伤亡,来人只放了一把火,其他的却什么都没有做。 诡异的目光望向秦墨琰,银明鸢眯起眼睛,道:“那场大火,是你放的?” 秦墨琰只要不受伤,修为绝不容小觑,而那段时间,也只有他,刚入南都,那场大火早不烧,晚不烧,偏生在秦墨琰进南都不久后就烧了起来。 当真只是巧合? “什么?”秦墨琰问。 似乎也不对,银明鸢猛地反应过来,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在秦墨琰受 伤失忆之前,所以即便那场大火即便真的是他放的,他也不记得了。 现在就算她说是他放的,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放那把大火。 等等。 洛王妃。 秦乐瑶说洛王妃是陛下抓走的,如果洛王妃真的是陛下抓走的,秦墨琰就完全有闯皇宫的理由,他不伤人,也不偷东西,他只是找人。 在深夜放一把大火,把所有人的惊醒,他躲在暗处,看各个地方的动静,大致猜测洛王妃可能会在的地方,然后再另择时日闯宫救人。 如果她是秦墨琰,她就会这么做。 虽然办法笨,但他一个外来者,这是仅有的办法。 但如今银明鸢有一点不敢确认。 陛下是不是真的抓了洛王妃,如果她真的抓了洛王妃,她的目的是什么,洛王妃只是庄家二小姐,她既然没有利用洛王妃威胁秦墨琰,她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可知庄家二小姐有何不同之处?”银明鸢问。 “我说过,我对她所知不多 ,不过,后来有一件事情闹得颇大,和她有关。”秦墨琰道。 “何事?” “她有一块碧落黄泉玉,在万宝楼拍卖了十一万两白银,几近天价,当时出这十一万两白银的,就是楚湘王,”秦墨琰神色冷淡,“一块玉佩而已,就算再值钱,也不可能值十一万两银子,但楚湘王确实出了那么多钱,买下了那块玉,后来就一直在查那块玉的主人。” “殿下何以知道的?” “万宝楼背后的老板,是我。”秦墨琰说。 银明鸢:“……” 她放下茶盅,取针。 听秦墨琰漫不经心道:“姑娘如今最难的,便是身边并无可信之人,姑娘想知道任何事情,都得自己去琢磨,但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能保证,我不欺瞒姑娘。” 银明鸢帮他把裤脚放下来,挪开锦杌,托着他的双腿,帮他把腿收回去。 怕他冷,特地将炭火挪得距离他的脚近了些。 银明鸢冷笑了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中蛊 “因为姑娘想知道的事情,跟我并无妨碍,你想知道庄家二小姐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查,这件事情对我不构成伤害,我当然会如实告知姑娘。” 这在银明鸢听来,完全就是鬼话。 如果他别无所图,何苦冒着性命之危引她前来,就为了告诉她她是庄家二姑娘?她是不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银明鸢不想多谈,起身离开。 秦墨琰却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说:“姑娘,外面下雨了。” “下雨?” 银明鸢并未听见下雨的声音,她正欲反驳,屋顶忽有大雨砸下,砸得屋顶噼里啪啦作响,这暴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 银明鸢在嘈杂的雨声中听秦墨琰哑声问:“姑娘可知道,这世上什么药可令人一觉醒来后,就记忆全失吗?” 银明鸢的心跳蓦然一漏。 她没有回答。 秦墨琰逐渐松了手,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苦笑道:“这世上真有那么厉害的药,能让人忘却所有的前尘过往吗?姑娘半夜醒来时,不会觉得心里很空吗?” 屋外瓢泼大雨,乌云密布。 屋内光线越来越暗,银明鸢将熄灭的油灯点燃,捧着燃烧的星火将油灯放到桌上,她面色寡淡,像平静无波的水,将所有汹涌的浪潮都藏在最深处。 她的声音也平静得如一条直线,道:“我一直忘了问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失了记忆的?”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庄家二小姐。” 银明鸢的长睫微不可见地一颤。 如果她就是庄家二小姐,银明鸢将自己原本的身份带入过去,因为她就是庄家二小姐,所以她更习惯金陵的口味,所以她其实就师承玄冥子,所以她在庙里生活了整整五年,受尽欺凌,以至于手上被磨出了许多老茧。 因为她是庄家二小姐,所以她自然也是庄家二小姐的模样,她生来母不详,银明川暗中前往明夏寻找丢失的皇女,最后查到她的头上,确认了她皇女的身份。 陛下不可能让一国储君的她继续和明夏的皇子在一起,所以她在送亲的路上被陛下派的人掳走,带进了皇宫,秦墨琰为了寻她,冒着风险入宫,点了一把大火。 因为她是庄家二小姐,所以当秦墨琰得知银明川要带她去涂福山烧香的时候,就暗中跟了过去,后来遇到刺杀…… 从这里开始便说不通了。 她并未被拽下悬崖,那日玄青姑姑突然赶到,带她杀出了重围,带回了皇宫。 “庄家二小姐已经死了,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银明鸢反驳。 “亲眼所见就是真的?”秦墨琰冷笑,“姑娘不也扮过太傅之女吗?” 银明鸢目光一凛。 因她顶着太傅长女的脸在楚湘王府上溜了一圈, 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以致银凌月冲到太傅府上找楚漫比试,闹得啼笑皆非。 抛开这点,银明鸢继续想。 如果当初是有人假扮她死在涂福山下,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洛王妃死了,洛王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为了两国邦交,为了长乐公主,也不可能寻仇,他心灰意冷,离开南都,从此与她再不相见。 而她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记忆,即便心有疑虑,但她乃是皇女的事情是事实,她会乖乖坐在皇女的位置上,学习国政,将来继承大统。 如果秦墨琰没有坠崖,没有伤得如此重,连马车都坐不了,她没有以死相逼,强行出宫,暗中来见他,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女皇的计划前行。 所有的一切都会很完美。 如果她是庄家二小姐,那么一切都说得通。 如果她是庄家二小姐,她就是秦墨琰的王妃。 银明鸢心烦意乱,大雨稀里哗啦地下着,桌上的灯火在昏暗中跳跃,落进她的眼底,燃烧成一片,她微微握紧了手指。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声衬得屋里越发安静。 最后,还是银明鸢率先打破沉默,她道:“殿下准备何时返程?” “看身体的恢复情况,”秦墨琰回答,他偏脸看向她,“午时了,外面还在下暴雨,风大,雨寒,姑娘便不要去正院用膳了。 ” 说到此处,他不待银明鸢回应,就开口叫了南九进来。 房门被南九轻手推开,秦墨琰吩咐道:“去给公主传话,让她派人把姑娘的膳食送过来。” “是。”南九反手又关上了门。 膳食送得倒快,一并送进来的还有秦墨琰的午膳,南九尽数摆在桌上后,便提着食盒出了门,甚至贴心地将房门帮他们关上。 虽然银明鸢也不知道他们这般“贴心”,到底是何意。 她抽出发间的银针试毒,连着秦墨琰那一份也试了,膳食很干净。 “不放心?”秦墨琰问。 “我在宫里,入口的所有东西都要试毒,随时随地,活得小心翼翼,你知道我前几日遇到刺杀的事情,在南都尚且如此,不敢想,若我出了南都,得有多少杀手冲上来要我的命,”银明鸢的话里藏着几分讥讽,“上位者,不好当。” 秦墨琰:“你别无选择。” 是啊,从她踏上金銮殿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任何选择。 只能往前走,在不断前行的道路上,铲除所有障碍。 银明鸢吃得丰盛,酱肘子、醉青虾、熏鸡翅、燕窝炖蛋、乌鸡汤,每一盘菜都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秦墨琰吃得简单,蒸鱼、乌鸡汤、蔬菜鸡肉粥,清淡且营养。 他细长的手指执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鸡肉粥,脑袋微微 低垂,神色淡然,呼吸清浅,银明鸢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熟悉。 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想要努力回忆,大脑却忽地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疼得她脸色发白。 “怎么了?”秦墨琰放下瓷勺,自然而然地伸手抚上她的脑袋,“哪儿不舒服?” 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银明鸢的脸色逐渐恢复,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每次感觉自己要想起什么事情的时候,脑袋都会疼一下。” 秦墨琰沉眉道:“你没想过你失忆的原因吗?” “说是落了水,后脑磕在了石头上。”说完才发现秦墨琰的手还落在她的发顶,脸色不免有些不自然,她稍微别开脸去。 秦墨琰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指微有僵硬,他生硬地收回来。 “这种理由,你也信?”他道。 银明鸢夹了一块肘子,说:“回去我再好生琢磨。” 如今越阳城有战事,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秦墨琰也不想等得太久,他提醒道:“你若是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最快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赶快恢复记忆,你失忆只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服用了药物,但目前我还未听说有什么药可令人失忆的,第二种,中毒,你自己就精通医术,你到底有没有中毒,你应该很清楚,第三种,中蛊。” “中蛊”这两个字,让银明鸢头皮一麻。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说哭就哭 桌上的饭菜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滋味,她放下箸,目光淡淡地凝着秦墨琰。 “不信?”秦墨琰道。 银明鸢表情复杂,如果真的是中蛊,那么她的身体里现在很可能还存在蛊虫,那东西能寄生在人体里,顺着血管在体内乱蹿。 未免过于恶心。 银明鸢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墨琰道:“南苍之南,有一个部族叫蛊族,蛊族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接触蛊虫,如果你没有听说过,可以去了解一下,蛊族至今出了数十个用蛊的天赋异禀者,蛊这种东西,十分邪门,很多用蛊的人,都大多早衰早逝。” “如果你真的是因为中蛊而失忆,必须尽早把你身体里的蛊虫引出体外,”秦墨琰道,“不过女皇爱重你,兴许你体内的蛊虫根本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银明鸢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讷讷道:“即便不会有伤害,也不会有好处。” 她没了吃饭的胃口。 天冷,桌上的饭菜凉得快,很快就没了热度,外面暴雨未歇,秦墨琰提醒她:“如果真的是蛊,女皇身边应该有擅蛊的人,你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 银明鸢扶额,没应声。 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低头抿了一口。 很奇怪,她虽然知道秦墨琰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话也未必是真话,但是银明鸢莫名觉得,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和他单独处在一个房间,她甚至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如果秦墨琰不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会觉得更舒适安逸。 巍巍宫墙都不能让她放松,到了这里,却莫名能松懈下来,好像很多事情她其实都是可以同他说的,只不过被理智压着,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暴雨午后渐歇。 宜荷姑姑到门外请示:“殿下,雨停了,可否回宫?” 银明鸢站起身来,眼尾的目光扫向秦墨琰,温声道:“你的病情,我会再想法子,你好好在这里养病,万事切莫心急。” 秦墨琰回答:“多谢姑娘。” 银 明鸢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外,她对宜荷姑姑道:“让楚湘王送我回宫。” 银明川不喜政事,若非重要日子,连早朝都不上,女皇交给他办的差事也不多,但一旦他接了差事,便都是机密任务。 近来皇女回宫,女皇心中多年的夙愿已经达成,心头便也无甚秘密了,银明川便闲了下来,用过午膳,就回房午睡了。 听闻皇女要他相送,他猛地从床上翻起来,赶紧穿好衣服。 到了正大门,银明鸢已经上了马车了。 有宫女为他牵来一匹马,银明川正准备坐上去,马车中的银明鸢掀开车帘,淡声道:“楚湘王,进来坐,我有事问你。” 银明川头皮一紧。 他心道:“又到了撒谎的时候。” 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拧不过银明鸢,到底还是上了马车,他坐到银明鸢的左边,态度摆得格外端正,“殿下请问吧。” “你和公主,感情不和?” 银明川万万没想到银明鸢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愣了半瞬,回答:“不和倒不至于,只是她是明夏人,微臣是南苍人,所受教育不同,习惯不同,相处起来,摩擦难免。” 银明鸢面无表情道:“洛王还住在你的府上,你和公主这般闹腾,洛王就算是想走,怕也不敢走,公主不远千里前来和亲,你是不是凡事该让着她一点?” 银明川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和秦乐瑶现在都是各睡各的,况且他和秦乐瑶的问题,不是他让一点就可以解决的,他们中间隔着洛王妃的“死”,他和秦乐瑶这辈子能表面平和已是极限了。 “不愿意?”银明鸢拔高了音量。 “愿意。”银明川立刻道。 “你若是不能和公主好好相处,那你就随公主回她的故乡金陵吧,去尝一尝为国为民离开故土、远离家人的滋味。”银明鸢道。 银明川;“……” 这未免过于狠毒。 “能的,微臣今后一定多让着公主,不再让她受委屈。”心中则默默地想,银明鸢怎么突然想起管这 档子事了? 莫非秦墨琰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堂堂亲王嚼这些舌根,似乎并非秦墨琰的作风。 银明鸢道:“我话已至此,你回去吧。” 这就完了? 银明川一脸困惑,他还以为银明鸢要问点别的什么,比如洛王妃,比如庄家二小姐,结果她只一心关心他和秦乐瑶的矛盾去了。 银明川下了马车后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 宜荷姑姑吩咐宫女给银明川一匹马和一把伞,然而,银明鸢道:“让他淋着走回去,好好清醒清醒,是乖乖留在南都,还是去金陵。” 冷风袭来,银明川在这句话中打了个寒颤。 祸从天上来,他太难了。 他站在细雨中看着马车走远,自然没有真的听银明鸢的话,一路淋着雨走回去,他转身进了戏楼。 戏楼很热闹,台上的戏子演到高潮之处,底下的看客们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见银明川进来,许多认识他的,纷纷朝他行礼,戏楼的伙计将他领到最好的位置上。 银明川坐下不久,隐约听到旁人小声的议论声。 “楚湘王又来听戏了,这刚成婚不久,就成天在外溜达,不像样。” “他不在外溜达,难道回王府受气吗?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位明夏国的公主不喜欢他,天天给他摆脸色,哎,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可怜,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讨自己媳妇儿开心,就是没用!” “不受宠哟……” 此类的话银明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最近这些话越传越夸张,就差来一句长乐公主已经将他扫地出门了。 银明川内伤,在戏楼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下去了,起身去了酒楼,未免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他径直进了酒楼的包厢,一直待到晚上才回王府。 秦乐瑶已经在用晚膳了。 她吃不惯南苍的口味,最开始的时候,膳食还会摆在一张桌上,和他一起吃,现在已经完全分开,她什么时候用膳完全是她自己的事情,压根儿不会知会他一声。 用膳分开,睡觉也分开。 有时 候银明川怀疑,自己成了个假婚,这位公主的脾气果然很公主。 进了膳房,银明川坐到秦乐瑶的旁边,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退下,张嬷嬷为难地看向秦乐瑶,秦乐瑶点了下头,张嬷嬷才领着众人退下。 “有事?”秦乐瑶面色不虞。 银明川想拿箸吃一点,但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他只能作罢。 他道:“你跟殿下说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嫁过来,本来就是一种委屈,倒也没怎么说,”秦乐瑶斜了他一眼,“何况,就我们现在相处的状态,需要说吗?长了眼睛的青蛙都能知道我们不和。” 银明川:“……” “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本王不要求你我心意相通,但至少得貌合吧,至少在外人面前,应该保持该有的和睦,公主以为呢?” “本公主以为,不怎么样,你我不和,那也是你丢脸,不是我丢脸。” “你怎么就不丢脸了?”银明川不懂。 秦乐瑶扯了扯嘴角,笑道:“因为本公主不出门啊,就算外面的人真的在笑话本公主,本公主也看不见,但你就不一样了,南苍的女子尊贵,就算你贵为王爷,出门在外,旁的人也会笑话你无法讨本公主欢心,不受本公主宠爱。” 银明川:“……” 说得好有道理,他都想为之鼓掌了。 “你突然想跟本公主讲和,是为什么?”秦乐瑶奇道,这位楚湘王颇有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人前彬彬有礼的样子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要他低头,其实并不容易。 银明川道:“是殿下让我好好待你,凡事让着你,本王也是奉命行事。” 秦乐瑶嗤笑:“可真是难为你了。” 想到皇女殿下,秦乐瑶的心情越发不好起来,倘若四嫂还在,定然也会这般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若过得艰难,她定然会为她筹谋,让她逐渐脱离艰难的生活。 如今救了她性命的四嫂去世了,她却还瞒着她四皇兄。 秦乐瑶的愧疚无与伦比。 满桌的饭菜顿时失去滋味,她丢 开瓷勺,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银明川:“……” 他来求和,什么重话都没有说,她怎么又哭了?! 明夏国女子的眼睛是水做的么? 想哭就哭,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银明川烦躁地抓抓头发。 夜色逐渐浓重,椒兰院中,南九扶着秦墨琰慢慢在屋里走动,得了信的南九进来道:“殿下,派去鄞州观音庙的人来信,说鄞州观音庙的人都说,皇女的确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观音庙的人口径一致,但除了这点,并无皇女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 意料之中,秦墨琰“嗯”了声。 他态度漠漠,南二和南九却隐隐兴奋了起来,如果观音庙的人都在撒谎,那就证明女皇在撒谎,女皇为何撒谎? 是不是因为当今皇女的身份另有隐情? 可当下他们却不敢多问。 南二又道:“还有,刚刚公主和楚湘王又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好像是楚湘王去找公主求和,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就哭了起来。”南二的表情格外一言难尽,洛王还在此处,他们都这般闹腾,若是洛王走了,岂不得闹翻天? 南二刚打完小报告,就听外面有脚步声。 “公主过来了。”南二说。 南九扶着秦墨琰坐到座椅上,秦墨琰道:“你们出去。” 南二和南九退下后,秦乐瑶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走了进来,她敛衽朝秦墨琰行了礼,道:“四皇兄,长乐有话要说。” 她已经想了很久。 如今秦墨琰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绝不会再有性命之危,况且他忘记了庄成双,就算她将一切和盘托出,秦墨琰也不会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 她不能再瞒着秦墨琰,和庄成双有关的事情。 这对四嫂不公平。 秦墨琰轻轻夹了下油灯的灯芯,语气漫不经心的,“坐下慢慢说。” 秦乐瑶深吸一口气:“是和四嫂有关的,您忘记了,但我没有忘,也不敢忘,您其实娶了一位王妃,她是庄家的二小姐,那年您的病情突然加重,九死一生……”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没骨情蛊 秦乐瑶将秦墨琰为何会娶妃、娶妃后又经历了哪些事情、他们为什么回来南苍、洛王妃又为何会失踪、最后又是怎么死的都一一说给秦墨琰听。 “……楚湘王说当今皇女和四嫂乃是双生姐妹,所以皇女才和四嫂的模样别无二致,我不知道皇女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怕影响您养伤,也一直瞒着和四嫂有关的事,我知道错了,您要是生气,您就罚我吧。”秦乐瑶眼泪汪汪道。 说完,她似乎觉得认错态度还不够,从座椅上站起来,跪到了秦墨琰的面前。 “四皇兄,您罚我吧。” 油灯的火焰在秦墨琰的眼睛里跳跃。 他低眉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很久后才低声说:“本王知道了。” 原来女皇是以“双生”的理由,来堵住了他身边这些人的嘴,他虽一直好奇,却没办法多问,问,就暴露了。 庄成双经常往来于楚湘王府,他做戏得做全套才能瞒住他们所有人。 才能瞒住女皇。 如果他没有失忆,醒来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到他的王妃了。 如今庄成双已经入了金銮殿,当着南苍满朝文武的面坐上了皇女的位置,女皇的顾虑就少了大半,因为她想退,几 乎已无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算皇女原是他明夏国的洛王妃的身份被公之于众,于失了记忆的庄成双而言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她总不能丢开她南苍皇室血脉的身份,跟他回金陵。 女皇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你起来吧,”他对秦乐瑶说,“过去的已然过去,她既然已经去世了,本王也不愿在一个去世的人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待伤好后,本王便会离开南都。” “可是……” “不必多言,”秦墨琰漠然道,“死去的人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你没必要因为去世的人赔上自己的人生,既然楚湘王有意与你和解,你该重新接纳他才是。” 秦乐瑶心尖如针扎般难受。 “那四嫂呢?”她问,“四嫂若在天有灵,她不会难过吗?” “她若在天有灵,她只会希望你过得好,”秦墨琰说,“本王会为她守孝三年,三年不娶妻、不纳妾,为她在慈安寺立牌位,本王有生之年,会让她享受香火不断。” 秦乐瑶面色灰白。 她想,这不是四嫂要的。 她要的,是有人记得她,是四皇兄记得她,而不是什么香火牌位。 可四皇兄将她忘记了。 这个世界上,再 无庄成双。 秦乐瑶离开椒兰院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她在恍惚中回到正院的寝房,看见银明川拿着书翘着二郎腿躺在软塌上,朝她瞥来狐惑的目光。 秦乐瑶颓丧地坐到床沿,讷讷道:“忘了,所以感情也不存在了,是吗?” “都不记得,如何还有感情?”银明川笑。 “那死去的人,未免太不值了。”秦乐瑶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银明川就没见过比她还能哭的姑娘,他从软塌上坐起来,放下书道:“死去的人,不会知道,你不知道人死后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吗?投胎转世之前,都要喝孟婆汤,孟婆汤一喝,前尘过往皆如过眼云烟,入了轮回,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秦乐瑶哭得越发汹涌。 她哽咽道:“我四皇兄说,他会为四嫂守孝三年,有生之年,保她香火不断,算是全了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三年后,若有合适的,便会另娶了。” 银明川:“在你们明夏国,我还从未听闻有丈夫为妻子守孝的,更何况是足足三年了,洛王殿下这么做,已经很令人钦佩了,他总不能就终身不娶了吧。” “可是我还是好难过,呜呜呜……” 银明川长长地叹了口 气,心中那为数不多的愧疚感又升了起来,他走到秦乐瑶的面前,轻手将她揽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肩安抚。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不要太难过。” “呜呜呜……” “哭得过多,仔细伤了眼睛。” “我不会忘的,呜呜呜,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四嫂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四嫂,就算四皇兄真的另娶了,她也比不过我四嫂在我心中的地位,呜呜呜。” 银明川忽然觉得,这位脾气大的小公主,其实还挺可爱的。 皇宫,书库。 凤鸣宫和紫微宫都有书房,但是书房里面陈列的书并没有多少,整个皇宫,存书量最大的地方便是书库,书库里的书,至少有十万本。 其中还不包括很多记录了不少具有代表性的陈年旧事的竹简。 银明鸢以翻找药浴典籍的理由进了书库,并不许任何人跟随,无人敢提出置喙,只能放任她进去。 她在书库里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天明翻到了天黑。 夜色逐渐浓重,油灯映出她紧锁的眉头,银明鸢已经翻得双手发麻,精疲力竭,在宜荷姑姑第无数次前来相劝之前,她看到有一角的书架上的卷轴,有被动过的痕迹。 “出去。”银明 鸢冷声道。 宜荷姑姑又无声退了出去。 这里的很多书和竹简上都布满的尘,唯有那一角的竹简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明显是被人刻意动过,银明鸢将那卷干净的竹简取出。 灯火昏幽,油灯将竹简上的文字照亮——蛊族,没骨情,失忆之蛊。 没骨情蛊极难培养,养这种蛊,需得养蛊人以掌心血喂之,达到与蛊母共情的要求,继而将子蛊种于宿主的后颈,子蛊会顺着血管侵入宿主的大脑。 养蛊人操控蛊母,蛊母号令子蛊,让宿主陷入沉睡,在宿主沉睡的时候,子蛊应蛊母的号令,吞噬掉宿主的记忆。 而养蛊人,会快速衰老。 比巫族集体跳崖还玄乎。 银明鸢不由地摸向自己的后颈。 比较可惜的是,上面并没有记载如何才能将子蛊从身体里引出来,银明鸢看完全部记载,又将周围所有的记载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她想要的。 夜色更深了。 夜风刮了起来,凌冽地吹打在窗户上。 银明鸢提着油灯,走出书库,宜荷姑姑和宫女们提着灯笼上前迎她,银明鸢没走出几步,猛地想起自己的大脑里或许真的有一只虫子。 她丢开油灯,冲到墙边,扶着墙面干呕起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只需要一个证据 没骨情蛊,蛊母可号令子蛊反复吞噬宿主的记忆,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中了没骨情蛊,她很可能下一刻就会再次陷入沉睡,醒来后,会将此刻之前的事情全部忘记。 这种蛊,这么毒,让子蛊的宿主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傀儡,别人给他安排的什么人生,就是什么人生就像她和女皇一样。 女皇若是认为现在编织的谎言有漏洞,她完全可以让银明鸢再次失忆,再重新编织一个更完美无缺的、让她无法觉察出有不合理之处的谎言。 也难怪会折损养蛊人的寿命。 “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宜荷姑姑担忧道,“快去请纪院判过来。” “不用,”银明鸢扶着墙面站起来,她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将手帕丢在地上,声音寡淡,“我自己就是大夫,请什么御医,我累了,要沐浴。” 她冷淡的声音让宜荷姑姑微微一愣,心头莫名发慌。 宜荷姑姑恭敬道:“是,殿下。” “从王府回来后就直接去了书库翻书,说是要找治疗洛王病情的药浴典籍,书库里的那些药典的确都被殿下翻了一遍,”宫女垂首立在凤鸣宫的殿内,朝女皇禀道,“但殿下的身体好像不大舒服,出来后扶着墙就干呕了起来。” 女皇皱眉:“没让御医去瞧?” 宫女摇头:“殿下说她只是累了,要休息,这会儿回紫微宫沐浴了。” “医者不自医,她怎能如此逞强?”女皇沉 眉道,银明鸢不会武功,身体底子弱,她到底不放心,让人摆驾紫微宫。 然而,行到半路,紫微宫派人过来禀:“陛下,姑姑派奴婢来禀陛下,殿下已歇了,殿下回宫后,喝了半碗鱼肉粥,并无大碍,请陛下安心。” 女皇倒不好继续往前了。 玄青姑姑劝道:“陛下,殿下这一整天就没有歇过,是真的累了。” 女皇表情复杂。 “为了个他国王爷的病,她倒真是劳心劳力,”女皇闭了闭眼睛,却也知道自己拿银明鸢没有办法,“算了,随她去。” 只要她好好当皇女,只要她不再和秦墨琰纠缠不清,其他的,她都可以容忍。 银明鸢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觉。 秦墨琰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想,她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却始终觉得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若她真是洛王妃,她这十七年,何止“坎坷”二字可以概括。 如今,只需要再找到一个证据,就可以证明她到底是谁。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干脆又翻身起来,守在外间的宫女轻轻扣了扣门,问:“殿下,可是需要什么?” 银明鸢道:“进来伺候我穿衣。” 她大半夜要起,也不知道准备去哪儿,紫微宫伺候的都跟着爬了起来,宜荷姑姑将披风给银明鸢披在肩上,道:“夜里风大,殿下莫要着凉了。” 银明鸢“嗯”了声,道:“去御医署。” 御医署已 经熄灯了,听说殿下夜里过来,又纷纷爬起来伺候,银明鸢一个人搅得紫微宫和御医署上下人等三更半夜都不得安宁,她却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她命所有人都帮她找恢复内力的有关记载,把所有和这方面有关的书都找出来,堆到御医署的方桌上,这一堆,就堆成了一座大山。 银明鸢站在大山前,吩咐道:“姑姑,明天早上,我不上早朝。” 折腾到这个时候,殿下明天早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起得来,就算勉强起来,指不定还得给折腾病了,宜荷姑姑也不敢反驳,躬身应了声:“是。” “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吵我。”银明鸢道。 宜荷姑姑不放心,“奴婢留下来伺候您?” “不需要。” “那奴婢留个宫女或者御医给您打下手?”宜荷姑姑小心翼翼道。 “出去,把门带上。”银明鸢道。 宜荷姑姑不敢再劝,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银明鸢这一待就是一整晚,天光放亮,宫里的人陆陆续续忙了起来,御医署内,那扇紧闭的房门却还无半点动静。 宜荷姑姑暗暗着急,怕银明鸢在里面熬了一宿,身体吃不消。 旁边的宫女提醒道:“姑姑,要不奴婢去敲门试试?” “不怕挨训?”宜荷姑姑问道。 那宫女摇头:“殿下冷起脸来的时候确实吓人,但是她从不轻易罚人,奴婢觉着,殿下就是面冷心热,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很良善。” “ 要不,那绥安王府的客卿,也不可能只是被关在典狱司连刑都没受。”宫女补充。 宜荷姑姑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宫女没敢搭话。 宜荷姑姑道:“你去吧。” 宫女去敲门,低声道:“殿下,天明了,奴婢给您送些粥来,可好?” 里面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宫女忐忑地又问了一遍,“殿下?” “送一碗莲子羹进来。”屋里传来声音。 宫女忙应了“是”,宜荷姑姑赶忙命人去准备莲子羹,待莲子羹到了,宜荷姑姑命那宫女端着莲子羹进去,宫女进屋后,见银明鸢在分拣药材,格外聚精会神。 宫女将端屉小声地搁在桌上,低声道:“殿下,莲子羹准备好了。” “出去吧。”银明鸢道。 宫女躬身退了出去,朝宜荷姑姑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银明鸢亲手打开,宜荷姑姑面上一喜,却听银明鸢道:“去把书库的医典全部给我搬过来。” 她这句话说完,宜荷姑姑就眼见着那扇门又被合上了。 她揉了揉额头,吩咐道:“别愣着,按照殿下的吩咐做,去书库搬医书。” 一个时辰后,椒兰院内。 秦墨琰已起身,在南九的搀扶下在屋里慢慢走动,南二进来禀道:“殿下,皇女今日未上早朝,具体原因,还在暗中打探。” 秦墨琰眉目一凛。 昨日他们好难得才终于敞开了些天窗,说了些许亮话,今日她就没 有在早朝上出现,秦墨琰不得不多想,他有些按捺不住。 吩咐道:“立刻让公主进宫一趟,确保见到皇女安然无恙。” 南二正要去传话,秦墨琰又补充:“不要让楚湘王知道这是本王的意思。” 南二领命而去。 秦乐瑶得了南二的话,虽然不知道秦墨琰到底什么意思,但秦墨琰的吩咐,她永远不可能违背,当即就以身体不适进宫找银明鸢诊治为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递了牌子,有宫人即刻去向银明鸢禀报,长乐公主求见。 银明鸢本不想见,但不好拂了秦乐瑶的脸面,便让人将秦乐瑶带到了御医署,宜荷姑姑躬身请秦乐瑶进去。 屋里摆满了书,所有的书都被银明鸢翻得乱七八糟,这儿一本,那儿一本,药柜前摆着很多种药材,秦乐瑶除了黄莲,什么都不认识。 她看着满地凌乱,有种无处下脚的窘迫。 “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呢?”秦乐瑶满脸震惊,“您跟这些书和药材杠上了?” “在为你四皇兄的病想办法。”银明鸢道。 秦乐瑶的到来对她的思绪有不少的影响,她有点不悦,但到底未表现在面上,她道:“你若是没事,赶紧回去吧,别打扰我。” “您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 秦乐瑶悬着的心落下,道:“那便好,那我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又被银明鸢叫住,“等等,你进宫,就只是为了看看我在干什么?” 第二百五十章 林奕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问问殿下,”秦乐瑶怕隔墙有耳,跑到银明鸢的面前,附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四皇兄得知殿下没上早朝,好像不放心殿下,让我来看看您是否无恙。” 银明鸢点头,装模作样道:“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那我便不打扰殿下,告退了。” “去吧。” 秦乐瑶出了药房后,忍不住往回看,药房的门已经被关上了,银明鸢一个人在里面,将所有的人都隔绝在外。 为何她有一种四皇兄和殿下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感觉。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清除干净,待回到楚湘王府,她径直去了椒兰院,秦墨琰坐在椒兰院的屋内看秦墨朗的密信,秦乐瑶坐到他的旁边。 她道:“四皇兄,我见到殿下了。” 秦墨琰问:“她状态如何?” 其实秦乐瑶前脚踏进宫门,后脚秦墨琰就收到了消息,银明鸢今日未上早朝是因为她研究了一夜医术,现下人还在御医署没有出来。 只不过秦乐瑶已入了宫,就算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秦乐瑶回想着银明鸢的情况,她抿了抿唇,努力地想了一个最自认为最贴切的词,她道:“觉得殿下有点魔疯。” “御医署很安静,伺候的宫人们和几个御医都守在药房外面,殿下一个人在药房里,屋里遍地狼藉,不是书就是药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我进去后,可能打扰到了殿下,她有些不高兴,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很给我脸,没对我发火。 “我跟殿下说了去找她的原 因,感觉殿下对她身边的人一点都不信任,还刻意说我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来糊弄外面的宫人,四皇兄,殿下一个人闷在那个药房里,我觉得她好孤独啊,就像很久以前的四嫂一样,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秦乐瑶心酸。 秦墨琰道:“她走的就是一条孤独的路。” 为君者,令人怕,令人尊,令人不敢直视,有关心者,多出于某种目的,有服从者,多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手握他人生死,无人敢近,无人敢亲。 是孤独的。 然而,秦乐瑶道:“那也总不至于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就是四嫂那样的,还有个信任的灵书呢,更何况殿下也是聪慧之人,何以就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秦墨琰意外地看了秦乐瑶一眼。 “四皇兄为何这般看我?” “以后本王离开南都,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该像现在这般,多动脑子,凡事多思多想,就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本王远在金陵,也能放心些。”秦墨琰道。 秦乐瑶郁闷地嘟起嘴,“您走了,若是我受欺负怎么办?” “楚湘王怜香惜玉,只要你不招惹他,他就不会欺负你,”秦墨琰道,“如果他真的欺负你,你就让皇女给你做主,她不会不管。” “您怎么知道她会管?” 秦墨琰:“直觉。” 谁都没有想到,银明鸢在药房一待就是一天一夜,从天黑到天明,再到天黑,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上,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冷暖饥饿。 她没有吩咐,便无人敢上前打扰。 最后终于惊动了女皇。 御医署内 ,宫人御医跪了一地,药方的门却并未打开,玄青姑姑轻手推开门,屋内遍地的凌乱让她吃了一惊,她稍微退开,给女皇让开路。 女皇站在门口,发现屋里根本无处落脚。 银明鸢坐在书桌后旁,左手那书,右手拿笔,正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她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开门声,对杵在药房门口的女皇视若无睹,女皇朝玄青姑姑递了个眼色,玄青姑姑指了两个宫女进去给女皇腾出一条路来。 银明鸢这才舍得抬头看过来。 “娘怎么来了?”她淡淡道。 女皇被这一声“娘”叫得满腔怒火顿时熄了一半,她走到书桌前,低眉看银明鸢在宣纸上写着她不懂的药经,道:“朕再不来,你岂不得累死在这里?” “娘言重了,我有分寸。” “你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何来的分寸?这些东西,慢慢研究就是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女皇不赞同道,“快放下,回去休息。” 银明鸢:“再等半个时辰。” 女皇:“你眼睛都熬红了,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不会的,娘且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银明鸢一边在宣纸上写着药材的用法和用量,一边回答,“我这么着急,是因为洛王此人,深不可测,他留在南都,我始终不放心,怕他在南都掀什么风浪,所以想快些治好他,让他离开南都。” “那也不能这般熬。”女皇将她手里的书拿开。 银明鸢手心一空。 女皇怕她不高兴,劝道:“你今天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上再过来琢磨,这里的东西,朕不让任何人动,你 今日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明日来时,还是什么样子,如何?” 女皇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再继续和女皇对着干,不免让人误以为她们母女感情不和,银明鸢没有再拒绝,仰头温温地笑了笑,“好,听娘的。” 女皇生怕她执拗,闻言也松了口气。 夜里风凉,女皇陪她一道回去,玉撵摇摇晃晃地往紫微宫的方向前行,女皇道:“明鸢,林相的次子林奕过几日就要回到南都了,这几年他在鄞州任职,政绩斐然,听说也略通医术,等他到南都后,朕让他进宫,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银明鸢问:“他的医术师承何人?” “这,朕倒是不知,待他入宫后,你可以自己问,”女皇道,“你们年龄相仿,又都懂医,应当有不少话可以聊。” 银明鸢不用问都知道女皇到底什么意思。 她已经十七,不算很小了,身为女子,当尽早成家,生下皇族继承人,才不至于待登上皇位后一边要处理国政,还要一边怀孩子生孩子。 况且她不会武功,体质偏弱,怕是受不得双份的苦。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样快,而女皇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林相统领六部,长子已经嫁了,在国子监领了一个闲职,没有实权,次子聪慧,但长年不在南都,这些年都在鄞州做事,修路修桥,种地栽树,促进商贸,为鄞州的百姓造了不少的福,是鄞州百姓的父母官,女儿还小,不过十岁,还看不出气候。 如果林奕能入后宫,那么林相所有的希望便都会放在林奕 身上。 银明鸢最近和秦墨琰接触频繁,无论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怀疑什么,都不能在女皇面前有所表现,更不能让女皇以为她排斥相看未来夫君。 于是银明鸢道:“娘安排吧,若他的医术真的不错,我兴许会对他另眼相看。” 女皇没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干脆,怀疑银明鸢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急着挑明,道:“好。” 女皇将她送回紫微宫,陪她用完晚膳后才离开。 银明鸢洗浴后躺在床上,想到女皇提到的林奕,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她拉上锦被,翻个身,很快就睡沉了。 次日早上,银明鸢果真去了药房,一待便是一整日,从天明到天黑,连续四五日皆是如此,女皇那边派人来请她上早朝,银明鸢以“待寻到治好洛王的病的药方便入朝”为由,拒绝了,女皇也希望洛王那个不定时的惊雷早点离开,便许了给她这个时间。 药房的药味总是很重,银明鸢在里面待得时间久了,身上难免会沾上药味。 这日午时,暖阳烈烈,药房的门被轻轻扣响。 银明鸢喊了声“进”,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提着食盒走进来,他将食盒轻手放到书桌上,温声道:“殿下,该用膳了。” 银明鸢听到男声,从正要研磨的药材中抬起头。 男子穿着湛蓝色绣云纹长袍,腰间束带,发束玉冠,脚上踩着一双黑底湛蓝缎面的黑靴,他端端的站在书桌旁,脸上噙着和煦的笑。 见银明鸢抬起头来,他拱手行礼道:“微臣林奕,参见殿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 盛开的时候 林奕其实颇为意外。 他远在鄞州的时候,就接到皇命,说他在鄞州任满,命其尽快回南都,皇命不可违,林奕当然即刻就开始准备回南都的事宜。 后有家书至,林相在信中告诉他,皇女已归,女皇在这个当口命他回来,其实有让他入宫陪伴皇女的意思。 “陪伴”二字其实已经极为含蓄,但林奕明白。 女皇欲为皇女择他为婿。 林奕其实志不在此,他从未见过皇女,不知其美丑,不知其长短,自然谈不上喜欢,所以他这一路回南都的路上,都不大高兴。 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且他堂堂七尺男儿,并不想看一个女人的脸色过日子,他希望他的妻子尊敬他,信重他,也爱他。 但显然,长伴君侧,无论是尊敬、信重还是爱,都如浮云。 可他若能入宫,于他们林府而言,乃是天大的荣耀,将来史书上会有他们林家浓墨重彩的一笔,会有他林奕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他娘林相很希望他能入宫,得到皇女的看中。 但他不愿。 昨日他娘跟他说,这是皇命,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就算真的不愿意,不愿意的话也当由皇女来说,而不是他。 这道理,他懂,因此,他点了头,决定今日规矩地入宫。 见传说中的皇女。 他自是不曾想到,第一次见她,竟会是在御医署的药房,她穿着杏色绣梅枝长裙,长发简单地用玉簪挽起一个纂儿,脸上脂粉未施,也未佩戴任何的首饰,像一个农家深闺女子,蹲在满地医书和药材中,听到陌生的声音,朝他缓缓抬起头来。 林奕撞进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眸中。 少女的眸光只简短地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半瞬,便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研磨药材。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听说你略懂医术,师承何人?” “微臣不曾拜师,所知药理皆是自学,只略懂些浅薄 的知识,往深的却是不懂,不如殿下研习得深刻。”林奕彬彬有礼地回道。 银明鸢头也不抬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来回答。” 林奕道:“是。” 半刻中后,林奕站到了药房外面,并按银明鸢要求帮她关上了房门。 他的表情有点精彩。 银明鸢问他的都是药理的问题,从浅到深,比较浅的东西他回答起来还算顺畅,越往后,她问的问题越深,他回答也越来越困难,到后来,成了完全答不上来。 他有种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他却一问三不知的窘迫。 而从始至终,那位皇女殿下的表情都没有变过,最后她说:“确实所知浅薄,没有谦虚,出去吧,带上门。” 林奕:“……” 他自认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些年在鄞州也颇有政绩,来之前他想,撇开政绩不提,他的样貌当也足以令皇女侧目,谁知她只瞧了一眼便别开了脸。 她关心的并不是他的政绩和他的俊脸,而是他的医术。 虽然他的俊脸没有让皇女侧目,让林奕很意外,但她竟然不关心他的政绩,只关心他的医术,就让林奕认为,这位皇女怕是有点不务正业。 她是南苍皇位的继承人,是未来的国君,沉迷医术有何用? 一心放在政事上才是要紧。 皇女没看上他,他也没看上皇女,他对皇女沉迷医术极为失望。 宜荷姑姑迎上去,问道:“大人,殿下可用膳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林奕回答,侧方面向宜荷姑姑打听消息,“殿下费这么多心思在医术上,她真的有把握治好洛王?” 宜荷姑姑道:“奴婢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殿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倒是让林奕颇为吃惊,听宜荷姑姑的意思,皇女在某些方面还挺厉害? 林奕不以为意。 哪有奴才不吹嘘自己的主子的 。 银明鸢顶着皇女的身份,即便昏庸,身边的奴才也只会吹捧她英明。 林奕正准备离开,不远处走来一名少女,那少女手中执剑,临到宜荷姑姑身前,她朝林奕瞥来,上下打量一眼,问:“这位是?” “回郡主,这位是林奕林大人。” 银凌月似乎有点印象,恍然道:“哦,林相的次子,长得还挺俊,进宫是来找殿下虐的?” 林奕:“……” 银凌月:“说亲了吗?” 林奕:“……” 宜荷姑姑帮答:“林大人进宫来找殿下,是有事要与殿下相商,刚巧事情已经商量完了,林大人还未说亲,月郡主过来是有何事?” 银凌月盯着林奕不眨眼:“我想求殿下放我出宫一趟。” 宜荷姑姑问:“月郡主何以想出宫?” “我弟弟明日生辰,我想回府陪他过生辰,希望殿下能够恩准,”银凌月忐忑地望了眼紧闭的药房房门,生怕银明鸢不同意,“以往我弟弟生辰,我从未缺席过。” 宜荷姑姑道:“等殿下闲了,奴婢会帮月郡主请示殿下的。” “行。”银凌月想到银明鸢要她知礼,朝宜荷姑姑恭敬地一拜,“多谢姑姑了。” 宜荷姑姑回礼:“月郡主客气。” 银凌月正要往回走,药房里传出声音道:“姑姑,派人辰时送她回,酉时归。” 宜荷姑姑道:“是,殿下。” 银凌月不情不愿地朝药房一拱手:“多谢殿下恩典。” 药房里再没了说话声。 林奕极为意外,银凌月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绥安王的女儿,绥安王常年镇守边关,对女儿疏忽教养,她爹宠她宠得无条件,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让她长成了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蛮横、任性也无礼,就连绥安王都拿她没办法。 刚刚她的面上虽然写满了不情愿,但对屋里那位殿下,在姿态上倒是毕恭毕敬。 林奕不认为那位殿下能有多 厉害,只以为,兴许是银凌月稍微收了性子,知道宫里不比宫外,无论是女皇还是皇女,都不是她惹得起的。 银临月离开前又深深地看了眼林奕。 林奕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好似他在银凌月的眼中,成了一块美味可口的点心,林奕偏开脸,不与银凌月对视,生怕银凌月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 宜荷姑姑道:“月郡主性子豪迈,向来不拘小节,大人不必介怀。” 林奕讪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 林相的次子林奕,脯一回都城,就于次日入宫见了皇女殿下,此消息原本并未刻意广而告之,但不知为何,就在同一天,各处关心皇女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皇女银明鸢正值芳龄,还未婚配,她的婚事关注者众多,可说满朝文武都在观望,家中有适龄男子的都在期待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家头上,没有适龄男子的,则秉着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瞪圆了眼睛看着。 下午,消息传进椒兰院。 秋末,天气愈发寒凉,椒兰院的寝房内,仅仅开着一扇窗,秋末的凉意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室内,一起吹进秦墨琰耳里的,还有南二带来的消息。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指下的木椅扶手。 秦墨琰薄唇微抿,表情寡淡。 南二和南九都猜不准自家殿下到底什么意思,按说他一个失忆的、不记得自己王妃的人当不会对模样和王妃一般无二的皇女这般关注,但偏偏他就是关注了。 他关注了,还不能让外面的知道,就连公主都不能告知。 好像他一个人在暗自琢磨什么,可是忘了王妃的他,又能琢磨什么呢? 自家殿下现在的表现,倒不像一个失忆之人。 但这种话南二不敢说,也不敢问。 他们已经习惯服从,也必须服从,既然自家殿下说他失忆了,那么他就是失忆了,无需向他们解释什么,他们也不 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听命令行事即可。 “那林奕原在鄞州任职,而今二十一,只比殿下年长四岁,在鄞州三年,修桥铺路种庄稼,带着鄞州百姓过上了更好的日子,可算得颇有政绩,也深受鄞州百姓爱戴,这人务实,当初被派去鄞州,只是为着历练,如今回都,鄞州那边已有新官接手,林奕应是不会再去了。” 南二一边禀报一边偷偷摸摸打量自家殿下的脸色。 “他今日入宫,直接去御医署见了殿下,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至于御医署当时到底是何等场面,就不得而探知了。”南二道。 秦墨琰唇角冷冷地一勾,却并未做声。 南二和南九自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南二紧接着有道:“皇女殿下在御医署研制药方,已有几天几夜了,这些天连早朝都未上,可说是竭心尽力,定会有所获,想来殿下的功力不日便可恢复了。” “你倒是信任她。” 秦墨琰终于在南二进门后说了第一句话。 南二表情微有些讪然,道:“毕竟是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属下不得不信啊。” 杵在旁边的南九及时插话道:“属下也信。” 秦墨琰眼皮微沉,道:“你们出去吧。” 南九欲去关窗,被秦墨琰阻止,“不用了,让它开着,吹吹脑子。” 南九被这句“吹吹脑子”搞得有点懵,大概因为从未听过秦墨琰说这样的话,他们家殿下自来算无遗策,以前还真没有借风清醒的时候。 他和南二对视一眼,皆识相地退了下去。 秦墨琰自己转着轮椅行到窗边。 窗外花台上的木芙蓉娇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风姿灼灼,纤细优雅,一如庄成双的妍丽和娇美。 庄成双这个女人,初见干瘪瘦弱,身板都没有长开,好一副在穷乡僻壤之地受尽了苦楚的可怜样,嫁给他当了王妃,却一日日灼目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气的洛王 握紧扶手的五指越发收拢,秦墨琰的眼里不禁然地流露出些许的郁愤之色来,他的王妃,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他为之交付了性命和全部感情的女人,入了南苍皇宫,竟然见起别的男人来了,虽然这是女皇的意思,但是她竟然没有拒绝。 难不成女皇让她和林奕成亲,她还真要成给他看?! 秦墨琰只觉得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着实难受。 这种抓心挠肺之感,直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皇宫,抓着她的手问一句为什么。 再狠狠地将她压在身下,让她哭着求饶。 秦墨琰抿紧了唇,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生性多疑,而今她失了记忆,他只能徐徐图之,不敢妄动,所思所想,多不过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过一遍,委实不敢对她做什么。 他不禁自嘲。 世间万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他也有今天。 到了晚上,南九进来伺候,秦墨琰吩咐道:“让知香过来。” 南九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王妃带出来的两个侍女,一个茹梅一个知香,茹梅随送亲的队伍回了金陵,知香归根究底还是秦墨琰的属下,就被留了下来,后被南二安排随南五带领的其他暗卫住到了城外,随时听后调遣,王爷身边一直是他伺候,这突然调知香回来…… 似乎也没什么用。 虽然如此,南九还是将此话如实转达给了南二,次日,知香就从城外到了楚湘王府,南二问秦墨琰需要知香做点什么的时候,秦墨琰让知香去守椒兰院的门。 椒兰院原本是两个男暗卫在守,知香来了后,守门的就变成了一男一女。 南二也不知道秦墨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说那厢。 林奕入宫后见识了银明鸢沉迷琢磨药理的样子,就自动给银明鸢扣了顶不务正业的帽子,他转着这顶帽子回到相府,朝林相道:“那位殿下眼里除了药理,还要别的东西吗?” 林相在书房练字。 有些人于书法一道,天赋异禀,随便练练就能写一手好字,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怎么会拿笔,那一手字,无论怎么练还是那副丑样子。 林相就属于后者。 练了几十年的字,还是丑得令人不想睁眼看,但她这辈子似乎就跟这较上劲儿了,越练越丑,越丑越练,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也没能拿出一手好字。 林奕对自 家娘这辈子都写不出一手好字这件事早就已经接受了。 此时是见怪不怪。 林相道:“殿下见着你时,就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没有,她清淡如水,就看了我一眼,连多的眼神都没有给,”林奕道,“她应该是一个医痴,除了医术,没有什么能令她侧目的。” “那你以为,她医术如何?” 林奕昨日方归,急急忙忙还未和家人好生团聚,女皇就让他今日入了宫,林相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很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其中就包括与皇女有关的事情。 林奕回答:“她年纪尚小,医术能有多精湛?约摸也就那样吧。” 林相笑了,说道:“你可知道她把洛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事?” 林奕一脸疑问。 “御医署纪院判都无能为力,只敢给洛王开一些保守医治的方子,明夏公主整日以泪洗面,以为洛王必死无疑,都做好了给洛王收尸的准备,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殿下救活了,”林相徐徐说,“她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如今坊间传言,已能起死回生。” “过于夸张。”林奕不信。 “不信,你可去问问纪院判,”林相一边说,一边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纪”字,“再说绥安王送女儿宫之事,呵,若我没有猜错,定然全是那位殿下的手笔。” “何以见得?” “陛下在她回宫之前都未让银凌月入宫,更何况在她回宫之后,殿下既然已经回宫,月郡主入宫受教就变得更加没有必要,可偏生月郡主却在此时入宫了,你说这能是谁的意思?” 林奕:“银凌月入宫对她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总之不可能是陛下的意思,”林相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只要殿下不死,皇位肯定是她的,别的事娘不为难你,但君后的位置,你必须拿下。” 林奕抿了抿唇。 从今日和那位殿下见面的情况来看,那位殿下应是对他并未上心,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将他赶出药房。 “这怕是艰难。”林奕一脸为难。 “你没看上殿下?”林相问,“倘若殿下真的不务正业,你入宫后,对你反而是好事,殿下不务正业,你便可出手相帮,逐渐接手更多的事情,收拢更多的人,手握更多的权利,这于我们林家,反而是好事,明白吗?” 林奕目光一凛。 他发现, 他娘这话,简直不能细细琢磨,一旦细琢,就能琢出一个大逆不道来。 然而,林相却又话锋一转,道:“倘若殿下并非不务正业之人,反而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你便做好你的君后即可,只要你坐稳君后的位置,也可保我们林家百年昌盛了。”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君后的位置。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也看中他,他比别人,更有胜算,回想那位殿下处变不惊的清冷模样,林奕倒是认为,即便她真的不务正业,也是可婚配的女子。 那么,他便拿下她好了。 不过是个还未怎么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拿下她,又有何难。 银明鸢在药房琢磨了七八日,终于“出关”,女皇第一时间派人来问成果,银明鸢只一句“试过才知”回答了来问结果的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各处的宫灯晃晃悠悠,在微冷的风中摇晃。 银明鸢的身后跟着一排宫人,伴着她的脚步回到了紫微宫,热水热茶热汤饭早已准备就绪,她先沐浴,而后才让在寝殿内摆饭。 用膳的同时,她问宜荷姑姑:“这几天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不曾,”宜荷姑姑恭敬地答,“越阳城还未打起来,朝中除了越阳城的事情,其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着实不该让殿下操心。” 银明鸢没接话。 越阳城开战在即,陛下全副心思都在这场大战上,这个时候想来也没几个人敢闹事,惹得陛下不快,端端地往刀口上撞。 而自那日她将林奕赶出药房后,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消停的。 不知道是陛下觉得不急还是林奕认为被她泼了冷水。 “安排一下,明日早朝后,去楚湘王府。”银明鸢说完,搁下了碗筷,早等着伺候的宫人鱼贯进来收拾、伺候,很快又退了干净。 宜荷姑姑应了声“是”,紧跟着也退了出去。 凤鸣宫内,女皇已经躺到了床上。 玄青姑姑落脚无声地走进来,低声道:“殿下只问了近几天有没有大事发生,然后就吩咐明日去王府,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她回宫都这么久,却还是这般谨言慎行,”女皇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心存戒备,她的婚事,她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听朕的。” 玄青姑姑劝道:“殿下的经历您是知道的,早就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失忆 了,也难以改变,但殿下心善,您再耐心等等,总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吧。”女皇道。 帐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玄青姑姑又听女皇道:“安排林奕多和明鸢接触。” “是。”玄青姑姑答。 翌日,天朗气清。 椒兰院鸦雀无声,南九和南二都守在屋外,南三和南四像两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一边站一个,南九朝南二摇头,以眼神说:“殿下的心情仍旧乌云密布。” 南二无奈。 这几日他们家王爷心情持续不好,时常乌云密布,一副想发怒却又憋着的样子,他身体本就不好,大病未愈,腿伤未恢复,他们当属下的怕他憋出病来,总是担忧。 只能盼着皇女殿下早日“出关”,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 本以为秦墨琰得知此等好消息,心情兴许会好上些许,但令他们失望的是,自家王爷仍旧心中阴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烦心什么。 椒兰院的垂花门处,知香靠在门上,怀中抱着一把剑。 她眼睑下垂,一副百无聊奈的厌世神态。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知香以为是公主过来了,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身板站得更直了些,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在几个穿着绿衣宫装的女子的护送下走了过来。 知香看着那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 内心震颤不已。 她离她越近,她越吃惊,因为太像了,一样的眉宇,一样的眼睛,就连衣裙的颜色都是她家王妃惯常喜欢的,那身姿,那走路的姿势,那脚步声…… 都是属于她们王妃的。 知香杵在原地,把自己杵成了一个木雕。 直到那姑娘走近,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银明鸢走到椒兰院的门口,南二已经出来迎了,有王府的丫鬟将宜荷姑姑她们领去偏院,唯有那个银明鸢在南二的引领下走进了椒兰院。 路过知香旁边的时候,银明鸢忽然顿住脚步,朝知香望上一眼。 “你们殿下何时喜欢让姑娘当守卫了?”她笑道。 南二解释:“知道您要来,殿下怕我等都是男子,伺候不好,是以特地叫了王妃以前的一个贴身丫鬟过来候着,以防您有什么需要,她方便帮忙。” “他倒是想得周到,”银明鸢面纱下的嘴轻轻勾了勾,“既然是给我准备的,那就到明间候着吧, 别在这里傻站着了。” 知香还呆呆的。 南二提醒她:“皇女殿下叫你,怎么不做声?” “啊?是,奴婢遵旨。”知香回过神来,忙道。 银明鸢没再说什么,朝秦墨琰的寝房走去,知香木讷地跟上,望着银明鸢的背影发呆,心中忍不住想,连背影都一模一样。 真的不是王妃吗? 怎么就是南苍皇女了? 到了明间,知香还要跟,被南二一把拉住,南二沉眉道:“怎么走神了?” 知香指着进了寝房的银明鸢,望着南二的表情充满震惊,“王妃呀,那不是王妃吗?” 正欲抬脚迈入寝房的银明鸢脚步微顿,继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踏入了寝房,南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皇女殿下,你别惊扰了殿下,惹了殿下不快。” 知香不敢相信,木然地望着南二,半晌没做声。 她不信南二的话。 她要看看那所谓的殿下到底长什么模样,她为什么能有和王妃一眼的眉宇、和王妃一样的身姿、和王妃一样的走路的姿势和脚步声。 他们都说王妃死了,可她没见到尸体,她不信。 王妃聪慧过人,福泽深厚,怎可能突然间说没了就没了。 她不信。 南二道:“等会儿殿下叫人进去伺候,你就进去。” 知香点头。 南二提醒:“仔细些,别出错。” 知香道:“我会的。” 银明鸢一踏进秦墨琰的寝房,就感觉到了屋里不同于屋外的低沉的气息,那人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娇艳欲滴的木芙蓉,背对着自己。 背影冷淡萧肃,似乎并不欢迎她。 气氛莫名地有点怪异,南二表情讪讪,弓着身道:“殿下,皇女殿下到了。” 银明鸢道:“你不用提醒他,他听得见。” 南二一脸为难之相,皇女难得出宫给自家王爷诊治,也不知道自家王爷到底在置什么气,他讪然地解释:“殿下这几日不知为何,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身体还极为不适,以至于心情也不大畅快,还望皇女殿下谅解。” “无碍,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银明鸢无所谓道。 “女皇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南二说完,转身退了下去。 银明鸢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关上,她走到桌边拿起茶盅给自己倒了盅茶,仰头缓缓喝下,床边那人头也不回道:“不怕有毒。” 还真是,在生气。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真相水落石出 她关在皇宫整整七日,不理朝政,也不管宫务,就为了琢磨如何让他尽快恢复内力之法,昨日夜里刚琢磨出稍显可靠的药方,今日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他倒好,竟给她摆脸色看。 银明鸢深以为自己冤枉极了,不知道他到底生的是哪门子气。 她放下茶盅,道:“你要生气,也该给我一个理由,如果是迁怒,恕不接受。” 秦墨琰转着轮椅回头,望着银明鸢漆黑的眼瞳道:“我没生气。” 银明鸢暗自“嗤”了声,屋里的氛围被他压得怪里怪气的,他还有脸来一句“我没生气”,银明鸢大人大量,也懒得跟他计较。 她道:“今日药浴,要麻烦些,你要受些苦,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我让南二他们开始准备了,地方,就在厢房吧,如何?” “你安排就是。”秦墨琰淡淡道。 银明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只是个伺候大爷的丫鬟,她为这大爷费尽心思,人家却爱答不理,根本懒得费心思应付她。 好在她知道身体不适之人大多都被病痛折磨得脾气怪异,而她既然行的是大夫的事,也该有大夫包容宽和的脾气。 银明鸢出门吩咐南二去准备自己要用的东西,浴桶、热水、油灯、银针以及熬制好的汤药等,其他东西倒是好准备,只有汤药得现熬,颇为费时。 中间就留出了不少空余的时间。 她走到秦墨琰的旁边,窗外的风逐渐大了起来,吹起她的一缕发丝在风中轻扬,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扫过,微有点痒。 秦墨琰的指尖轻轻一颤。 银明鸢毫无所觉,她伸手将窗户关上,低头朝秦墨琰道:“这几日,我仔细想过,我或许,真的是庄家二小姐。” “是你的王妃。”这句话,银明鸢没有说,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秦墨琰已经不记得他曾经娶过王妃,她此时说她兴许是他的王妃,他们两人间相处的气氛,只会更加诡异。 曾经分明是最亲密的人,此时相见,却都不记得彼此共有的过往。 可笑又可悲。 “但庄家二小姐的身份,会不利于我稳坐紫微宫,也会让我不易受陛下操控,所以陛下才想出了这些办法,来遮掩我的过去,让我成为一个表面上干干净净的南苍皇女。” 这种做法,埋葬了她的过去,但最有效。 站在女皇的位置,如果是她,她可能也会选择给她一个全新的过去,但不会拿走她的记忆,让她总是觉得活在谎言当中。 “你不觉得奇怪吗?”秦墨琰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银明鸢问:“奇怪什么?” “长乐已经将之前的事情如实告诉我了,包括我忘掉的那些事情,我的王妃,我的妻子,”他说这话的时候,轻声很淡,许是已经得知许久,此时说起来,情绪已经淡了下去,“如果你是庄家二小姐,你应该是我的王妃,可是为何长乐却并没有跟你提这件事情?” 这也正是银明鸢觉得奇怪之处。 只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忙于琢磨药理,没有抽出空闲来琢磨这件事情。 “长乐说女皇十七年前生的是两个女儿, 你和庄家二小姐并非同一个人,你们是双生,所以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当年庄家二小姐被庄国忠带回了金陵,而你被女皇暗中养在了宫外,”秦墨琰的语气顿了顿,“直到女皇派人掳走了我的王妃,你才回宫。” 这理由…… 银明鸢笑了,问:“长乐如何知道的?” 秦墨琰不答反问:“你以为呢?总不至于是她自己胡乱编的。” 银明鸢语塞。 秦乐瑶单纯,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她是秦墨琰的妹妹,没理由编这种慌来欺骗秦墨琰,欺骗她,只能是银明川告诉她的,而银明川自然是和女皇串通好的。 秦墨琰继续道:“据我的护卫说,当日涂福山上,我是亲眼见到我的王妃被割喉后随她跳下悬崖的,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你和我的王妃真的是双生,你们应该都在山上才是,可为何只有你上山的踪迹,而我的王妃却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 有什么在银明鸢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处处都有漏洞,用一根线,把这些漏洞串起来,整件事情都都明了了。 银明鸢微微闭了闭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洛王妃——她被掳进皇宫,失了记忆,要去涂福山上香,陛下将计就计,派人易容成她的模样,将秦墨琰引到悬崖,让他失忆,然后让银明川编造了一个双生的谎言骗过秦乐瑶和秦墨琰身边的人,他们谁都绝口不提洛王妃,因为她和秦墨琰不记得,因为秦乐瑶他们不能刺激秦墨琰,等 秦墨琰身体恢复,离开南都,从此他们两人各不相干。 她会成为南苍的下一任女皇,娶一个君后,守护南苍的子民,延续南苍皇族的血脉,如此,陛下的目的便都达到了。 如果她不是洛王妃——南苍皇族已经有她这个继承人,陛下没必要得罪秦墨琰,没必要非得让洛王妃抛却以前的身份,回到皇宫,认祖归宗。 失忆的秦墨琰不记得他的王妃,没有记忆,不谈感情。 他们再有多少的阴谋阳谋,也不至于编出这弥天大谎让她以为她是洛王妃,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本来就是洛王妃。 银明鸢呼出一口冗长的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失忆,是巧合,还是人为?”她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秦墨琰修为九阶,涂福山不高,他即便跳下悬崖,坠入河海,被水流冲走,当也不至于内伤这般严重。 除非,在跳崖之前,他的内力就受过重创。 秦墨琰望着她道:“南九说,看见我服了一颗药,但不知道是什么。” “那你以为,你失忆,是那颗药的作用,还是因为大脑因受了过度的刺激以至于根本无法接受而做出的选择性忘记的结果?”银明鸢回望着他。 秦墨琰不答反问:“你以为呢?是前者还是后者?” 陛下不会杀秦墨琰,秦墨琰死在南都,对他们南苍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有可能导致明夏和北戎联手攻打南苍,所以那颗药肯定不是为了损秦墨琰的内力。 银明鸢了解过秦墨琰这个人。 此人心智坚韧,这 世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超过他的承受能力,因为无法接受王妃之死而选择性遗忘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的概率约等于零。 “是前者。”银明鸢已经有了答案。 秦墨琰没应声,等同于默认。 银明鸢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原来我是庄成双,是你的王妃。” 我忘了你,你忘了我,我们彼此,算是扯平了。 我是南苍皇女,你是明夏亲王,既然忘了,既然感情不复存在,从此,那便各走各路吧,我当我的皇女,你的回去当你的亲王,再娶一个你喜欢的女人,我们此生永不复见。 便能少却诸多磕绊。 否则,若硬要在一起,还不定会受些何等折磨。 “哦,”在千思万虑之后,银明鸢寡淡地接上自己的话,好像不说点什么,就不能打破屋内怪异的气氛似的,“原来如此。”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秦墨琰压着内心奔涌的波涛,仿佛怕惊吓到她,面上始终一片风淡云轻。 他不确定地问:“所以,你相信你是庄成双了?” 庄成双三个字一出,银明鸢蓦然间想到他昏迷不醒时的梦呓,心跳蓦地一漏,以至于她好一会儿都没能正常回答秦墨琰的话。 “你知道庄成双代表谁吗?”他紧接着又问。 银明鸢一时怔然。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恍惚间以为,秦墨琰是没有失忆的,他还清晰地记得他的王妃,他心中还有对她的王妃的浓烈的感情。 然而,这念头转瞬即逝。 她终于开口回答秦墨琰的话。 “不信。”她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赶他离开 信与不信,又能如何,她到底已经入了金銮殿,是南苍的皇女,在她踏入金銮殿的那一刻,世上就再无庄成双。 也许她和秦墨琰本就只有浅短的缘分,缘分到了,该分还得分。 秦墨琰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蓦地嗤笑了下,那表情格外嘲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嘲讽她。 他道:“也是,在下何德何能,能与未来的南苍皇结为夫妻。” 这话透着心酸与讥讽,听得银明鸢极为不适。 这次,她听明白了,他在嘲讽她。 秦墨琰堂堂明夏亲王,惊才绝艳,配这世上的任何女子都没有配不得之说,他却说他“何德何能”,不是讥讽又是什么。 银明鸢装作什么都没听明白,她道:“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你和女皇,我都不信,除非我自己想起来,否则,你们说的话,我都不会信。” 她知道自己是南苍皇室血脉,也相信自己曾经是洛王妃。 可是,那又如何呢? 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倒不如从今往后,好好当她的皇女。 “殿下也不必多想,你总归也是不记得了,不是吗?”银明鸢笑,那笑容格外冷淡,好似在说,洛王妃又如何,也不过如此,“殿下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秦墨琰正要说什么,知香在外敲门道:“殿下,准备就绪了。” 银明鸢走到门口去开门。 秦墨琰的话被打断,他闭了下眼,只觉得和银明鸢一席话,已让他格外疲惫。 而银明鸢到底没有留知香在屋里帮忙,她只留了南九,厢房内蒸腾的热气有些迷了眼睛,南九伺候秦墨琰脱了上衣,秦墨琰身上只余一条月白色长裤,坐到盛满了药水的浴桶里。 银 明鸢沉了沉气,迫使自己心无旁骛。 就在她要下针的时候,浴桶里的秦墨琰忽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还有话跟你说,”他的脸色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发红,也不知道是因难受还是因为别的,就连他的眼眶都跟着红了起来,“行针后,先别走。” 银明鸢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否则为何觉得他的语气略带祈求。 她不想影响施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提醒道:“闭眼,什么都不要想。” 秦墨琰按她的话照做。 银明鸢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好像以前她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她不敢深想,敛了敛心神,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当下的事情上。 行针的过程总是缓慢又磨人,既折磨秦墨琰,也折磨银明鸢。 时间在这个过程过得很慢很慢,银明鸢的后背逐渐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低落,扎完最后一根银针,她整个人已有些脱力。 脚步一时发虚,她双膝一软,被南九一把扶住。 “皇女殿下可还好?”南九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木凳上,目露担忧。 银明鸢望着秦墨琰紧闭的眼,轻声道:“无碍,不过是近来没有睡好,刚刚行针,又耗了过多的心力,歇会儿即可。” 南九放开她,后退几步,给她递来一盅茶。 银明鸢喝了几口,心头舒服很多。 她问:“听闻你们王妃,也是用针高手,以前,她可给你们殿下用过药浴?” “不瞒皇女殿下,我们王妃在西山别宫给殿下医治时,用的便是药浴与施针结合的办法,那次彻底根治了我们殿下的顽疾,而中途遇到刺杀,我们王妃还受了伤。” “受伤?” “是的,王妃为救殿下,伤在 左臂,刀伤深可见骨,”南九道,“王妃勇敢坚强,即便如此,还是坚持为殿下拔完针才退下治伤。” 银明鸢心想,当然要拔完针才能离开,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伤在左臂吗? 她摸向自己的左臂,她的左臂上并无伤痕,但身在皇家,区区祛疤之药不可能没有,想来就算是再难看的刀疤,也能祛除。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她是庄成双无疑。 头痛病又犯了起来,银明鸢撑着自己的额头,看着时间上前取针,待将银针全部取下,她坐回座位上,继续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休息。 许是真的太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涣散的思绪沉入一个悠长的梦里。 眼前“洛王府”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门口站着两个看门的守卫,腰间佩刀,面色肃穆,梦里的银明鸢觉得这地方极为熟悉,她不由地抬脚往前迈。 两个守卫躬身朝她行礼,她才刚迈进洛王府的大门,就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迎上来,笑甜甜地朝她敛衽行礼。 “王妃,您可回来了,奴婢等您好久了。” 银明鸢记得这个丫鬟,她叫灵书,她抬手去摸灵书的脑袋,然而手还未落到她的发顶,眼前的丫鬟突然就消散了,周围的画面猛地变换,换到了屋里。 还是刚刚那个丫鬟。 她躺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她疼得浑身抽搐。 她冲过去抱住她,那个叫做灵书的丫鬟哽咽地说:“奴婢希望王妃能生生世世都平安顺遂,如此也不枉奴婢为王妃挡……挡这一刀。” 悲痛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银明鸢尝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疼痛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想拔出那把匕首,可是那匕首刺在她心脏的位置上,她不敢拔,她的双手死死地握紧了灵书的手,双手止不住地发颤,浑身哆嗦。 死了,她的丫鬟死了。 一直陪着她的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为了救她,死了。 银明鸢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抬手一抹,从自己的脸上摸出满手的泪。 南九提着茶壶从外面进来,银明鸢背过身去,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起身走到浴桶边,弯腰将手指没入药水中,水温已散了大半,不怎么热了。 她拉起秦墨琰的手,摸脉。 一场梦让银明鸢越发心力交瘁,她摸脉的同时对南九道:“他要睡上三个时辰才会醒,我走后你们用干净的水重新给他清洗一遍,此后每日酉时,伺候他药浴半个时辰,接连七日不可断,这已是我至今琢磨出的最有效的法子,虽不能让他直接恢复十层功力,但可极大限度地缩短他恢复功力所需要的时日,他的腿伤寻常大夫也能看,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其余的,我也爱莫能助,他醒来后,你告诉他,七日后,便离开南都。” 七日后离开南都? 秦墨琰可不是听话的人,南九就算原话照搬,想来也不会有效果。 他一脸为难:“这……” “你不必考虑多的,将我的话转达给他便是,”银明鸢仿佛知道他的难处,补充道,“你告诉他,这是我的意思,他毕竟是明夏亲王,不便久留南都,未免生乱,还是尽早离去。” “可是……” “七日后,他若再不离开,我要怀疑他留在南都是别有居心了,”银明鸢打断南九的话,“你告诉他,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南九垂首道:“是, 皇女殿下。” 银明鸢交代完,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屋外暖阳融融,她站到屋檐下,一缕阳光透过砖瓦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薄纱轻飞,身后传来女孩子不确定的怯怯的声音。 “王妃,是您吗?”那声音说。 银明鸢浑身一怔,梦里灵书的脸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她心尖一痛,没有回答。 身后的女孩子却蓦地跪到了地上。 “知香愚钝,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知香只知道,殿下的声音、殿下的脚步声、殿下的呼吸声、殿下说话的语调、殿下走路的姿势、殿下的身姿、殿下的医术,都和王妃一模一样,这世上或许会有很多巧合,但即使是双生,也不可能这般巧合,奴婢知道殿下就是王妃,菩萨保佑,王妃无恙,奴婢知香,给王妃请安。”知香叩首道。 银明鸢没有回头。 她不记得知香这个丫鬟,她甚至不记得灵书,只刚刚恍然惊梦,忆起丝缕过往。 可即便只是丁点过去,已让她心痛如绞。 她不敢想象,她到底有过怎样惨烈的曾经。 不敢想象,她到底是如何以庶女身份嫁给惊才绝艳的洛王殿下,不敢想象,她在洛王府又是过得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敢想象,她在庄家、在水月庵,到底受过何等欺辱。 灵书死了,死在洛王府。 她已是洛王妃,灵书却死在了洛王府,秦墨琰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和秦墨琰之间,真的是别人眼中的恩爱夫妻? 怕只是人前恩爱,人后怨偶。 银明鸢很重地闭了下眼睛。 心道:“罢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总归是没有关系的人。” 银明鸢道:“你认错了,我不是洛王妃。” 第二百五十五章 身孕 落下话,她抬脚就朝外走,一路脚步不停地离开椒兰院,行到半路,迎面遇上赶过来的秦乐瑶,她朝银明鸢俯身一礼。 “殿下如此匆忙,是急着离开吗?”她问。 “宫中有事,”银明鸢冷淡道,“洛王暂时还不会醒,公主可三个时辰后再去。” 说完,她的目光越过秦乐瑶,望了眼银明川。 银明川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直觉皇女殿下怕是又看他不顺眼了,生怕银明鸢找他麻烦,心中惴惴不安的,忙讪笑了下以示亲和。 然而,并无用。 他紧接着听银明鸢道:“堂兄,禁足王府一月,非皇令不许出门。” 银明川:“……” “臣遵命。”他苦笑道。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今儿就不该过来凑热闹。 秦乐瑶被银明鸢突如其来的惩罚搞得莫名其妙,她转头看了眼银明川,以为他又做了什么惹得殿下不高兴的事情。 她幸灾乐祸道:“活该!” 银明川:“……” 银明鸢走得急,秦墨琰说他还有有话要说,让她等他,可她不想听他再说什么,一个失了记忆的无情的人,他说什么,不都是花言巧语? 她不想听,怕秦墨琰提前醒来,她行针的时候甚至特地动了点手脚,就为了防止他提前醒来,秦墨琰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白日尚是晴空,夜里却落起了雨。 九月细雨霏霏,洒落窗棂屋檐,几近无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冷风灌进来,吹得屋内床幔轻轻晃动,桌上燃烧的油灯忽明忽暗。 屋外夜风逐渐大了起来,守在床边的南九起身去将窗户关上。 将 从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和夜风一并挡在窗外。 屋里光线不甚明亮,秦墨琰于昏黄的光影中睁开眼睛,听南九轻声问:“殿下,您醒了?” “她呢?”秦墨琰问。 她? 南九好会儿才反应过来秦墨琰口中的她是指谁,他回答道:“皇女殿下已经回宫了,她临走时说了些话,命属下转达给您。” “说了什么?” 南九一时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将银明鸢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秦墨琰,说完,他埋下脑袋,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很是不安。 然而,片刻后,秦墨琰扶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南九吓了一跳。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皇女不是说您不会再咳嗽了吗?怎么又咳嗽起来了?”南九吓坏了,外面守着的几个护卫被南九的惊吓声吓得赶忙踏了进来。 几人脯一进屋,就看见秦墨琰扶着床沿,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南二瞳孔一缩,大叫道:“南四,快去请大夫。” 南四匆匆又跑了出去。 南九拿了手帕将秦墨琰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秦墨琰一张脸血色尽透,惨白如纸,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很沉地闭了下眼睛。 然后重新躺回去。 大夫几乎是被南四拎过来的,一路飞檐走壁,没有功夫的大夫被冷风灌了喉咙,到了椒兰院衣衫被淋湿了大半不说,也咳了个死去活来。 然而,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招惹,大夫再如何气愤也不敢发作。 他咳完后,被带进了寝房。 然,才刚踏进屋内,床上那人就传来冷淡的说话声。 “出去。” 大夫被这声 音吓得猛地一哆嗦,顿时就不敢再往前了,屋内有人劝道:“殿下,您咳血了,无论如何让大夫看看,身体要紧。” “都出去。” 南九和南二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担忧,却不敢多言,南二带着其余人尽数退了下去,只余南九在屋内伺候。 南九将地上的血迹清干净,内心五味杂陈。 躺在床上的秦墨琰闭着眼睛,脑海里想着庄成双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她向来清冷,该冷血的时候连半点热血也无,说那些话的时候,定然是冷静且漠然的。 她赶他走,毫不客气,也毫不留情。 她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曾经到底是谁,她要的只是当下的安稳。 她知道就算她曾经真的是洛王妃,今后她也不可能再是洛王妃,倒不如到此为止,从此她只是南苍皇女,他只是明夏洛王。 不再倒回去,只是往前走。 她这一生,有什么不可能放弃的? 她狠心绝情,什么都可以放弃,就算他是她曾经的丈夫,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么,他从来都只是得到了她的人,而没有得到她的心。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屋外,屋檐下,知香问南二:“殿下如何了?” 南二摇头:“殿下心情不佳,不让看诊,你不用太担心,皇女留了药方,殿下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有事。” 知香望向寝房的方向,低声道:“皇女真的不是王妃吗?” “不管她是不是,都不是我们该置喙的,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她是不是王妃的问题,她是南苍皇女,是南苍皇位的继承人,就算她真的是王妃,她也很难再做 回王妃,这件事情的影响太深太广,涉及到太多,不是我们该问的。”南二说。 谁都不傻,女皇编出的双生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他们与王妃都有过颇多的接触,王妃什么样,他们都很清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也就骗一骗长乐公主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骗他们这些日日揣摩上位者心思的人,双生的理由完全不够,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他们不敢也不可能替自己的主子拿主意。 和王妃有关的事情,还得自家主子亲自做抉择。 可自家主子失了记忆,他们也只能等着,只管听命行事。 知香道:“王妃……” “皇女是王妃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南二打断她,“以防被有心人听了去,捏住把柄,给皇女带去麻烦。” 知香闷闷地应道:“是。” 银明鸢自离开椒兰院后,就始终觉得不适,也许是近来真的耗尽了太多心力,她觉得一阵阵头晕,在马车上休息了片刻,仍旧很不舒服。 回到紫微宫,她抬手揉着眉心,让准备沐浴。 银明鸢泡了一个热水澡,从浴房出来,她躺到软塌上,有宫女上前帮她绞干头发,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沉了。 醒来时,身上搭着一床薄毯。 外面天色已暗。 “什么时辰了?”她问守在旁边的小宫女。 “回殿下,酉时了,陛下刚刚派人来问您,要不要去凤鸣宫用晚膳,您还未醒,宜荷姑姑就回您还在休息,今晚应该不过去了。”宫女回答。 银明鸢在心头“哦”了一声。 她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让摆 膳,小宫女上前扶着她起来,转身的时候,银明鸢的眼角余光瞥见小宫女的裤子红了一片,那位置,恰好就在臀后。 银明鸢的目光凝了凝,道:“你月信来了?” 小宫女被这话吓了一跳,忙回头扯着自己的裤子看,果见裤子被血染红不少,她怕银明鸢怪罪,当即跪下磕头。 “殿下,奴婢不是有意脏您的眼的,奴婢知错,求殿下……” “你紧张什么?来了月信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何罪之有,”银明鸢对这些动不动就求惩罚求饶命的言行有些厌烦,“你下去处理吧,换个人来伺候即可。” 小宫女如蒙大赦,跪首道:“是,谢殿下不罚之恩。” 银明鸢神情有些恍惚。 她月信多久没来了? 自从她醒来后,就一直没来月信,她整日忙忙碌碌,怕自己身处敌营,怕自己受人蒙蔽,忧心忡忡,百事缠绕,完全忘了这件事。 只有刚醒来那会儿,御医给她把过脉,却并未脉出什么。 到如今,已过去两个月了。 小宫女出去后,宜荷姑姑就欲带人进来伺候,然而,前脚才刚迈进殿内,就被银明鸢一声“出去”制止,宜荷姑姑也不知道银明鸢生的是哪门子气,她不敢问,乖乖地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银明鸢突然间很是紧张,抬起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反复几次后,她将自己的右手搭在自己左手的脉搏上,沉心静气,安静摸脉。 脉象圆滑有力、跳动快速而无凝滞。 银明鸢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离开南都 两月有余。 今白日里,她才确认了自己曾经是洛王妃,并出言赶洛王离开南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她就发现自己竟怀了秦墨琰的孩子。 当日她初初醒来,腹中胎儿还不足一月,所以御医没有摸出来,而后她未曾再让御医把脉,倒是瞒住了这件事情。 也难怪这段时间她总是容易劳累,总是嗜睡。 银明鸢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辨,也不知到底是苦涩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各种情绪蜂拥而至,将她淹没,她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茫然、无措、害怕,这些浓烈的情绪将她席卷,让她指尖发颤。 这个孩子,要留吗? 要吗? 银明鸢曲起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间,抱住自己。 仿佛这样,就能多一点安全感。 寝殿外,宜荷姑姑暗暗着急。 皇女大约是一个习惯独孤的人,以往约摸也已经独立惯了,身边不喜太多人伺候,平日里有事吩咐,才会叫他们,没事吩咐,便不会让他们靠她太近。 总是让他们在屋外守着。 可是今日皇女明显身体不适,刚回宫的时候,宜荷姑姑就对她说医者不自医,殿下不舒服,就该让纪院判来紫微宫走一遭,银明鸢给拒了。 她在软塌上睡了一下午,醒来时面色也不十分好看,竟还不让她们进去伺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心情不佳。 宜荷姑姑生怕银明鸢真有个好歹,杵在门口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忐忑不安的,好在屋内的人气息还算平稳,否则她可能真的要违命了。 宜荷姑姑领着人在门外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听到银明 鸢让她们进去伺候的话,她赶忙让宫女们该摆膳的摆膳,该上茶的上茶。 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摆在面前,银明鸢却并无多少胃口。 她只喝了点粥,便搁下了碗筷。 宜荷姑姑问:“殿下可是想吃点别的什么?” 花茶银明鸢也不愿意再喝,有孕的人不适宜喝花茶,她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问道:“派去楚湘王府学厨艺的厨娘,还没学明白吗?” 宜荷姑姑当即就懂了,殿下想吃金陵菜。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奴婢明日就派人去问问,若是学成了,便让她回宫,”宜荷姑姑道,“若是不成,也让她回宫先做几样菜给殿下尝尝。” 银明鸢点头,算是赞同了宜荷姑姑的安排。 她补充道:“接厨娘回宫后,先让她来见我。” 宜荷姑姑应道:“是。” 银明鸢又看向满桌的丰盛菜肴,道:“以后做清淡点,不该放糖的菜就不要放糖,尤其是粥,不要放糖,茶水一律换成绿茶。” 她并未提太多要求,宜荷姑姑早知道她不大喜欢南都的口味,她提这些要求,宜荷姑姑便也并未生疑,低声应下。 吩咐完这些,银明鸢回到寝殿,屏退众人,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腹中的孩子留与不留,她没有想太久,因为只要一想到留着她的血脉的孩子会亲自被她弄死,她还未下手,就已经有了负罪感。 她下不去手。 况且,无论孩子的爹是谁,这都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身体本就不若习武之人强健,强行拿掉孩子,对她而言,是伤心伤身。 百害无一利。 她想将腹中孩儿平安生下 来,但是她怕女皇不同意。 她和秦墨琰之间有了孩子,就有了更多的牵扯,且这个孩子也是明夏皇族的骨血,她担心女皇为了斩断她和秦墨琰之间的牵扯,为了南苍皇族不沾染别国皇室的血统以保江山稳固统一而要她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从女皇强行夺走她的记忆这件事来看,她极有可能这么做。 从现在开始,她要防着皇宫里的所有人,以防有谁看出她已有身孕这件事,她得想办法出宫,想办法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可是,她如何才能出宫? 银明鸢望着头顶天蓝色的床帐,一筹莫展。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屋外泥土翻新,绿叶滴翠,木芙蓉开得越发娇艳欲滴。 一夜过去,秦墨琰心中即便有再多郁愤,也已经被时间给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他面上不显,被南九扶着在屋内走动。 两个来回后,他轻轻一摆手,南九自动退开两步。 秦墨琰自己在屋内走动,他的腿伤其实并不严重,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虽不严重,恢复起来也需要些时日。 银明鸢给他诊治的时候诊治的重点也不在腿上,而是着重于他的内伤,即便失忆了,她的医术也堪称一绝,极为有效。 昨日针灸加药浴后,短短一日过去,他的内力就恢复了两成。 她说得没错,她不能一蹴而就,但能极大地加快他修为恢复的速度,把一年两年缩短到短短几个月。 南二在外禀道:“殿下,公主过来了。” 秦乐瑶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进椒兰院,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迈进屋内,问站在窗边的秦墨琰:“四皇兄,您要 走了?” 今日早上醒来,她听闻秦墨琰要离开,赶忙跑了过来询问。 秦墨琰“嗯”了声,算是回应了她的问题。 “可是您身上的伤势还未恢复,为何就急着要走?是不是楚湘王说了什么话,让您不能继续再留在王府?”秦乐瑶拧巴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楚湘王不会那么无礼,”秦墨琰道,“是本王该走了。” “可是您的伤势……” “外伤无足轻重,内伤已好了大半,乘马车不会有任何问题,何况本王身边还有无数护卫,”秦墨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担心本王,反而是你自己。” “我怎么了,我没事。”秦乐瑶抹着眼泪。 “你四嫂的事,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本王走后,你切勿再和楚湘王置气,你们还是新婚,别让他彻底寒了心,你别的不用管,和楚湘王过好你们的生活就是,”秦墨琰望着窗外盛开的木芙蓉,“你远嫁此地,遇到事情,我们在金陵鞭长莫及,若是有处理不了的难事,可记得本王跟你说的话,进宫找皇女求助,她会帮你。” “皇女是皇女,她又不是四嫂,和银明川才是一家的,她能帮我多少?”秦乐瑶哽咽道,“她又怎会真心实意地帮我?您为何就不能多留些时日?” 至少,等她的愧疚再少一点点,等您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完全。 “本王有本王要做的事。”秦墨琰道。 秦乐瑶委屈。 她知道她拦不住,当初他们前来送亲,最主要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送她出嫁,而是让庄成双暗中与女皇见上一面。 可谁知道满怀期待 地出发,最后却已惨淡寂灭结束。 短短两三个月,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将曾经的爱人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娶过妻子,仿佛从未爱过什么人。 秦乐瑶含泪道:“四皇兄,四嫂尸身尚未寻到,你就要离开南都,你不会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吗?不会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空荡吗? 秦墨琰苦笑。 他心中住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他的全部,她要他走,他如何能不走? 他费尽千辛万苦,撒下弥天大谎,只为让她相信他,他的目的达到了,她相信了她曾经是谁,相信了她和他曾有的牵扯,可是她知道后,却要他走。 她做了一个对她最好、对他最狠的决定。 从此,她是银明鸢,是高高在上的皇女殿下,是未来南苍的皇,和他再无半点关系,因为他的妻子庄成双,已经死在了涂福山的山崖下。 往事不可追,他能如何? 他只能像她一样,往前走,在荆棘之上踏出一条路来。 他轻闭着眼道:“逝者已矣,不必,再介怀。” 心空落落的,没有着落,他早知道,那个女子,让人着迷,他迷失了进去,想要将她忘却,非得扒皮抽筋不可。 可他不愿。 他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硬生生地留住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记忆。 是以,绝无可能,不再介怀。 屋外,南二将刚至的信件送进屋内,俸给秦墨琰,“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加急密信。” 秦墨琰拿过信,拆开,信中内容极为简单,只有几个字:父病重,四哥速回。 秦墨琰瞳眸陡缩,他收起信,吩咐道:“即刻启程,回金陵。”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军中怪异事件 半个时辰后,一辆黑色平顶马车驶离楚湘王府,一路奔向南都城外,一夜细雨后,南苍的官道上,马蹄溅起泥泞,车轮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一直延伸到望不见的远方。 与此同时,紫微宫中。 书房,太傅和银明鸢正在琢磨越阳城的战事。 太傅发现,今日银明鸢很是心不在焉,偶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 皇女做什么事情都心无旁骛,尤其是在政事上,这许久以来,从未有分心的时候,但现下却屡屡走神。 “依微臣看,此次楚云铮带巫族前往越阳城,绝非一时起意,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或许是想利用巫族对付西北军,但……” 太傅的话音猛地刹住,因为银明鸢又走神了。 太傅叹口气,道:“殿下,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银明鸢回神,表情有些茫然。 太傅道:“洛王此人,深不可测,殿下对他有恩,他送来巫族和楚云铮的消息,定然有其深意,只是微臣翻遍典籍,也寻不到 巫族的诡异之源,不若殿下再寻时间问问洛王……” 银明鸢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太傅的话被打断。 她听银明鸢吩咐道:“宜荷姑姑,准备去楚湘王府,现在。” 她想清楚了,她不能那么自私,无论如何,他都是孩子的父亲,就算他失忆了,他也该有知道的权利,将来要怎么走,他也该有选择的权利。 他也有义务,保护她,让她把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然而,她的吩咐刚刚出口,宜荷姑姑还未来得及安排出宫的事宜,女皇那边就派了人过来禀事。 来人是女皇身边的一个宫女,穿着深绿色的宫装。 朝银明鸢敛衽道:“殿下,陛下派奴婢来跟殿下说一声,洛王已经乘马车离了南都的北城门,一路往金陵的方向去了,走得急,宫里刚刚才得了消息。” 银明鸢的心颓然一松。 她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舆图,右手不禁然地轻抚向自己的腹部,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沉寂,一时之间,没人敢做 声,很久后,宜荷姑姑才大着胆子小声问:“殿下,还要出宫吗?” 银明鸢淡然地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又过了许久。 “洛王此人,极擅权术,他离开南都,我反而放心些了。”她掩饰什么似的说。 可心却突然觉得有些空。 那人在南都的时候,她尚且不觉得,他一走,她却怅然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即便是面前的舆图,也不能让她提起兴致来。 是你在想他吗? 她自嘲地想。 “洛王的身体,还未康复,这般急匆匆离开,许是金陵出了什么大事。”太傅道。 是啊,他需连续七日每日酉时药浴,他走得这番匆忙,定会连日赶路,行路途中,多有不便,在路上药浴是不可能的。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匆匆离去。 金陵肯定出事了。 明夏去年刚经历一场内乱,如今还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但明夏国太子年少有为、励精图治,颇有抱负,监国以来,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如今的明夏国,上下一心,并未生乱 。 唯有明夏皇年事已高,自内乱后,就一直精神不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能让秦墨琰急着往回赶,问题多半出现在明夏皇的身体状况上。 她正准备将此事告知于他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得不率先一步离开。 也许,缘分真的就此止步了吧。 “金陵不管出了什么事,也有太子监国,我们南苍与明夏和睦友好,只要明夏不对我国用兵,明夏的变故,我们都可不予理会,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越阳城的战事。”银明鸢努力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思绪从秦墨琰的身上拉回来。 “我翻阅过和巫族有关的所有记载,巫族曾出现过常人所不能解释的怪异事件,楚云铮此番带着几个巫族人南下,我担心……” “殿下,”书房外,宜荷姑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陛下急召。” 银明鸢和太傅对望一眼。 宜荷姑姑补充:“陛下请太傅一同前往。” 女皇很少有急事找她,这还是第一次,看来有事发生了,银明鸢不敢耽搁,和太傅往凤鸣宫而去 。 女皇坐在凤鸣宫正殿的龙椅上,手里捏着一封信。 待银明鸢和太傅走进正殿,她将信递给银明鸢,表情格外凝重,道:“绥安王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紧急军情,你看看吧。” 银明鸢预感不好,接过信看起来。 脸色逐渐和女皇一样,变得凝重而难看起来。 信中说,西北军中出现了怪异事件,每天都有几十个士兵莫名其妙地半夜三更爬上越阳城,意图从越阳城上跳下去,被拦下后,他们会瞬间昏死过去,继而在午夜醒来,再次爬上越阳城,企图跳下去。 如今出现这种情况的西北士兵人数已经过千,且数量还在不断壮大,隐隐有难以控制之势。 西北军的部分士兵出现了和巫族二十七年前一模一样的情况。 绥安王找大夫看过,找巫师行过法事,皆徒劳无功,她束手无策,又缝北戎军兵临城下,只能书信告知陛下,寻求解救之法,以防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女皇是头一次听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二百五十八章 离开之前 她道:“朕已经召集文武大臣入金銮殿商议应对之法,此事若不及时解决,西北军必败。” 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银明鸢想,满朝文武,怕是没人知晓其中关窍,毕竟至今也没人明白巫族人二十七年为何会在刺陵一夜开满山野之际,一个接一个地从悬崖上跳下去。 历史重演,这其中肯定有联系。 刺陵花就是关键。 银明鸢从来不信“刺陵通神”之说,她只信装神弄鬼。 她沉眉道:“陛下,依我看来,那些士兵极有可能是中了巫族人的招,许是中毒,也许是中蛊,但如论如何,都与鬼神无关,毒蛊之术,非常人能够化解,事关越阳城十万大军的性命和我南苍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您知道我擅药理和针灸,是以,我想亲赴越阳城。” “胡闹,你是何等身份,怎能轻易涉险?”女皇第一个不同意。 太傅杵在旁边,没敢接话。 “陛下,在 十万大军和百万南苍百姓的存亡之前,一人生死,何足挂齿?”银明鸢抬起头,目光灼灼,“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人伺候,有人护我安危,哪会轻易出事? “绥安王如今束手无策,心急如焚,倘若她自乱阵脚,中了楚云铮的诡计,以至越阳城失守,南苍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我安然无恙地坐镇宫中,又有何意义? “陛下,您派我前往越阳城,如果我解决了这次危机,破了楚云铮的诡计,从今往后,我南苍皇女的位置才算是真正坐稳了,文武百官才会服我,南苍百姓才会信我,楚云铮何以南下?不就是为了立威?他做得,我也可以,我不需要待在金丝笼里。” 女皇心中微动,情绪复杂。 银明鸢道:“您信我,就算我不能化解危机,也能让自己安然无恙地回来见您。” 女皇扶额,凝着银明鸢道:“可朕怕万一。” “我不亲临战场,不会有 万一的,我知道轻重,不会拿我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银明鸢慎重道,“您应该知道,我去,比任何人去,胜算都大。” 见女皇仍旧犹豫不决,银明鸢说了一句重话。 “陛下,您先是南苍百姓的陛下,然后才是我的母亲,您得先考虑黎民百姓,等黎民百姓安定了,才有资格去考虑皇族血脉的问题。” 太傅听得浑身抖了一下。 这种话,也就皇女敢说。 满朝文武百官,没人敢这么跟女皇说话。 让太傅意外的是,女皇并未生怒,看皇女的眼神反而有几分欣赏,她终于被皇女说动了,点了头,道:“既然要去,事不宜迟,今日就启程吧。” 银明鸢躬身应“是”,又道:“有一事,需陛下即刻派人去办。” “何事?” “这次西北军诡事,极有可能和巫族的族花刺陵有关,还望陛下派人立刻去寻刺陵,越多越好,这花是破这件事的关键。” 女皇点头:“你有头绪就好。” 此去越阳城,路途遥远,自然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带哪些东西、带哪些人,都不能想当然,全得有计划而为之,银明鸢不是去享福的,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正常人不能比,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银明鸢点了两个随身伺候的宫女,一个彩佩,一个彩环,其余的便都是随身保护的侍卫,宜荷姑姑自然要同行,银明鸢便让宜荷姑姑去安排都由哪些人跟随。 彩环和彩佩则准备银明鸢出行要带的东西。 衣裙三十套、首饰二十套、床幔五套、被套十套、软垫八个、各种各样的书籍五个箱笼、茶盏三套…… 一屋子的东西等着准备装箱笼、上马车。 银明鸢:“……?” “殿下,您看看您想带哪些首饰,这套纯金的头面是陛下派人专程给您打造的,昨个儿刚送过来,还有这套羊脂玉耳坠和手镯,您看看要不也带上 ,还有胭脂水粉……” “不用。”银明鸢坐到茶座旁,说话的语气慢吞吞。 “我是去战场,不是去享福,衣衫带三五套即可,脏了就洗,洗干净了再穿,首饰一样都不必带,出门在外,我不需要戴首饰,胭脂水粉也大可不必,床罩和被套都只带两套,方便换洗,茶盏一套都不必带,水壶多带几个,多备些干粮。”银明鸢道。 彩环和彩佩齐声道:“是,殿下。” “将马车铺得厚软些,我身子骨受不了太硬的,多在马车里备些水果和糕点,还有干果,让宜荷姑姑好生检查马车,算了,这点倒是不必提,宜荷姑姑知道。” 两个宫女还在忙着准备东西,外面有宫女进来禀:“殿下,长乐公主求见。” 秦乐瑶? 秦墨琰今儿前脚刚离开南都,她后脚就进宫来见她了,难不成是秦墨琰留了什么话给她,让秦乐瑶进宫传口信? “请她进来。”银明鸢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 新丫鬟 秦乐瑶进来时,见宫女在收拾东西,奇怪道:“殿下这是在收拾不要的东西?” “不是。” 银明鸢虽否认了,却也没有明确地说她要去哪里,秦乐瑶有自知之明,知道不好多问,便也没有多事地问。 银明鸢道:“你很少进宫,今儿怎么想着进宫来了?” “我四皇兄离开南都了,银明川被您据在府里,我抬头低头都得见着他,心情不好,来找殿下说说话。”秦乐瑶道。 “我不善言辞,怕是不能帮你解闷了。”银明鸢失笑。 “我知道,我其实就是想出来走走,但我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想到四皇兄离开时跟我说,若是有困难,便可入宫寻殿下帮助,我索性就来找殿下说说话,就算不说话,来走走也是好的,反正就是心头烦闷,不想一直待在府里。”秦乐瑶说。 “你四皇兄离开时还说了什么?”银明鸢低头喝了口水。 “别的倒是没说,只说他还有他的事情要做,且死者已矣,让我不必再介怀,”秦乐瑶感叹道,“我知道他说的是四嫂,让我不要再对四嫂的死心怀愧疚。” 银明鸢微微抿了抿唇。 半晌过去,她才又道:“那他呢,也不必介怀了?” “我四皇兄都不记得四嫂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介怀还是不介怀,”秦乐瑶闷闷地说,“我都不知道我四皇兄忘了我四嫂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 “怎么这么说?”银明鸢不解。 “因为四皇兄对四嫂感情太深了呀,若不是忘了,指不定他得随四嫂去了。” 银明鸢握住茶盅的手指一紧。 “你是没见着我四嫂被掳走那会儿,我四皇兄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跟失了魂似的,倒不如给他一刀,还能让他得个痛快,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伤心不会难受了,只是可怜了四嫂,她大概是想不到四皇兄会忘了她的。”秦乐瑶唉声叹气。 “你四嫂,对你四皇兄情深义重?” 爱的死去活来? 正反她自己是不知道的,银明鸢等着秦乐瑶回答。 “我四嫂?我四嫂心思深,谁都猜不到她的心思,我估摸着就算我四皇兄也猜不到,”秦乐瑶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我也不知道她对我四皇兄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便是不深了。 也难怪,庄成双是庶女,秦墨琰是亲王,他们在身份上相差甚远,你来我往,怕处处都是心机,哪能投入多少感情。 可秦墨琰那样的男子。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不为其心动? 庄成双就算没有爱他爱到能为之付出生死,也该是爱的。 宜荷姑姑进来道:“殿下,马车和人手已经准备好了。” 她要带的东西不多,两个宫女收拾起来就很快,留了些随时都用得上的,其余的都已经装进了箱笼里,银明鸢 让他们将东西放到马车上。 秦乐瑶起身告辞。 银明鸢亲自送她到紫微宫的门口,见门口立着几个丫鬟,其中有一个就是知香。 她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抬头朝她们望来,在见到银明鸢的面孔时,惊讶地捂住嘴,像是生怕自己叫出了声,惊吓到她。 银明鸢微敛了眸光。 知香仿佛这才觉察到失礼,赶忙低下了头去。 银明鸢道:“我记得这是你四皇兄的丫鬟,怎么没跟你四皇兄离开?” “她原是四皇兄派给四嫂的丫鬟,四嫂去了,她估摸着也空了心,就不想跟着四皇兄回金陵了,我就将她留了下来,她武功很好,我想着以后我出门就让她随身保护我,所以今儿就带着她出来了。”秦乐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一个丫鬟来,觉得奇怪。 其实秦墨琰离开前,特地提过知香的问题,说了句“她的去留随她的意。” 见银明鸢一直盯着知香看,秦乐瑶恍然间想到银明鸢和自家四嫂的关系,再看知香,恍然有点反应过来的感觉。 她道:“殿下是喜欢这个丫鬟吗?” 银明鸢倒也没有否认,道:“挺喜欢的。” “您要是喜欢,我把她留给您,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殿下要是想留下她,您可以问问她,我身边也不缺这一个丫鬟。”秦乐瑶说。 知香闻言,眼里闪过瞬间的惊喜。 继而她跪地俯首,朝银明鸢叩拜道:“只要殿下留下奴婢,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秦乐瑶暗想,还真是冲着她四嫂这张脸来的啊。 银明鸢俯身,亲手将知香扶起来,“在我身边做事可不轻松,你想跟着我,从今往后,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只认我一个人为主,你能做到吗?” “奴婢唯殿下之命是从。” 送走了秦乐瑶,银明鸢正要往回走,银凌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这些天她被逼着学了不少礼仪,虽然不是出自本心,但也没有白学。 她听到了一些传言,说陛下有意让林奕入宫。 所以她才会在宫里看见林奕。 银凌月心慌得很。 到了银明鸢跟前,银凌月刹住脚步,行礼道:“给殿下请安。” 这几日事多,银凌月不冲到她跟前来,银明鸢都险些忘了她了,她道:“我有事要离开南都,我不在宫里,便也不想把你再拘在这里了,你且回绥安王府吧。” “殿下要去哪儿?”银凌月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自己认识路,自己走吧,不送。” “那您把臣女叫到宫里来,到底是为什么啊?”银凌月就不明白了,不过转念一想,她走了也好,银明鸢走了,她就能回家了。 就能去找自己想找的人。 银凌月雀跃起来。 正巧宜荷姑姑过来,银明鸢吩咐她派人送银凌月回府。 银凌月虽然想回 去,心头却忍不住想,朝中出了越阳城的战事就没有别的大事,银明鸢身份尊贵,什么事轮得到她这个时候离开南都? 难不成她要去的就是越阳城? 她娘还在越阳城呢,去越阳城不带她? 哼! 不带就不带,正反她也不想去。 宜荷姑姑得知银明鸢得了个新宫女,而且要放在身边贴身伺候,此去越阳城也要贴身带着,就觉得头大。 消息传到女皇的耳朵里,约是女皇也没有法子,只扶额回了句“随她。” 不过是添个人在身边伺候,她若是喜欢,别说多一个人,就是多十个,女皇都懒得管。 算起来,银明鸢此次出行,便只带了三个近身伺候的,宜荷姑姑既负责她的安危,也负责打理好她身边的琐事,倒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候在她的身边伺候。 宫女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 女皇亲自送她到宫门口,“好生照顾自己”这样的话,嘱咐了无数遍,银明鸢都能倒着背下来了,不住地点头说“好”。 临到上马车的时候,女皇亲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银明鸢的表情有片刻的吃惊。 因为那是一块能调兵遣将也能让她通行无阻的金牌。 银明鸢离宫的时候是申时,车轮使出城外,在泥泞的路上压出新的车辙印子,有些覆盖了早上的车印,行到远处,交叉而过。 延伸向两个望不到尽头的地方。 第二百六十章 心动 申时过,楚湘王府内,银明川收到女皇口谕,命身边两个贴身小厮立刻收拾东西,他要快马加鞭赶上去,护银明鸢周全。 “你也要走?”秦乐瑶惊讶。 “殿下离开南都,这是大事,我自然要跟上去保护,不仅我要去,梁言也要去,如果我没猜错,指不定还有其他人,都是陛下为殿下挑选的心腹,”银明川神色凝重,“我们刚成亲不久,我就要远行,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委屈你了。” 秦乐瑶倒不觉得多委屈,没了银明川,她反而觉得清静。 她就是好奇,问道:“你们去哪儿?” “别问,问就是错误。”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在外,以地为床天为被,没多少东西要带,两个小厮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银明川挥退众人。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走到秦乐瑶的面前,居高临修地凝着她。 秦乐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微后退了半步,问道:“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下一刻,银明川挑起她的下巴,在她还来不及闪躲的时候,吻住她的唇,舌头在女孩子娇软的嘴里快速扫了一遍,本想尝了点滋味就退开,可那味道太好,他竟舍不得了。 秦乐瑶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抬手就想推开他。 可银明川却紧紧拽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在身后,吻得越发用力。 秦乐瑶反抗无能,只能被迫承受。 心头暗骂银明川登徒子、臭不要脸,脸上却逐渐漫上血色,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不知多久过去,直到她已感觉嘴唇发麻,他才馋足似的放开她的唇。 银明川将她搂进怀里,用力抱住,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愿意娶你的,如果你愿意,我这一生,便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我走了,等我回来。”他说。 说罢,他放开她,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秦乐瑶轻轻咬唇,只觉唇间还残留着那男人 的余温。 而心,怦然跳动。 银明川刚出了南都城的城门,就遇上了梁言,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另一人……银明川头大了起来,林奕怎么也跟来凑热闹了? 林奕回到南都城后,只与皇女见了一面,还是陛下的旨意,之后两人再无交集,这次皇女前往西北,林奕出现在这里,当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是陛下要他前往。 林奕年少有为,踏实是真,但心气高也是真,追在女人身后跑的事情,他不屑于做。 林奕和银明川接触不多,但既然遇上了,又是往同一个方向去,自然结伴而行,他们三人一路快马加鞭,虽然比银明鸢晚出城,但是在傍晚的时候就追上了银明鸢的马车。 到底是皇女出行,不可能真就随便准备。 银明鸢的马车虽然不十分宽敞豪华,但绝对遮风避雨,马车里铺了一层很厚的软垫,她顾及腹中孩儿,也并未要求一路疾行。 是以,虽在路上折 腾了两三个时辰,身体还算受得住。 夜色逐渐加深,车马停歇,稍作休息,后赶往五十里外的城镇,银明川三人便是这个时候赶上银明鸢的队伍的。 银明川和梁言赶来,她倒不意外,意外的是竟然还有林奕。 三人单膝跪地朝她行礼,银明鸢道了声“起”,问道:“林大人怎么也来了?” “陛下担心殿下远行,特派微臣前来相护。”林奕和银明川、梁言并肩站在一起,回答银明鸢的话。 银明鸢扯了扯嘴角,道:“那便辛苦林大人了。” “保护殿下原是微臣分内之职,不必殿下一个柔弱姑娘还要忍受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之苦,微臣实乃谈不上辛苦。”林奕道。 官道旁轻风吹过,她坐在木凳上,身上的大氅在夜风中轻扬。 夜色昏暗,那张像极了女皇陛下五官的脸,在夜色下越显莹白,仿佛散着光。 林奕闻到一股很淡的桂花香,周围并没有桂花树,那香 气是从银明鸢的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很好闻。 是他喜欢的味道。 不知怎的,林奕有片刻的恍惚。 当他得知银明鸢要前往越阳城的时候,本身是极为吃惊的,皇宫里锦衣玉食,一静一动都有无数人精心伺候,过的可谓是神仙日子,但越阳城可不同。 战场上从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地,衣食住行都多有不便,更遑论锦衣玉食、安逸舒适。 银明鸢能舍了皇宫的神仙日子,前往越阳城一探究竟,林奕对她是稍有另眼相看的,但他到底还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自视甚高。 连绥安王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她去,除了添麻烦,能顶什么用? 陛下竟也同意,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既然人都齐了,那便……” 银明鸢的话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一人一马,从南都方向疾行而来,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银明鸢逐渐拧起秀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省心 不多时,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一勒马缰,骏马在他们不远处停下脚步,马上的女子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银明鸢的面前。 “臣女银凌月,参见殿下。”女子单膝跪地道。 银明鸢不动如风地冷凝着她,周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怒气,她沉声道:“谁让你跟来的?” “是臣女自己想来的,”未得准许,银凌月未敢起身,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殿下此去越阳城,危险重重,臣女担心殿下,特来相护。” 银凌月素来喜欢胡来,没规没矩,不知所谓。 她敢跟来,银明鸢不意外,只头疼。 绥安王镇守越阳城数年,对银凌月疏于管教,但不代表绥安王不看重银凌月,如今越阳城危险重重,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怎能让银凌月跟着犯险? 若是银凌月有个万一,她如何向绥安王交代? 况且,南都也需要一个人留在那里,以便控制绥安王。 “滚回去。”银明鸢冷 声道。 “不,臣女不走,臣女要跟殿下一起去越阳城,殿下最是金贵,尚能涉险,臣女何以不能?总不至于臣女比殿下还金贵。”银凌月拒绝道。 银明鸢冷笑。 她道:“本宫擅医术,或可解越阳城危机,你跟去算怎么回事?战场上缺你一个会武的,还是我身边缺你一个护卫?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说护我?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头还没有半点数?绥安王一声戎马,博闻强识,武艺高强,你又学了几分?” 银凌月被她一翻说辞教训得面红耳赤。 她知道银明鸢所言没错。 她武功平平,无论是朝堂事还是战事,都所知浅薄,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她还是想去。 她有要去的理由。 “再者,战事无绝对,即便是从无战败者,也不敢保证一下场战事绝对能胜利,你跟我去越阳城,若是越阳城被破,你是想让我南苍皇族被一锅端了不成?”银明鸢道。 银凌月震惊地抬起头,错愕 地望着她。 银明鸢怒笑:“滚回去,省得本宫还得特地派人保护你。” 她这般不客气,银明川和梁言倒不觉得意外。 林奕却极为吃惊。 那日初见银明鸢,只觉得她性子绵柔,说话轻声细语,表情漠漠,一心只有药理,他便以为,此姑娘温和好说话,无甚脾气。 现在才知,这哪是没脾气,这脾气,实乃刚硬。 林奕一挑眉,没有做声。 银明鸢说完,轻轻一抬手,立在旁边的知香立刻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上了马车,随即自己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车帘放下,马车里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姑姑,派个人送月郡主回宫,跟陛下说,让她呆在宫里,哪儿也不许去,若月郡主不折返,便折了她的腿,将她扛回去。” 林奕眉心一跳,颇为同情地看了银凌月一眼。 谁知正巧对上银凌月的眼神,那眼神看得林奕心尖一颤,竟莫名地觉得自己成了银凌月眼中的猎物,他心中忽然升起 一股寒意。 这银凌月千里迢迢而来,不会是,追着他来的吧? 应该不会。 肯定不是。 宜荷姑姑答:“是,殿下。” “启程吧。” 马车轱辘远去,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银凌月缓缓起身,烦躁地将手里的剑插到泥土里,不甘地望向车马消失的方向。 她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说陛下有意让林奕入宫。 此番又让林奕陪银明鸢去越阳城,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可她不愿。 她小时便喜欢他,后来他去赣州,她一直在等他回来,那日在宫里见到他,她克制着心中激动,就差跳起来,没想到后来却听到了那些传言。 传言是真的…… 可正如她娘说,她拧不过殿下,她的确拧不过。 银凌月愤然,她翻身上马,策马回去。 七日后,深夜,南苍和明夏国的交界处。 南二将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呈于马车里的秦墨琰。 此信来自留守南都的暗探所得的消息:九月二十日,皇女离开南都,前往西北 ,具体去向,尚未查明,与之同去的,有梁言、银明川和林奕,皇女要了公主身边一个叫知香的婢女,准其留在身边伺候。女皇急召群臣入金銮殿议事,所议何事,暂且未知。 九月二十日,便是他离开南都的那日,庄成双也于当日离开。 她如今是南苍皇女,身份贵重堪比女皇,若非紧要,绝无可能轻易离开南都,此次她带上那么多人往西北方向而去,只能是去越阳城。 楚云铮利用巫族之手在越阳城掀起风波,重现二十七年前的诡异事件,那便证明,所谓的通灵之说已被巫族人破解,他们已经找到了因刺陵花导致的险些灭族的根源。 万物相生相克,兴许,巫族人也知道该如何解。 秦墨琰捏着信纸,靠在车厢壁上,吩咐道:“南三、南四,你们二人即刻前往越阳城,暗中护皇女安全,保她安然无恙。” “属下遵命。”南三南四翻身上马,折转方向,前往越阳城。 秦墨琰颇为头疼,她可真不让人省心。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不尊皇女 当夜,秦墨琰所乘的船行过南江,过了两国边界,而后马车一路北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金陵,当夜,有沿路跟随银明鸢的密探放出信鸽,信鸽一路往北,飞向金陵。 与此同时,距离越阳城三百里的白马小镇的一家客栈里,银明鸢趴在床沿,已吐了个昏天暗地,好似要将心肺都呕出来似的。 屋里伺候的个个吓得脸色青白交错,惶惶不安。 知香轻轻拍着银明鸢的脊背给她顺气。 这七日以来,连日赶路,刚开始银明鸢还好,并无表现出不妥,然不到三日,她就开始不适,晕车晕得厉害,时常呕吐,吃不下东西,也睡不好觉。 身边必须有人照顾。 知香就一直留在马车里伺候她。 一直到了这个小镇,他们才进了客栈,稍作休息。 “殿下的身体这般吃不消,这可怎么好?”南苍的女子十有八九都得习武,宜荷姑姑还没见谁像银明鸢这般娇弱过,眉心隆起阴云。 银明鸢脸色惨白,一张莹白的脸已完全看不出血色,她呕了好久才消停,由知香扶着,躺到床上,银明鸢闭上眼 睛,身体乏累,半天提不起力气。 她中午就没怎么进食,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吐了出来。 且吐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胃里空空,却仍旧不想吃东西,然而,她撑着一丝力气,对宜荷姑姑道:“给我煮一碗鸡肉粥来。” 宜荷姑姑立刻派人去煮。 银明鸢身心俱疲,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只余知香即可。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银明鸢让知香扶着起身,知香道:“殿下且躺着休息吧,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即可,奴婢也办得成。” 银明鸢沉默半晌,道:“你去帮我抓一副药。” “您告诉奴婢药方,奴婢这就去抓。”知香见她难受,红着眼眶道。 “你别着急,我此次身体不适,并非晕车,而是别的原因,你此去抓药,事关我身体的隐秘,不能被任何人跟踪,将药抓回来后,你要亲自煎药熬药,不能丝毫假他人之手,药熬好之后,须得将药渣妥善处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都用了哪些药。”银明鸢道。 知香点头:“是,殿下。” “你看看镇上都有几个医馆,若是不 止一个,就分开抓药,以防万一。还有,那位林大人,也懂医理,你要防着他,别被他发现我所用的药材。” “是,奴婢一定不负殿下所望。”知香道。 银明鸢点了点头,让知香取来笔墨,写好药方之后,知香出了门,让彩环和彩佩进屋伺候,自己寻了个由头离了客栈。 这小镇一共就两家医馆。 知香按银明鸢吩咐,在第一家医馆抓了一部分药材,又去第二家医馆抓了一部分药材,她深夜去敲门,给的酬劳多,医馆的大夫倒是好说话。 她特意留意了四周,没发现自己被跟踪,回到客栈的时候,便松了口气。 跟客栈的小二打了商量,知香独自去厨房熬药了。 她以为她抓药的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虽没有人跟踪她,客栈外却一直有人在盯着她,这小镇统共就这么大,夜深人静,目标打眼,她去了哪儿,根本瞒不住。 在知香熬药的时候,有人接连敲响了两家医馆的门。 银明鸢胃口寡淡,鸡肉粥端到跟前,她是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也只勉强自己 吃下小半碗,又强迫自己吃了半个苹果。 知香熬好了药,她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问宜荷姑姑:“越阳城情况如何?” “欲跳城楼之人,已五千,陛下命方侯急调五万军前来支援,如今援军已在来的路上,但西北军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此时若北戎发起攻击,只怕凶多吉少。” 银明鸢神情恹恹。 宜荷姑姑继续道:“刺陵花,也还未寻到。” 银明鸢闭了闭眼睛,“知道了,姑姑且退下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无能为力之事,多思多想也是无用,银明鸢不想忧思过重,影响身体,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晨曦微露时,方才转醒,一声令下,又继续上路。 行至越阳城时,已是初冬。 寒风凛冽,宜荷姑姑早就派了人率先过来通知绥安王皇女即将赶到的消息,但到了将军府的时候,绥安王却并没有亲自过来迎接。 绥安王只派了她的副帅银凌迟过来。 那是个身穿铠甲、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男子,他五官不像绥安王,但仍旧硬挺俊 俏,当是更像他的父亲。 他领着将军府的众人单膝跪地朝马车里的银明鸢行礼,齐声道:“参见殿下。” 马车里的银明鸢头昏脑涨,身体极为不适。 她连车帘都未掀,只有气无力道:“请起吧,本宫身体不适,暂时无心力做什么,且让本宫休息几个时辰再做打算。” 说完,她才虚虚地掀开车帘,抬手让知香扶着,踏下了马车。 银凌迟抬头瞧向她。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生了张好看的脸,五官十分清秀,一双凤眼和陛下如出一撤,许是因为连日奔波耗尽了她的气力,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虚弱。 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天色将她的身影勾勒成虚虚的一笔。 她道:“将军派个人领路吧,本宫要躺一躺。” 银凌迟心中不悦。 这里是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陛下派个柔弱的小姑娘过来能顶什么用?难道她尊贵的身份还能吓走那些魑魅魍魉?让那些几次三番想要跳楼的人直接清醒过来? 简直儿戏! 即便是千方百计想要立功,也不能拿战事来练手,那是要人命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要当一个明君 银凌迟面色不虞,随意指了个人领皇女去早就给她准备好的房间休息,银明鸢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银凌迟的不悦,让知香扶着,直接去休息了。 她前脚刚走,数十名皇家御林军骑着烈马也赶到了将军府。 众人齐齐朝御林军望去,领头的宜荷姑姑竟然还认识,是御林军中的一个副队,叫王明,王明领着众人下马,上前一步,朝马车里的人道:“末将参见殿下,奉陛下之命,末将寻来了三十朵刺陵,呈给殿下。” 说完便派手下将三十朵刺陵呈上去。 刺陵并不仅仅生在巫族,只要符合刺陵的生长环境,刺陵便成生存。 只不过,它是巫族的族花,是以给了很多人此花只生在巫族的错觉,但其实南苍境内也有刺陵,不过极为稀少,即便寻遍南苍所有高山,怕也寻不到三十朵刺陵。 御林军送来的这些,都是从北戎所得。 甚至已有人前往巫族,查探此事究竟,只是不知是否真的会有所收获。 银凌迟目光微微一凛。 宜荷姑姑道派人接了,说道:“殿下身体不适,已进去歇息了,王副队这些日子辛苦,先休息吧,等殿下醒来,再听吩咐。” 说完,看向银凌迟。 银凌迟会意,这些人都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她娘说过,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转头吩咐人领着王明的一队人马下去休息。 连日赶路,银明鸢筋疲力竭, 即便宜荷姑姑派人将刺陵送到了她的屋里,她也根本毫无心力第一时间去管那些刺陵。 她和衣躺到绥安王早为她准备好的软塌上,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知香守在她身边,半步不敢挪。 她曾跟在王妃身边做事,对王妃的身体不说十分了解,八分是有的。 王妃不晕车,也没有其他的怪症,她体力比一般姑娘都好,断无可能因连日车马劳顿而如此疲惫不堪,甚至接连呕吐不止。 王妃的身体出了其他的问题,王妃不愿说,她也不敢问。 只能暗自忧心忡忡。 门外传来敲门声,知香起身去开门,见是林奕,她低声道:“林大人有事?” “殿下睡了?”林奕问。 知香点头。 林奕道:“我倒没有别的事,只是想为殿下分一点力,借一朵刺陵琢磨,没有殿下的准许,我也不敢擅动刺陵,不知殿下是否同意。” “殿下睡前嘱咐过奴婢,倘若林大人来要刺陵,就给大人一朵,林大人稍等,奴婢这就给您取。”知香说完,反手关上了门。 林奕:“……” 皇女身体抱恙,并不正常,他原还想着,趁知香给他取刺陵的功夫,偷偷进去给皇女把把脉的,没想到知香防人竟然防得这般紧要。 此女修为至少六阶,他可不敢妄动,被皇女发现了,得怀疑他别有居心。 知香取来刺陵,打开门递给他。 林奕接了过来, 对知香道:“若是殿下醒了,烦知香姑娘告诉我们一声。” “会的,林大人放心。”知香说完,后退几步,直接关上了门,将林奕挡在门外。 林奕:“……” 这姑娘比她家主子还冷,也难怪能得皇女重用,皇女那性子,大约就喜欢这种不声不响只一心干事情的,特别省心。 要是谁惹了皇女不高兴,皇女还能命他直接将对方踢出去。 皇女在屋内休息,银凌迟领着其余人进了将军府。 到了正厅,银明川问起银凌迟士兵接二连三跳城楼的事情的细节,银凌迟正要回答,有将士来禀,说绥安王过来了。 绥安王果然很快进了府,众人又只好起身,和绥安王见礼。 姗姗来迟的绥安王银桦驰率先忧心忡忡地问起皇女的身体状况,“听说这一路,殿下身体都极为不适?” “可能晕车,”银明川也不知道银明鸢到底什么毛病,她自己就是个神医,也轮不着别人给她诊脉,“她自己给自己开了药方,已经连喝了两副了,勉强还能忍受,如今不用受车马劳顿之苦,应该会好上许多,您不用担心她。” “没有大碍就好。”银桦驰道。 “不说殿下了,您先跟我说说情况,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银明川道。 绥安王不认为银明川能琢磨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来,她觉得陛下派这些人过来,就是来玩儿的,简直不把战场 当战场。 银明鸢虽的确有两把刷子,但也只适合在南都玩儿些小打小闹的把戏,她才十七岁,连武功都不会,真到了战场上,她能顶个什么用? 绥安王觉得自己的求助都喂了狗,陛下派了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过来糊弄她。 其实陛下和满朝文武也想不出法子。 她有点绝望。 “等会儿本王派人带你亲眼去看,”绥安王烦心道,和银明川说话的态度极为敷衍。 但她却不忘推卸责任,道:“如今西北军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北戎军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准备出兵,应该是异变还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值,如果将士们变异的事情得不到解决,一旦变异的人数达到了北戎的预期,他们就会出兵。” 绥安王长叹口气:“本王现在甚是担心,以我军现在的情况,难胜。” 打仗欲以巧取胜,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多战事拼的还是人海战、车轮战,硬碰硬,谁的人多、谁的士气更强、谁的武力跟高,就是谁胜。 所以,很多战事,即便主将再算无遗策,也胜不了。 此次楚云铮带着目的而来,势必要打开越阳城的大门,直入南都腹地,夺资源、立威望,得到军队的支持。 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但他们不能让楚云铮得逞,如今西北军中出了这事,银桦驰连源头都没有找到,这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好 。 银明川宽慰她:“您且放心,只要破了这诡事,便无要紧。” 关键就在如何破。 就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丫头? 就凭银明鸢那个毫无经验的战场白目? 绥安王冷笑。 明夏国,金陵,深宫巍峨。 明夏皇的寝殿内,羊角宫灯寂寂燃烧,各路嫔妃、皇子、公主跪了一地,明夏皇深黄的衣角垂在床沿,他脸色蜡黄,五官褶皱,那双眼睛,已然混沌。 床边,太子秦墨朗紧紧地握住他老人家的手。 他眼眶猩红,在明夏皇耳边道:“父皇,您且撑住,您定要撑住,四皇兄和四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四嫂圣手,您定能好起来的。” 殿内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那哭声压抑悲痛,衬得殿内的气氛越发悲恸。 明夏皇睁眼都已经有些吃力了。 他缓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古往今来,谁能逃得过一死?朕活到如今这把年岁,历经风风雨雨,也知足了,你继位后,不要学朕,要当一个明君。” “父皇切勿说这等放弃之言,什么继位不继位的,儿臣还欲尽孝,四皇兄也还未归来,只要四嫂到了,您就还可再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无可能,”秦墨朗沉痛道,“父皇,儿臣还要很多政事要向您请教,您要坚持住。” “朕累了,等不到了。” 殿外有内侍高声道:“洛王殿下到,洛王殿下到,洛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得知有孕 明夏皇用力地睁大眼睛,似乎想要努力地看清一些什么,可是眼前人影幢幢,那走来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和他一样,下一刻就要闭眼倒下。 那人影被人搀扶着,行到他的跟前。 砰然跪下去,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哑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明夏皇身上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干,他仰面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帐,缓缓闭上了眼。 殿内哭成一片。 跪在地上的秦墨琰心口犯疼,似乎也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他放开明夏皇的手,跪俯下去,以额触地。 有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崩。” 哀钟响起,咚咚声传出老远,将已然沉睡过去的金陵城唤醒。 明夏皇驾崩,太子秦墨朗穿衰服二十七天,二十七日后,择良辰吉日,行登基大典,各王、公主服斩衰三年,二十七个月除服,庶民百姓服三日丧仪,禁三月喜礼。 整座金陵城一片素稿。 明夏皇入陵寝这日,是十月初八,金陵城哀声震 天。 一封密信传至金陵,密信落至秦墨琰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十月的金陵已很寒凉,秦墨琰伤势尚未复原,身体时而发冷,南九在屋里烧了火盆,银丝炭静默燃烧,火光映在秦墨琰的眼底,猩红一片。 密信中言:殿下舟车劳顿,身体抱恙,路过白马小镇时,命知香去医馆买了药材,知香极为小心谨慎,一路都在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且药材都是分开买的,在第一个医馆买了药方的前五味药材,在第二个医馆买了后面的药材。 附上了一张药方。 庄成双开的药方,寻常大夫怕是看不懂,秦墨琰派人去请了刘医正过来。 刘医正心头千思万绪。 皇上驾崩,只洛王带着一身伤回了金陵,却不见洛王妃,已有很多人私下暗猜,洛王和洛王妃此去南苍,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兴许,洛王妃已经不在了。 也或许,同洛王一样,是受了重伤,是以才没有返回。 否则,皇上病重此等大事,洛王妃何至于不回 。 刘医正是见识过洛王妃的医术的,不禁暗暗叹息,洛王妃若真的没了,不管对谁而言,都是损失,他希望洛王妃能平安无事。 也希望洛王能平安无事。 可这深更半夜将他叫过来,洛王的身体怕是又不好了,刘医正被小厮领着,一路忧心忡忡脚步飞快地到了洛王府的垂纶水榭。 却见秦墨琰好端端地坐在烧着银丝炭的火盆旁边。 洛王没事,刘医正也松了口气,待他行完礼,秦墨琰请他就坐。 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屋里仅剩南九伺候。 刘医正道了谢,在秦墨琰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听他道:“本王这里有一张药方,本王看不大明白,特请刘医正过来帮本王看看,这药方是治什么病的。” 刘医正连道不敢,双手接过药方,低头看起来。 越看,越是吃惊。 南九见刘医正面色惊讶,心头七上八下的,生怕这是什么治重症疾病的方子。 刘医正反复确认药方,多的话不敢问,他不知道洛王和洛王妃的具体情况, 好话坏话也不敢说,只道:“回殿下,这是一张安胎的药方。” 安? 安什么? 秦墨琰一时没有听懂。 南九惊讶。 秦墨琰一脸茫然地望着刘医正,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回殿下,这是安胎的药方,微臣的医术虽不如王妃那般出神入化,但微臣行医十几载,给各宫娘娘和无数朝臣之妻女都开过安胎药,是以安胎的药方微臣还是认得出来的,绝无可能有错,服这副汤药的定然是有了身孕的女子。”刘医正回答。 有了身孕…… 她有身孕了。 她有他们的孩子了。 秦墨琰僵硬地坐着,很久都没有回神。 刘医正接着道:“看这药方上开的药,这女子怕是有滑胎的迹象,当好生养着才是要紧。” 南九在极度的吃惊后,被惊喜淹没,他松开手,抬手请刘医正出去,刘医正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便也不再多留。 南九没再进屋,他站在门外,将门关上,将空间留给秦墨琰一人。 屋里的炭火还在烧 。 秦墨琰的眼眶越发红了起来,手指捏着那药方,好似要捏出血来。 她身陷囹圄,怀着孩子不敢让旁人知晓,千方百计藏着掖着,是因不信女皇,怕女皇害她腹中孩儿,她请求出宫,前往越阳城,不仅是因为越阳城需要她,还因为她想远离女皇,离了女皇,她才更有把握保护她的孩子。 她怀着身孕,从南都到越阳城,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怎能不苦? 她不信身边人,行事更是小心谨慎,千思万虑,如今又要忙着解决越阳城的难题,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何能安心养胎? 旁的女子有了身孕,都是千好万好地养着,可她为了保全孩子,竟要吃那等苦楚。 皆是因他没有护她周全。 他恨不能现在就到她的身边去,替她抗下肩上所有重担,让她舒身舒心,旁的什么都不必想,只需安心将养身子,以保母子平安。 秦墨琰的掌心出了血,他却恍若味觉。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洛王府驶出,前往东宫。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要兵权 银明鸢睡得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洛王府还是那番模样,她站在药房里整理药材,不知何时,屋里的丫鬟无声地退出去,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那人身高腿长,双臂环过她的腰身,将她完完全全地搂进怀里。 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挨得近,他呼出的热气就飘进她的耳廓,有点痒,她笑着躲了下,眉目垂下,就发现他的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磨蹭着。 “怎么了?”她问。 “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他含笑的声音落进她的耳里,格外缠绵,“我想要的不多,一儿一女就好,先生个儿子,让他当哥哥,保护妹妹,妹妹要像你才好,知书达理,温温柔柔,却并不好欺负,省得将来她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 她听得耳朵染红。 他侧脸吻了吻她的耳垂,哑声说:“成双,我想要个孩子。” 这一觉并未睡到天亮,半夜醒来 时恍惚有种自己还身在洛王府的错觉,银明鸢抬眼望着头顶,那人呢喃的话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成双,我想要个孩子。”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隔着衣衫,仿佛能感觉到里面跳动的生命,他想要的孩子,她已经有了。 可物是人非,此生,他们约也不会再见。 她忽然觉得心痛。 倘若他在身边,倘若他们没有失忆,当又是另一番画面。 “殿下醒了?”知香一喜,在银明鸢抬手的时候将她扶起来,见她脸色不好,赶忙问:“殿下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些饿。”银明鸢说。 知香道:“绥安王已经命人备好了膳食,奴婢这就去传膳。” 外面候着的宫女鱼贯进来伺候,银明鸢净手净脸,坐到小桌旁开始用膳,她问知香:“其他人呢?” “绥安王派人带着楚湘王和林大人去了城楼,姑姑在外面候着。 ” “外面风声很大?”银明鸢拧起眉头。 知香点头道:“您入睡后不久,就起了大风,呼啦啦地刮着,您听听那风声,呜呜呜的,跟有人在哭似的,怪吓人的。” 银明鸢吩咐道:“去把银凌迟叫进来。” 知香到门口去传话,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银凌迟便过来了。 他单膝跪地朝银明鸢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将军请起。”银明鸢道。 银凌迟站起身来,又听银明鸢请他就坐,银凌迟也没客气,在银明鸢的对面坐下。 银明鸢道:“我有些问题想问将军,还请将军细细答我。” “殿下请问。”虽觉得这皇女就是过来玩儿的,但是银凌迟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客气,他听银明鸢问:“将军和绥安王可怀疑过军中有内奸?” 银凌迟:“怀疑过,并且使了些法子想把内奸引出来,但徒劳无功,微臣与绥安王又派人统查了 军中人员,并未发现异常,便不再认为军中有内奸。” 银明鸢:“军中的吃水是共用的,还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银凌迟明白了她在问什么,她在排查可能让将士们变异的来源,能想到这点,说明这位皇女殿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银凌迟如实回答道:“吃水都是从几个井里打出来的,但共用某一口井的士兵,有的变异了,有的没变异,所以,微臣不认为和吃水还有米粮有关系。” 银明鸢又问:“天气呢?” “天气?”银凌迟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近来西北风刮得凶猛,所有士兵都能感受到,每个人都被风吹过,被雨淋过,却不是每个人都变异。” 两人说话间,银明鸢已经用完了小半碗米粥。 她感觉舒服了很多,让知香拿来斗篷给她披上,道:“烦请将军领路,我去城墙上看看。” “现在?”银凌迟意外。 此时 外面西北风正烈,路上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姑娘,却要出去。 “现在。”银明鸢道。 金陵,东宫。 书房里只有秦墨琰和秦墨朗两人,秦墨朗眉头打了个死结,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至今没办法消化秦墨琰告诉他的和庄成双有关的事情。 南苍皇女,死了又活,长途跋涉去了战场,还怀有身孕…… 怀着身孕还不能让人知道,怕女皇心狠手辣拿掉孩子,还得着手处理士兵们集体跳城楼的诡异事件,这都什么事啊? 他四嫂这辈子过得也太艰险了吧?! 他原还想着,明夏国已安定,无论是他四哥还是他四嫂,都能只管着享受人生了,结果走一遭南苍国,竟然就发生了大变。 秦墨朗坐到书桌边,看着自家四哥沉重的脸,不由地为他难过。 他道:“四哥且说吧,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南境十万兵权。”秦墨琰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行尸走肉 秦墨朗倒不意外,秦墨琰自己是有人的,很多事情,根本无需他出手相帮,他也能做成,若是需要他出手,那就说明他要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寻常打杀的范畴。 但他不知道的是,若楚云铮退兵了之后呢? 他四哥又有什么打算? 南苍皇女是不可能回到金陵来当洛王妃的,他四哥总不可能嫁给皇女,余生就留在南苍皇宫,就算他们俩同意,女皇也不可能同意。 他能想到的问题,秦墨琰自然也想到了。 “那之后呢?”秦墨朗还是想一问。 “之后,”秦墨琰扶额,“没想过,再说吧,我现在只想保证她的安全。” 秦墨朗一听,就更难受了。 还有他四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可见这事得多难办,他都忍不住为秦墨琰发愁,前半生被病痛折磨,好难得成了婚,结果一出门,媳妇儿没了。 媳妇肚子里还有孩子。 最惨的是,他连见自己媳妇儿一面都难,因为人家把他给忘了,压根不想见他。 秦墨朗唉声叹气: “四哥,你也太惨了!” 秦墨琰没做声。 秦墨朗将书房上的画拿开,按下机关,从暗格里拿出里面的一个小盒子来,递给秦墨琰,“这里面是兵符,您什么时候不用了,什么时候还回来就是。” 十万大军,说给就给,秦墨琰也不想说别的。 觉得没必要。 他接了兵符,道:“我短时间内,应是回不来,母妃就辛苦你照顾了,倘若母妃问起,你就说你四嫂怀了孩子,身娇体弱,乘不了马车,我只能在那边陪她。” 秦墨朗:“……” 贤妃是早亲口问过秦墨琰为什么庄成双没有跟着回来的,但秦墨琰当时应是心情过于低落,什么都没有说,整个人都很阴沉。 贤妃也不敢多问。 结果他今儿要走,却把问题甩给他,秦墨朗没办法,只能应了。 “什么时候出发?”秦墨朗问。 “今晚。” 贤妃这几日心情一直很低沉,晚上也睡不大好,挂念着秦墨琰和庄成双的事情,这夜里,贤妃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屋里伺候的宫女 也不敢吭声。 不知不觉就过了酉时。 浣纱姑姑轻手轻脚进了屋,对贤妃娘娘道:“娘娘,刚刚洛王殿下过来了。” 贤妃立刻反身坐了起来,问浣纱姑姑:“人呢?” “已经走了,”浣纱姑姑红了眼眶,声音放得很低,“您睡着,殿下便让奴婢不要吵您休息,奴婢瞧着殿下本也不太愿意进来,就不敢勉强,殿下在殿外给您磕了三个头,就走了,他这个时候过来给您磕头,定是有什么事情,怕是……” “怕是已经走了。”贤妃落下泪来。 “他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带了一身伤不说,整日还没精打采的,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连心魂都没了,他们此去南苍,回来后却没有成双的半点消息,定是发生了大事,可他不说,本宫总不能逼着他说。”贤妃泪流满面。 “他以前就活得不像个人样,整日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的,遇到成双后,身体恢复了,和成双逐渐有了感情,才稍微有了点鲜活气,本宫都知道,他不 敢见本宫,怕本宫拦他远行,本宫都知道,他为了成双远离金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他觉得对不起本宫,不敢见本宫,本宫都知道,本宫都知道,本宫,都知道。” 她都知道,贤妃抬袖,忍不住哭出了声。 “殿下纯孝,奴婢相信,他会带着王妃平安回来的。”浣纱姑姑劝道。 贤妃抹泪,她当然知道她的儿子会回来,可是,就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希望她能等到那一天。 当夜,一队人马从金陵城的南城门而出,一路往南疾驰。 越阳城的夜风格外凛冽,银明鸢的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戴着面纱,站在城墙上,西北风从她的耳边呜咽吹过,她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林奕见她有些受不住,站到她的身后,稍微帮她挡一下寒风。 银明川道:“这么晚了,风又这么大,您出来干什么?” “出来看能不能解决问题,”银明鸢的说话声被风吹散,这夜风吹得她眼睛疼,耳边净是风声,她问银明川几个 ,“你们有什么发现?” “您往下看吧。”林奕说。 银明鸢朝城楼下望去。 林奕见她实在睁不开眼,脱了斗篷帮她挡住风,银明鸢的眼睛好歹舒服了些,爬到城墙上往城楼下望。 暗夜下,陆陆续续有人行尸走肉般地想爬上城楼,被守城楼的士兵拦住、劈晕。 人很快倒了一片。 银明鸢皱起眉头。 对银明川道:“让他们放两个人上来,我看看情况。” 银凌迟打了招呼,有士兵放了两个行尸走肉上来,他们梦游似的,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眼睛睁着,目光很茫然,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往城楼上而来。 他们看不见任何人,爬上城楼后,站到最高处,张开双臂就要往下跳。 被银明川及时抓住衣服,用力扯了下来。 两个行尸走肉摔到地上,却仿佛没什么感觉,倒在地上不过短短一瞬,就又爬了起来,还欲再跳,被银凌迟派过来的几个士兵扣住手臂。 他们疯狂挣扎,目眦欲裂,眼底现了红。 一副魔疯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再次心动 银明鸢由知香扶着走近,她取下斗篷的帽子,从发间拔出一根银针,三千青丝散落,她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中轻扬。 林奕闻到一股好闻的发香,间还夹杂着很淡的药味。 几缕发丝飞到他的脸上,有些痒,痒得他有些恍惚,林奕的心跳声莫名快了些。 银明鸢将银针给知香,让知香将银针扎入其中一个人的百会穴,一根银针下去,那人身体一软,当即就倒了下去。 那人被士兵扶起来,软面条似的柔弱无骨地被两个士兵扶着,人还未清醒。 银明鸢抬手去摸他的脉象。 眉心微微拧着。 她一边摸脉一边问银凌迟:“他们跳城楼,有规律吗?” “没有,”银凌迟回答,“随时都有人跳,那些变异的都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防止他们继续跳,微臣找了越阳城所有的大夫过来看,有说他们中毒的,有说他们中蛊的,还有说他们是受到了死神的召唤,说什么的都有 ,就是没人能解决问题。” 狂乱的西北风、刺陵花、跳城楼…… 肯定跟刺陵花有关。 “我知道了,知香,扶我回去。”银明鸢道。 林奕下意识跟上去,举着斗篷给她挡风,银明鸢回头望他一眼,道:“多谢林大人,林大人就此止步吧。” 林奕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得有点过了。 他收起斗篷,拿在手里,表情有点不自然。 银明鸢坐到马车上,银明川几个想看的也看了,觉得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跟着银明鸢回去,一队人很快回到了将军府。 银明鸢觉得冷,屋里燃了炭火。 银明川几人围着火盆而坐,然没坐到一会儿,就都觉得热,纷纷坐散开,屋里的雕黑漆小桌上摆着几朵刺陵花,银明鸢的面前也摆了一朵。 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刺陵,文字记载,呈绿色,花瓣乃火焰状,如今刺陵摆在面前,除了颜色和别的区别比较大,便也没 什么不同。 她一直在想,为什么二十七年前,巫族出现的诡事,会是在刺陵开满山野的时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刺陵开满山野,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银明鸢低头凝着刺陵。 旁边的林奕提醒她:“这花诡异得很,殿下还是不要凑得太近为好。” 刺陵没有味道,花粉呈淡白色,在烛光下透着一层很浅淡的荧光,银明鸢听到林奕的话,从刺陵中抬起头来看向他,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眼瞳里跳跃。 那眸光清清淡淡的,让林奕只觉得心跳一漏。 接着便是面上一热。 他听银明鸢道:“要不,你来给我当个试验品?” “什么试验品?”林奕问。 银明鸢指了指桌上那朵刺陵,笑容淡淡的,“花粉和花瓣,你吃一样,选哪样?” “我为什么要吃这个?”林奕不想吃,觉得银明鸢看他的目光怪渗人的,“殿下,您既然已经认为是刺陵的问题,您 还让微臣吃?” 银明鸢道:“总得有人来当试验品。” 林奕:“……” 他怀疑银明鸢看他不顺眼,想故意整他。 “行,殿下要微臣死,微臣不得不死,既然殿下要微臣吃,那微臣就吃吧。”林奕站起来,走到银明鸢的面前,就欲伸手去取花粉,却被银明鸢抬手挡住。 “坐回去吧,”银明鸢道,“你去了城楼,不符合资格。” “我不符合资格,你还叫我?” “随口说说而已。”她让林奕坐回去,转而吩咐宜荷姑姑另外找两个没有去过城楼那边的人过来,复又低下头去。 林奕:“……这跟去城楼有关系?” “自然是有的,城楼上风最大,距离南江最近,中招的可能性最大,我需要两个绝对不可能中招的人,来当这试验品,”银明鸢道,“这两个人最好是刚到这里,且没有受过风的。” 银明川不明白:“这跟风有什么关系?” “这风从西北而 来,是从北戎吹过来的,它能带来毒物,”银明鸢低头凝着刺陵,“比如,刺陵的花粉,刺陵的花瓣研磨成的粉末,所以我们出去的时候才戴着面纱。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先试试吧。” 这是银明鸢在来的路上琢磨了很久的事情,如果没有内奸,那和刺陵花有关的东西是如何进入越阳城的呢? 她半夜醒来,听到了呜呜的风声,忽然福至心灵,觉得有这个可能。 林奕眸光一清。 下意识地想,这问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银明鸢这是什么意思?她出门知道戴面纱,却让他们什么都不准备就出去了,林奕有点内伤。 “殿下,这风可能有问题,您怎么没跟微臣们说呢?” “我猜的,”银明鸢漠漠道,“况且,你们要去城楼,也并未跟我说,你们擅自行动,我还没责问你们,你倒是先嚷起来了。” 林奕:“……”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中毒 说不过她。 宜荷姑姑很快带了两个宫女过来,这两人在路上生了病,就一直躲着风,到了将军府后直接入了屋里休息,两个宫女进屋,朝银明鸢叩首。 银明鸢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奴婢不怕,能为殿下分忧,是奴婢们的福分。”两个宫女道。 银明鸢让她们起来,取了一点花粉和一片花瓣,分别递给她们,两个宫女服下,银明鸢吩咐宜荷姑姑,“派人看着她们,一出现情况,立刻告诉我。” 宜荷姑姑应了是,将两个宫女带下去,派人分别看守。 银明鸢吩咐完,有点累了,撑着自己的下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知香道:“殿下,奴婢扶您回屋里休息吧。” 银明鸢点头,抬手让知香扶着回去,林奕起身望着她的背影,道:“殿下,你就不再做点别的考虑?那么多将士都中了招,该怎么治?” “先找源头,”银明鸢的声音懒懒地在屋里响起,带着无限倦意,“我累了,想先休息,你们最好不要再擅自行动。” 林奕转头去看银明川,那家伙已经坐在木椅上睡着了。 结果银明鸢也并未一觉睡到天亮。 晨曦微露之时,知香将 她唤醒,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有情况了,那个服了花粉的宫女,上了城楼,被拦了下来,如今人已经被绑在屋里了。” 银明鸢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殿下还未睡够吧?奴婢瞧着您近来越来越嗜睡,即便喝了药也不见好,还时常呕吐,实在是放心不下,您要是不舒服,就等会儿再去看吧,行吗?” “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先扶我去看看。” 知香没办法,只好给她拿来斗篷披上。 林奕再见到银明鸢的时候,眼神都变得不同了,就好奇这小姑娘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随便一猜就猜到了真相。 他怎么就没有猜到? 别人怎么就没有猜到。 吃了花粉的宫女被捆在木椅上,目光呆呆愣愣的,银明鸢凝着她,让人给她松绑,林奕想说什么,开口才不过两个字,银明鸢就偏头瞪了他一眼。 林奕乖乖闭嘴,屋里极为安静。 此时窗户关着,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屋里连风声都没有,那宫女只是木然地坐着,并未表现出异常。 银明鸢觉得奇怪。 “她怎么不发狂?”林奕问,“那些染了花粉的,醒着的时候不让跳楼,不都要发狂吗?她为什么 表现得这么安静?” 没人回答他。 银明鸢朝知香一点头,知香走过去将窗户打开。 此时天还未大亮,外面的风还在疯狂叫嚣,呜呜的风声透过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原本安安静静坐着的宫女忽然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知香赶忙拿了面纱给银明鸢戴上,自己也戴上面纱,护着银明鸢跟上那个宫女。 林奕和银明川等人也纷纷拿帕子捂着口鼻,跟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城墙下。 后面那宫女出现的情况和昨晚那些想要跳楼的士兵一模一样,想从城墙上跳下去,但是被拦了下来,就疯狂挣扎,目眦欲裂。 银明鸢让银明川堵住那宫女的耳朵。 宫女立刻停止了挣扎。 林奕就看见他眼中一心只钻研医术的殿下,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回到将军府,绥安王和银凌迟快步迎了上来,见到银明鸢,齐齐单膝跪地行礼,然而两人面上并无喜色,好似根本不相信银明鸢真的能解。 绥安王道:“殿下已经找出关键所在了?” 银明鸢被吵醒,又到城楼上折腾了一通,整个人都很疲累。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意味不明地看向这时候才来见她的绥安王,让银明川跟他们解释 ,自己由知香扶着,坐到了屋里上首的位置上。 其余人也紧跟着进了屋。 是中毒,竟然真的找到了根源,而且这么快! 银桦驰和银凌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这位皇女殿下,倒是完全出乎他们的意外。 银明鸢让他们坐,继而朝宜荷姑姑使了个眼神,宜荷姑姑便将屋里伺候的,尽数带了下去,就连知香都站到了门外。 屋里门窗紧闭,梁言和银明川分左右站到银明鸢的身侧,绥安王和银凌迟则分别坐在银明鸢的左右下手,林奕稍微坐得远些。 但稍微一偏脸,便能看见皇女殿下莹白的脸。 桌上茶盅里的茶冒着袅袅热气,银明鸢将茶盅捧到手里,面色极为寡淡,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银明鸢解开茶盅盖,茶叶浮在水面上,她轻轻捋着。 一时也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银凌迟先忍不住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银明鸢低头轻抿了口茶,慢声道:“我身子不适,战事拖得越久,对我的身体越是不利,我也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消耗,所以,我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事。” 林奕在心头冷笑,战事 是你想尽快结束就尽快结束的? 开什么玩笑? 他刚还以为这位殿下到底是有点本事,没想到立刻就被打了脸,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自以为找到了变异的根源就真的能指点江山了? 可笑! 银凌迟听得眉心一跳,显然和林奕是一样的想法。 倒是绥安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梁言眼观鼻鼻观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她就是来保护殿下的安全的,银明川亦然。 银桦驰问:“不知殿下可有良计?” 银明鸢道:“将计就计,绥安王可明白我的意思?” 绥安王眉目凛然起来。 屋里一时安静下去。 “楚云铮既然在等一个时机,我们就给他一个时机,越阳城的士兵变异的情况越发严重,已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城中流言四起,内乱不止,天亡南苍,绥安王为大局着想,不得不下令处决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将士,军中人数骤减,你为保住主力……” 银明鸢温声细语的,然细听,却觉得字字见血。 林奕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上首的银明鸢,好似是第一次见着这人,她连着说了一长串话后,似乎觉着累,抬手又揉了揉眉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打起来了 “我没打过仗,只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具体该是怎么个布防,我也不大清楚,不知道绥安王可认为此计可行?” 绥安王忙不迭地点头。 “自然,殿下此计,完全可行,虽布防起来要费些功夫,但若能成,至少十年内,北戎不敢再犯我南苍。”绥安王道。 银明鸢语气淡然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便开始着手安排吧。” 她低头又喝了口茶。 “该怎么做,你们且自己商议,我累了,不想参与,等商量出了完整的章程,再仔细说给我听。”她让知香进来,扶她回寝房休息。 “殿下,”银凌迟起身,朝银明鸢一拱手,“不知那些中毒的人该怎么处置?” 杀是不可能杀的,但那些人的确丧失了战斗力,目前不仅不能上战场,还会成为军队的负累,拖军队的后腿。 银明鸢回答:“将他们集中看管起来,我会尽快找出解毒之法。” “那些都是浴血奋战的将士,在守卫越阳城上立下过汗马功劳,不知殿下有几成把握找到解药。”银凌迟问。 银明鸢:“解药之事,我至今没头绪,所以也没有什么把握,你们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我只能说,我会尽力,我不太舒服,回房休息了。” 说完,她便径直回了寝房休息, 留下他们商议后面的事情。 林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哎,忽然觉得脸是真的很疼。 秦墨琰收到越阳城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南苍西北军越发混乱,每日欲跳楼之人成百上千,越阳城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军中时常出现斗殴之乱象,将军命人斩了数人,却也没有丝毫效用。 天亡南苍的谣言传出,越阳城人人自危,城内许多百姓深怕自己也变成行尸走肉,自寻短见,为了自保,举家南迁,不过一两日,越阳城就空了一半。 留下的,大多都是拖儿带母且家境贫寒的,根本无处可去。 皇女入了将军府,曾两次前往城墙,但似乎一无所获。 中毒的人数仍然在急剧增多,除了银凌迟率主力军撤出越阳城,军中再无其他措施,这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集体跳楼事件,并未得到阻止。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境,人还未到南境,心中就越发不安起来。 照此等情况,不出三日,楚云铮就会出兵。 而他每次收到的消息,都是有延迟的,就如此刻他收到的消息,已经是三日前的状况,指不定如今越阳城已经打了起来。 “殿下,南境来的消息,南苍因战事封了南江流域所有的出入口,”南二沉声道, “所有靠近的船只,都一律视为敌船。” 看来越阳城的战事很是紧张,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以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即便失了忆,当也是无惧的,但战场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他就怕她不能保全自己。 怕她为了保住孩子,甩开那些保护她的人,落入敌手。 怕她…… 秦墨琰将信纸紧紧握在掌心。 马车还在急速前行,这几日来他们连日赶路,少有休息的时候,可即便如此,时间仍旧十分紧迫,他怕他来不及。 越阳城。 四更刚过,正是人一天最疲惫的时候。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不知哪里的门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得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吱吱”响个不停。 将军府内,走廊上的红灯笼被风吹熄。 门口守门的被吓了一跳,却到底没有走过去将烛火重新点上。 与他一起守门的同伴低声问他:“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他下意识地反问,不由地竖起了耳朵去听,这一仔细听,便听得脸色煞白起来,“喊杀声,北戎人进犯了?!” “可不是,这一仗迟早是要打起来的,”同伴说,“朝中来了个身份比绥安王还贵的人,肯定向绥安王施压了,这些天 绥安王下达了那么多的命令,不都是为这场仗做准备的?” “准备?准备个屁!主力都撤走了!”他不以为意。 说完,抬头向打杀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脸悲戚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已经走了,这将军府如今就是个空壳子,不,何止将军府,整个越阳城都是个空壳子,一旦北戎人打来,我们这些被留下来的人,只有等死的份儿。” “谁说的?”同伴不信。 “你还不知道?”他扯出一个苦笑,目光里尽是嘲讽,“也是,你前两日病了,今儿才来当值,主力军撤出越阳城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也就你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逃?”同伴问。 “逃?往哪儿逃啊?我娘是个断腿,媳妇儿是个药罐子,我还能丢下她们独自逃命不成?”他嗤笑,“你倒是可以逃,可你敢吗?” 逃了,就是逃兵。 当逃兵,是会连累九族之人的。 远处的打杀声越发激烈,好似下一刻就要打到将军府来,这时远处有一人飞奔过来,朝两个守门的道:“上头有令,府中人尽数撤离,各回各家。” 两个守门的一愣。 “你俩进去传个话,让他们赶紧走,传完了话就尽快离开吧,回家后将门窗紧闭,藏起来保命。”来人传完了话,就提 刀离去了,赶回了战场。 这将军府还有哪些人? 不过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但两人还是照做,跑进去传话。 银明鸢一行人是在三日前离开将军府的,将军府里有一条暗道,直通越阳城外,他们此时就在越阳城外的绿萝镇落脚。 绿萝镇平时并无多少外人往来,但自从越阳城出了那等诡异的事之后,许多人为了保命,纷纷离开,有不愿离家太远的,就在绿萝镇暂时落脚。 然绿萝镇统共就两家客栈,其中一家客栈就被银明川包了下来。 宜荷姑姑派人将客栈重重围了起来,以免有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擅自闯入,耽误了自家皇女休息和做事。 他们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将那个中毒的宫女也带上了,自来了此地后,银明鸢除了休息,就一直忙于研制解药,林奕颇懂药理,银明鸢忙,他就在旁边帮衬。 然,忙了三四日,却一直没琢磨明白。 银明鸢倒是心态好,从来都不慌不忙的,看起来好似胸有成竹,但林奕知道,她其实也无甚头绪,毕竟令她引以为傲的针灸之术,都没了作用。 银明鸢昨晚本已经入睡,听到战鼓声,又翻身坐了起来,一直到现在,都未合眼,想来就算困极,也根本无法入眠。 前线不断有将士送来战报。 第二百七十章 往哪里逃 昨日夜里,楚云铮率北戎军渡南江,意图打开越阳城的大门,被西北军及时发现,两军交战了整整一夜,西北军不敌,死伤过万,被打得一路后撤。 楚云铮率北戎军强势踏入越阳城,两军在城中展开激烈交战,西北军擅水战,在陆地上到底不敌北戎军,却负隅顽抗,不愿投降。 两军从天黑打到天明,直到现在,战鼓声还未歇。 林奕没上过战场,但越阳城的喊杀声传来,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也知道场面之血腥。 从开战到现在,他的心就一直高高提着,仿佛随时都要跌落,让人不得安宁。 他站在屋檐下,朝银明鸢望过去。 女子长发只用一根蓝色发带绑着,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垂下,微微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正低头筛着药材,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半丝喜怒。 宜荷姑姑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行到她跟前,敛衽道:“殿下,方侯率五万军已经赶到,按吩咐从越阳城城门外绕了过去, 堵住了北戎军撤退的路。” 银明鸢筛药材的动作顿了顿,极为浅淡地“嗯”了一声。 宜荷姑姑要守在外面,便也不在这里打扰她,禀报完军情,躬身退了下去。 银明鸢觉得有些累,将手里的药材筛完,由知香扶着坐到了软椅上,抬手轻轻揉着额角,有宫女送上燕窝,银明鸢没什么胃口,但也吃了一点。 知香劝道:“殿下回屋里躺会儿吧。” 银明鸢摆手,表示无碍。 知香甚是担心,却不敢多劝,怕银明鸢不耐烦。 林奕知道她在等,等这场战事落下帷幕,他也在等,谁知这一等就从天明等到了天黑,中途银明鸢扛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战事刚好结束。 有将士送来最新的战报:北戎军入越阳城城门一炷香后中了城中毒气,又遭西北军埋伏和方侯的五万军围困,终于战败,然楚云铮逃脱。 银明鸢醒了神,这才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比之平 时多了几分柔软,那双眼睛像是刷了一层水光,极为亮堂,仿佛有光照进去,令瞧见的人,不由地眼前一亮。 林奕被那亮光闪了心神,呆了半晌。 他早知道,只要绥安王和银凌迟不是登天的蠢货,银明鸢的计划就一定能成。 先让西北军假装混乱,散布流言,制造恐慌,让楚云铮以为西北军已经丧失战斗力,让越阳城城中百姓以为天要亡南苍,凡越阳城百姓都有可能被上天惩罚,变成行尸走肉,自寻短见,目的是让百姓们自愿撤出城内,不仅能免遭敌人袭击,还能给主力军腾出潜伏的地方。 后给方侯送信,让他率军暂且止步于越阳城外,待战火燃起,沿南江江岸走越阳城外围,从越阳城北城门进,堵住北戎军后撤路线。 一旦楚云铮发起进攻,西北军假意不敌,不断后撤,一路奋勇抵抗,将北戎军引入城内,待北戎大军入城,埋伏在城内的主力军便释放毒气,与方侯所领的军队前后 夹击,将十万北戎军一网打尽,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 当然,那毒气是皇女研制,专程对付西北军的。 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西北军擅长水战,北戎军擅长陆战,他们见西北军在水上都无甚抵抗之力,自然信心倍增,一路杀进城门,以为入了城,就等于占领了越阳城,此战就已经胜利了,对付没有中毒的残存的西北军就能像踩死蚂蚁那般容易。 殊不知,皇女给西北军设的战场原就不在水上。 她所有的目的都是将北戎军引入城内,城内才是主战场。 楚云铮输在轻敌、输在自以为是、输在完全没有想到,即便还没有找到刺陵花粉的解药,即便西北军真的有过万人中毒,西北军也能赢了他的北戎军。 而林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全盘策划、招招毒计,竟能是出自眼前这个仅有十七岁的少女之手。 他原以为,她只是一心钻研医术。 他原以为,她 什么都不懂,甚至自视甚高,不知道天高地厚。 却不成想,是他自己,过于浅薄,知人知面不知心。 银明鸢朝宜荷姑姑道:“传令下去,继续封锁南江,封锁楚云铮可逃亡的所有路线,于楚云铮此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奕神色一凛,这女人,倒是果断。 宜荷姑姑正要下去传令,又听银明鸢补充:“派人问问俘虏有多少人。” 宜荷姑姑点头:“是,殿下。” 这番折腾下来,她似乎已经觉得很累,抬手让知香扶着回了寝房,知香帮她解下披风,扶着她躺下,低声问:“殿下醒来想吃什么?奴婢先命人准备。” “鸡肉粥。”银明鸢回答。 知香应了“是”,她放下床帐,到门口吩咐。 银明鸢望着头顶,眼睛睁着,迟迟未睡。 刺陵毒还未解,她暂时还不能走,但也该将离开的计划排上日程,否则这一日日的,日子一长,她这肚子,就要瞒不住了。 可是,她能去哪儿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为他人做嫁衣 林奕没有休息,银明鸢回房休息后,他出了客栈,牵过一匹马,翻上坐上,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前往越阳城。 战后的越阳城,宛如炼狱,从南城门进,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缺胳膊断腿的尸体,路上鲜血横流,顺着街道的石缝直往下渗。 西北风呼啦啦地吹,刮在人的脸上,割得皮肉生疼。 林奕在南城门的大门口站了许久,刮过的风好似已经要将他的鲜血给冻住了,他才缓缓挪动了几下脚步,牵着马一路往前。 战后场面的惨烈程度远超他的预想,林奕脚步虚浮,有些承受不住。 远处走来无数士兵,专程过来打扫战场,他们像仍东西一样地将尸体扔到犁车上,待尸体堆积成了小山,再也放不下了,绳子一拉,便拉向火葬场。 殷红的血沿着犁车一直往下流,流成一条鲜红的血路,一直蔓延到望不见的尽头。 林奕想到鄞州。 鄞州已经数十年没有经受战乱,百姓们的生活 虽算不得多富贵,但免受了战乱之苦,倒也称得上一声安逸。 不像越阳城,这些年难免有北戎军进犯的时候。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总是担心敌人来犯,想必偶尔睡沉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他以为鄞州就是全部,没想到这趟越阳城之行,却让他明白,到底是他见识浅薄了,他以为的衣食不愁,不过是那一小片地方,更多的人,都是活在挣扎之中。 “林大人。”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上前朝他行礼,他应是上了战场,手臂受了伤,此刻正用绷带吊着,脸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林奕记得他,他是银凌迟身边的一个副将。 “这战场还未打扫干净呢,您怎么过来了?”那副将问他。 林奕凝着满地的血回答:“听说楚云铮逃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副将道:“将军已经派人全面追踪,想来很快就能找到楚云铮,大人不必担心,这城中血气冲天的,未免染了血污,您还 是先回绿萝镇吧。” 林奕木然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又问:“不知俘虏有多少人?” “一万三千五百多人,”副将回答,“这些人已经被我们分开关押。” “那些俘虏,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林奕紧接着又问。 “按照惯例,是要他们给我们西北军死去的将士陪葬的,但我听副帅的意思,这次怎么处决,要先问问殿下的意思,此次我军能大获全胜,皆是依仗殿下,我如今对殿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英明,想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殿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以往,林奕只会认为她一个小姑娘,能考量出什么,但现在,脸还尚疼的林奕是断然不敢再小看那娇小的姑娘了。 他也好奇,银明鸢会作何决定。 “大人快回吧,我也去忙了。”副将拱了拱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奕也准备返回绿萝镇,然脚步还未迈出,北方有马极奔而来,风一阵地从林奕 面前跑过,往南城门而去。 林奕忽有不好的预感,赶忙上马追上去。 他没猜错,那士兵是去绿萝镇向银明鸢禀报军情的。 银明鸢正睡得沉,却又被吵醒,进屋禀事的是宜荷姑姑,宜荷姑姑面色极为难看,立在床前半弓着身,朝银明鸢道:“明夏的十万大军趁北戎攻打越阳城的时候,接连拿下了北戎十三座城池,斩了北戎守城十二人,杀北戎将士四万人。” 银明鸢一个激灵,瞌睡顿时去了干净。 她问:“明夏是谁领兵?” “洛王,秦墨琰。”宜荷姑姑道。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一下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怒的,脸色格外难看。 许久后,她吐出一口郁气,沉声道:“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愧是深思熟虑、算无遗策的洛王殿下。” 她简直心服口服。 立在床前的知香一听是自家王爷,吓得面色一白,心虚地低下头去,颇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悲怆,怕银明鸢因此 对她生了不喜之心。 银明鸢此次初入朝堂,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此等大功,着实让宜荷姑姑佩服,她原还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以为至少短时间内,无人能越过他们皇女的功绩去,却没成想,还不到一日,南江对岸的洛王就隔着一条江、几座城池生生打了她的脸,让她清醒一点。 他们南苍毁北戎军十万,自身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却没有得到一金一城。 明夏倒好。 趁楚云铮带走了北戎南境主力,一日之间,十三座城池手到擒来,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白白捡了大便宜。 这两相对比,银明鸢这点功绩,倒算不得什么了。 功绩不功绩的,银明鸢倒是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明夏这次显然是早有准备,那秦墨琰指不定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一旦楚云铮南渡,他就直取北戎城池。 她有种被算计的糟糕的感觉。 她一路思虑,精心谋划,请君入瓮,到头来竟是为秦墨琰做了嫁衣。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想吃酸菜鱼 银明鸢睡意全无,让知香扶着起了床,对宜荷姑姑道:“事已至此,姑姑不必多想,我饿了,让他们准备点吃的,送到外间吧。” 林奕和银明川得知她醒了,都到了外间。 宫女将鸡肉粥、水晶蒸饺和两碟小菜端上桌,银明鸢正准备用膳,银凌迟过来了。 银明鸢饿得慌,一边用膳一边听银凌迟禀事。 银凌迟先将银明鸢吹捧了番,见银明鸢态度不咸不淡,他自己说着也没劲,便说起俘虏的事情来,道:“俘虏一万三千多人,绥安王派人来问,这些俘虏怎么处置。” 银明鸢:“把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今后再也不能上战场的送回北戎,告诉北戎,这是我们南苍对他们的恩典,让他们今后莫要再生歹心,剩余的人分开关押,每天给他们喂一次药,防止闹事,这些人我还有用,别给处决了。” 她说不处决,银凌迟自然没意见,应了。 银明鸢喝了口粥,“洛王趁机攻占北戎十三城的事情,你知道吧?” “末将知道。”银凌迟表情有点凝重起来。 银明鸢道:“倘若我是洛王,我也会那么做,所以这倒不足为奇,但明夏壮大,对我们未必是好事,你要派人盯紧明夏的动静,以防明夏对我们用兵。” 这点银凌迟明白,点头应“是”。 “战后的善后之事还有很多,将军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忙吧。” 银凌迟躬身,又问:“不知殿下准备何时返回城内?” “如今越阳城血腥滔天,我怕我做噩梦,回城的事情再说吧,”银明鸢淡声说,又想起一事,“解毒之事还没有进展,你想办法抓几个巫族人过来。” 银凌迟领了命,躬身退下。 他一走,银明川就摇头道:“没想到最后最大的胜利者 竟然是明夏国。” 心头不禁补充:“这对夫妻可真够折磨人的。” 银明鸢没理会他的言辞,问:“金陵没发生什么事情吗?” “有的,刚传来的消息,明夏皇驾崩了,”银明川回答,“这洛王果然是个人物,自己的父皇刚刚驾崩,他不留在金陵守孝,竟跑到南境领兵,北戎皇帝估计要被他气死了。” 明夏皇驾崩了?! 难怪在南都的时候,他走得那样匆忙,定然是因为收到了明夏皇病重的消息。 但南境的兵权本不在他的手里,以往手握南境十万兵权的乃是庄国忠,后来庄国忠犯了事,被收了兵符,因南境一直风平浪静,明夏皇便没有派人到南境领兵,这次秦墨琰出兵那么及时,是因为早就从秦墨朗手里拿走了兵符? 他伤势尚未复原,这番急着亲自领兵,真的是因为觊觎北戎的十几座城池? 可她听闻,秦墨琰和秦墨朗感情极好,他身上有伤,秦墨朗当不会让他领兵作战才是,而他自己,则从来都是清淡的性子,对钱权地位皆不感兴趣。 觊觎十三座城池的事情,不是他的风格。 他为何会亲自领兵呢? 银明鸢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南都匆忙离开,跨越上千里一路马不停蹄回到金陵,在历经父皇身死之后,又匆忙日夜赶路从金陵到南境,率军拿下北戎十三城。 这番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他的身体,可受得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银明鸢拿着勺子,有些出神。 而如她所想,秦墨琰是当真不大好。 他旧伤未愈,又连日奔波,忧思过重,一颗心时时提着,且不曾好好休息,在听闻南苍西北军大胜后,紧绷的神经松了一半,拿下北戎十三城后,神经彻底放松,人就跟着倒下了。 醒来 时,已经是五个时辰后。 从黑夜到黎明,外面已是翻天覆地。 南九扶着他起身,在他的身后垫了一个大迎枕,又倒了杯茶给他润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起外面的情况来。 “北戎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但南苍封了水路,属下也仅知道南苍胜了,却不知道那边具体的情况,也暂时还没有皇女的消息。二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军情入金陵,相信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派驻军前来接管这边的十三座城池。” 秦墨琰低头喝了口水,“嗯”了声。 半晌后,他道:“那几个巫族人呢?” 南九回答:“被关在地牢,殿下要审他们吗?要不要属下派人将他们押上来?” “不必,派人送他们去越阳城,交给皇女。”秦墨琰说。 这次越阳城能在那么多士兵都中毒的情况下还扭转战局,来一手瓮中捉鳖,是在秦墨琰的意料之外的。 他一路快马加鞭从金陵赶到南境,到底晚了一步,率军赶到北戎和明夏交界的时候,楚云铮已经出兵,且已经入了越阳城。 他本想从越阳城的北城门而入,与南苍合围北戎军,没想到南苍的援军先他们一步,那时候他就知道,所谓的西北军内乱、天亡南苍、主力军撤离等等,都只是一个局。 这局叫请君入瓮。 他便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折返攻北戎,一则是不想失去这么好的攻下北戎城池的机会,二则是为找到那几个作乱的巫族人。 所幸,都成功了。 楚云铮此战大败,北戎十年内,再无战力,而楚云铮即便不死,也会脱层皮,依照庄成双那斩草除根的性子,楚云铮落到她的手里,是不可能会有生还的可能。 秦墨琰道:“顺便派人查清楚,皇女可安然无恙,楚云铮是死是活。” 南九领命。 秦墨琰脸色泛青,南九出门吩咐后,再进来时就端了一碗黑色的汤药,解释道:“昨日您晕过去后,军医给开的,虽不及皇女医术,但多少也该有点用。” 秦墨琰没多废话,端起药碗直接把药喝了。 连占十三城,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秦墨琰醒来后还没好生用一顿膳,就有原镇守南境的几个将领在外求见。 南九不情不愿地替秦墨琰更衣,忍不住抱怨:“就不能让您吃顿安生的饭?” 秦墨琰道:“别多话,这里的事情早些处理,便能早些离开,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事。” 南九一想也是。 王妃的事情可比吃饭睡觉重要太多。 若是王妃并未怀有身孕,殿下倒不必担心什么,毕竟王妃虽然年纪小,但她的手段多,虽身在战场,但保住自己安危却是不成问题的。 可问题就出在王妃如今怀有身孕,这怀着身孕的女子矜贵得很,磕不得,碰不得,且王妃一路遮遮掩掩,摆明是不敢让女皇知道这件事。 王妃势必就要想办法离开女皇的人的视线。 她怀着身孕,有行动就有危险,别说殿下,就是他都着急上火,生怕王妃身陷囹圄,有个好歹,伤了她自己不说,还折了小王爷或者小郡主。 若真出了事,殿下估摸着就真的不想活了。 银明鸢这一觉也并没有睡得过久,午时就醒了过来,她是被饿醒的,人刚醒,身体乏累,也并不想动,知香就让人将膳食送到屋里来。 然,银明鸢吃了小半碗粥就没了胃口。 “不合殿下胃口吗?”知香问。 银明鸢靠在座椅上,口吻淡淡道:“我想吃酸菜鱼。” 银明鸢很少点明知道要吃什么,不吃什么,这一路上又辛苦,她是吃得少,吐得多, 这会儿突然想吃酸菜鱼,知香便也高兴,立刻吩咐人去做。 “殿下且稍等,很快就好了。”知香道。 银明鸢“嗯”了声,问起外面的情况来。 “几位将军都忙着善后之事,倒没有别的事情生出来,”知香凝着银明鸢的眼神带着几分打量和不解,一边说着话,“殿下不必担心。” “你这番看着我做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知香道。 “哪里奇怪?” “今儿给殿下穿衣的时候,奴婢发现殿下好像胖了点,”知香掐了一点指甲盖,“只有这么一点点,感觉殿下腰上多了点肉肉,可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也就入了将军府后殿下才稍微睡了几个好觉,可每日事多,您殚精竭虑,也没见吃多少东西,按理,不瘦就不错了,怎的还能胖了些,奴婢不是说殿下胖了不好看的意思,只是觉得殿下实在没理由长肉。” 知香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泄气道:“其实奴婢就是担心殿下的身体,殿下虽然不会武功,但身体当不会这般娇弱才是,您这般总吐,奴婢这心,一天天的,都是悬着的。” 银明鸢笑:“我自己就是大夫,你担心什么?” “您也说您自己就是大夫,可您吃了两副药,奴婢也不见您好了多少,”知香给她倒水,“而且,您一直瞒着您的用药,奴婢这心,怎能放得下。” 银明鸢没再接话。 知香便也不敢多说,不多时,宫女送来酸菜鱼,银明鸢一闻到酸菜鱼那味,馋得想流口水,但习惯还是让她不慌不忙地拿了箸,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片酸菜放进嘴里。 酸味在嘴里弥散开,银明鸢连着又吃了几片酸菜。 知香看不明白了,殿下这到底是想吃酸菜还是想吃鱼?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吐血? “殿下这模样,倒让奴婢突然想起了一人。”知香在银明鸢跟前也不避讳,很多事虽不敢多问,但很多话,却敢直言。 银明鸢赏了她一个“说说看”的眼神。 知香就继续道:“让奴婢想起了南妈妈的儿媳妇,害喜的时候别的不想吃,就想吃酸的,那树上的酸枣,能酸得人牙疼,也就她喜欢得紧,每日要吃上几十颗。” 银明鸢问:“南妈妈是谁?” “洛王府的一个老人,她儿媳妇儿害喜的时候,知明还去给她把过脉,”想到皇女根本不记得知明,又补充,“知明是洛王殿下身边的一个医女。” 银明鸢:“洛王身边除了洛王妃,还有别的医女?” “……知明原是洛王殿下的下属,后来学了点医术,南妈妈就让她留在殿下身边专程负责给殿下熬药、配药膳之类的活,”知香生怕银明鸢误会什么似的,赶忙解释,“殿下身边伺候的一直都是南九,奴婢们是不能近身伺候的,殿下也不喜,后来王妃进府,便一直是王妃管着殿下用药之事,知明就负责打个下手。” 银明鸢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洛王对王妃,可好?”半晌后,她又问。 “自是好的,洛王殿下生性冷淡,对谁都不冷不热,就算是对着贵妃娘娘,都不见殿下有几分热络,王妃刚进府那会儿,殿下还是挺冷淡,但 后来约是动了感情,奴婢愚钝,别的奴婢倒是感触不深,就知道只有王妃能让殿下笑,王妃想要什么,殿下都会满足王妃。” 银明鸢仔细吃着嫩鱼片。 酸菜味和鱼的肉香混合在一起,越发地美味。 她心尖荡起涟漪,酸酸涨涨的,有些难受,她压下那股情绪,继续问:“洛王妃呢?她对洛王,也是如此?” 知香的表情变得讪然起来。 “不能说?”银明鸢道。 “没有,奴婢如今既然跟了殿下,便事无不可对殿下言,只是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王妃对洛王殿下的感情,王妃性子寡淡,心思也深,奴婢跟在王妃身边许久,只瞧出王妃似乎对洛王殿下稍有依赖,别的,奴婢倒是瞧不出来。” 知香说完,好似觉得当着人的面说了人的坏话似的,低下头去,半晌没抬起来。 稍有依赖…… 银明鸢醒来这么久,也不敢对谁有丁点依赖,便是心知女皇真的是她亲娘,她也不敢依赖,亦不敢完全信任。 她也想有个能让自己依赖的人,累了将身边事儿往那人身上一丢,她自己便能无所顾忌地蒙头大睡,等睡醒了,那些令她烦心的事便都已经处理好了。 而她自己,仅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能享受清泰富贵的安逸生活。 如此,她也不至于千里奔波,前来此地。 还一路遮遮掩掩,至 如今战事已了,尚不能安心养胎。 忽觉鼻尖泛酸,银明鸢放下箸,转头对知香道:“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你,不为别的,只因为我需要你为我做点事情,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 “殿下且说。”知香的表情郑重起来。 银明鸢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却并未立刻开口说事,而是让知香取来笔墨。 待笔墨上了桌,银明鸢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几个黑白分明的字:已有孕三月有余。 知香猛地捂住嘴。 这有孕说的是谁,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便是眼前的皇女殿下,三月有余,那这孩子,便只能是洛王殿下,殿下和王妃…… 有孩子了?! 知香蓦然间热泪盈眶,她多的话不说,当即就朝银明鸢跪下,朝她磕了三个头。 银明鸢起身,亲手将她扶起来,笑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大的反应。” “奴婢,奴婢只是太高兴了,难怪殿下,殿下这一路太辛苦了,奴婢实在是激动,”知香激动得语无伦次,眼里的泪悍然而落,砸在地上,声音哽咽,“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太辛苦了,竟还这番,这番舟车劳顿,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呸呸呸,绝对不会出事的,殿下福大命大,您和……都会平安无事的,殿下要奴婢做什么,殿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得成。” 银明鸢递给她一 块手帕擦泪,“先去把油灯拿来。” 知香拿来油灯,将油灯点燃,银明鸢将写了字的宣纸放在油灯上点燃烧了。 她不疾不徐道:“你知道我的处境,我这番遮遮掩掩,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我的计划,今儿你出去一趟,上山帮我采几味药回来。” “那你之前喝的药……” “保他的。”银明鸢知道她想问什么。 知香猛地松了口气,殿下要保下这个孩子,她又觉着殿下实在太难了,这孩子是洛王的,若是被女皇知道她怀了洛王的孩子,指不定就得给去了。 所以殿下才这般防着身边的其余人,断不能让宜荷姑姑知道。 “你不必担心,我有我的计划,你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便可,”银明鸢将需要的药材画在宣纸上,递给知香,“你且去吧,让彩环和彩佩进来伺候。” 知香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出去了。 银明鸢用过午膳,和林奕又琢磨起解毒的事情来,西北风还未过去,屋檐下风大,银明鸢和林奕便到了屋里。 梁言抱着软鞭杵在一边,银明川坐着喝茶,都没有要管的意思。 晌午过后,银凌迟却亲自带了三个人过来。 那三人眉间都画着绿色的火焰,穿着巫族特有的服饰,正是那三个被楚云铮带过来的巫族人,银凌迟几脚踢过去,那三人当即就跪到了地上。 银凌迟拱手道:“殿下,便是这三人在兴风作浪。” 银明鸢抿了口水,明夏攻占了北戎南境流域的十三城,按理,他们南苍就算去抓人,也没这么快得手才是,她眸光意外,“这么快你就抓到他们了?” “不是末将派去的人抓到的,是洛王派人送过来的。” “人呢?”银明鸢问。 “在外面候着。” “带进来,让我见见。” 银凌迟朝守在门口的两个将士递了个眼神,那两个将士立刻便去将人带了进来,那人进了屋,单膝跪在银明鸢跟前,朝银明川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 银明鸢越发意外,因为这人她见过,在椒兰院里。 他是秦墨琰的属下,似乎是叫南五。 银明鸢捧着茶盅取暖,问道:“洛王离开南都时,身上还有伤,如今身体可康复了?” “劳殿下挂心,王爷这些时日日夜奔波,忧思繁重,旧伤不仅未好,还越发严重,昨儿夜里,还吐了血,人当即就晕了过去,属下离开时,王爷刚醒。”南五恭敬地回答。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瞧着银明鸢的身体状况,又道:“王爷说,我明夏国与贵国交好,加之他尚且念着殿下的救命之恩,是以,贵国若有难事,我南苍国当也支援一二,因此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命属下将这三个巫族人给殿下送来,说殿下兴许用得上。” 吐血?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双刃剑 旧伤未愈,连日奔波,他不吐血谁吐血? 他这番折腾,已不知又严重到了何等程度,他那样的,就没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她若有洛王妃的记忆,当能被他气死。 “洛王有心,”银明鸢压下一脑门的胡思乱想,客套地说,“希望他的身体能早日康复,你回去告诉他,他的命到底是我救的,可别砸了我的招牌。” 南五俯首道:“殿下的话,属下定会带到。” 银明鸢轻轻一扬手:“回去吧。” 银凌迟的人领着南五退下,银明鸢便又吩咐银凌迟:“这三人你带下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得让他们开口,刺陵花粉之毒,到底该怎么解。” 银凌迟还以为皇女要亲自审问,却原来她根本不想费这个心思。 当下便应了下来。 待银凌迟将那三个人巫族人带下去,林奕问:“殿下何不自己审问?” “我为何要自己审?让别人开口说不愿意说的事情,势必要用些手段,我不想用那些手段,”她眉梢上挑,瞧了林奕一眼,“你若是感兴趣,可以跟去看看。” 林奕可没兴趣审问,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中毒之人会去跳城墙。 银明鸢见他闲得慌,道:“你不是稍懂药理吗?你若是无事,就去越阳城帮着医治伤患,总好过你留在这里无所事事。” “微臣是稍懂药理,但微臣并不会治刀伤,微臣就是去了,也不顶用。”林奕心中奇怪,依照银明鸢这爱民如子的性子,为何却没有打算去越阳城医治伤患。 她医术极高,此时又是绝佳的树立口碑的时候,她若去越阳城亲自医治伤患,这名声传出去,她皇女的地位便更加无可撼动。 可她却只留于幕后处理些事情。 不亲力亲为,这不像她的作风。 立在银明川身旁的梁言,瞧着他冷笑了声,摆明儿在说:“不想去就说不想去,找 什么借口,殿下还能逼着你去不成?” 林奕心中讪讪,别开脸去。 听银明鸢问银明川:“堂兄,公主可有来信?” 猝然被点到名,银明川先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银明鸢在说什么,他道:“殿下怎么想起这茬了?公主会给微臣写信?她怕是日日祈祷,微臣别再回去得好。” 银明鸢:“……” 一阵无语后,她揭盖捋着茶面上的浮叶,口吻淡淡道:“你们夫妻感情不和,就不要拿到明面上来让人取笑了,既然公主不给你写信,你便主动些,给公主写吧。” “不是微臣不愿意写,而是即便写了,公主也不会看,她肯定直接丢火盆里烧了,”银明川言之凿凿,“是以,微臣即便写了,也是白费功夫。” “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不过一封信,要不了几两肉,当然,若你对公主着实没有感情,我也不想勉强你,你便不写吧。” 银明川:“……” 他要不写,他就是真没感情,可他觉着,他还是挺喜欢秦乐瑶的。 且看皇女这架势,他不写就是有罪了。 “这边事了,臣等也该护着殿下回南都……” “刺陵毒未解,俘虏的事情还未解决,楚云铮尚且在逃,回南都的事情要暂缓,”银明鸢打断他,“不想哄便不哄,用不着找借口。” 银明川:“……微臣回头就写。” 心头不由嘀咕,皇女护秦乐瑶未免护得太过了,到底谁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知香离了客栈,直奔山上采药。 银明鸢要的三味药都给她画在了纸上,她只需要照着模样采便好,倒是不难,她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忽听身后有动静传来,知香一回头,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咬来,知香眉目一凛,长剑出鞘,将毒蛇一剑削成了两半。 动作快、狠、准。 风过林稍,毒蛇的两半身子在地上疯狂扭动,知香耳朵一 动,道:“出来!” 穿着漆黑长衫的男子从一棵树后缓缓现身。 知香惊讶道:“南四哥?” 南四微一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知香面露欣喜,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南四。 南四回答:“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殿下在渡南江之前,得知皇女离开南都去了越阳城,便派我和三哥跟过来,暗中保护皇女安全。” 南三和南四是秦墨琰所有的护卫中武功最高的,尤其是南四,已是八阶高手巅峰,修为仅次于秦墨琰,然秦墨琰却将他们两人派过来保护王妃。 可见殿下有多看重王妃。 “殿下可好?”知香担忧地问。 “无性命之忧,”南四说,“我跟过来是想问你,皇女有何打算?” 知香眼角一跳,说道:“你别问我,我现在乃是皇女的人,不是王爷的人,你问我我也不会说,否则被皇女知道了,她是肯定不会再留我的。”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你别诓我了,你怎么会不说?我前脚告诉你,王爷后脚就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回去吧,”知香道,“按王爷吩咐,该干什么干什么。” 南四:“你留在皇女身边,不就是为了给王爷探消息的?” “谁说的?你可别污蔑我!”知香着急道,“我留在皇女身边,是为了保护皇女给皇女分忧的,不是为了给王爷探消息的,王爷想知道什么消息,这得王爷自己派人去查,我是不会说的,我若说了,就是对皇女的背叛,正如我不会背叛王爷,我也绝不会背叛皇女的。” 南四:“……” “你回去吧。”知香摆手道。 南四却一把抓住了知香的手,小姑娘的手虽然常年拿剑,和他这个男人的硬邦邦的手比起来,却也柔软得宛如棉花,南四握住竟就不想松开了。 两人俱是一愣。 知香当即红了脸,用力 挣开,慌乱地后退了几步。 “你,你干嘛?”知香话都说不利索了。 南四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无措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他哽了哽喉咙,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有话想问你。” 知香紧张道:“你问。” 南四:“……我突然忘了。” 知香无语,转身就朝山下走,头也不回道:“你回去吧。” 南四望着她不断消失的背影,莫名地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把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好像隐约闻到了一股香气。 南四笑了。 知香采到药材后将药材藏到袖中,回到客栈时见银明鸢坐在屋里看书,知香关上门,将药材拿出来递给银明鸢,“殿下,采到了。” 银明鸢放下书,让知香去拿了碾药的药盅过来。 她将几味药材放在药盅里碾出汁水,将汁水装进一个小瓶里,又往小瓶里加了几味药粉,将小瓶密封后递给知香,“放在身上,藏好。” 知香也不问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按吩咐收好。 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奴婢去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了一人。” “遇见谁了?”银明鸢拿起书,继续看起来。 “奴婢遇见南四哥了。”知香小声说。 秦墨琰身边的南四? 听说此人修为很高,是秦墨琰身边身手最厉的。 “王爷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您要来越阳城的消息,就让南三哥和南四哥暗中跟过来,保护您的安全,今儿奴婢外出,南四哥就偷偷跟上了奴婢,问奴婢殿下您有什么打算,”知香如实交代,“但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就让南四哥自己回去了。” 银明鸢笑了笑:“为何跟我说这件事?” “奴婢既认了殿下为唯一的主子,没有殿下的吩咐,奴婢自然不敢擅自泄露殿下的事情,即便那人是王爷,也不行,”知香低声道,“况且我们暗中被人跟着,殿下您又有自己的计 划,奴婢怕他们坏了殿下的计划,所以必须跟殿下说清楚。” 银明鸢沉默良久,道:“他们跟着也好。” 知香闻言,眼眸一亮。 银明鸢就笑了。 她知道知香什么心思,她是认定了她就是庄成双,是洛王妃,所以才认了她为主,既希望能帮到秦墨琰,又希望能帮到她。 她道:“是不是以为,有你跟在我身边,洛王多少会安心些?” 这话的深意令知香一愣,半晌没敢接话。 殿下这话其中含义,便是洛王知道她是庄成双,也知道她的处境,不仅洛王知道,她也知道,她原忠心于洛王和洛王妃,如今跟了她,自只会为她着想。 知香道:“不瞒殿下,奴婢跟着殿下,王爷的确会安心些,但奴婢之所以来殿下身边,是因为奴婢想跟着殿下,想为殿下分忧。” 银明鸢点头。 知香见她眼里有笑,知道她并未因此生恼,便也放下心来。 秦墨琰此时在婺城,婺城原是北戎的城池,是秦墨琰攻下的十三座城池之一,他与几位南境将军在房中议事,商讨战后善后的事宜,一直从早上忙到了午后。 他下了上百条命令,命人将所有指令记录下来,由几位将军按轻重缓急一一执行。 说来也怪。 秦墨琰从未来南境参与过战事,但是南境的几位将军却极为服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反驳,也没人质疑。 所以从他入南境军营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异常顺利。 大约是民间所传的“算无遗策”的名声太响,在此次行事中起到了绝佳的作用,让他免了许多麻烦,但秦墨琰心知,这世上并无算无遗策之人。 旁人的吹嘘太过,是把双刃剑。 商议完所有事情,秦墨琰拖着旧伤未愈的疲惫身体由南九扶着回了房间,略略休息了约摸一个时辰,南五回来了。 着黑色长衫的南五一身风尘,躬身朝躺在床上的秦墨琰禀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次相见 “皇女瞧着身体尚好,殿下不必太过担心,皇女问及殿下伤势,让属下给殿下带话,愿殿下早日康复,别砸了她的招牌。 “知香独自上山采药,南四哥追过去询问殿下情况,然知香什么都不愿透露,属下估摸着,南三哥和南四哥暗中跟着皇女的事情,皇女应是已经知道的。 “那三个巫族人,皇女让银凌迟带走了,她没有亲自审问,楚云铮在逃,南苍西北数十座城池禁严,如今渡南江入南苍者,都得严查,出南苍者,须得拿到西北军给的通行令,殿下若想入南苍,怕是难。” 秦墨琰闭眼听南五禀报,脑中想着她说别砸她招牌的话,微微弯了唇角,又听南五说怕是无法入南苍,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她人在南苍,他不入南苍,不到她的面前,他到底不能放心。 然此去南苍只有走水路。 秦墨琰道:“准备药浴。” 说到底,他身体没养好,做什么都不方便,想要入南苍,还得另寻机会。 有三个巫族人在手,解毒便不成问题,银明鸢好歹睡了个安稳觉,吃饱喝足入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稀薄的晨光洒进屋内,她莹白的脸在光影下仿佛反着光,窗沿上的几盆绿植生机怏然,绿叶滴翠,茶盅里的水凉了,她端起茶盅,将凉水倒进小小的花盆里。 有宫女在外禀,说银凌迟过来了。 银明鸢便去了外面大堂。 经过了一夜审问,银凌迟终于让几个巫族人开了口。 刺陵有毒的是花粉,而不是花瓣,人吸入刺陵的花粉达到了一定的量,刺陵花粉的毒便会侵入人的人体,这时,若遇风声,风声钻进人 的耳朵,人便会产生幻觉。 人在幻觉中会往风声更大的地方走,越阳城是西北风,风声更大的地方自然是西北方向的南江,所以那些中毒的人才会想从城墙上跳下去,所以,其实他们并非是想跳城墙,他们只是想去风声更大的地方。 “和风声就类似于招魂声,”林奕补充,“中毒者在幻觉中听到有人在叫他们,他们就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其实那叫声只是风声。” 银明鸢想到巫族人跳崖之事。 刺陵花开满山野,山野一侧便是悬崖,悬崖上风声凛冽,与这次中毒者跳城墙一事,倒是没什么不同。 银明川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问:“所以,解药呢?” 银凌迟的脸色并算不得好看,他道:“他们交出了解药的方子,其中有几味药怕是踏遍我南苍都无法寻到需要的数量。” 说到此处,银凌迟将解药的方子从袖中取出,递给银明鸢。 银明鸢展开,便看到上面有一味药乃是紫现草,紫现草南苍也并非没有,但是如今中毒者上万,需要的紫现草的数量至少五百株,紫现草珍贵,南苍是决计没有这么多紫现草的。 还有赤银蛇胆。 赤银蛇喜冷寒,一般只能在绝冷的地方才能遇到,这种蛇蛇身呈红白交错之色,数量稀少,实属罕见,要炼制上万人服用的解药,至少需要五条赤银蛇。 另外还有千年老参,也是稀罕东西。 药单上的其他药材倒没有多困难,但仅仅上面的三样,已足够令人头疼。 “紫仙草、赤银蛇胆和千年老参,不知将军可有来源?”银明鸢问。 银凌迟摇头:“不瞒殿下,末 将从军近十年,这等事情乃是头一回遇见,况且末将对药和毒都不大了解,这解药,怕还得劳烦殿下操心。” 说罢,对着银明鸢便是一礼。 银明鸢也着实头疼,她原想着,若是有了解药的方子,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将方子丢给林奕,自己则找机会离开,但如今药方是得手了,这解药的制作却极为复杂,林奕那点药理修为,怕就算集齐了药材,他也根本琢磨不出来这解药的真正制作之法。 她将药方搁在桌角,轻手揉了揉额角,道:“先想办法找齐药材吧,这药方上的药材,每一样先给我送少许过来,我试试看这方子到底顶不顶用。” 银凌迟道:“千年老参将军府倒是有半支,是往日末将受伤,陛下所赐,末将伤好后觉着继续用千年老参实在浪费珍贵药材,便没有再用,末将即刻派人去取。” 银明川道:“紫仙草贾真府上有一株。” 林奕:“赤银蛇呢?”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一时间谁都没有接话。 半晌后,银明鸢道:“第一,即刻派使者前往北戎,让他们准备赤银蛇五条、千年老参十支、紫仙草五百株,送到越阳城,否则我军就让那一万三千五百俘虏陪葬。 “第二,发布告示,西北军急需赤银蛇、千年人参和紫仙草,现向所有百姓求助,愿提供此三味药材者,朝廷有赏。 “第三,这药单上的其他药材,即刻派人去采买。 “第四,派人向洛王求助。” 最后一句,语气充满了无可奈何。 她想,她身陷于此,且怀着他的孩子,她想要保住这个孩子,而他身为孩子的父亲,也当尽一份力, 旁的不说,助她早日离开这里,便是他当做的。 银凌迟拱手道:“末将这就去派人。” 银明鸢轻轻一摆手,让他退下。 待银凌迟离开后,林奕见她面色不佳,问道:“殿下身体又不适了?” “没有,只是有些心烦。”当日是她要秦墨琰早日离开,如今遇到困难,却又派人向他求助,他指不定得认为,她厚颜无耻,银明鸢只觉得自己脸疼。 林奕道:“殿下不必烦心,您所做安排已十分全面,那上万中毒将士的性命,定会无虞,微臣相信……” “安慰的话,就不必说了。”银明鸢打断他毫无作用的废话。 林奕一噎。 银明鸢本以为解毒当不会太难,没成想这解药所需药材竟然那般难寻,制作过程也那般复杂,这解毒之路,何止是有一点难。 她怕时间会拖得太久,她瞒不住了。 银明鸢起身回了房间休息。 林奕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复杂滋味涌上,有些不适,那种难受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而上,逐渐将他包裹,他莫名有些烦躁。 身后的银明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那动作带着几分安慰。 林奕忍不住想,他需要安慰? 他不需要。 婺城的风同越阳城一样大,风声呼啦啦的,人立于院中,衣角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南苍西北军的使者进入婺城后,直接被带到了秦墨琰跟前。 表明来意后,发现这位盛名赫赫的明夏亲王并未多言,直接便命人去帮他们西北军寻药,使者一时感激涕零,对秦墨琰深深三鞠躬。 道:“我西北军会谨记王爷恩德,来日有机会,定结草衔环。” “本王出手 相帮,是看在两国交好的情面上,是看在长乐公主的情面上,更是钦佩于贵国皇女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将军不必过于挂怀,”秦墨琰口吻清淡,“待寻到药材,本王会派亲卫前往南苍,将药材亲自交给皇女。” 使者俯首道:“多谢王爷。” 待使者离开,南二道:“殿下,千年人参王府还有两株,紫现草只能即刻派人上雪山去寻,最难得的是赤银蛇的蛇胆,若只需要一条赤银蛇还好办,毕竟药铺里已有一条,但需要五条,实在难办,属下先派人回王府取千年人参、去寻紫现草,再派人先将赤银蛇给皇女送过去,兴许能解皇女燃眉之急。” 秦墨琰沉默片刻后,缓声道:“好。” 南苍气候暖和,不是赤银蛇喜欢呆的地方,整整三日过去,银明鸢也没有得到一条赤银蛇,反而洛王那边传信过来,说有一条。 送赤银蛇的人还在路上,银明鸢左右无事,便在客栈的大堂等候。 离宫时,她带了几本和医术有关的闲书,等人的时候手里拿着医术看,林奕几个都在大堂陪她等,这些时日皆是如此。 梁言和银明川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便是她在哪儿,他们两个就在哪儿,起初林奕不愿凑这热闹,但和银明鸢琢磨了几日药理后,竟自动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银明鸢这一等,就从早膳后等到了午膳后。 来的人是南五,还有一个银明鸢不曾见过的男子。 那男子身高比南二和南五高出些许,生得粉嫩,看着年纪不过二十,眉清目秀,穿着黑袍,腰间束黑色绣云纹腰带。 他的身份约摸太低,自进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南十四 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赤银蛇还是活的,被南五装在竹篓里,他们进来时,银明鸢便听到蛇吐蛇信的嘶嘶声,她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浑身蓦地一颤,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脑中莫名想起恐怖画面,水牢、穿着华贵宫裙的庄玉容、吐着蛇信的毒蛇…… 她被关在水牢里,庄玉容恶毒地大笑声在水牢中响起,“我的好姐姐,你不是最怕蛇吗?这是妹妹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就安心收下吧。你不死,妹妹我到底不能安心,你还是尽快下地狱见阎王去吧!” 毒蛇被庄玉容放进水牢,张着恶心恐怖的嘴咬在她的脖子上。 银明鸢指尖颤抖,朝那竹篓望去,刚好对上赤银蛇一双冰冷的眼睛,银明鸢心尖一颤,脸色刷地白得不见血色,猛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那是谁的记忆? 她的记忆? 她死了? 那五彩斑斓的蛇见血封喉,咬上她的脖子,她断没有生还的可能,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她与庄玉容之间有深仇大恨,若真是如此,也难怪她会覆了庄家。 那粉嫩的少年见她似乎不适,稍微抬起眉眼,压着嗓子道:“南五哥,殿下似乎不喜这赤银蛇,把蛇拿下去吧。” 银明川上前接竹篓,极快地将赤银蛇拿走。 知香赶忙给银明鸢倒上热水,将热水递到她的手边,道:“殿下,喝口水。” 银明鸢端过茶盅,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隐约藏着几分审度,南 二介绍道:“殿下,这是南十四,这赤银蛇便是十四从药铺拿过来的。” 银明鸢眸光深沉。 半晌后道:“年纪不大,人倒是挺机灵的,赤银蛇是你在养吗?” “回殿下,是的,早几年王爷身体不好,需要许多珍奇药材将养身体,属下们为防万一,只要是稀奇的药材,都会存一点,这赤银蛇便是其一,但王爷不曾用上,属下就一直养着它,得了王爷的令,才将此蛇给殿下送来,希望能解殿下燃眉之急。” “王爷有心,我不胜感激,不知小哥可懂药理?” “属下略懂,但自是和殿下不能比。” 银明鸢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哥可否答应。” 南十四抬眉朝她望来,温声道:“王爷吩咐,公主人在南都,将来多有依仗殿下的地方,不管殿下有任何吩咐,属下只管帮殿下办成便是。” 银明鸢温温地笑了笑。 她说:“制作解药过程复杂,我身体不适,还请小哥留下来帮我一二。” 南十四垂首道:“属下遵命。” 南十四乃是洛王的人,宜荷姑姑觉得他留下来实在不妥,但银明鸢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此地距离南都山高皇帝远,她也不可能请旨让陛下阻拦,只能由着皇女。 如此,皇女身边便已经有两个曾经洛王的人了。 一个知香,被她收在身边做贴身宫女,一个南十四,留下来帮她制作解药。 宜荷姑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一时半会儿 却想不明白,想着等会儿书信一封,告知陛下,无论如何,先跟陛下说一声,才是正经。 银明鸢让宜荷姑姑给南十四安排一个住处,宜荷姑姑便派人领着南十四下去。 南五道:“殿下所需药材,属下们已经在着力寻找,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既然赤银蛇已经送到,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辛苦。”银明鸢道。 “不敢,殿下救了王爷性命,便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为殿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南五躬身道。 银明鸢微微一笑:“回去复命吧。” 南五由银凌迟身边的将士领着退下,他离开后,林奕道:“殿下何以留下那南十四,殿下需要人帮衬,微臣可以。” “你一人,自是不够的。”银明鸢表情漠漠。 林奕道:“属下一人不够,还有军医,还有附近的大夫,何至于用他国人?” “军医?此次大战,我军伤亡虽算不得惨重,但受伤者也有两三万,这些天军医忙得跟陀螺似的,军医忙不过来,便请了方圆两百里所有的大夫过去帮忙,仍旧忙得昏天暗地,我总不能把给将士们治伤的军医和大夫叫过来帮我,况且那些人什么底细,我并不清楚,制作解药,我要亲力亲为,我可不敢轻易让他们近我的身。” 银明鸢目光冷淡。 这林奕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她,实在让她不喜。 她眉梢轻轻上挑,凤眼挑出冷厉的弧度,道:“你跟上来之前,林相没有 提醒你,本宫不喜别人教本宫如何行事?” 林奕面色一白。 银明鸢其实很不喜欢用“本宫”这个称呼,这一路过来,林奕就没有听她说过几次“本宫”,但他现在明白了,银明鸢每回端架子的时候,就爱自称“本宫”。 意在告诉别人,注意自己的身份。 这小姑娘心思之深,难以揣度,柔软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邻家小姑娘,凶起来的时候,一个命令,就能让别人生不如死。 林奕倒没有想到,他也有被凶的一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觉得极为没脸,面上的表情就显得格外不自然。 然银明鸢紧接着又道:“后面我需要林大人帮衬的还有很多,大人安心做好我给大人安排的事情就好,旁的,就不要操心了。” 又用了“我”的自称。 这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虽然这台阶有点不好走,但终究是能顺着下了。 林奕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赶忙道:“微臣遵命。” 银明鸢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道:“林大人去准备一下,开始制解药吧。” 林奕应了声“是”,转身退下,去准备制解药需要的东西,他心中烦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被皇女训了,还是因为旁的。 他总觉得皇女留下南十四,除了让南十四帮她制药,还有别的用途。 可一时半会儿,他却想不到。 客栈专程腾出了一件距离厨房最近的房间用作临时药房,此时那药房里已经堆了十几种药材 ,银明鸢连午觉都没有睡,便开始了制药。 南十四自然过来帮她。 倒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懂药,但所知约摸和林奕差不多,于药理知识所知十分有限,只能算半罐子水,摇起来有一半都是空的。 他能做的便就是听从银明鸢的吩咐,银明鸢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虽然如此,也比银明川和梁言要顶用,至少人家识得药材,不会将药材弄混淆。 银明鸢自己是不想动手的。 知香给她端了张木椅过来,贴心地在木椅上放了软垫,让她靠着舒服,南十四整理药材的时候银明鸢指哪儿,他打哪儿,完事后,总会下意识地朝她瞅上一眼。 偶尔四目相接,银明鸢目光微闪,极不自在。 他便会低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轻轻一扬嘴角,露出愉悦的笑来。 熬制刺陵的解药,每样药材所用的计量都得十分精确,在这点上,南十四和林奕都深知其中利害,所以称量的时候便格外仔细小心。 而整个过程中,她着重于教林奕。 林奕心头藏着的那点不快,便也因此逐渐散了干净。 忙活了一下午,只分配好了一百个人所用的药材的分量,分配好分量后,才开始将这些药材与赤银蛇胆一起熬制成汤药。 银明鸢不想等得太久,想先熬一批出来看看是否真的能解,便不忙着休息。 知香劝道:“您好歹休息一会儿,否则身子吃不消怎么办?” 银明鸢下意识地朝南十四看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深夜相见 见他竟然也望着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怕南十四生疑,拒绝道:“无碍,昨晚睡得好,今儿精神便挺好,等会儿用了晚膳,继续炼药。” 知香感觉自家殿下在跟自己唱反调,就不敢再劝了。 用膳的时候,虽在同一个屋子,但自然是分开而坐。 银明鸢和梁言一桌,银明川、林奕和南十四一桌,这是银明鸢给南十四开的特例。 梁言凑在银明鸢的耳边道:“殿下,微臣瞧着,您还挺喜欢那个南十四的,是不是懂医术的您都挺入您的眼的?” 银明鸢:“你以为呢?” “微臣觉得是,”梁言朝南十四瞅上一眼,杏眼促狭,“那南十四长得还挺俏的,要不,您跟洛王要了他,把他带回宫里去?” 他们本就在一个屋用膳,男桌和女桌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几个男子修为颇高,耳力过人,梁言的话便不经任何遮挡地传进了他们的耳里。 除了银明川,另外两人拿箸的手皆是不约而同地一顿。 林奕捏箸的指骨不由地发紧,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银明鸢迟迟未应梁言的话,他便竖起了耳朵去听。 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频率,屋外风冷,屋里寒凉,他捏箸的手掌心却冒了汗。 南十四抬眉朝银明鸢望去。 她眼睑微敛,温温柔柔地给梁言夹了一块酸菜鱼,低眉浅笑间,藏着牡丹花开时的风情,并未对梁言的说笑有多上心。 “古往今来,人多便事多,三个女人尚且都能唱一台戏,这男人一旦多起来,玩上那争风吃醋的把戏,不得把屋顶给掀了?”银明鸢笑。 梁言投以好奇:“那殿下的意思是?” 银明鸢放下箸,轻捻莹白瓷勺轻轻搅动青花瓷碗里的粥,清淡的声音传进他人的耳朵,带起一股子涟漪。 “我既然身份尊贵,不仅能与男子平起平坐,还能比他 们的身份更为贵重,自然要做最好的选择,这男女之事,最好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奕听得一怔。 南十四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溢出几丝苦楚。 银明鸢说完,朝银明川看过去,眸光不经意的一瞥,却从南十四的身上扫过,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一撞,她又若无其事地瞥开眼。 问道:“堂兄,我说得可对?” 猝然被点名,银明川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关我什么事”,然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自不会当众顶撞皇女,讪然道:“微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回答极为敷衍,银明鸢却并未挑刺,好似她只是忽然想起,随口一问,问完复而低下头,继续喝粥。 梁言道:“微臣与殿下不同。” 银明鸢:“你有别的想法。” 梁言一本正色:“殿下追求以心换心,微臣不是,微臣喜欢大爱无疆。” 银明川一口饭喷了出来,把自己给呛了个死去活来,一时间屋里尽是他的咳嗽声。 梁言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凡是喜欢微臣的,别论男的还是女的,只要一心想跟着微臣,微臣都可将其纳入微臣的后院。” 众人:“……” “咳咳咳……”银明川持续剧烈咳嗽,没完没了。 银明鸢:“……你的志向倒也不必如此宏伟。” 这话落下,她听见对面那桌的南十四在银明川死去活来的咳嗽声中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从耳边快速滑过,若是不留心捕捉,根本无法听见。 银明鸢忽地想起知香的话来。 ——“只有王妃能让殿下笑。”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饭后银明鸢领着林奕和南十四回到药房,开始熬药,熬药过程并不轻松,每样药材入药罐的顺序都不同,且火候也要严格把控,银明鸢自己没有动手,坐在旁边盯着林奕和南十四。 这一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好似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子时。 银明鸢已经很困,却强打起精神。 屋外一片黑灯瞎火,屋里油灯点了数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她身上披着大红斗篷,懒懒地靠在铺了软垫和椅搭的木椅声,明亮的火光在她的眼睛里跳跃。 映出不远处那人高挑修长的身影。 林奕一转头,就瞧着银明鸢审度的眸光落在南十四的背上,他暗忖,看来皇女对南十四也不是十分信任,否则何至于这番打量。 他转回头,继续盯着火候。 而南十四好似也有所感,转回头,迎上银明鸢的视线。 夜深人静,炉子里的柴火燃烧时发出噼啪声响,眼前的姑娘眸光沉静,如一壶清水,凝着他,与他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似有话要说。 然而,片刻后,她却收起目光,看向别处。 被火光映照得柔软莹白的脸上,染上几分不自然的殷红。 南十四心头复杂,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他温声道:“殿下可累了?” 银明鸢缓缓点了点头。 南十四道:“还有半个时辰解毒的汤药就熬制成了,殿下若实在撑不住,便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林大人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银明鸢许是真的很累了,好一会儿才接话。 “半个时辰而已,我等得起。” 宜荷姑姑怕她饿着,命人煮了汤圆给他们端过来,熬夜的人人有份,每人十个汤圆,满满一小碗,银明鸢吃不完。 她本也不爱吃汤圆。 林奕端着碗凑过去,道:“殿下吃不完,给我分几个?” 南十四朝他们望过去。 银明鸢倒也没有客气,分了两个给林奕,觉察到有灼热视线盯着自己,她微一瞥眼,又对上南十四的目光。 那人眸光沉凝,如幽井般深不可测。 银明鸢忽有种行了尴尬之事的心虚,她假 装毫无所感,一手端着白瓷碗,一手拿着瓷勺,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她用膳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表情寡淡,任谁也看不出她什么心思。 南十四将一口未动的汤圆搁到旁边漆黑的放桌上。 知香问:“小哥不吃吗?” “没有吃夜食的习惯,谁不够,拿去分了吧。”南十四面无表情道。 银明鸢又抬眸瞧了他一眼,朝知香微微扬了扬下巴,“把小哥的这碗汤圆拿给他们分了,不能浪费东西。” 知香敛衽,将汤圆端了出去。 汤药熬好时,已过了子时,银明鸢立即派人给那个吃了花粉的宫女喂了一碗,那宫女喝下后,还不足半盏茶的时辰,就人事不省了。 林奕把了脉,说:“药效真正起作用还需几个时辰,剩余的药微臣和宜荷姑姑会派人送去越阳城,夜深了,殿下先去休息吧。” 银明鸢不再强撑,回到寝房,宫女们鱼贯进来伺候她洗漱换衣。 待银明鸢穿上寝衣躺到床上的时候,已是丑正,她实在太累了,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过去,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就在这家客栈里,那个叫南十四的男子闯进了她的寝房。 他愤怒盯着她,一把撕下脸上面具,露出真容。 那张脸银明鸢见过很多次,也梦见过很多次,剑眉星目,轮廓凌厉,总是不怒自威,他白衣胜雪,眸光被灯火照得猩红。 “你怀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成双,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折磨? 不,不存在折磨的。 她失忆了,他也失忆了,他们睡也不记得谁,不记得就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何谈折磨? 然而,眼前的秦墨琰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那鲜血溅了她满身,将她雪白的衣衫染成红色,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 力气,在她的面前猝然倒下。 银明鸢脚一抽,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天色还未大亮,一场梦境,让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望着头顶的床帐,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目光茫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知香听到动静,从软塌上起身,低声问:“殿下可是醒了?” 银明鸢“嗯”了一声。 “时辰尚早,殿下且再睡会儿吧。”知香说。 银明鸢道:“扶我起来。” 屋里漆黑,知香点亮一盏油灯,将银明鸢从床上扶起来,拿了披风给她披上,扶她坐到旁边的小桌旁,轻声劝道:“殿下,您不能这么熬的,否则身子怕是受不住。” “我有数,”银明鸢道,“你去把小哥请来,我有话问他。” 知香没问为什么,给她掖好披风,出门去请人。 宜荷姑姑已经起了,见知香出来,忙上前问:“殿下这么早就醒了?” 知香敛衽道了声“是”,问林大人从越阳城回来没有,宜荷姑姑摇头,知香便道:“许是炼药过程有什么岔子,殿下要见一见他们,林大人既没有回来,奴婢先去请小哥。” 宜荷姑姑让她去。 知香带着南十四很快折了回来,进屋时见银明鸢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好像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就一直没有动过,不免担心。 知香道:“殿下,小哥到了。” 银明鸢点了点头,对知香道:“你去门外守着,我与小哥有些话说。” 南十四是洛王的人,是南五亲自领过来的,知香对他倒是放心,便退了下去,她一走,屋里只剩下银明鸢和南十四两人。 气氛莫名地陷入怪异。 半晌后,银明鸢才开口道:“小哥请坐吧。” 南十四没有拘谨,在银明鸢的旁边坐下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是凉的,他倒也不介意,仰头直接灌下,道:“你都知道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只求你 银明鸢道:“从把你留下来的那一刻起,你不是就已经知道,我都知道了。” 南十四清淡地一笑,手指摸到下巴处,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真容,不是别人,赫然是此次渔翁得利拿下北戎十三座城池的洛王秦墨琰。 银明鸢冷笑。 “你既已经离开,又回来干什么?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她的手放在桌上,微微握紧成拳,似有几分紧张,秦墨琰伸手想握住她的,然怕惊到她,手伸到一半,又被迫收了回去。 他苦笑:“你以为呢?” 银明鸢可没心思跟他左右周旋,冷声道:“总不能是为了我。” 秦墨琰竟忽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那双黑眸凝着银明鸢的眼睛,像是要竭力看进她的心底去,藏着令人心悸的情谊。 烛火悠悠,屋外风声冷啸,吹得树木吱呀作响,将屋里衬得越发寂静。 他好久才开口说:“除了你,这浩浩南苍,还有什么能让我挂念的?” 银明鸢可不相信一个失忆之人的甜言蜜语,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她撑着漆黑的桌面起身,站到距离秦墨琰几步远的地方,眼里尽是不信。 她这番防备的姿态,像有一根针刺进秦墨琰的心底。 那股刺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眼里露了几分猩红。 他缓缓站了起来。 “我现在是南苍皇女,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跟你走,你去而复返,瞒住别人潜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银明鸢质问。 “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秦墨琰神色苍凉,“我的王妃,明知道是我的王妃, 是我秦墨琰的女人,却不要我,在你眼中,我当真什么都不是?” 这是在跟她谈感情? “是,我知道,我曾经是你的王妃,可我根本就不记得你了,我现在是南苍皇女,不是洛王妃,洛王妃对你的情谊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我,跟你不是一路的。我爱你也好,不爱你也罢,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银明鸢长吁口气。 却听秦墨琰道:“那只是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之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无论是你庄成双还是银明鸢,你都只能是我的。” 银明鸢面色大骇。 “你一个失忆之人,说这等话,不觉得可笑吗?” 秦墨琰蓦地上前,银明鸢犹如惊弓之鸟,陡然后退,一直退到床边,秦墨琰猛地刹住脚,不敢再惊到她,他沉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猩红更盛。 “失忆?”他自嘲,“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银明鸢一个“你”字出口,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墨琰。 “失忆不过是为了蒙蔽女皇的眼睛,让她断了阻止你来见我的念头,失忆不过是为了让你相信,你我之间,并非我有意接近,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并非我编织的漫天谎言,你的确是我的王妃,是我秦墨琰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妻子。 “你当我为何自损身体,也要见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你是庄家二姑娘?庄成双,但凡你对我有几分上心,也不至于想不到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你。 “皇宫森严,我 伤势未愈,那高高的宫墙,重重的守卫,我如何越得过去?我只能用最无助最下策的办法逼你出来见我。可你呢,你明知你我过往,竟要赶我走,要与我断绝关系,你这心,当真是狠绝。 “我拖着伤势,日夜赶路,率南境十万大军而来,你以为当真是为了那十三座城池?我怕西北军军心大乱,不是北戎的对手,才连夜率军赶来助你,后发现你自有良策,已将北戎军围困,才率军调头攻打北戎。如今南境诸事未定,我却来了这里,你却认为我别有居心,对,你总以为别人别有居心,可你想过没有,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夫君。” 秦墨琰自出生,就不曾这般对人说过话。 银明鸢有多无情,他就有多愤怒,银明鸢有多狠心,他就有多埋怨,银明鸢有多不想见他,他就有多痛苦。 他日日夜夜熬心熬力,织就一张大网,就为了能让她信他。 她信了,可她只信了她曾是洛王妃,却不信他的感情,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个为了得到权利、为了扩大明夏疆土的别有居心之徒。 银明鸢靠在床边,忽觉双腿乏力。 她扶着床沿,一双凤眼水光弥漫,强撑着身体坐到床沿之上,试图克制着自己强烈起伏的情绪,她冗长地呼吸着,很久后才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只余眼尾一点殷红。 银明鸢徐徐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你是明夏亲王,我是南苍皇女,我如何信你?我是活得小心翼翼,我是习惯先以恶度人,我们之间身份悬殊,我如何能不多加防范? 你既说你是我的夫君,便该为我着想,易位而处,你当如何?” 他的桩桩控诉让她觉得冤枉,那些罪名,她一个都不想承认。 她道:“你别跟我谈旧情旧爱,我一个失忆之人,对你是无情无爱,我相信我曾是洛王妃已经不易,你却想要我对你交付身心,你胃口未免太大了。” 她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双颊生红,满目委屈。 秦墨琰顿时就后悔了。 他不敢上前,只能干巴巴地杵着原地,凝着她的眼睛道:“我说那些,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别的不求,只求你。” 他喉头发哽。 “此番南都之行,我是被吓坏了,你许是不知,在涂福山上,我亲眼见到你被割喉……”他语气顿了顿,那场面或许太过惊恐血腥,他如今回想,仍心有余悸。 继续道:“当然,我后来才醒悟过来,那人不是你,只是一个伪装成你的人,目的只是引我吞下那颗能让我失忆的药,可我至今仍旧后怕,我不敢冒险,只能徐徐图之,此次前来见你,是希望你能跟我走,除了我,这南苍没人能护你。” 原来这就是他坠崖的原因。 可他既然服了药,为何却没有失忆? 银明鸢恍然反应过来,他修为丧失大半,当不是因为坠崖,而是因为他强行以内里摧散了药力,他也是因此,才会坠崖重伤。 相信吗? 自然是信的,因为除了这点,再不会有别的理由。 她是亲眼见他命悬一线,他的命亦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没有她,他早已死了。 他既然连性 命都可以不顾,又有什么不可舍弃。 可她失了记忆,脑中空白一片,秦墨琰再好,都让她觉得不真实,她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着落,不知为何,就怕突然被他背叛。 怕他所言皆是甜言蜜语,怕他想要的不是她,而是整个南苍。 怕他为了天下统一不折手断,不顾她和孩子。 她也不知这份害怕到底从何而来,好像她曾经的确被人这番背叛过,那记忆太深,她付出的代价太大,即便失忆,都不能让她驱散心中阴霾,以至于让她总是以恶度人。 她该全副信任他吗? 她不知道。 “我不逼你,”秦墨琰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你现在并非一人,女皇什么心思,我们谁也赌不起……” 垂首的银明鸢陡然间朝他望来,那眸光凌厉如刀,仿佛能割人血肉。 秦墨琰心尖一痛,如实道:“绿萝镇统共只有两家医馆,知香暗中去买药,都买了什么,我的人一探便知,他们担心你的身体,将药方传至我手中,我才得知,是安胎药。” 银明鸢眼中的冷厉沉下去。 她微微别开眼,艰涩道:“我原本也没想瞒着你,那日留了口信,让你离开,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想了一夜,到底还是不想瞒你,可正欲去找你时,陛下传来消息,那时,你已经出了南都城。” 秦墨琰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握紧。 “我便想着,你本也不记得我了,你我缘分,约摸也就仅止于此,你既然已经离去,我倒也不必强求,放你自由。”她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意。 第二百七十九章 死了,不必太悲伤 秦墨琰喉头哽咽,鼻尖泛酸。 他生而为人,总在生死间徘徊,曾数次九死一生,他以为人生不过尔尔。 活着,不会太幸福。 死了,也不必太悲伤。 喜怒哀乐乃是别人的情绪,与他无关,他素来寡情冷心,这千般世界,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幸福,亦没有什么,能让他,落泪。 可脑中千思万绪,皆是她为了保住孩子忍受的舟车劳顿之苦。 她得知此事,焦虑不安之时,他不在她的身边。 她前往越阳城,一路风餐露宿,吃不好也睡不踏实的时候,他也不在她的身边,嘴上说着是她的夫君,可归根结底,她会这般,还是因他没有护她周全。 他原以为,她不想让他知道。 可原来,不过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偏生就迟了那么一步。 那时,怀着孩子身陷囹圄的她,该有多失望。 秦墨琰落下泪来。 他大步上前,轻抚着她的发顶,将她揽入怀中。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没入她的发间,银明鸢垂在床沿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他的衣摆,竟也已泪流满面。 她听到素来冷静自持的男子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他说。 银明鸢鼻尖酸涩,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进他漆黑的衣衫里,她扬手沉重地锤在他的后腰,含泪道:“我醒来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当我容易?” “我知道,我不过一时气话,气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也没关系,你只要跟我走,离开这是非之地,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定保你们母子平安。” “我中蛊了。” “我知道,北戎和南苍擅蛊毒者众多,你身体里的蛊虫我定会想办法取出来,你别害怕,不会有事的。”秦墨琰道。 “刺陵的解药还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你若实在不放心,再等上几日也可,等给将士们都解了毒,我们再离开,我已经记下了汤药 熬制的全部细节,剩下的时间里你好好休息,别再操心了。”昨晚熬夜,已让他焦心不已,可他身份摆在那儿,不能说什么。 今后自然不能再让她操劳。 银明鸢高高提着的心缓缓放下来,有了几丝松懈。 门外,知香轻轻扣了三下门。 银明鸢推开秦墨琰,轻抹眼泪,让知香进来,知香进屋时,秦墨琰已戴上了南十四的面具,他立在银明鸢跟前,没吭声。 知香敏锐地感觉到屋里的气氛透着几分怪异,她并未多问,只道:“殿下,小哥,姑姑已经准备好了早膳,奴婢伺候殿下更衣吧。” 银明鸢朝秦墨琰瞥上一眼,点了点头。 秦墨琰微微拱手,退了出去。 他这番出门,刚巧撞见从越阳城回来的林奕,林奕眉梢一跳,往秦墨琰跟前大迈了几步,质问道:“这天刚亮,你怎么会从殿下屋里出来?” 晨曦微露,淡薄的天光洒在秦墨琰的身上,仿佛给他度了一层光。 “殿下与我说些炼药之事。”他淡声回答,不待林奕再问什么,径直回屋去了。 林奕心中不快,他奔波了一夜,一天一夜未眠,回来却见南十四入了殿下的寝房,说是商议炼药之事,但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想到梁言让银明鸢将南十四带回宫的话,林奕就越发烦躁。 等银明鸢从寝房出来,坐到外间的木椅上,林奕上前行了一礼,道:“殿下,解药有用,九十九个中毒者都已经恢复。” 银明鸢面露喜色。 问他:“我昨日让你仔细记下解药的制作过程,你可是已经全然记下来了?” “微臣记得。”林奕回答。 “那今儿你就独自完成解药的制作,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全然明白,”银明鸢道,“你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先回房休息半日,午膳后再做吧。” 让他独自完成…… 这是对他的重用与信任,且还体谅他没有休息, 让他先行补眠,林奕心头微喜,拱手道:“微臣多谢殿下体谅,定不负殿下所望。” 银明鸢满意地“嗯”了声,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林奕走后,知香道:“药材珍贵,殿下真的相信林大人能完成?可别浪费了珍贵的药材。” 银明鸢眸色极深,她端起茶盅轻轻抿了口热茶,漫不经心地说:“总得信他一次,他成功了,对将士、对我都只有益无害。” 知香猛地反应过来她到底何意,便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 银明鸢明显没有睡眠不足,早膳时哈欠连连,宜荷姑姑怕她身体吃不消,劝她早膳后回房再睡上半日,银明鸢从床上爬起来,本只为了见秦墨琰和吃早膳,如今人见了,早膳也吃了,就连毒都确能解了,她自然要回房休息。 她吃饱喝足入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 知香伺候她穿衣的时候,手从银明鸢的腰间绕过,给她系腰带,低头看银明鸢已经显怀的肚子,她是既高兴又忧心。 她低声道:“殿下,可不能再拖了。” 银明鸢自然也知晓。 如今天凉,且此地风大,她衣着厚实,进出都穿着披风,稍微显怀,她衣着宽松些,自然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肚子越大,即便穿得再厚,也是遮不住的。 “我心里有数。”银明鸢道。 待穿好了衣服,她问起南十四和林奕来。 “小哥出来了一趟,知道您派了林大人单独制药,便回了他自己屋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林大人午时便起了,这会儿人就在药房。” 银明鸢到底有些不放心,让知香扶着去药房。 林奕正忙得如火如荼,他浑身充满干劲,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战五百年,帮银明鸢解决所有烦恼,以至于银明鸢到了药房时,他都无暇分出时间跟她多说几句话。 银明鸢怕他出错,就坐在木椅上瞧着。 才坐下不到一盏茶的时辰,秦墨琰过来了 。 他一言不发行了礼,继而无声无息地站到银明鸢的身后,像个保护她的幽灵骑士。 知香抬头朝他望上一眼,总觉得南十四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到底哪里熟悉,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传了进来,银明鸢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宜荷姑姑进来解释。 “今儿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百姓,往客栈送了不少吃食,奴婢一打听,原来是他们知道您解了越阳城的危机,又得知您住在这里,想对您表示感谢,这才送了不少肉和菜过来,可您在这里的事情暴露了,奴婢觉得不妥。”宜荷姑姑担忧道。 当然不妥。 这里可不是南都,楚云铮还未抓获,谁知道暗处有没有藏着北戎的刺客,谁知道有没有绝顶高手潜伏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就等着时机一到,取她性命。 银明鸢道:“收拾一下,即刻去将军府。” 林奕炼药被打断,一个时辰的忙活前功尽弃,本是十分不悦,但得知银明鸢在此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也只能勉强接受。 知香小声问银明鸢:“去将军府,要让小哥同行吗?” “自然是要的,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银明鸢说。 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开绿萝镇的客栈,前往将军府,一路上都有百姓朝银明鸢叩拜,感念她千里迢迢来到越阳城,不但围困了北戎十万大军,还研制出了刺陵的解药。 从客栈到将军府,银明鸢听“皇女千岁”听了无数遍。 却只觉得讽刺。 她虽解决了越阳城的危机,但是她并不想当什么皇女,可她为百姓做得越多,百姓们就越希望她能当皇女,越将她捧得高高在上。 而她,一旦知道出了问题,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彼此就陷入此种“恶性循环”,到头来出力的是她,得不偿失的还是她。 马车行到将军府,银桦驰和银凌迟已经在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前 等候多时,待马车缓缓停下,知香掀开车帘,银桦驰和银凌迟领着众人单膝跪下,朝她行叩拜之礼。 银明鸢想起她初次来将军府的时候,银桦驰和银凌迟都不怎么待见她,银桦驰甚至都没有出来迎接,此次竟然行如此大礼,看来彻底承认了她皇女的身份。 说来好笑。 他们不是因为她的血脉而承认她,而是因为她的成就而承认她。 银明鸢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感觉肩上沉甸甸的,让她颇感沉重,她踏下马车,亲手将银桦驰扶起来,道:“各位请起。” 一个“请”字,让众人都有了自己是被看重的欣喜。 银桦驰抬手请银明鸢进门,道:“殿下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是原来的那间。殿下来了将军府也好,末将一直认为客栈不够安全,且末将有事想向殿下禀明,来回也折腾。” 银明鸢一路往里走,最后坐到堂屋的上首。 “林大人正在炼药,半途被打断,很是不悦,将军先派人将药材给林大人送到药房去,以便林大人继续炼药,毕竟解毒之事,能别耽搁,就别耽搁。”银明鸢吩咐。 银桦驰躬身应“是”,朝门口两个亲兵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下去办事了。 又听银明鸢问:“楚云铮还没有消息吗?” 银桦驰惭愧道:“暂时还没有,末将派人正在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只要楚云铮人还在越阳城,即便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银明鸢手指冰凉,把热茶盅端在手里取暖。 一双凤眼冰凉冷漠,仿佛过境的西北风,吹在脸上,能割人血肉。 银桦驰忐忑不安,心知皇女这是不高兴了,忙道:“末将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请示殿下的意思。” “说吧。”银明鸢道。 “以一万三千北戎将士的性命为人质,威胁楚云铮现身,他躲一日,末将就派人取五百北戎将士的性命,直到杀完为止。” 银明鸢:“?” 第二百八十章 想靠近却不敢 她满目狐疑,不可置信,仿佛听了一个笑话。 银桦驰的主意没让皇女满意,便更是惶惶不安,一时连话都不敢说了。 银明鸢道:“将军莫是在同我说笑?” 银桦驰不敢接话,她素来最笨,没那三寸不烂之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军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士热血,保家卫国,值得敬佩,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成为所谓的人质。我以上万北戎将士性命威胁北戎交出解药,是因为北戎为了保这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定不会犹豫,否则天理不容,民心大失。但楚云铮乃是北戎皇族,保护皇族乃是所有将士的职责,若楚云铮心软,尚可能出现,若他心狠手辣,岂不是白白让那一万多将士丧了性命?” 银桦驰低下头去。 “此其一,其二,此次是将军胜了,赢了北戎,但作战用兵,没有谁是常胜将军,敢说自己永远不败,若下一次将军没有胜出,我国有士兵落于敌手,敌国效仿将军作为,以成百上千的南苍将士的性命威胁我自刎于南江,将军说,我是选择活还是死呢?” 银桦驰浑身一抖,当即就跪了下去。 下一刻,屋里屋外跪倒一片,纷纷垂首,不敢抬起。 银桦驰沉重道:“殿下明察,末将绝无此意。” “将军起吧,我知将军忠心耿耿,并非是要陷我于不义,我也并无责怪将军的意思,这些年我南苍南江一带并无战事,将军热血,想严惩敌国进犯者,我理解,但将士该有将士的德与义,同为将士,无论 胜败,敬重他国将士,才是敬重自己。” 银桦驰活了十四多年,行军作战,统领数万将士,热血都洒在了越阳城的战场上。 她自视甚高,于战事上,从未认为自己有过错。 可今日,银明鸢的一番话,却是让她头一次尝到羞愧的滋味,她自己也是将士,易位而处,若是她打了败仗,敌国要她自刎以保全俘虏性命,她当如何。 银桦驰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辣辣地烧疼。 她活了四十多年,竟然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得透彻,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有情有义,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深明大义?! 银桦驰愧然而郑重道:“殿下英明,末将,明白了。” 银明鸢长吁口气,徐徐道:“我虽人在将军府,但我所知浅薄,这军中事务,还得将军费心,往后这越阳城,还得将军镇守,将军倒不必小心翼翼,该战则战,不战则养精蓄锐。 “擒获楚云铮之事,还得一步步搜,若着实寻不到人,怕是那楚云铮早就逃了出去,倒也不必勉强。他太子之位本就不稳,此次又率军惨败,即便回到北戎,储君之位也坐不稳,他若执意争储,北戎皇室怕还有一场血斗,于我南苍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银桦驰如若醍醐灌顶,恍然明白过来。 “殿下所言极是,那楚云铮,的确不是非得擒获不可。”银桦驰道。 银明鸢吩咐得差不多了,轻轻一扬手,道:“我累了,想休息,将军且去忙吧。” 银桦驰和银凌迟躬身退下,出了将军府,一路往军营去的路 上,银凌迟道:“娘,殿下此人,虽年岁比我小,但当真是心思深不可测,儿子如今对她是极为佩服。” 银桦驰神色复杂。 皇族子嗣单薄,若没有银明鸢,她的女儿银凌月便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她原还想着,若银明鸢不争气,他们绥安王府或许可以争上一争,毕竟君临天下、生杀予夺,没有人会不喜,待银凌月当了女皇,她就是万万人之上的太上皇。 可经此一役,她是彻底断了念头。 罢了。 皇女并非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只要他们绥安王府忠心不改,便可保百年繁荣昌盛,倒也不必为了那九五之尊之位,拿全府上下人等的性命去冒险。 银桦驰郑重道:“殿下归来,是我南苍之福。” 银明鸢这般折腾后,颇觉筋疲力竭,再无精力去盯着林奕熬药,径直回了房间休息,两人刚进屋,就见南十四长身玉立于桌边。 屋外风声赫赫,别说屋里藏了个人,即便是两人的说话声,都能被风声掩盖。 知香吃惊,不知南十四此刻出现在此处,到底何意。 她不由地朝银明鸢望去。 却见银明鸢轻轻一扬手,吩咐道:“你出去吧。” 今日早上,银明鸢和南十四在屋中谈话,还刻意让她到门外守候,知香就觉得不大对劲,此时南十四悄无声息地进了银明鸢的屋,银明鸢非但没有呵斥,还让她出去…… 知香不由地又朝南十四看去,目含打量。 愈发觉得此人感觉过于熟悉。 而此时,南十四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微低眉目,朝 她睨来,眉目寒凉,不怒自威。 知香恍然,眼珠不由睁大,双唇却死死紧闭,似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忙屈膝敛衽,而后一路退至门口,迈出了门,轻手将门关上。 银明鸢瞥他一眼,坐到床边,“你来我屋里做什么?” 秦墨琰揭开脸上面具,再看想银明鸢的时候,面上不禁染了几分笑意。 他道:“还能因为什么?” “商议后续之事?”早上知香敲门匆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以至于如何离开,他们还没有明确的计划,此事,倒的确需要再细谈。 秦墨琰点头:“是,但也不完全是。” “还有何事?”银明鸢问。 这人分明伤势未愈,揭了面具,脸色尚且苍白,奔波劳累数日,他比在南都的时候更为消瘦,俊脸上疲惫未退,眼眶泛黑。 虽如此,却仍旧是一张能颠倒众生的脸。 多看几眼,就忍不住怦然心动。 “只是想见你。”秦墨琰道。 银明鸢:“……你刚刚在外面没见我?” “在外面和在屋里怎能相提并论?外面几十双眼睛盯着,我怕被瞧出事来,看你之时,须得克制自己的目光,屋里却不同,我便是一直看着你,也不必担惊受怕。” 然,对面的女子对他还稍有排斥,即便在一个屋,他也不敢随意靠近。 秦墨琰无比怀念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只要周围无他人,他便想抱便抱,想亲则亲,不像现在,处处拘谨,想抱她,他还得考虑到她许会不适应。 银明鸢还未听过这般想粘她的甜言蜜语。 顿时 有些尴尬。 秦墨琰似乎还挺喜欢她的反应,唇角始终藏着笑意。 屋里气氛尴尬地令银明鸢想直接闭眼睡过去,好在秦墨琰到底没有真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他坐在桌边倒水,银明鸢打破沉默,问他:“听南五说,你在婺城又吐血了?” “南五是那么说的?”秦墨琰颇为意外道。 银明鸢点头。 “他吓唬你的,我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伤势未愈,但也不至于比你还娇弱。”茶水是凉的,他也不介意,低头喝了一口。 银明鸢不太信,朝秦墨琰道:“你过来。” 他放下茶盅,走到她身边。 “抬手。”她说。 秦墨琰眼里的笑意更盛,极为乖巧地朝她伸出手,银明鸢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她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鸦羽般的眼睫微垂,红唇不自禁地微微抿起,睫毛轻颤,遮住了凤眼里流转的波光。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失而复得让秦墨琰的心尖涌起澎湃的热潮。 他低声道:“等林奕成功熬出了解药,我们就走。” 他的伤势的确还未复原,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加之这些日子连日奔波,劳心劳力,身体消耗过大,虽不致命,却必须好生养着。 银明鸢想让他服两副药,可此时此地,却不敢为之。 她把完脉,想收回手,那人反应却是极快,手腕一翻,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温厚的大掌将柔软的小手不轻不重地包裹住,他的体温度到她的手上,像暖手炉一样,极为暖和。 银明鸢有些别扭,想挣开,他却紧握着不放。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下毒 思及他曾为她跳下悬崖,九死一生,她的心尖蓦地柔软下来,竟也没有再挣扎。 她问他:“走去何处?” “过南江,一路北上,回金陵,”秦墨琰说,“金陵城没人不知道你洛王妃的名讳,女皇即便拿着画像说你是南苍的皇女,也没人敢否认你洛王妃的身份。” 他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发顶,声音温温的。 “我知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心中忐忑,但你如今身怀有孕,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差池,只有回到金陵王府,我才能真正的安心。” “可陛下只有我一个女儿,”银明鸢长叹道,“我不放心陛下,我回到金陵,便等于舍弃了她,我怕她承受不住。” 她们阔别多年重逢,虽然女皇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将她接回皇宫,但对她到底是有疼惜之情,她这一走,女皇必然遭受打击,她怕女皇为了她做出更狠绝的事情来。 “她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她的心智之坚韧远非常人所及,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情打倒,”秦墨琰黑眸阴云密布,“况且当初是她以重病为由,将你诓骗到南苍,又使毒计将你掳到皇宫,完全违背了你的本心,本就是她对不住你在先,如今你暗中离去,她自然也怪不得你。” 秦墨琰所言,银明鸢并非没有想过。 她之前是决定了要走的,只是没想过去金陵。 秦墨琰见她犹豫,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无论如何,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行打算,你总不能带着孩子冒险。” 是的,她不能冒险,金陵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道:“好。” 秦墨琰终于放下心来,银明鸢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她该狠的时候,的确是狠,但是大 多时候,却还是只是个心地善良的心软小姑娘。 从小到大,不曾得到过来自家人的疼惜与爱护,是以才格外珍惜与女皇的那点母女之情,可是她想没想过,她能长这么大,跟女皇没有半点关系。 从没有养过她,却让她来抗家国责任。 拆散她的家庭,将她禁锢在冰冷的皇宫,从未问过她的意思。 皇室她和有什么关系,南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秦墨琰娶的是庄家二小姐庄成双,而不是南苍皇女,如果庄成双恢复记忆,她也只会认她洛王妃的身份,不会认她南苍皇女的身份。 银明鸢低声问:“我们怎么行动?” “你听我的安排就好。” 林奕有了第一次熬药的经验,第二次就要快很多,在子时前就熬好了汤药让人端到军营去,他亲自去军营守着等结果。 银明鸢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阵拍门声,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脸上尽是被吵醒的不耐烦。 屋外响起争吵声。 “林大人,殿下还在休息,有什么事,您明日再说吧。”是知香的声音。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说,耽误不得,你快让殿下起来,”林奕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作势又要敲门。 知香道:“您有什么是,跟奴婢说,奴婢会禀给殿下。” 她这话才刚落下,就听屋里传来银明鸢的声音。 “知香,进来给我更衣。” 知香是想让银明鸢多睡一会儿的,她暗暗想,林奕最好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他推门进屋,伺候银明鸢起身穿衣。 待银明鸢顶着一张没睡好的脸到了外间,往木椅上一坐,道:“说吧,何事。” 林奕拱手俯身,道:“殿下,微臣熬的药成了。” 也算是喜事,银明鸢微微点头,她捂嘴 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还不到卯时,你把我叫醒,还非得让我爬起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 林奕:“……”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银明鸢早已疲惫不堪,他竟然为了这点已成定局的事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她吵醒,如此唐突鲁莽,他怎会做出这等不妥帖的事情? 他最近怎么了? 为何如此不正常? “是微臣鲁莽了,殿下回房休息吧,微臣告退。”林奕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赤着脸往外退,却又忽地被银明鸢叫住。 “林大人。” 林奕顿住脚步,抬头。 屋里灯光昏黄,少女坐在微凉的烛火旁,火光将她的眸光映照得明明灭灭,那双凤眸波光流淌,会说话似的。 林奕心尖乱跳,竟有些不敢多看。 他听银明鸢低婉的柔和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我身体不适,那些中毒的人就全依仗林大人为他们解毒了,辛苦。” 林奕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不过是因为动了心。 银明鸢说完,由知香扶着回了房。 她有点饿,知香便命人将准备好的点心端进来,银明鸢坐到桌旁吃点心,知香忍不住道:“还以为林大人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没想到并非急事。” “不是急事,却也是好事。”银明鸢温声说。 知香听得精神一震。 银明鸢抬眼,朝她递去眼神:“今晚,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香点头。 银明鸢放下糕点,往床边走,道:“你也休息吧,还早。” 将军府所剩药材不多,林奕连着熬了近三百人的汤药,紫现草已经用完了,只能等下一批紫现草到的时候再行熬制,他跟银明鸢说完话后回房休息,从早上一直睡到了晚上 。 醒来已经是晚膳时间。 天幕一片漆黑,将军府烛火通明。 有宫女前来扣门:“林大人,殿下摆了膳,请林大人到膳厅用膳。” 林奕方起,用凉水洗了把脸,将包袱里另一身绣竹月白长袍拿出来穿上,确定仪容正当好,才打开门。 来禀的宫女就站在门口,林奕问:“殿下过去了吗?” “殿下已在膳厅,只差林大人了。”宫女低头回答。 林奕:“……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吩咐,大人这几日辛苦,今日晚膳也就图个乐呵吉利,不是什么正经宴席,是以不必催促大人。”宫女回答。 林奕忍不住笑,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被宫女领到膳厅,其余人果然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他踏进屋,所有人都朝他瞧来,迟到的林奕面色歉然,在银明川的示意下坐到银明川的对面,银明川低声对他道:“等其余药材陆陆续续送到,越阳城的危机就能彻底解除,殿下为了犒劳各位,命今日摆膳。” 林奕瞧着桌上的膳食,的确比往日要丰盛许多。 且屋里不止坐了两桌,宜荷姑姑领着几个说得上话的宫女也坐了一桌,他们这一队人从南都而来,此行一路,在队里能说得上话的,除了知香,都有席位。 知香站在银明鸢的身后,以便伺候。 人已经到齐,屋里便逐渐安静下来,等着银明鸢发言。 林奕朝她望去,男子眉清目秀,长眉斜飞入鬓,俊朗疏阔,眼眸含笑。 银明鸢含笑道:“这一路,大家辛苦,今日聚集一堂,便不必守那等尊卑规矩,我以知香之手,给诸位添酒,聊表敬意,往后一路,还得辛苦诸位。” 说罢,便朝知香递了个眼神。 知香一一给众位添酒,银明川瞧着,他们这位殿下, 可不止会炼药制药、用兵使将,还极会笼络人心,对银明鸢便又多了几分服气。 他举杯道:“不敢,能追随殿下,是微臣的福分。” 宜荷姑姑紧接着举杯道:“奴婢也以为,能追随殿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本只应伺候殿下,然殿下赐酒,奴婢不敢不喝,奴婢谢殿下赏赐。” 梁言和南十四都未说话。 银明鸢坐在座位上,遥遥一举杯,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其余人才也纷纷举杯,将杯中酒喝下。 唯有林奕,端端站在桌前,手中捏着白底绣青花的酒杯,一言不发,也未曾喝酒。 他凝着银明鸢,那女子眸光带笑,只那笑冰冷不见眼底,那凤眼仿佛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裹着层层叠叠的迷雾,让人看不分明。 她道:“诸位坐吧。” 说罢,眉梢轻挑,瞧向林奕。 林奕唇边溢出苦笑,酒杯被他用力地捏在掌心,指骨甚至泛了白,他凝着银明鸢雾气缭绕的双眸,嘲弄道:“殿下这是,何意?” 满屋的人皆看着他,不明白在这等本该欢喜的场合,他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疯。 银明川不明所以:“林兄?” 林奕面色苦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干举着酒杯,迟迟不饮。 银明川道:“林兄,殿下赐酒,不可无礼。” 银明川此话落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捂住头,抬眼定睛去看,屋里的人纷纷倒在桌上,银明川大骇,不可置信地望着银明鸢。 “殿下,酒里,有毒?” 银明鸢并不做声,她目光冷淡,唇边有笑,像一个站在远处冷眼看着所有人落进她设的圈套的旁观者,冷漠,决绝。 下一刻,银明川身影一晃,连人带椅倒在了桌下,人事不省。 林奕眼眶猩红,问她:“为什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都跟洛王跑了 他懂药理,闻出酒有问题,银明鸢并不意外,她道:“看在你跟了我一路、帮我诸多的情面上,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想当皇女,而我,不仅是皇女,还是洛王妃。” 她话音落下。 与此同时,南十四突然出手。 林奕防备不及,猛地侧身去躲,南十四的手却陡然绕过诡异的弧度,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林奕身形一顿,赫然倒下。 南十四道:“这人太不中用了!” 银明鸢:“……” 总觉得,南十四这句话,有别的意思。 将军府的灯火渐次熄灭,夜里,一辆马车从将军府驶出,一路往越阳城北城门而去。 此时,城门已关。 守城的将士将马车拦下,南三和南四坐在马车前。 马车旁边的一匹骏马上,少女亮出袖中腰牌,守城将士上前检查,看清腰牌上的“皇”字后,面色惊惧,就地跪倒:“小人参见殿下。” 知香收起腰牌,道:“开城门。” 守城将士哪敢质疑,即刻上前将城门打开,马车缓缓驶出越阳城。 岸口,早有船只等候多时。 秦墨琰将银明鸢扶下马车,岸口路面潮湿泥泞,她站在矮凳上,正想踩到路面上,整个人却被秦墨琰打横抱起。 她轻“呀”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肩。 凤眼在漆黑的天幕下格外明亮,仿佛能发光似的,灼灼地望着他。 身边的护卫们纷纷躬身,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秦墨琰温温地笑:“路上滑,我抱你上船。” 银明鸢只觉得这人的笑容格外闪人眼睛,她别开眼,倒没有拒绝,改为搂住他的脖子,由着他抱着自己快步上了船。 正反,她本也不想走。 船夫扬帆,船只缓缓离开越阳城的岸口,前往明夏郾城。 秦墨琰将银明鸢抱进船舱的厢房里,将她放在厢房里的软椅上,他蹲在她的面前,笑问:“此行北上,害怕吗?” 银明鸢摇 头。 “也是,你明知道越阳城有大难,竟也敢往越阳城钻,如今我在你身边,你又有什么好怕的,”他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们身边都是高手,所以你别担心。” 银明鸢道:“陛下迟早会派人追过来。” “就算有人追过来,也是我的事,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理会,”秦墨琰道,“你早前便动了胎气,可不能再不顾着身子了。” 银明鸢本也不想管。 她补充:“一定要你死我活吗?” “这要看女皇的意思,若是女皇不下杀手,我自然也不会下杀手,若是女皇下杀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银明鸢点头。 其实秦墨琰完全不必对她说这些,但他还是选择告诉她,是想让她知道,他不会瞒她,银明鸢多少有了几分踏实感。 她困了。 秦墨琰道:“我伺候你躺床上休息?” 银明鸢面色一僵,拒绝,“让知香进来。” 秦墨琰低眉一声轻笑,倒没有为难她,开门让知香进来伺候她洗漱。 水路比陆少颠簸,这便是秦墨琰选择水路的原因,郾城位于明夏南境,与南苍国土隔着一条南江遥遥相望,如今西北风过境,船行得快。 林奕是被人强行摇醒的。 他躺在地上,后背寒意浸骨,他睁眼时还觉得头昏脑涨,后脖颈疼得厉害,半晌才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倒不成想,他竟还活着。 “林大人,你怎么样?没事吧?”面前一张熟悉的脸放大,紧接着他被人扶起来,靠坐到木椅上,耳边又响起那人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说话的人是银凌迟。 “他们怎么了?怎么都趴下了?”银凌迟追问。 林奕头昏脑涨,南十四那一记手刀的力道可不轻,直接将他劈趴下了,他揉着后颈,表情颓然道:“殿下呢?” 银凌迟表情凝重。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北城门守卫传来消 息,有人拿着殿下的令牌开了城门,知香姑娘和两个黑衣护卫护着一辆马车出了北城门,在岸口上了船,一路往北去了。” 照理,马车之内的人应该是皇女,可皇女为何会离开越阳城前往明夏国境? 银凌迟怕皇女有危险,连忙赶了过来,被宫女领到了膳厅门外,他一推开膳厅,便见屋里的人倒了一片,然,却不见皇女、南十四和知香姑娘。 林奕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去叫银明川,银明川人还未被他摇两下,银凌迟就阻止道:“别摇了,他们没死,但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 林奕闻言,一片茫然。 他完全理不出头绪,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女使计将他们所有人弄趴下,然后再行离开,他如何想都想不通,她又为什么要离开。 她是南苍皇女,她不留在南苍,她去明夏干什么? 脑中倏然闪过这几日熬制解药时银明鸢对他的严苛,还特地让他独立完成,原来她是早有预谋,只待他能独立熬制解药之后,她便可毫无负担地离开。 林奕猛地一拳锤在桌上。 桌面被他锤得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他似乎觉得仍不解气,转身一脚将面前的木椅踢飞出去,屋里“哐当”一声巨响。 林奕愤然道:“离开南苍,殿下蓄谋已久。” 银凌迟吃惊。 得了皇女离开的消息匆匆赶来的银桦驰看着满地狼藉,眉头打了个死结,她才刚决定要誓死效忠殿下,殿下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饶是经过无数风风雨雨的银桦驰,也愣了好半晌。 左思右想,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银明川和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时已经是晚上,酒里的药效过去,刚好是十二个时辰后,得知皇女离开,宜荷姑姑竟顾不上形象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梁言的表情倒无多大起伏,似乎并不意外。 银明川苦笑,仿佛这 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可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林奕一看他们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知道真相,这一日他都极度烦闷,一心盼着他们快点转醒,简直度日如年,如今他们醒来,林奕哪还有半分耐心再等。 他拉起银明川的衣袖便将人一路带到自己房中,转身关上门。 房门发出“哐当”巨响,银明川被林奕甩进屋,双脚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抬头就见林奕一双眼眸已经溢满愤懑。 林奕问:“到底怎么回事?” 银明川歪歪咧咧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表情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 他回答:“还能怎么回事?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殿下不喜欢南苍,她喜欢明夏,解决了越阳城的问题后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的是为什么!” 银明川仰头喝了口冷茶。 “林兄,别那么大火气,整个越阳城殿下最大,她说一,没人敢说二,她要离开,谁能拦得住?她把我们药晕,是为了让我们免遭陛下惩罚,已经为我们考虑十分周全,多的,你便也不用再管,也不是你该管的。”银明川道。 林奕不接受。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而银明川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微微一勾唇角,再看林奕时,眼里便有了几分同情,道:“我知你的心思,陛下有意撮合你和殿下,但你也看见了,殿下的心思根本不在你的身上,殿下的眼里只有一件事和一个人。” “什么?”林奕艰涩地问。 银明川回答:“医术和洛王。” 银明鸢医术过人,蛊毒虽然厉害,但不定真的能控制她,她应是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所以才暗中和洛王联手,离开了南苍。 不想当女帝,倒是想当洛王妃。 银明川苦笑。 这般视权贵为粪土的女子,当真少见。 “洛王 ?”林奕不明白,“和洛王有何关系?” 他知道洛王的命是银明鸢救的,可她总不至于为了洛王,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背叛女皇,远离南苍,这种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的行为,不应该是银明鸢会做的事情。 她既然心如明镜,便不是那等没有大义只有儿女私情的人。 银明川挑眉,露出别有深意的笑来。 “谁知道呢?殿下为就洛王性命,接连数日与洛王独处一室,你许是还没见过洛王,撇开他满腹经纶的名声不说,就说那相貌,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气质卓尔不群,随便往哪儿一站,都绝对是最惹眼的人,当然,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夸别人的时候,不忘自夸。 银明川的自信,与生俱来,当真并非一星半点。 然,他最后那自夸,林奕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听进去,他只从银明川口中得知他们时常独处一室,且洛王身姿斐然,易让小姑娘沉沦。 可皇女年纪虽小,心却不小。 不是那等为了儿女私情头脑发热的无知少女。 “你有事瞒我,为何不对我说?”林奕心中不满。 银明川道:“这乃是我们皇家秘密,你一个外人,我怎能对你说?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调查,我若是告诉了你,被陛下知晓,陛下不得抽我几鞭子?” 银明川是有些不悦的。 林奕虽然在赣州政绩斐然,但说到底也只是五品官,还不够上金銮殿的,他到底是王爷身份,被林奕这般质问,当真觉得丢面。 但他素来大气,念在林奕会熬制解药的份儿上,不愿与他计较。 可不代表他能忍受林奕持续的无礼。 好在林奕还算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上好许多,他问:“你怎知殿下心仪洛王?” 银明川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道:“人都跟洛王跑了,还不心仪?” 林奕:“……” 第二百八十三章 爹不亲,娘不爱 另一边,宜荷姑姑焦头烂额,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皇女会摆他们一道,这些日子,皇女的确表现出了些许的不正常。 不仅收了知香,让知香替换了她身边原本贴身伺候的彩环和彩佩,还把南十四留在了身边,可宜荷姑姑以为,那不过是皇女的确需要有人帮她。 毕竟这一路过来,皇女总是身体不适,精神疲惫,偶尔还伴着干呕,她身娇体弱,又日夜赶路,没有好好休息,和他们自然不能比。 需要人帮,实属正常。 却不成想,留下他们,只是因为她早就想要逃走。 此处山高皇帝远,她只能先派人一路追踪皇女去向,再书信女皇,如实禀明此事,求女皇追回皇女,治她失职之罪。 他们皆是忧心忡忡,唯有梁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梁言回到房间,见银明川竟然坐在她的屋里,她不悦道:“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银明川:“问你是回南都还是追皇女北上。” “自然是北上,”梁言面无表情道,“殿下往北,就算我们回到南都,陛下也会让我们追上去,折腾来折腾去,何必,倒不如直接北上。” 银明川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总得有人看明白,陛下圣明,然想留住殿下,却使了那等乱七八糟的法子,谎言编了一个又一个,以慌圆慌,实乃下下策。殿下若真是那么好骗,庄府就不会被她搅得家破人亡了。依我看,陛下的谎言,早被殿下看穿了,只是殿下看破不说破罢了。” 银明川:“……” “且那洛王是什么人?七皇子无权无势,他也能扶七皇子上位,将齐王和原太子拉下马,助七皇子入主东宫,登上皇位,他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是亲自去过金陵的,该心知洛王对殿下的感情,陛下夺人洛王的爱妻,洛王 怎能善罢甘休?” 银明川:“……” “要我瞧着,那洛王指不定根本就没失忆,只不过是以失忆为幌子,让你们卸下防备,以便他接近殿下,唤醒殿下的记忆,让殿下明白,她没有被寄养在赣州寺庙,她是洛王妃,是他的妻子,是陛下拆散了他们,否则,殿下如何敢去明夏?” 银明川:“……” 他在短暂的惊讶后,说:“你这般分析,的确有条有理,说得通。” 梁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没有怀疑过,洛王根本没失忆?” 银明川咽了口口水:“你应该不知道,洛王在坠下悬崖前,吃了一颗药,陛下给的,此药性烈,不仅伤脑,还能让人忘却前尘过往,所以,我不曾怀疑。” 原来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洛王定然是失忆了。 可两个失忆的人,又怎能联合起来演这出戏呢? “殿下恢复记忆了?”梁言惊愕道。 银明川深以为然地点头:“只有这个可能,殿下恢复了记忆,告诉了洛王发生的所有事情,洛王身边那么多亲卫,都熟识殿下,有亲卫作证,洛王不会怀疑。” “原来如此,”梁言轻叹,缓缓摇头,“殿下不爱江山,爱美人。” 银明川:“……” 姑娘,你这思维,当真是另辟蹊径呢。 不过,还挺有道理。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银明鸢此刻已经坐上了前往金陵的官船,官船沿明夏东海岸,一路北上,往金陵而去,预计要走一个月。 快四个月的身孕,银明鸢的小腹已经微微拢起,船上风大,她平时衣着宽松,又披着斗篷,倒也看不出来。 她已经连着休息了数日,好难得过了几日神清气爽的日子,这日早上醒来后,却忽觉不适,人还未下床,却已扶着床沿难受起来。 这番动静吓坏了知香,忙拿了木桶过去, 银明鸢立即就吐了。 这一吐,就吐了个昏天暗地,脸色煞白。 “这都过了三个月了,怎么还吐?”知香焦心,轻轻拍着银明鸢的背给她顺气,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端了茶水来给她漱口。 秦墨琰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就瞧见银明鸢一副痛苦神色。 他不由拧眉,问道:“怎么吐了?” 银明鸢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不舒服,她忍着不适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靠在大迎枕上,懒懒地回答:“孕期正常反应,无碍。” 知香皱眉,提着桶下去。 秦墨琰拿了披风给银明鸢披上,将她半抱在怀里。 银明鸢说是正常反应,他便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觉得无所适从,连轻轻给她拍背的手都显得极为僵硬。 他不免泄气。 “你本该在屋里好生休息,却坐了马车又乘船,是不是乘船导致的不适?” 银明鸢摇头:“不是,若与乘船有关,早几日便该吐的,且船行得慢,我其实并无太大感受,你不必担心,孕期呕吐是正常现象,很多怀孕女子都不能避免。” 秦墨琰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没有可以缓解的办法吗?连你也没有法子?” 银明鸢靠在他的怀里,男人温暖的体温传过来,像是温水一样将她包裹,她身体的不适缓解了不少,温声道:“有是有,但我不愿。” “为何?” “凡药,皆有三分毒性,我怀着孩子,能不用则不用,以免伤了孩子体质,”银明鸢道,“我自己就是行医的,怎能为了自己舒服点,就拿孩子冒险?” 秦墨琰抿唇不语。 “何况再辛苦也就几个月时间,忍忍就过去了。”银明鸢道。 秦墨琰将她搂得更紧。 他苦笑道:“从不知道,怀孩子这般辛苦。” 银明鸢淡淡道:“也还行,生孩子更辛苦些,我没那 么娇弱,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秦墨琰摸摸她的头,不再继续这个会让人心情不好的话题,转而道:“听知香说你很喜欢吃酸的,想吃酸菜鱼吗?我命人给你做。” “想。”银明鸢毫不犹豫地点头。 半个时辰后,银明鸢吃了一顿最特别的酸菜鱼,每一块鱼都没有刺,因为坐在她旁边的秦墨琰将所有鱼的刺都挑光了才将鱼块夹给她。 银明鸢吃饱喝足,拒绝他下次再帮她挑鱼刺。 “为何?”秦墨琰不懂。 银明鸢笑:“殿下不懂,吃鱼不挑鱼刺,这鱼,吃着便没有灵魂。” 她自上船后,便什么事情都未再操心,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若是没有睡意,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些闲书,或医书或民间话本或游记杂记。 她匆匆忙忙几个月,突然闲散下来,最初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多懒散了几日,就觉得这种闲散清逸的日子,着实舒服。 秦墨琰当真是将她当猪来养的,而她,不管是银明鸢还是庄成双,大抵都是不喜欢舞权弄术的,所以对皇宫的生活始终心存排斥。 她吃完了鱼,回到房间躺到软椅上,拿了书来看。 除了睡觉的时候,秦墨琰一直都和她黏在一起,她看书,他就陪她看书,她用膳,他就算不饿,也会陪着吃一点。 他多的甜言蜜语没有,但在照顾她这个孕妇上,还是花了挺多心思的。 她逐渐地有了很多熟悉的感觉。 比如好像很久以前,他们的相处也是这般,同在一个屋里,他们各自忙各自的,谁也不打扰谁,但是一转头,就能看见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与日俱增的熟悉感,让银明鸢觉得安全。 明夏新帝登基的时候,他们还在船上,没有亲眼目睹新帝登基的盛况,两人却并不遗憾。 听南二说新帝登基,大赦天 下,三年赋税减半,入狱者非死刑全部释放,死刑者改流放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终身不得离开。 新帝改年号为清平,寓意清平盛世。 守孝三年,不纳妾、不宠妃、亦不选秀。 “说起新帝,他能坐上皇位,其实你助力颇多,”秦墨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来,“你和齐王秦墨天似乎有仇,虽然至始至终我也不知道你和他的仇到底从何而来,但你的确十分针对他,专程和他作对,所以才会帮我扶七弟上位……” 他说她是如何预知未来的,是如何治理瘟疫的,又是如何在叛军闯入皇宫的时候,临危不乱以保先帝安危的…… 说到最后,时间又绕回了最初。 说她是如何救了秦墨朗的性命的,又是如何联系万宝楼拍卖碧落黄泉玉的,为什么会嫁给他,嫁给他之后又做了什么…… 他说起以前的事情来的时候,总是条理明晰,该细说的地方细说,该省略的时候省略,能让听的人听得明明白白。 银明鸢听了全盘,听到最后女皇来信,他们以送亲的名头前往南苍,在过南江不久后却因秦乐瑶中毒而被迫分离,再见,已经是在涂福山上时,她好像已然过了大半生。 她目光怅然。 按照她的理解,庄成双从小到大可谓命途多舛,爹不亲,娘不爱,一家子人,除了能力不足的罗姨娘和庄语嫣,都想弄死她。 她身陷囹圄,费尽千辛万苦为自己谋划,想要逃离庄府,将自己乃是玄冥子的弟子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能接近秦墨琰。 然而,她母不详,身份低微,当是没有想到能嫁给秦墨琰为正妃的。 她应该,顶多不过是想给自己谋一个妾室的位置,若能为侧妃,已是殊荣,没成想秦墨琰竟然直接给她求了正妃的位置。 “怎么是正妃呢?”银明鸢不解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怎么搞? “我从小就身体孱弱,长年缠绵病榻,一直未曾娶妃,母妃希望我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既能长伴我身侧,也能帮我打理王府,但我不想害人,便一直没有答应。 “你为我诊治,彻夜守候,名声早传了出去,我若不娶你,你这辈子,便算是完了,我既要娶你,总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受委屈,将来还得看别的女人的脸色过活,况且我也不喜府中女人争来斗去,没想过要有三妻四妾,自然是应许你正妃之位。” 银明鸢就抓住了“没想过三妻四妾”几个字。 其实她和秦墨琰成婚两年多,秦墨琰后来身体已然全好,也不见他纳妾。 许是真的没想过三妻四妾吧。 银明鸢觉得自己现在对秦墨琰的感情其实很奇怪,要说爱,好像还欠缺点什么,要说不爱,可她见着他时的感觉与见着旁人时分明又是不同的。 因为没有记忆,她便陷入了一种别别扭扭的状态。 她喜欢秦墨琰对她做的那些亲昵的举动,但要让她和秦墨琰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她却又左右为难,不太能接受,所以他们一直分开睡。 她只盼着自己能早点恢复记忆,结束这种别扭。 外面忽有打斗声传来,银明鸢精神蓦地一震,这还是他们上船以来第一次遇袭。 秦墨琰不动如风地躺在她旁边的躺椅上,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温温道:“别担心,没人闯得进来。” 正如秦墨琰所言,来袭者根本不足为惧,不 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打斗声渐歇,南九在门外道:“殿下,处理干净了。” 银明鸢道:“是南都来的人?” 南九回答:“是女皇养的骷髅死士。” 骷髅死士出招必杀,但船上有南三和南四,且秦墨琰的人多,骷髅死士自然讨不了好。 秦墨琰不知想到什么,眉目沉了几分,说:“当初将你带走的就是骷髅死士,骷髅死士只听皇命,所以我才直接去了南都。” 但也曾有过怀疑,怕那些骷髅死士乃是他人假冒。 “陛下想让我一心留在南都,真是费了不少心思。”银明鸢轻叹。 秦墨琰道:“她用错了方法。” 他们都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拆散她的家庭,夺走她的记忆,按庄成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从根本上就不会接受。 银明鸢不想谈女皇,问起越阳城的事情来。 越阳城。 留在越阳城的能熬制解药的人唯有林奕,银明鸢面向三国求药,药材被运到越阳城只是时间问题,林奕虽然双脚早就生了油,恨不得立刻追上银明鸢问一句为什么,却因为要熬制解药而被生生困在越阳城里。 不像银明川和梁言,早在宜荷姑姑的护送下离开了越阳城,一路北上。 他们行动极快,为了赶上银明鸢,走陆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于在十日后,于海岸边遥遥看见银明鸢所乘的大船。 然那大船上守卫森严,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一旦被船上的守卫发现,便会遭遇射杀。 那些骷髅死士,被乱箭射死在水中 的,就达二十余人。 银明川犯难,这怎么搞? 梁言道:“你可以去租一条船,我们乘船靠近,表明身份,只要殿下知道是我们,就不会对我们下杀手,我们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和殿下好好谈一谈。” 银明川:“谈什么?” 梁言莫名其妙地瞅向他,嗤一声道:“我怎么知道你想谈什么?” 银明川:“……” 宜荷姑姑道:“总该问清楚殿下为什么非得离开,说到底,南苍才是她的国土,陛下才是她的亲娘,她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亲娘。” 银明川给了宜荷姑姑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姑姑莫不是在说笑,你们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欺瞒殿下,真当殿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这不是明摆着的?因为你们欺骗她,因为你们杀她丈夫,还因为她压根儿对皇位不感兴趣,”银明川开始叨叨哔哔,“而且洛王是旁的男人吗?是曾经无数个日夜里与她同床共枕的她的夫君,殿下活了十七年,陛下养过她一天吗?殿下对陛下有什么感情?” 银明川似乎觉得不够,又来了一记重锤。 “她连亲爹的老窝都能一锅端了,她还在意和陛下的那点血缘关系?你们是不是对庄家二小姐有什么误解,认为她是可以任你们拿捏的无知小白兔?” 还非得让他跟着一起撒谎骗人,他真的不想。 但女皇,哎,他是不能拒了自己姨母的要求。 宜荷姑姑被银明川一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其实她瞧着殿下和陛下的感情还是不 错,毕竟血脉是骨子里的东西,不可断。 可听银明川的意思,殿下在陛下面前表现得那么乖巧,其实都是装的,并非本心。 就像他们一直在殿下面前做戏,殿下其实也在做戏。 他们没能骗了殿下,殿下倒是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梁言拍了拍银明川的肩,问道:“怎么做,想好没有?” 银明川一脸烦躁,他想好个鬼,他破罐子破摔道:“别管了,先买条船,我们慢慢跟上去,不远不近地跟着,先跟上再说。” 梁言觉得可行。 他们花大价钱在港口买了条不大不小的船,跟上银明鸢,因着没想到到底怎么做,竟也真的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们这行人十分疲累,上船后吃饱喝足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继续吃。 梁言用胳膊肘顶银明川,“你说殿下发现我们没有?” “这里是明夏,到处都是洛王的人,你觉得呢?”银明川挑了挑眉,“我估摸着,殿下是懒得管我们,只要我们不动手,她就不会动手。” 梁言:“我们就一路跟到金陵去?” “要不,你大显神威,飞身上船将殿下带过来,若殿下到了我们船上,我们即可掉头返回南都,如何?”银明川扬眉说。 梁言想一锅盖扣他脑门上。 懒得管他们的银明鸢早就从秦墨琰的口中得知他们跟了上来,她对梁言和银明川还是极为宽容的,只要他们不动手,她就不会派人打断他们的腿。 骷髅死士首次刺杀,皆有来无回,许是长了教训,不敢再妄动,也许是 因为银明川他们追了过来,他们便隐匿银明川等人身后去了。 总之,后面一路倒也平静。 抵达金陵港口时,已经是十二月,临近年关了。 也不知道秦墨琰在给清平帝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下船的时候银明鸢只觉得声势之浩大,整个金陵港口整整齐齐地至少站了一万身穿铠甲的人,且全是禁军。 秦墨琰亲手扶银明鸢下船。 一边道:“皇上得知有人一路尾随我们,意图图谋不轨,担心我们下船后出事,便派了一万禁军过来接我们,将我们一路送回王府。” 银明鸢:“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你磕不得碰不得,自然是有必要的,皇上知恩图报,一直铭记你的救命之恩,所以以后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往后对你如何照顾,你都只需心安理得地接受就好。” 银明鸢:“我尽量。” 秦墨琰笑了,将她扶上一辆宝蓝色的华盖马车。 马车里铺着很厚的绒毯,坐垫十分柔软,秦墨琰拿了软垫放在她的身后,让她靠着,“要是不舒服你就说,马车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已经很周全了。”银明鸢道。 秦墨琰拉住她的手,坐到她的旁边,吩咐南二出发。 银明川本想在银明鸢停船上岸后动手试试的,谁知道岸上竟然有一万禁军来接送他们,银明川看着那一万禁军,整个人顿时懵逼了。 他瞪圆了眼睛,看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恨不得能将那一万禁军给拆吞入腹。 “这怎么搞?”他望着梁言,无语凝捏。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后有孕 “我怎么知道?”梁言漠然地说。 银明川出的馊主意,说等他们上岸的时候再动手,谁知道清平帝竟然派了一万禁军来接人,他们这几十个人武功再高,遇上一万禁军,也只有被碾碎的份儿。 “入了金陵城,更没有我们施展拳脚的地方了。”梁言说。 银明川心肌梗塞。 梁言问:“想好我们怎么办没有?” “还能怎么办?只能进金陵城。”银明川郁闷道。 马车行到金陵城的东城门,南二在外禀道:“殿下,王妃,楚湘王和梁言郡主已经下了船,准备跟在我们后面进城了。” 银明鸢道:“随他们。” 凭他们几个的脑子,在金陵城是真的掀不起浪来,还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马车轱辘前行,一路驶到了洛王府朱红的大门前。 南大领着府内众人跪在高高的门槛内,叩首朝他们行礼,齐声道:“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银明鸢:“……” 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秦墨琰道一声“起”,牵着银明鸢的手直往暖阁走,低声问她:“冷不冷?” 银明鸢的另一只手里拿着暖炉,可寒冬十二月,金陵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已是一座雪城,冷风吹过,两边脸颊像是有刀子在割血肉,即便斗篷厚重宽大,她仍觉得冷。 秦墨琰见她不语,就知道她冷。 他安抚道:“到了屋里就好了。” 银明鸢回头朝身后跟来的几个丫鬟望上一眼,几个丫鬟眼圈微红,像是哭过,然脸上有笑,倒不像是被谁欺负了 ,她虽不记得,却觉得眼熟。 暖阁果然暖和,门一关,屋外的冷风吹不进来,屋内温暖如春。 有丫鬟赶忙拿了厚软的垫子放在雕红漆的木椅上,红着眼睛道:“王妃慢点。” 知香在旁边解释:“这是您身边的大丫鬟茹梅姐姐,茹梅姐姐很能干的,您屋里的事情都是茹梅姐姐管。” 紧接着又向她介绍了另外几个丫鬟:凝心、碧桃、珠云。 几个丫鬟早得了南大总管吩咐,知道自家王妃在南苍受了伤,丢了记忆,因此自家王妃如今回来,他们都不敢妄动。 就怕王妃感受到她们过于的热情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银明鸢微微点头。 说道:“你们不用拘谨,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丫鬟们纷纷应“是”,银明鸢对这暖阁倒是有点印象,只是不记得在这暖阁里发生的事情,有十来个丫鬟端着端屉鱼贯进来。 茹梅道:“殿下和王妃连日来辛苦了,奴婢命厨房准备了些小食。” 丫鬟们将小食端到暖阁的小桌上放着,又鱼贯退了下去。 银明鸢自上船后就不曾饿过,这会儿也大想吃,她揉了揉额角,朝秦墨琰道:“东西等会儿再吃,我想沐浴。” “奴婢这就命人准备。”茹梅敛衽道。 银明鸢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到屋里就不大想动了,秦墨琰正躺在软塌上看书,她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小食,桂花糕、水晶饺、栗子糕、风鸭脯、牛肉脯、蒸蛋、红橘、酸枣、葡萄、红柚……满满一桌,摆了十几盘。 银 明鸢本不饿,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了。 蒸蛋竟然还是热的,银明鸢仔细一瞧,原来他们怕蒸蛋和虾饺凉了,专程在下面架了炭火架子,为了美观,还用铁盒将炭火架子围了起来。 这王府处处精致,这些人心思倒是巧。 “你不吃吗?”银明鸢问。 秦墨琰摇头:“我不饿,你有想吃的就跟丫鬟说,厨房会专程给你做。” 银明鸢每样小食都吃了一点,吃完便在屋里慢慢走,地上铺着软厚地毯,秦墨琰倒也不用扶她,这些是她每日都会做的事情。 吃完不紧不慢地走一会儿,帮助消化。 她每日都会走上不少时候,按她的意思,多动有助于将来生产。 她看了不少有关孩子生产方面的医书,他也跟着看了许多,如今多多少少都懂一点。 银明鸢落了地才知道,还是地上舒服,水上虽然并不是很颠,但到底只是不是很颠簸,如论如何都不比在院子里舒适。 然而,现在却有了新的问题。 “你怎么还不走?”他望着秦墨琰。 屋里没有丫鬟,只有他们两人,他就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着一身白衣,发束玉冠,清贵逼人,偶尔抬眸朝她看来,眉眼带笑,端得是温润如玉。 “想睡了吗?”他从书中抬起头来,低声问她。 银明鸢点头。 秦墨琰合上书,站起身来,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银明鸢忽然有点紧张。 “你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他伸手,轻轻抹了抹她的唇 角,屋里灯火明亮,男人俊美的五官格外亮眼,他很浅地“嗯”了一声,说:“有糕点屑。” 银明鸢抬手要只擦拭,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微微俯身,噘住她的唇。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她一时忘了推开他,秦墨琰原本只想轻轻一吻,见她没有拒绝,长臂从他的后腰绕过将她搂进怀里,越发深入地吻她。 银明鸢被她吻得唇舌发麻,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放开她。 她面色绯红,都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浅声道:“你还不走?” “要不,我留下来?” 银明鸢瞪他一眼,轻轻挥动着葱白一样的指尖,“赶紧走吧。” 秦墨琰不再逗她,让她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出去,让知香进来伺候。 秦墨琰去了垂纶水榭的书房,南二进来禀:“楚湘王和梁言郡主住进了东岳客栈,他们知道藏不住,倒也没有遮遮掩掩,行事极为大方,将东岳客栈包了下来。” 秦墨琰点头。 南二又道:“皇上请您入宫一趟,说太后娘娘十分想念您。” “你派人入宫,跟皇上说我现在要照顾王妃,没时间东跑西跑,至于母后,如今大雪,王妃身怀有孕,不便入宫见她,她按捺不住,自会出宫来王府的,倒不必我入宫了。” 南二:“……” 不折腾媳妇儿,折腾娘?! 银明鸢一夜无眠,睡得极好,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在秦墨琰的陪伴下慢悠悠地用着早膳,漫不经心地问:“你不用入宫给太后请 安吗?如今的太后娘娘,曾经的贤妃,是你的生母没错吧?” “是。”秦墨琰回答。 “那我是不是还得入宫给她请个安?”银明鸢问。 “不用,她会过来。” 秦墨琰这话才刚落下,南九就进来禀道:“殿下,太后娘娘的銮驾出宫了,此刻正往王府而来,皇上陪着,浩浩汤汤,出动了整整五千禁军。” “皇后没来?”银明鸢问。 南九:“皇后已有七个月身孕了,身子笨重,不便外出。” 秦墨琰跟她提过,皇后沈安宁和她是好友。 庄成双是庶出,多年不在金陵,在金陵自然没有几个手帕交,这个沈安宁和她交往不深,算不得她的手帕交,也只能勉强说是她的朋友,且是唯一的。 这个唯一,让银明鸢心情很是复杂了一会儿。 不用亲身经历,只是路过,她都替庄成双感到难过了。 不,是替她自己。 庄家上下,真不当人。 太后娘娘和皇上竟然亲自前来,他们自然要去门口迎接,银明鸢身上披了大氅,皇上秦墨朗亲手扶着太后下马车。 秦墨琰和银明鸢就要行跪拜礼,秦墨朗赶忙上前。 左手托住银明鸢的手臂,右手托住秦墨琰的手,“四哥四嫂可别折煞我了,好好站着吧。” 银明鸢别有深意地看了秦墨琰一眼,秦墨琰顺势站直了身板,刚巧太后在浣纱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银明鸢想着她现在是洛王妃,得向太后行跪拜礼,倒也没有别扭。 敛衽就要跪下,谁知却被太后一把扶住了手。 第二百八十六章 焦头烂额 “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该在屋里待着才是,”太后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冷不冷?可有哪里不适?你大着肚子,那些虚礼就免了。” 太后叽里咕噜地念了好一会儿。 银明鸢低头一笑,道:“让母后挂心了,我好着,外面冷,母后快请进屋吧。” “对对对,快进去,可别受了寒,”太后说着,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拉着银明鸢进屋,“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金陵城大雪纷飞,银明鸢回到洛王府,却并不觉得冷。 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秦墨琰和皇上去垂纶水榭的书房议事去了,银明鸢和太后便在暖阁里说话,太后也知道她失忆的事情,似乎又在宫里憋得久了,连着说了许多。 说皇上虽然不是她亲生,但即便是秦墨琰也不定能比皇上孝顺。 说皇后能歌善舞,以前没怀孕的时候经常来福寿宫陪她说话,唱歌给她听,跳舞给她看,给她解闷,但自从皇后怀孕后,她就免了皇后的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养胎。 说先帝病重,秦墨琰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只见到先帝最后一面,可先帝已是强弩之末,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对秦墨琰说,就去了。 说秦墨琰那几日格外消沉,仿佛变了个人,在先帝下葬后便连夜离开金陵,前往北境,那时是深夜,她已入睡,他只在宫外给她磕了三个头便走了。 说这些时日,她日夜担惊受怕,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日日吃斋念佛,就盼着他们早日平安回来,一家人团聚。 说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如今银明鸢又怀了身孕,她实在是高兴。 太后说得多,听得少,银明鸢听得多,说得少。 她能从太后的慢条斯理的言辞之中听出皇上和皇后十分恩爱,极为孝顺,听出秦墨琰当时的消沉与绝望,听出他对她是用情至深。 南苍富丽堂皇的皇宫不能让她感到舒适,但洛王府可以。 她回来不过一日两,那种熟悉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的风景,也喜欢这里的菜肴。 身 在此处,她觉得很安心。 垂纶水榭的书房,秦墨琰将南苍之行所有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告诉秦墨朗,两兄弟坐在茶座旁,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茶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秦墨朗震惊地瞠目结舌。 秦墨琰说得十分概括,三言两语,就带过了越阳关之战,但即便如此,秦墨朗也能从中听出其中艰险。 尤其是她四嫂,怀着身孕几番周折,那孩子竟然没掉,可见是个顽强的。 他也深知秦墨琰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的用意。 秦墨琰是希望,在家国大事上,他们兄弟之间,能没有秘密,秦墨琰对他坦诚,是不希望他疑心,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皇帝,都言,君心难测。 秦墨琰让南九拿来雕红漆的檀木盒。 待南九呈上檀木盒后,秦墨琰将檀木盒推到秦墨朗的面前,“这是南境十万大军的兵符,如今南苍皇女在金陵,不知女皇到底作何感想,若是她气急,丧失了理智,便并非完全不可能不会对南境用兵,所以南境十万大军不可妄动,且现在必须有人前往南境镇守,统领十万大军,这个人选,陛下自己来定。 “还有刚拿下来的北戎十三城,领军镇守的自然须得是我们明夏的武将,陛下可将这十三座城池划分为两个州,或者并入我们明夏相邻的州,以便管理,知州须得是我们明夏人,其余各小官倒是不必,可直接用现成的,那些人说得上话,便好办事。” “百姓对谁当皇帝其实并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好,他们大抵也不会多在乎自己到底是明夏人还是北戎人,陛下予他们便利,给他们造福,日子一长,他们就会认可陛下……” 秦墨琰就南境和十三城的事情说了许多,如今十三城多是武力镇压,很多问题都正待解决,秦墨琰不推荐人,只大略说了自己的建议,以便秦墨朗参考。 然,秦墨朗听着,却感到唏嘘。 “感觉四哥对我客气了许多。”秦墨朗表情失落。 “以往父皇在的时候,说起这些事情,还会给父皇 推荐人选,现在四哥却避开人选,只说怎么办事,是怕我不相信您吗?”秦墨琰对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陛下”,秦墨朗听着,觉得怪刺耳,“就不能用‘你’称呼我的?” 秦墨琰没有立刻接话。 气氛静默了几秒,秦墨琰端起茶盅抿了口茶,道:“登高凌寒,前朝皇帝皆自称寡人,陛下当是为何?陛下既为九五之尊,我自当该避则避,这才是君臣之道。我这番对待陛下,是为臣者该做的,其他人不比我与陛下亲厚,更该如此。” 啊,这就教育上了,秦墨朗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心里到底通畅了些。 “那跪拜之礼……”秦墨朗抿了抿唇,“其他我勉勉强强倒能接受,但这跪拜礼,四哥且绕了我吧,我实在不能承受,以后四哥见着我,如论是何时何地,仅行俯首礼即可,如何?” 秦墨朗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秦墨琰。 秦墨琰道:“陛下当得起。” “四哥明知,这并非当得起当不起的问题,四哥于我,有教养之恩,有辅佐之恩,虽是兄,却如父,您给我下跪行礼,您要我如何承受?况且您跪天跪地跪父皇母后,何时跪过兄弟?我虽坐上了这位置,却见不得四哥对我这个兄弟行跪拜之礼。四哥也知,登高凌寒,四哥总不至于真的让我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秦墨朗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秦墨琰无奈,道:“好。” 秦墨朗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才将话题又转回十三城的问题上。 太后想在洛王府多留一会儿,秦墨朗也不着急离开,但他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趁秦墨琰在,便派人将几个朝臣叫到洛王府的议事。 有秦墨琰在,议事进行得十分顺当,很多问题秦墨琰只三言两语就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然事情多,这一商议,就从天明商议到了天黑。 秦墨琰自然不会留朝臣们用膳。 银明鸢派人在暖阁摆膳,没有外人在,倒也不必分桌而坐,四个人就坐在一桌用膳,中途太后频频给银明鸢夹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秦墨朗还感叹,少了沈安宁,若沈安宁 在,他们一家就齐了。 “以后机会还多。”太后温温道。 晚膳后,银明鸢要送,太后执意让她留步,“下雪天路滑,又是夜里,天寒地冻的,若是不小心滑了或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你挺着大肚子就好生在屋里待着,哪儿都别去,等平安生下孩子,你想去哪里,母后都不拦你。” 银明鸢也不愿让她操心,便应了下来。 秦墨琰将人送到大门口,待他们上了马车,他才折回来。 回到暖阁,银明鸢递给他一盅热茶,听他道:“母后比以前,柔软了许多。” 他抚了抚银明鸢的发顶,“许是父皇的死,让她感触颇多,也或许,是因为你和皇后都怀了身孕,她心心念念的,就盼着抱孙子。” “母后以前,不这样吗?” 秦墨琰摇头道:“母后深明大义,但你和母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婆媳矛盾,她曾要你给我纳妾,要你赶紧生孩子,纳妾被我拒绝了,让你赶紧生孩子的念头被情势给打消了。” “当母亲的,大多如此,我嫁给你两年多都无所出,她自然着急。”银明鸢倒能理解,看今日太后对她的那番亲昵,倒不像是对她心存芥蒂的样子。 不过,秦墨琰所说的情势是什么情势? 秦墨琰解释:“当时我已参与夺嫡。” 银明鸢瞬间明了。 顿了片刻,她又问:“陛下可知道我的事情?” “一清二楚。”秦墨琰回答。 到了第二日,她便收到了来自太后和皇后的许多赏赐,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奇珍首饰……堆满了暖阁的小半间屋。 来送赏赐的公公特意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体恤王妃身子不便,特准王妃不必进宫谢恩,在王府安生养胎。” 银明鸢道了谢,南大给了赏银,亲自送公公出门。 庄成双平日里的东西已经够用,太后和皇后送的赏赐她基本都用不上,便只挑了几匹绸缎和几样首饰,其他的让丫鬟一一造册,收入库房,待需要时再拿出来用。 知香道:“王妃,小主子出生是在明年四月份,昨个儿奴婢瞧着,茹梅姐姐用了王妃赏给她的云锦在给小主 子做小衣裳,奴婢想着,要不您多留些绸缎,给小主子做小衣?” “茹梅已经在做小衣了?”银明鸢惊讶地看了眼茹梅。 茹梅道:“奴婢虽然管着您屋里的事情,但王妃事儿不多,又好伺候,所以一天下来总有清闲的时候,奴婢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不如给小主子做几件小衣。” 银明鸢微微笑了笑。 “小孩子小,长得快,贴身穿的,柔软舒适就好,不需要用多名贵的料子,用云锦,倒有些浪费了,”银明鸢道,“况且小孩子也穿不了许多,你做两三件便足够了。” 茹梅以为她不喜,顿时有些失落,低声道:“是。” 却听银明鸢转而问她:“会做鞋吗?” 茹梅赶忙点头:“会的。” “那就抽时间给我做一双软底鞋吧,”银明鸢道,“鞋面做素淡一些,我不喜欢花哨的。” 茹梅就笑了,敛衽道:“是,王妃。” 临近年关,马上就要过年了,经知香一提醒,银明鸢倒真的留下了所有的布料,让针线房的给她做她后面要用的衣裳,又让丫鬟从库房里翻了不少布料出来,赏给几个贴身的丫鬟,还特意命茹梅亲自给南妈妈送去了两块杭绸。 南妈妈于第二日一早过来谢恩。 银明鸢正在暖阁见南妈妈的时候,茹梅进来禀:“楚湘王求见。” 南妈妈退下,银明鸢让茹梅领楚湘王进来。 银明川本以为自己今天是见不到银明鸢的,这几日他着实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客栈里冥思苦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能把银明鸢带回南苍的办法。 论谋略,他敌不过洛王。 论心机,他敌不过银明鸢。 他一闲散王爷,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干什么大事,偏生女皇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艰难的任务,女皇远在千里之外,他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昨儿一早起来,听说皇后和太后派人往洛王府送了不少赏赐,原以为是因为秦墨琰在南境立下了拿下北戎十三城的大功,谁知道一打听,才得知是洛王妃有了身孕。 银明川有片刻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洛王妃指的到底是谁。 第二百八十七章 脑壳大了三圈 因为他一时间还真不能把怀孕的洛王妃和皇女联系在一起,他大脑思维打了好几个结,那不甚聪明的大脑才总算全然明白过来。 哦,皇女怀孕了。 怀的是洛王秦墨琰的孩子。 又一打听,几个月了? 五个月。 哦,五个月。 什么? 五个月? 五个月前,银明鸢还没有被带进皇宫,她和秦墨琰还在前往南苍的路上。 宜荷姑姑懵了,梁言大写的无言以对,银明川一想,哦,原来如此。 女皇编制的谎言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什么双生,什么一直寄养在寺庙,这些乱七八糟杂糅在一起的谎言,被怀孕之事给轻易戳穿了。 所以,当初银明鸢坚持亲自前往越阳城,其实是想逃开女皇的控制。 她瞒着自己怀孕一事,是因为不信女皇,怕女皇伤害她的孩子? 银明川顶着一脑门的疑惑在客栈里整整一个时辰都坐立不安,他势必要见到银明鸢问个清楚,否则他没办法跟姨母交代。 本以为银明鸢根本不会见他,没想到进洛王府倒是容易。 暖阁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银明鸢穿着月白色的绫袄坐在铺着猩红捧蝠坐垫和椅褡的红木椅上,五个月身孕的她,已经显怀,小腹隆起,姿态懒散。 被照顾得很好。 银明川想起从南都到越阳城的路上,她反复的呕吐和眩晕,一时竟无法将那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女子和眼前这个只安生养胎地过着安逸日子的王妃联系在一起。 银明鸢跟着他们过苦日子,跟着秦墨琰过的却是神仙日子。 银明川顿觉羞愧。 银明鸢轻轻挥手,屋里伺候的所有人便尽数退了下去,只留一个知香。 银明川拱手道:“殿下。” “这里是金陵,在金陵,没有南苍女皇,我是洛王妃,”银明鸢慢声慢气道,“在这里,堂兄唤我洛王妃就好。” 顿了顿,她继续道:“ 堂兄可知,我何以让你们入金陵城?” 银明川知道,若银明鸢不想让他们进金陵,他们一行人就入不了金陵从城门,他道:“是因为王妃知道,在金陵,我们奈何不了王妃。” “这只是其一。”银明鸢说。 “其二呢?” “其二,总该让你们看看,到底是当皇女好,还是当洛王妃好,”说到此处,银明鸢的眼里不禁有了笑意,“不知堂兄以为呢?” 当皇女,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每天都要看很多折子,要处理很多政务,忙忙碌碌,为家人,为百姓,没有自由,也少有休息的时候。 当洛王妃,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养养花,看看病,每天可睡到日晒三竿,晚上很早就可窝进被窝里休息,天下之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周游四海,看遍山川,谁也拦不住。 自然是当洛王妃好。 可这话,银明川说不出来。 银明鸢道:“堂兄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从小到大,活得艰苦,半生磕绊,跌跌撞撞,时时刻刻都警惕地防着被别人残害,几乎没个安宁的时候,即便后来成了洛王妃,也几度生死一线,直到齐王和庄家倒台,我才得到片刻的喘息,可这也是我千方百计谋求而来的。陛下说她时日无多,只盼今生还能与我一见,我才前往南苍,欲了却陛下心愿,全了那份她赠我生命之情,可谁曾想,尽是一场骗局。” 银明鸢苦笑。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安逸生活就此被打破,便是为了什么南苍皇族血脉的延续,为了南苍百姓的将来,可堂兄,这些,跟我有何关系?我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去过那日夜操劳的日子,只是为了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堂兄说,值得吗?” 只想游手好闲的楚湘王当然觉得不值得,要让他日理万机,倒不如给他一刀,他还能得个痛快。 然而,银明川道 :“除了殿下,没有人了。” “没有人我就该受你们欺瞒蒙骗?没有人我就该和深爱我的丈夫分道扬镳?没有人我就该忘却所有,仿佛以前从未活过?”银明鸢觉得可笑,“凭什么?” 银明川哑口无言。 是啊,凭什么? 她为天下百姓谋福,天下百姓回报她什么?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载,谁的人生不是人生,谁的日子不是日子?谁不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南苍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又凭什么要她为南苍付出? 这般不要脸的作为,银明川都觉得脸红。 他道:“你是铁了心不愿意回南都了?” 银明鸢笑。 “陛下什么都想要,想要一个能扛起家国重担的身上流着她的血的继承人,想要这个继承人干干净净,与别国毫无牵扯,陛下想要的,未免太多了,一个人的胃口太大,吞不下所有,就容易得不偿失,”她摇摇头,“我满足不了胃口太大的陛下,我只是一个俗人,不可能为了别人,放弃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银明川眼睛一亮。 “那倘若陛下能容下他们呢?” 银明鸢的脸上便溢出讥讽来,她道:“在你们欺瞒了我险些害死我的丈夫的性命之后,你们以为,我还会信任你们吗?” 银明川仅亮起来的眸光又彻底暗淡下去。 却又听银明鸢道:“只要你们能想出让我信任的办法。” 银明川的眼眸又亮了起来,这次,他好久才开口,“微臣明白了,王妃的意思,微臣会如实禀给陛下。” 银明鸢道:“知香,送客。” 垂纶水榭的书房,秦墨琰听南九道:“楚湘王已经离开了。” 秦墨琰“嗯”了声。 南九忧愁道:“殿下,您这般任由他们在金陵自由往来,若是王妃他们花言巧语,让王妃生了离开的心思,这可怎么好?” 秦墨琰道:“花言巧语打动不了她。” 南九咕哝 :“没有花言巧语,还有家国责任呢。”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秦墨琰淡声道,“她有她的想法,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本王阻止不了她的想法,就像本王无法阻止她想去哪里。” “可是……” “不必多说了,出去吧。”秦墨琰道。 南九无声退了下去。 银明川一脸复杂地回到客栈,往客栈大堂的桌椅上一趴,唉声叹气,他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南苍的未来,越想越头疼。 银凌月小时候,女皇是将她接到宫里培养了一段时间的,但大约银凌月实在愚不可及,女皇后来逐渐便放弃了。 银凌月比他还蠢,总不能真的将南苍的未来交到银凌月的手上。 没有比银明鸢更合适的人。 “殿下怎么说?”梁言瞧着长腿,坐到他的对面,她约莫是过于无聊,手里的软鞭“啪啪啪”地击打地面,吵得银明川越发烦躁。 他不耐烦道:“还能怎么说?不愿意回去。” 梁言一声嗤笑。 “这不叫回,只叫去,在殿下的眼中,金陵洛王府才是她的家,虽然庄府对不起殿下,但殿下到底是庄老头的女儿,这点不能改变,殿下在明夏长大,所以说殿下本也是明夏人,人家洛王对殿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自然喜欢当洛王妃,不喜欢当皇女。” 银明川抬眼:“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梁言:“我说了,我怕你听了会做噩梦。” “少吓唬我,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银明川不耐烦道。 梁言朝他招了招手。 银明川附耳过去,听梁言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银明川嘴巴惊讶地张成了一个鸭蛋,被梁言顺手拿了一个馒头塞住。 “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仅供参考,禁止传播。”梁言道。 银明川的眼睛瞪成了两个铜铃。 “这么别具一格的法子你是怎么 想到的?殿下要是知道我们在打这个主意,你信不信她会对我们动杀心?”银明川道。 梁言一脸冷漠。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我只是想想,不打算付诸实际行动,这种事,就算陛下要我做,我顶着杀头的危险也不会做的。”梁言道。 银明川:“为何?” “说你蠢你还真的不让人失望,我前脚帮了陛下,后脚就能被殿下灭了,总之都是不讨好,与其得罪殿下,我宁愿得罪陛下,毕竟殿下比陛下活得长,也更不好对付。” 银明川呵呵:“你想得真远。” 梁言:“这是自然。” “不过,殿下对于会不会南都的事情倒是没有咬得过紧,也算松了口,说只要我们能想到让她信任的办法,她便可考虑回去,但这殿下生性多疑,要达到这个调价,岂不是比登天还难?”银明川唉声叹气,脑壳都大了三圈不止,“你说我们跟在殿下身边那么久,怎么就没发现她竟然怀孕了呢?”姑姑也没有任何觉察?” 宜荷姑姑心里正乱着,乍然听银明川问她,她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垂首道:“是奴婢照顾不周。” 她奉皇命随身伺候殿下,却不知道殿下怀有身孕,殿下决意离开,定然跟怀孕有莫大的关系,她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女皇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的命都是女皇救的,她不怕任何惩罚,她只羞愧。 竟没能完成皇命。 她无用。 梁言道:“跟姑姑有何关系?自从殿下收了知香,殿下根本不让姑姑近身伺候,姑姑又没有透视眼,如何发现?” 她拍了拍银明川的肩。 “干嘛?” “你别只顾着在这里抓耳挠腮,殿下有孕乃是大事,你得赶紧派人禀报陛下,让陛下心头有数,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还得听陛下的指示。”梁言提醒他。 银明川一张脸皱成苦瓜,就差落下泪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如遭雷击 自从洛王妃有孕的消息散出去后,汴京许多非富即贵之人逮着给洛王妃送补身子的东西的借口千方百计地欲往洛王府多送些礼。 临近年关,各府都在走动,秦墨琰冷淡的名声却没能让洛王府落个安静。 一日两日还勉强能忍,三日四日五日……,最后秦墨琰干脆吩咐南大,闭门谢客,没了前来送礼的人,洛王府庭院前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在府上的日子分外清闲,银明鸢每日无所事事,看看书,摆弄些花草,或是整理药房的药材,琢磨她喜欢的医术。 秦墨琰不像其他在朝为官者,除非朝中有大事,否则他是不会一大早起来去上朝的,若秦墨朗有事要与他商议,要么请秦墨琰入宫,要么秦墨朗会暗中来洛王府,除开这些时候,秦墨琰见朝臣的时候并不多,他每日就陪银明鸢看书、摆弄花草或者整理药材。 银明鸢有事会跟他讲有些药材的药性,哪些有毒,哪些无毒,哪样药材遇到哪样药材会产生毒性,导致窒息、心梗等等毛病,哪些是有孕之人决不能碰的,哪些可作为安胎药…… 她说起和医术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眼里总是有光,让人无法轻易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秦墨琰极为喜欢这样的生活。 洛王府的大门一关,偌大的王府便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世界,谁也踏不进来,谁也不能打扰他们,更无法将他们分开。 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二十三。 昨晚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今早银明鸢起床时,院子里的地上便集了很厚的一层积雪,几个小丫鬟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玩儿堆雪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秦墨琰和银明鸢在暖阁看书喝茶,南二送来南边的消息。 北戎陆陆续续往越阳城送了许多药材,越阳城中毒者身上的毒已经全部被解,绥安王奉皇女之命,将北戎一万三千多的俘虏放回北戎。 然,也不知道南苍使了什么法子,那些被送回北戎的将士全都软手软脚,只能勉强自理,不能再上战场作战。 林相之子林奕已启程往金陵城赶来。 前两则消息,秦墨琰都 不甚在意,倒是最后一则,让他皱起了眉。 他轻轻抬手,南二无声退下,秦墨琰朝银明鸢看去,道:“金陵已有楚湘王和梁言郡主,林奕赶来做什么,你可知晓?” 银明鸢轻轻翻动手里的书,说话时漫不经心的。 “看来陛下是瞒了我已经离开南苍的消息,陛下还未放弃,还想着让我回去呢,至于林奕,我与他往来不多,他作何想,我却是不知。” 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秦墨琰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捏了捏银明鸢小巧的鼻梁,道:“陛下有意撮合你们,你会看不出来?那林奕,是对你有心思了。” 这点,银明鸢倒没有觉察。 从南都到越阳关一路,她诸事缠身,哪有心思去关注林奕。 “你是不是猜错了?” “不是猜的,是用眼睛看出的,再者,他要是对你没心思,他来金陵做什么?游历吗?”秦墨琰无奈地笑,“他倒是有眼光。” 银明鸢其实觉得自己很无趣。 她不像其他女儿家那般,动不动就能朝自己的夫君撒个娇,张开双臂,凑上红唇,惹得夫君心猿意马,心软得糊涂。 她不会撒娇,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平日里总淡淡的,温温的,没有激情,也没有多少脾气,属于有事办事,无事自闭的人。 能得秦墨琰喜欢,已让她十分意外。 她只能归结于秦墨琰和别人不同,他别具一格,独树一帜。 还能得林奕喜欢? 银明鸢迷惑了好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秦墨琰的意思,她和林奕的接触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他这是在拐着弯儿跟她说,往后离林奕远点。 “行吧。”银明鸢道。 秦墨琰:“什么行吧?” 银明鸢道:“我往后尽量不和林奕往来。” 秦墨琰:“……” 许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他竟愣了半晌。 “林奕除了在赣州的政绩还算实诚,其他地方着实没有能让我侧目的,虽长得还算好看,但和你完全没法比,论足智多谋,更不是你的对手了,再论感情,你我夫妻,还有孩子,他更是敌不过,所以你倒没必要介意他。”银明鸢道。 她从来就没 有对林奕上心。 秦墨琰笑了。 端茶的手指非常愉悦地敲了敲杯身,他道:“你行医,自然会接触不少人,我不愿拦你,也不会拦你,只是我身为你的丈夫,总要防着某些别有居心之人。” “嗯,殿下说得是。”银明鸢忍不住翘起嘴角。 补充道:“殿下可要防仔细了。” 林奕约摸是一路快马加鞭而来,在客栈落马的时候,险些没有站稳,幸而守在客栈外面的守卫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摔在雪地里。 他脸色被寒风吹得青紫,双唇干裂,隐约渗出血丝来。 守卫将他扶进客栈,正巧银明川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见到林奕这番狼狈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赶忙凑过去给林奕倒了一杯水。 “林兄,你何以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银明川把水递给他。 林奕端着热茶,没有立刻回答银明川的话,而是一口气喝下了三杯热茶,他缓了缓气,才徐徐道:“心下焦急,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声音都哑透了。 银明川不放心他,让宜荷姑姑赶忙派人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不用,我自己就是半个大夫,这一路都是被寒风吹的,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林奕望着银明川,问道:“殿下呢?” 银明川在林奕旁边坐下,叹了口气:“殿下自然是在洛王府。” 林奕不敢置信。 “她南苍皇女,住进了洛王府?洛王不是已经娶妃?她住进了洛王府,是要给洛王当妾?还是洛王妃是个不计较的人,可与她平起平坐?”林奕嘲讽道。 银明川压根儿不曾想过林奕会追来金陵。 他道:“你既来了金陵,很多事情,怕也瞒不住你,不瞒你说,咱们金尊玉贵的皇女殿下,本就是洛王妃。” 林奕:“……” 他愣了半晌,质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咱们殿下,在南苍叫银明鸢,这名字是横空出世的,但在金陵,咱们殿下打小就有名字,叫庄成双,便是那个把庄家搅和得家破人亡的庄家二小姐,”银明川道,“之前张贴的告示,说皇女打小养在赣 州,都是编的。” 林奕如遭雷击。 他僵硬地坐着,目光直直瞪着银明川,仿佛银明川在骂他祖宗十八代。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然大雪积了厚厚一层,猝然压断了树枝,发出“吱呀”声响,雪花扑簌簌落了一地,溅得老高。 而银明川仿若觉得,这般打击还不够,他继续道:“你不知道吧?咱们殿下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她在从南都前往越阳城之前就有孕了。” 林奕眉头皱得死紧。 银明川继续叨叨哔哔:“殿下是被陛下强行带回皇宫的,陛下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欺瞒殿下,就为了让殿下好生留在南苍,当南苍皇女,谁知根本没有骗过殿下,殿下和洛王里应外合,倒是将我们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不过越阳城也到底是因为殿下,才逃脱了一场劫难,可也正因为如此,让陛下看到了殿下能力,我琢磨着,陛下是决然不可能放弃殿下的,可殿下和洛王哪儿那么好对付?我这些时日,日日忧心忡忡,生怕将来闹出大事,哎!” 林奕表情木然。 他连日赶路,只为想尽办法将皇女带回去,却并不想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什么洛王妃、庄家二小姐、怀孕…… 呵! 林奕干裂的手撑着桌面,吐出的热气仿佛要凝结成冰,他自嘲地笑了笑,悲怆的呵呵声在空荡荡的客栈大堂回荡,整个人如坠冰窖。 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从越阳城赶路而来,本就身在冰窖之中。 林奕蓦地腿软,眼前一暗,人便昏死过去。 银明川一把扶住他。 林奕醒来时已是晚上,屋里烧着炭火,十分暖和,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十分清爽,明显是被人伺候着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寝衣。 桌上的蜡烛炙热地燃烧,林奕撑着身板坐起来。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梁言拿着软鞭大步踏了进来,吓了林奕一跳,林奕震惊道:“你一个姑娘,进男人房间之前,不应该先敲门?” 梁言翘着二郎腿坐到桌边。 “你要是介意的话,可以入我的后院。”梁言道。 林奕想起梁言所言的凡喜欢的 都要纳入自己后院的话,冷不伶仃一哆嗦,他拉上棉被盖紧自己,道:“不必。” 林奕头昏脑涨,有气无力地问:“你来找我,有事?” “没有,无聊,来看你醒了没有,”梁言屁股还未坐热,人又站了起来,“晚膳时间到了,饿了就穿上衣服下来吃晚膳。” “殿下……” “殿下不是你该想的人,殿下与洛王是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梁言打断他的话,“这么久相处,殿下的心性你多多少少也该有所了解,她吃软不吃硬,我们该庆幸的是,洛王在南都的时候活了下来,否则待殿下将来恢复记忆,她是绝不会管我们南苍死活的。” “恢复记忆?” “你还不知道?殿下忘了洛王,忘了在明夏所经历的一切,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跟洛王回到金陵,你便该知道,殿下不是我们任何人能够掌控的,”梁言说着,语气竟有几分崇拜的意思,“如今殿下怀有身孕,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让她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否则,一旦你威胁到殿下的孩子,你们林府,怕就要覆灭了。” 林奕笑:“你这是在告诫我?” “你想怎么理解,皆可。”梁言朝门外走去。 林奕苦笑。 庄成双银明鸢竟然是同一个人,呵呵。 林奕飞快地穿上衣服,拔腿就朝门外跑去,路过大堂的时候被银明川一把抓住手臂,“天色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去洛王府。”林奕道。 “这个时候去洛王府?”银明川眉头打了个死结,“过几天就是春节,近来往洛王府送礼的数不胜数,洛王嫌烦,命闭门谢客,你现在去洛王府,连门都进不去。” “那我就闯进去。”林奕道。 银明川想摸摸他的脑子,看他是不是因连日赶路被风吹傻了,他道:“夜闯王府?你说笑呢?洛王府守卫森严堪比皇宫,凡擅闯者,皆会被乱箭射死。” 林奕双拳紧握,狠狠咬牙。 “你可以明日早上去敲洛王府的门,求见洛王妃,”梁言道,“这是唯一可用的办法,夜闯洛王府你就不要想了,你还没见到洛王妃,就已经升天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鼻孔生气 林奕:“……” “洛王身姿卓绝,你精心打扮尚且不能比得过洛王的美貌,难道你想被打成狗一样地出现在洛王妃的面前吗?到时候,你和洛王一比,洛王是神,你是狗,你想想那样的画面,是不是特别地精彩?”梁言冷淡道。 林奕:“……” 银明川暗暗戳了戳梁言的胳膊,低声道:“差不多得了,你要是把他刺激得神经错乱了,回头我们怎么跟林相交代?” 梁言:“我们为什么要跟林相交代?我们此行一路,要保护的是殿下,不是林府的公子,我们既然没有义务保护他,关我们何事?是他自己要疯的。” 林奕:“……” “我明早再去。”他道。 次日清晨,大雪将地面映得反光,檐角的灯笼在稀薄的天光下轻轻摇晃,长廊上有小厮提着灯笼匆匆走过,直往暖阁的方向。 到了暖阁门前,他朝守在暖阁下的两个丫鬟道:“南大总管命小人来传话,说门外有个叫林奕的在敲门,求见王妃。” 丫鬟道:“王妃还未起。” “那这……”小厮一脸为难。 丫鬟道:“王妃未醒,我们谁也不敢去吵王妃休息,让那位林公子候着吧。” 也只能如此。 小厮欲走,丫鬟却又忽地叫住他:“殿下知道吗?” “殿下昨儿夜里入了宫,这会儿还未回来。”小厮回答。 丫鬟道:“我们会跟茹梅姐姐说,王妃醒了,茹梅姐姐会告诉王妃的,你且去忙吧。” 没有殿下和王妃的吩咐,南大自然不敢轻易放人进府,清晨外面风大,洛王府大门紧闭,林奕被寒风吹起的披风上隐隐覆了一层白霜。 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大门才缓缓从里面重新打开。 露面的仍然是那个年过三旬一脸严肃的总管,南大道:“我们王妃身体不便,不方便接见林公子,请林公子回吧。” 说完,不待林奕说点什么,南大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林 奕:“……” 竟然不见他。 林奕自然要见到人才甘心,他扬手继续扣门,拳头将大门砸得“咚咚”作响,他正敲着,眼角余光间却瞥见不远处一辆豪华马车徐徐驶来。 那马车上挂着刻有“洛”字的门牌。 林奕敲门的手顿住。 马车驶到洛王府的大门前,驾马的男子单手掀开车帘,躬身而立,很快,从马车内缓缓走出一名男子,那男子身披黑色大氅,脚踩黑底绣云纹黑色长靴,发束玉冠,一张面孔精致绝伦,挑不出丝毫不足。 雪光将他的面容映照得仿佛能透光,他站在雪地里,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面色寡淡,隔着几级台阶,微微抬眼朝他看来。 林奕忽然觉得眼熟。 这人的姿态,他仿佛在哪里见过。 门内的人好似有有所感应,再次打开门,躬身立在两侧,那人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洛王府高高的朱门前。 “林大人,”他道,“久违。” 林奕面色一僵。 好一句“林大人”,好一句“久违”,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南十四”的身份留在银明鸢身边的洛王秦墨琰。 银明鸢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所以才特意留下了他。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林大人来本王的府上,可是有事?”秦墨琰问。 “殿下既然在王府,我奉皇命保护殿下,自然应该前来一看,只不知王爷用了什么手段,将殿下从南苍带到了金陵,不管如何,殿下始终是我们南苍的殿下。”林奕道。 秦墨琰面无表情道:“我的王妃,愿意见你吗?” 林奕:“……” 南大道:“王妃不愿意见这位林大人,让林大人早些离开。” 冷风吹得林奕浑身越发冰冷,他死死握紧拳头,盯着秦墨琰,道:“就算殿下不愿意见我,她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她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南都。” 秦墨琰道:“这些话,等我的王妃什么时候愿意见你 了,你再什么时候说给她听。” 他落下话,往大门内走。 林奕忽然觉得窒息。 他说得再多,抵不过秦墨琰一句话。 朱红的大门重新关上,林奕一个人站在门口,只觉得冷风萧瑟,寒意入骨,这金陵城不是南都,一堵墙,便堵住了他想去的路。 此时的银明鸢尚在梳妆,琉璃镜映出她肤若凝脂的脸蛋,身后有人靠过来,是她熟悉的味道,那人伸手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捏了捏,含笑道:“似乎的确长了点肉。” 银明鸢握住他的手。 “怎么现在才回来?”她问道。 “母后染了风寒,夜里发起了热,陛下不放心,让我进宫守着,一直到母后退了热人醒了,我才出的宫。”秦墨琰回答。 “母后病了?要不,我进宫看看?” “不用,只是寻常风寒,服了药,已经无大碍,母后怕你担心,还特意跟我说让你别入宫,雪天路滑,就在府里好生养胎,”他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根白玉簪插在她的发间,“林奕想见你,你怎么不见见他?” “不是答应了你,你随便见他?”银明鸢道。 秦墨琰笑了。 “林奕那人,我查过,还算心性坚韧,他想见你,一日见不到,怕不会甘心,敲门的次数多了,惹了旁人注意,你毕竟是深闺女子,容易传出对你不好的流言,他若再来敲门,你见见也好。”秦墨琰说。 “再说。” 腹中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银明鸢浑身一僵。 “怎么了?”秦墨琰问。 “他,刚刚好像踢了我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惊喜回头望秦墨琰,“他很懒,你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踢我,他还在踢我,你摸摸。” 秦墨琰还处于震惊之中,手却已经被银明鸢拉住,覆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那一瞬间,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秦墨琰一惊。 不由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温软的笑来。 “你说 他是个儿子还是女儿?”银明鸢欢喜道,“你想名字了吗?取什么名字好?茹梅已经开始给孩子做小衣了,他出生在四月份,太厚的东西用不上……” 她叽里咕噜说起孩子要用的东西来,衣服、床、小玩意儿……滔滔不绝,格外兴奋,好像早就期盼着肚子里的孩子能早些平安出世。 秦墨琰只觉心尖有暖流流淌而过。 林奕回到客栈,银明川凑上去问:“如何?见到殿下没有?” 林奕摇头:“殿下不见我。” 银明川想到银明鸢见了自己,有一瞬间想笑,但他忍着没有揭林奕的伤疤,他坐到林奕的对面,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取暖,“殿下不见你便不见吧,你倒不必伤感。” 林奕没应声。 银明川道:“你见了殿下又如何呢?你欲与殿下说什么?道理谁都懂,你以为殿下不知道吗?但殿下有殿下想做的事情,拿大义去捆绑殿下,是行不通的。 “殿下现在一心待产,根本没心思管我们南苍的事情,一切还得等殿下生完孩子再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番去敲洛王府的大门,嚷着要见洛王妃,于洛王妃名声不利,殿下能忍你,不代表洛王能忍你,当心他把你赶出金陵,让你终身都不能再入明夏。” 林奕仰头将茶水一口喝下。 茶水有些烫,他却恍若未觉。 “我见到他了。”他道。 “谁?” “洛王,他就是南十四。”林奕笑了笑。 “南十四?”银明川吃惊。 南十四就是洛王,他怎么没认出来?洛王还在他府上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这人也太会遮掩了!许是他自己被洛王要死不活的病弱模样蒙蔽了眼睛! “早知道南十四就是洛王,我们也不至于让殿下那么轻易地就离开了越阳城。”银明川愤然,从鼻孔里呼出一口长气。 这话刚巧被走过来的梁言听见。 梁言嗤笑一声,道:“你是瞎了吗?” 银 明川:“……” 他朝林奕和梁言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事不能让宜荷姑姑知道,否则传到了陛下耳朵里,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梁言又是一声冷嗤。 林奕到底还是想见银明鸢一面,今日不成,第二日再去,第二日不成,还有第三日……总有一日,银明鸢愿意见他。 然第二日,林奕才刚扣了门,大门便徐徐打开。 守门的小厮道:“林大人请随小人来。” 林奕一愣,没成想今日银明鸢竟然愿意见他,小厮已朝府内走去,林奕赶忙跟上。 洛王府雅致,近乎一步一景,近日飞雪,檐角之下,长廊之外,覆上了一层细软的雪花,白雪的微光照在人的脸上,模样都多了几分血气。 长廊望不见头,一路通到暖阁。 林奕问:“是殿下想要见我?” 小厮答:“回大人,是的,殿下说林大人若再来求见王妃,定然是有要紧事,便允大人与王妃见上一见。” 此殿下非彼殿下,林奕苦笑。 原来要见他的不是皇女,而是秦墨琰让皇女见他。 当真可笑。 林奕就此一路到了暖阁,守门的丫鬟进去通传,折回来朝他敛衽道:“王妃请大人入屋。” 暖阁布置得雅致,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门口左右各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屋内摆着一张软塌,用百鸟戏婴屏风隔开,左边靠墙的地方摆着雕红漆的博古架,上面摆着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摆件,旁边的花几上放着几盆腊梅。 临窗的茶座上,小炉里烧着炭火,上面放着一个茶壶。 茶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噜冒着热气。 银明鸢穿着月白绣红梅的绫袄坐在茶座旁,听到脚步声,她端着茶盅抬眼朝他望来。 她打扮十分随意,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发间插着一支白玉簪,一张小脸脂粉未施,她似乎被养得极好,即便不施脂粉,也面色红润。 似乎,还长胖了点。 第二百九十章 蠡宫 拢起的小腹即便穿着绫袄,也已经无法遮掩。 林奕想起她在南苍的时候,面黄肌瘦,日夜操劳,时常呕吐不止,脸色发白。 而那时,她还怀着孩子。 对比如今被养在洛王府的她,林奕忽觉一阵面热,惭愧之感如浪潮汹涌而来,拍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些不敢迎上她的视线。 银明鸢轻轻一扬手,茹梅便领着屋里的丫鬟尽数退了下去。 她指了指她对面的茶座,朝林奕道:“从越阳城一路赶来,林大人辛苦,请坐吧。” 林奕拱手揖礼,道了谢,坐到银明鸢的对面。 银明鸢亲手给他添上茶,“宫里新进的龙井,母后念着我怀着孩子,只能喝绿茶,这龙井刚入了宫,就被送到了府上,很是新鲜,林大人尝尝。” 林奕凝着茶盅里色泽嫩绿的茶叶,道:“殿下该明白,微臣求见殿下,不是来喝茶的。” “喝茶与说事,并不冲突,林大人这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也该养养身子,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得慢慢来。”银明鸢捧着茶盅道。 林奕抬眼看她。 “殿下不该来金陵。”他道。 银明鸢并不应声。 “殿下身上,留着南苍皇族的血液,您是南苍百姓的希望,您来金陵,是要一辈子,当这洛王妃吗?”林奕沉声问。 银明鸢捧着茶盅,温温地喝了口。 “林大人这番,是为了南苍百姓,还是为了你自己?”她问。 林奕被问中要害,忽然语塞。 银明鸢道:“若是为了南苍百姓,陛下不过四十,尚且年轻,还能为南苍再战十年,这十年间,只要用心培养银凌月,也并非没有希望。 “若是为了你自己,大可不必,林大人许是不了解我,我这人冷心冷情,非常人所能捂热,听说林大人对我有情,我不知真假,但得奉劝林大人,别在我身上用心思,因为无论你 花多少心思,都不可能让我对你产生任何感情,我甚至,不会记得你。” 银明鸢的话,一字一句,如绵绵细针扎在林奕的心尖上。 然而,她却仿佛觉得不够。 “我本不想见你,是殿下说,你心性还算坚韧,若不让你见我一面,怕不会罢休,我又念在你到底追随了我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才决定让你进府。但你若想说家国大义,便不必了,若想说你对我有情,也不是我想听的,若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奕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银明鸢是铁了心不回南都,更是将他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他为她日夜煎熬,这一路冒着严寒过来,险些累死在路上,他的辛苦,她混不在意。 这个女人,当真和当初所见一样,是个没有心的。 她的眼里只有洛王、只有洛王府,连亲娘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 他从小到大,便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林奕陡然间站了起来,他眉目冷厉,仿佛卷着疾风暴雪,他道:“殿下前往越阳城,是想逃离陛下的掌控,殿下助绥安王大胜北戎,是想掌控越阳城,以便逃离,殿下心心念念只有自己,可曾想过,殿下这一走,陛下当如何?南苍当如何?” “我当如何?”他厉声质问道。 银明鸢轻飘飘的目光朝他看去,凤眸满是嘲讽。 “我长到十七,可吃过你们南苍一粒米?南苍皇宫,可是我自己愿意去?你们南苍如何,关我何事?陛下拿走我的记忆,拆散我的家庭,险些害死我的丈夫,她如何,又与我何干?”银明鸢冷笑,“林大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明白吗?” 她落下话,不等林奕再度开口,下令道:“知香,送客。” 下一刻,知香站到银明鸢的面前,挡住林奕的视线。 “林大人,请吧。”知香道 。 从暖阁出来,屋外越发地冷,寒风如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割得林奕满脸麻木,银明鸢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在他的脑子里回响,比这寒风还令人痛得麻木。 他被小厮送出大门,洛王府的门在他的面前关上。 “碰——”地一声,仿佛巨石砸在他的心底。 他想起她柔软的笑,想起她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临危不乱,想起她训斥绥安王时的沉着稳重与大情大义,想起她对他说“辛苦”时的温柔。 最后,想起她挺着肚子,坐在洛王府暖阁茶座旁的惬意。 如果没有秦墨琰,如果她没有怀有身孕,她就不会离开南都,他会成为她的君后,和她携手走一生的人就是他,而不是秦墨琰。 林奕不甘心。 他不甘心,女皇也不会甘心。 九五之尊的位置,怎可能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继承,反而让旁支继承? 如果女皇真的有心将皇位传位给银凌月,就不会那么轻易就将银凌月放弃,更不会千方百计将银明鸢带回南苍皇宫。 暖阁。 林奕前脚刚走,后脚秦墨琰就踏了进来。 见银明鸢面色寡淡,他道:“谈得不愉快?” “我和林奕本就没有什么可谈,”银明鸢拉着他坐下,“以后南苍的人,无论谁来找我,我都不见,省得烦心。” 秦墨琰摸摸她的头,笑道:“也好。” 金陵城一片白雪皑皑,南都却不见丁点雪花,天气虽凉,然,即便没有炭火,只要穿得暖和,也不至于冻得手脚发麻。 深夜,南都皇宫灯火通明。 凤鸣宫里,女皇还在看朝臣上奏的折子。 有说绥安王在越阳城立下大功,应该予以重赏的,有夸皇女银明鸢聪明睿智,有其母女皇风范的,有提到皇女年龄已到,该议亲了的…… 经越阳城一战,银明鸢不仅立下君威,还收服了无数朝臣,成为 了无数朝臣和南苍百姓心中的希望。 就连绥安王的来信中,都对银明鸢极为夸赞。 是了,她还收服了绥安王那匹野马。 可她倒好,在搅弄一番天地和人心后,竟拍拍屁股,以无人敢违逆皇女威严的便利,药倒身边所有人,径直离开了南苍,回金陵去了。 她派去的骷髅死士,几乎被他们尽数斩杀。 女皇知道她不好骗,想着兴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露了马脚,让她看了出来,她心思深,即便看了出来,也不会当众揭穿。 但她皇女的身份是真,而她分明已经失忆了,她为何还要离开南都? 不记得秦墨琰,却相信一个男人,不相信她这个母亲? 她在前往越阳城之前,还在和太傅讨论政事,那时的她,分明没有同秦墨琰一起离开南都的心思,为什么到了越阳城,一切都变了? 女皇至今不明。 有女官在门外道:“陛下,楚湘王来信。” 青玄姑姑即刻将信取了进来,呈给女皇,女皇撕开信封,信纸上密密麻麻全是银明川的字,他竟写了整整七大页信纸。 “陛下,姨母,微臣有罪,侄儿有罪,侄儿眼瞎,侄儿没有照顾好殿下,您寄厚望于侄儿,侄儿却辜负了陛下对侄儿的信任,侄儿总算知道殿下为何要离开南都了。 “这一切都是殿下计划好的,殿下在南都的时候就在谋划离开陛下的事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是以才一直不曾行动,后来,越阳城将士中毒,给了殿下离开南都的契机,从南都到越阳城……” 后面紧跟了一长串银明鸢在路上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让宜荷姑姑与宫女们贴身伺候,只让知香贴身服侍,女皇看来,全是废话。 这些年,银明川在外奔波,时常会给她写信。 每次都是满满几大页信纸,十页信纸有八页都在说他的吃喝玩乐和 一路见闻,女皇倒已经习惯了,他对银明川多有宠爱,否则也不会让他一个男子承王爵。 女皇看了无数废话,翻到信纸的第六页,才终于看到了重点。 “……洛王和殿下回到洛王府,金陵逐渐有殿下有孕的消息传开,侄儿得知消息,虎躯一震,脑袋发麻,顶着被殿下殴打的危险去敲洛王府的门,求见殿下,以辨传言真伪,竟见殿下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五个月,便是殿下回到南都之前,就有了身孕……” 女皇看到此处,双眸蓦地一眯。 眼皮弯起沉凝的弧度。 “……殿下跟侄儿说,她不想当皇女,她只想当洛王妃,她胸无大志,种种花,养养草,治治病,守着丈夫和孩子,平安地过一生,便足以……侄儿瞧着殿下的意思,问她是否再也不愿意回南都了,殿下回答,若陛下能想出命殿下信任的法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回,侄儿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还请陛下指示,侄儿……” 难怪! 女皇瞬间想通所有关节。 说到底,是银明鸢不信她,怕她伤害她腹中的孩儿。 “有孕!一群废物!”女皇将手中信纸用力拍在桌面上,上好的梨花木被她拍出鲜明的五指印,吓了玄青姑姑一跳。 屋里伺候的纷纷跪下去。 与银明川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林奕的信,女皇打开林奕的信,待看完信中内容,女皇冷冷地嗤笑了声。 蠡宫,乃是南苍皇宫的一角,寻常除了送饭的,不会有人过来此处。 女皇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这个地方。 夜里的蠡宫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烛火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玄青姑姑推开蠡宫的大门,躬身站到一侧,女皇踏进去。 昏暗的灯火下,那妇人就站在屋檐下,见到女皇身影,她俯首跪下去。 “民妇参见陛下。”老妇苍老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女皇站在院中,却并未让她起身,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她面前年仅三十一模样却已经五十七的莫姓女人,声音前所未有地冷。 “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你后悔吗?”女皇问。 “民妇不悔。”莫老妇回答。 她原是蛊族最有天分的蛊师,受皇命入了宫,可蛊害人害己,她不喜欢捯蛊,她整日偷懒耍滑,到处溜达,她在皇宫里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年纪比她大几岁,生得英俊,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有了私情。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竟然是女皇养在宫里的面首。 他们珠胎暗结的事情败露,被带到女皇的面前。 她本是想独自揽下错误,以自己的性命救他一命的,谁知她还未开口,他却已经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说一切都是因她勾引,是他中了她的蛊。 她才知道,原来她一颗真心是喂了狗。 她不过是他无聊时玩弄的工具。 他既然说她给他下了蛊,她总不能白白揽了这罪名,她把这世上最毒的蛊种入他的身体,让他承受穿肠烂肚之苦,生生被蛊虫折磨致死。 女皇却没有杀了她,反而将她留了下来。 而她,这些年沉迷蛊毒,遭到反噬,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了。 “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番模样,你竟然说不悔,”女皇笑了,意味不明道:“你们这些用情至深的人,也好。” 她走到莫老妇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你在这里足够久了,该出去替朕做事了。” 莫老妇叩首道:“民妇遵旨。” 金陵又将迎来了新的一年。 孝期未满,除夕之夜,皇宫并没有丝竹管乐之声,清平帝也并没有大宴群臣,只命御膳房简单摆膳,请皇亲国戚入殿简单用了膳,便罢了。 而秦墨琰只在早上入宫给太后请了安,回府后便再未出门,连宫里的除夕宴都未曾参加,除夕这日,银明鸢睡得早, 醒来时已是新年的第一天早上。 天还未亮,昨夜大雪沸沸扬扬,又落了一地。 临到天光微露,才逐渐化开。 路上湿滑,屋外天寒地冻,银明鸢也不愿意出门,就在暖阁里待着。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一月就没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漫天大雪早已消融,万物复苏,洛王府庭院里的桃花开得正艳。 一辆宝蓝色华盖马车从南城门驶入,马车轱辘轱辘,一路往洛王府而去。 银明鸢午睡方起。 她的肚子越发大了,腹部高高隆起,身子笨重,夜里时常睡不好觉,走路都得有人扶着,秦墨琰担心她,几乎整日都陪在她身边。 他早就命人找好了产婆,为了以防意外,甚至将产婆接到了府里住着,生产时要用的东西也早就准备就绪,临到生产,银明鸢没见有几分紧张,他倒是忐忑不已。 小心地扶着她,在长廊上走动。 微风轻拂,吹在脸上,格外清爽。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有丫鬟进来禀道:“殿下,王妃,长乐公主在府门前落脚。” 秦乐瑶要回金陵祭拜先帝,她从南都一动身,就有暗探往金陵送消息,是以秦墨琰和银明鸢早就知晓,只是和亲的公主重回故土祭拜父母,实乃少见。 但如何银明鸢和女皇闹僵,秦乐瑶远在南都,秦墨琰也不放心,倒不如让她回来走一遭,她已出嫁,自然不适合住在皇宫,秦墨琰便让她以探亲的名头住到洛王府来。 秦乐瑶自然求之不得。 丫鬟话音才刚落下,两人就听见长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顾须臾,就见穿着素雪百褶裙的女子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脯一见到银明鸢,“呀”地一声,双腿僵住,便不动了。 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银明鸢见她使劲儿瞅着自己,朝她笑笑道:“公主不认得我了?” “四嫂?”秦乐瑶瞪圆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一 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是,殿下?不是,你到底是四嫂还是殿下?” “既是四嫂,也是殿下,”银明鸢笑,“好了,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吧。” 秦墨琰眉目微沉,道了句“不成样子”便也不管秦乐瑶了,扶着银明鸢回屋。 秦乐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膝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幸而被丫鬟一把扶住,她脑袋懵大了好几圈,怀疑自己刚刚确实见了鬼。 她颤巍巍被丫鬟扶进了屋,瞧见坐在屋里的银明鸢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四皇兄,是我瞎了吗?”秦乐瑶问。 秦墨琰一挥手,屋里伺候的尽数退下,他道:“你没瞎,不是跟你解释了,这既是你四嫂,也是殿下,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双生。” 秦乐瑶脑袋打结。 “可四嫂不是被割喉坠崖了吗?”她发出灵魂疑问。 银明鸢轻咳一声:“那是假的。” “你没坠崖?” “坠崖的那个女子,只是易容成了我的样子,本人不是我。” 秦乐瑶简单的大脑又打了个好几个结,琢磨半天才琢磨出前因后果来,顿时恍然,愤然道:“银明川那个家伙,又骗我!” 她就说,她四嫂福大命大,当没那么容易死。 “您真是我四嫂?您真没死?”秦乐瑶还是不敢相信。 “嗯,我没死。”银明鸢温温地笑。 下一刻,秦乐瑶“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往银明鸢冲过去,想伸手抱她,被秦墨琰起身一挡。 “自己一边哭去,别动手动脚,”秦墨琰冷淡道,“你四嫂怀着身孕,你毛毛躁躁的,离她远点。” 秦乐瑶抹着眼泪去瞧银明鸢的肚子,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挺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 刚刚她竟只顾着瞧脸了。 “四嫂有孕了?这都多少个月了?”秦乐瑶眨巴着眼睛问。 “还有一个月就生了。”银明鸢温温地回答。 “呜呜呜,四嫂要生孩子了,太好了,呜 呜呜,我太高兴了,”秦乐瑶一边哭一边笑,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滚,不要钱似的,“我还以为我没有四嫂了,呜呜呜。” 她哭得实在可怜,又惹人疼爱。 银明鸢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好了,别哭了,过来坐。” 秦乐瑶拼命收拾情绪,秦墨琰见她好歹稳定了下来,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道:“你四嫂命人给你腾了一座院子出来,你在金陵的这段日子,就住在那儿吧。” 秦乐瑶一直盯着银明鸢的肚子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秦墨琰的话。 “你打算何时去皇陵?”秦墨琰问。 秦乐瑶还是没应,仿佛没有听见,她想伸手摸摸银明鸢的肚子,却又不敢。 “长乐!”秦墨琰陡然拔高了声音。 秦乐瑶浑身猛地一颤,回过神来,“啊”一声,“怎么了,四皇兄?” 银明鸢怕秦墨琰训人,接话道:“你四皇兄问你何时去皇陵,你回来,不是想去祭拜父皇吗?你定好日子,你四皇兄好派人送你去。” “哦,后天吧,明天得入宫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皇后沈安宁年后不久便生了个小皇子,银明鸢让秦墨琰给小皇子带去了不少见面礼,银明鸢提醒秦乐瑶皇后生了小皇子的事情,以免她入宫见到小皇子时两手空空,场面尴尬。 秦乐瑶道了谢,又和银明鸢说了会儿话,便回屋洗浴去了。 秦墨琰道:“长乐性子跳脱,做事毛手毛脚,你往后别和她离得太近,仔细她伤到你。” “长乐活泼是好事,况且我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她不会武功,再如何毛手毛脚,如何能伤我?你别那么杞人忧天,不会有事的。”银明鸢道。 秦墨琰眯了眯眼睛。 “希望如此。”他道。 “楚湘王知道长乐来了金陵吗?”她问秦墨琰。 秦墨琰摇头:“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消息。” 一个月前,住在东岳客栈里的宜荷姑姑领着所有她从南都皇宫带出 来侍卫离开了金陵,一路往南,回了南都,如今东岳客栈里,便只住着三个闲来无事的人。 银明川整日无所事事,到处吃喝玩乐,听戏、喝茶、下馆子…… 梁言日日夜夜不出门,整日整日地在客栈里练武,有一天夜里练得狠了,将客栈的屋顶戳出一个大洞来,据说掌柜的找人修补了好几天才修好。 至于林奕,有事没事,便来洛王府门前晃荡一圈。 他不敲门,也不翻墙,更不求见谁,只是瞎晃荡,也不知道在晃荡什么。 谁都没有闹事。 这几个月,银明鸢便是在这种平静中过来的。 第二日,秦乐瑶果然一大早就起了床,早早入了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第三日,便去了皇陵祭拜先帝,平静的日子并没有因为秦乐瑶的归来而有所改变。 平静还在继续。 时间溜得飞快。 这日夜里,银明鸢莫名梦见女皇将她的孩子丢下了悬崖,她从噩梦中惊醒,吓了知香一跳,知香忙走到床边,轻声问:“王妃,怎么了?要起来吗?” 银明鸢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帐,一摸额头,摸出一手的冷汗。 屋里的油灯还在燃烧,她的脸色才昏黄的光影下透出雪一样的苍白。 银明鸢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让知香拉她起来,她哑声说:“做了噩梦,你别紧张,我有些饿了,你给我拿点点心过来。” 月份越大越容易饿,银明鸢现在每晚半夜都要起来吃东西,否则会饿得睡不着觉,屋里时时都备着点心,知香端了些糕点和水果过来递给她。 “什么时辰了?”银明鸢问。 “刚到寅时。”知香回答。 银明鸢“嗯”了声,她吃了点水果和点心,躺下继续睡,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梦里的画面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让她瘆得慌。 她的手不由地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太平静了,她想。 一切都太平静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心头不安。 第二百九十二章 生产 她知道暗处藏着危险,有人在暗处盯着洛王府,盯着她,所以她连王府都不出,就怕发生一丁点的意外,可许是快要生了,她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开年事务繁多,秦墨琰时常被秦墨朗请进皇宫议事,临到四月,府里的守卫越发森严起来,即便一只鸟飞进来都能被觉察。 秦墨琰下令,府里所有的非银明鸢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不得靠近暖阁,尤其是秦乐瑶的下人,一旦未经允许靠近暖阁,杀无赦。 几个产婆自入了王府后就不准让她们出王府,所有出入内院的人,都得接受仔细检查,银明鸢所有入口的东西,更是查了又查,慎之又慎。 就连奶娘都是几个月前就找好,连着她们的孩子一道接入王府的。 入王府后,便再不能外出。 秦乐瑶曾啧啧道:“四皇兄未免太谨小慎微了,这守卫安排得里三层外三层便也罢了,竟还这不准、那不准的,弄得这不像是王府,倒像是大牢了。” 银明鸢道:“你四皇兄小心谨慎,自然有他的道理,当初你中毒,不就是因为不够小心谨慎吗?” 一句话,堵得秦乐瑶哑口无言。 “四嫂说得是,我至今还愧疚来着。”秦乐瑶歉然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往后回到南都,和楚湘王好好生活,不要再因为我的事情和他置气了,你要站在他的位置想,皇命不可违,他也是迫不得已,”银明鸢摸摸她的发顶,“况且你是妹妹,我救你本是应该,意外是谁也想不到的。” 秦乐瑶知道银明鸢不怪她,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觉得愧疚。 不止因为银 明鸢为了救她而遇险,还因为她当初,竟然存了让四皇兄彻底忘记她的想法,如今想想,她真是恶毒又罪大恶极。 “四嫂,你真好。”秦乐瑶趴在银明鸢的腿上感叹。 “我四皇兄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他真是太幸福了!”她在银明鸢的膝盖上蹭了蹭脸,“四嫂,你一定要幸福。” 银明鸢忍不住笑:“会的。” 顿了片刻,她又补充:“你四皇兄还是有娶我的德和能的。” 不知为何,她现在不大喜欢听别人说秦墨琰哪里不好,在她看来,秦墨琰哪儿都好,模样万里挑一,能力万里挑一,他本是一个发光体,极为惹人注目。 秦乐瑶“噗嗤”笑了出来。 时间“嗖”地一下就跨到了四月份,产婆摸了银明鸢的肚子,说发动也就在这几天了,秦墨琰便不再入宫,时时刻刻守着银明鸢。 四月三的深夜,子时,银明鸢被腹部突然传来的阵痛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喊了声“知香”,知香一个鲤鱼打挺从软塌上翻起来,跑到床边。 “王妃,怎么了?” 银明鸢忍着疼痛,道:“去叫产婆来,要生了。” 知香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跑到门外吩咐,王府各处的灯很快亮了起来,秦墨琰一阵风似的刮进来,趴到床边想去握银明鸢的手。 “你怎么进来了?”银明鸢忍痛道。 她紧皱的眉头让他的心用力地揪了起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道:“我担心你,进来守着你,你别怕,有我在,我在这里陪你。”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一个不好,一尸两命,他害怕。 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是他害怕出现万一。 如今见到银明鸢紧皱的眉、发白的脸和满额头的冷汗,他更害怕。 秦墨琰心疼得揪起,眼眶不禁泛了红,“我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 产婆们都进了屋,见秦墨琰在屋里,心头颤颤的,却不敢开口让他出去,屋里进进出出的丫鬟也没人敢说他在产房里有任何的不合适。 但银明鸢怎想让秦墨琰看见她最狼狈的样子。 生孩子虽是在诞生新的生命,但生孩子的女人却是连尊严都没有的,她不想她满身凌乱、脏污不堪的样子让他看到。 “不好,你在这里,产婆们放不开,丫鬟们束手束脚,我如何能好好生孩子?”银明鸢偏头望着他的眼睛,“你快出去,别在这里妨碍她们。” “我想在这里陪你。”秦墨琰说。 “可我不想被你看见我大喊大叫的丑样子,”阵痛传来,银明鸢浑身抽搐,说话的声音顿时散了,“你去外面等。” “好,我出去。”她不愿他在这里,他便不在这里。 秦墨琰紧紧握了握她的头,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就在门外,你别怕,我守着你。” 银明鸢在剧痛中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宫口开得极慢,阵痛让她无法入睡,也无法完全保持清醒,咬牙撑到了半夜,还不到时候,产婆说:“王妃得吃点东西,否则待会儿要没有力气了。” 茹梅喂她吃水果和点心,银明鸢撑着一点力气,吃得断断续续。 她忍着剧痛,没有大喊大叫,只咬紧了牙关皱着眉,时不时闷哼一声,抓住锦被的十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任由满头冷汗落进锦被里。 她从子时熬 到了半夜,又从半夜熬到了天明。 银明鸢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累,从身到心,整个人没有多少力气,头顶的床幔越来越模糊,她很想眼睛一闭,就这么睡过去。 产房外,茶盅里的水已有些凉。 秦墨琰望着紧紧关上的产房的门,像是要将那门给望穿了。 秦乐瑶紧张得手心冒汗,“这天都亮了,怎么还没生呢?” 旁边的南妈妈道:“生孩子本就是这般,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快的三五个时辰,慢的疼个一天一夜两天两夜才生出来,也是有的。” 秦乐瑶小脸拧成一坨。 她最怕疼了,寻常小磕小碰都能让她泪眼汪汪,让她这般疼个两天两夜,她不得双腿一蹬去见阎王? 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希望四嫂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她正祷告着,忽听产房内传来产婆的大叫声:“王妃晕过去了,掐人中,准备汤药!” 秦墨琰陡然站了起来,他大步跨过去,一掌推开门,掠到银明鸢的床前,果然看见银明鸢已人事不省,产婆正在用力地掐她的人中。 秦墨琰将产婆拉开,握住银明鸢的手,将自身真气灌注到她的身上。 片刻后,银明鸢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秦墨琰就站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眼眶猩红,仿佛有泪要滚落。 “成双,怎么样了?”他哑声道。 又是一阵剧痛,银明鸢咬牙,闷哼忍下,她重重地呼了几口气,有气无力道:“我没事,只是刚刚脑袋突然晕了一下,你别担心。” 茹梅端了汤药过来,道:“殿下,王妃该喝药了。” “你出去吧。”银明鸢赶他。 秦墨琰 拳头紧握,却不得不退了出去。 知香在银明鸢的身后垫了一个抱枕,让银明鸢躺在抱枕上,茹梅舀着汤药喂她喝,喝了汤药,银明鸢问产婆:“可顺利?” 三个产婆战战兢兢道:“目前还算是顺利。” “有任何不对劲,即刻告诉我,不可耽搁,明白吗?”银明鸢道。 三个产婆连忙点头,“是是是,奴婢们不敢瞒王妃,只是这宫口开得很慢,只怕王妃要吃些苦头,王妃要忍住,保存体力。” 阵痛让银明鸢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没能回应产婆的话。 知香将抱枕拿开,扶着她躺下,眼泪就砸到了银明鸢的发间,她哽咽道:“王妃千万忍住,您和小主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银明鸢已痛得麻木了。 她断断续续的,又吃了些东西,继续熬着。 秦墨琰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般缓慢,他一直等,一直等,从天黑等到天明,又从天明往后等,时时刻刻都在煎熬。 他心急如焚,怕意外,怕她撑不住,怕她太痛…… 他战战兢兢,忐忑不安,一直熬到了午时,熬到了一天之中,阳光最烈的时候,一声婴孩的啼哭乍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产婆和丫鬟们高兴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产婆抱着用襁褓包好的婴孩儿出来,递给秦墨琰看:“殿下,王妃生了,是个小郡主,恭喜殿下。” 秦乐瑶长长地松了口气,南妈妈也喜不自胜,两人都跑过去看孩子。 秦墨琰险些喜极而泣。 他没来得及看孩子,而是大步朝屋内迈去,走到床边坐下,握住银明鸢的手。 银明鸢极为虚弱,她有气无力地问:“孩子呢?我想看看。”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去 知香立刻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产婆将孩子放到银明鸢的旁边,孩子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皱巴巴的一坨,五官还不分明。 “是个女儿,很乖巧,应该长得像你。”秦墨琰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银明鸢瞧着旁边肉肉小小的一坨,心软成了一片,她问秦墨琰:“你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了吗?” “没有,我记了几个名字,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慢慢选。”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下眼睛。 她实在太累了,浑身乏力,双眼无神,可她浑身不是汗就是血,黏糊糊的实在难受,想睡也睡不踏实,便将秦墨琰赶了出去,让丫鬟打水进来给她清洗。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知香知道银明鸢的习性,将她裹在被子里抱到旁边,让沁竹将炭火烧起来,又把产床上所有的床幔被套全部换了干净,待热水进了屋,用热帕子给银明鸢擦拭了三遍,给她换上干净的寝衣,这才将她重新抱回床上,盖上崭新的锦被。 身上终于舒服了,银明鸢才能睡得舒服。 她睡着的时候,产房被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十分干净整洁。 她醒来时,已是晚上。 屋里摆着婴儿床,她的小女儿就躺在婴儿床上,她好似真的很懒,这会儿也还闭着眼睛,秦墨琰就坐在婴儿床的床边上,低头瞧那肉肉的小脸。 不知睡着的孩子有何好看的,他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瞧着,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眸光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墨琰。”银明鸢轻声唤他。 秦墨琰抬眉,见着醒来的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醒来多久了?”他坐到她的床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刚醒,孩子吃奶了吗?她怎么又睡了?” “刚刚吃过了,约摸是个小懒虫,饿了就哭,拉了也哭,尿了也哭, 给她喂饱了,收拾了干净,她就不哭了,一直睡,也不睁眼睛,倒也乖巧,”秦墨琰笑,“饿了吧?我让丫鬟端膳进来。” 厨房准备了鸡肉粥和鱼肉粥,还配有小菜,皆是清淡的。 银明鸢吃了半碗鸡肉粥和鱼肉粥就不想再吃了,她让秦墨琰把孩子抱到她的床上来,小小软软的孩子,银明鸢喜欢得不得了,又和秦墨琰说起孩子的名字来。 “原本是想了好几个名字的,但是我又慎重地想了想,重新想了一个字,她生在午时,是一天中阳光最烈的时候,就叫她‘昭’,如何?”秦墨琰道。 “昭,寓意光明美好,秦昭此名,极好。”银明鸢十分喜欢。 东岳客栈。 银明川在客栈里守了这么久,总算守到银明鸢将孩子生下来了,听说是个小郡主,银明川有些心痒,想去看看孩子,可洛王府守卫森严,还根本不接待外客。 银明川不见没见到银明鸢,连秦乐瑶都没见着。 秦乐瑶来金陵已经月余,她分明知道他就住在东岳客栈,却从来没来看过他,显然压根儿没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他又气又怒,却毫无办法。 自宜荷姑姑带着人离开后,客栈就冷清了下来,这几个月金陵倒是平静,就连南都都没有新的指示过来。 女皇势必要让银明鸢继承皇位,她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可几个月过去了,却不见女皇有新动作,银明川觉得,这其实是不正常的。 “杞人忧天!”梁言将软鞭甩得“啪啪”响,“殿下还在坐月子,这洛王府又固若金汤,你想这些做什么?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哄你那位美娇娘高兴。” 秦乐瑶回到金陵后,只出了两次洛王府。 一次去皇宫,一次去皇陵。 她去皇陵的时候,银明川去堵过人,被秦乐瑶从头到尾甩了一张冷脸并一句怒骂:“你这 个没心没肺的大骗子,你给我滚开!” 银明川绝望了,暂时不想再去招惹秦乐瑶那祖宗。 洛王府,暖阁。 小秦昭又拉了。 乳娘给她换尿片洗澡,屋里烧着炭火,倒是不冷,乳娘给小秦昭脱下襁褓,露出小秦昭肉乎乎的小身子,乳娘正要抱她,却不由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秦墨琰问。 乳娘指着小郡主的肩:“小郡主肩上的,这是,胎记?” “抱过来我看看。”银明鸢道。 乳娘把小秦昭抱给银明鸢看,小秦昭的肩上果然有一个红色的胎记,胎记呈环玉的形状,十分规整,像是精心画上去的。 秦墨琰道:“这胎记,着实特别,从未见过。” 胎记这种东西,大多都是胡乱长的,形状歪歪扭扭,或大或小,像这般像是精心画上去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笔的胎记,的确罕见。 秦墨琰忽然想到小秦昭出生的时辰。 不早不迟,刚好在四月四日的午时三刻,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 午时三刻,百鬼尽退,魑魅魍魉,伏地跪拜。 “一个胎记而已,好在不是长在脸上,倒也不必上心,”银明鸢道,“这小家伙眉头都皱起来了,肯定不舒服,快给她洗洗。” 乳娘应了“是”,把孩子抱去洗浴。 门外传来敲门声,得到应允,秦乐瑶拉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四皇兄,四嫂,我们小秦昭睡了吗?” 银明鸢笑:“一直睡着,快进来吧,乳娘在给她洗澡。” 秦乐瑶开心地跑了进来,她对刚出生的小秦昭有莫大的兴趣,喜欢得紧,一天要来看上好几遍,或拉拉小手,或捏捏小脸,喜欢得满眼冒泡泡。 乳娘给小秦昭洗了澡,用襁褓包好。 秦乐瑶巴巴地凑上去,道:“快给我抱抱。” “你冒冒失失的,别把孩子摔了。”秦墨琰拒绝。 “我这么 大个人了,哪能摔孩子。”秦乐瑶不高兴地嘟起嘴,张开手臂让乳娘把孩子放过来,乳娘看看秦墨琰,又看看秦乐瑶,左右为难。 银明鸢道:“长乐是大人了,会当心的,让她抱会儿吧。” 秦乐瑶得意地朝秦墨琰扬下巴,乳娘这才把孩子放在秦乐瑶的臂弯里,秦乐瑶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小声哼着歌,哄孩子睡觉。 银明鸢道:“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吧。” “别了,生个孩子等于小死一回,我还是算了吧,我暂时还不想死,”银明鸢生孩子的痛苦让秦乐瑶有了心理阴影,“以后我有小侄女疼就够了。” “是不是呀,小乖乖?”秦乐瑶笑眯眯道,“小乖乖,我是你姑姑哟。” 夜深了,银明鸢还要休息。 秦墨琰让她把孩子放下,屋里伺候的便尽数退了出去。 秦乐瑶恋恋不舍地放下小秦昭,睡着的小秦昭吐了一个爱心泡泡,“我明天早些过来抱她。”秦乐瑶亲了亲小秦昭的脸,依依不舍地走了。 秦墨琰抿唇。 银明鸢见他面色沉凝,问:“怎么了?” “没什么,”秦墨琰道,“快休息吧,今晚我睡软塌。” 银明鸢拉住他的手,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床这么大,你就睡我旁边吧,孩子想吃了或者想拉了,你也好帮忙,软塌又窄又短,睡着不舒服。” 秦墨琰求之不得。 他憋了这许多个月,如今虽也不能做点什么,但总算有美人在怀了。 却又听银明鸢道:“墨琰,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坐在床上,浅蓝色的床单将她的面容衬托得越发莹白,她轻轻抿着唇,正色地凝着他,与他的视线交缠在一起。 秦墨琰的表情沉凝下来。 他伸手柔柔她的法定,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没人敢让她出事,明夏的人不敢,南苍的人也不敢, 所以得知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南苍的骷髅死士甚至不敢强行靠近。 怀着孩子的她就是一个易碎品,稍不经意,就是一尸两命。 所以,这么久以来,谁都不敢动。 可现在,孩子平安出生了,安静了几个月的金陵城,又将再起风云,他清楚这点,银明鸢自然也清楚,否则,银明川几人不会还没有返回南都。 “我希望,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能相信我,支持我。”银明鸢凝着秦墨琰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睛格外深邃,让人总是不经意间就会沉溺进去。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许是第一次在涂福山见他时,她内心的震动就让她动了心,又许是在楚湘王府一身病弱蓦然间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也许是他说是“气话”的时候。 曾经有太多的瞬间,让她的心跳不受她控制地跳出了原有的轨道,让她即便没有了曾经的记忆,即便忘了他,也再次爱上了他。 是爱的。 她爱他。 可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必须要跨越。 他身为明夏洛王,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从清平帝手中求得兵符,率南境十万大军前往越阳城相助于她,已是极限,再多的,他不能做。 他是明夏的王,生而尊贵,本就应该高高在上,她不希望他为她放弃什么。 秦墨琰轻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支持我,我是你的丈夫,你的男人,你的倚靠,即便天塌了,你都要相信,我会帮你顶着。” 银明鸢红了眼眶。 “我不想冒险,不想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你不放手,女皇不放手,我站在中间,看你们斗智斗勇,互相残杀,我看不下去。”她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再开口时,嗓音已极为沙哑。 她说:“你杀不了女皇,你也不能杀了她。” 她说:“我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异变 秦墨琰没应声,只是搂着她的肩,将她越发抱紧。 银明鸢明白了,他不同意。 秦乐瑶果真每日都守在暖阁不愿离开,时间一长,跟乳娘学了不少带孩子的窍门,有时候小秦昭吵闹,银明鸢和乳娘都搞不定,她却能哄住小秦昭。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银明鸢出月子的日子。 银明鸢刚出月子,身子倒是清爽。 最初她是想自己喂奶来着,但许是体质不好,着实没有奶水,只能作罢,让奶娘喂小秦昭喝奶,小秦昭倒是不挑,小女娃胖嘟嘟的,长得格外好。 小秦昭一天一个样,刚生下那会儿,五官皱成一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五官逐渐清晰,不像银明鸢,倒极像秦墨琰。 小秦昭满月,洛王府原本应该大办满月酒,但先帝去世不到一年,洛王府还在守孝期间,不宜大肆操办宴饮,加之银明鸢什么都不记得,两人便商量着,满月酒简单办。 办满月酒这日,外院摆了一桌,内院摆了两桌。 内院的席桌摆在花厅,花厅布置得简奢。 银明鸢身为王妃的女主人,却并未出去迎客,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留在暖阁里,待到午膳时辰,她才准备去花厅见一见女客。 秦乐瑶道:“四嫂快去吧,这里有我和乳娘照顾小秦昭,你不用担心。” “小秦昭不能离开暖阁,记住了。”银明鸢叮嘱道。 秦乐瑶连连点头,乳娘敛衽应“是。” 即便如此,银明鸢仍旧不是十分放心,她怕有人趁机乱闯,留下几个女护卫守在外面,这才起身去花厅。 秦乐瑶蹲在摇篮旁边逗小秦昭玩儿。 窗户敞开着,有细微的风吹进来,伴随着隐约的鸟叫声和虫鸣声,似乎还有微不可闻的笛声,逗小秦昭的秦乐瑶眼皮猛地一抬。 目光闪了闪。 她僵硬地站起来,似乎觉得口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欲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乳娘的声音。 “公主怎么了?” 秦乐瑶被吓了一跳,手指打滑,茶盅一歪,茶水便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秦乐瑶激灵灵打了个颤,用力地摇了摇脑袋。 “公主?”乳娘喊她。 秦乐瑶却没有应,她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去,守门的守卫见她出来,敛衽问:“王妃还未回来,公主要离开吗?” 秦乐瑶转头,看向那个守卫。 “衣裙湿了,我回去换身衣裙。”她道。 守卫赶忙让开路。 秦乐瑶离开暖阁后,却并没有直接回自己住的院子,她沿着王府的长廊一路向西,走到了侧门,侧门打开着,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 见到秦乐瑶出来,其中一个举起手中的紫檀木盒,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命奴婢来府上给小郡主送满月礼。” 秦乐瑶盯着那穿着宫装的女子,僵硬道:“随我来吧。” 看守侧门见是秦乐瑶亲自来接,哪敢拦,往旁边一让,就允秦乐瑶领着两人进了府。 洛王妃凶名极盛。 来府上吃酒的各位夫人和小姐都不敢招惹她,因不敢招惹洛王府,是以很多夫人和小姐其实并不想来洛王府吃酒,但奈何洛王尊贵,自家老爷要来,她们即便不愿,也得来。 幸而洛王妃称病,根本没有出来迎接,免了她们许多尴尬。 夫人和小姐们被府中丫鬟领到花厅,在花厅相谈甚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没想到洛王妃竟突然过来了。 洛王妃一出现,花厅里的人齐齐禁声,起身敛衽朝她行礼。 皆是十分规矩的样子。 银明鸢颇为无奈,看来庄成双的凶名,果然名不虚传。 “大家不必拘束,请坐吧,”银明鸢温声道,“今儿是我 女儿的满月礼,我本该陪大家一起赏花饮酒,但我生产时伤了身子,如今尚不能久站久坐,更不能饮酒,便只能失陪了,扫了诸位的兴,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在座众人暗暗庆幸,她们也确实不想与她一同用膳。 怕惹了洛王妃不高兴,给家里招来祸事。 不过听闻洛王妃凶煞,如今瞧着,却不尽然,她身份高贵,却能主动赔礼致歉,实在不像传言中那等心狠手辣的母夜叉。 有夫人就有了几分勇气,道:“王妃身子要紧,不必管我们,快回屋歇着吧。” “失陪。”银明鸢温温地笑了笑,敛衽行了一礼。 众位夫人和小姐赶忙还礼。 银明鸢转身朝外走的时候,由丫鬟领着一个梳着双平髻,发间插着一根银针的少女缓缓走了过来,临到她跟前的时候,那少女敛衽朝她道:“语嫣给二姐姐问安。” 语嫣? 庄语嫣? 银明鸢失了记忆,又知道自己与庄家的人不和,自然没有主动邀请庄家人,这庄语嫣,是不请自来。 她调查过庄语嫣,在庄家家破人亡后,卖了庄府的祖宅,另外买了一座小院子,把庄国忠和罗翠翠都接了过去,小小年纪,也算有头有脑。 茹梅说,她以前还未出嫁的时候,在庄府和庄语嫣的关系最好,庄语嫣很喜欢她,也很尊重她,只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情,生生将她们姐妹俩的给逼生分了。 银明鸢没想过庄语嫣会来。 “得知二姐姐生了个小郡主,四妹为二姐姐高兴,特来给小郡主送些小玩意儿,”庄语嫣递上手里拿着的紫檀木盒子,“都是些小东西,还望二姐姐不要嫌弃。” 银明鸢朝知香递了个眼神。 知香伸手接过,将盒子打开,递给银明鸢看。 里面有一对玉镯,一对纯金打造的手镯,一个拨浪鼓, 和一个纯银的铃铛。 “四妹有心了,里面请坐吧,我身体不适,就不陪四妹妹用膳了。”银明鸢面色清冷地说,继而让知香虚扶着手臂,往暖阁走。 庄语嫣却突然叫住她,道:“二姐姐难道就不想知道,父亲如今可好吗?” 银明鸢还真不想知道。 她已经和庄府决裂,庄国忠是死是活她都不关心,她凶名在外,此时花厅虽然人多,她却没什么好顾忌的,她直言道:“不关心。” “二姐姐当真好狠的心,”庄语嫣冷然道,“父亲病重,已不剩多少时日,二姐姐却丁点不关心,还能在府中若无其事地办满月酒,父亲到底给予了二姐姐生命,二姐姐无论如何,也该去看他老人家一眼。” 银明鸢不耐烦道:“死了就死了吧,关我何事?” 她之前既然能那么狠,就定然有狠的理由,她现在去关心庄国忠,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况且她也不愿意。 庄语嫣约摸是脑子不好使,否则在这等场合,断然说不出这等话来。 得罪她这个洛王妃,对她有何好处? 且谢雪琴那个老太婆在世的时候,刻薄她这个庶女,庄国忠那老匹夫也并没有插手管过,他这个父亲当得并不称职。 庄语嫣为了一个根本不疼她的老东西来寻她的麻烦…… ——不像是卖了大宅子换成小宅子准备安心过日子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银明鸢的神经蓦地一麻,脸色陡然冷厉了下来,就在那个瞬间,庄语嫣突然出手,猛地一拳砸在知香横踢而来的脚上,知香半条腿顿时全麻,人跌落在地,连打了好几个滚。 眼前的庄语嫣是假的! 下一刻,银明鸢被“庄语嫣”一记“锁喉”掐住咽喉。 场面顿时大乱,从未见过血腥的夫人和小姐们纷纷尖叫着后退,茹梅和南妈妈被吓 得脸色惨白,生怕“庄语嫣”突然扭断银明鸢的脖子。 王府的守卫蜂拥而至,将花厅团团围起来。 茹梅去扶知香,麻了一条腿的知香在茹梅的搀扶下忍痛站了起来,她目露惊骇,眼前这人至少是个七阶高手。 在明夏国,七阶高手的女子,寥寥可数。 知香悔痛,她真没用! 银明鸢厉声道:“别管我,快去暖阁,郡主……” “王妃,郡主不见了,郡主不见了!”来禀报的是守在暖阁外的守卫,也曾是秦墨琰的暗卫,后来被安排到暖阁保护郡主和银明鸢。 她一路跌跌撞撞而来,见此情景,满目惊恐,“碰”地一声,跪到地上。 南妈妈骇然问:“怎么回事?” “原本奶娘和公主在暖阁照顾小郡主,属下守在暖阁外面,但是王妃刚离开暖阁,公主就说她衣裳湿了,得回去换身衣裳,公主很快换了衣裳回来,可见到属下,立刻就出手将属下打晕了,属下醒来时,郡主已经不见了。”那守卫跪在地上,惶恐道。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下眼睛,问:“殿下呢?” 秦墨琰此时应正在外院待客,内外院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反应过来,怕也迟了。 那守卫道:“府里守卫森严,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禀报了殿下,殿下此时已经追上去了。都是属下失职,竟然让公主得了手。” 秦乐瑶吗? 秦乐瑶是没那个力气将秦墨琰精心训练出来的守卫给一掌劈晕的。 不会武功的庄语嫣更不可能一拳就将六阶修为的知香打趴下。 她以前不知道于武学上六阶和七阶的距离在哪里,如今却是知道了,若是九阶对上宗师呢?听说玄青姑姑乃是宗师级别的高手,可是她却一直从未见识到玄青姑姑真正的厉害。 十个秦墨琰,是她的对手吗? 银明鸢不知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出兵 “姑姑曾说,为了保护我,愿意以命护命,”银明鸢低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满是嘲讽,“如今姑姑却掐住我的咽喉,威胁我的性命,姑姑以为,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就能让我听姑姑的话吗?” “奴婢以为不能。”掐住银明鸢咽喉的“庄语嫣”叹了口气。 她本想,若银明鸢没有认出她,府上的人担心她伤害银明鸢安危,她兴许可挟持银明鸢离开洛王府,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银明鸢认了出来。 她是不可能伤银明鸢的,再挟持下去,只是个笑话。 “到底瞒不住殿下。” 话落,“庄语嫣”松开扼住银明鸢喉咙的手,撕开脸上的面具,露出宜荷姑姑本来的面目,她往后退了几步,朝银明鸢跪首道:“陛下命奴婢来接殿下回宫。” 这场面,除了知香,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普天皆知,清平帝尊洛王如敬先帝,敬庄成双这个四嫂如敬当今太后,若是清平帝,是决计干不出这等莫名其妙、自毁名声的事情。 除非他疯了。 不是清平帝,那这位“姑姑”口中的陛下是指谁? 又为何称洛王妃为“殿下”? “我若不回去呢?”银明鸢觉得可笑,女皇紧紧追着她不放,何必?银凌月就那般不堪大用?女皇就那么在乎是否是自己的血脉继承了皇位? 她不想与宜荷姑姑多说废话,一扬手,周围的守卫便将宜荷姑姑扣押起来。 银明鸢问宜荷姑姑:“是玄青姑姑来了吗?” 宜荷姑姑面上闪过惊愕,似没想到银明鸢竟然一猜即中。 银明鸢道:“你倒不必惊讶,若不是玄青姑姑亲自来,没人能闯出王府,即便闯出了王府,也没有把握能离开金陵城。” “你最好祈祷我女儿无事,否则我要你 们所有人给她陪葬,”她深吸口气,厉声吩咐道:“来人,备马。” 秦墨琰往南城门方向一路狂奔。 残影在后,他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行至城门处,终于堪堪将抱着小秦昭的玄青姑姑拦住,玄青姑姑大约根本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追上来,眼里有几分意外。 她道:“王爷修为深厚,倒令奴婢意外。” “姑姑过誉了,本王既然想护妻儿周全,本身自然得有点本事,本王知道姑姑修为高深,已是宗师级别,但姑姑想带走本王的孩子,怕还不行。”秦墨琰道。 不多时,成群黑衣守卫追上来,将玄青姑姑团团围住。 小秦昭受了惊,在玄青姑姑的怀里哇哇大哭。 秦墨琰的心都揪了起来。 城门口人来人往,见此情景,纷纷退让,不敢上前,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却又好奇到底何事竟引得这番对峙,守在远处看热闹,迟迟不愿离开。 秦墨琰道:“还请姑姑把孩子还于本王。” 玄青道:“小郡主在你们明夏只是郡主,但在我们南苍,却是皇位的继承人,她是南苍皇室的骨血,殿下以为,奴婢会将小郡主还给殿下吗?” 秦墨琰双拳紧握,克制着浑身怒气,道:“孩子还小,经不起这番折腾,刀剑无眼,还望姑姑慎重。” 玄青姑姑抱着孩子不动。 她乃宗师级,秦墨琰九阶水平,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这一路,她抱着孩子过来,护着怀中孩子,行动难免受限,这才让秦墨琰追上了她。 他原本重伤,如今不仅伤势痊愈,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台阶。 已是九阶巅峰。 此人天赋异禀,只怕要不了多久,明夏就会出一个宗师级高手。 如今她被重重围困,想要带着孩子离开,绝无可能,玄青姑姑想起 女皇的交代,若不能得手,便以孩子性命威胁,可这孩子到底是南苍皇族血脉,她岂敢真的伤了这孩子?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自女皇要她前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此事并不好办,金陵毕竟是洛王的地盘,洛王府的守卫更是森严,即便他们有内应,也不定能成功。 秦墨琰果然早就防着他们。 府中稍微有点不对劲,都进了他的眼,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 城门已关,城楼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弓箭手,如果怀中没有孩子,玄青姑姑尚且还能一战,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怀中有孩子,她想离开,多方受阻,实在艰难。 秦墨琰上前一步,道:“姑姑,把孩子给我,我放你走。” “你放奴婢走也无用,任务失败,奴婢无法向陛下交代,唯有以死谢罪,今日我必须带走小郡主,”玄青姑姑道,“即便死。” 秦墨琰蓦地出手。 他动作极快,众人只觉得眼前有光影一闪而过,掠出一道残影,他化掌为刃,劈向玄青姑姑颈侧,玄青姑姑旋身躲开。 秦墨琰那一招竟只是虚晃,他手腕一翻,眼看那掌风就要落在玄青姑姑的肩上,玄青姑姑却一扬手,迎上秦墨琰的掌风。 两人被逼后退几步。 秦墨琰肺腑剧痛,喉中溢出一股腥气,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 玄青姑姑大惊,一个九阶竟然能承她一掌而不受伤,而她,竟已被对方震得手臂发麻。 小秦昭受了惊吓,哭得越发厉害,震天的哭声在城门口显得格外惊耳,银明鸢便是在这等惊耳的哭声中策马前来。 护卫们纷纷让开道,烈马行到秦墨琰的身边,银明鸢翻身下马。 秦墨琰脸色惨白,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撞上,她别开眼 ,看向玄青姑姑和小秦昭。 小秦昭躺在玄青姑姑的怀里,哭得震天响。 银明鸢的心揪成一团。 玄青姑姑抱着孩子垂首,道:“参见殿下。” 银明鸢上前几步,紧紧盯着玄青姑姑手里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一切好谈,若是伤了我的孩子,我必付出一切代价让南苍皇室不得安宁,姑姑可要想好了。” 玄青姑姑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不敢妄动。 “把孩子还给我。”银明鸢越发靠近玄青姑姑,张开双臂去抱哭闹不止的孩子,就快抱到孩子的时候,玄青姑姑却猛地后退,与银明鸢拉开距离。 “陛下吩咐,必须带走小郡主,若带不走,奴婢便给小郡主陪葬。” 银明鸢闻言冷笑:“你敢吗?” 玄青姑姑没应。 银明鸢又道:“她是皇室血脉,杀皇室血脉,你会吗?” 玄青姑姑忠于皇室,忠于陛下,她不会,如果小郡主死了,银明鸢和女皇便彻底决裂,银明鸢曾经对庄家多狠,将来就会对女皇多狠。 他们要的,是银明鸢撑起南苍皇室,撑起整个南苍,而不是让她与南苍为敌。 若没有被围困,便也罢了,既然被围困,还被银明鸢看出她不敢真的伤到小郡主,她只能和宜荷姑姑一样,束手停止此次行动。 她只能交出小郡主。 玄青姑姑抱着小秦昭跪到地上,将小秦昭还给银明鸢。 银明鸢小心地接过小秦昭,怕玄青姑姑反悔,抱着小秦昭连连后退,一直退到秦墨琰的身边,小秦昭仿佛使得银明鸢身上的味道,落入她的怀里没一会儿便止住了啼哭。 银明鸢一顿后怕。 她朝秦墨琰看去,秦墨琰仿佛明白她的意思,朝她点了点头。 银明鸢道:“姑姑且回吧,往后不要再入金陵 了。” 玄青姑姑却跪着不动,她道:“奴婢跟随陛下多年,从未让陛下失望,如今奴婢任务失败,无颜回去面对陛下,请殿下赐奴婢一死。” “好,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银明鸢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将药瓶丢给玄青姑姑,“这里面的,乃是至毒之药,姑姑既然想死,便服一颗。” 玄青姑姑想也未想,取出一颗药,正欲张嘴咽下,忽听远处有疾马而来,来人大喊:“有紧急军情,开城门,有紧急军情……” 秦墨琰和银明鸢面色陡然一厉。 城门打开,传军情的将士被南三从疾驰的烈马上提下来,一路提到秦墨琰的面前,南二道:“洛王殿下在此,有何军情,速速报来。” 那士兵一听洛王殿下此名,当即跪下。 他叩首道:“南苍二十万大军意图过南江攻破我南境防线,戚将军命小人速来求援。” 玄青姑姑面色骇然。 秦墨琰问:“南苍领兵的是谁?” “是……”将士似有些哆嗦,声音沉重道:“是御驾亲征,戚将军命小人请求洛王殿下率军支援。” 秦墨琰再问:“南苍出兵的理由是何?” “是……是……说洛王殿下掳走了南苍皇族血脉,当今陛下唯一的血脉继承人——皇女银明鸢,女皇言,如若一个月内,皇女未曾安然回到南苍,便对我国南境用兵。” 将士说完,深深跪首,不敢抬头。 银明鸢双膝一软,险些跪下,被秦墨琰一把扶住。 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即便她就此倒下,他也能扶住她,他揽住她的肩,哑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会解决。” 银明鸢表情木然。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宜荷姑姑以额触地,道:“奴婢接殿下回宫,请殿下随奴婢回南都皇宫。”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取蛊 银明鸢没应,好似没有听到,她望向秦墨琰,被冷风吹得泛白的脸此刻白得仿佛透明,她轻轻靠上他的肩,道:“回吧,我累了。” “好。”秦墨琰接过不知何时已经熟睡过去的小秦昭,一手抱着小秦昭,一手揽住银明鸢的腰,带着她翻身上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庄家二小姐庄成双、当今的洛王妃乃是南苍皇女的事情一夕之间传得满金陵城皆知,上至皇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只不过许多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皆暗中谈论。 这日,东岳客栈迎来了玄青姑姑,得知了外面的传言,如今再见到玄青姑姑,银明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皇已经对他们不抱希望了。 梁言倒是无所谓,她本也不想管。 最兴奋的便是林奕,女皇亲征,势在必得,银明鸢不愿因为自己挑起两国战事,势必会选择回到南都,继续当她的皇女。 银明川问:“那宜荷姑姑呢?” “应该被扣在洛王府了。”玄青姑姑答。 洛王府虽然发生了这般大事,府中无论是内院还是外院,却都没有乱,宾客散尽,府里的各个奴才平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秦乐瑶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她躺在秦墨琰给她安排的院子的寝房里,旁边站着两个她的贴身丫鬟,丫鬟见她醒来,立刻凑上去,问道:“公主,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秦乐瑶摇头,问道:“我怎么了?”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情了?”秦乐瑶见丫鬟表情不对,心下慌乱起来。 丫鬟道:“殿下说,您醒来便让奴婢们告诉您,您不知何时中了蛊,今日小郡主满月宴,您受蛊虫驱使,去西边侧门领了两个人入府,并且将那两个 人带去了暖阁,那两人到了暖阁后劈晕了暖阁中所有守卫,抱走了小郡主。” “什么?”秦乐瑶一副见鬼的样子。 其中一个丫鬟叹口气道:“幸而小郡主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殿下已经将小郡主救回来了,公主也不必担心。” 另一个丫鬟补充:“殿下说这不是公主的错,让公主不必自责。” 秦乐瑶面色雪白。 之前秦墨琰问她,为何突然回了金陵,她说因得知父皇去世,心中难过,想回来祭拜,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她在南都并不开心。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在南都不快乐。 她想回来看看,即便只是回来走上一遭,也好过日日闷在楚湘王府。 她中蛊了? 什么时候? 秦乐瑶心中慌乱不已,忙让丫鬟给她穿上衣服,她要去暖阁看看,丫鬟提醒她,殿下和王妃心情极差,最好不要惹殿下和王妃不快。 秦乐瑶胡乱应了,心头七上八下的。 暖阁。 小秦昭还什么都不懂,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即便中午受了惊,对她的影响似乎也不大,从城门回来后,银明鸢就一直留在暖阁守着小秦昭,半步都不曾离开过。 秦墨琰亦然。 秦乐瑶慌,秦墨琰比秦乐瑶还慌。 当初在南都,银明鸢分明知道她自己曾是洛王妃,却赶他离开南都,更不曾想过随他离开,是因为她深知他们之间隔着万山万海,既然不爱,不如就此放手,各生安逸。 后来她想离开,因为她怕女皇伤害她腹中孩儿,毕竟这个孩子有一半明夏皇室血统,如今孩子平安出生,只要她将孩子留在金陵,便可保孩子安危。 而她自己…… 女皇步步紧逼,便是要让他们知道,银明鸢不回南都,他们谁都不得安宁。 这次是他发现 及时,才从玄青姑姑的手里带回了小秦昭,可小秦昭往后的人生那么长,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出洛王府。 他能防一次,总不能防住一百次。 银明鸢既然已经坐上了皇女的位置上,这件事便始终得有个结果。 得有一个能让女皇勉强接受的结果。 他怕银明鸢做出那样的决定来。 秦墨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该用膳了,孩子让乳娘看着,我们先去用膳,如何?” “没胃口。”银明鸢摇头道。 秦墨琰道:“没有胃口,多少也要吃一点。” 银明鸢到底还是随秦墨琰去用膳了,却只喝了小半碗粥,她搁下碗筷,问道:“用蛊的那个人,你关在何处?” 秦墨琰回答:“后院,地牢。” “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秦墨琰说。 银明鸢摇头,道:“你别去,你去了,她会更为警惕,让宜荷姑姑陪我去吧。” 秦墨琰知道她有分寸,便不再勉强,命人将宜荷姑姑带上来,宜荷姑姑虽被扣在府中,却并未受刑,但南二怕她闹事,给她服了药,十二个时辰内,她都无法动用内力。 去地牢的路上,银明鸢问宜荷姑姑:“用蛊的那人,为何要为陛下卖命?” 这种天赋异禀之人,忠于一人,都有理由,不会平白无故为谁效命。 即便那人是万人之上的皇。 宜荷姑姑对莫老妇的故事并未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银明鸢,然告知她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答案。 银明鸢道:“女皇想用她,面首想保她,好计。” 宜荷姑姑一愣。 便见银明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心中骇然,未敢再言。 洛王府地牢的入口在最偏僻的小院里,原本小院里仅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莫老妇人看 守,如今地牢里关着人,看守小院的便多了几人。 见银明鸢过来,其中一人为银明鸢引路。 进了小院的西屋,拿开挂在墙上的画,拧开画后面的机关,便打开了地牢的入口,银明鸢顺着阶梯往下走,落到平整的地面上时,首先看见的是半边墙的刑具。 她是第一次知道,洛王府竟然还有这等地方。 她不害怕,只觉得浑身阴寒。 那个满面褶皱的老妇被关在铁牢里,地上还算干净,她坐在地面上,抬眼看向来人,无畏无惧,似乎十分坦荡。 看守地牢的守卫给银明鸢搬来一张木椅。 银明鸢坐到木椅上。 莫老妇跪首朝银明鸢磕头,道:“民妇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宜荷姑姑极为吃惊,她以为银明鸢要带她见的是玄青姑姑,没想到竟然是藏身在蠡宫的蛊师,银明鸢曾多次探查南都皇宫,每一次他们都提前遮掩,没让银明鸢发现蛊师的存在,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这次,蛊师出手,便被秦墨琰的人抓住了。 她没有玄青姑姑的武功,自然没那么容易逃掉。 银明鸢冷言看着莫老妇。 便是这个老东西,用蛊虫拿走了她的记忆,让秦乐瑶丧失心智,被她操控,将她们领进洛王府,带走她的女儿。 她一直都知道她就藏在女皇的身边,却一直没能将她揪出来。 银明鸢道:“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好,否则,那墙上的刑具,我可让你一一尝一遍。” 莫老妇道:“陛下说,如若民妇被抓住,事无不可对殿下言,殿下只管问。” 银明鸢冷笑。 女皇倒是算得精准。 她道:“你给我下的蛊,可是没骨情蛊?” 莫老妇回答:“是。” “子蛊可还在我体内?”银明鸢问。 “是 。” “我要你把它取出来,你可办得到?” 莫老妇道:“陛下吩咐,殿下并非蛊虫可以控制,若莫老妇不幸被殿下抓住,殿下让民妇为殿下取子蛊,民妇便为殿下取出子蛊。” “取出了子蛊,我的记忆,可会恢复?” 莫老妇道:“不可。” 银明鸢气笑了,道:“公主体内的蛊虫呢?” “公主已完成了任务,她体内的蛊虫已派不上用场,民妇会把蛊虫取出来,”莫老妇回答,“只是,殿下体内的蛊虫难取,殿下怕要吃些苦头。” “好。”这里是洛王府,银明鸢也不怕她作妖。 况且她忠于女皇,总不至于乱来。 银明鸢道:“说吧,如何取。” “想取公主体内的蛊虫,极为简单,只需要殿下将公主带到民妇这里来即可,民妇现在便可为公主取出子蛊。”莫老妇道。 银明鸢派人去将秦乐瑶带过来。 银明鸢前脚刚离开暖阁,后脚秦乐瑶就到了,她一见到秦墨琰,就跪到秦墨琰面前忏悔,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求秦墨琰原谅。 秦墨琰本也没有怪她,看她满脸的泪,生硬地安慰了几句。 秦乐瑶哭哭啼啼,见秦墨琰确实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开始骂起人来,骂女皇,骂银明川,骂南苍人不是东西…… 秦墨琰心烦,让她回去。 秦乐瑶委屈地起身离开,刚回到院子的时候就遇到来找她的守卫,守卫道:“王妃请公主去一趟地牢,说要帮公主把体内的蛊虫取出来。” 秦乐瑶想到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只虫子,顿时头皮一麻,赶紧跟着守卫去了。 她忐忑不安地到了地牢,见到半墙刑具,整个人心尖一颤,赶忙跑到银明鸢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惴惴不安地瞧了银明鸢一眼。 “四嫂。”她小声唤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我有话和你说 银明鸢拍拍她的肩,道:“别怕,把你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你会有一点痛,你且忍着,很快就没事了。” 只有一点痛,秦乐瑶以为,自己还勉强能接受。 她余光一扫,扫到了坐在铁牢里的莫老妇,眼眸顿时瞪大了起来,指着莫老妇道:“竟然是你!” “你认识?”银明鸢问。 “我见过她,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不小心闯到了她住的地方,那里有好多虫子好多蛇,我差点被她的蛇咬了,还是银明川那厮及时救了我,我身上的蛊虫就是她下的?” 银明鸢点头。 秦乐瑶真想破口大骂,可想到这会儿她还得靠这个老毒妇取蛊虫,便又硬生生地将那骂人的话忍了回去。 气死了,气死了! 银明鸢让她坐到木椅上,秦乐瑶乖乖听话,莫老妇取出袖中短笛,放在唇边吹起来。 那笛声忽高忽低,极为难听。 秦乐瑶最开始并无感觉,谁知过了半晌,脑中忽然传来刺痛,她疼得“啊”一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被知香一把按住。 刺痛持续传来,秦乐瑶浑身抽痛,眼底泛红,拼命挣扎。 知香一个人已经按不住她,银明鸢示意宜荷姑姑去帮忙,两个人一个按腿一个按手,将秦乐瑶强硬地按在木椅上。 地牢里回想着秦乐瑶剧痛时的尖叫声。 银明鸢有些不忍,别开脸去。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一只黑色的小虫子从秦乐瑶手背上的血管里破皮而出,秦乐瑶浑身一抽,双目一瞪,白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银明鸢让护卫将秦乐瑶和宜荷姑姑送回去。 宜荷姑姑离开时,心中不安,不免担忧地看了眼银明鸢和莫老妇。 银明鸢将让她避开,是为了什么? 宜荷姑姑有不好的预感。 待地牢只剩下银明鸢、知香和两个守卫,银 明鸢问莫老妇:“我取蛊时,也是这般?” “不是,其实殿下并非一定要将子蛊取出,子蛊在殿下体内,并不会影响殿下的身体,”莫老妇回答,“殿下取蛊,会比公主痛苦十倍,殿下不定能忍受,还望殿下三思。” 银明鸢道:“不用三思了,取。” 莫老妇道:“殿下体内的没骨情蛊,畏寒,不受笛声所控,虽与蛊母共情,却不会轻易离开宿主,只有在极低的温度下才会破体而出,要取殿下身体里的没骨情蛊,得上雪山,殿下需得置身冰雪之中,让雪水漫过双肩,逼出蛊虫。” 如此一来,她得去掉半条命。 “只有这一个办法?”银明鸢问。 莫老妇道:“别无他法。” 银明鸢冷笑,她复又坐到座椅上,慢悠悠翘起长腿,道:“这些年,南苍总偶有大臣莫名自戕,或上吊,或投河,或自刎,或在金銮殿上行大逆不道之事,当众辱骂陛下,最终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这些反常之事,若我没猜错,皆是因为他们中了蛊,可对?” 莫老妇道:“殿下聪慧,确实如此。” “蛊术阴毒,用蛊者不仅伤人,也伤己,你做了这么多有损阴德之事,皆是为了报答陛下不杀之恩,你觉得,值得吗?”银明鸢笑问。 莫老妇沉声道:“能为陛下效力,是民妇的福分。” “说得真好听,只是不知,你那情郎在九泉之下若得知你为了报答陛下恩德,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会不会悔不当初,”银明鸢的声音冷得如同十二月的冰雪,“不知你以蛊术让你那情郎生不如死的时候,可曾在你情郎的眼中,看到丁点厌憎怨毒?” 莫老妇的神色陡然冷厉起来。 那人声嘶力竭地在女皇的面前指控她,是她以蛊术迷惑他的心智,这才让他犯下秽乱宫闱的大罪, 字字句句,皆把过错推到她的身上。 他指控完后,便被女皇的人拖了下去。 女皇说,男人心不可信,看在她天赋过人的份上,饶她一命,并将那人交给她处置,是杀还是留,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被绑在木柱之上,口不能言。 她没有留他。 蛊虫吞噬了他的心肺,他七窍流血,极为痛苦,她给他松了绑,他倒在她的怀里,临死的时候,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动作很温柔,眼里只有悔痛,却没有憎恶。 没有憎恶。 他死得那般痛苦凄惨,他却不恨她。 银明鸢一眼便看出她猜对了。 她慢声慢气道:“有时候,耳听未必为实,眼见未必是真,你以为他为了保自己的性命而将所有罪责推到你的身上,可你认真想过没有,他既然不想死,他死的时候,却为何不恨你?又为何没有向你求饶?” 是的,他甚至没有求饶。 那时,他口不能言,他为何口不能言? 莫老妇迷茫了。 她茫然地望着银明鸢,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仿佛下一刻就有血泪要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银明鸢为她解惑:“因为他要保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他要保的人是你。你们两人,要么一起死,要么活一个,他对女皇无用,始终都是死,你却不同,你有用。于是,他答应女皇,当着你的面,将责任推到你的身上,让你恨她,从此为女皇所用,女皇便留你一命。可如若他知道,你竟活得这般生不如死,兴许会想,当初该让你跟着他一起死的。” “你为女皇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也确实,该死,”银明鸢冷嗤,“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失忆,不会被带到南都,不会轻易受女皇摆布,你说你该不该死?你和女皇,你们一个个让我不得安生的人,都 该死。” 莫老妇瞪圆了眼睛。 不敢相信她竟然说自己的生身母亲该死。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报仇,帮我,事成后,我会准你和你的情郎合葬,第二个,就死在这地牢里,你好生考虑,考虑清楚了,再见我。” 银明鸢说完,起身离开了地牢。 出了小院,她问:“殿下呢?” 丫鬟回答:“皇上得知军情,来了府上,殿下这会儿在垂纶水榭和皇上议事。” 银明鸢直接去垂纶水榭。 五月的天,昼夜温差极大,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茹梅给银明鸢送来披风,伺候她穿上,说道:“小郡主已经睡了,王妃不必担心。” 银明鸢很轻地“嗯”了声。 垂纶水榭的荷花开了,荷塘里断断续续有蛙声传来,门口守着南九和南五,见银明鸢过来,南九敲门通传,得了准许,才为银明鸢开门。 跟随过来的丫鬟都守在屋外。 屋里只有秦墨琰和秦墨朗两人,银明鸢敛衽道:“参见皇上。” 秦墨朗面色沉凝,道:“四嫂来得正好,不必拘礼,快请坐吧,朕正好有事要与四嫂说。” 银明鸢端端坐到座椅上,抬眸看了秦墨琰一眼。 正巧迎上秦墨琰的眸光,那双黑眸眼神复杂,她一时竟看不懂他眼中情谊,她听秦墨朗道:“四嫂的事,四哥已经如实跟朕说了,我知道四嫂的确是南苍皇室血脉,但是四嫂您生在明夏,长在明夏,是庄府入了族谱的正经姑娘,也是我明夏的人,这里有您的丈夫、您的孩子,您若不想离开明夏,也有正当的理由,不能因为女皇威胁就回去,否则,不仅四哥脸上无光,于我明夏颜面也有损。这是其一。 “其二,四嫂曾经救过朕的性命,朕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四嫂也功不可没,若因为女皇二十万大军的威胁 ,朕就将四嫂交出去,朕岂不是成了薄情寡义之人?是以,朕想,若女皇执意一战,我明夏应战便是,四嫂不必担心,您安心留在洛王妃就好。” 银明鸢瞧向秦墨琰。 秦墨琰神色淡淡,显然这是他与秦墨朗两人早就商量好的,他们将她保护起来,让她什么都不必管,只需留在府中好生带孩子。 银明鸢沉默了许久,说道:“好。” 秦墨朗闻言,颇有几分吃惊地看了秦墨琰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他们原本还准备了许多劝说的话,就怕她不同意。 以为按照她原本的性子,这种牺牲大家成全她一人的事情,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秦墨朗只能认为是因为她失了记忆。 银明鸢道:“殿下和皇上不必怀疑,我既然答应了,就有答应的理由,我体内蛊虫未除,须得去一趟雪山,将身体里的蛊虫逼出来,我自身难保,哪有力气管别的事情。” 秦墨朗暗想,原来如此。 这件事既然已经拍板,他便不再多留,起身离去。 秦墨琰起身送他,对银明鸢道:“你在此处等我,我还有话和你说。” 银明鸢点头,秦墨琰和秦墨朗一前一后离开,路上,秦墨琰对秦墨朗道:“待我去雪山取出你四嫂体中的蛊虫后,我便启程前往南境,南境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四哥你去了,我自然放心,只是母后那里……” 秦墨琰道:“明日,我会进宫亲自跟她说的。” “也好。”秦墨朗放下心来。 秦墨琰回到垂纶水榭,抬手让周围伺候的都退下,垂纶水榭上很快便只剩下他和银明鸢两人,他推门进去,银明鸢就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 烛光将她的小脸照得莹白透亮。 秦墨琰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到他的腿上。 以面对面的姿势。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上雪山 五月的天不冷,她的手却很凉,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低声问:“取蛊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银明鸢不隐瞒,将过程细细说给他听。 秦墨琰眉心紧拧,难怪她说她自身难保,女皇竟然给她下这么毒的蛊,也算歹毒。 银明鸢道:“取蛊宜早不宜迟,你还要去南境,如今是五月天,距离天宫雪山还有很远的路,我想着不如明日你直接去南境,我让知香陪着去雪山,如何?” 秦墨琰凝眉不语。 “你若不放心,便派一千府兵护送我去。”她补充道。 秦墨琰摇头:“我陪你去,等取出了你体内的蛊虫,我再转道前往南境,你则回金陵来,好生休养,不能落了病根。” “可是……” “别可是了,我没陪在你身边,即便我人在南境,也不安心。”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并不喜欢战争,也不想离开她和女儿,奈何女皇逼得紧。 银明鸢靠在他的怀里,心知多说无用,也不再和秦墨琰争执这件事情。 她道:“我们都不在府上,我不放心女儿,想把女儿送进宫里,让母后暂且帮我们带着,皇宫森严,女儿在宫里,我们也放心,如何?” 秦墨琰自然没意见,点头道:“好。” 话落,秦墨琰浑身一僵。 一双柔软的手环过他的腰,被他一把抓住,秦墨琰喉结滑动,哑声说:“别乱动,再动,就不放过你了。” 银明鸢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侧脸的耳廓上,有些痒。 她呢喃似的说:“我坐了四十二天月子。” 秦墨琰喑哑地“嗯”了声,道:“我知道。” 银明鸢见他根本没有明白自 己的意思,脑袋不禁然地在他的肩侧拱了拱,拱得他心头越发地瘙痒,不由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别乱动!”他按住她。 却听她压低了声音道:“我身上干净了。” 秦墨琰的理智“轰”地一下全炸了,他微微推开她,不待她再说什么,一低头,就吻住她的唇…… 女人约摸真的有种神奇的力量,能一瞬间让他疯,也能一瞬间让他清醒。 秦墨琰憋了一年,如今得到解放,自然急不可耐,一直折腾到后半夜,银明鸢才迷迷糊糊地在他的怀里睡去。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秦墨琰早起了床,茹梅带着丫鬟过来伺候她洗浴,睡了一觉,银明鸢仍旧精神不济,懒懒地问茹梅:“秦昭呢?” “刚吃了奶,这会儿又睡了,”茹梅笑眯眯地回答,“殿下说今儿您要带着小郡主入宫,奴婢就给您准备了宫装。” 银明鸢穿上宫装,用了早膳,让丫鬟去通知秦墨琰准备出发。 小秦昭还睡着。 银明鸢抱着她上了马车,和秦墨琰一路往皇宫而去,人还未到宫里,眼睛却先红了,舍不得,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她都舍不得让小秦昭离开她。 到了福寿宫,太后已在门口盼了许久。 见他们到了,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又是喜悦,心情复杂,难以言说,待进了殿内,从银明鸢手中接过小秦昭的时候,竟是红了眼眶。 小秦昭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太后,甜甜一笑。 太后心软得一塌糊涂,喜欢得不得了。 昨日秦墨朗已过来跟太后简单说了银明鸢的事情,太后得知了大概,这会儿秦墨琰就秦墨朗的话做了补充,外面的事情太后不想 管,也管不着。 她逗着小秦昭玩儿,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哀家没意见。” 在福寿宫待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该走了。 银明鸢起身给太后行跪拜礼。 “秦昭就烦请母后多操心了,待我回来,再来接她回府。”银明鸢俯首跪在地上,忍着哭腔,不敢让眼泪流下来。 太后亲手扶她起来,道:“你只管去,这是哀家亲孙女,哀家哪能薄待了她,等你回来的时候,保你见到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秦昭。” 深宫寂寞,有小秦昭陪着,她求之不得。 秦墨琰见银明鸢着实伤心不舍,安抚道:“不过半月便能回来,别太伤心了,仔细身体。” 银明鸢连连点头。 太后道:“你们既然赶时间,便快去吧,早去早回。” 两人又行了礼,银明鸢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睁眼瞧她的小秦昭,狠了狠心,别过脸去,转身就朝外走,然而,仿佛母女之间有所感应,原本裂开嘴笑的小秦昭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太后抱过来轻声哄着。 银明鸢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她身影猛地顿住,想回头,却死死忍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不敢回头。 怕这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 她用力地一闭眼,大步迈了出去。 回到洛王府的时候,茹梅已经把出门要带的东西收拾妥当了,守卫来报,说莫老妇要见她,银明鸢带上知香,去了地牢。 知香屏退所有守卫,让银明鸢和莫老妇单独谈话。 半盏茶的时辰后,银明鸢从地牢出来,对知香道:“把她放了。” 又让知香去见了宜荷姑姑,自己则往暖阁走,秦墨琰此时人就在暖 阁,南大派人过来禀,出行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就可出发。 秦墨琰拉住银明鸢的手,道:“走吧。” 夫妻俩沿着长廊往外走,银明鸢心情不好,始终沉默,待到了王府大门,径直上了马车,也不见心情有所好转。 秦墨琰知道她是舍不得女儿,不日她就可返回金陵,他倒用不着过多安慰。 天宫峰顶,山高且险,顶峰终年积雪,气候十分恶劣。 从金陵到天宫峰,乘马车,快则五日路程,慢则十天半月,秦墨琰一行人宜快不宜慢,马车日夜赶路,五日后终于抵达天宫峰附近。 山脚下零零落落有不少农户,连赶了五日路程,许多人都已累极,银明鸢腰酸背痛,实在无力在今日上山了。 他们给了农户不少银子,让农户弄些酒菜,他们人多,农户忙不过来,丫鬟们便去帮忙,很快就做了几大桌好酒好菜。 马车厚软,银明鸢和秦墨琰简单用了晚膳,和衣在马车里睡了一晚。 醒来时,天光已有些亮了。 银明鸢掀开马车的车帘,一阵冷风吹进来,她打了个颤,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捞回被窝里,秦墨琰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问:“醒了?” 银明鸢回头啄了下他的唇,很淡地“嗯”了一声。 “起吧。”她说。 丫鬟们早就起来准备洗漱的热水和早膳了,银明鸢和秦墨琰用早膳的时候,南二过来道:“殿下,属下已经探过路了,有一条小径可通到半山腰之上,但再往上,便没有路了,只能试探着往上走,属下以为,不会武的,还是留在山脚为好。” 银明鸢本也没想带伺候的丫鬟上去,道:“让知香跟着就成。” 秦墨琰让南二挑十个护卫加上知香,与他们一同上山,其余人就留在山脚,雪山路险,但银明鸢有秦墨琰带着,想要上去,并非难事。 但因为过了半山腰,去峰顶的路上就没有了路,上山的路程上,他们仍旧费了些功夫,银明鸢一路上不是被秦墨琰拉着,就是被他背着或者抱着,最是轻松。 到了峰顶,已经快午时了。 越往上越冷,到达峰顶时,银明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给裹成了一个粽子,头纱面巾往身上一戴,她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山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冷风吹在身上,有种割肉般的刺疼。 南二带着人砍了不少树木,用绳子、铁钉和棉布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小木屋,在木屋里刨了一个大雪坑,引火让雪水融化,在雪坑里注满水。 银明鸢伸手试了试雪水的温度,浸骨的凉意浸透她的五指,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秦墨琰朝南二示意,南二领着所有人退出小木屋。 就连知香都退到了外面,守卫分西面八方而站,注意着各处的动静,防止野兽或有些别有居心的人闯上来,干扰王妃取蛊虫。 银明鸢整个人都在打颤。 这雪坑里的水,何止凉,是冰,温度太低,水面上很快凝起了一层薄冰,每个人身体的抗寒能力都是有限的,她不知道她这番强行取蛊,是不是真的会要了她半条命。 雪坑的旁边摆了一个火盆,火盆里正燃着银丝炭,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待蛊虫取出后,她即刻便能烤火,她只需要忍受一会儿。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下眼睛。 然后她对秦墨琰道:“我要脱衣服,你转过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你不必原谅我 秦墨琰笑了笑,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银明鸢单方面认为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脱衣服和他给她脱衣服从本质上来说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因为矫情还是因为其他,她总之无法接受秦墨琰看着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剥落在地。 总感觉,那动作明里暗里都带着勾引。 秦墨琰拧不过她,乖乖转过身去。 银明鸢动作极快地脱了衣服,将衣服一股脑地挂到木架上,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不敢再去试水温,猛地跳进了雪水里。 浸骨的寒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冷得直打颤。 秦墨琰听见水声,一回头,见她已经入了水,脸色被雪水冻得发青发紫,嘴唇不停地哆嗦,他眉头一皱,立刻伸手脱自己的衣衫。 “你……你脱……衣服干什么?”银明鸢哆嗦地问。 秦墨琰踩进雪水里,从她的身后抱住她,道:“自然是来陪你。” 他的胸膛原本极为温暖,此时被雪水一浸,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银明鸢咬牙道:“你在上面好好的不好吗?何必下来受这份儿苦?” 他笑:“你都在水里,我如何能不下来?” 他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银明鸢懒得跟他多扯,她冷得要死,也没多少力气说话,偏生身后的人还不老实。 她身上可什么都没有穿。 “你干……嘛?”银明鸢的声音冷得破碎。 秦墨琰附在她的耳边道:“水里冷,我帮你摩擦生热。” 银明鸢:“……” 分明就是在耍流氓,却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她无语至极,道:“摩擦生热,你指给一个地方生热?” 身后的人厚脸皮地“嗯”了声, 说:“这个地方手感最好。” 银明鸢:“……” 别管一个男人穿上衣服的时候有多清冷高贵不容亵渎,一旦脱了衣服,都会露出最原始的本性,秦墨琰便是这般。 然而,饶是他的胡来分去了银明鸢不少注意力,她仍旧觉得很冷很冷,已经冷得有些受不住了,浑身的血液像是已经冻住了,四肢也已经逐渐变得麻木。 她身体的温度在快速流逝,已经快接近冰点了。 银明鸢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到秦墨琰的身上,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她在模糊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她真的需要秦墨琰下水。 不然,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的双腿会让她整个人倒进水里。 “成双,别睡,”后背有真气灌入,耳边是那人好听的声音,“想想女儿,想想你的夫君我,你不能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银明鸢浑身一个激灵。 “成双,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模糊的视线只看到秦墨琰冷硬紧绷的下颚线条,她听到他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 “你知道吗?我很爱你。 “你刚嫁进洛王府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你,觉得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端得是心机深沉,她心思太深,别人看不透,我也看不透,你总是脱离我的掌控,我很不喜欢。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总是被你吸引,不见你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你在干什么,见着你的时候,你又清清冷冷的,让我挠心抓肺的难受。 “时至今日,我仍旧觉得难受,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可你总是 太冷漠,我时常会想,你对我的情到底有几分,每每思及此,我都害怕,害怕你只有一点爱我,害怕你会因为对我的感情不够深,而转身离开我。 “你会离开我吗?”他哑声问。 你会离开我吗? 大脑尖锐地痛着,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如浪潮般不断地涌上来,将她淹没。 蛊虫开始在她的体内疯狂乱蹿。 银明鸢眼睛血红。 她原本以为身体已经麻木了,已经感受不到蛊虫在她的血液里来回钻的疼痛,可没想到那疼痛竟然那么刺骨,那种钻心的痛仿佛要将她的心肺都绞烂。 她脖子上仰,牙关咬紧,嘴里尝到鲜血的味道。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耳朵嗡嗡作响,视线混沌一片,以至于手臂上的皮肤被一根细针刺破,秦墨琰从她的皮肤里挑出蛊虫的疼痛,都让她没有任何的感觉。 秦墨琰将串着蛊虫的银针丢进火盆里。 下一刻,他抱着银明鸢破水而出,落到地上,站到火盆旁边。 他用干帕子动作极快地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然后拿了衣服给她穿上,将她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又给她喂了一颗药丸,抱着她坐到火盆旁边取暖。 银明鸢的睁开眼睛又闭上,又睁开眼睛,反复几次,迫使自己的神志恢复清明,却见秦墨琰还光着身子抱着她。 她道:“你快放我下来,去穿衣服。” “我是习武之人,没你这么娇弱,你不必担心我,”秦墨琰道,“能坐了吗?” 银明鸢沉沉地点头。 秦墨琰将她放到火盆旁边的矮凳上,拿了挂在木架上的衣服鞋袜穿上,将银明鸢抱起来,让她坐到他的怀里。 “再坐一会儿,我们就下山。”他说。 银明鸢的四肢仍旧极冷,秦墨琰抱着她,不停地帮她搓手搓脚,尽可能地让她尽快暖和起来,银明鸢窝在他的怀里,一句话都不想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我以为我要死了。”她说。 秦墨琰偏头去吻她的侧脸,“我不会让你死。”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银明鸢问。 “是玄冥子曾经留给你的,可护体,我曾经快死的时候你就给我吃了一颗,让我残存了一口气,不过此药不多了,如今还仅剩下两颗。”他在南都的时候重伤,南二几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了吃了好几颗,事实证明,这药吃多了,也无用。 “到现在都还没有师父的消息?”银明鸢问。 “没有,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在不在世。”秦墨琰道。 银明鸢不禁有些唏嘘。 坐了好一会儿,秦墨琰身体的温度已经恢复如常,他抱着银明鸢起身往外走,银明鸢四肢无力,便也厚重脸皮赖在他的怀里。 反正秦墨琰会武功,一路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到了山脚,丫鬟早已经准备好泡澡的热水,秦墨琰让屋里伺候的尽数退下,他脱了自己和银明鸢的衣衫,抱着银明鸢坐进温热的浴桶里。 银明鸢浑身乏力,一动不想动。 抱着她的人身体却…… 银明鸢是真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最后是任由秦墨琰为所欲为。 待被他伺候着穿上衣服抱到床上的时候,她连眼皮都不愿再睁开了,知香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银明鸢筋疲力尽地将眼睛虚开一条缝,就着碗口将汤药喝下。 苦的。 秦墨琰给她喂了一颗蜜饯。 她复又闭上眼睛,裹着被子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一缕月光穿透窗户的缝隙打在地上,让屋里不尽然一片漆黑,抱着她的男人双臂有力,极为温暖。 银明鸢四肢已恢复如常,她小心地从秦墨琰的怀里起来,然,只是轻微的动静便惊醒了他,他压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摁。 “去哪儿?” 语气竟藏着几丝不安和怀疑。 银明鸢低声道:“如厕。” 秦墨琰好似松了口气,这才松开她,他起身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道:“恭桶就在旁边房间,要我陪你吗?” “不要,你好好躺着。”银明鸢道。 说完,她从秦墨琰的怀里爬了下去,到了隔间,她拆开放在衣袖中的荷包,将荷包里的两颗药一前一后喂进嘴里,前面那颗药被她咽下去,后面那颗,化在了嘴里。 然后她回到床上,照旧被秦墨琰揽进怀里。 昏暗中,她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吻他的眼睛,他高高的鼻梁。 他睁开眼,黑眸中溢满笑意。 “在干什么?”他笑问。 “想亲你,不可以吗?”她搂住他的肩,温温地说,见他不动,只笑着瞧她,便知他在等,她微微张唇,吻住他。 然不过片刻,他却已经等不及,反客为主,更深地吻她。 旖旎过后,秦墨琰沉沉睡去。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银明鸢从秦墨琰的怀里钻出去,穿上衣服,给他掖好被角,将一封信放在他的床头,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忍着哭腔,哽咽道:“对不起。” “你不必原谅我。”她说。 然后,她打开门,走了出气。 第三百章 一别五年 秦墨琰的守卫见她出来,立刻凑上前来,南二躬身问道:“王妃,可有吩咐?” “殿下睡着了,你们不要吵他,我们说好临别不必相送,我既醒了,此刻便要离开,你们守在这里护殿下一路安然赶到南境。”银明鸢道。 南二不疑有他,躬身应道:“是。” 他快速清点好送银明鸢回金陵的护卫,亲自送她踏上马车。 马车轱辘辘驶出天宫峰山脚,径直往官道的方向去,马车上,知香禀道:“王妃,姑姑和楚湘王等人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了。” 银明鸢点了点头。 待上了官道,知香叫停,大队人马纷纷停下,知香扶着银明鸢下马车,让所有人在此等候,她扶着银明鸢往树林去。 树林里,玄青姑姑等人已经备好车马,等候多时。 见知香扶着银明鸢前来,林奕眼睛一亮,银明川领着众人单膝跪下朝银明鸢行礼,银明鸢面色寡淡,由知香扶着上了马车,道:“走吧,别耽搁。” 那声音,前所未有地冷。 银明川听得浑身一颤,和梁言对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众人纷纷上马,取道往南。 天宫峰脚下,南二领着所有人还在等,等秦墨琰醒来后前往南境,这一等就从天黑等到了天明,天色大亮,秦墨琰却还未从房中出来。 南九奇怪道:“殿下怎地还未醒?” 南二看了眼秦墨琰的房间,他们住的是农家小院,屋子算不得好,但是被丫鬟们打扫得干净,王爷王妃所用的东西都换了新的,再将床铺铺得软和一点,点着熏香,睡起来倒好王府差别不大。 但秦墨琰除非卧病在床,否则根本没有晚起的习惯。 南二又看了看王妃离开的方向,心头顿时咯噔一声,道: “坏了。” 南二蹭然站起来。 王妃在南二的眼中和秦墨琰无甚区别,这么久以来,南二已经习惯无条件听从王妃的命令,因为王妃和王爷从来都是一条心,王妃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 因此,等南二回过味儿来时,已经晚了。 南九和南二匆匆进了屋,果然看见秦墨琰还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人事不省,南二吩咐南九:“快把殿下叫醒,无论用什么办法。” 于是南九使劲儿摇晃秦墨琰,然,摇晃了半天,秦墨琰却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二哥,王妃用了药,这法子不好使啊!”南九快哭了。 南二让南九让开,他将秦墨琰扶起来,自己坐到秦墨琰身后,手掌灌注真气,将真气从他的掌心送进秦墨琰的后脊,企图将药效催化。 然而,仍旧毫无作用。 南九泄气道:“王妃行事一向周全,她既然敢用这种法子,殿下肯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殿下不醒,这可怎么好?” 南二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道:“等殿下醒来,一切都迟了,我们立刻追上去。” 从天宫峰到明夏南境,银明鸢一行人几乎马不停蹄,就怕秦墨琰追上来拦人,银明鸢取蛊时在生死边沿走了一遭,身体还未恢复,上了马车后往软垫上一躺,便睡了过去。 马车颠簸,知香在车厢内守着她,心情沉重。 一路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南境,南江岸口处已有船只在等,只要上了船,他们便再无威胁,岸口已在不远处。 “殿下,马上就到岸口了,”驾马的宜荷姑姑扬鞭抽在马屁股上,厉喝一声,“驾!” 与此同时,从另一方向,传来马蹄之声。 宜荷姑姑等人面色一凛。 马车之内,银明鸢端坐在软 垫上,连日赶路让她的精神极为疲累,脸色很差,在夜色下透着一层苍白,她显然也听到了急促的阵阵马蹄之声,秀眉不禁然地拧起。 知香轻声唤道:“殿下,像是有人追过来了。” 她改了称呼。 无数烈马扬蹄疾驰而来,堪堪将他们拦住,火把在夜风中烈烈燃烧,宜荷姑姑被迫勒紧马缰,停了下来,银明川和林奕驾马行到马车之前,将马车内的人护起来。 知香从马车里出来,掀开车帘,抬手扶车内的人。 与此同时,前面人马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人坐在烈马之上,缓缓上前。 银明鸢轻轻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坐在马上身着黑衣的男子。 前方人多,黑压压的一片,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他高坐在马背之上,隔着夜色与她遥遥相望,他驾马上前,低眉垂首,凝着她,问:“为什么?” 岸边的夜风湿冷,吹在脸上格外阴凉。 银明鸢迎上他的视线,忽地笑了,道:“殿下以为呢?” 秦墨琰不语。 “明夏自然也有明夏的好,洛王府的确也有洛王府的好,可南都也有南都的好,南都的好对我而言,是整个明夏都及不上的,殿下该明白,我志不在区区洛王妃,”银明鸢眼里有笑,只那笑容,过于讥讽,“殿下来拦我往那最高的位置上走,不觉得惭愧吗?” 银明川和梁言震惊地望向银明鸢,大约谁都没有想到,她竟会对秦墨琰说出这等话来。 唯独林奕觉得痛快。 秦墨琰冷笑一声,问她:“你既然志不在洛王妃,为何要随我回金陵?” “因为孩子,我是一个母亲,我再狠毒,也会想尽办法保全自己的孩子,我以为殿下明白,我为何会回到金陵,至始至终, 我都是为了孩子,”银明鸢口气决然,“那个目光短浅只想当洛王妃不想当皇后的女人是庄成双,不是我银明鸢,庄成双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要走上那最高的位置,为南苍百姓,也为我自己。” “儿女情长算什么?这天下间,只有手握至高权利的人,才是尊贵至上的人,殿下若真心为我着想,便该成全我。”她道。 她声音一落,四下便只剩下风声。 秦墨琰很沉地闭了下眼睛。 夜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道:“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吗?这些时日朝夕相处,你可曾对我……” “不曾。”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地没有感情。 “也许……”她声音哽了哽,话音顿住,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冷漠,“也许庄成双是爱你的,可我没有她的记忆,我不是她,我不爱你。” “你回去吧。”她说。 原来不爱,原来她在金陵的时候答应留下,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之心,以便她暗中离开金陵,回到南都。 包括与他的床笫之欢,都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 原来一切都是欺骗。 这个女人,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他的感情,利用所有会对她有利的人和事,她每一步都在谋划,都在算计,而他,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底是他动了情,用了心。 才会被她算计。 然而,他道:“倘若我非要留下你呢?” 银明鸢将手搭在知香的手上,由知香扶着踏下马车,她站到平地上,微微仰头朝秦墨琰道:“你拦不住我。” 说完,她抬步朝岸口的大船走去。 冰冷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她道:“姑姑,洛王到底是我女儿的生父,若他敢上前阻拦, 你勿伤他性命即可,他若断腿断手本宫一概不究。” 有黑影朝她奔袭而来,被玄青姑姑抬手拦住,打斗声在她的身后响起,有人砰然落在地上,吓得南二等人猛冲上去。 却被那人拦住。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脚朝银明鸢走去,玄青姑姑上前拦他,两人快速交手,他却又败下阵来。 倒在地上。 冷风模糊了他的目光。 岸口火光熠熠,照得人脸惨白。 冷风吹疼了银明鸢的眼睛,她恍然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年,大相国寺的梅花开得格外艳丽,绚烂的梅花落满了她的肩头,她挪开梅花的枝丫,惊鸿一瞥,仿佛见到谪仙降世。 那年,洛王府暖阁的药味呛得人想流泪,她于病床前瞥见他苍白俊美的病容,那一抹容颜,如凌寒而立的雪梅,惊了她的心。 从此,他们的命运,开始交缠。 她命途多舛,步步艰难,唯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方得片刻喘息。 可大约她生来就没有那个命,得不到心爱的人,也不能过安稳的日子,此去南都,年年岁岁,没有尽头,她总不能让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有大好的年华,有灿烂的人生。 着实不该,守着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的人。 就这样吧。 银明鸢对自己说。 就这样吧。 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各生悲喜,再无相关。 秦墨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血,已无力气再追上去,他就那么看着,看着她踏上前往南苍的大船,看着她走进船舱。 船帆迎风猎猎,摇摇远去。 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风萧萧,烈马笑,草长莺飞,春去秋来,离人的歌百听垂泪。 一别五年。 第三百零一章 秦昭 五年后,金陵。 百戏楼,说书台。 “……且说那女皇极恨巫蛊之术,将太上皇身边操控巫蛊的一干人等尽数杀了,并下令全国禁巫蛊,一旦发现有人暗中使用巫蛊厌胜之术,便是杀头之罪,兵部有个犯了错的吴姓侍郎不信邪,偷偷花大价钱请了蛊师给刑部尚书下蛊,企图让刑部尚书将收集到的有关他的罪证销毁,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被女皇得知,女皇连牢狱都不准吴侍郎入,直接命人将吴侍郎和蛊师一刀杀了。” “啪——”地一声,说书先生手中的戒尺沉重地敲在案桌上,吓得听书的众人浑身一颤,好似头上真有一把刀,当空砍了下来。 “当时正值青天白日,那鲜血溅到房梁上,顺着房梁往下滴,地上躺着几具穿肠烂肚的尸体,场面十分骇人,吓得看热闹的纷纷退散,小儿连夜噩梦,一闻女皇名声,便两股颤颤,直打哆嗦,百姓对女皇是又惧又怕,女皇年岁不大,模样却极为唬 人,端得是虎背熊腰,一把大刀被她耍得飞起,能在半空连转九九八十一下……” “你放屁!”说书台上忽然响起一声童音。 众人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竟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一支蝴蝶玉簪,春去夏来,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绣荷花百蝶裙,脚上踩着一双白底粉面小靴。 她睁着一双凤眼,怒气冲冲地瞪着说书人。 “谁说女皇虎背熊腰的?女皇分明生得极为好看,貌美如花!” 说书人见是个小女娃,捋着胡须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老妇曾去过南苍国都,亲眼见过女皇样貌,确实虎背熊腰,老夫怎可能撒谎?” “你胡说八道,你一介白衣,还不是南苍人,如何能轻易窥见天颜?” 说书人被小女娃说得一愣,底下听书的一听小女娃所言,觉得她虽然小小的一坨,但说得还挺有道理,纷纷指着说书人发出灵魂拷问。 听众:“是啊,你怎么就 能见到女皇了?” 说书人:“老夫是偶然得见,当时正值女皇出宫微服私访。” 听众:“偶然得见便也罢了,你还能见人家女皇亲自耍大刀?女皇身边高手如云,人家需要耍大刀?我可去你吧!瞎几把胡说!” 说书人:“哎,你怎么能骂人呢?老夫虽然没有见过女皇亲自耍大刀,但是老夫听别人提过啊,南都许多人都知道女皇大刀耍得溜,老夫可没有胡说。” “你就是胡说!”小女孩气得瞪圆了眼睛,“耍大刀的是上上上任女皇,治巫蛊的是现任女皇,你把两者混淆,还说女皇长得丑,我看你才丑!” 听众又开始提灵魂疑问,说书台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在说话,场面闹成一团。 小女孩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个单音,蹬蹬蹬下了说书台。 今日外出游玩的心情尽数耗了干净,她愤愤然地回了府。 洛王府垂纶水榭的荷花开得正艳,小女孩回府后一路跑进垂纶水榭,入了垂纶水榭 的书房,从书房书桌的暗屉里拿出放在里面的一幅画。 她爬到书桌上,将那幅画打开,看着画上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月白色的长裙,五官十分清秀,嘴角隐隐含笑,生得十分好看。 外面有说话声传来,小女孩一惊,忙将画收起来,放回暗屉里。 秦墨琰的书房旁人是不得随意进出的,南九匆匆过来,见到候在书房外面的茹梅,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南九口中的小郡主便是这会儿在书房的小女娃秦昭。 自秦昭懂了点事,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来垂纶水榭的书房待着。 说来也怪,不过五岁的小女娃,竟比许多十几岁的姑娘还懂得多。 当然,脾气也大。 “可不是,今儿去百戏楼听书,听到说书先生说女皇样貌丑陋,郡主顿时便不高兴了,当即就和说书先生吵了起来,这一路回来,心情都不好。”茹梅摇头道。 南九有些头疼,秦昭脾气大,不是那 么好哄的。 他可哄不住。 偏生殿下去了大相国寺,人还未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 南九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先回进去看看。” 南九进了书房,见秦昭趴在书桌上,手里拿着笔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他凑近一看,却只见到一只乌龟,南九道:“郡主,您这画的是什么呢?” “画的是那个胡说八道的说书先生。” 南九:“……” 秦昭嘟着嘴,气得脑袋冒烟,“不过是个平民,竟敢说自己见了女皇真容,他怎么不说他看见过龙在天上飞呢?!” 南九:“……” 看来是真的很气。 “我爹呢?还没回来?”秦昭瞪着眼睛,望向南九。 南九可不敢触霉头,赶忙答:“殿下应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应该是,那就是南九叔叔你也不知道了,你都是猜的,指不定他现在还没回来,我爹怎么就那么爱去大相国寺呢,跑个寺庙,连他的宝贝女儿也不管了!” 南九:“……” 第三百零二章 认错 真,撒谎不易,忽悠更艰。 “自打出生就没娘管,我爹爹还不管我,不管我便算了,我自己去找皇祖母,还是皇祖母疼我。”秦昭说着,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那小手抹着眼泪,南九都要心疼死了。 “哎呀,小祖宗,你爹爹哪有不疼你,这府里上下,可都疼你呢,”南九拿了帕子给她抹泪,小声哄着,“快别哭了,省得别人以为是南九叔叔欺负了你。” “那南九叔叔可冤枉了,南九叔叔何曾欺负你了?” “行,你没欺负我,那你带我进宫,你不带我进宫,我就跟南二叔叔说你欺负我,”秦昭张开小手臂,朝南九道,“抱抱。” 南九拿她没办法,乖乖抱她,送她进宫。 福寿宫虫鸟低鸣,殿内温度适宜,秦昭入宫后在福寿宫用了午膳,又说起说书先生的屁话来,说着说着就哭了,后来在她的怀里哭得睡了过去。 太后抱着她,将她轻手放到床榻上,给她掖好被角。 想起秦昭泪流满面地扑进她怀里的样子,太后忍不住就落了泪。 她轻轻拿帕子拭泪。 浣纱姑 姑低声地劝:“都过去五年了,您别伤心了,该淡忘了。” “哀家倒是想忘,哀家就是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都不要了,一个人潇潇洒洒,什么都没有带走,可怜了哀家的宝贝孙女,从小到大,娘亲都没有在她身边陪她,否则她何至于哭着来哀家这里。”太后哽咽道。 “郡主还小,想有个娘亲是正常的,等她大一些了,她就不会想娘了。”浣纱姑姑说。 太后吸了吸气,让两个宫女在屋里守着,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朝外走。 太后走到屋檐下的躺椅上坐下,说:“其实哀家知道,她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她不想两国开战,也不想耽误墨琰,才走得那么决绝。” 当年银明鸢走时,玄青姑姑将秦墨琰重伤,虽无性命之忧,也没有断手断脚,但是秦墨琰却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 回到金陵时,他又变回了很多年前的样子。 寡言少语、面无表情、不会笑也不会哭。 太后生怕他从此一蹶不振,看淡红尘,甚至到洛王府去住了几个月 ,每日抱着小秦昭在他的眼前晃,好难得才将他的魂给拉回来。 浣纱姑姑道:“您既然知道,却还觉得她狠?” “她可不就是狠吗?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保家卫国、行军作战,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她掺和什么?哀家就没见过对自己那么狠的女人,这孩子是她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她怎么能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 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对银明鸢是喜欢多一些,还是讨厌多一些。 她最初便是不愿意让秦墨琰娶她为正妃的,不仅因为她身份低微,还因为她心机颇深,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端得是临危不惧。 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东西。 可她后来,她救了她儿子的性命,也助她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她看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她还是接纳了她,希望她能和她的儿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可银明鸢这女人,大约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安稳。 她就是一个惹祸精。 她间歇性地绑了他儿子的一生,让她的小孙女生来就没有母亲的陪伴,她把洛王府搅得天翻地 覆,不得安宁,自己却拍拍屁股,走得一干二净。 让人又爱又恨。 浣纱姑姑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有些人选择让自己安逸,有些人选择顾全大局,依奴婢看来,王妃便是那种顾全大局的人。” 银明鸢阻止了女皇对南境用兵,免的不仅是两国战事,而是三国混战。 但她没了庄成双的记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自由安逸的王府生活,只有她自己知道。 别人所说的,皆是猜测,做不得准。 宫女进来禀:“洛王殿下来了。” 太后抬头看去。 一袭白衣的秦墨琰沿着屋檐下的回廊往这边走来,男子剑眉星目,英俊逼人,只眉目间一股疏冷之气萦绕不去。 一看便知,不易接近。 他走到太后跟前,俯身朝太后行礼,“给母后请安。” 秦墨琰从大相国寺回王府时,他那宝贝女儿竟意外地没有扑进他的怀里来迎接他,秦墨琰颇觉意外,这才听南二禀道:“郡主进宫了。” 他一只脚还未踏进内院大门,就转身来宫里接人。 太后瞧着 眼前冷峻且面无表情的儿子,道:“秦昭想娘了,你又不在府上,她就哭着跑进了宫里,哭得哀家心都疼了,哀家也跟着难受。” 秦墨琰认错:“是儿子的不是。” “你就不该告诉她她的生母是谁,你告诉她干什么,你明知道她比别的孩子懂事早,你跟她说这些,她那么小,岂不是更难受?”太后指责他。 因为这事,太后已教训了他无数遍。 但秦墨琰道:“她虽然小,但她有知道她的生母是谁的权利。” “她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只有凭白伤心。”天后气结。 秦墨琰沉默下来,不再接话。 他又是这副全天下都与他无关的死样子,太后真想拿棍子一棒子敲死他,也省了这份操心,她知道说得再多都是无用,倒不再多说。 她换了个话题,道:“前几日皇后请了许多贵女入宫赏花,哀家也去凑了个热闹,哀家仔细留意了那些姑娘,瞧着宁侯府上的二姑娘谢婉冰清玉洁,知书达理,若与你站在一起,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若有意,哀家可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第三百零三章 千里寻娘 “无意。”秦墨琰冷冰冰地说。 太后好难得才按捺下自己的怒气,道:“王府空置,这么多年别说女主人,连个侧妃通房都没有,多少男人三妻四妾,哀家不求你三妻四妾,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儿子有人伺候。”秦墨琰道。 “你分明知道哀家不是这个意思,有人伺候是一回事,能有人与你在被窝里说话,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你不需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那子嗣呢,你连个承袭爵位的儿子都没有。” 秦墨琰道:“爵位和金钱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必要留。” 这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太后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秦墨琰显然不愿意留在这里听太后训话,道:“我去抱秦昭回府。” 他也不等太后同不同意,直接就进了屋内,俯身将睡着的秦昭抱起来,用披风裹着,省得秦昭受了凉,再回到屋檐下的时候,听太后问:“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秦墨琰脚步一顿,没做声。 “你就是不死心,她现在已经是女皇了,多少男人巴巴望着她,人家难不成还惦记着你?你不死心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还能重新在一起?”太后冷声道。 “我没想过。”秦墨琰忽然说。 “ 你没想过什么?” “我没想过她还能回到我身边,但母后,我只有一颗心,给了她,就再分不出丝毫给旁人,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旁人我都没了兴趣,换了谁都不能让我多看一眼。” 秦墨琰落下话,抱着秦昭朝外走。 太后气得流泪,怒声道:“哀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固执的东西!” 浣纱姑姑拍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低声安慰:“您息怒,殿下不是素来就是这副脾性吗?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先帝不能,您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庄成双不就能吗?”太后忧伤道。 浣纱姑姑一下子哑口无言。 因为事实是,洛王妃,还真能。 秦墨琰抱着秦昭上了回府的马车,秦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她长得其实更像秦墨琰,父女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一双眼睛像极了银明鸢。 被自己的爹抱着,秦昭又委屈了起来。 她问:“爹爹,我娘长得漂亮吗?” 秦墨琰愣了一下,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有多漂亮?” “皮肤很白,五官很秀丽,像仙女一样,”秦墨琰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所以才能生出我们秦昭这么漂亮的女儿。” 秦昭问:“就是你书房暗 屉里画上的那个姑娘吗?” 秦墨琰愣了下,点头。 秦昭目光憧憬,说道:“我想见见我娘。” 秦墨琰苦笑。 “太远了,她与我们,隔着数不尽的山与水,你还太小,不能去,等你长大了,练就了上乘的武功,能独自行走江湖的时候,你才可以去见她。” “那爹爹您,为什么不带我去见她呢?我不能自己去,您可以带我去啊。” “爹爹不能去。” “为什么?” “爹爹和娘之间,存在了太多的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得清楚的,你还小,即便爹爹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明白了。”秦墨琰摸了摸她的头。 秦昭的确不懂,这些大人脑袋瓜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尽是些无用的东西,在她看来,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哪儿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秦昭打了个哈欠,窝在秦墨琰的怀里继续睡了。 这日晚上,秦昭用了晚膳,洗浴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袱,又从她的百宝箱里拿了几袋碎银子装进包袱里,又翻翻找找装了些金银首饰,继而把包袱打包。 次日,她醒得格外早。 天未亮时便醒了过来,她把包袱背在背上,趁无人的时候从房间里偷 溜出去。 走正门肯定会被发现,秦昭不笨,她不走正门,后院的墙角处有一个狗洞,她和那条狗关系极好,想来那狗也不会咬她,更不会见到她就狂吠,让她被发现。 秦昭想得很好。 事实也果然如她所料。 那条狗见到她过来,就摇着尾巴凑上去,秦昭让它安静,它果然没有吭声,秦昭猫着腰从狗洞里钻出去,直接出了洛王府。 她几个月前就看过路线。 不,更准确地说,是她爹在看路线的时候她恰好就在旁边,她随口问了她爹在看什么,她爹就非常认真地将她抱到怀里,指着舆图给她讲路线。 讲的便是如何从金陵到南都的路线。 金陵港口有大船可直达南江郾城,可在郾城岸口乘换前往浦城岸口的大船,上了浦城岸口,便已经入了南苍的地界。 从浦城到南都,走水路不能直达,须得乘马车换水路,再从水路换马车,如此极为麻烦,倒不如直接买一辆马车,赶马车径直往南,直达南都。 秦昭出狗洞就遇到了一个问题。 她如何去港口? 不管了,港口在东,她方向感极好,先往东走,边走边想,连着走了几条街,终于看见街边有人租售马车,秦昭给了车夫几块碎银,让车夫送她去港口。 车夫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见她一个小女娃来租马车,极为意外。 “你一个小女娃,孤零零拿着包袱去港口作甚?”车夫见她衣着华丽,猜想她应该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任性地偷了家里的银子,想离家出走。 车夫可不敢载她。 这万一,她家人追查起来,知道是他推波助澜,害得她家孩子走失,他可承担不起责任。 谁知秦昭道:“我去港口接我娘,我娘今儿乘船要到港口,家里人说我年纪小,外面风大,怕我生病,不准我去接我娘,我才偷溜出来的。” “那也不成,若你出了事,我是要负责的,不成,不载。”车夫拒绝。 秦昭道:“胆小鬼!” 她转身就走,不载就不载,她换别人就是,总有人愿意帮她。 谁知她走了没多久,那车夫竟然追了上来,对她道:“小姑娘,得了,我送你去吧,你总是要去的,我送你,我还能保你安全。” 他愿意送,秦昭自然乐见其成,上了他的马车。 到了港口,竟然看见真的有一艘大船停在那里,秦昭向车夫打听了,车夫说只要给银子就能上船,沿东海岸一路往南,最远可达郾城岸口。 秦昭高兴得手舞足蹈,和车夫告了别,扭着小屁股上了船。 第三百零四章 撒谎不脸红 她给的银子多,船夫见她一个小姑娘,约摸是可怜她,怕她遇到危险,还单独给她开了一个房间,船上提供一日三餐,可送到房间里,也可到外面专程吃饭的地方去吃饭。 秦昭一个人无聊,自然选择后者。 船上载的人不多,但基本都是去郾城岸口的,秦昭用膳时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有的在说家长里短,有的在说清平帝圣明,还有的在说南苍女帝。 这些年南苍和明夏接连开通了几个通商的岸口,南苍的北境和明夏的南境因着两国通商,带动了周边经济快速发展,因此这两个地方都极为富庶。 每日往来于南苍和明夏的船只数不胜数,络绎不绝。 临近南江几座城市,还互通婚姻,南苍的人可嫁到明夏,明夏的人也可嫁到南苍,因着南苍和明夏两国友好,导致北戎这些年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造次。 就怕南苍和明夏联手,灭了他北戎国。 “女皇高瞻远瞩,主发展经济,南苍本就富庶,如今与我明夏国通商,不仅带动了他南苍国的经济,还让我国南境也跟着富裕起来,我身为郾城人,获益良多啊,”那人蓄着络腮胡,翘着二郎腿,“这些年女皇励精图治,虽着重经济,在武力上却也没少下功夫,听说如今的南苍军,一个个的,甭管男女, 都是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秦昭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竖起耳朵着实累,便搬着凳子坐了过去。 有人问:“女皇自己不就是武艺高强吗?” “胡说,那是上任女皇,”络腮胡道,“当今南苍女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不过五年前的越阳城之战就是她的手笔,她那时大概认为南苍军的武力值着实不够看,是以继位后才花了许多心思在练兵上,”络腮胡捋了捋并不长的胡须,叹了口气,“都说女子不如男,以前各国闭锁,少有往来,如今两国互市,我倒是瞧明白了些,哪有什么女子不如男,不过是我们明夏没给女子机会。” “说得好!”秦昭挥舞着白嫩嫩的小手鼓掌,“比百戏楼的说书先生说得好多了!” 众人看向她。 她传得金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络腮胡笑问:“小姑娘,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听得懂,两岁多就开始识字,现在我已经五岁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我喜欢听女皇的故事,你能再给我讲讲女皇的事情吗?”秦昭眨着眼睛,一脸期待。 络腮胡道:“女皇的事情可就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没关系,路还长,你可以慢慢说,我可以慢慢听。”秦昭小大人似的道。 她模样认真 ,又长得乖巧,十分讨人喜欢。 一个大婶问她:“小姑娘,你一个人啊?你爹娘呢?” “我爹在厢房里睡觉。”她爹曾经跟她说过无数次,外面危险,行走在外,她一个小姑娘决不能落单,若是被人知道她身边没有大人保护,就容易招来坏人。 所以秦昭不说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 那大婶和络腮胡对视一眼。 大婶继续问:“你和你爹是去郾城?” “是啊,我和我爹去郾城走亲戚,”秦昭笑眯眯地说,又望向络腮胡,“你快给我讲讲女皇的事情吧,我想听。” 络腮胡便说起南苍三年前爆发的瘟疫来。 “女皇医术高绝,曾经我们洛王殿下性命垂危,便是女皇将洛王殿下从阎王殿拉回来的,那一手针灸之术,可不是盖的,三年前南苍洪水泛滥,瘟疫爆发,女皇亲临灾区,连轴转了三天三夜,终于研制出了抵抗瘟疫的汤药……” 秦昭撑着下巴望着络腮胡,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她温柔、美丽、大方,能救治万民,能惩凶除恶,能造福百姓。 和她的爹爹一样伟大。 秦昭激动得睡不着觉,她就要见到她了,那个传说中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女人,她的娘亲。 秦昭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女皇的故事,吃了晚膳,回了包厢。 夜里风大,船行得快,白日里那个问秦昭话的大婶从秦昭的厢房前走过,进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点着油灯,大婶走进去后,关上门,被那个讲故事的络腮胡一把抱住。 “死鬼,吓我一跳!”大婶恼羞地拍了拍络腮胡的肩。 络腮胡笑了笑,问:“怎样?看清楚没有?” 大婶佯装推了络腮胡一把,嗔道:“急什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快说!” “自然是查清楚了,那个小女娃就是一个人,她小小年纪倒还警惕,竟然骗我们说她爹在房间里睡觉,结果房间里根本没人,”大婶嗤笑了声,“长得好,又聪明,是个好苗子,卖去楼里,值这个价。” 大婶比了一个数。 络腮胡把她压到床上,急不可耐地去脱她的衣服,说道:“等下了船,我们也跟去浦城,到了浦城再动手,金陵和浦城相距千里,甭管她是谁家的孩子,都寻不到浦城去。” 大婶不大放心道:“可是现在南苍抓人贩子的风声很紧。” “再紧他们找的也是南苍走失的孩子,不是我们明夏的,抓不到我们明夏人的头上来,”络腮胡身体一使劲儿,“你操心这个是多余。” 大婶嗯嗯啊啊不说话了。 大船行了十多日才到郾城岸口。 秦昭下了船,她早就跟船夫打听好 了,可在岸口直接乘换去浦城的船,秦昭看到“郾城→浦城”的牌子,欢欢喜喜地给了银子上了船。 从郾城到浦城,乘船只需要一个时辰,船上自然是不管饭的。 但船上有卖吃食的。 秦昭买了两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坐到角落里啃起来。 这一路上,她觉得她吃的都是糠咽菜,米饭太硬,菜是水煮的,色香味一样都没有,跟王府和皇宫的饭菜一个天一个地,完全不能比。 包子馅儿里全是菜,丁点肉都没有。 但秦昭全忍了下来。 为了见到娘亲,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秦昭哼哧哼哧啃了包子和馒头,吃得小脸胀鼓鼓的,吃完了,她一抬头,竟然发现那个络腮胡和大婶也在这条船上。 络腮胡和大婶显然也看见了她,纷纷凑上前来。 大婶问:“小姑娘,你爹呢?” “我爹如厕去了,”秦昭继续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你们不是郾城人吗?怎么上船来了?”她知道这位大婶和络腮胡是两口子,因为她在船上的时候看见他们进了同一个房间。 “我们去南苍办点事,”大婶说,“你和你爹呢?” “走亲戚啊,”秦昭记忆力极好,“我记错了,我们亲戚在南都,不在郾城。” 两国通婚,她在南都有亲戚,也是正常。 大婶和络腮胡对视一眼,皆笑了笑。 第三百零五章 抵达南都 秦昭鼓着腮帮子,觉得这两人笑得莫名其妙,她手伸进自己的包袱,去拿放在包袱里的零嘴,是一颗蜜饯,她把蜜饯放进嘴里,想着接下来的路程。 她得雇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 大婶蹲在秦昭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们正好也要去南都,你和你爹不如与我们做个伴,大家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秦昭的脑袋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她撒了谎,觉得这大婶的提议其实不怎么样,她若是答应了,谎言势必就得被揭穿,她还是自己去雇马车和车夫吧。 “不用了,我爹不喜欢和别热一路。”秦昭摇着脑袋瓜道。 那络腮胡和大婶又相视笑了下。 到了浦城岸口,岸边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有些马车是来接人的,有些马车上贴着一个“雇”字,便是专程载人收银子的。 秦昭一阵风似的跑向其中一辆写着“雇”字的马车,“我要去南都,你可以载我去吗?我有银子,可以给你付银子。” 那车夫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青布衣衫,腰间配有一把短刀,他完全没有金陵车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屁事,当即就答应了。 秦昭欢呼一声,先给了 几块碎银,道:“待到了金陵,我再给你剩余的银子。” 然后欢天喜地地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还挺宽敞,坐塌上铺着厚绒垫,她身板小,完全可以躺在上面,上面还有一床薄被,是蓝色的,十分干净,甚至没有异味,车夫告诉她若是觉得冷就用薄被搭着。 络腮胡和大婶没想到秦昭的动作那么快,下了船,嗖地一下,就跑没影了。 等他们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跟车夫谈好了价钱,准备上马车了。 那车夫腰间还挂着刀,想必是个会武的,受雇的人要保护雇主,这是规矩,那小女娃有那车夫护着,他们一时也不敢行动。 可那小女娃身上有不少银子,她本身也值不少银子,抵他们做好些单了。 他们实在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 络腮胡道:“都到这儿了,哪有放弃的道理,我们跟上去。” 大婶素来都是听自家男人的,自家男人说跟上去,她自然没意见。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饶是秦昭让车夫刻意加快了速度,赶到南都的时候,也已经六月了,六月骄阳似火,南都的城门大大敞开,秦昭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竟然真的到南都了,她竟然真的到 南都了! 秦昭给了车夫余下的银子,再三跟车夫道了谢,这才背着小包袱欢天喜地地踏进了南都的城门,她肚子饿了,准备先去饭馆吃点东西。 现在已经是晚上,很多饭馆都已经打烊了。 秦昭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好久才看见一家客栈,赶忙跑了进去,跟店小二说她要住店。 店小二见她一个小女娃,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巧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穿着撒花烟萝长裙,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窈窕,模样娟秀,十分好看。 店小二顿时有了主意。 道:“掌柜的,这个小姑娘要住店。” 年纪轻轻的貌美姑娘竟然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秦昭意外,掌柜的见她一个小女娃,还没有大人陪同,问她:“小姑娘,一个人?” 秦昭点头。 “你这么小,出门在外,怕是不安全,劝你早些回家去。”掌柜的说道。 秦昭摇着小脑袋:“我家在金陵,太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给我开间房吧,我先住上一晚,明早再说。” “不用开房了!”有一男一女喘着大气从外面跑进来。 秦昭转头,见竟然是络腮胡和大婶,这两人从金陵一路到了这里, 一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秦昭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大婶道:“这是我家孩子,小孩子闹脾气,掌柜的别听她的,我们这就带她回去了。” 那大婶说完,扬手就拍了一下秦昭的后背,怒骂道:“你这小蹄子,还挺能跑的,你说你小小年纪,做什么要离家出走?爹娘可要急死了!” 那络腮胡身后去抱秦昭,怒道:“还不快跟我回去!” 秦昭瞪圆了眼睛,小身板猛地后退,一路退到掌柜的身后,她拉住掌柜的衣袖,惊慌道:“我不认识他们,掌柜的,您帮帮我,我真不认识他们。” 掌柜的眯了眯眼睛。 大婶怕掌柜的怀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哄道:“乖女儿,可别胡说,快跟娘回去!” “你们有什么企图?你们是坏人!我爹说外面有很多专门抓人家的小孩出去卖的坏人,你们一路偷偷摸摸跟着我,是不是想抓我去换钱?”秦昭抓紧了掌柜的衣袖,小脸气鼓鼓的,鼓成了一个肉包子,肉包子大喊,“掌柜的救我,快报官!抓他们!” 络腮胡要去抓秦昭,被掌柜的抬手拦住。 络腮胡道:“她真是我的女儿,你别不信。” 掌柜的道:“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低头问秦昭:“你爹娘叫什么名字?你可记得?” “我爹……”秦昭的话音陡然刹住,她爹说过,在外面不能随便提他的名讳,否则很有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我忘了,我只知道,我爹是当官的。” 大婶道:“掌柜的,我们都是生意人,劝你把孩子还给我们,别管我们家事,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如今无法无天了,我得带回去好生教教。” 掌柜的道:“若我非要管呢?” 大婶和络腮胡相视一眼,顿觉不妙。 络腮胡道:“姑娘,你扣着我家孩子,这不对吧?孩子闹脾气,离家出走也是常有的,哪有你这样扣着人家孩子不还的?” 掌柜的说:“我看你们也不是南都人,这样吧,你说她是你家孩子,我们把巡城司的找来,让官府来断,若官府查清楚了,她的确是你们家孩子,我就还给你们。” “惊动官府做什么。”大婶讪笑了下。 “不惊动官府,这事不好解决,若你们是人贩子,我把孩子给你们,岂不是助纣为虐?你们等等,官兵很快就能过来。” 掌柜的说完,吩咐店小二去请巡城司的人。 第三百零六章 太上皇和陛下 络腮胡和大婶哪敢真的等巡城司的人过来,大婶道:“好好好,我们不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既然你非得留我女儿在你身边,你就留着吧,我倒要瞧瞧,她什么时候才着家。” 说完,拉着络腮胡的就走。 两人飞快地跑远了,掌柜的问秦昭:“真不认识他们?” 秦昭摇头:“不认识,我怀疑他们是倒卖小孩的。” 掌柜的就笑了。 这小姑娘,顶多不过五六岁,倒是很有意思。 南都城日夜都有人巡逻,巡城司的人来得很快,见到掌柜的,齐齐拱手行礼,为首的道:“楚大人,不知何有吩咐?” 原来这位便是当今太傅的长女楚漫。 楚漫道:“你们来迟了,刚刚来了两个外地人,像是倒卖小孩的,不过我也没有证据,不好让你们抓人,你们这几天巡城的时候,多留意些。” 为首的恭敬地应“是”,便领着属下退下了。 秦昭道:“那两人好像是郾城人,是跟着我从金陵一路过来的,竟然说我是他们的女儿,一路跟着我都没有得逞,他们那么蠢的脑袋也配当我爹娘?!” “气死我了!”秦昭气呼呼喘着气。 楚漫:“……” 她蹲下身来,视线与秦昭齐平,觉得她那双眼睛格外眼熟,像极了某个人,她道:“小 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你家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家真的很远的。”秦昭道。 “真的在金陵?” 秦昭点头,那些巡城司的人叫她大人,这位姑娘应该是个官,是个好人。 她道:“我是从金陵过来的,一路乘船坐马车,很是辛苦,好不容易才来了这里,没有见到人我是不会离开的,你的官大吗?” 南苍最年轻的户部尚书,算是大的。 楚漫点头:“还行。” “那你能入宫吗?”秦昭眼巴巴地看着她。 “入宫?” “是啊,我娘在宫里,我想进宫找她,你能带我去吗?”秦昭眼巴巴地瞅着她,解释道:“我娘是女皇身边的女官,她不能出宫,我只能进宫找她,求求你带我去吧。” 她不能说她娘就是女皇,否则指不定会引来麻烦。 但眼前这个姐姐是个好人,秦昭被迫对她撒了谎,有点愧疚。 楚漫道:“入宫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知道你娘叫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爹没跟我说,”秦昭失落地低下头,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我只看过她的画像,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看来她自生下来,她娘就不在她的身边。 楚漫心生怜悯,又担心她独自一人在外遇到危险, 说道:“这样吧,你随我回府,我明日正巧要入宫,我帮你打听,如何?” 秦昭觉得不如何,她想明日直接入宫。 可宫墙巍巍,并非她能随意闯入,她只能借助外力。 “我就不能随你一块儿入宫吗?”秦昭忍着眼泪,闷闷不乐地说,“我这么小,这么可爱,就算跟您一块入宫,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我相信,即便是女皇陛下见到我,也会很喜欢很喜欢我的。” “您就带我一块入宫吧。”秦昭拉着楚漫的衣袖哀求。 楚漫瞧她那小可怜样,心软得一塌糊涂,想到明日入宫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也行,但是你得听我的,随时跟在我身后,不得乱跑,也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秦昭一个劲儿地点头。 “谢谢姐姐,我一定都听姐姐的。” 楚漫帮她抹了抹泪,牵着她的手道:“走吧,随我回府。” 夜晚的南都城除了最繁华的那几条街和威严的皇宫,其余地方皆是灯火稀疏,马车辘辘前行,路过繁华的昌西街,一路驶到了楚府。 守门的见自家大人带了个孩子回来,心下愕然,却不敢多问。 进了府中,楚漫吩咐丫鬟将秦昭带下去洗漱,在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送些吃食,好生照顾,秦昭不认生,欢欢 喜喜地跟着丫鬟去了。 时辰尚早,楚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扣响,太傅走了进来,坐到屋里的椅子上。 太傅奇怪道:“你怎么带了个孩子回来?” “路上捡的,还险些让她被人贩子抱走了,”楚漫随口回答,“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等找到了她的父母,我便将她送回去,这两年陛下严禁拐卖小孩,我既遇到了,自然不能不管。” 楚漫认陛下为主。 太傅知道。 五年前,皇女回到南都,入朝参政,不到一年,陛下的身体便出了问题,时常心绞痛、眩晕、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太医说是心衰之症,皇女日夜熬心熬力,都没有寻到能让陛下痊愈的办法,只能以施针和用药,吊着陛下的性命。 陛下无心无力管理朝政,便让皇女监国。 皇女设立清正司,专程调查贪官污吏,满朝文武都被清正司的人查了一遍,轻者罚俸挨板子,重者押入大牢,要么蹲大牢,要么掉脑袋。 那段时间满朝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生怕查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落得个抄家的下场,而事实也是如此。 该蹲大狱的自然没能逃掉,不该蹲大狱的,自然好端端地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因着这一番清查,朝中空了许多职位出来,正值科考 ,皇女便通过科考扶持了一大批新人,任人唯贤,男女不计,贫富不论。 清正司查百官,任新人上政坛,轰轰烈烈地闹了两年才逐渐消停。 而与此同时,皇女又下达了一条又一条新的政令,其中就包括开通互市、土地分割、缴税纳税和操练兵马等。 两年前,陛下退位,成为太上皇,搬到永安宫,皇女登基称帝。 时至今日,满朝文武,唯陛下马首是瞻。 前后不过短短五年。 便是太傅最看重的原本不愿意出仕的长女都被陛下说服,入户部任职,从郎中做起,至侍郎再至尚书,也不过短短四年。 而在楚漫坐上尚书的位置时,身为太傅的她便被陛下劝退了。 陛下说,楚漫之才,少有人能及,她既身为楚漫的生母,自然希望楚漫节节高升,越走越远,而她坐在高位上,会挡了楚漫的路。 陛下说,她该退,为楚漫让路。 她无论同意还是不同意,自然都只能让路,即使她知道,陛下只是在削弱太上皇的力量,而今太傅已不理朝政,每日闲在家里,倒也清闲。 朝政上的事情,她不操心,她即使操心也无用,楚漫以前不会听她的话入仕,如今自然也不会听她的话,去做什么,不去做什么。 她而今操心的是楚漫的婚事。 第三百零七章 陛下 “你如今已二十四,也该成婚了吧,明日你见到陛下,好生跟陛下说说你的婚事,总这么一直耽搁下去,如何是个事?”太傅皱眉道。 “娘过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你应该认真对待,该娶了吧,不能耽搁了。”太傅着急。 “遇到喜欢的,我就娶。”楚漫说。 太傅:“你有喜欢的吗?” 楚漫:“没有。” 太傅气结,怒气冲冲道:“二十四了还不成婚,你怎么想的?外面多少好儿郎想嫁给你,你却一个都看不上,你说你能喜欢谁?你看得上谁?” 楚漫不语。 太傅要被她气死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书房。 和自己的女儿说婚事没有用,行,她找陛下说去,他们楚家为南苍鞠躬尽瘁,陛下总不能让她们楚家的长女一辈子孤寡无后。 秦昭还是习惯有人伺候的生活。 这一个多月,又是船、又是马车,她不是在船上睡就是在马车上睡,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今儿来了楚漫府上,总算睡了个香喷喷的好觉。 起床时还有丫鬟给她辫发。 真不知道过去那一个多月的艰难生活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昭只能想,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她大约生来不凡,否则也完不成独自一人从金陵到南都的任务。 按照她爹爹的话说,就 是跨了数不尽的大山长河。 秦昭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问伺候她的丫鬟:“你们大人呢?” “大人已经上朝去了,”丫鬟回答,“奴婢们给您准备了早膳,大人说,您起床后先用早膳,在府里玩儿一会儿,她午后再带您入宫。” 为什么还要等到午后啊? 秦昭半刻也不相等。 然,人在屋檐下,要求不能太多,秦昭总不好非得让人家大人今早就带她入宫,不过她也不想在府里玩儿,她问丫鬟:“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丫鬟道:“可以的,不过奴婢跟跟着您,以防您走失。” 秦昭想到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无论她去哪儿,茹梅都是跟着她的,便点头应了声好。 南都的人文风俗和金陵不同,南都女尊男卑,民风更为开放,大街上男女老少干什么的都有,投壶的、耍马戏的、卖吃食的、卖各种生活用品的…… 并不比金陵的繁华逊色。 秦昭人小鬼大,什么都不怕,哪儿都敢钻进去瞧新鲜,她身板小,跑得又快,一溜烟儿就能跑出老远,丫鬟不会武功,跟着她极为吃力。 丫鬟带她出门之前,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带不好一个孩子的。 秦昭在大街上撒丫子狂欢,丫鬟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没留神儿,再抬头的时候,秦昭已不见了踪迹。 丫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皇 宫。 紫微宫,书房。 银明鸢自两年前称帝后,本应从紫微宫搬到凤鸣宫,但是她许是在紫微宫住惯了,已经住出了感情,并不想搬到凤鸣宫去,便一直住在紫微宫。 紫微宫的书房还是以前的样子,分里间和明间。 此时,银明鸢就坐在明间的龙椅上。 楚漫将近两日盘清的账目呈上,道:“国库所有能动用的银子都在这上面了,陛下过目。” 银明鸢翻开账册,随口问:“你觉得可行吗?” “陛下心中不是已有决断吗?”楚漫道,“这些年南江每隔几年就要闹一次洪灾,扩充南江支流的确能有效地引流,减少南江洪汛期间突发大水带来的灾害,不过,想要做好这件事情,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极大,难度也很高。” 但一旦做成,就是千秋之功。 于万民有利。 扩充南江支流是银明鸢早就在琢磨的事情,只不过这些年南苍朝廷新旧更迭,诸事繁多,极不太平,朝中也没有特别合适的人去办这件事,就一直搁置着。 到了如今,局面总算可说稳定了下来。 不日前,银明鸢便又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并命工部实地勘察,尽快给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楚漫自然是支持的,但诚如她所言,想要做好这件事,极难,若是这中间出了点什么差错,兴许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 “你认为,谁担此重任最为合适?”银明鸢问。 楚漫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却没有说出口,只能沉默以对。 银明鸢就笑了笑,道:“行了,你也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谁,朝中人才济济,并不是非他不可,你退下吧。” 楚漫躬身退下,行到门口,她打开门,却听瑛姑姑道:“楚大人,宫门外有你府上的丫鬟托奴婢来给您传话,说昨夜被您带回府的那个小姑娘,走失了。” 瑛姑姑是四年前科考的进士,在殿试的时候被银明鸢看中,选进了宫里,代替了宜荷姑姑,至于宜荷姑姑…… 她被银明鸢废了武功。 但银明鸢却也不算薄待她,派人在宫外给她置了一座府宅,赐了几个丫鬟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偶尔还会不定时派人给她送去一些赏赐。 对太上皇的亲信,她要么驱逐,要么废除。 至始至终,也只保全了银明川一人。 如今留在太上皇身边的也仅有一个玄青姑姑,但即便是玄青姑姑,也已经被银明鸢废了武功,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了。 不过,玄青姑姑也有人伺候,只要她不作妖,银明鸢是会保她安度余生的。 “丢了?!”楚漫眉头一皱。 瑛姑姑道:“您府上的丫鬟是这么说的。” 龙椅上的银明鸢听见,奇怪道:“你带了一个孩子回府?” 楚漫回头,道: “是的,陛下,是个小姑娘,微臣是昨晚遇见她的,当时还有两个人贩子想将她掳走,微臣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在外不安全,便将她带回了府上。” “她家人呢?” “说来这小姑娘也是奇怪,她说她是一个人从金陵过来的,她娘在这皇宫里,求微臣带她进宫找她娘,可微臣问她她娘叫什么,她也不说。”楚漫颇有些头疼。 她看着陛下越来越沉凝的神色,继续道:“她一个小姑娘心心念念想找娘,微臣瞧着着实可怜,要不,陛下您派人查查,这宫里,是不是真的有谁的孩子在金陵?” “她多大了?”银明鸢的表情有些发怔。 楚漫回答:“约摸五岁的样子。” “叫什么?” “微臣忘了问。” 银明鸢喉咙哽了哽,她撑着额头,朝楚漫道:“你退下吧。” 楚漫忽然觉得心酸,她一生顺遂,仕途坦荡,而今行至高位,得无数人艳羡,而陛下站在最高处,得所有人仰望、崇拜,她本应比不过陛下。 可皇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陛下自入了这南都皇宫,便从未再真心笑过。 她倒宁愿当她的户部尚书,不愿成为陛下。 楚漫走后,瑛姑姑上前。 听银明鸢下令道:“即刻封城,即便将整座南都城翻过来,也要将那个走失的小姑娘找出来,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到朕的面前来。” 第三百零八章 被绑 大街上人头攒动,秦昭仗着自己的身板小,往演杂耍的人群里钻,一边钻一边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丫鬟招手,“姐姐这里,快过来!” 她瞧着喷火的杂耍人拍手称好,半天没见丫鬟来她的衣袖,秦昭一回头,却根本不见丫鬟的身影,她钻出人群,左瞧右瞧,也没瞧见。 秦昭的小眉毛拧成了一坨。 她忘了,她身边已经没有南三叔叔和南四叔叔跟着了。 在金陵的时候,她每次出门,南三叔叔和南四叔叔都默默跟着,及时她和茹梅走散了,南三叔叔和南四叔叔也能带着茹梅立刻找到她。 所以她在金陵,每次出门玩儿,都是撒丫子乱跑。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用管别的。 因为南三叔叔和南四叔叔始终暗中跟着,不会打扰她玩儿,也不会让她丢走。 这可怎么办? 那大人叫什么来着?楚大人?姓楚? 她问问路人,楚大人府上是在哪里,一路寻过去? 秦昭有了主意,正准备找个人来问,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口鼻,那捂住她口鼻的帕子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她脑袋一晕,就昏死了过去。 秦昭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屋子里,房门上了锁,只开着一扇窗户。 天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漏进来,屋子里只有熹微的薄光,这屋子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住了,地上和桌椅板凳上 积了一层灰。 秦昭琢磨着,这里估计是哪处久没人住的院子。 她听到外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眼看我们就要带着人出城门了,好端端的,突然关了城门,你说我们是不是倒霉?”说话的是个女声,还挺熟悉。 秦昭心头“啊”一声,心道:“是那个大婶。” 大婶忧心忡忡道:“大白天突然关了城门,肯定是发生了大事,我们现在可怎么办?那小姑娘还被关在里面呢?要继续带着吗?” “不继续带着,难不成给还回去?”络腮胡不耐烦地说,“老子大老远从郾城追过来,可不甘心空着手回去。” “可是……” “你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把她往北戎一卖,银子到手,谁还能查到我们头上来?”络腮胡郁愤道,“再等等,等城门开了,我们就走。” 原来是那两个狗东西。 秦昭原本对他们印象还挺好的,谁知他们竟然是人贩子,还想把她卖到北戎去。 这可怎么办? 那位楚大人跟她非亲非故的,她不见了,那楚大人也不见得会来寻她,这里距离金陵山高皇帝远的,呜呜呜,她不会真的被卖去北戎吧? “咕噜!”秦昭的小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 她饿了。 们“吱呀”一声被打开,络腮胡和大婶相继走了进来,大婶朝络腮胡道:“瞧这小姑娘,人都醒了,也 不见哭闹,胆儿真大,就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秦昭暗想。 她连刑部大牢都去过,还去过大理寺监狱,还去过冷宫,还过去皇陵,就这么一间黑屋子,两个还算“熟”的人,就想让她害怕? 做梦! “我饿了,我想吃馒头。”秦昭小双臂环胸,怒气沉沉地看着他们。 络腮胡哼一声,道:“我还没吃饭呢,你就想着吃。” 秦昭:“没吃饭你去买饭啊,你窝这儿干嘛?我告诉你们,把我饿瘦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卖不到好价钱了,你们赶紧去给我买吃的。” “哟,你这是命令谁呢?屁股上蛋黄干了吗?”大婶瞪她一眼。 秦昭:“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说我命令谁?你们没钱是吧?” 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袖里,掏掏翻翻的,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个银圈子出来,她把银圈子往桌上一丢,道:“拿去换钱,我不吃馒头了,我要吃肉包子。” 络腮胡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婶拿起那银圈子瞧了瞧,“哟”一声,道:“没想到身上还有东西,还有什么,赶紧都交出来。” “没了,就这么一个银圈子,其他的都在我的包袱里,但包袱在别人家里,你们把我抓了,我也拿不到包袱啊,”秦昭觉得仰着脑袋跟他们说话着实累,便爬到长凳上,一屁股坐到桌面上,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搜。” 大婶用胳膊肘顶了顶络腮胡,道:“去给她买点吧,正巧我也饿了。” 络腮胡拿了银圈子出去了。 大婶不信秦昭身上真的只有这么一个银圈子,挽袖就要搜她的身,秦昭张开小手臂,大大方方地让她搜,就在大婶专注搜身的时候,秦昭提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大婶的后脑勺使出浑身所有的劲儿,猛地砸了下去。 只听“哐当”一声,大婶白眼一翻,应声倒地。 秦昭甩了甩被茶壶震得发麻的手,趁大婶还未醒来,拔腿就冲了出去。 谁知正巧碰到刚出门就被官兵逼回来的络腮胡。 官兵在到处找人,好像是在找一个小姑娘,现在在挨家挨户查外地来的生人,还贴出告示,举报者有赏银,窝藏外地人不报者,一经查实,严惩。 络腮胡想到自己抓的小姑娘,预感不好,就折了回来。 打算重新计议。 谁知竟撞见那小姑娘自己跑了出来。 一大一小,大眼对小眼,秦昭“啊”一声,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却跑到一条死路上,前面是高高的围墙,她根本翻不过去。 络腮胡箭步追上去,像拎小鸡似的提着秦昭的衣领就将秦昭拎了起来。 秦昭的四只爪子在半空中疯狂乱舞,尖叫道:“你放开我,你这个人贩子,你竟然抓我,你知不知我是谁?” 哦,她好像不能说她是谁,要不这俩人贩子得知他们竟然抓了洛王的宝贝女儿,肯定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她来掩盖罪行。 秦昭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催! 络腮胡冷笑,道:“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谁?” 秦昭气呼呼道:“我是你姥姥!你个不肖子孙,还不放开你姥姥!” 秦昭不禁怨念起外面的官兵来,早不出现迟不出现,就是专门儿来拆她的台的,若不是他们,她已经从这里逃出去了。 气死了! 络腮胡懒得跟她一个小孩子废话,正要将她带回屋里捆起来,大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有官兵在用力拍门,秦昭正要大喊,忽被络腮胡捂住了嘴。 络腮胡威胁道:“你若是敢出声,我就杀了你。” 秦昭顿时放弃挣扎,乖乖不动了。 爹爹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络腮胡警惕地望了眼房门,正不知道该将秦昭藏哪里,眼角余光倏然瞥见墙角下的水井,络腮胡将秦昭抱过去。 秦昭瞪圆了眼睛,这大坏蛋该不是想把她扔进井里? 洛王府也有水井,那水井之深,人若掉下去,不会水的绝无生还可能,她决不能被这坏蛋扔进井里,秦昭猛地一张嘴,一口咬在络腮胡的手上。 络腮胡痛呼一声,猛地松了手。 秦昭大喊:“救命!” 第三百零九章 不祥之刃 络腮胡气红了眼睛,扑过去就要抓秦昭,将她丢进井里,谁知他的后腿弯突然一痛,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石子狠狠地击在了他的腿弯上,络腮胡双腿一麻,失去力量,整个人朝前栽去,栽了个狗啃屎。 鼻血顺着鼻子往外流,淌得他满嘴是血。 秦昭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大门被官兵强行推开了。 领头的正是昨晚负责夜巡的官兵,见到秦昭,还颇为意外,秦昭看到熟人,迈着小短腿朝他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指着络腮胡道:“大人,他们是坏人,他们抓了我,想把我卖到北戎去,你快把他们抓起来。” 领头想到昨晚楚漫的吩咐,一挥手便命人将络腮胡扣起来。 络腮胡拼命解释,领头的根本不理他。 秦昭补充道:“还有一个呢,在屋里,被我用茶壶砸晕了。” 领头的下属很快从屋里拖了一个人事不省的大婶出来,秦昭拉着领头的衣袖,感动得热泪盈眶,“大人你是来救我的吗?我太感动了,你们南都的治安真好!” 领头的瞧着这小姑娘,想起上头的命令。 “我们在找走失的小姑娘,你既然也是走失的,便随我走一趟,”领头的说,“之后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回你父母那里。” “走?去哪里?”秦 昭问。 领头的道:“进宫。” 紫微宫中,此时偏殿已站了好几个小姑娘,都是走失的,有的是被巡城司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有的是和家人走散的,每个小姑娘都怯生生地站着。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她们手足无措。 茶台上的茶水快凉了,知香给银明鸢添上热茶,轻轻摇了摇头道:“陛下,都不像呢,名字也都不是。” 银明鸢表情寡淡,目光在小姑娘们身上扫了又扫。 沉默不语。 她揉了揉额角,巡城司办事利索,关上城门找人,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此时天色已晚,怕是不会再有消息了。 那小姑娘说是自己一个人从金陵来的…… 她才多大,怎么可能真的一个人从金陵到南都,定然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故事,把别人的故事安到了她自己的头上,胡说八道的。 知香也觉得,根本不可能。 不过是陛下心中有念想,是以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银明鸢轻轻摆手道:“将她们带下去吧。” 瑛姑姑进来禀:“陛下,太上皇刚刚咳血了。” 银明鸢起身,前往永安宫。 永安宫是太上皇所住的宫殿,宫殿里里外外,除了已经被废除武功的玄青姑姑,其余全是银明鸢安插的人,昔日高高在上 的女皇陛下,如今犹如被困在这深宫中的病兽。 银明鸢踏入永安宫,宫女从内到外,跪了一地。 她走进太上皇的寝殿。 暮色渐深,寝殿内已燃起烛火,玄青姑姑俯身立在病床前,银明鸢走到床边坐下,将手指轻轻搭在太上皇的脉搏上。 已合上眼的太上皇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想抽回手,银明鸢却好似早有所觉,按住了她的手腕,不准她动。 “娘这是做什么?女儿给您诊脉,您何必躲开?”银明鸢轻轻摇头,“您是女儿的亲娘,女儿还会害了您不成?” 太上皇哑声道:“滚开!” “娘这话就不对了,您忘了?是您将女儿我逼回来的,如今女儿坐稳了这南苍女帝的位置,励精图治,积极经营,为百姓谋福,强我南苍经济,壮我南苍武力,不正是娘您希望的吗?我成了您所希望的英明圣贤的君主,您却又叫我滚开,娘可真让人伤心。” 太上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得猩红了眼睛。 玄青姑姑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银明鸢从床沿上缓缓站起来,声音冷凄,道:“不知娘可否还记得,便是您亲手策划了涂福山的事情,让洛王坠入悬崖,九死一生,他被人从悬崖上救上来,便如 娘现在这般,咳了整整半个月,若不是我执意出宫找他,他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太上皇咳着咳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银明鸢从金陵到浦城后,当真安心地当起了她的皇女,她曾问她,明夏已经决定迎战,她为何还要回到南苍,她说她为何不当女帝,却要去当王妃? 她去金陵,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想保住自己的孩子,等孩子保住了,她自然要回到她该回的地方。 她从来不提金陵,不提洛王,更不提她的女儿。 她一心放在政坛上,她说她不喜贪官污吏,会妨碍她推行国政,她便准她设清正司,她设清正司、亲自参与科考选拔、挑文官、选武将、拨银子修桥修路、鼓励经商、修改律法…… 她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帮她分担了不少朝政。 她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 后来,她的身体不行了,便放心地让她监国,她安心养病,她的势力日渐强大,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朝中大半文武官员都成了她的人。 她想,也好,正反这国家都是要交给她的,她有自己的势力,这位置才能坐得更稳。 而她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索性就退了位,安心养病。 她以为一切都很好,她的决定没有错,她是该逼她回来的 。 直到她对玄青下手。 一杯酒,散了玄青姑姑所有修为。 她说那是她亲手调制的毒,她花了整整一年多的功夫才研制出来,别管宗师不宗师,只要服下去,内力散尽,再无恢复的可能。 而她之所以身体不适,不适因为她犯了旧疾,而是因为她中了莫老妇的蛊,那蛊,是她这女儿亲手种下,不会要她的性命,却会让她浑身乏力,呈心衰之症。 而那蛊,引发了她的旧疾,才让她的身体一日不日一日。 她才知道,她回来,并不是只想当一个贤明的女帝。 她怀着恨意回来,要让她这个生母,后悔曾经的威逼,要铲除一切障碍,重拾自由,五年,她经营了整整五年,她做到了。 不愧是她的女儿。 “这些年,我身在这巍巍的皇宫,时常会想,我其实就是一个不详的人,我在水月庵的时候,临到要走了,还一把火将水月庵搅得天翻地覆。我回到庄府,又将庄府闹得鸡犬不宁家破人亡,后来我嫁到了洛王府,虽救了洛王性命,洛王却因为我数次九死一生,受尽折磨。最后,我来了您的身边,您看,您却被我折磨成了这副样子,”银明鸢笑了笑,“您说,我是不是一个不详的人?您有没有后悔将我这个不详的人逼回来?” 第三百一十章 相见 后悔吗? 银明鸢的确是不孝的东西,但是她的确是一个好的君主。 太上皇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人有时候就是很矛盾。 “你说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所以我现在躺在了这里,”太上皇道,“于你也是一样,你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你这辈子也得不到自己最爱的男人,见不到自己亲生的女儿,你后悔回来吗?你若后悔,我便不悔。” “你会后悔的。”银明鸢说。 她望着太上皇,眼里噙着几分嘲弄,道:“我这不祥之人,这辈子,是不打算再祸害别人了,我会孤独终老的,这银氏皇族,终是后继无人。” “我会选一个外姓贤者,来继承皇位,这银氏江山就要断送在我的手里了,而把我推上这至尊之位的,却是您,归根结底,您才是银氏皇族的罪人,等您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了银氏的列祖列宗,您如何向他们交代呢?”银明鸢淡淡地笑。 太上皇眼神阴翳,怒骂道:“逆女!” “是您什么都想要,您以为您是女皇,这天下所有人 便受您操控了?!”银明鸢陡然厉喝,“您害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您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她猛地长吁一口气。 再开口时,声音已缓了下来。 “您旧疾加重,已无多少时日,这剩下的日子,您便在这深宫里,好好思过吧。”她落下话,转身漠然地走了出去。 太上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银明鸢容色肃穆,走出永安宫外。 夜幕已沉,整座皇宫灯火璀璨,宛如明珠,她抬头仰望浩瀚苍穹,面色被月色照得发白,她不过才二十三,余生漫漫无尽头,可她仿佛已看到了尽头。 周围都是无边黑夜,她余生都将生活在这黑夜里。 她对身边的知香道:“你年纪早已到了,有喜欢的吗?朕给你指婚。” “陛下怎么想起这茬了?”知香意外。 银明鸢笑了笑,说:“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身边好难得有个忠心不二的,总不能让你落得跟朕一样的下场。” 知香忽然就难过了起来。 别人总以为陛下高高在上,荣华尊贵,羡慕不已。 可只有她知道,陛下从不 开心。 “奴婢不觉着孤独,奴婢侍奉在陛下身边,每日都有很多事要忙,没心思去想别的,奴婢想就这样陪着陛下,望陛下成全。”知香俯首道。 她和陛下一样,都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她便陪着陛下,就这样老去吧。 也没什么不好。 银明鸢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轻吁一口气,道:“走吧。” 人还未离开永安宫多远,迎面便见瑛姑姑匆忙过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女,瑛姑姑还未到近前行礼,倒是突然从她身后跑过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发间别着一个蝴蝶发夹,穿着南都人的服饰,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她大约五岁的年纪,有一双和陛下一模一样的凤眼,模样像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人,她跑到银明鸢的面前,仰着小脑袋望向她。 银明鸢浑身僵在了原地。 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动也动不了。 她大脑“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炸开了,炸得她脑袋有点犯晕,她望着眼前只够到她腰间的小小的孩子,不知何时, 已然悍然泪下。 “你哭了。” 她听到小小的孩子说。 银明鸢赶忙去抹眼泪,抹出一手的水渍,她喉咙哽咽,艰难地说:“是沙子进眼睛了。” 秦昭嘟了嘟嘴:“这夜里还没起风呢,沙子怎么就进眼睛了?说沙子进眼睛这种话是骗三岁小孩的,我今年已经五岁了。” 身后的知香“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眼里也噙着泪,连忙用帕子擦了干净,朝银明鸢道:“陛下,真的是郡主。” 是的,是了。 真的是郡主,是洛王府被宠上天的宝贝,是她的亲生女儿。 银明鸢的眼泪又滚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秦昭问她:“您就是女皇?” 银明鸢蹲下身去,视线与秦昭齐平,她很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我是。” 瑛姑姑终于上得前来,见陛下竟然哭了,吓得忙跪了下去,禀道:“陛下,这是巡城司刚送进来的,说是从两个人贩子手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找的人,所以先送进来给陛下看看,若不是,他们再派人将这小姑娘送回她父母身边。” 银明鸢 没应声。 知香道:“瑛姑姑去回了巡城司吧,就说人陛下留下了。” 瑛姑姑应了声“是”,带着人离开了。 秦昭仔细瞧着银明鸢,忽而缓缓笑了起来,道:“爹爹说得没错,您的确长得漂亮。” “难怪能生出她这么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女儿。”这句话秦昭没说,她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女皇,因为爹爹说她娘是最特别的,最显眼的。 人群中最惹眼、最特别的那个,就一定是她娘。 而且她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 爹爹说得没错,她娘即便在夜里,也最是耀眼,像凤冠上最亮眼的明珠,能让人一眼就看见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当她娘,才配得上她爹。 银明鸢想伸手抱抱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不太敢抱她。 可秦昭瞧见了她的动作,她张开短小的手臂,微微仰着下巴,一副傲娇得不得了的样子,朝银明鸢道:“您为何不抱我?是我长得不够可爱吗?还不快点抱我!” 银明鸢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颤。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第一美男子 她用力地握了握拳头,才重新张开双臂,小心翼翼的、像搂着一件瓷器似的将她抱了起来,她鼻尖一酸,眼泪又滚滚地落下来。 砸在了秦昭的小裙子上。 “哎,您别哭了,”秦昭用手去抹她的眼睛,“您哭起来都不太美了,呜呜呜,我可算见到您了,我吃了好多苦才见到您,呜呜呜……” 秦昭的眼泪说来就来,抱着银明鸢放声大哭。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后来,秦昭哭累了,趴在她的肩上睡了过去,银明鸢将她抱回紫微宫,放在紫微宫寝殿的大床上,给她掖好被角,她坐在床边不敢走。 “知香,你说,她是真的吗?”银明鸢浅声问。 “郡主自然是真的。”知香笑笑着回答。 “可我总觉得在做梦,你说她这么小,怎么突然就来到我面前了?”银明鸢想抚摸秦昭的小脸,“总感觉,不大真实。” “郡主聪慧,并非一般孩子可比,她从自己从金陵到南都,奴婢倒不觉得奇怪,”知香说,“您也累了一整日了,先用晚膳吧。” “我想看着她。”银明鸢道。 知香怕她身体熬不住, 劝道:“郡主既然来了,便不会轻易离开,您用了晚膳再来瞧郡主,也不迟,奴婢派人在这里守着,郡主醒了,就立刻报您。” “她被人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等醒来,定会饿,你命人给她准备好饭菜,等她醒了,就可用膳,再准备几身漂亮的衣裙给她换,”银明鸢将秦昭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目光温柔得能溢出水来,“五年了,没想到她竟然找了过来。” 这些年,她从不敢奢望什么。 当初是她自己放弃的,她不敢再奢求还能得到,她没有派人打探那人的消息,只派人暗中留意秦昭,只要秦昭过得好,她便别无所求了。 江湖险恶,好人多,坏人也多。 秦昭才五岁,是断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地从金陵到南都的,她身边一定有人暗中保护,而那人,自己的女儿离开了金陵,他定是知道的。 却为何没有阻拦? 这么小的孩子,这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让丫鬟随行跟着伺候,他竟也放心。 看这小脸,都没有多少肉。 “等她醒了,先伺候她洗浴换衣。”银明鸢不想扰了秦 昭睡觉,留下话,起身出去了,等到了门口,她又转身朝屋里望上一眼,这才去了书房。 又吩咐:“派人去跟楚漫说一声,人在我宫里。” 知香应了“是”,转头朝身侧的宫女递了个眼神,宫女便去传口信了。 书房里还有几本折子没看,银明鸢回去继续看折子。 秦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寝殿内灯火明亮,她从床上爬起来,候在外面的宫女听到动静,赶忙推门进来,道:“郡主醒了?” 秦昭“嗯”了声,问:“你们陛下呢?” “陛下还在书房看折子,”宫女命人将在浴房准备好热水,道:“陛下说郡主在外面跑了一日,身上的衣衫脏了,让奴婢伺候郡主洗浴,换身干净的衣裳,再用膳。” 秦昭乖乖跟着宫女去洗浴换衣。 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银明鸢已经在屋里等她了,秦昭迈着小短腿走过去,被银明鸢一把抱起来,这个女人身上香喷喷的,十分好闻,秦昭很喜欢。 她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笑问她:“饿了吗?” 秦昭点头:“我能吃下一头牛。” 银明鸢就笑了,让摆膳。 秦 昭想,她笑起来真好看,凤眼弯弯的,里面隐约躺着水光,眼神十分温柔,她的手也很软,刮她的鼻子的时候,特别柔软。 银明鸢将秦昭抱到饭厅坐下,宫女们端着放着各种美食的端屉鱼贯进来,将饭菜摆在桌上,每一样的分量都很小,但是花样足足有近二十种。 有好些菜色是秦昭在金陵不曾见过的。 银明鸢给秦昭舀了小半碗鱼肉粥,放到她的面前,“先喝点粥,暖暖胃,再吃其他的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像温水一样,能淌进心底。 秦昭用勺子舀着鱼肉粥,道:“每样来一点。” 于是银明鸢先给她夹了一个水晶虾饺,秦昭咬了一口,见她不吃,囫囵说:“您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专程为你准备的,你能多多少便吃多少,不要勉强。”带她吃完了一个水晶虾饺,银明鸢又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 秦昭用膳习惯慢,喜欢一边吃一边说话。 她觉得奇怪,这陛下见着她就哭,却也不见她问她是谁,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不曾对别人提起过自己的 名字啊。 秦昭奇怪道:“您还没有问我的名字呢,您知道我是谁吗?” “自然知道,”银明鸢瞧着她笑,“你从金陵而来,是洛王府的郡主,叫秦昭,我说的对吗?” “您怎么知道的?我没说过呀!”秦昭意外。 银明鸢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好半晌才徐徐道:“因为你长得太像你父亲了。” 秦昭摸摸自己的小脸,美滋滋道:“那倒是,我爹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难怪我这容貌何止百里挑一了,简直是万里挑一的难得的美人儿。” 知香忍不住又笑了。 她觉得小郡主真的好可爱啊! 银明鸢笑问:“你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从金陵过来的?” “对呀,我是不是很厉害?”秦昭得意道,“为了不被爹爹发现,我还特意钻狗洞爬出府的,还好我机灵又聪明,否则我还找不过来呢。” “你为何想来这里?”银明鸢问。 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竟莫名有些紧张。 秦昭怪不好意思地瞧了她一眼,低头咬了一口蟹肉,目光闪躲,慢吞吞地说:“我爹爹说我娘是南苍女皇,我就想看看我娘到底什么样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洛王求见 银明鸢愣住。 秦昭见她一副又要哭的样子,赶忙道:“您别伤心,我觉得您还挺好的,没让我失望,我爹爹说了,您离开我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怪您。” 其实还是有一点怪的。 人家都有娘,就她没有,每回她入宫,见太子哥哥朝皇后婶婶撒娇,她都特别羡慕,当时就想着,若是她的娘也在她身边,那就好了。 可她从来没见过她娘。 不过秦昭觉得,她若是说了,这女人指不定又得泪流成河。 哎,大人的眼泪是说来就来的,也不好哄,不明白怎么堂堂一国女帝,就这么爱哭,从见到她到现在,都流了多少眼泪了? “你爹爹是这么跟你说的?”银明鸢拿了帕子抹泪。 她没想到秦墨琰会跟她说她的事情,他以为他会绝口不提。 “是啊!”秦昭晃着小短腿,“说您把我丢在金陵,也是被逼的,我爹爹从来不骗我,他说您有苦衷,您肯定就有苦衷吧。” “你爹爹……”银明鸢的话音顿了顿,想问问难道秦墨琰就没有再娶吗? 可 又不敢问。 到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谁知秦昭道:“我爹爹好像要娶王妃了,可我不想要后娘,所以我才跑出来的。” 银明鸢苦笑了下,顺着她的话问:“为何?” “别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不过我爹爹应该也快娶了吧,”秦昭心情有些失落,“皇祖母早就在给爹爹物色新王妃了,皇后婶婶办赏花宴的时候,我还见过,好像叫什么谢婉,是宁侯府上嫡出的二姑娘,她见着我,还讨好我来着,皇祖母还问我喜不喜欢她。” 说到后面,秦昭又变得气呼呼起来。 想到以后洛王府就要有名正言顺的新的女主人,这个女主人还会管着她,洛王府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秦昭就觉得胸闷气短。 银明鸢的面上的笑意一敛,眼里的愉悦便淡了许多。 这些年她没有关注秦墨琰到底有没有再娶的事情,觉得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都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兴许潜意识便抱着几分侥幸,想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别 让生活过于绝望。 五年过去了,倒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没有再娶。 不过,也要娶了。 他也的确该娶了。 “我才不喜欢她,还没有我爹长得好看,凭什么嫁给我爹?她还给我糖吃,想刻意讨好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看就知道心怀不轨!”秦昭嘟着小脸,愤愤地说。 可是他爹要娶妃,她也没资格反对什么。 皇祖母说了,大人的事情,太复杂,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该插手的。 银明鸢没听过谢婉这号人物。 她只知道明夏身居高位的文臣武将,那些身居深闺的女子,她从来没在她们身上花过精力,不过宁侯为人正派,他的嫡出二女儿当也是知书达理的。 况且能入太后的眼,肯定查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秦昭不喜欢后娘,所以才看谢婉不顺眼,觉得谢婉不是好人。 银明鸢道:“你是洛王府嫡出大小姐,身后太后宠爱,即便她入了府,也不敢对你如何,所以你倒不必介意她,好好和她相处便是。” 秦昭不满意了。 不高兴 地问:“我爹爹要娶王妃了,您都不伤心吗?” 这小大人…… 银明鸢无奈,道:“我高不高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爹高不高兴,毕竟是你爹爹娶妃,将来是你爹爹和她一起过日子,我只是一个外人,明白吗?” 秦昭道:“我不明白,您不是我娘吗?” 银明鸢沉默了。 “我爹要是娶了别的女人,我就得叫别人娘了,您不会伤心吗?”秦昭问道。 银明鸢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她轻轻摸了摸秦昭的小脑袋,艰涩道:“我伤心还是不伤心,都不重要,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没有资格置喙什么,只要你们开开心心的,就很好,明白吗?” 秦昭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我明白了,”秦昭说,“你很伤心,可是你不敢管,你们大人都是胆小鬼!” 秦昭哼哼两声,不想和银明鸢说话了,埋头专心吃饭。 化愤懑为饭量。 银明鸢不禁失笑,可笑着笑着,却又难过了起来。 她是真的无力改变什么啊。 她没有资格。 瑛 姑姑进来道:“陛下,宫外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知香凝眉,和银明鸢互瞧了眼,问瑛姑姑,“宫门已经落钥,来者是谁?” 瑛姑姑回答:“是两名男子,一主一仆,那位仆人说,他家主子是洛王。” 银明鸢的心蓦地一紧。 秦昭从饭碗里抬起头,惊喜道:“啊,我爹来了?”然而,很快又变成了苦瓜脸,“他来得也太快了!怎么办,我还不想这么快回金陵,我还想在这里玩儿几天。” 银明鸢摸摸她的脑袋,对瑛姑姑道:“请洛王到正殿吧。” 秦昭想快点见到她爹爹,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很快就吃饱了。 银明鸢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去正殿见你爹。” 秦昭让她牵着。 紫微宫虽大,但正殿和寝殿的距离并不远,沿着回廊往外走,不多时便到了,正殿里点着许多油灯,油灯明亮得闪人眼睛,银明鸢站在正殿的门槛前,朝屋里看去。 他站在殿内,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仰头在看挂在墙上的匾额。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允 匾额里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写的是“清正平和”,是南苍先朝的书法大家古大师留下来的字,原先这殿内并没有这块匾额,是后来她在书库中无意间发现的,觉得还不错,便让人挂到了这里,时时告诫自己,不管遇到何事,都得保持一颗平和的心。 他穿着湛蓝色绣云纹长袍,腰间束着镶羊脂玉的腰带,发束玉冠,身姿挺拔,笔直而立,像不到的青松。 秦昭喊了他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迈着小短腿朝他跑去。 他转身,弯腰将秦昭抱起来。 模样依稀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冷白色的皮肤,轮廓分明的五官,清冷得像漫天雪地里的寒梅,浑身透着孤冷之气,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他抱着秦昭的模样,又分明充满了烟火气。 秦昭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道:“爹爹,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秦墨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从你天未亮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只是不想管你,你既然想来,不妨让你来看看。” 原来一早就知道。 秦昭垮了脸,“哦”了声,“那是不是南三叔叔和南四叔叔一直都跟着我?” “若不是他们跟着,你人早没了,不然你还真以为你一个小女娃能从金陵平安到南都?”秦墨琰笑了笑。 这一路,他做了多少? 金陵港口的船只是他派人临时增加的,郾城岸口的船只也是他派人临时增加的,为了防止出差错,让秦昭一不小心入了别人的船,他甚至派人让其他船早早停了工。 还有浦城的马车。 很多受雇的马车都只走短途,极少有走长途的,哪有那么合适的能直接从浦城到南都的马车?不过是因为,都是他早就派人安排好的。 秦昭得知,顿时更泄气了。 秦墨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理落差大,道:“被 人掳了,若不是有人暗中保护你,你已丢了小命,还不足以让你长教训?” “知道了,”秦昭扮了个鬼脸,“以后我不会再偷偷溜出门了。” 银明鸢想,他把她教得很好,她的女儿这么乖巧聪明,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她当初把秦昭留在金陵是对的,虽然她也只能将秦昭留在金陵。 他们父女俩小声说着话,仿佛已经忘了,门口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至始至终,秦墨琰都未曾抬眼瞧她一眼。 也好,银明鸢想。 看来他已经放下了,也好,他能放下,对他而言,自然是好事,以后洛王府会有新的女主人,他从不会苛待自己身边的人,也定能与他的新夫人相敬如宾。 银明鸢强忍着心尖密密麻麻的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秦墨琰道了声“知道就好”,继而轻轻抬眼,朝银明鸢看过来,将怀里的秦昭放下去,拱手朝银明鸢行礼, “外臣参见陛下。” 银明鸢的心尖又是一痛,被笼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 她暗暗深呼吸,道:“洛王不必多礼,请坐吧。” “多谢陛下,但此时夜色已深,外臣不便久留,扰了陛下休息,且外臣是来带秦昭回去的,既然找到了人,这便带着秦昭离开。”秦墨琰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要走了? 她们相处,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饶是再如何忍,她眼里还是忍不住有了水光,银明鸢强忍着哽咽,艰涩道:“天色晚了,外面起了风,秦昭还小,夜里在外,极易受寒……” “秦昭已开始习武,体质非寻常孩子可比,不会轻易受寒,陛下不必担心,”秦墨琰打断她的话,“陛下日理万机,实在不必在秦昭身上花费精力,今日多谢陛下对秦昭的照顾,不打扰陛下了。” 秦墨琰牵着秦昭的手往外走。 秦昭敏感地觉察到两个大人之间僵 硬的气氛,小嘴闭得紧紧的,不敢说话。 呜呜呜,爹爹好吓人! 银明鸢端端立在门口,看着他牵着秦昭缓缓走近,与她擦肩而过,从她的身侧离开,沿着长廊一直走向宫外。 银明鸢很轻地闭上眼睛。 眼泪从眼角滑落。 眼看着他们父女越走越远,知香焦急道:“陛下!陛下您,您不留一下吗?” “我留了,他不允。”银明鸢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留不住,罢了。” 罢了。 能得见一面,已是难得。 不能奢求更多。 相处得越久,感情便越是深刻,待到分别的时候,只会更痛。 倒不如就这样吧。 对谁都好。 秦墨琰牵着秦昭一路到了宫外,上了宫门口的马车,马车驶向距离宫门最近的客栈,秦昭一路上都闷闷不乐,不想说话。 到了客栈,秦墨琰带了她进了房间,道:“不高兴了?” 秦昭小手臂环胸,凤眼盯着秦墨琰。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深夜入宫 “爹爹您今晚太凶了!我被爹爹吓到了,”秦昭指控他,“爹爹您平时都不凶人的,您今晚那么凶做什么?您还打断娘说话,好不礼貌!” 秦墨琰沉默了下。 “我很凶吗?”他自己倒没有感觉到,但见着她,的确是气的。 秦昭愤愤道:“您从来没这么凶过!娘都被你吓哭了!” 秦墨琰凝眉。 “是吗?她哭了?你看见了?”庄成双可没那么容易哭,那女人的心硬得跟石头似的,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过来,他就没见她哭过几次。 好像在她的眼中,她的眼泪比宝石还珍贵。 “我当然看见了,您看都不看娘,您当然就看不见了!”秦昭气呼呼的,“她都哭一晚上了,见着我就开始哭,我就没见过谁比她还能哭的,还骗我说沙子进眼睛了,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了,结果您又把她弄哭了!” 秦昭愤愤不平 。 “让女人哭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爹爹您太让我失望了!”秦昭哼哼几声,自己脱了鞋袜爬到床上,裹上棉被盖住自己。 “在宫里的时候,当着娘和那么多宫女的面,我给您留面子,没有说您,但您今晚真的太过分了,板着一张黑锅脸,跟人有仇似的,您自己好好反省吧,”秦昭道,“您若是想明白了,最好进宫去给娘道个歉。” 秦墨琰:“?” 秦昭有点忧伤,叹了口气,说:“她要是一直哭可怎么办啊?我不在,都没人哄她。” 秦墨琰:“……” 秦昭就不想跟她爹来住什么鬼客栈,皇宫多舒服,还有漂亮的宫女姐姐伺候,不像这客栈,再好,也没她娘身边好。 秦昭郁闷地闭上眼睛,不想理她爹,自己睡去了。 秦墨琰坐在屋里守着她,直到确定她睡着了,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壁南九听到他家主子的动静 ,心头“哎哟”一声,暗想,他家主子可真是别扭,这一路跟着郡主过来,不就是想利用郡主得以名正言顺地见王妃吗? 而且今儿早在郡主被带进宫的时候,眼见着时辰还早,他那时候不进宫去把郡主带出来,偏生要等到深夜的时候去。 这深夜去,不就是打着进宫了就以夜深为理由住在宫里的主意吗? 结果他自己作,非得维持住他身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心,硬是刚了王妃,将郡主从宫里带了出来,自己果然没落着个好。 不但惹了郡主生气,自个儿也没能留在宫里。 太惨了! 南九为自家王爷抹一把辛酸泪,身为男人,他绝不能跟自家王爷学,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还是能屈能伸得好,否则,岂不就等于自找罪受? 南九正感叹着,隔壁传来殿下的动静,好像是开门出去了。 都三更天了,这会儿出去干什么? 秦墨琰带着秦昭 走后,银明鸢在正殿坐了很久,知香命人拿了冰过来给她敷眼睛,她却也并不想敷,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守在门外的宫女双腿都快站麻木了,她才撑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往寝殿走去,知香想带着人跟上去伺候,银明鸢却想静一静。 知香便领着人不近不远地跟着。 银明鸢回到寝殿,走进去,反身关上门。 屋里黑灯瞎火的,那股难受劲儿又疯狂地涌了上来,她也不点灯,借着稀薄的勉强能视物的光摸到了床边上。 她顺着床边坐到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间。 喉头哽咽,眼泪又流了出来。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能保护她的脆弱不被发现,屋里安静得只有她的哭声,压抑的,悲痛的,像是有人在狠狠地攥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秦墨琰从百鸟朝凤屏风后面走出来,看见的便 是她蜷缩成一团的画面。 上次见她这番模样,是什么时候? 已经很久远了,是她被洪水冲走,被一家医馆的老头关在柴房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可那时候她没有哭,她只是累了,倦了,不想动。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他从来,没见她这番哭过。 秦昭说她一直在哭,担心她要哭一整夜,她竟真的,一直在哭。 秦墨琰走到她的身边,缓缓在她面前蹲下来。 她觉察到什么,从膝盖间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了他被黑暗笼罩的轮廓,她一愣,哽咽声戛然而止,眼泪酣然而下。 下一刻,却又埋下头去。 她用力地去抹眼睛,将所有的眼泪逼回去,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 再抬头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表情,她坐在地上没动,道:“看来殿下功力大有增进,连我这紫微宫都能来去自如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争吵 她声音还带着哭腔,嗓音格外沙哑。 秦墨琰没理会她的嘲讽,抬手去抹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为什么哭?”他问她。 “和殿下没关系,”她道,“倒是殿下,深更半夜的,偷偷潜入我这紫微宫似乎不大合适,殿下还是快走吧。” 她伸手将他的手推开,表情漠然,像是突然穿上了冰冷的盔甲。 “我走了,你是不是还得继续哭?” “我说了,跟殿下无关。”她撑着床沿想站起来,然双腿一抽,她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腿麻了,动不了,麻痛的感觉让她的神经一痛,眼泪险些又涌了上来。 秦墨琰似乎看出她的窘迫,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身体突然横空,银明鸢一惊,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肩,道:“你抱我做什么?” “不是腿麻了吗?我抱你上床,”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讽道:“你不过二十三岁,却已经是九五至尊,受万 人敬仰,百官俯首,千万人称颂,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即便是秦墨朗,都没有她做得好,坐得稳,你伤心什么?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银明鸢咬了咬牙,被他放到床上的时候,她说:“我没伤心。” “没伤心你哭什么?” “我没哭。”银明鸢嘴硬。 秦墨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是,你没哭,刚刚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是狗,不是你。” 银明鸢气结,不跟他胡扯,问他:“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是不是哭了。” 能不能不要再说“哭”这件事情?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慢走不送,”她别开脸去,“我让你留下的时候你不留下,现在也没必要假惺惺地来看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幸而屋里没有点灯,他瞧不清她的表情。 她都已经做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的准备了,他又回来做什么?三更半夜夜闯 她的寝宫,若是被他未来的新王妃知道了,还不得气得吐血! “没什么好说?”他一手掰过她的脸,迫使她面对着自己,“我大老远跨越国境从金陵过来,深夜来找你,你就拿这句话搪塞我?” 银明鸢道:“我没让你来找我。” “我也不想见你。”她补充。 这是可笑,他们的事情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他都要娶新王妃了,竟然还跑来这里跟她纠缠不清,简直可笑。 她又没有求着他来! “你不想见我,想见谁?”秦墨琰手下重了力道,捏痛了她,“想见林奕?” 林奕早被她赶出南都去做事了,跟林奕有什么关系? “她是太上皇为你选的君后,这些年往来南苍各州府,帮你做了不少实事,少有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见他的时候,是不是还挺想他?” 他神色阴翳,藏着几分危险。 银明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墨琰,跟发 了疯似的,甚至捏痛了她,她吃痛一声,他才好似反应过来自己重了力道,蓦地松开了她。 银明鸢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道:“胡说八道什么?跟林奕有什么关系?” “我跟林奕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我让他东奔西跑,是因为他是个做实事的,我从来没想过让他入宫,我也不喜欢他。”银明鸢愤然道。 她嗓音不自觉大了几分。 守在屋外的宫女听到动静,敲了敲门:“陛下,可需要伺候?” “不需要,全给朕退开!”银明鸢冷声道。 守在门口的宫女尽数往外退。 秦墨琰冷冷地笑了笑,道:“是,你不喜欢林奕,这些年你这偌大的皇宫,也不见进个男人,因为你谁都不喜欢,你只喜欢这皇权,男人哪能入得了你的眼。” 银明鸢眼眶猩红。 她沉沉地点了点,道:“你说得没错,男人算什么?我不需要男人,我一个人稳坐这皇 权,大权在握,过得不知道多好,我不像你们男人,没女人就活不了了。” 都要娶新妻了,却跑来这里招她。 感情果然是会变的,人也是会变的,五年时间,他把女儿教得很好,却把自己搞坏了,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事情,以前的秦墨琰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以前的秦墨琰,甚至不会来金陵一步。 他变了。 “你这话,从何而来?”秦墨琰冷声道,“我何时没女人就活不了?” “难道不是?”他竟敢来招她,银明鸢也不客气,“你不是要娶新王妃了吗?宁侯府的嫡出二姑娘,谢婉,我在这深宫五年,没招谁没惹谁,更没想过纳个男人进来陪我,你却要去新王妃了,到底是我在想男人,还是你在想女人,还需要斟酌?” 秦墨琰气笑了,“连这件事你都知道,你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我?” 竟然没有反驳。 变相地承认了这件事情。 第三百一十六章 贪香 一种无与伦比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来,银明鸢攥紧了手指下的锦被。 “殿下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像你说的,我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银明鸢吸了吸气,声音听不出情绪,“是秦昭说的。” 她用力地咬了咬牙,指下的锦被被她抓出深刻的褶皱。 “恭喜殿下。”她说。 本就知道了,如今得他承认,倒也不必意外,在她看来,他过了五年才娶新王妃,已是极晚极晚了,这些年,太后定然没少在他耳边念叨。 他能答应娶那位谢婉,对方定然是位极好的女子。 将来会陪在他的身边,与他携手走完余生。 挺好。 可为何还是那般难受,为何那般嫉妒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女子,嫉妒都要面目扭曲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殿下请 回吧,我累了。” 她拉上锦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 这个动作。 秦墨琰失笑,在客栈的时候,秦昭让他回去反思,不想再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动作,和她刚刚的动作一模一样。 银明鸢拉着锦被盖住自己,不想再跟秦墨琰说话了。 她安静地等着秦墨琰离开。 她听到细微的动静,正疑惑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头上的锦被被他一把离开,银明鸢一愣,便是她这愣神的功夫,那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男人修长的身板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 银明鸢抬手去推他,却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说得没错,”他声音低低哑哑的,“我很想女人,想你娇软的身体,可我也只想你,没想过别人。” 银明鸢的嘴得到解放,大口地喘气。 “你放开我。”她 哑声道。 “不愿意?”他笑了笑,“陛下深宫无人作伴,岂不寂寞?外臣难得来此,便好生伺候陛下,如何?” 银明鸢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咬了咬牙,“不如何。” “如果我非要如此呢?”他笑,手指捏住了她衣裙的衣带。 银明鸢沉默,望着他俊美的脸,心脏狂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秦墨琰眼里逐渐着了火,或者说他其实在正殿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就着了火,只是这火一直被他死死压制着,直到此刻才不受他控制地显露出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衣带散开,他喑哑道:“陛下若实在不愿意,倒是有一个办法,陛下只需喊一声‘有刺客’,我便只能放开陛下。” 银明鸢当然不可能喊。 其实也是可以喊的,但她不会喊,也不想喊。 …… 一夜反反复复,不知几遍。 到最后,她实在没了力气,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下意识地去摸床的另一侧,空的,冷的。 银明鸢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知香在外敲门,道:“陛下,可醒了?” 银明鸢瞧了瞧屋内,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并无另一个人来过的痕迹,她竟有些不确定昨夜的疯狂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了。 她问:“什么时辰了?” 知香回答:“已过了早朝了,大臣们知道陛下身体不适,离开前都呈了折子上来,奴婢已将折子都放到书房了。” 竟然都过了早朝了?! 知香也觉得奇怪,陛下除非是真的生病了,否则根本没有起得这么晚的时候,可她卯正时进屋瞧过,陛下并未高热,只是睡 得沉。 银明鸢让知香进去伺候。 知香问:“陛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银明鸢摇头,反而问知香,“昨夜,你们可发现了有何不寻常之处?” “没有,只有陛下您心情不好,让奴婢们走远些,”知香拿了冰块给银明鸢敷眼睛,“您这眼睛都肿起来了,必须得消肿,奴婢让人熬了药,您也喝一碗。” 宫女端着汤药上来,银明鸢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就难受,端起碗闭着眼睛直接喝了。 知香道:“您切莫再哭了,再哭,您这眼睛又要受不住了。” 银明鸢点了点头。 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夏日寝衣单薄,领口也低,知香不经意间瞧见银明鸢胸口处红了一块,她大惊。 指着银明鸢红了的那处道:“陛下,您这身上怎么了?起疹子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滚开 银明鸢低头一看,面色瞬间烧红了起来,她赶忙拉了拉衣襟,遮住那处吻痕,道:“没什么,不是疹子。” 知香就眯了眯眼睛。 不是疹子,那是…… 她曾在手底下的一个刚成婚不久的宫女的身上看过相同的痕迹,她当时也问那宫女,是不是起疹子了,那宫女否认说那是她男人留的,叫吻痕。 陛下身上这? 吻痕? 男人? 可紫微宫守卫森严,进进出出的全是宫女,哪有什么男人? 知香一脸狐惑,见银明鸢明显是要遮掩的意思,也没敢多问,说起秦墨琰和秦昭来,道:“公主还在府上呢,殿下既然来了南都,肯定不会这么快离开,定会带郡主去看看公主的,您若是还想见见郡主,兴许可以去公主府走一趟。” 银明鸢缄默不语。 她身上竟然有痕迹? 要不是身上有这痕迹,她还以为昨晚那混乱的一夜是一场大梦。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令人羞耻的事情? 秦墨琰为什么会大半夜地入宫来? 银明鸢一脸莫名,兀自思索了许久思绪才被知香拉回来,她想起知香说的事情,问道:“你觉得我该去公主府找他们?” “是啊,奴婢当然知道您不想见殿下,可是您去公主府,也不是为了见殿下的,是为了见郡主的,您是郡主的娘,您去找郡主,郡主定 然也会开心的。”知香说。 银明鸢又沉默了。 客栈。 南九和秦昭都已经起了,一大一小在大厅遇见用膳的南三和南四。 秦昭啃着小馒头,抬头望了眼秦墨琰的房间,小眼睛眨啊眨的,问:“我爹爹还在睡吗?” 南三和南四相视一眼,南四点头,“殿下昨夜反思,许是觉得自己真的有错,所以郡主入睡后不久,殿下便认错去了。” “去哪儿认错了?”秦昭奇怪。 她爹专程去认错? 可能吗? 南三道:“宫里。” 南四接话:“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认错的,在宫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回房后就直接睡了,这会儿都没起。” 秦昭小声道:“所以我爹是进宫找我娘了?” 南三点头。 秦昭不明白了,她有限的小脑袋瓜不足以让她想明白男女之间复杂纠葛的感情,她问:“我爹既然还专门进宫去找我娘,为什么在见到我娘的时候,却硬得跟石头似的呢?” “这你就不懂了。”南九笑眯眯道。 秦昭和南三、南四都投去“你说说看”的表情。 南九眉梢掠过几分得意,笑着解释:“咱们殿下死要面子啊,在王妃的面前,拉不下脸来,哈哈哈,结果得知把王妃给得罪哭了,人就怂了。” 怂? 南九叔叔为什么要用这个字来 形容她爹爹啊? 她英明神武、狠辣果断的爹爹和“怂”这个字有什么关系?! 秦昭扒完了饭,也没见她爹起床,只能自己去敲门了,敲了老半晌她爹才让她进去,秦昭迈进武,说道:“爹爹,我不想这么快回金陵,我还没玩儿够呢!” 秦墨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仰头将冷茶喝下,回应秦昭的话,“你姑姑在楚湘王府,等会儿我带你去看你姑姑。” 秦昭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在这里住几日?” 秦墨琰点头。 秦昭立刻欢呼起来,冲到秦墨琰的怀里,四只爪子攀在他的身上,就着秦墨琰的侧脸就亲了一口,“爹爹太棒了!我爱爹爹!” 秦墨琰笑。 当年银明鸢离开后,银明川便折道返回金陵,将还住在金陵的秦乐瑶接回了南都,秦乐瑶离开金陵的时候,秦墨琰还在郾城,银明川也并未对她说洛王和洛王妃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秦乐瑶是后来回到南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皇以对南境用兵威胁她四嫂回到了南苍,导致她四皇兄和四嫂不得不分离,她四皇兄重伤,她四嫂和小侄女母女分隔两地。 此生再见,是遥遥无期。 秦乐瑶素来是个敢爱敢恨的,她简直恨死女皇了,也恨助纣为虐的银明川。 这次即便是银明鸢 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与银明川好好过日都没了作用,这些年秦乐瑶就一直和银明川闹着,最初银明川觉得自己理亏,尚且让着,时间一长,约是累了,觉得自己就算让,秦乐瑶也不会领他的情,于是就开始和秦乐瑶刚。 整个南都都知道楚湘王夫妻不和,嫁过来的长乐公主脾性古怪,好端端的一个王府,愣是被他们两个主子给搞得鸡飞狗跳。 以至于吃顿早膳都不得安宁。 秦乐瑶昨晚睡觉做梦,梦见银明川趁她睡觉的时候拿绳子勒死了她,今早醒来看银明川就格外不顺眼,银明川正埋头吃东西的时候,秦乐瑶心底就开始冒火。 “你怎么还能吃得下东西?”秦乐瑶不满道。 银明川没理她。 秦乐瑶的火气那是蹭蹭蹭地往上冒,盯着银明川质问:“昨晚是不是想弄死我?你说,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否则我怎么会梦见你拿绳子勒我脖子?” 银明川:“……” 他抬头,脑门上尽是不知所言,“我说公主,你做梦也要怪到我头上?” 他可太冤了! “佛说,夫妻之前是有感应的,我既然梦见你想弄死我,定然就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有了这等想法,”秦乐瑶气得满脸充血,“好啊,银明川,你是不是早就想我死了?” 银明川懒得解释,哼哼道:“可不是,你 死了,我立刻找一个温柔贤惠的。” 秦乐瑶就知道,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他就是不喜欢自己。 当年他要离开南都,随她四嫂去越阳城的时候,临别前他忽然吻了她,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情,而是因为他不希望在他离开之后,她在家里养上男宠。 这话,当初他回到南都后自己也承认过。 秦乐瑶气得要死。 抓起一个碗就朝银明川砸去,而银明川似乎早就有所防备,手一扬,轻轻松松就接住了秦乐瑶朝他无情丢过来的碗。 秦乐瑶曾经无数次想要砸死他,但是没有一次成功过。 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砸过来的东西对他而言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很轻易就能被银明川化解,但秦乐瑶那简单的脑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情,隔三差五,砸得乐此不疲。 但银明川的心情还是受了影响。 他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秦乐瑶的面前。 那阴翳的目光让秦乐瑶的心底莫名发慌,她挪了下自己的屁股,问:“你想干什么?” 银明川没应,他弯腰将秦乐瑶扛起来,屋里几个伺候的丫鬟吓得面色一白,秦乐瑶挣扎地捶打银明川的后背,尖叫着让银明川放开她。 丫鬟们想冲上去将秦乐瑶救下来,被银明川冷厉的目光一瞪。 “滚开!”银明川道。 第三百一十八章 你别生气 丫鬟们吓得浑身一哆嗦,顿时不敢再上前去。 银明川抱着秦乐瑶直接进了卧房,脚一踢,将卧房的门给关上,他直接把秦乐瑶丢在床上,秦乐瑶从床上翻起来,拿了枕头就去砸他。 五年了,他们夫妻要么相对无言,要么鸡飞狗跳。 王府原本是内院和外院之分的,但是她从金陵回来后,便强行将王府分成了内院和外院,外院他住,内院她住。 虽然他们是分开睡的,一直没有夫妻生活,但她倒也安分,没有去外面鬼混,也没有带任何男人回府,算了给他留了最后的颜面。 他瞧着她还算安分的份儿上,便也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也没有去什么青楼妓馆鬼混,更没有睡别的什么女人。 这五年,他们就守着相对无言和鸡飞狗跳过日子。 别人觉得他们不安生,他们也的确不安生。 银明川真是受够了,妈的,他是有媳妇儿的,却过了 五六年的和尚日子,正反这媳妇儿也不大喜欢他,对他总是没有好脸色,近来也越发喜欢挑他的刺,他干嘛还要忍? 她随便做个不好的梦都成了他的错,这日子没法过了。 银明川欺身而上,压住秦乐瑶便是一通乱亲,将人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秦乐瑶被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她气得肺都要炸了,张嘴就咬了银明川一口。 混乱中她丧失里理智,下嘴的力道没把握好,一不小心劲儿就用过头了。 银明川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秦乐瑶尝到一股血腥味,脑子一激灵,清醒了几分。 她清醒了,银明川却越发不清醒,血腥味和眼前令人耳目充血的光景刺激了他。 “你是我妻子,这本就是你该做的。”银明川哑声道,他手一扬,扯下了秦乐瑶的衣衫。 青天白日,室内一片旖旎。 完事后,银明川眼底的猩红褪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 来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他脑袋“轰”地一声,竟不敢去看身下的人。 “滚开!”秦乐瑶骂道。 银明川嘴角一抽,慢吞吞从秦乐瑶的身上下去,捞起被他丢在地上的衣服穿上。 秦乐瑶拉上锦被遮住自己的,愤然地瞪着他。 银明川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道歉的话憋了半天,愣是没有出口,他张了张嘴,道:“你疼吗?要不,我给你抹点药?” 秦乐瑶拿起一个枕头就朝他砸去,怒骂道:“滚!” 银明川也不在这里继续讨人嫌,但他觉得他是得了便宜的那个,遂而即便被骂了,说话的态度还是好了几分,他道:“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约摸是想起秦乐瑶刚刚咬牙忍痛的样子,又补充:“要是疼就让嬷嬷给你上药,别忍着。” 秦乐瑶侧过身去,根本不想看他。 银明川走后,张嬷嬷领着丫鬟走了进来,一见屋 里的场景,就知道怎么回事,她“哎哟”一声,走到秦乐瑶的面前,道:“公主,公主,您可还好?” 秦乐瑶已哭得泪流满面。 银明川那疯子,竟然那么对她,简直可恶! 张嬷嬷心疼得不得了,赶忙让丫鬟去准备热水,伺候秦乐瑶洗浴,张嬷嬷拿了药要给秦乐瑶抹,被秦乐瑶拒绝了。 “我自己来。”她说。 其实她没觉得多疼,银明川虽然没得到她的同意,但却没有使太大的劲儿,没怎么疼痛她,但她就是难过。 她的初夜,原本应该非常美好的初夜,就这样没了。 她很难过。 张嬷嬷道:“公主,老身早就跟您说过的,您这样跟王爷闹下去,实在不是个事,您虽然有陛下护着,但与您过日子的是王爷,不是陛下,您还得跟王爷好好过才成,否则您与王爷之间,迟早生出大事来。” 秦乐瑶泡在浴桶里,呜呜地哭。 “老奴 瞧着,这些年王爷的耐心实在被消耗得不剩下多少了,您与王爷到底是夫妻,又不可能和离,只能和王爷过下去,可你们一直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张嬷嬷叹气。“这都五年了,陛下都没有跟王爷计较,您何苦不放过自己呢?” 秦乐瑶抹了把眼泪。 她哽咽道:“嬷嬷您就别装糊涂了,四嫂从来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您看看梁言郡主府、看看林相、看看玄青和宜荷两位姑姑,看看其他任何一个曾是太上皇亲信的人,要么被夺权、要么被贬、要么被驱逐,有几个讨到了好?” 秦乐瑶吸吸鼻子,道:“银明川当年助纣为虐,几度险些害死我四皇兄,又助太上皇将四嫂逼回南苍,四嫂不跟他计较,那是为了我,但我不能不知好歹,况且银明川对我多番欺骗,也根本不值得原谅。” 她和银明川之间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离宫 银明川伤害她的家人、欺骗她、隐瞒她、利用她,她就没想过,这辈子能跟银明川好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张嬷嬷心知劝不动,倒也不劝了。 劝的话说了太多遍,公主无动于衷,还总有理由反驳她,她也劝累了。 秦乐瑶洗了澡,觉得身上不舒服,加之昨晚没有睡好,这会儿神奇地来了瞌睡,便躺到床上补眠,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 有丫鬟匆匆进来禀:“公主,公主,洛王殿下来了。” 秦乐瑶还在做梦,迷迷糊糊听见这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问:“谁来了?” 下一刻,张嬷嬷推门进来,满面笑容道:“是洛王殿下来了,这会儿人已经被王爷迎进了府,领到花厅茶座去了。” 秦昭是第一次见银明川,这人和她娘有几分相似,严格说来,他们还有血缘关系,秦墨琰让她喊姑父,她便乖顺地喊了。 她被秦墨琰牵着,一路进了花厅。 银明川也在打量她。 小姑娘 一双眼睛和宫里那位一模一样,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秦墨琰的翻版,长大了定然是个绝色美人,不过这小姑娘的眼神总往他受伤的嘴上瞧,瞧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银明川觉得,自己也是悲催。 早上才对秦乐瑶做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下午人家哥哥就大老远从金陵赶了过来,像是专程针对他似的。 来之前也没打个招呼,不知来干嘛的。 不过以他对秦墨琰的了解,这位是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墨琰就这茶座坐下,问:“长乐呢?” 银明川讪然,道:“公主昨晚没有睡好,这会儿还在睡,不过丫鬟既然已经去通传了,想来很快就会过来。” 秦昭眨了眨那双凤眼,发出灵魂拷问:“还在睡的意思,是说姑姑从昨晚一直睡到了现在吗?姑姑这么能睡的?” 秦墨琰摸着茶盅,不语。 银明川:“……早上起来吃了早膳,才又回房继续睡的。” 秦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瞧了 瞧银明川嘴角上的伤痕,道:“姑父您是跟别人打架了吗?您被人咬了呀?” 秦乐瑶前脚踏进花厅,就听到清脆的童音刚巧问到银明川这个问题。 她眉梢一跳,朝茶座旁看去,果然看见秦墨琰就坐在屋里,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淡粉衣裙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眼便瞧见了她,指着她道:“爹爹,那是我姑姑吗?” 秦墨琰回头,看了秦乐瑶一眼,点头。 秦昭不认生,高兴得从秦墨琰的身边跑开,迈着小短腿冲到秦乐瑶的怀里,朝秦乐瑶仰头笑道:“姑姑,我来看你啦!” 秦乐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撞软了,千里之前见到亲人,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出来,她把秦昭抱起来,哽咽道:“我们秦昭都长这么大了!” “你别哭,”秦昭拿小手帕给她擦泪,比了一个五,“我五岁了,茹梅说我很小的时候,姑姑还抱过我,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很重了?” 秦乐瑶被她逗笑了。 “不重,还可以再多吃 点。”秦乐瑶道。 她抱着秦昭上前,将秦昭放下来,敛衽朝秦墨琰行礼,“四皇兄,您可算是来看我了,您和秦昭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之前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临时过来的,”秦墨琰表情淡淡的,“坐吧。” 秦乐瑶看了银明川一眼,在秦墨琰的旁边坐下来,然屁股还未落到座椅上,又有丫鬟进来禀道:“陛下过来了,仪仗开路。” 秦乐瑶一惊。 银明鸢自回到南苍后,这五年出宫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怎么今儿突然来了这里? 她下意识地朝秦墨琰看过去,却见秦墨琰表情淡淡的。 得了,她四皇兄这副万年死人脸,旁人是看不出他的情绪的。 但她和银明川都得出去迎圣驾,秦墨琰自然也知道规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声慢气道:“你们去迎陛下吧,本王就不去了。” “我想去。”秦昭兴奋道。 秦墨琰:“随你。” 秦乐瑶和银明川自然不可能勉强秦墨琰,秦乐 瑶牵着秦昭出去迎人,待到了大门口,皇撵刚好到了,除了秦昭,所有人纷纷跪下去。 秦昭跑到皇撵前,去掀皇撵的帘子。 秦乐瑶“哎”了一声,没拦住。 知香见是秦昭,面上一喜,敛衽给她行了一礼,笑道:“奴婢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了,”秦昭掀开帘子,朝帘子里探进去一个脑袋,朝银明鸢笑,“娘,我爹爹也在姑姑家呢,您怎么突然出宫了?是来看我的吗?” 那一声“娘”,让银明鸢险些又落了泪。 她强忍着酸涩,道:“不光是来看你,也是来看你姑姑的。” “娘就别诓我了,您想见姑姑,一道御令就让姑姑入宫了,哪需要摆这么大的阵仗?娘想见我就说想见我呗,你们这些大人就喜欢拐弯抹角兜圈子。”秦昭笑弯了眼睛。 银明鸢闻言,忍俊不禁。 她伸出手,牵着秦昭下去,道:“小机灵鬼,没错,娘就是专程来瞧你的。” “只瞧我,不瞧我爹爹吗?”秦昭扑扇着眼睛。 第三百二十章 打起来 银明鸢又笑了,说:“你爹有什么好巧的?哪有我们秦昭乖巧可爱又聪明?”落了地,她弯腰将秦昭抱起来,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道:“起吧。” 银明川和秦乐瑶领着众人纷纷起身。 银明鸢抱着秦昭路过银明川肩侧的时候,瞧见他嘴上有伤,皱了皱眉,道:“堂兄,跟人打架了?” 银明川心头讪讪,回答:“倒不是打架,是被……一只猫给咬了。” 银明鸢朝秦乐瑶看过去,秦乐瑶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银明鸢顿时明白过来,她了然地笑了笑,“看来堂兄这安逸日子是越过越精彩了。” 银明川:“……” “听说你们俩又闹架了,我不放心,过来瞧瞧,”银明鸢抱着秦昭往里走,“堂兄,一个男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温柔些,别总欺负人家姑娘。” 银明川正要反驳,秦乐瑶抢先一不凑上去。 她拉住银明鸢的衣袖,委屈道:“四嫂 ,就是他欺负我,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他也好意思,要换了是我,我都没脸活。” 银明川:“到底谁欺负谁?” 秦乐瑶回头,狠狠瞪他,“自然是你欺负我!” “就我这嘴上的伤,你有脸说是我欺负你?”银明川也不遮遮掩掩了,“这是谁咬的?这是狗咬的吗?” 周围还有不少下人,闻言哥哥呆若木鸡,不敢抬头。 秦乐瑶一个深闺教养出来的姑娘,被银明川当众说出夫妻床上的那点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银明川的嘴。 然而,上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出那等泼妇骂街的事情。 银明鸢解围道:“堂兄,公主和南苍女子不同。” 银明川陡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他给秦乐瑶递梯子,道:“这里是南苍,民风开饭,况且我也没有说得多露骨,夫妻之间谁没那点事,公主不必介意。” 秦乐瑶怎么可能 不介意。 然而,银明川话已经出口,她总不能让他把说出来的话咽回去,骂了声“登徒子”,便不再跟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掰扯,跟着银明鸢进了府。 秦昭趴在银明鸢的肩上,小声道:“娘,姑姑和姑父之间,感情好像不大好呢。” 银明鸢道:“这天下间感情不好的夫妻很多,不缺他们一对。” “那您跟爹爹,也是感情不好吗?”秦昭有些紧张地问。 银明鸢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发现秦昭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她更聪明一些,胆子更大一些,但也更敏感一些。 许是因为,她从未陪在她的身边吧。 秦墨琰既当爹又当娘,可他到底,也只是爹,他代替不了娘的位置。 “我跟你爹爹的问题,不是感情好与不好可以概括的,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这些问题跨越了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纠葛,延伸到了国与国的问题上,你现在还小,所知有限,等你再长大 一些,学的知识多了,就算没有人跟你解释,你也会明白。”银明鸢说。 秦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那我不问了。” 秦乐瑶拉了拉银明鸢的衣袖,“四嫂,你跟秦昭,你们怎么相认的?” “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不知道?”银明鸢道。 秦乐瑶摇头,昨天她在跟银明川生气,根本没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银明鸢朝知香递了个眼神,知香便给秦乐瑶解释起来,秦乐瑶听完,看秦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惊叹道:“不愧是四皇兄和四嫂的女儿,厉害!” 秦昭得意地一笑。 到了花厅,银明鸢脯一踏进去,就撞上秦墨琰的视线。 秦乐瑶和银明川齐齐顿住脚步,夫妻俩这会儿倒挺有默契,互看了眼,似乎又觉得场面过于尴尬,纷纷别开脸去。 银明川率先打破沉默,道:“陛下请屋里坐。” 话落,竟见秦墨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拱手朝银明鸢行礼,道:“ 外臣参见陛下。” 气氛过于诡异,就连秦乐瑶都不敢放屁了。 银明鸢也习惯了端着一副架子,面无表情地从各种或震撼或惊讶的目光中走过,瞧着秦墨琰今日这番模样,和昨日在紫微宫正殿时别无二致,她便就不做低姿态了。 她抱着秦昭到茶座旁坐下,道:“殿下不必多礼,坐吧。” 秦墨琰道了谢,方才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再瞧银明川和秦乐瑶,那对夫妻在自己的家里倒好似身在别人家似的,半晌都没敢坐过来,银明鸢道:“还要我请你们坐?” 这话就带着几分气性了。 只不知这气性从何而来。 银明川和秦乐瑶赶忙过来坐下,秦乐瑶眼角余光瞄着屋里的两尊大婶,无语问天,我的娘娘哟,真的好尴尬啊。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听说当时在岸口,她四嫂是命玄青姑姑将她四皇兄打得站都站不稳的。 这隔了五年,她四皇兄会不会还记仇,想要打回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发怒 银明鸢抱着秦昭不撒手,拿了干果剥给秦昭吃,又细细问起秦昭昨晚在哪里睡的、睡得可好、早膳吃的什么云云。 秦昭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屋里尴尬的气氛,窝在银明鸢的怀里,笑得灿烂。 “客栈当然没有您宫里舒服,一大早外面就吵吵嚷嚷的,我都没睡好,所以早上起得特别早,爹爹还睡懒觉呢,快中午了才起来。”秦昭嚼着核桃说。 秦乐瑶不信:“你爹除非生病了,否则从来不睡懒觉的。” “可他今天就是睡了呀,他昨晚一夜没睡,今儿早上才开始睡的,”说完转头去看银明鸢,“娘,您是不是也是今天早上才睡的?” 银明鸢:“……” 这问题她要怎么答? 这就叫上“娘”了? 小叛徒! 秦墨琰的脸黑了几分。 银明川笑了笑,说:“你娘称病,今儿早朝都没上。” “啊?您病了啊?”秦昭皱起小眉毛,“怎么病了?是不是我爹爹昨晚偷偷溜进宫,欺负您了,所以您才生病的?” 银明鸢下意识地朝秦 墨琰看去。 后者正端着茶盅,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看来。 那双黑眸中闪过几分意味身长。 银明鸢见他沉默不语,完全没有要主动的解释的意思,她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难为情,强自镇定,道:“你爹爹昨晚入宫了?你听谁说的?” “南三叔叔说的呀。”秦昭两只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端得是一副天真无邪。 银明鸢终于光明正大问秦墨琰:“殿下昨夜真的入宫了?” 秦墨琰:“不曾。” 银明鸢就笑了,对秦昭说:“南三可能搞错了,我昨晚的确没在宫里见到你爹爹,至于你爹爹为何三更半夜跑出客栈,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那爹爹您干什么去了?”秦昭问。 秦墨琰:“寻仇。” “寻仇”二字太过血腥,秦昭吐了吐舌头,不再继续问了。 秦乐瑶道:“四皇兄,你难得来南都,就在这里住些日子再走吧?我让人把宜兰院给您腾出来,您就住在宜兰院,如何?” “不必了,本王住客栈。” “住客 栈也不住我府上来?”秦乐瑶有点伤心。 秦墨琰“嗯”了声,“住你府上不方便。” “不是挺方便的吗?”秦乐瑶道,“什么都有人伺候,哪里不方便?” 秦墨琰:“不方便本王寻仇。” “咳!”正喝水的银明鸢突然呛了,秦昭赶忙从她身上下去,银明鸢扶着桌面,埋着头,不停地咳,呛得死去活来。 秦乐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哎呀,怎么突然呛了?四嫂,您怎么样?没事吧?” 银明鸢没工夫回答秦乐瑶的话,又磕了好半天才消停。 她听秦墨琰冷冷道:“谁是你四嫂?” 秦昭和秦乐瑶被这冷淡的声音吓得一愣,都禁了声,不敢再说话。 银明鸢的心重重地垂下去,她又连着咳嗽了几声,拿帕子擦了擦嘴,再坐稳的时候,面色恢复了面无表情,她对秦乐瑶道:“以后别叫我四嫂了。” 秦乐瑶瘪了瘪嘴,小声道:“可您本来就是我四嫂。”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已不是 了,况且你就要有新的四嫂了,你再这么叫,着实不合适,”银明鸢说,“你四皇兄听了,也不喜。” 秦乐瑶顿时就更委屈了。 她看向秦墨琰,道:“四皇兄,您要娶新妃了?” 秦墨琰不语。 气氛又怪异了起来,这会儿就连秦昭都不怎么说话了。 银明鸢摸了摸秦昭的小脑袋,微微笑着,说:“南都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原谅娘,娘不能陪你去吃去玩儿,你若是想去,就让你姑姑陪你去,如果想进宫,随时都可以来,在南都多玩儿几日,别急着回金陵去。” “我出宫,本就是为了瞧你的,如今瞧着了,我也该走了。”她站了起来。 秦昭拉住她的手,小声道:“您一盅茶还未喝完呢。” 银明鸢也很舍不得。 但是她留在这里,气氛总是很诡异,秦昭心思敏感,银明鸢不想伤到小孩子敏感的心,觉得她亲生父母不对付,以为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她道:“你改日进宫来,我带你好好游览南都皇宫,好好陪你 ,如何?” 秦昭不想她这么快走,然而,却也不好多加阻拦,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银明鸢心里难过,眼泪险些没有忍住。 她道:“我在宫里等你。” 然后她收回了手,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径直朝外走了出去,到了花厅外面,知香默默地递给她一块帕子,低声道:“风大,陛下遮一遮脸。” 银明鸢的眼泪夺眶而出。 银明鸢一走,秦昭就环胸坐到旁边,谁也不搭理了。 秦乐瑶也有些不高兴,连带着看自家四皇兄都觉得不顺眼起来,她道:“四皇兄要娶新妃了,甭管那新妃是谁,即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在我心中,我也只认现在这个嫂嫂,正反我人也不在金陵,我怎么喊金陵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四皇兄就别管我了。” 秦乐瑶在秦墨琰面前,头一次说话这么硬气。 “人家四嫂好难得出宫,又不是来看四皇兄您的,你干什么非得给人家摆脸色看?人家只是想见见女儿,秦昭是四嫂拼了命才生下来的,人家来看看怎么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面红耳赤 秦乐瑶说着,想起当年的那些乱事,想起她自己做出的混账事,眼泪禁不住地源源不断地往下滚。 “当年四嫂为何把秦昭留在金陵,为何回到南都,这个中因由,四皇兄你也是知道的,四嫂这么做,那也是别无选择,我就不明白了,您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责怪四嫂,您若是不责怪四嫂,我叫她一声四嫂怎么了?她原就是我四嫂! “这五年,您在金陵享受着清泰的日子,可知道四嫂是如何过来的?自己生的女儿不得见,自己好难得找到的倚靠再也不是倚靠,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身处这南都皇权的旋涡,数次九死一生,活到如今,已是不易,四皇兄您有什么资格怪她?” 秦乐瑶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自家四嫂可怜,越说哭得越凶。 旁边的秦昭听了,也哇哇大哭起来。 一大一小哭声 震天,闹得整个花厅都是哭声,秦昭含着哭腔突然喊了声:“爹爹欺负娘,爹爹是坏人!” 秦墨琰陡然站了起来。 银明鸢已走到王府大门,风吹干了眼睛,只留下眼底猩红一片。 她由知香扶着上马车,身后却突然冲上来一人,银明鸢只觉得面前一阵强风刮过,还未看清楚来人,剑刚出鞘的知香就被一股大力震退开了。 下一刻,秦墨琰搂住她的腰,轻轻纵身,将她带回了王府。 银明鸢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落地时,只听身后的门砰然关上,她被秦墨琰反身抵在门背上,那人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很难过?”他凝着她猩红的眼,“难过什么?” 银明鸢别开脸,“我没难过。” 下一刻,她的脸又被他掰回来。 “所有人都认为你没错,你为了避免两国战事,为 了还洛王府一个安宁,自愿牺牲自己,回到这南都的皇权中挣扎,你为了不拖累我,甚至给我下药,将我迷晕,为的便是不让我阻止你,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为了百姓,你很了不起,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伟大?” “从未。”银明鸢回答。 “不觉得自己伟大,却做了这些事情,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殿下已经问过了,我图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我图所有臣民都匍匐在我的脚下,我图生杀予夺,我要谁死,谁不得不死,”银明鸢目光冷然,“殿下是不是还想问我,既然如此,我哭什么?告诉殿下也无妨,人之欲念,无穷无尽,我既想要这巍巍皇权,也想要我的亲生女儿陪在身侧,可我知道,殿下不会把秦昭给我,我不想离开女儿,可我不得不离开,所以我难过,殿下既为人父,当该明 白为人母的心之二一。” “那么我呢?”他问。 “我与殿下,已着实没什么好说的。”银明鸢闭了闭眼睛,将疼痛压下去。 他已要娶妻了,她与他还有什么好说? 他们之间,五年前就结束了。 “你只想要女儿陪在你身边,却不想要我?昔日的种种温情都是假的吗?你对我有情,都是装的?”他冷嘲。 银明鸢觉得他可笑。 五年了。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生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远的不提,就说近的,他都要娶新王妃了,还管她要不要他? 不管她要与不要,结果不都只有一个? 他会回到金陵,迎娶他的新王妃。 银明鸢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道:“殿下现在问我这些,有何意义呢?难道我说我还想着殿下,念着殿下,殿下就能为了我,不娶妃吗?” “还?”秦 墨琰沉重地咬住这个字。 银明鸢挣开他的手,她别开脸去,不看他。 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秦墨琰扣住她的腰,这女人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分明是生过孩子的人,腰却比生孩子之前还细,好像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给她折断了。 秦墨琰竟也真的没敢太用力。 “还对我有情,是吗?”他扣住她的腰,将人揽进怀里,他低头在她耳边说话,“回答我,是不是还对我有情?” 银明鸢恼羞。 夏日衣衫单薄,他将她挤在他和门背之间,她进不了,退不得,这姿势,怎么瞧都令人面红耳赤。 偏生他像是故意的,还贴在她的耳边说话。 银明鸢白嫩的脸升起薄红。 她咬着牙,不回答他的话。 “不说?”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露在外面的颈脖,“你昨晚可没有现在这么冷漠。” 第三百二十三章 打架 想到昨晚,秦墨琰的眼底又烧了起来。 还敢跟她提昨晚?! 银明鸢负气道:“我昨晚那是被狗咬了,殿下就别放在心上……” “唔——”她未完的话被秦墨琰的嘴堵了回去,银明鸢的手被他扣住,她只能动脚,她抬脚就踢了他一脚,恰好踢在他的小腿上,然对秦墨琰而言,她的力道实在不足。 他纹丝不动。 越发用劲儿地吻她,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才稍稍放开。 他低声道:“你若再挣扎,我就在这儿把你办了,你可以喊,不过你若是喊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的……奸情。” 银明鸢瞪他:“混蛋!” 秦墨琰笑,混不混蛋,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在见到她之前,他觉得自己即便来了南都,即便见到了她,也完全能克制自己,毕竟五年过去了,时辰沉淀了他们的感情,那些被深埋的情绪,不会轻易破口而出。 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只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他完全想错了。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忍住,积蓄了五年的怒火,沉淀了五年的感情,一一不受他控制地疯狂涌出,让他做了一件又一件背离他本性的事情。 这个女人,她就是有那个本事。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让他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秦墨琰在她耳边低声说,“是不是还对我有情?什么时候有的?失忆后又重新爱上我了吗?” 银明鸢被这突然混蛋起来的秦墨琰气得脑袋发疼。 她想也不想道:“ 重新?谁说我失忆前爱你了?” 秦墨琰的笑容敛去。 银明鸢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怒气瞬间散了干净,她一把推开秦墨琰,拉开门就走了出去,快到王府大门的时候,知香赶忙迎上去,道:“陛下,您没事吧?” “没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银明鸢道。 知香还是不大放心,欲言又止。 秦墨琰回到花厅的时候,秦乐瑶和秦昭已经止住了哭,秦墨琰端起茶盅,将冷茶饮下,问秦乐瑶:“你四嫂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秦乐瑶刚伤心完,听到他自打脸的话,反问:“您不是说她不是我四嫂?” “回话。”秦墨琰冷沉道。 秦乐瑶被他阴冷的样子吓了一跳,到底不敢再造次,老实回答:“我不知道,四嫂这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秦墨琰:“你仔细想,她有没有提到过失忆前的事情。” 秦乐瑶经常进宫找银明鸢说话,但是每次银明鸢都是听得多,说得少,很少主动说起什么,秦乐瑶又粗心大意,很多事情不会深想,还真没注意。 这会儿被秦墨琰一呵斥,她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不记得了。”秦乐瑶委屈地说。 四皇兄真是太凶了! 秦墨琰闭了闭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他问:“你有没有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过她失忆前发生的事情?” “这倒是提过,”秦乐瑶回答,“上个月我入宫,还跟四嫂提过三皇兄呢。” 秦墨琰:“她怎么说?” 秦乐瑶仔细回想,一边想一边道:“我说大约上天觉 得四皇兄您命不该绝,所以才派了四嫂回到金陵,救了四皇兄您的性命,又帮四皇兄和七皇兄灭掉了狼子野心的三皇兄,四嫂听后,好像是说了一句话。” 秦墨琰:“说了什么?” “好像说的是,三皇兄心狠手辣,惹得前世幽魂飘来报复,只为改变今生的命数,我当时还觉得四嫂这话听着奇怪,四嫂却解释说,她不过是随口说说。” 秦墨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她问他,是否相信前世今生,他说不信,她怅然道:“如此说来,倘若我告诉殿下我是前世飘过来的幽魂,只为改变今生的命数,殿下也定然是不信的。” 她真的恢复记忆了? 什么时候? 是在金陵的时候,还是回到南都之后? 秦墨琰的脸色有瞬间的煞白。 当初夺嫡的时候,她便说过,她不想进宫,也无意后位,可见她并不十分看重权利,庄成双有她自己想过的简单的日子,她不喜欢夙兴夜寐地劳心劳力。 她既然不想当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对帝位也没有多少兴趣。 又怎可能为了权利,抛夫弃女? 如果她记得过往种种,那这五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如果当初离开他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她离开的时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秦墨琰忽然有点不敢想了。 银明川算是看出来了,他们那位手腕狠辣的陛下,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记忆,她是庄成双的时候,她就能弄死庄家上下人等,也难怪她回到南都,会六亲不认了。 他一直就觉得庄成 双狠毒,这女人要么直接杀,要么就不能得罪,偏生姨母又要得罪她,又不能杀她,不仅不能杀她,还用尽了手段将人绑在身边。 搞得人家夫离子散、痛苦不堪。 这下好了,引狼入室。 太上皇自己本该是囚禁的人,现在成了被囚的人,人被关在永安宫,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得见,半年前他硬闯,陛下命人打断了他的腿。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才见好。 陛下的这些作为,也是他和秦乐瑶的矛盾之一,他反对,她支持,他们夫妻的矛盾就越发地深,可陛下行为那么极端,他除了愤怒地斥责几句,也不能做其他的。 太上皇旧疾发作,依照御医的意思,已经时日无多,这个时候,陛下是决不能出事的,否则南都必乱,南苍必乱。 陛下是南苍的强心剂,有她在,南苍才能稳。 银明川长叹一声,心头滋味复杂,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秦乐瑶颤声问:“四皇兄,四嫂真的恢复记忆了吗?” 秦墨琰沉默不语,伸手将秦昭从秦乐瑶的怀里接过来。 “您不知道,四嫂对我极好,”秦乐瑶喟叹,“有四嫂给我撑腰,银明川都不敢太过分地欺负我,旁人也不敢看低了我,我在南都,也可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秦昭还很难过,趴在秦墨琰的肩上不想说话。 秦墨琰道:“也许,本王不确定。” 秦乐瑶闷闷地说:“四皇兄,您以后见着四嫂,能不能不要那么凶了?我怕四嫂难过,这人一难过,就容易流眼泪,我怕四嫂的眼睛受不住。 ” 秦墨琰凝眉:“她眼睛怎么了?” “我也不大清楚,我是听知香说的,说四嫂伤了眼睛,这几年断断续续地喝着药,我问怎么伤的,知香无论如何也不说,可我记得,四嫂在金陵的时候,眼睛还好好的,应该是离开金陵后伤的。”秦乐瑶解释。 “我知道怎么伤的。”银明川接话。 秦乐瑶瞪他:“你知道什么?你除了跟四嫂作对,你还会什么?” 银明川懒得跟她朝,道:“不听算了。” “怎么伤的?”秦墨琰问。 “四年前,宫里闹内奸,有人想烧死陛下,这事殿下知道吧?”银明川道,“紫微宫被烧了一半,陛下的眼睛就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灼伤的。” 秦乐瑶一听,就嗤笑了声。 “胡说八道,四嫂的眼睛在那场大火前就不好了,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非要显摆你能耐,知香既然不说为什么,自然不会是因为大火什么的。” 银明川气结:“爱信不信!” 秦昭趴在秦墨琰的肩上,小眼睛在他们俩身上转来转去,她讷讷道:“爹爹,他们怎么又吵起来了,我还是不住在公主府上了,我怕他们打架的时候伤到我。” 银明川:“……” 秦乐瑶:“……乖秦昭,不会的,我们不打架。” “得了吧,”秦昭明显不信,“您就说姑父嘴上的伤是不是您咬的,这还不叫打架?都咬出血了,你们打得这么激烈,我还是走吧。” 秦墨琰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秦乐瑶。 秦乐瑶简直百口莫辩,强行解释道:“不是,四皇兄,您听我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故人相见 “看来你们过得还好,好好过吧,”秦墨琰落下话,抱着秦昭往外走,“我们就住客栈,暂时不会离开,你可以来客栈找我们。” 秦昭朝秦乐瑶挥手:“姑姑再见。” 秦乐瑶:“……” 银明川坐在座位上闷笑。 “你还笑?!”秦乐瑶简直想打死他,都是这不要脸的臭男人,让她今天丢人丢大发了,“一样都是丢人,就你有脸笑,臭不要脸!” 银明川接话:“我还可以更不要脸,要看吗?” 秦乐瑶用眼睛狠狠地剜他一眼,不跟他扯,愤愤然走了。 银明鸢上了马车后,眼睛就开始发疼,知香让加快了回宫的速度,回到紫微宫,赶忙让宫女熬了汤药过来,知香端着汤药递给银明鸢,银明鸢伸手去接,手指却从碗边滑了过去。 知香大惊。 “陛下!”她低声叫道。 “别慌。”银明鸢低声说,她甩了甩自己的手,重新伸出手去,这次稳稳地接扶住了汤碗,汤药的温度刚刚好,她就着碗口喝了。 银明鸢说别慌,可知香慌得很。 她道:“郡主来了,自然是好事,但是陛下,您切要顾着自己,可别再折腾自己了,要么您就再狠狠心,不要再见殿下和郡主了。” 银明鸢从书桌上拿了折子来看。 “这次不见,此生怕再也见不到了。”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折子上的字也看不真切,干脆将折子放下,自己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知香道:“奴婢念给您听吧。” 银明鸢“嗯”了声。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瑛姑姑来禀,说有两个黑衣守卫带着郡主在宫外求见,银明鸢面色一喜,让瑛姑姑带他们进来。 她转头吩咐 知香:“命御膳房做点小孩子爱吃的点心。” 知香应了声“好”,银明鸢眼睑微敛,这才发现知香的手指绞着手帕,看样子似乎有些紧张,突然之间,紧张什么? 秦昭她是早就见过的,还没见过的…… 南三和南四。 银明鸢虽然没有过多地探听秦墨琰的事情,但是秦昭的事情,她一直派人盯着,南三和南四是秦墨琰所有暗卫中武功最厉害的,自他们当初离开金陵的时候,秦墨琰就把南三和南四留在了秦昭的身边,保护秦昭的安全,这次进宫,自然也是南三和南四陪着。 银明鸢想到知香说她不想成婚的事情。 心里暗暗有了猜测。 没一会儿秦昭就被瑛姑姑带了进来,南三和南四守在屋外,银明鸢将秦昭抱起来,笑问她:“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爹爹本来想让我住在姑姑府上,但是姑姑和姑父感情不好,府里不大安宁,爹爹就不让我住姑姑府上了,我跟爹爹说我想进宫来陪娘,爹爹竟然没有反对,还让南三和南四两位叔叔送我进宫,但是爹爹说如果我要留在宫里,他们得一直在宫里守着我,娘您会同意吧?” 银明鸢瞅了眼越发紧张的知香,道:“自然。” 秦昭欢呼一声。 她被银明鸢抱到龙椅上坐着,见桌上摆着许多折子,随手拿了一本来看,“这是什么?奏折吗?我瞧七叔的御书房里每天都有很多奏折。” 银明鸢道:“是奏折,看起来费劲。” “您觉得看起来费劲,就让身边的人读给您听不就好了。”秦昭说着,还真的拿了一本奏折读起来,但有些字她不认识,读得甚为艰涩。 银明鸢道:“正 让知香读着。” 没看完的折子还有很厚的一摞,秦昭问:“娘是不是每天都很辛苦啊?” “还好,习惯了。” “这些折子都是娘每天自己看然后自己琢磨着怎么处理吗?”看过的和没看过的堆在一起,都成一座小山了。 银明鸢笑:“不自己看自己琢磨,难道让别人帮着看?” 秦昭道:“可人的脑子怎么能想那么多事情呢?这不得累坏了?像我,每天就想着好吃好玩儿,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不愿意去想,也懒得想,我脑子也装不下呀。”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有些事情,就算不愿意装、懒得装,你也得硬把它塞进你的脑子里去,”银明鸢悠悠地说,“你还小,想小孩子该想的事情就好了。” 秦昭摇头,不大赞同银明鸢的话。 “怎么?你还想想大人的事情?” “倒不是,你们大人太复杂了,我也不想当你们大人,但是我觉得,娘你是可以借力的,这么多折子,看起来多费劲啊,您找几个人帮您看多好。” 银明鸢笑:“有些折子,是不能被别人看见的。” 在南苍,以前四品官极其以上才有资格写奏折,银明鸢继位后,将范围放大到了五品官,她怕设立筛选折子的机构,很多问题她会看不见,便将原本的专程负责筛折子的人撤了,所以,所有的折子她都要自己过一遍,已让她心中有数。 她要看的折子,自然就很多很多。 秦昭说:“那您把那些折子筛出来不就得了?” 银明鸢脸上的笑容凝了凝,听秦昭继续道:“您都不用睁眼,就闭着眼睛让身边的人给您念折子,不能被人看见的, 您就放一边,有问题需要解决的折子,您就招几个人进宫,把那些问题丢给他们去想办法,然后您自己做决定,不就挺省事的?” 她倒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有问题需要解决的折子她每日早朝会提出来,把问题丢给那些大臣,让大臣想办法,实在不满意,她再自己琢磨。 问题不大的,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折子,她听了一遍,便让知香丢一边去了。 但那些小打小闹的折子,却能让她更深入地了解外面的事情。 银明鸢眼眸微亮,问她:“你怎么想到的?” “不是我想到的,是爹爹说给皇叔听的,我刚好在旁边,就听到了,但我觉得爹爹说得不全,应该找几个人专程帮皇叔想办法的,省得那些临时找过来的人互相推卸责任。” 银明鸢:“……倒是,有几分道理。” “你没有跟你爹爹说你的想法吗?”银明鸢问。 她发现,秦昭果然是和别的孩子不同的,这才几岁?能想到这些问题? “我说了呀,”秦昭得意起来,“皇叔夸我说得好,后来果然找了几个人专程帮他出主意,不过天子近臣,爹爹说这个位置太香了,很多人都争得头破血流的。” 没错,这样的人不能是新人,新人经验不足。 如果是朝中老臣,老臣本已经不小的根基了,再提拔为天子近臣,势力就会越发庞大,权利大了,就容易失了本心。 不过秦昭说得的确有理,或许她真的该选几个人。 宫女来禀,晚膳已备好了。 银明鸢牵着秦昭去用晚膳,待出了书房的门,果然看见南三和南四就站在书房的外面,见到她牵着秦昭出来,齐齐拱手朝她行 礼。 银明鸢吩咐道:“知香,带南三和南四去用膳,陪他们用了膳,你再过来吧。” 知香躬身道:“奴婢还是陪在陛下身侧吧。” “让你去你就去,”银明鸢道,当着众位宫女和南三南四的面,她愿意给知香体面,“你们以前都是洛王手下的,如今重逢,也该叙叙旧,” 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 知香感激道:“是,陛下。” 银明鸢牵着秦昭走了,书房这边很快空荡下来,南三和南四就站在前头,知香头都不敢抬,她微微垂着脑袋,说道:“陛下命人摆了席,请南三哥和南四哥吃酒,两位请随我来吧。” 都不是话多的人,南三和南四跟着知香沉默地到了偏殿。 偏殿里果然摆着一桌席,桌上菜肴足足摆了二十多道,极为丰盛。 知香解释道:“这些年南三哥南四哥保护郡主辛苦了,陛下对两位心存感激,特意摆了席请二位用膳,桌上的两个小木箱里各有白银五百两,都是陛下赐给两位的,两位请坐吧。” 南三和南四没说什么,坐到桌旁。 知香拿起酒壶给他们斟酒,南四忽然抬手,握住了酒壶。 知香这才抬了眼皮,朝他看去。 南四道:“你知道规矩的,还有任务在身,不饮酒。” 他的视线从知香发间的玉簪上扫过,脸上微微带了点笑,“你在我们面前不是奴婢,不用伺候我们,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知香正要拒绝,却被南四一把拉着坐到了木椅上。 南四道:“陛下让你陪我们用膳,同我们叙旧,尊者赐不可辞,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何必拘谨,你坐着,我还有话想要问你。” 知香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第三百二十五章 混蛋 她听南四问:“这些年,你在南苍,可还好?” “挺好的,”知香回答,她脸上的热度退了些,“陪在陛下身边,帮陛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保护陛下的安危,我觉得很好。” 南三说:“只要不得罪王妃,她待人素来好。” 知香点头。 南三问:“都五年时间了,王妃为何还没有成亲?” “陛下自己不想成亲,朝中事务繁多,她好难得才坐稳现在的位置,哪有心思成亲,”说起陛下来,她总是自然一些,“不过殿下倒是要成亲了。” 自己主子的事情,南三和南四都不好多言。 南四问:“你呢?说亲了吗?” 知香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脸去,道:“没、没有。” “为何?”南四追问。 “我每日事务繁多,根本忙不过来,没有成亲的心思,陛下曾提过,被我拒绝了,”知香回答,“我今后,就这般陪着陛下就好。” 南四的表情复杂起来。 知香着实不想继续坐下去,她起身道:“殿下和郡主迟早都要回金陵,两位也是要跟着回去的,希望两位同我一样,只一心为主子奔走,旁的切勿多想。” 知香屈膝,微微一敛衽。 “我还有事务要忙,就不陪二位了。” 说完,她不再留,转身离开了偏殿。 银明鸢还在陪秦昭用膳,见知香回来,道:“这么快就吃好了?” “奴婢用膳的速度一向快,您知道的,”知香笑了笑,“奴婢已经命人将挨着您寝殿的房间腾了出来,安了床铺,郡主洗浴后便可直接去睡了。” 银明鸢点头,道:“ 好。” 秦昭第一次在南苍皇宫里睡,有点睡不着,她说在王府的时候她每回睡不着觉,爹爹都要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银明鸢便也给她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一个皇帝,他不想当皇帝,他喜欢雕刻,于是他整日沉迷于雕刻,对家国大事一概不问,都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丞相处理,丞相拉拢朝臣,权利日渐强大,很快就架空了皇帝,他尤不甘心,想取代皇帝坐上皇位,成为天下间权利最大地位最高的人。 “但是朝中不是所有人都是奸臣,有人反抗丞相,那些反抗的人,能力不足的,有的被丞相杀了,有的被丞相驱逐了,有的手握重权,始终和丞相对抗着,那是一位将军,但皇帝有眼无珠,不识好人,仍然重用丞相,听丞相的话,收回了将军的兵权。 “没有了兵权的将军就等于没有牙齿的老虎,再也不能威胁丞相,丞相使阴谋诡计给将军安了一个联络外敌的谋反罪名,以致将军满门被斩。国家失了一位将才,边境起了战事,无人再有那个能力前往边境领军抵抗外敌了,外敌入侵,不过短短半年便杀入了都城……” 秦昭在银明鸢的故事声中睡着了。 银明鸢瞧着她熟睡的小脸,心软得能化出水来,如果秦昭能一直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哎…… 她起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进屋后,宫女们随行进来伺候,银明鸢却瞧见桌上放着一样东西,那东西着实眼熟,她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才认出那是秦墨琰腰间的玉佩。 银明鸢轻声道:“你们出去吧。” 宫女们鱼贯退了出去。 银明鸢扶着桌沿坐下,轻声道:“即来了,就现身吧。” 秦墨琰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倒是方便夜行,只不知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是不是也干过。 是不是还曾夜半三更潜进宁府后院去瞧人家谢婉长得何等模样。 只要一想到此,银明鸢就觉得胸闷气短。 “殿下又来做什么?” “我女儿都在你的宫里,你说我来做什么?”秦墨琰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要来问个清楚。” 一个要另娶的人,纠缠她问这种问题…… 银明鸢怀疑他有病。 屋里点着油灯,她的脸被油灯照得透着几丝惨白,想到不远处熟睡的女儿,她忽然就没了和秦墨琰继续纠缠的心。 她道:“殿下想问什么便问吧。” 她满面疲惫,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秦墨琰抬手去抚她的脸,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作为,听他问道:“累了?” “有一点。”她回答得乖巧。 然,秦墨琰下一个问题就让她险些炸了,他问:“昨晚事后,你喝药了吗?” “喝药?”银明鸢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避子汤。”秦墨琰说。 看她的样子,秦墨琰就知道她没喝,这女人是越来越不小心,他道:“你不喝药,若是怀上了,难不成要拿掉?” 银明鸢这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她哭笑不得。 “劳殿下担心了,”银明鸢苦笑,“殿下放心吧,我就算不喝药也不会怀上的,殿下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秦墨 琰皱了眉,“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殿下想多了,当年我取蛊,寒气入体,本应好好休息,每日用药,但……当时的事情殿下也知道,我日夜赶路,舟车劳顿,自然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按时用药,便伤了身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身孕了。”她也不隐瞒,如实交代。 秦墨琰的脸色一寸寸白下来。 “所以不是殿下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她提壶给秦墨琰倒了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有人问我,可曾后悔,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微微笑了笑,说:“我有了秦昭,也够了。” 可是秦昭却被她留在了金陵,当母亲的喜悦她没有尝到多少,痛苦倒是数之不尽。 “殿下问我对你是否还有情,我承认,殿下风华之姿,令人倾慕,身为女子,少有人能不因殿下心动的,而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平凡女子,也喜欢聪明而俊美的男人,我失忆后,的确是动了心,动了情,希望能与殿下携手白头,可殿下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事与愿违,我大约天生命不好,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是以只能二择其一,舍弃殿下。” 这些话,她本不想说。 可秦墨琰这番纠缠,势必是要一个答案,他既然想听,她便说给他听。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可是五年过去了,我已经坐稳了女皇的位置,南苍尽在我的掌控之中,殿下也要……也要另娶了,我与殿下,也都只能往前走。” 她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举杯,朝秦墨琰道:“感 谢殿下告诉秦昭,我是她的生母,感谢殿下没有让秦昭恨我,感谢殿下当年向我伸出援手,我以茶代酒,敬殿下,希望殿下喝下了这杯茶,便能抛开过往,只往前走,从此我在殿下心中,便只是南苍女皇。” 她仰头,就欲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却忽听秦墨琰道:“谁说我要另娶了?” 银明鸢举杯的手一顿。 手指一颤,杯子便从指间滑落,眼见就要摔得粉碎,却被秦墨琰眼疾手快地稳稳地接住,杯里的水一滴都未洒出。 仰头喝了她的那杯水,说道:“母后要我娶妃,被我拒绝了。” 银明鸢喉头哽咽。 “那什么宁侯府的二小姐,我从未见过,也不打算见,”他起身,轻手抹去她眼里溢出来的湿润,声音放得很低,“我有一个王妃就足够了,不管她是死的还是活的,不管她是近在眼前,还是远在天涯海角。” 银明鸢只觉得心头闷闷地难受。 她有些呼吸不畅,压着嗓子说:“可是秦昭说你要娶妃的时候,你并没有否认。” “我为何要否认?”秦墨琰道。 银明鸢:“……” 是了,是这个道理,他为何要否认? 她又不是他的谁,他没有义务要向她解释这些,银明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眼里有些冒火,那眼眶氤氲的泪水硬是被她忍了回去。 她道:“那你现在解释什么?我要你解释了吗?” 秦墨琰:“我只是突然不想被继续冤枉下去了,你心里是不是已经念了无数遍我一个要另娶的人竟然还不停地来纠缠你,觉得我是个混蛋?”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秦昭和太上皇 银明鸢:“……” 秦墨琰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银明鸢觉得自己浪费了许多不必要的感情,自她见到秦墨琰的那一刻起,内心就一直在煎熬,千百种思绪在她的脑子里大家,吵得她脑仁疼。 皆是因为她知道秦墨琰要另娶了。 结果,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且听秦墨琰的意思,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另娶了,这男人也惯会忍,这五年身边都干干净净的,他既然说得出,他就做得到,想来也是真的不会再要其他女人。 惹得她嫉妒得要死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乌龙。 她在气极后长吁一口气,抬脚就朝浴房走。 “去哪儿?”秦墨琰问。 “洗浴,我要睡了,你赶紧走吧。”她愤愤道,她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想跟秦墨琰说,她累得要死,身体里,心也累,只想赶紧睡觉。 谁知秦墨琰却追了上来,将她拦腰抱起。 “那就一起洗吧。”他说。 银明鸢气笑了,抓住他的衣肩问:“你来南都真的是为了陪秦昭过来的吗?真的不是为了来爬朕的龙床的吗?” “你那龙床,也不见得比垂纶水榭书房的椅子舒服多少。” 垂纶水榭的书房有一张躺椅,她恢复记忆后,和秦墨琰的第一次就发生在那张躺椅上,当时她是什么滋味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秦墨琰的表情。 很…… 不知道用“疯”这个字来形容,合不合适。 昨晚他似乎也很疯。 昨晚她是累到极致才被他抱进了浴房,那会儿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她却是清醒得很,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难为情。 “你放开我!”她低声道。 “你要么好好配合,要么就大声喊,喊得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寝殿里藏了 一个男人,你自己选一个,”秦墨琰手指一勾就挑了她的衣裳,俯身去吻她,“喊吗?” 银明鸢:“……” 浴房被弄了满地的水,半个时辰后,她筋疲力尽地被秦墨琰抱回床上,那人将她搂在怀里,拉上锦被盖住两人的身体。 银明鸢蜷成一团,不愿抬头。 想到刚刚在浴房里面的各种画面,她脑袋充血,只觉得过分羞耻。 秦墨琰侧躺着,左手支着手臂撑着自己的头,右手勾起银明鸢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他低声道:“还有点瘦,再胖一点更软和。” 银明鸢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不理他。 秦墨琰吃饱喝足,心情颇好,银明鸢这些气闷的小动作他非但不生气,还觉得很可爱,他继续道:“你刚生完秦昭那会儿就刚刚好。” “妓馆里肥鱼燕瘦什么都有,殿下不如移步。”银明鸢嗡嗡的声音从锦被里传来。 秦墨琰只当她是恼羞成怒,也不生气,说道:“我挑食。” “那我可真是荣幸,能被殿下挑中。” 秦墨琰竟然“嗯”了声,道:“纵观三国,你毕竟是唯一的女皇,陛下这深宫寂寞,就没有想过将我留在陛下身边,夜夜伺候?” 夜夜伺候她还有力气上朝吗? 何况他一个堂堂明夏亲王,给她暖被窝? 银明鸢连冷嗤的欲望都没了,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就要睡了。 秦墨琰:“?” “睡了?”他问。 银明鸢“嗯”了声,打了个哈欠道:“我累了,殿下请回吧,离开的时候请把屋里收拾干净,别被人看出来了,多谢。” 秦墨琰:“……?” 银明鸢次日醒来时,秦墨琰果然不在,而且屋里还真的干干净净的,天色还未大亮,秦昭还在睡,今儿她 要上朝,让知香派人先照顾着秦昭。 秦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用了早膳,领着两个宫女和南三南四在皇宫里瞎逛。 南苍皇宫着实没什么好玩儿的,皇宫很大,但是人很少,这里面的主子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两个人,一个是银明鸢,一个是太上皇。 秦昭听她爹爹提过太上皇。 按明夏的亲戚关系,太上皇算是她的外祖,秦昭对太皇上有几分好奇,便以瞎转悠的说辞暗中寻找永安宫,她在宫内到处蹦蹦跳跳,竟然真的给她找到了。 永安宫的宫门口守着四个宫女,秦昭要进永安宫,守门的宫女伸手阻拦,“这里的太上皇的宫殿,没有陛下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秦昭也不多跟她废话,伸手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块金牌来。 她举着金牌往那几个守门的宫女面前一亮,几个宫女当即便跪了下去。 “我可以进了吧?”秦昭得意洋洋道。 这金牌是昨晚她睡觉前她娘给她的,说有了这块金牌,南苍便没有她去不得的地方,看来还真的好用得不得了。 守门的宫女道:“可以,姑娘请进。” 没有任何人进去通传,秦昭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永安宫的布置并不奢靡,但极为典雅,可见这位太上皇应该是位挺有品味的人,这里面伺候的宫女不多,但也足够太上皇使。 正殿里有人在弹琵琶,琵琶声轻缓悠长,像有人在耳边倾诉。 秦昭沿着回廊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走,四周寂静,连鸟鸣之声都不大能听见,长廊上的红灯笼一直延伸到正殿的琉璃瓦之下。 秦昭抬头,望着头上的琉璃瓦。 这种琉璃瓦在金陵只有富贵人家在用得起,但即便是富贵人家,也没有像 这样大片大片使用的,她从头顶数之不尽的琉璃瓦中,看出了太上皇是真的有钱。 南都比金陵富庶。 她兀自乱七八糟地想着,屋里的琵琶声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宫女抱着琵琶缓缓走了出来,在见到秦昭的时候,明显地一愣。 她并不知道秦昭是谁,自然没有行礼,抱着琵琶走远了。 秦昭朝屋里探进去一个小脑袋,然后她就闻到了一股药味,药味并不浓郁,勉强还能接受,紧接着她就迎上了两双审度的目光。 屋里还有两人,一个躺在躺椅上,眼睑微垂,脸色蜡黄。 另一个坐在躺椅旁边的小凳上,此时正捧着茶盅伺候躺椅上的那个喝,那人端着茶盅,没喝,和秦昭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秦昭想着自己是晚辈,朝那人露出八颗门牙的笑脸。 然后她迈着小短腿踏进了屋,朝屋里的人有模有样地敛衽行礼道:“想必这就是太上皇了,秦昭给太上皇请安。” 她爹爹说,太上皇病了,如今是个病秧子,即便是她娘也治不好。 那肯定就是眼前躺在躺椅上的这个人了。 太上皇的手一抖,手里的茶盅突然滑落,已经失去武功的玄青姑姑就是半个废人,没有了那眼疾手快的本事,下意识伸手去接的时候,那茶盅已经落到了太上皇的身上。 茶水洒了太上皇一身。 幸而她喝不得烫的,茶水本身不烫,否则这大热的天,衣衫单薄,这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非得去掉半层皮。 秦昭瞧着,一愣。 玄青姑姑大喊:“来人!” 很快有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和玄青姑姑一起,将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太上皇扶起来,太上皇终于恢复了点神智,凝着秦昭的目光就像两把逼人的利剑,想 将她捅个对穿,在剖开她的五脏六腑仔细研究,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秦昭被那目光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爹爹说太上皇和她娘可能不和,她爹当时说的是可能,秦昭瞧着太上皇看自己的眼神,自顾自地将“可能”两个字改成了“肯定”。 这目光可没有见到血亲的欣喜。 玄青姑姑道:“太上皇,奴婢伺候您进屋更衣吧。” 被扶起来的太上皇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咳嗽来得又凶又猛,她一张青白的病人脸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咳成了灰白的死人脸。 扶住玄青姑姑的手五指握紧,青筋暴凸。 她已经很受了,堪称瘦骨嶙峋,长时间的喝药和难以进食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可那一双眼睛却仍旧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充满杀气。 秦昭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转身就想走。 一个和她娘不和的人,一个并不欢迎她的人,秦昭也不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顶着一张我是大小姐我怕谁的表情,悠悠然地转身就欲离开。 “你说,你是秦昭?” 那好难得才勉强止住咳嗽的人剧烈突然出声问她,声音里还带着难以压制的咳喘。 秦昭点头。 然后她就看见,太皇上忽然笑了。 她虚弱地靠在玄青姑姑的身上,一双只比秦昭大的凤眼凝神望着她,她捂嘴咳嗽了声,道:“你的眼睛和孤的眼睛,很像。” “不,是一模一样。”她改了口。 秦昭不接话。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跟这个最开始凶狠现在又突然柔软下来的病秧子说什么,她爹爹说,一个人的改变都是有理由的,要么是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好,要么就是有所图。 这位太上皇突然说她们长得像,是想拉近与她的关系? 第三百二十七章 昆山修行 秦昭打量似的凝着太上皇,虽然她的目光凶狠,但是她着实不觉得她还有什么攻击力,她来此本就是瞧瞧她传说中的外祖长得何等模样,如今见着了,说不上失望还是欣喜,总之秦昭不愿意再留。 她道:“我走了,您好好养病吧,祝您早日康复。” 然而太上皇却又问她:“你爹是不是也来了?” “我既然来了,我爹自然也来了,”秦昭说,“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便是您将我爹娘强行分开的,您这会儿问起我爹来,是想见我爹吗?” 太上皇愣住。 大约没有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女娃,说起话来跟个小大人似的,还有条有理。 “孤的确想见一见。”太上皇引她说更多的话。 “我觉得您还是别见了,我爹记仇,是有仇报仇的人,您强行拆散了他和我娘,我爹见了您,指不定得直接掐死您。”秦昭道。 太上皇道:“你爹不会杀我。” “您是我娘的娘,我爹当然不会杀您,我这不是怕我爹忍着不杀您而忍出个好歹来?”秦昭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您还想见我爹,您怎么有那个脸的?” 她也气! 这太上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太上皇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了起来,她瞧着秦昭,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你的名字取得很好,昭昭天地,日月精华,极好。” 秦昭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起她的名字来了,只觉得这快死的怕不是脑子也有病。 太上皇问:“你知道‘昭昭天地,日月精华’的意思吗?” 银明鸢下朝后听知香禀道:“郡主去了永安宫。” 银明鸢眉头一皱:“她自己要去的?” “郡主在宫里溜达,自己溜达去了永安宫,还亮了您给她的金牌,也许郡主就是自己想去永安宫看看。”短 短时间的相处,知香已经对秦昭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位小郡主,不能视之为寻常孩子。 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和寻常孩子不同。 “去永安宫。”银明鸢说。 银明鸢一踏进永安宫就听到了太上皇的那句“昭昭天地,日月精华”,她面色一沉,大步上前,将秦昭拉到自己身后。 “什么‘昭昭天地,日月精华’,我女儿的‘昭’可不是那个意思。”银明鸢一路过来,走得飞快,身上夹裹了一丝冷气。 她态度极冷,太上皇听着,却不生气。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昭,就像猎人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猎物,道:“你生了个好女儿,五年前,你应该把她带到南都来的。” “把她带到南都来,她还有命在?”银明鸢冷嘲一声,“您是怕我把这江山拱手让给别人,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地看上了秦昭?您可真会想,秦昭姓秦,不姓庄,他爹是明夏声名赫赫的亲王,不是庄国忠那个没用的废物。” 太上皇却只盯着秦昭,对银明鸢的话置若罔闻。 秦昭又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娘,我们赶紧走了,我不想呆在这里。”秦昭恶寒,总觉得太上皇看她的眼神,好像随时都要吃了她。 银明鸢抱起秦昭就走。 太上皇的目光一直追着她们母女离开,多日阴霾忽散,她竟意外地觉得今日的天气真好,那个小女孩,比任何人都要好。 玄青姑姑担忧地唤了她一声,“该进屋换衣了,再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说得是,”太上皇意味不明地笑了,“孤还不能死。” 银明鸢气力不行,秦昭到底五六岁了,她将秦昭抱出永安宫便抱不动了,只得把秦昭放下来,改牵她的手,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有宫女来报,说公主进宫了 。 昨日初见,秦昭对自己那位姑姑还是挺有好感的,顿时欢呼一声。 旁边的宫女紧接着又道:“公主还带了包袱。” 秦昭问:“她带包袱干嘛?” 银明鸢有些头疼地回答:“可能是又离家出走了。” 秦乐瑶离家出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第无数次了,这里她带了不少平时要用的东西入宫,她觉得她在楚湘王府实在是待不下去。 昨日秦墨琰他们离开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本以为今儿闹了一场,银明川能消停了,谁知道那狗男人竟然半夜三更擅自闯进了她的屋子。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半夜三更又因为白天的尴尬事情吵了起来,吵完了,银明川猛地一摔门,大步离开了去。 秦乐瑶实在不想看见银明川了,可别的地方她又不能去,只好进宫来了。 从王府到紫微宫的功夫,她将银明川从头到尾咒骂了无数遍,就差给他扎小人了,秦乐瑶气得要死,在见到秦昭的时候,这气才终于散了些。 “呜呜呜,四嫂,我这次进宫就不打算回去了。”秦乐瑶可怜巴巴地望着银明鸢。 银明鸢:“先住,回不回去再说。” 秦乐瑶:“呜呜呜,四嫂真好。” 宫里有了秦乐瑶和秦昭,就热闹了起来,楚漫进宫的时候,恰好看见秦乐瑶和秦昭在院子里玩儿,秦昭上去跟她打招呼,楚漫将她的小包袱还给她。 “这是郡主落在我府上的,知道郡主在宫里,顺便带了进来。” 秦乐瑶帮秦昭接了包袱,道了谢。 楚漫未与他们多言,进了紫微宫的书房。 外面的热闹气给书房也增加了几丝活气,书房里不仅有楚漫,还有礼部尚书蔡瑶,下个月望月台上要举办一场大型祭祀,这是南苍每年都有的 活动,银明鸢回到南都已经四年,自然参与过,对流程还算熟悉,但因为朝中官员有所变动,所里蔡瑶还是要来走个过场。 得了银明鸢的肯定,蔡瑶才拿着早就拟好的单子退下。 楚漫道:“陛下,微臣听说,您召回了林奕?” 这是楚漫今日早上才得到的消息,林奕这些年一直被银明鸢派遣到各处做事,今年在这里,明年又在那里,说银明鸢重用他,每当林奕在某个地方已经有所为的时候,银明鸢又将他派去了其他地方,说不重用,林奕做的事情,却又都挺要紧的。 以至于没人明白银明鸢到底什么意思。 上次楚漫想说的最合适去做扩充南江支流的人就是林奕,可当时银明鸢并不同意,怎么不过两日,她却又要将林奕召回来? 林奕现在应该还在盐城。 银明鸢点头。 “陛下将林奕召回来的意思,是想让林奕负责南江……” “不是,”银明鸢打断她,“让林奕回来,是有别的意思。” 楚漫摸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一颗心有些七上八下的。 丞相之职原本是统领六部,但银明鸢觉得六部过于重要,若还有人统领,这统领六部的,便有几分能只手遮天的意思,所以自银明鸢继位后,便逐渐削弱了丞相的权利,丞相不再有统领六部的权利,六部各自为政,尚书最大。 而且这两年六部有四部都换了尚书,如此,丞相便被架空了。 空有一个丞相的职,却没有实权。 而有清正司在盯着,林相还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凡事皆忍着,如今林府除却已经几乎不太可能被重用的林相,最有出息的反而是林奕。 但林奕对银明鸢的心思,众所周知,不是什么秘密。 楚漫很多时候都在想,是不是便是因为陛下知道 林奕对她的心思,所以才特地让林奕在南都之外的地方做事的,希望林奕远离她的时候能断了对她的心思。 但这个猜测她得不到答案。 楚漫被银明鸢打断了话,便不敢再多问,和银明鸢说起银子的事情。 一直快到午膳的时候,他们才谈完事情。 临到离开的时候,楚漫忽然听银明鸢道:“太傅觉得你年纪也不小心了,该成婚了,求朕给你赐婚,你有什么想法吗?” 楚漫乍然听到她问这件事,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想。 她好半晌都没有做声。 而银明鸢似乎从她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来,她道:“你性子静,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但你也该知道,女子最适合生育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能不错过,就最好不要错过。” “微臣……” “想别想着拒绝,你是朕一手最信任的人,朕将来会赋予你更大的权利,让你帮朕做更为要紧的事情,因此,朕希望你能早日安稳下来,只要是你想要的男人,朕都会尽量成全你,所以成婚的事情,你回去再好生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楚漫心中五味杂陈,拱手应道:“是,谢陛下。” “去吧。”银明鸢道。 她前脚刚走,后脚瑛姑姑就进了书房,瑛姑姑面无表情道:“陛下,月郡主有了身孕,御医诊断,已经两个月了。”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银明鸢回到南都后,半刻也没有停歇地就把自己扔进了风起云涌的政坛之中,那时候,她身边还有一个护卫,便是梁言郡主。 后来陛下身体抱恙,朝中风云更迭,银明鸢逐渐大权在握,眼看跟着银明鸢的梁言身份水涨船高,越发尊贵,她的母亲荣信王却突然病逝,梁言就请了辞。 离开了南都,去了昆山修行。 第三百二十八章 男宠 当是正值银明鸢用人之际,她竟然也没有阻拦。 而银凌月,那刁蛮任性被宠坏的郡主就是个实打实的怎么也练不成金子的草包,绥安王被银明鸢从越阳城召回来后,便给银凌月说了一门亲事。 但银凌月不大喜欢那个男人,将人冷落了许久,迟迟不同人圆房,绥安王使了好些法子才让她乖乖听话,如今两年过去了,她才有了身孕。 而绥安王府,除了没有了实权的绥安王,在朝中最说得上话的,乃是绥安王的大儿子,银凌迟,至今未婚。 在兵部坐着兵部侍郎的职,权力不大不小。 越阳城“改朝换代”,现在镇守越阳城的将军是银明鸢从御林军中提拔起来的武将,叫洪峰,此人很有两把刷子,又曾救过银明鸢的性命,深得银明鸢重用。 瑛姑姑跟在银明鸢身边已经两年,但她仍旧看不懂这位女皇陛下。 坊间传言,女皇以前乃是洛王妃,瑛姑姑对这种传言其实一直不大相信,毕竟坊间还说,女皇一手大刀耍得贼溜,身材魁梧,似有三头六臂。 但其实她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弱女子。 可如今,宫里却突然住进来了一个小郡主,称呼她“娘”。 而那小郡主的爹,赫然便是明夏声名赫赫的洛王,瑛姑姑便不得不信,原来陛下和洛王,真的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 客栈,秦墨琰听南九禀报了两件事。 第一件,公主带着包袱住进宫里去了,第二件,陛下招了林奕回都。 秦乐瑶在南都六年都没跟南都的人混熟,大约是因为她认为南都这个地方,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有强行拆散了他的家庭,所以一直对南都喜欢不起来。 她在南都,唯一让她觉得亲切的,只有一个她的四嫂。 她经常入宫去找银明鸢说话,有时候会直接住在宫里,太上皇以前还管事的时候,银明鸢其实放得挺宽,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乐瑶往宫里跑的次数多了,所有人便都知道当今女皇护着她。 因此,虽不大愿意和秦乐瑶亲近,却也没人敢怠慢她。 秦乐瑶在南都的这些年,因着有银明鸢在她身边,秦墨琰就从来没有担心过秦乐瑶的处境,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比如,林奕。 他一直都知道林奕对银明鸢的心思,担心银明鸢扛不住太上皇的压力将林奕纳进宫,因此在金陵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可他害怕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知道昨晚,他才隐约从银明鸢的话里觉察出一点猫腻。 兴许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的手段抵抗太上皇,而是因为她根本无法生育了。 一夜过去,秦墨琰的心情还很复杂。 像是有万千丝线在心中缠绕,缠绕成了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他几乎一夜无眠,一直在想过去的种种事情,越想越心烦意乱。 那女人,兴许是真的,有毒。 总能让他心烦意乱。 这个时候,她把林奕召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漫回到府上,有暗卫进来禀:“林大人还有三日便可回到南都。” 林奕被银明鸢派到距离南都不远的茂城办事,做的还是繁杂的事情,修桥修路种庄稼……,这些年他到处奔波,就没有闲过。 如今茂城该忙的事情还没有忙完,陛下这个时候招他回来,到底为何? “还有,洛王住在清风客栈。”暗卫补充。 秦墨琰来了南都,楚漫倒并不意外,毕竟他的宝贝女儿秦昭都来了,虽然秦昭不是他亲自送过来的,但是那小女娃能到南都来,秦墨琰势必在暗中引路 。 有些事情,陛下当局者迷,看不明白,旁观者却看得分明。 五年过去了,洛王还未娶,不就是因为放不下吗? 那男人也是个极品,竟能守着银明鸢这一个女人。 但凡他纳个妾,收个通房,这辈子和银明鸢也就没戏唱了,可他为了银明鸢,竟洁身自好,什么花花草草都凑不到他跟前去,更入不了他的眼。 暗卫问:“要派人盯着洛王吗?” “不用,没人盯得住他,一旦派人盯他,就定然会被发现,”楚漫道,“他身边带了人,盯住他身边的人,有何动向,立刻来报。” 暗卫应了“是”,转身退了下去。 暗卫一离开,楚漫便陷入沉思,她坐在桌边,手肘支着自己的下巴,想起陛下问她的话,脑袋里一团乱麻。 太傅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楚漫的表情正色下来,和太傅的眼神对上,听太傅问道:“听说洛王在清风客栈?” 楚漫点头。 “你跟在陛下身边办事,深得陛下信任,可知道,陛下到底什么意思?”楚漫问,“难不成是想和洛王重修旧好?” 当年陛下亲自领兵,威胁洛王,声称洛王掳走了南苍的皇女,要洛王交出皇女,若不交出,便要对明夏用兵。 倒没提洛王妃便是他们南苍皇女的事情。 因此有关这件事民间有很多猜测,有说洛王欲要挑起南苍内乱,因此掳走了皇女,有说明夏和南苍早就不和,洛王和南苍皇女在南都结了私仇,洛王掳走皇女,纯属报复,有说洛王妃便是南苍皇女…… 传言有真有假,每一种都穿得沸沸扬扬,而真正了解个中缘由的,却不会轻易将这些事情拿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无论是洛王还是银明鸢,都不是旁人该轻易议论 的。 “我也不知道,”楚漫回答,“但洛王既然亲自来了南都,十有八九有那个意思,只是不知道陛下如何想。” 以前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尚且管得住银明鸢,如今太上皇被架空,银明鸢成婚还是不成婚,太上皇都做不了她的主。 但秦墨琰毕竟是明夏人,他若入这南都后宫,还不知会招来多少流言蜚语。 “如果陛下想和太上皇重修旧好,文武百官定会反对,太上皇也不会同意的。”太傅道,她见楚漫不说话,有问起她的婚事来。 “陛下说要给我赐婚,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楚漫道。 太傅道:“你喜欢谁,只管告诉陛下便是,陛下疼你,会成全你的。” 楚漫苦笑。 这不是陛下会不会成全她的问题,而是人家愿不愿意跟她在一起的问题,就算勉强在一起,以后见面,是不是只能是仇人? 太傅握住她的手,道:“凡事都得试一试,才能知道能不能。” 楚漫垂下眼。 紫微宫。 银明鸢有每日午睡半个时辰的习惯,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着急处理,她每日午后都会小憩片刻,否则身体根本吃不消。 秦乐瑶和秦昭去偏殿午休了,她便自己回了寝殿。 迷迷糊糊间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垂纶水榭的寝房里,秦墨琰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许是刚刚吐过血,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他望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真的要走?”他问。 门口站了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她逆光而立,听到声音,又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的表情十分寡淡,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天光在她的身上打下一层薄光,她无悲无喜地说:“要走。” “那么我 呢?”秦墨琰问,“我在你心中,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你只是我利用的一个工具,如今利用完了,便该丢弃了,”她面无表情道,“我们原本就只是合作关系,你不该动情的。” 下一刻,她听到男人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银明鸢在梦里剧烈的咳嗽声中睁开眼睛,她的脑袋空白了好会儿她才逐渐反应过来她此时正躺在紫微宫的寝殿里。 宫女还没有叫她,说明她还没有睡到一个时辰。 这些年,她偶尔会从梦里醒来,有时候梦见小小的秦昭在哭,有时候梦见秦墨琰绝望地看着她离去,有时候梦见庄玉容从坟墓里爬起来,满目狰狞地朝她扑过来,有时候梦见她脚下尸骨成堆,阴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但凡做梦,十有八九都不是好的。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做噩梦,导致她睡觉的质量很差,那段时间总是没日没夜地失眠,想睡不敢睡,睡着了很快又会被噩梦惊醒。 后来,她连着喝了好几副汤药才逐渐好转。 她今日又梦见了秦墨琰的难过和绝望,是因为她心底深处早就明白,秦墨琰其实是不甘心的吧,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却被她抛弃了,他如何甘心? 他此番来南都,只能是冲着她来的。 银明鸢没了睡意,去书房看了许多折子,陪秦昭和秦乐瑶用了晚膳,晚膳后,秦乐瑶陪秦昭去睡了,她又回到书房继续看折子。 一直到亥时,才回寝殿。 她的寝殿里大约已经成了某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而且这人还挺有规律,每日都是晚上来,天未亮的时候又离开,离开前还会特地收拾一遍屋子,抹去他来过的痕迹。 银明鸢有种她秘密养了一个男宠的错觉。 第三百二十九章 殿下且回吧 她站在门口,瞧着屋里坐在软塌上的男人,已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她一言不发地拿了寝衣去浴房洗浴,这次秦墨琰没有跟上去,只默默地看着她离开,将浴房的门关上,将他隔绝在寝殿里。 银明鸢的动作倒也快,没一会儿就顶着一头湿法出来了。 秦墨琰拿了绞发的帕子走过去,挽起她的头发帮她绞发,银明鸢松了手。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合作得格外默契,好像这等事情他们已经不知疲倦地重复了无数遍,早就配合得这般默契。 银明鸢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你这般夜夜过来,我都不敢叫宫女进来伺候了。” “所以我在伺候你。”秦墨琰接话。 “你不缺人伺候,我可以比她们伺候得更好,我能做的也比她们更多,”秦墨琰温温地说,“你觉得呢,陛下?” 他的话简直不能细想。 银明鸢没吭声。 谁知秦墨琰道:“我听说你把林奕召回来了?” “消息挺快,”银明鸢的表情上带了几丝嘲讽,“殿下一如以前,不管身体好与坏,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令人佩服。” 气氛静默了片刻。 “什么时候想起以前的?”秦墨琰问。 银明鸢一愣。 但她反应极快,回答道:“我不是一直都知道?殿下五年前不就是这般,远在南都还能得知北戎胤都的情况,我说得难道有误?” 秦墨琰不语。 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认真看人的时候,好像那个人在他的面前压根儿没穿衣服似的,他能里里外外将人看个通透。 银明鸢心口发紧。 主动转移话题道:“我召林奕回来,是因为有人想要让他回来。” 想起秦墨琰还误会她和林奕的关系,她紧接着又补充:“那个人不是我,否则我也不会让他一直呆在外面,殿下就 不要多想了。” “我多想什么?”秦墨琰笑。 银明鸢瘪了瘪嘴,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她的头发已经被秦墨琰擦得半干不干,秦墨琰将她的头发散开,低头闻了闻,刚洗过的头发有一股很淡的薄荷香,秦墨琰很喜欢闻,他禁不住吻了吻她的发顶。 银明鸢浑身一僵。 她问:“不知殿下何时离开南都?”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早点知道,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谁知秦墨琰却回答:“不知道,没想好。” 银明鸢:“……?” “我猜到秦昭迟早有一日会离开金陵,到南都来见你,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毕竟她还这么小,所以我离开的金陵的时候走得匆忙,但该安排的我在路上已经安排好了,如今是一身轻,无事缠身,若是秦昭喜欢在这儿玩儿,她想玩儿多久,我就陪她在这儿留多久。” 若是秦昭想要一直留在这儿呢? 这句话,银明鸢没有问,她不敢问。 “若是秦昭想一直留在这里……”秦墨琰道。 银明鸢浑身僵硬,忐忑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若是秦昭想一直留在这里,”秦墨琰继续道,“只要陛下不赶我们父女走,我便陪她留在这里,如何?” 银明鸢的心砰砰砰地跳。 秦墨琰分明是说要陪秦昭留在这儿,她却好像听秦墨琰给她说了一耳朵情话似的,忍不住脸红心跳,她紧紧握了握手,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她道:“殿下说真的吗?” “你希望是真的吗?”他俯身,双臂环过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嗅着她发间的薄荷香,“你只是希望秦昭留下来,还是希望我们都留下来?” 银明鸢喉咙发紧。 男人呼出的热气钻进她的耳朵,她在 脸红心跳中回答:“希望你们都留下来。” 说完,她缓缓闭上眼睛。 下一刻,秦墨琰咬住了她的耳垂。 银明鸢躺在床上,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迷迷瞪瞪间觉得,原来秦墨琰是可以更疯的,前两晚,他貌似还挺克制? 她被他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银明鸢实在是累了,听他问她:“为什么希望我留下来?” 银明鸢不想回答,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秦墨琰却根本不放过她,嘴唇凑在她的耳边拉长了声音。 “嗯?” 银明鸢打着哈欠,慢声慢气道:“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你说为什么?都同床共枕多少个日夜了,你还问我这种问题,你都不嫌无趣吗?” “不嫌。”他勾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指尖把玩。 “你还没有回答我,失忆前,爱我吗?”他凝着她被困意席卷的脸,问她。 “我记得,我画了一幅画来着,画的是你的样子……”银明鸢说到这里,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警惕地朝秦墨琰看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话已经出了口。 而秦墨琰的手指亦是一顿,他苦笑了下,说:“果然。” 银明鸢睡意全无,她很沉地闭了一下眼睛,嘲讽道:“原来殿下的意思在这里,故意将我折腾得没力气,趁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套我的话,殿下好手段。” 秦墨琰没理会她的嘲讽,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银明鸢就不想再跟他兜圈子,她懒得瞒那么细,她道:“很早了,在雪山的时候,也算意外吧,受疼痛的刺激,我恢复了记忆。” 她深吸口气。 眼眶不禁然有点泛红。 “我知道殿下怪我离开你,离开秦昭,可我也是没办……” “你想过我吗?”秦墨琰打断她,“你 在雪山的时候就恢复了记忆,你也不曾想过我是不是?什么事你都要一个人扛,我在你心中,是什么?” 银明鸢忽然哑口无言。 “我在你心中,只是一个摆设吗?你嫁给我,认为我不能护你周全,是吗?”他自嘲地笑了笑,“没错,我的确不能护你周全,否则,你当初也不会被带走。” 银明鸢闷闷地难受。 当初被带走,本就不是秦墨琰的错,是她没有听秦墨琰的话,离开了客栈,如果她没有离开客栈,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她就不会中计。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银明鸢沉沉地说。 这和秦墨琰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她和南苍的事情,是她和太上皇的纠葛,她不想再将秦墨琰拖进南都朝堂的旋涡里去,太上皇也不会允许她和秦墨琰再有任何的牵扯。 她道:“你在我身边,我无法完全取得她的信任,要在南都掌权,要将她从皇位上拉下去,谁都不知道得等多少年,我不想耽误你,让你等我,我只能那么做。” 她别无选择。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罢了,你失忆的时候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没失忆的时候还是不信我对你的感情,你若信我,断说不出那些绝情的话来,你若信我,便知道,就算你什么甜言蜜语都不说,就算你说尽了狠心绝情的话,我也会等,也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你的种种苦衷,种种难言之隐,都是因为你不信我,可你却你承认。”他笑。 大约是极少觉得有这么好笑的事情,甚至笑出了声。 他一颗心掏给她看,原以为撬开了她紧闭的心门,到头来却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银明鸢面色惨白。 信任吗? 她有信过什么人吗? 她被太多的人骗过了,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 都不可信,她相信时间是可以改变的,秦墨琰今天爱她,明天呢? 明天或许就已经把她忘却了。 “你不相信我能一直等你,所以你说那些话,想斩断的不是我对你的感情,而是你对我的感情,你总是害怕被伤害,所以你永远都会先下意识地保护你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斩断你的所有感情,不害怕别人的背叛,所以你总是先斩断别人背叛的理由,你怕别人抛弃你,所以你就先抛弃别人,就像如果我真的另娶了,也不算背叛不算抛弃了一样。”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说:“你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是吗?” 银明鸢眼圈绯红。 他哑声道:“那你哭什么?” 眼前的视线朦朦胧胧,他的脸近在咫尺,可是她却已经看不分明了。 她哭什么? 因为她难过呀。 因为有一个人,在经年累月的点点滴滴中不经她同意地擅自住进了她的心里,可是她命不好,想要的得不到,只能放弃。 她害怕被伤害被背叛,所以她把自己龟缩起来,自断后路,不给任何人伤害她背叛她的机会,可是她从未想过,她所防着的人里,也有绝不会伤害她背叛她的人。 秦墨琰说得对,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给予秦墨琰绝对的信任。 她给自己戴了一顶高帽子,所有人都认为她伟大、高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最是自私。 “殿下所言极是,殿下既然知道,又何苦再来纠缠?”她沉沉地说。 秦墨琰沉下眉,忽地冷笑一声,“你说为何?” 银明鸢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屋里的烛火寂寂燃烧,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她看见的却是分崩离析的光影。 她道:“夜深了,殿下且回吧。” 第三百三十章 被揍 她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再也不想说话,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她以为秦墨琰要走,却没想到他根本没走,他在她身侧躺下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抱着一个瓷器。 “我既来了,又岂会轻易离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也懒得计较了,都过去五年了,死抓着这点不放,毫无意义。”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有人说,于情爱之事,谁先动了心,谁就是最开始的输家,谁爱得更深,谁就是最后的输家,可感情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凡事走了心,哪有真正的输,又哪有真正的赢? 他不是愿意将就的人。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庄成双,他的要求好像就会不受他控制地无下限降低。 最开始,他要她的人和心,后来发现她的心实在难得,便觉得只要她信任自己、对自己有感情、不会欺骗也不会背叛,便足够了。 再后来,发现她着实难以信任他人,即便他掏心掏肺对她,她也始终存着一线,她捂着那深藏起来的心思,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 她对他是信任的,但是这信任始终不够,她始终不能全身心地信任他,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一退再退,退到现在,连爬上她的床,都得偷偷摸摸。 他活了二十多年,庄成双是唯一一个让他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的人。 他恼怒、愤懑、不甘。 可是他再如何愤恨,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注定不能拿她怎么样。 还得一而再再而三继续无休无止地让着她。 罢了。 “睡吧。”秦墨琰吻了吻她的侧脸,低声说。 银明鸢不像秦墨琰,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琢磨那些纷繁复杂的感情问题 ,她眼睛不大舒服,身体很疲累,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些动静,可是她累得连眼皮都没有抬。 又陷入了更沉的睡梦里。 天色将亮未亮,知香在外敲门道:“陛下,该起了。” 银明鸢从睡梦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只能隐约看见屋里桌椅屏风的轮廓,她用力地虚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却徒劳无功。 银明鸢揉了揉眉心,对知香道:“进来吧。” 知香领着一帮宫女进了屋,伺候银明鸢起床。 银明鸢问:“备汤药了吗?” 知香闻言,眯了眯眼睛,朝银明鸢的眼睛看去,见她的目光好似汇聚不起来,心下大惊,赶忙扬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 却被银明鸢一把抓住手腕。 “拿药来。”银明鸢松开她的手。 看得见,但是看不清楚,知香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宫女去准备汤药,除了初一十五,每日早上都要上早朝,总是忙忙碌碌的,银明鸢被知香一路扶着进进出出,早朝散了后,回到书房看折子时,已经到了巳时正。 秦昭进来找她时,银明鸢正在听知香念折子。 知香停了音。 银明鸢面上微喜,弯腰将秦昭抱到怀里,让秦昭坐到她的腿上,小小的孩子热乎乎的一坨,抱在怀里十分暖和,她轻声问:“宫里好玩儿吗?” 秦昭点头:“好玩儿。” “南都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如果你想出宫玩儿,就让姑姑陪你去,你有金牌,进出不用通禀,很方便,”银明鸢道,“但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跟姑姑走散了。” 秦昭点头,随手拿了一本折子看起来。 这是一本弹劾的折子,来自御史台的某位官员,说的是绥安王府的 小公子闹市纵马导致两个普通百姓被伤的事情,弹劾绥安王教子无方,难怪女儿也不成样子。 秦昭字认得不全,看得半懂不懂。 她扬了扬手里的折子,问银明鸢:“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事?” 银明鸢没有即刻作答。 知香凑过来瞧了眼,将折子上的内容说给秦昭听,秦昭的小眉毛立刻拧成两条扭着身子的毛毛虫,转头望向银明鸢:“娘怎么不回答?” 她把角度摆得这样明显,她娘随便一瞧,就能看清楚了呀。 银明鸢有些犹豫。 她这眼睛,时好时不好,实在没必要让太多的人知道,徒增担忧和伤心。 她含糊道:“娘刚刚在想事情,没听见你说什么,娘突然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让姑姑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秦昭知道她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也不想打扰她,乖巧地应了声“好”,就从银明鸢的腿上溜了下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向她娘,见她娘瞧着她的方向,却又好像并没有看她,秦昭心下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什么,转头去找秦乐瑶。 守在门外的宫女将门关上,知香道:“陛下,您这么瞒着,怕是瞒不了多久。” “能瞒一日算一日吧,指不定明日就好了。”银明鸢说。 她应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十分消极,但知香知道,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免只能叹一口气,拿起折子继续读起来。 秦昭和秦乐瑶去外面玩儿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去的几个宫女每个宫女手里都提了不少东西,有酱肉包、桂花酥、木头小风车、蛐蛐…… 和一条狗。 那狗还比较小,大约是被人丢弃的,浑身脏兮兮的,饿得瘦骨嶙峋。 它被装在一个木笼子里,由宫女 提着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小声地汪汪叫,缺毛的身板缩成一团,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惊惶,到处乱看。 这是秦昭在路上捡的。 秦昭嫌弃它身上脏,还特地买了个笼子把它装进去,让宫女提回来,去给它洗干净,秦昭就在旁边看着,等宫女把狗洗干净了,她才拿了米饭过来喂狗。 小狗“汪”一声,甩着尾巴毫无形象地吃起了美食。 秦昭全副心思都在她带回来的这条狗上,连晚膳都没和银明鸢一起吃,银明鸢倒是松了口气,想到回到寝殿,还要面对秦墨琰,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 谁知秦墨琰今晚根本没有过来。 看着空落落的屋里,她半是惆怅半是庆幸,最后唇边不禁然地露出一个苦笑。 惆怅什么? 秦墨琰不来,就失望了? 银明鸢不想承认自己心里的那点期待,她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抛诸脑后,拿了寝衣进浴房洗浴了。 五年前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银凌霄如今已经长大了,一言一行颇有他姐姐当年的风范,不仅刁蛮任性还狂妄无礼。 像当街纵马闹事这等事情,银凌霄的眼里,那都不算事。 绥安王得知自己因为银凌霄被御史台弹劾的时候,怒气就从脑门上直往上冒,一度有点要升天的意思,她揪住银凌霄的耳朵,下手极重,扯得银凌霄鬼哭狼嚎。 “娘,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娘,您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在街上骑马了!” “娘,我耳朵要掉了,要掉了啊……” 银凌霄狼嚎的声音大得满府都能听见,绥安王武将出身,揪了他的耳朵觉得犹不解气,又一脚踢在银凌霄的腿弯上,踢得银凌霄“哎哟”一声,当即就跪了下去。 银桦驰 怒骂道:“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你是要以你姐为榜样了,是吧?” 银凌霄委屈道:“我姐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银桦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姐做得,你姐做得个屁!她当年闹事纵马,被陛下亲眼所见,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觉得她简直不成样子,才特地让她进宫受教,这些年,你何曾见你姐再去大街上骑马?” “是啊是啊,我姐都被你们逼得不成人样了,难道你们也要把我逼得不成人样吗?”银凌霄当即反驳。 银桦驰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 “去外面惹是生非就活成个人样了?你再敢惹事,让你娘被御史台弹劾,老娘就折了你的腿,看你还敢胡闹,”银桦驰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银凌霄防备不及,被踢得啃了一嘴的泥,听银桦驰道:“滚回去好生反省,一个月内不准出门!” 银凌霄被揍得够呛,根本爬不起来,还是两个小厮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一路扶回房间去的,路上正巧遇到银凌月。 刚坏了身孕的银凌月被禁止一切上蹿下跳的活动,她被一个男人拉着手,那男人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叫江生,生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受过苦。 但是此人武功却很厉害,她姐不是他的对手。 银凌霄和他姐一样,极为不喜欢他。 但是她娘非要他姐娶这个没用的男人,她姐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逼娶了,但这三年,她姐都没有给过这个男人好脸色。 银凌月见他一身灰头土脸的样子,问他:“你又闯什么祸事了?” 银凌霄觉得自己可冤枉死了,他揉了揉鼻子道:“还能是什么事情?不就是在街上骑了骑马,伤了两个人吗?结果两小题大做,愣是把我打了一顿,还不准我出门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看 “当街纵马伤人,是不是娘被弹劾了?”银凌月问。 银凌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你都猜得到?” 这很难猜吗? 银凌月嗤笑一声,当年她被逼进宫,倒是还是学了些东西,阴谋阳谋她不懂,但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还是能猜到的。 银明鸢继位后,朝中文武官员有了很大的革新,有些职位被架空了,只等现在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自动退隐,往后这个职位就会被取消,有些职位责任变大了,有些职位责任变小了,还新增了不少的职位,比如清正司。 所有人都以为银明鸢已经坐稳了那把龙椅的位置,包括银明鸢自己,但她曾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娘和别人的谈话,说骷髅死士这五年来从未现身。 骷髅死士是太上皇的杰作,也是她的秘密武器。 骷髅死士一日不除,银明鸢这龙椅就不算坐稳了,她以前一直以为,骷髅死士的首领是玄青姑姑,后来不小心听了她娘和别人的对话才知道,首领另有其人。 可惜那人是谁,银凌月至今都不知道。 如今陛下和太上皇窝里斗,也不知道他们绥安王府能不能独善其身。 “娘不准你出门,你就在家里好生待着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就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银凌月说。 “姐,你怎么跟娘说一样的话?”银凌霄气愤,他目光一转,瞪向江生,“你知不知道陛下将林奕召回来南都了?如果我没猜错,林奕明天就到了。” 银凌月猛地一凝眉。 银凌霄得意地看着江生阴下来的脸,他简直讨厌死这个男人了,是他抢了他的姐姐,如果不是他,他姐姐现在还能带他到处玩儿。 银凌月问:“你怎么知道的?” “外面听到的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银凌霄道。 说完,他拍了拍身边 小厮的手,“赶紧的,扶大爷我回去,我娘揍人也太狠了,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哎哟喂!” 秦墨琰接连两个晚上都没有入宫,银明鸢不免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问秦昭出宫的时候可见到了她爹爹,秦昭说见到了。 那就是没出事情。 没出事情,却不来宫里,也好,省得她分心。 那厮疯起来有点没人样,他不来,她还可以多养两天眼睛,省得他来了,她还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转眼便到了六月二十。 林奕从南都的西城门入城,烈马跑了一夜,早就累了,入了城门,谁都不慌不忙起来,林奕骑在马背上慢吞吞地往前。 烈日照在他的头顶,晒得人昏昏欲睡的。 恍惚间,觉察到似乎有人在看他,林奕转头,看见一辆宝蓝色华盖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上,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个女子莹白的脸。 那张脸还挺熟悉,是银凌月。 然而,对方的眼神却让他心尖莫名一跳。 五年前,他们回到南都,不久后,银凌月便亲自上了他们林府,指名点姓要见他,林奕自然是见了,却听银凌月问他愿不愿意嫁到她的绥安王府。 林奕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连忙给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银凌月想要他,但他们一个相府,一个绥安王府,林相是文臣之首,绥安王又手握十万重军,当时的情况,别说陛下,就算是殿下都不可能同意让他们两家联姻。 况且,他的确不喜欢银凌月。 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听说后来银凌月回去后,把绥安王说了她想要他的事情,而且求绥安王帮她搞定这门婚事,但是绥安王如论如何都不同意,为此银凌月大闹了一通。 可惜闹也没用。 任凭她一 哭二闹三上吊,求陛下求殿下告祖宗,都无济于事。 三年前,绥安王就不经她同意地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大理寺卿有且仅有的子嗣,江生,林奕对这个人的了解不多,听说是个和以前的楚漫一样,不喜出门的人。 马车的车帘放了下来,遮住了银凌月的眼睛。 林奕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打马慢悠悠地继续走。 银凌月才刚将车帘放下不久,车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了,她抬头,迎上江生含笑的眸光,江生将手里从酒楼打包过来的香樟鸭递上去。 “刚出炉的,尝尝。”江生说。 银凌月根本没胃口,但她还是掩饰什么似的伸手去接。 下一刻,江生却收回了手,银凌月接了个空。 江生笑道:“算了,你也并非是真的想吃香樟鸭。” 他放下帘子,往马车旁边走了几步,将香樟鸭给了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老头一看是煮熟的鸭子,千恩万谢,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 再次掀开车帘的银凌月恰好看到这一幕,悄悄握紧了拳头。 秦昭给狗找了一条绳子,她牵着小狗在皇宫里到处溜达,到了紫微宫的门口,她把小狗抱起来往里走,不经意间瞥见书房外的石桌旁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绿色的朝服,头上的大帽上镶嵌着绿色的宝石,秦昭记忆力极好,从他的衣着打扮中琢磨出这人乃是个四品文官。 小狗在秦昭的怀里汪汪汪地叫,狗叫声吸引了那男子的注意力。 他朝秦昭看过来。 仅仅一眼,那眉眼便沉凝了起来。 秦昭在那男子的眼中看到了和太上皇初见她时一模一样的表情,看来她这张像极了她爹爹的脸,很不得这个男子的喜欢。 她小声问秦乐瑶:“姑姑,那男的是谁?” “林奕林大人。”秦乐瑶解 释。 秦昭觉得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她爹爹曾经跟她说过,有一个叫林奕的人,曾经帮助太上皇拆散了她爹和她娘。 原来就是这个人。 秦昭心里升起熊熊愤怒的小火苗,她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白——秦昭给小狗取的名字,笑眯眯道:“小白,去,咬他。” 小白从十分听小主人的命令,从秦昭的怀里猛地蹿下去,一边“汪汪汪”地叫一边冲向林奕,林奕轻轻一闪,避开了小白的狗嘴。 那家伙没完成任务,自然不甘心,张嘴又要咬过去,然狗嘴还没有够到林奕的裤脚,却被林奕捏住了后颈,提在半空中。 小白蹬着四肢爪子,疯狂乱动。 秦昭虽然对小白没有给予多大厚望,但小白失败了,她到底还是有点失望。 她上前道:“把它放下来。” 命令的口吻。 这小女娃平白无故就放狗咬他,被他逮住了非但不道歉,反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颐指气使,让林奕瞬间想到被宠得无法无天的银凌月。 在这里看到这张脸本就令他心情极为不好,这会儿可说是乌云密布。 林奕提着狗,一个字都未说,径直将那条狗往旁边的廊柱上丢去,秦昭瞪圆了眼睛,吓得呼吸一窒,幸而南三反应快,一个闪身,接住了小白。 秦昭连忙跑过去将小白接过来抱在怀里。 小白大约吓坏了,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拉耸着脑袋虚起眼睛。 秦昭抚摸着它的小脑袋安抚它:“别怕别怕,没事了。” 秦乐瑶不悦道:“林大人,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何必跟一条狗过不去?况且这里是紫微宫,你在紫微宫杀生,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长乐公主竟然也在。 那这个小姑娘…… 就不止是长得和秦墨琰像,这么简单了! 看年 龄似乎也对得上! 林奕心中惊骇,几乎已经肯定了她就是银明鸢和秦墨琰的女儿秦昭,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在这里,秦墨琰是不是也来了? 林奕压下心中的一百二十个疑问,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手上的狗毛,沉凝道:“公主误会了,我只是想把它丢开。” 秦乐瑶“哼”一声。 如今小白安全地在秦昭的手上,林奕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了,这男人真会为自己狡辩。 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渐近,是午睡方起的银明鸢在知香的虚扶下走了过来,秦昭看见银明鸢,眼泪唰地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抱着小白朝银明鸢跑过去。 “娘,有人欺负我!” 银明鸢听到秦昭的哭声,心都疼是了,赶忙将秦昭连人带狗抱起来,去抹秦昭脸上的眼泪,低声哄道:“怎么了?好了,乖,不哭,娘给你做主。” “是他!”秦昭的小手指指向林奕。 “是林奕欺负我,我的小白围着他摇尾巴,他刚开始还挺喜欢来着,谁知一抬头看见我的脸,脸色立刻就变了,把我的小白提起来就往廊柱上丢,他想杀了我的小白!”秦昭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他还瞪着眼睛恨我,好像我杀了他全家似的!娘,我害怕!” 银明鸢听着,本以为还挺像那么回事,谁知秦昭最后来了一句“我害怕”。 这小妮子,连人贩子都不怕,会怕林奕? 而且这里还是紫微宫! 但不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银明鸢都要无条件地护着她,她抚着秦昭的脑袋安抚,“不用怕他,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话落,她望向林奕,“林卿,秦昭说的可属实?” 秦昭那一声“娘”,叫得林奕脸色惨白,乍一回过神来,反应到秦昭说了什么,他当即就发现自己竟完全小看了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姑娘。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像好人 林奕正要解释,银明鸢却已经抢先道:“行了,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下不为例。” 林奕:“……” 三个月的俸禄实在不算什么,银明鸢有意化解这件事情,林奕也不想跟一个小女娃掰扯是非对错,便没有再争辩,躬身道:“是,陛下。” 才三个月的俸禄,她娘明显有小事化了的意思。 秦昭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她娘看出了她在撒谎。 她吐了吐舌头,从银明鸢的身上滑下去,抱着小白气冲冲地走远了。 银明鸢道:“林卿到书房议事。” 林奕将茂城的情况全都写在折子里,他将折子递给知香,知香接了放在书桌上,银明鸢道:“你口述一遍,注意细节。” 林奕开始口述。 茂城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办完,接受林奕手上的事务的人是银明鸢亲自派过去的,林奕也猜到银明鸢这次召他回来兴许有别的事情吩咐他做,他禀完事后就一直等着。 然而,银明鸢只道:“朕知道了,林卿先回去吧。” 林奕:“……” 虽然不想这么快离开,但他也不得不离开。 林奕回到腹中,林相正好从外面回来,母子俩在朱门口相遇,林奕沉默着跟林相进了书房,林相道:“洛王和他的女儿来了南都,如今洛王就住在清风客栈,你可知道?” “我已经见到人了。”林奕说。 “你见到洛王了?” “不是,是他的女儿,秦昭,看样子如今已经住进了宫里,而且和陛下母女相认了,”林奕想到那小女娃小鬼灵精的样子,就觉得胸闷气短。 “你可知道,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她召你进宫,可说了些什么?”林相问。 林奕摇头,“除了政务上的事情,陛下什么都没说。” 林相眉头拧得更深,她缓缓道: “茂城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陛下在这个时候把你叫回来,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林相左思右想好几天,都没有想明白。 林奕苦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不能是让我入宫陪她,以前我尚且不能在她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今秦墨琰带着她的女儿过来,她怕是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回想今日见到银明鸢的细节,她倒是的确没有多看他。 林奕心中涌起说不出的苦涩。 五年过去了,那女人的心更硬了。 林相也觉得让林奕入宫这件事,是没戏的,以前太上皇掌权的时候,钟意林奕,想让林奕进宫,多番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件事,都被陛下拒绝了,现在太上皇没了权利,不得陛下喜欢的林奕,怎可能入宫? 不过让林相欣慰的是,不是林奕,也不会是别人。 林相道:“太上皇和陛下还在斗法,虽然现在是陛下掌权,太上皇被拘着,但是最后到底谁输谁赢,还说不清楚,你不入宫,也不见得是坏事。” 林奕知道林相的意思。 他问:“骷髅死士,娘查得有眉目了吗?他们的首领到底是谁?” 自太上皇病倒、陛下登基后,所有的骷髅死士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他们推测骷髅死士肯定有一个藏在背后的首领,且这个首领就是这南都皇城中一人,很可能还是某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个人和骷髅死士不除,陛下就时刻面临着危险。 林相摇头道:“没有,这人藏得太深了,我至今没有查出头绪。” 有丫鬟在外面敲门道:“楚漫楚大人来访,请见公子。” 林奕和林相对视一眼,林相道:“去吧,楚漫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或许就是来帮陛下传话的,去听听她说什么。” 丫鬟将楚漫 领到会客厅。 相府,楚漫并不是第一次来,她和林奕的姐姐自小玩儿得好,小时候她便来过许多次,后来大了,她有了独立的院子和书房,来相府的次数才渐渐少了。 林奕的姐姐比她大两岁,所以她和林奕,其实同龄。 林奕长得好,且才华横溢,招人喜欢,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银凌月就是其中一个。 银凌月总喜欢找她的麻烦,想要和她比试,不是真的有多痴迷武学,而是因为银凌月知道她和林奕玩儿好,银凌月嫉妒,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所以银凌月总喜欢找她打架,想战胜她,以此彰显她的厉害。 不过可惜,她就没在她的手里胜过几回。 最后一次比试,都是以失败告终。 让银凌月至今还是她的手下败将。 楚漫坐在会客厅喝茶,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去,穿着灰色长衫的林奕单手背后,缓缓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楚漫长睫毛微垂,站起了身来。 林奕朝她拱手道:“楚大人。” 楚漫闻言,忽地轻笑了下,“许久未见,你对我倒是比以前生分了许多,”言罢,她微微敛衽,行了一个姑娘礼,“林大人别来无恙。” 林奕笑了:“不敢。” 两人端着的寒暄后,各自落座,林奕问:“你找我何事?” 语气已经不复刚刚的生疏。 楚漫端起茶盅,白皙的指腹轻轻在茶盅上磨蹭,许久才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陛下许了我,只要是我所求,都会尽可能地答应我,所以有些事情,我想试试。” 林奕的笑容敛了敛,没有继续问,等着她说下去。 楚漫抬眸,目光落在林奕的面上。 “你知道陛下的心思,要么在政务上,要么在洛王和秦昭身上,早前我劝过陛下,早日纳后,陛 下却说,她今生都不会纳后,陛下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因为任何人有所动摇,她此生,能陪在她身边的男人,除了洛王,不会再是其他的任何人。”楚漫说。 林奕脸上最后一点笑意都隐了去。 “你想说什么?”他问。 楚漫徐徐道:“我想说你该放弃了,想问你,是否已经放弃了。” 林奕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跑出来管他感情上的事情,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漫握住茶盅的手指紧了紧,凝着林奕的眼睛道:“如果你已经放弃了,能否考虑考虑我?” 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在等着他的林奕:“……” “我不喜欢兜圈子,我们年岁相同,志趣相仿,在朝中都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我们若是在一起,你不会再遭受流言蜚语,我也不至于天天被我娘催婚。”楚漫道。 林奕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楚漫说了什么。 他面上的表情僵硬了许久,好半晌才温温地问:“你喜欢我?” 楚漫摇头。 “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别的任何人,我对情情爱爱没有兴趣,我之所以提出这件事,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合适,我们谁也不爱谁,便谁都不欠谁,如若成婚,都能少却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楚漫诚恳地说。 见林奕不应声,她道:“你不会还想嫁一个你喜欢的或者喜欢你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 林奕喜欢的是女皇,女皇是不可能喜欢他的,女皇的心思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喜欢他的倒是挺多,但是…… “你若是嫁一个喜欢你的,感情不对等,终成怨偶,易家宅不宁,”楚漫戳中要害,“你我都早过了适婚年龄,该成婚了,你 总不至于这辈子都守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楚漫说到这里,站起身来。 “我说的话,你好生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派人给我一个答案,我等着,今日便先走了。”说完,她起身离开。 林奕坐在座位上,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他知道,楚漫说得没错。 紫微宫。 瑛姑姑正低头向银明鸢禀报:“楚大人去了林大人府上,坐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出来后径直去了户部,中途没有再见别的人。” 瑛姑姑禀完,便退了出去。 银明鸢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她看着窗外朦胧的光景,问道:“知香,你说楚漫心中那人,真的是林奕吗?” 楚漫心中有人,是知香发间的钗子提醒了她。 楚漫头上有一支戴了好些年的玉簪,她曾经赏赐过楚漫许多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比她头上那只玉簪好看的数不胜数,她为何独独喜欢那一支? 派人暗中一打听,才知道那玉簪林奕的姐姐也有一支。 姐妹情深吗? 可林奕的姐姐却很少戴那支玉簪,若真是姐妹情深,当会说好一起戴才是,偏生只有楚漫一个人戴着,而那玉簪,是林奕所赠。 “奴婢猜不到,如果楚大人真的喜欢林大人,陛下会成全他们吗?” “自然会的。” “可若是林大人不愿意呢?” “林奕……他会答应的。”银明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到了晚膳时间,银明鸢陪秦昭和秦乐瑶用膳,秦昭挨着银明鸢坐,小姑娘一双短腿在桌子下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银明鸢,一会儿看看桌上的菜,明显有点焦躁。 银明鸢笑问:“在想什么?” 秦昭闷闷地扒了几口饭,囫囵说:“那个林奕,感觉不像什么好人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诡异 银明鸢午后那会儿便觉得秦昭不喜欢林奕,她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想摔死我的小白,我的小白这么可爱,他怎么下得去手?”秦昭委委屈屈地说,“那个人心狠手辣的,娘怎么还能重用他?” “因为每个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林奕脾性傲,有时候会一时冲动,但他也有自己的可取之处,”银明鸢温温道,“在政事上,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能达到我的要求,我自然要用他。” “可是爹说,是他助纣为虐,拆散了你们。”秦昭咕哝。 原来症结在这里。 秦昭才五岁,秦墨琰却已经将她当做一个大孩子来看待了,就连这些事情,竟然也不瞒着,就直接告诉了秦昭。 银明鸢不知秦墨琰到底怎么想的。 当年林奕亲手给太上皇写了一封信,信中言,她早就看出了太上皇编织的谎言,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南都,加之秦墨琰将她护得紧、看得紧,不允许她离开洛王府半步,是以她今后都不会再离开金陵,在她心中,南苍皇室的事情,跟她无关。 建议太上皇暗中出手,掳走秦昭,以秦昭威胁她回到南都,若此计不成,便只能亲自率军北上,威胁秦墨琰将她交出来。 而太上皇是什么都想要,既想要秦昭,又想要她。 前脚才派了人去金陵抢秦昭,后脚又亲自率军北上,当真是将林奕的话听进去了。 她道:“没有林奕也会有别人,林奕只不过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若死了,对娘无益,他活着,反而能帮娘做事。” 银明鸢见她听得专注,补充道:“排除私人感情,决定一个人要不要留,要不要用,往往都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利用价 值。” 喝汤的秦乐瑶被汤汁呛了一下,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大约是有点不消化银明鸢对秦昭说的话。 秦昭兀自琢磨了半晌,突然道:“我好像明白了,是爹爹说的,从利益出发。” 银明鸢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我们秦昭就是聪明。”她毫不吝惜地夸赞。 银明鸢回到寝殿的时候,已快深夜,屋里已点起了灯,烛火照得四周亮堂堂的,宫女们将她要用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后便尽数退了出去。 银明鸢拿了寝衣去浴房洗浴,然后在模糊的光线中坐到了床上。 她有些困了,拿了锦被盖住自己。 微微侧了侧身,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银明鸢本就浅眠,她被那细微的动静惊醒,见床边隐约坐了个人,这个时候,能出现在她寝宫的,除了秦墨琰,也不会有别人了。 她困意还很重,撑着眼皮低声道:“你来了?” 那人没应,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床边,低头凝视她。 银明鸢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试图看清他的五官,然而,在某一刻,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这屋里哪有什么秦墨琰,只有她一个人。 她刚刚是在做梦。 银明鸢的心跳飞快,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怎么了?做噩梦了?”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银明鸢激灵灵地打了个颤,猛地转回头去,见秦墨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秀眉紧紧地拧起。 忽然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她很沉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见秦墨琰还站在那里,她恍惚间松了口气,道:“也不算噩梦。” “你刚刚在我床边坐过吗?”她紧接着问。 秦墨琰走到床边,站在她的面 前,回答:“我刚来。” 没坐过。 的确是梦。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她问。 这问题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感觉有点查岗的意思,她赶忙解释道:“算了,你也不必回答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哪儿也没去,就在清风客栈。”秦墨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伸手抚了抚银明鸢的脸,低声问:“想我了?” 银明鸢拍开他的手,拉着锦被重新倒回床上,没有回答。 没否认。 那就是想了。 秦墨琰脸上的笑容更深。 他躺在银明鸢的身边,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睡吧,我不吵你。” 还以为他要做点什么的银明鸢:“……” 她着实困得很,没一会儿就再次沉睡过去,不知道躺在她身侧的人一直半敛着眼睛,迟迟都没有入睡,这两天,他查到一些事情。 银明鸢在南都的这五年,他一直派人暗中留意着南都的动静。 前两年她是太上皇跟前听话懂事一心只想为国为民做贡献的皇女,广纳贤才、废除旧制、革新制度、修桥铺路…… 她做了很多事,收服了很多人,羽翼逐渐丰满。 直到太上皇突然病倒,让她监国,她才稍微露出了一点欲要执掌天下的野心,而太上皇似乎对她有野心这件事,还挺满意,竟然没有多加束缚她,甚至提前退位。 银明鸢有政绩、有能力、有魄力,太上皇退位,文武百官少有反对的,银明鸢这皇位,便坐得顺理成章。 她继位后,干了好几件大事。 收了绥安王的兵权,换了越阳城镇守的将军;架空了丞相的权利;逐渐换掉了太上皇身边令太上皇信任的人;换掉了御林军的统领和四个副统领。 每一件看似简单,实则想要成功,都不容易。 但 她都做到了。 如今南都都掌握在她的手里,但是,还有一条毒虫藏在暗处,是太上皇的骷髅死士,骷髅死士的首领是谁,至今都是个谜。 倘若太上皇和银明鸢没有撕破脸还好,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太上皇便极有可能对银明鸢出手,比如杀了她,扶一个傀儡上位。 之前太上皇一直不动手,是因为手里没有合适的傀儡,她又重病,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这江山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就让银明鸢掌着。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有了可以试图掌控的人。 秦墨琰甚至都帮太上皇想好了傀儡的人选。 一个是他的女儿秦昭,一个是银凌月肚子里的孩子,当然,前提是银凌月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但太上皇既然注重血脉,很大可能性会选择秦昭。 如今南都城内涌进一股势力,还不知道是谁在牵头,他暗中查了两三天,竟然什么都没有查到,好像不过是他杞人忧天幻想出来的。 身边的这个小女人呢? 她知道吗? 绥安王府,银凌月还未入睡,怀孕让她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不适,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时常伴随着呕吐和腹胀,府里的人不让她上蹿下跳,而她本身也没有上蹿下跳的力气。 她扶着床沿干呕,把自己的脸呕得比女鬼还白。 等她就差把胆汁都呕出来的时候,已经实在是没什么可吐的了。 她被丫鬟扶到床上躺好。 自她有孕后,江生便以怕伤到她为由,没有和她睡一个屋,因此这屋里只有银凌月一个主子,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到了银凌月床前,她低声对银凌月对:“郡主,那老头,死了。” 银凌月涣散的眸光陡然凝聚。 丫鬟所说的老头就是白天收了江生香樟鸭的那 个,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夜里突然死在了大街上,被巡城司的人发现了。 巡城司的怕是什么冤案,请来了仵作。 “死因是什么?”银凌月问。 “仵作说,是被鸭肉哽死的。”丫鬟回答。 怎么那么巧,就死了,两个月前,府里有个丫鬟端东西不小心,茶水洒在了江生的身上,当晚那个丫鬟就失踪了,过了大半个月才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河水泡发了,肿胀得根本不能看。 依稀能辨别出她身上有很多伤口,伤口都是刀伤,有的很浅,有的深可见骨。 那丫鬟才十四岁。 曾经她跟着江生去江府,不小心发现了江生的院子里有一个暗室,那暗室里有一整面墙全是刑具,暗室的地上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有的颜色很深,有的很浅。 回想江生进府这么久,凡是在他面前不小心犯了错的丫鬟,一个一个的,要么失踪了,要么死了,就没有谁有过好下场。 而他们圆房…… 她本不喜欢江生,不愿意跟他圆房,可是那晚她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间将江生当成了林奕,便跟江生圆了房。 醒来时已是半夜,她浑身仍旧燥热,被江生压着,她好像完全无法拒绝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又和江生滚在了一起。 然而,前不久,她就被诊出有了身孕。 银凌月的脸色越发惨白,她头发散下来,配着她惨白的脸色,让她看着更像一个女鬼,那个每日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些死去的人,和他真的没关系吗? 还有她娘,一直急切地想要让她生孩子,到底什么意思,在急什么? 银凌月扶着床沿,又干呕了起来。 “郡主……”丫鬟担忧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污蔑 银凌月轻轻抬手,说:“没事,此事不要再提。” 次日,林奕进宫面圣。 银明鸢并未召见他,是他自己求见,此时已经下了早朝,银明鸢在书房听知香念折子,一边听一边让知香在折子上做批注。 林奕进来的时候,知香收起折子,站到银明鸢的旁边。 银明鸢撑着额头,也不看他,懒洋洋地问:“林卿有何事要禀?” 林奕瞧着她这副模样。 她其实也才二十三岁,正是大好的年纪,可是一言一行间却好似已经活了上百岁,早就失去了属于少女该有的青春与活力,还不如楚漫看着精神。 可他,还是喜欢她的。 想走到她的身边,想牵她的手,想把她拥入怀里。 可是她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永远都走不到她的心里。 林奕拱手道:“倒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昨日楚漫突然上微臣的府上,问微臣是否愿意嫁她,微臣想着,微臣与楚漫都是朝廷命官,婚事不能只我们两人说了算,是以微臣今日特意进宫,来求问陛下,陛下觉得,这门婚事,微臣该答应吗?” 银明鸢闻言,微微笑了笑。 “男女婚姻,讲究你情我愿,只要你愿意,朕如何会拦你?”银明鸢道,“你和楚漫早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你们郎才女貌,真以为,甚是相配。” 林奕听得面色发白。 他来之前就没抱任何的幻想,可真听到银明鸢说这些话,他还是有种锥心之痛。 他咬了咬牙,道:“那陛下呢?” “朕的事情,就不劳烦林卿操心了。”银明鸢面无表情地说。 “陛下还在等吗?”林奕好似没听到银明鸢的话一般,继续道:“陛下心心念念着洛王,如今洛王来了南都,陛下是不是就会与洛王重修旧 好了?” “放肆!” 林奕浑身僵硬,站着没动。 “林卿,朕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你若不知道什么是君臣之礼,这朝堂,你便退下吧。”银明鸢揉着眉心说,“朕连续五年选贤举才,着实不缺你一个。” “臣知错。”林奕能屈能伸,当即跪了下去。 银明鸢一声冷笑,“下去。” 林奕出了宫门,派身边的小厮去户部给楚漫传信,楚漫得知林奕同意了婚事,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忙完了户部的事情,又赶忙进了宫,请陛下赐婚。 银明鸢当然不会拒绝给她这个体面。 楚漫走后,知香忍不住道:“您猜得真准。” “楚漫既然敢上门,就肯定有几分把握,林奕这个人,做事虽然脚踏实地,但是在人情往来上,有时候有点自负和骄傲,楚漫能说动他不奇怪。” “但奴婢瞧着,林奕还想着您呢。”知香瞥了瞥嘴。 “他早知道想进宫是不可能的,只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罢了,他活了二十多年,顺风顺水,我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如今既然答应了楚漫,应是已经放下了。” “已经放下了的”林奕离开皇后后去了清风客栈对面的酒楼。 他要了一壶酒,没点菜,一双眼睛盯着清风客栈的大门。 他一直等,一直等,从白天等到了黑夜,始终没有等到秦墨琰的身影,可他仍不放弃,又定了一个包间,到包间里面继续等。 他眼睛不眨地盯着清风客栈,终于在戌时正的时候,瞧见了秦墨琰的影子。 夜色浓重。 秦墨琰着一身黑衣从清风客栈出来,直往皇宫的方向。 林奕精神一震,偷偷跟了上去,却见秦墨琰到了宫墙外,身影一闪,鬼影似的翻进了高高的宫墙,夜晚 的风呼啸刮过,刮得林奕浑身冰冷。 他躲在暗处,就那么手脚冰冷地站着。 过了多久,他不知道,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者更久…… 四更的梆子声敲过,于同一个地方,秦墨琰出来了,并快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林奕梦游似的回魂。 快要上朝了,他一路魂游天外地回到府里,被丫鬟伺候着换上了干净的朝服,上朝的时候,他发现陛下今日竟穿了一身高领的龙袍。 遮住了脖子。 林奕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怀疑楚漫早就与陛下提过,想要娶他,所以陛下才突然将他从茂城调回来,让他和楚漫成婚,让他彻底断了心思。 早朝后,银明鸢由知香扶着回了紫微宫的寝殿。 黄金龙炮穿在身上,让她觉得热,她将龙袍脱下来,看着铜镜中脖子上的痕迹,不免又怨愤起秦墨琰来。 秦墨琰昨晚大概是疯了,竟然故意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痕迹,如今乃是夏日,谁穿高领的衣服?许是她自己心虚,穿着高领的龙袍总觉得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前几次也没见他不知道分寸,即便要留痕迹,也定是寻常的衣服完全能遮掩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就没有防着他,昨晚要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痕迹已经留下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银明鸢换了身高领的常服,出门的时候,知香乍然间就留意到了她颈脖间的领子,奇怪道:“陛下,您不热吗?” 银明鸢:“……不热。” 知香没多想,扶着她往书房走,一边说道:“瑛姑姑说,太傅亲自去林府下聘了。” 太傅早盼着楚漫成婚,楚漫一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太傅着急,一度怀疑楚漫是不是喜欢女的,如今楚漫好 不容易答应成婚,别管高矮胖瘦,只要是个男的,太傅大约都同意。 这样一对比,才貌双全又颇受重用的林奕,已是极好的。 如果林奕的心思不在她这个女皇的身上,那简直堪称完美。 太傅亲自去下聘,可见对林府和林奕的重视。 “还有一事,”知香道,“荣信王回来了,明日便可抵达南都。” 南苍皇族子嗣单薄,太上皇便特别厚待皇室宗亲,这个封王,那个封郡主,打破了不少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而银明鸢对太上皇的这些作为,非但不反对,反而还挺支持。 按规矩,梁言是不可能称王的,但是银明鸢偏生就给了她这个体面,没有让她降级,而是让她以平级袭爵。 银明鸢意味深长道:“南都又要热闹起来了。” 秦墨琰和秦昭一入南都,很多人便坐不住了,即将纷纷登场。 绥安王府内,银凌月显得无聊,在院子里洒了几把米,很快便引来一群麻雀,小家伙们低头不停地啄地上的米,偶尔扇一扇翅膀,吃得非常愉快。 银凌月的心情却乌云密布。 她自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以前隔三差五就闯祸,当街纵马什么的,都不算个事,但她顶多也只是伤人,断人一条腿什么的,从不敢取人性命。 尤其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她混归混,自认为底线还是有的。 她的丈夫江生呢?他有底线吗?那个被噎死的老头,是不是真的是他杀的? 这些问题在银凌月的脑子里转了无数圈,转得她有些头晕眼花,旁边伺候的丫鬟小翠听到她唉声叹气,忍不住到:“郡主,御医说了,有身孕的人,应保持心情愉快。” 愉快个屁! 银凌月听着就烦,她道:“你滚下去!” 小翠 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忙躬身往后退,却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小崔心头一惊,回头见是姑爷,吓得赶忙跪了下去,脸色都白了。 银凌月皱起眉来。 江生低头凝视着小翠,缓声道:“抬起头来。” 小翠顶着一张被吓白的脸,颤巍巍地抬起脑袋,银凌月突然厉声呵斥道:“还不滚?还在这儿碍我的眼!” 小翠哆哆嗦嗦地应了“是,奴婢这就滚”,忙不迭地退下了。 银凌月抬头看向江生,一摆手,让身边伺候的都退下去,她见江生笑了笑,问她:“把身边的人都遣干净,是有话跟我说?” 银凌月看他的目光带着审度。 半晌后,她徐徐道:“那个老头死了,你知道吗?” “每天死的老头数不胜数,郡主说的是哪个?”江生含笑问。 他生得斯斯文文,脸上总是带笑,有时候看着,觉得这笑容着实令人赏心悦目,有时候看着,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惊胆寒。 好像脖子上飘过了一阵阴风。 “你别装傻了,”银凌月道,“那个吃了你的香樟鸭的老头,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江生含笑的眼睛闪过寒光,他面上表情却丝毫不变,他道:“我杀的?郡主,你莫名其妙给我扣一顶杀人的帽子是为何?我杀一个老头做什么?” 他面上尽是无辜,银凌月原本已经笃定的事情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只好随便编个理由,“有人看见了,私下跟我说的。” “谁看见了?不若拉他出来对峙?”江生一脸坦荡。 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他了? “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你杀的,因为有人说看见了,所以我才问问,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我就姑且相信你。”银凌月道。 江生问:“到底谁污蔑我?” 第三百三十五章 计划 “我答应过对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你就别问了。” 江生眼里的笑容更深,银凌月被那笑容笑得热了一脸,总觉得江生好像已经看出了什么,他也抓了一把米丢到地上,引来了更多的麻雀。 “郡主怀着身孕,该好好养胎才是,多的都不要想。” 银凌月没吭声。 然而,到了晚上,本该来伺候的小翠却一直没有出现。 银凌月问其她的丫鬟,都说没看见小翠,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小翠来府上不久,有些规矩还不懂,多半是偷懒去了,银凌月命人去找,却没有在她的院子里找到。 小翠住的屋里也没有人。 银凌月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命人满府搜寻,这一闹,把绥安王府上下人等全都惊动了,绥安王赶到院子里,不悦道:“大晚上了,你又闹什么?” 银凌月正要回话,旁边的江生替她道:“有个丫鬟不见了。” 绥安王气愤道:“不见了就不见了,她自个儿会钻出来,你让人挨个搜屋子干什么?” “娘,我也不想闹,可那丫鬟实在该罚,今儿我不过训斥了她几句,她就躲起来不来伺候我了,这如何使得?若是别的丫鬟有样学样,我们府上还有没有规矩了?”银凌月气愤地说,“我一定得找到她,狠狠给她一个教训。” 绥安王简直气笑了。 “规矩?你就是最没有规矩的,你还有脸跟我讲规矩!” 银凌月被训得面脸通红,扯了扯绥安王的衣袖道:“娘,这么多下人看着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我这不是被气着了吗?” 绥安王哼一声。 转头对江生道:“好好看着她,不准她再闹什么幺蛾子,人也不许找了。” 银凌月瘪了瘪嘴。 绥安王瞪了她一眼,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生扶着银凌月坐到木椅上,听银凌月不解道:“你说活生生的一个人她能藏到哪里去?怎么就没 有找到呢?” “许是她自己跑了。”旁边的丫鬟搭腔。 银凌月瞅了眼看不出喜怒的江生,点了点头,“有可能。” 江生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不过是个不听话的丫鬟,在她身上浪费那么多心力干什么?小心动了胎气。” 银凌月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江生将她扶到床上休息,给她掖好被角才离开,然而,银凌月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一直无法入眠。 那个丫鬟小翠,今日在院子里不仅被她训斥了,还不小心撞了江生。 能进府当丫鬟的,都是做好了受气的准备的,不过是被她训斥了几句,着实还没有脆弱到须得逃走的地步。 她莫名又想到了江府的那个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不如说是暗牢。 府里闹闹哄哄地闹了一场,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在屋里睡觉的银凌霄趁乱翻墙跑了出去,银凌霄摆脱“囚笼”,窃喜地暗笑,抖了抖手里的银子,趁着夜色,撒丫子跑远了。 银凌月睁眼到了四更,仍旧毫无睡意,她让丫鬟扶着起来,丫鬟进了屋,在扶银凌月的时候,顺口说道:“郡主,小翠找到了。” “找到了?哪儿找到了?” “后院的假山缝里,”丫鬟回答,“不是被找到的,是她自己出来的,奴婢问了,她为什么会在假山缝里,结果问了半天,她也答不上来,说自己也不知道。” 银凌月沉脸。 丫鬟道:“依奴婢看,她就是故意躲进去的,怕您责罚,这才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这会儿人就在外面跪着。” 原来真的是她错想江生了。 银凌月有点愧疚。 “让她跪着吧。”她不悦道。 事情弄清楚了,她突然就有了睡意,摆手让丫鬟退下,重新倒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次日巳时,清风客栈一如既往地热闹,南九敲开秦墨 琰的门,禀道:“殿下,宅子已经置办好了,今日就可以入住,另外,绥安王府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们家三公子突然失踪了。” 秦墨琰面无表情地问:“人没找到?” “没有。”南九摇头。 “绥安王府和大理寺卿瞧着没那么干净,你派人时时刻刻暗中盯着。” “是。” 银凌霄的小厮清早叫门叫不醒,强行推门进去,却见床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小厮一个激灵,吓得冷汗瞬间爬满了背脊。 最开始只有小厮一个人慌,所有人都以为银凌霄不过是偷偷藏在府里的哪个角落了,谁知几个小厮到处都没找到人,怕真出了事,即刻将这事禀了上去。 彼时绥安王和银凌迟还在金銮殿上早朝。 银凌月现在一听说有人失踪,就一惊一乍的,这回失踪的变成了银凌霄,她更是心惊胆战,立刻派人去禀绥安王和银凌迟。 派去的人在当然不可能上金銮殿禀事,一直在宫门外等到了巳时。 绥安王和银凌迟得知府里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匆匆回了府,派人到处去找人,很快惊动了银明鸢,坐在紫微宫书房里的银明鸢听瑛姑姑送来两个消息。 一是银凌霄突然失踪,一是秦墨琰买了处宅子。 他住在清风客栈那么些时日,大概也觉得极为不方便,便使银子买了一座府邸,就在距离皇宫不远的梨花巷,据瑛姑姑了解,那处宅子修得十分精致,占地面积也大,今儿早上,宅子的大门口已经挂上了写着“秦府”二字的门牌。 看秦墨琰这架势,倒真有要在南都长住的打算,否则买什么宅子。 他这人既然来了南都,就肯定有事要做,客栈人多口杂,实在不方便做事,还是得有自己的地方才方便。 确实需要买一处宅子。 他住进宅子里了。 银明鸢一笑,也懒得管他,对瑛姑姑道:“吩咐巡城司,帮着 找人。” 绥安王早就找到了巡城司,请巡城司的帮忙,并发了悬赏的告示,凡能提供有用线索者,赏百两银子,可惜一天一夜过去,只有夜里打更的更夫说了点有用的消息。 “昨晚三更过一点,我在外打更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三公子,他那会儿一个人在街上,应该是刚从府里出来,十分高兴的样子,和小人对视了一眼,还冲小人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更夫跪在巡城司府冰冷的地上,声音有些哆嗦,“然后三公子就跑远了,至于跑去了哪里,小人也不知道啊。” 按照这更夫说的,银凌霄是自己跑出府的。 银凌霄被禁足,不许外出,他私自跑出府,倒也不奇怪,的确像是他的作风。 绥安王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桌子被她拍得“哐”一声散了架,桌腿东倒西歪地横在地上。 “这个小兔崽子,最好不要被老娘找到,否则老娘撕了他的皮!” 江生扶着银凌月的手臂,安慰道:“三弟的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般人不敢动他,许是他知道我们在到处找他,他自己就躲起来了。” 绥安王脸色稍霁。 银凌迟和巡城司的大人商量着找人的事情,绥安王还在怒火上,银凌月面色沉了又沉,她心头隐隐不安,只盼着能快点找到银凌霄。 又是夜里,银凌月忐忑不安地回到府上,被江生哄着上床休息。 江生给她掖好被角,便回自己屋里了。 不多时,身边伺候的说翠儿求见,有事相禀。 银凌月正心烦意乱,这个翠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昨晚在外面跪了一夜,今早又被打了二十下手板,这会儿还有力气来给自己喊冤。 银明鸢让人将翠儿带进来,翠儿进了屋就跪在银凌月的面前,俯首道:“郡主,奴婢真不是有意躲起来的,奴婢今日想了又想,一直逼自己回忆,奴 婢总算明白了点,昨日奴婢应该是被人丢进假山的。” 银凌月的表情正色起来。 “你说清楚。”她道。 “昨日奴婢退下后,就回院子里做事了,午后奴婢在屋中小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在假山的夹缝里,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到假山里的,只能是被人丢进去了,但是到底是谁把奴婢丢进去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真的不是想躲起来的。” 翠儿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不过是被郡主训斥了几句,郡主都没有责罚奴婢,奴婢躲起来做什么?不知自己给自己找罚吗?郡主,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翠儿哀求道。 银凌月听得眉头紧拧。 她双手撑着床沿,过了好久才缓缓道:“你就在这屋里,哪儿也不许去,环儿,去瞧瞧姑爷可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去,别被人发现。” 环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过了会儿,环儿回来,道:“姑爷屋外有人守着,屋门关着,屋里亮着灯,有人影,姑爷应该在屋里,奴婢不敢靠太近,会被姑爷发现。” 银凌月点了点头。 她有种很荒谬的猜测,不亲自去看看,她始终不放心。 她道:“翠儿,你就在屋里,扮成我,如果有人来,你就钻进被子里装睡,环儿,你去找两套夜行衣来,我得出去一趟。” 环儿一听,心中一跳。 “郡主,您还怀着身孕呢,您要夜行衣,是想翻墙吗?您可别,若是出了事,王不得打死奴婢,”环儿猛地跪到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奴婢瞧着还是别等王处罚奴婢了,郡主您现在就打死奴婢吧。” “反了反了,到底谁是你主子?”银凌月气得要死,觉得多说无益,抬手一掌劈在环儿的后颈上。 环儿白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翠儿吓了一跳。 银凌月瞪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弄到床上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地牢 翠儿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听从银凌月的话,把环儿抱到床上,用被子盖着,又从银凌月的箱子底下翻出两套夜行衣,“既然郡主一定要去,奴婢陪您。” 银凌月一点头。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外面的风呼啦啦地吹着,树木随风摇晃,两个黑影从摇晃的树影中飞掠出去,一路夜行,奔向江府。 江府不比王府,守卫自然及不上王府,银凌月和翠儿轻松就越过守卫钻了进去,两人猫着腰身,在夜色的掩映下直奔江生以前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灯竟然是亮着的。 据银凌月所知,江生的父亲也就是大理寺卿江袤根本不住这个院子,他住在其他的院子里,既然江袤不住在这里,这院子里的灯怎会亮着? 银凌月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她和翠儿藏在黑暗中,一动不敢动。 时间缓缓地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的灯忽然熄了,江生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问身边的小厮:“老爷睡了吗?” “还没有,这会儿在书房。”小厮回答。 江生转身朝江袤的书房走。 随着他的离开,整个院子里的灯渐次熄灭,银凌月和翠儿先他们一步行动,藏到了书房的屋顶上,也幸而江袤武功稀疏,今晚风大,否则她们俩铁定会被发现。 很快,银凌月就听到了开门声,是江生走了进来。 江袤正在看一副字画,闻声抬头看了看江生,语气有些不悦,“谁让你动那小子的?” 屋顶上的银凌月蓦地捂住嘴。 江生声音绵柔地回答:“我本没想动他,是他自己不识好歹,三番四次跟我作对,让我下不来台,这次他自己跑出来,不就是专程往我刀口上撞的吗?” 他笑了笑道:“我若还不动手,岂不是对不起他?” “你简直胡闹!你知不知若是出了半 点差错,我们就全完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只要银凌月生了女儿,太上皇就会扶那个孩子为新皇,太上皇身体不行,快死了,只要她认了孩子为皇,我们再暗中灭了绥安王府,这个天下就是我们父子的了。” 江袤气得胡子乱颤,厉声说:“你最好立刻杀了那小子,把他的尸体扔到山上埋了,把痕迹毁灭得干干净净,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江生不以为意,“怕什么?人我好生藏着,没人想得到是我,倒是你们,缩头缩尾,胆小如鼠,那秦昭都在大街上晃了多少日了?你们竟然还不动手。” “你知道什么?她身边有高手保护。” “高手?!呵呵!我听说秦昭聪明伶俐,她可是陛下亲生的女儿,你们若是再不动手,只怕太上皇已经不关心银凌月是生女儿还是生儿子了,毕竟秦昭已经五岁了,是太上皇的亲孙女,比一个还没出世就算出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小婴儿要合适千倍万倍,”江生一声冷笑,“秦昭不死,我们是没戏唱的。” 江袤道:“再等等,这件事还得合计合计,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了那个小子!” “这事儿就不劳烦爹费心了。” 江生说完话,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准备撤退的银凌月不小心踩动了脚下的砖瓦,已经走到屋檐下的江生眉目陡然一凛,同一时刻,银凌月好翠儿飞身暴退而去。 “有人!”江生厉声道。 他立刻追了上去,银凌月本就不是江生的对手,此时被江生发现,两人的距离并不远,眼看江生就要一把抓住银凌月,旁边的翠儿身影一闪,挡在银凌月的面前。 银凌月大惊。 翠儿肩膀被江生打了一掌,整边肩膀都麻了,她蹿上去拖住江生的腿,大吼道:“快走!” 江生一脚踩在翠儿的脊背上,银凌月听到脊骨断裂的声音,她眉头死死地拧紧,翠儿大口大口地吐血,抱紧了江生的腿不撒手。 “快走啊!”她声嘶力竭道。 银凌月一抹眼睛,足尖一踮,跃出了高墙。 身后的人追了上来,她丝毫不敢停下来,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不停地往前炮,往前炮,眼泪不断地砸下,她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救命啊!” 江生已经追了上来。 他的手掌上划出一道掌风,这掌风一出,他能劈死前面那个该死的女人。 然而,就在他掌风劈出的刹那,一道黑影不知道从何处钻出,猛地迎上了他的掌风,一掌打在了他的手上。 江生蓦地后退,撑着地半跪在地,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前面的银凌月被人一把拦住,来人刹住脚步,握紧了银凌月的手腕,银凌月手腕发疼,下意识就要挣扎,又听到巡城司的人赶了过来。 银凌月定睛看去,才发现握住她的手的,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穿着青色的长衫,以玉冠束发,人模狗样的。 “你谁啊?放开我!” 南九回答:“我是陛下的人,郡主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那个人,啊,如果我没认错,应该是郡主的丈夫,怎么大半夜的,郡主被自己的丈夫追着杀呢?你们在玩儿什么好玩儿的杀人游戏吗?” 江生已经被两个穿着黑衣的制住,那两人的武功显然非比寻常,江生被他们扣住双手,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银凌月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颤。 巡城司的人立刻赶了过来,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骑着一匹黑马的梁言。 她显然是刚进城,一身风尘仆仆,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只是大约没想到,刚进城就遇到这样一出大戏。 梁言看了看银凌月, 又看了看南九,“南都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明夏人插手了?” 南九放开银凌月,回答:“荣信王说笑了,我们没插手,我们只是路见不平。” 而银凌月一见梁言,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她跑到梁言的面前,伸手拉住梁言的裤腿,“求荣信王救救我的弟弟,我的弟弟被关在江府,已经快要死了。” 巡城司的一队见梁言在此,都不敢做声。 梁言:“此话当真?” “我亲耳听到的,我弟弟被江生那王八羔子抓了,我知道他被关在哪里,我带你去,我求求你救救他,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梁言没应声,似乎在思索。 南九适时地补充:“我觉得月郡主所言,当是真的,否则她丈夫何以追着她杀呢?荣信王若再不去,人可能就不在江府了。” 梁言不悦地瞪他一眼。 南九识相地闭了嘴。 梁言道:“巡城司听令,立刻将江府围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南九暗笑,亏得是梁言刚好出现,若没有梁言王的身份,三品朝廷命官的府邸,巡城司还真不敢说搜就搜、说围困就围困。 被按在地上的江生双目猩红,万万想不到竟然真的出了岔子。 南九吩咐那两个属下:“好生扣住了,别让他跑了。” 江生恶狠狠地瞪了南九一眼。 南九要跟上去凑热闹,梁言竟然没有拒绝,一行人很快到了江府大门,江袤似早就知道什么似的,拦在江府的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江袤看了眼被扣住的江生,眉头拧成了一坨,道:“荣信王这是干什么……” 梁言懒得跟他多说,毫不客气地资源利用,吩咐道:“南九,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他闭嘴?区区一个三品,也敢在本王面前叫嚣!” 南九:“……” 合着让他跟着,是打的这个主意。 南九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倒没有拒绝,身影一闪,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点了江袤的哑穴,江袤顿时就闭嘴了。 江生目眦欲裂。 银凌月带着梁言他们直奔江生以前住的院子,待进了屋,她拧开藏在墙上挂画的机关,打开了暗室的入口。 脯一打开门,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梁言让两个巡城司的人先进去看看,银凌月不放心地跟着进了暗室,紧接着,众人就听到一声尖叫。 是银凌月的声音。 梁言和南九快步走了进去。 银凌霄竟然真的在里面,他被绑在椅子上,人昏死了过去,可能刚刚受了刑,十根手指头的指甲盖都被挑了,还在不断地渗血,他左右两边脸被尖刀各划了一个叉,伤口已经结痂,但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银凌月半跪在他的面前,颤抖着给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都不敢动他。 她浑身发抖,不断地叫着“三弟”。 银凌霄迷迷糊糊地醒来,眼睛还未睁开,率先嗷嗷嗷叫了起来,银凌月下意识去握他的手,谁知道碰到了银凌霄剧痛的手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三弟,是我,姐姐,姐姐来救你了!” “凌霄,你别怕,是姐姐。” “没事了啊,没事了!” 银凌霄的尖叫声逐渐弱了下去,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的银凌月,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姐,姐救我……” 银凌月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一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没人再敢伤害你了。” 南九提议:“月郡主,建议你现在立刻把你三弟送到御医署,否则你三弟指不定得送命,毕竟不知道他身上还没有其他的伤。” 银凌月想也不想道:“好,正好,我话想对陛下说。” 第三百三十七章 线索断了 梁言吩咐一个身强力壮的巡城司的人把银凌霄小心地抱起来,一行人出了暗室,有人过来禀:“找到一具女尸,刚死的,就在院内。” “那是我的丫鬟,为了保护我,死在了江生的手上。”银凌月看向江生,一时怒从心起,拔出一个巡城卫腰间的长剑就朝江生刺去。 却被梁言忽然握住了手。 “陛下有令,南苍百姓,不得动用私刑。”梁言道。 银凌月顶着一张苍白透顶的脸,嘶哑地哀叫一声,将长剑往地上猛地一掷,“江生,你死了,你死定了!你这个畜生!” 银明鸢半夜被叫醒的时候,人还在秦墨琰的怀里。 她一动,秦墨琰就将她压了回去,他吻了吻她裸露的后肩,哑声道:“你这女帝当得可没意思,三更半夜还得起身忙碌。” “你睡吧,我去去就来。”她从秦墨琰的怀里钻出去。 秦墨琰当然不可能继续睡,他跟着起身,道:“我回了。” 银明鸢懒得管他,自己出了寝殿,此时银凌月正在正殿内等她,她跪在地上,身上的夜行衣还未脱下,脸色发白,头发散在肩后,跟女鬼似的。 旁边半跪着梁言。 银明鸢瞅了她们一眼,坐到正殿的主位上。 她视力还未完全恢复,此时看两人的脸都十分模糊,她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热茶喝了一口,慢声慢气道:“还怀着身孕呢,起来说话吧。” “臣女有罪,不敢起身,臣女有事禀明陛下。”银凌月跪首,以额触地。 银明鸢倒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她不勉强,温声道:“说吧,什么事。” “臣女今晚夜闯 江府,想来陛下也该猜到一些缘由,是因为三弟失踪,臣女怀疑和江生有关,所以才瞒着所有人带着翠儿偷偷溜进了江府查看,却不巧听到一些大逆不道之言……”银凌月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江家父子,狼子野心,求陛下为三弟做主。” 银明鸢轻轻吹着茶盅的热茶,“你是江家媳妇,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对你们绥安王府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臣女知道,但臣女不愿与狼子野心的人为伍,况且江生害臣女三弟,谁知道他下一次会不会对臣女出手?这些都是荣信王亲眼所见的。”银凌月道。 银明鸢朝梁言瞧了一眼。 梁言立刻拱手道:“回陛下,的确是微臣亲眼所见。” 端着茶盅的银明鸢很淡地“嗯”了一声,对梁言道:“此事涉及亲王和正三品官员,非得有一个地位高的人才能担得起主审的职责,你回来得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回来就接了这么大一个差事,梁言只觉得头疼。 她压根儿不想管。 然而见银明鸢主意已决,便只好道:“是,陛下,微臣领命。” “朕找个人协助你,此人主要负责审人,是清正司的重温,你可能没见过,是位性格极好的翩翩公子,有些你下不了的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办。”银明鸢道。 重温生得风度翩翩,但奈何心狠手辣啊。 梁言头皮发麻。 瑛姑姑进来禀:“陛下,绥安王求见。” 银凌月抬起头,眼睛里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滚,她听银明鸢道:“银凌月,大理寺这门亲,便是你娘非要替你结 的,朕现在不知道你娘到底有没有和江袤勾结,又勾结到了什么程度,但你举荐有功,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伤你家人性命,你且放心吧。” 只是不伤性命吗? 银凌月苦笑,却只是这已经陛下格外开恩,她叩首道:“谢陛下。” 银明鸢吩咐瑛姑姑让将绥安王带进来。 银桦驰一进了正殿就跪到地上,叩首道:“微臣参见陛下。” 银明鸢坐着没动,也没开口让她起身,银桦驰知道事关重大,也知道事情败露,而这狼竟然是她自己引进府的,顿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问银明鸢:“陛下,微臣的凌霄……” 银明鸢朝梁言扬了扬下巴。 梁言解释道:“在御医署,他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伤势很严重,但应该不及性命,御医署的人还在尽力给他医治,绥安王可放心。” 银桦驰一张脸灰白下来。 银明鸢温声问:“绥安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绥安王却好似没有听到银明鸢问什么,目光茫然地望着梁言,“我儿可还有救?会落下终身残疾吗?” “还不好说。”梁言回答。 “看来你是没什么要说的了,来人,将绥安王和月郡主带下去,押入大牢,封锁绥安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银明鸢厉声道。 绥安王茫然的表情回神,叩首道:“陛下,微臣,微臣有话要说,微臣如实交代,微臣是被太上皇、被江袤蒙了心……” 原来绥安王一直不满银明鸢收回她的兵权的事情,太上皇还在时候,她是南苍手握十万重军声名赫赫的王,太上皇倒下后,银明鸢很 快就找各种理由收回了她的兵权。 她只空有一个亲王的名头,没了往日的权利,风光再不如前。 便心怀怨恨,希望夺回兵权。 这时,太上皇便派人暗中联系了她和江袤,让他们两家结为姻亲,让银凌月生下孩子,只要银凌月生下孩子,她就要了银明鸢的性命,扶孩子坐上皇位。 太上皇身体抱恙,一旦那孩子坐上了皇位,他们岂不是就能只手遮天? 绥安王心动了,江袤心动了。 两人私下商议,这才联了姻,谁知道银凌月脾性执拗,生生熬了快两年才和江生圆房,怀上了孩子,没成想竟然又闹出这些事情来。 “这些事情,都是微臣独自与江袤商议的,微臣的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微臣罪无可恕,陛下要杀要剐,微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放几个孩子一条生路。”银桦驰哀求道。 银凌月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些事情,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娘,您怎么如此糊涂呀?不是您自己说的,与陛下为敌,就是自掘坟墓的吗?”银凌月简直不敢相信,原来她们逼着她成婚生孩子,目的在这里。 绥安王悔不当初。 她如今说出来,是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了,江袤和江生那两个东西,绝对会把她供出来,与其等他们供出来,她倒不如自己跟陛下说明白。 兴许陛下还能网开一面。 银明鸢就猜这里面有绥安王的功劳,否则仅凭一个三品官,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成功? 银明鸢正要说话,跪在地上的银凌月突然俯下身去,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下一刻,知香道:“陛下, 月郡主出血了,来人,快请太医来!” 银桦驰吓了一跳,立刻将银凌月抱起来放到旁边的躺椅上,太医来得很快,然而鲜血流了紫微宫一地,根本止不住。 银凌月的这个孩子到底没有保住。 女人小产伤身,银明鸢开恩,准她和银凌霄回家休养,银桦驰和银凌迟被押入大牢,严加看管,绥安王府被重重御林军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江府被抄家,重温当夜便审讯江生,用了刑,从江生的口中撬出近十条人命,全都是被他折磨致死,其中就包括那个被河水泡发了尸体的丫鬟。 此番折腾了一夜,银明鸢精疲力竭,停了一天的早朝。 秦府。 秦墨琰已经从南九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大约猜到了江袤和绥安王勾结的缘由,不过是利益驱使,如今江生亲手斩断了维系两家关系的这条线,该说的不该说的,江家人和绥安王府的人都会说出来。 又拔了两颗钉子。 重温审完江生又去审江袤,江袤是条硬骨头,不过重温捏着江生的生死,江袤就算不想招也得招,将如何与太上皇的人联系的经过如数交代了出来。 包括那些人的名字、住处。 她们藏身在一家卖布的店里,靠卖布匹来遮掩真实的行迹,梁言立刻派人去抓人,然而,却扑了个空,布匹店早就人去楼空。 为了抓住那几个人,南都城所有城门又被封了,巡城司和清正司还有刑部的人挨家挨户地搜查,最后在一座空宅子的井里找到了那几个人的尸首。 他杀,都已经死透了。 所有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要成亲了 整个过程梁言只负责坐镇,什么审讯、找人之类的事情全部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她只需要听结果然后把结果报给银明鸢就好。 此番轰轰烈烈地闹了好几天,银明鸢打了绥安王二十杖,收回了绥安王的王爵,降为庶人,至于银凌迟,她却是没动,仍旧让他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银凌月的郡主身份也还留着。 和江府被抄家、江家父子被判死刑相比,绥安王府紧紧只是丢了一个王爵……已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 银凌月得知的时候,很是懵逼了一段时间,搞不明白银明鸢对他们绥安王府为何这般宽容,按律法,他们绥安王府犯的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梁言说他们举荐有功、自首有功,况且这只是绥安王一个人的错过,倒也不必祸及全家,陛下有意施恩,他们绥安王府心存感激不要再作妖便是。 银凌月问梁言:“为何突然回来了?” 梁言回答:“这南苍好难得太平了,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我只是不想有人破坏了这份安宁,所以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可骷髅死士的首领还没有找到,你就不怕陛下怀疑你?” “有什么好怕的?”梁言笑,“在陛下手里冤死的人,至今都没有几个,你娘谋反都能活下来,我就算被冤枉了,也还有伸冤的机会。” 况且秦墨琰和银明鸢都不瞎,就算银明鸢被蒙蔽了,还有秦墨琰在吹风。 她一个什么都没干的人,是绝不可能出事的。 江生死了,以后也不再是银凌月的丈夫,银凌月和江生的孩子也没了,绥安王府落到如今这番田地,除了一直好好做人的银凌迟,其余人都有了重新做人的准备。 尤其是银凌月。 她现在自由了,她可以去找自己想找的人,心情格外地轻松惬意。 送走了梁言,她让丫鬟拿来铜镜,躺在床上对着铜镜照了半天,觉得自己仍旧年轻貌美,不由地十分满意,对丫 鬟道:“你说我再休养几日便去找林奕,如何?” 丫鬟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觉得不合适?”银凌月道。 “外面、外面有一些传言,”丫鬟吞吞吐吐的,“说是林大人已经、已经定亲了。” 银凌月如遭雷击,脸色一片死白,“定亲了?谁说的?” “外面都在传,倒是不知道真假,但这种事情,总不会无风起浪,应该是、是真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 “和谁?” “户部尚书,楚漫楚大人。” 银凌月猛地把铜镜挥到地上,厉声道:“不——” 银明鸢午睡方起,她连着喝了好几日的药,眼睛却还没有回复正常,视线仍旧很模糊,几日过去,她终于是有点慌了。 知香知道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郡主,不等银明鸢问,她先道:“郡主和公主去殿下府上了,陛下能看清楚了吗?” 银明鸢摇摇头。 知香拧起了眉,“陛下,这样下去可不行,医者不自医,况且您这病还出在眼睛上,您自己也瞧不见,只怕还得让御医过来看看。” “一旦叫了御医,这事就瞒不住了。” 是啊,瞒不住了。 有些人还藏在暗角里,没有被抓出来,这个时候,银明鸢的身体决不能出问题,否则不知道多少人要跳出来作乱。 可这么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知香焦心道。 她怕被秦昭和秦乐瑶看出来,除了上朝,几乎整日整日都待在书房,有折子批折子,没有折子就家长很忙的样子,就为了减少和秦昭还有秦乐瑶的接触。 以“忙”为借口,省得伤了秦昭的心。 可她分明也是很想多亲近秦昭的。 知香很是难过。 “先喝着药吧,实在不行,你再帮我下针,”银明鸢道,“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以后就算遇见了天大的事情,也当稳重,不可乱了分寸。” 知香垂首道:“是。” 秦府。 府宅修建得雅致,有几分金陵洛王府的风韵, 秦昭和秦乐瑶都很喜欢,两人进进出出将府宅逛了个遍,觉得回廊幽禁、假山别致、凉亭惬意……,就没有哪处不满意的。 随即秦昭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盘着小腿坐在茶座旁,瞧着看书的自家爹爹,双手撑着小下巴,眨了眨眼睛。 “爹爹,您在这里买了宅子,那我以后是住皇宫呢还是住这里呢?”秦昭为难道,“我住皇宫的话,爹爹您会不会因为我没有陪您而伤心啊?那要是我住这里,娘想见我的时候,见不到,岂不是也会伤心?” “哎,好难选择。”秦昭为难。 秦墨琰从书中抬起头,瞧了她一眼,“你想住哪里?” 秦昭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哪里都挺好的,要是爹爹您也能住进皇宫里,那就好了,那我既可以陪着爹爹,也可以陪着娘了。” 所以其实还是更希望能陪着娘。 大约母女连心,庄成双将秦昭生下来后,出了月子,就没有再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但是秦昭还是喜欢她,喜欢呆在她的身边。 秦墨琰道:“你皇祖母得知你离开金陵,很是担心,你在这里也待了不少时间了,是不是该跟我回金陵了?” 秦昭的小脸立刻皱成了苦瓜。 “我也想皇祖母,可是我们若是走了,就只剩娘一个人在这里了,太上皇对娘一点也不好,这里又没有娘的亲人,我们走了,娘多可怜啊。”秦昭瘪嘴道。 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绞着手指头。 “我们走了,娘会哭的,虽然娘最近很忙很忙,只有晚膳的时间可以陪我一小会儿,可是我走了,她还是会哭的。” 秦墨琰听明白了,秦昭不想离开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好玩儿,只是因为这里有她娘,合着他这五年当爹又当娘,都比不上压根儿没怎么带她的庄成双? 秦墨琰倒也不气,只是觉得自己女儿的心思,他这当爹的,实难琢磨明白。 不过,庄成双只有晚膳的时间才陪她? 她倒也不至于 忙成这样。 秦乐瑶看秦昭闷闷不乐的,想到这些年她家四嫂的不易,就觉得难过,眼圈不自禁地红了,她道:“四皇兄,您就不能想个两圈其美的办法吗?” 秦墨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金陵和南都相距千里,不可能经常来回跑,秦昭二者只能择其一。 要么回金陵,要么就留在南都。 秦乐瑶见这里没有外人,说道:“有什么难的?您把秦昭扶上女帝的位置,再把太后娘娘接过来不就一家团聚了?” 这样她以后的靠山就更强硬了,简直完美! 秦墨琰朝秦乐瑶投去轻飘飘的一眼。 秦乐瑶浑身打了个激灵,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讪然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觉得可,”秦昭可不怕她爹爹,她接话道,“娘是女帝,皇祖母过来,感觉不大合适,她过来也要被压一头,可能就不想过来了,但是如果我是女帝,皇祖母就会愿意过来了。” 秦乐瑶:“……” “说得好!”她朝秦昭竖起大拇指。 秦墨琰低声斥道:“胡闹!你才几岁?” “我五岁啦!我是大人了,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秦昭扬着小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感觉我娘也不是很喜欢当什么女帝,不如让她把这个位置让给我得了,我瞧她批折子,感觉还挺有趣的,我来当女帝,这样她就可以和爹爹双宿双飞了!” 秦墨琰:“……你懂得倒是多。” 秦昭深以为然:“是爹爹教得好。” 秦墨琰笑了:“这话你跟你娘说过吗?” “还没来得及,我打算找个时间好好跟娘说,反正娘就我一个女儿,这个位置迟早都是我来坐,倒不如早些交给我,让我先锻炼着,你和娘就在我背后辅助我。” 秦墨琰笑了笑,以他对庄成双的了解,她会做出软禁太上皇的事情,那就证明她对太上皇是有恨的,她当初回来,或许早有打算。 这个皇位,在她已经控制一切可以退 位的时候,她应该会选一个贤者,让贤者继承,她对南苍皇室没有感情,这个皇位到底是不是皇族的人来坐,她无所谓。 没想到秦昭竟然说她喜欢。 他这个当爹的,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般宏图大志。 而秦昭还在饶有兴致地问他:“爹,您说娘会同意吗?” “那个位置日理万机,并不好坐,如果你是出自真心地喜欢,你可以跟你娘好好说说,”秦墨琰道,“如果你不喜欢,不必勉强,我们总有一家人一起回金陵的一天。” “哦。”秦昭若有所思。 绥安王府已经改名银府,银府的败落和江府的被抄,又给了所有人一个警醒,不要和陛下为敌,看看这些年和陛下作对的,有几个讨到了好? 就连太上皇都被架空了权利。 不和陛下作对,这个道理林奕早就明白,只是当年在金陵的时候,他对银明鸢的了解还太浅,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心狠手辣的。 这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被架空,看着太上皇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废,看着太上皇被软禁,多少学乖了些,不敢再造次了。 他在“不敢”之中,逐渐明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银明鸢的,所以楚漫来提亲的时候,他就已经动摇了。 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不成婚的,不是楚漫,也会是别人。 相比于别人,楚漫更合适。 只是林奕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银凌月还能跑到他的府上来找他,她的郡主身份还在,强行闯进来,下人们也不敢拦,银凌月冲到他的面前,问他:“你要和楚漫成亲了?” 银凌月喜欢他,想娶他,这事很早之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成了整个南都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林奕对银凌月半点心思都没有,当时只觉得烦。 后来银凌月被逼成了婚,林奕以为她已经死心了。 没想到她死了丈夫死了孩子后竟然还能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来质问他。 林奕回答:“是要成亲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杀 “你喜欢的是陛下,你为何要和楚漫成亲?”银凌月上前两步。 林奕被逼后退,回答:“我喜欢陛下,陛下又不喜欢我,否则早让我入宫了,既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陛下在一起,我何必守着陛下不放?” “你要和楚漫成婚,那你喜欢楚漫吗?”银凌月问。 “这是我的事,月郡主还是不要多问为好,听说你刚刚小产,伤了身子,本应该在床上躺着,这般跑出来着实伤身,还是快些回去休养吧。”林奕劝道。 银凌月忽然就笑了。 “你不喜欢楚漫,却要和楚漫成婚,那楚漫喜欢你吗?不,楚漫根本不喜欢你,楚漫谁都不喜欢,你们两个互不喜欢的人,何必绑在一起,你不如跟我成婚,如何?” 林奕听得眉心一跳。 这女的莫不是疯了? 一个刚死了丈夫死了孩子娘又遭贬的人,怎么还有心思管他要不要跟楚漫成亲? 简直可笑! “月郡主是娶过的丈夫的,你家刚逢了难,你这个时候跑来跟我说这种话,实在不合适,”林奕的表情冷了下来,“郡主回吧,不送。” 银凌月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她盯着林奕,一双眼睛气势汹汹,将林奕的话琢磨了好半天才终于琢磨出一点嫌弃的意思,嫌弃她娶过,嫌弃她怀过别人的孩子。 可这有什么? 多少人家的女儿不都是两三个男人? “你知道,我当初跟别人成亲,是被逼的,我跟江生那畜生之所以会圆房,是因为、是因为我错把江生当成了你,我也不想怀他的孩子啊,我……” “这些都是月郡主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林奕打断银凌月的话,“我对月郡主,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想法,我根本不喜欢月郡主你这样的女子。” 实在不想再跟银凌月继续纠缠,林奕抬脚离开。 银凌月冲 上去拉他的手腕,林奕个闪身躲开,他不悦道:“月郡主自重。” 银凌月面色惨白。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拧着脸道,“你和楚漫不应该成亲,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是对的!” 她捂住耳朵,放声尖叫起来。 林奕觉得烦,招来府上的守卫,将银凌月强行“送”了出去。 林府的大门在她的眼前无情地关上,银凌月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她眼眶通红,强行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滚下来。 “郡主。”丫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银凌月的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丫鬟没敢做声。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喜欢权利,陛下喜欢,太上皇喜欢,娘喜欢,可我不喜欢,我喜欢林奕,我若早知道林奕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做人,”银凌月惨淡地笑,“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已经来不及了,我厚着脸皮过来,有什么用?” 丫鬟叹口气,道:“郡主,像林大人这样的人,是不会给谁做续的。” “可楚漫冷漠,她根本不喜欢林奕,她怎么可以和林奕成亲?”银凌月又愤然了起来,“陛下权势滔天、聪慧无双,林奕若是入宫便也算了,陛下毕竟是陛下,我跟谁刚也刚不过陛下,但是楚漫算什么东西?她也配得上林奕?” 丫鬟弱弱地解释:“楚大人现在是正二品大员。” “那也是陛下封的,没有陛下,她算个屁!”银凌月气得吹鼻子瞪眼,“不行,我得去找楚漫,让她退婚。” 丫鬟:“……?” 她是真的不大理解自家郡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林奕跟她是不可能的,她却还有心思管林奕嫁不嫁,林奕跟谁成亲,跟她有什么 关系? 难道真的是“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楚漫。” “郡主。”丫鬟着急。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多话做什么,”银凌月训斥道,“我暗中离府,娘很快就会发现,若是被发现了,难免担心,你回去守着,就说我去去楚府就回来。” 他们现在还处在风尖浪口,夫人不准出门,所以才偷偷溜出来的。 她回去,被夫人抓住了,还不得被打得半死,可是若是夫人发现她们不在了,最后找到了他们,她还是得被打得半死。 “是,奴婢这就回去。”丫鬟敛衽道。 打发走了丫鬟,银凌月直接前往楚府,大白天的,楚府的大门关着,银凌月敲了老半天的门才敲开,她面色不虞地问:“你们楚大人呢?” 丫鬟见眼前的是银凌月,忙行了礼,回答:“我们大人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在哪里?” “奴婢也不知道,按照大人以往的习惯,这会儿人应该在户部,月郡主可以去户部看看,或可以在户部找到我们大人。”丫鬟回答。 银凌月转身就走。 她怕真的被她娘发现,着急回府,从楚府抄近路前往户部,路过一座没人住的府邸,她停下来喘气,却听到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银凌月竖起耳朵。 “首领,您真的决定要在成亲的时候动手?”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只有在大婚的时候,陛下才会放松警惕,这是最好的时机,却也是最坏的时机,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按计划行事就好。”有个声音说。 银凌月揉了揉耳朵,她怎么听着,觉得这声音无比耳熟? 首领? 什么首领? 她听过的首领只有一个。 银凌月蓦地反应过来,猛地捂住了嘴,是骷髅死士的首领,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太上皇的人,她想 做什么?她想杀陛下? 银凌月轻轻挪动着脚步,往前迈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 几个披甲执锐的黑衣人站在屋檐下,皆微微低着头,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碧绿长衣的女子,那女子背对着银凌月,她看不见她的容貌。 银凌月五爪都揪了起来。 不知从哪儿跳出一只猫,从屋顶上飘了过去,发出“喵”地一声惨叫,银凌月被吓得一惊,那几个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那背对着银凌月的女子,忽然转过了身来。 银凌月看见了她的正脸。 她瞳孔陡缩,满目惊骇,完全不敢置信。 银凌月蓦地后退一步,然而,脚却碰到了地上一个碎裂的瓷碗,下一刻,银凌月就听到那人一声命令。 “杀无赦。”她道。 银凌月拔腿就跑,这府宅极大,她一身轻功运到了极致,身后的人梦追上来,脚步飞快,银凌月一口气飞檐走壁,跑到了围墙之下,就欲越过围墙跑出府宅,后背却猛地受了一掌。 银凌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半空落到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缓缓走近的人,“竟然是你。” “我也没想到偷听的人竟然是你,你真不该来这里,这是一处空宅子,没人住,你去哪儿不好,偏生要来这里,运气实在不好。”那人说。 “你要杀陛下?为什么?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陛下?” 那人道:“背叛?我从未归顺,何来背叛?” 她拔出腰间长剑,“我本不想杀你,但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只能送你去见你短命的丈夫了,对不住。” 银凌月哼一声,“你也不定是我的对手,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有本事,我们一对一。” 那人笑了,从旁边的黑衣人腰间抽出一把剑丢给她,眉目森然,“既然你找死,我便给你这 个机会。” 银凌月拿了剑,撑着地面站起来,提剑便朝那人砍去。 然而,那人手中长剑堪堪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身影一闪,越过银凌月,下一刻,银凌月的颈脖间便多出一把剑来。 不过一招,她就被别人捏住了命脉。 银凌月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是因为我一直藏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文不成武不就,”她很浅地笑了笑,“去吧,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长剑往前一送,血流如注,银凌月的身板轰然倒地。 她吩咐道:“把她的尸体拖到深山里,埋了,别让人发现。” 秦昭和秦乐瑶在秦府玩儿得开心,银明鸢本以为她们俩晚上就留在秦府了,没想到到了晚膳时间,倒是回来了,按照以往惯例,银明鸢自然是要陪她们用晚膳的。 “怎么没有留在你爹爹府上用膳?”用晚膳的时候,银明鸢问。 秦昭咬着水晶饺,笑眯眯地回答:“因为觉得娘一个人用膳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和姑姑就回来陪娘了。” 银明鸢笑:“你爹爹一个人用膳就不可怜了?” “爹爹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怜的?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最初不是嚷嚷着要走吗?连在宫里住一个晚上都不愿意,结果呢,偷偷摸摸直接把宅子给买了,他分明就是想长时间待在南都,”秦昭叨叨起自家爹爹来没完没了的,“哼,我严重怀疑,我爹爹就是跟着我来南都的,他自己不好意思来,结果就暗中教唆我来,他就有借口来了。” 银明鸢:“……” “娘,您别不信,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秦昭小大人似的说道。 秦乐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四嫂,昭昭说得对呀,我瞧着四皇兄就是忘不了您,所以才巴巴地跟来南都的,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四皇兄?” 第三百四十章 走一步算一步 秦墨琰那厮,三天两头闯皇宫,他的确不孤独。 至于是不是心里还有她…… 自然是有的,否则他夜里闯皇宫干什么? 至于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了,毕竟这南都城也不是绝对地安全。 银明鸢正要说话,瑛姑姑进来禀:“陛下,银府出事了,月郡主突然失踪。” “失踪?江生和江袤都已经死了,江府被查抄了,银凌月不是在府上养伤吗?她怎么失踪的?”银凌月问。 “据银府上月郡主的丫鬟说,月郡主得知林大人和楚大人成了亲,就带着一个丫鬟偷偷出了府,去了林大人府上询问林大人这件事,后来林大人派守卫将月郡主‘请’了出去,月郡主气不过,又要跑去楚府找楚大人,还不让丫鬟跟着。 “楚府守门的丫鬟说的确见到了月郡主过去,但是月郡主得知楚大人不在府上后就离开了楚府,打算去户部找楚大人,但是月郡主并没有去户部,也没有回银府,人直接就不见了,巡城司的人找了老半天都没有找到。” 不愧是两姐弟,都喜欢偷跑出府。 银明鸢颇有些头疼,她有心放银府一马,那两姐弟却都不省心。 “银凌月性子执拗,她说要找楚漫,就肯定要见到人,你让巡城司的着重搜查楚府到户部的所有线路,每家每户、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突然人间蒸发。” 瑛姑姑应道:“是。” 她正要下去吩咐,又听银明鸢问:“楚漫怎么说?” 瑛姑姑答:“楚大人说不曾见到月郡主。” “银凌月失踪的时候,楚漫在户部吗?” 瑛姑姑认真想了想,回答:“这倒是不知,奴婢派人去问问。” 银明鸢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慢声慢气地说:“你亲自出宫一趟,暗中询问,不要惊动了楚漫,让 她多心。” 这话,细思极恐,应该不敢再问什么,忙应了下来。 瑛姑姑走后,秦乐瑶奇怪道:“四嫂,您怀疑楚漫啊?” “没有,”银明鸢温温地答,“只是派人问问,看看楚漫是不是都议了亲了,还竭心尽力地忙于政务。” 秦乐瑶恍然。 过了会儿她又道:“江家刚刚出事,银凌月若是又出事了,指不定和江家的余党有关,想杀了银凌月给江家父子报仇。” 银明鸢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应声。 秦昭夹了个饺子喂给银明鸢,银明鸢低头去吃,却敲错了方向,嘴唇碰到了秦昭的小手。 秦乐瑶一惊。 秦昭愣了愣。 银明鸢自己显然也没有料到竟然吃错地方,表情僵硬了片刻,她微微退开些,重新张嘴去咬,这才在精准无误地吃到了饺子。 秦昭不解:“娘,您刚刚怎么了?” “走神了,没注意。”银明鸢表情恢复如常,“在想别人失踪的事情。” “哦。”秦昭恍然。 秦乐瑶却仔细瞧着银明鸢的眼睛,是她的错觉吗?为何总觉得她的眼睛没有神似的?目光好似十分涣散,无法凝聚。 但秦乐瑶也没有多想。 瑛姑姑来回话的时候,银明鸢已经在从书房到寝殿的路上,她禀道:“奴婢暗中问了,月郡主离开楚府的时候,刚过午时,那会儿楚大人不在户部。” “不在家,也不在户部,她人在哪儿?” 瑛姑姑摇头:“怕是只有楚大人自己才知道。” “林奕怎么说?” 瑛姑姑知道她要问,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回答,他道:“林大人说月郡主想让他和楚大人解除婚约,但是他没有同意,便将月郡主赶出了府上,之后月郡主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 瑛姑姑退下后,知香低声问:“陛下怀疑林大人吗?” “不是林奕,他没有理由 。” “月郡主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知香道。 “她失踪不过半天,时间还很短,生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希望巡城司能快点找到人,毕竟银凌月会武功,她突然失踪这种事情,时间拖得越长,死的可能性就越大。” 银明鸢一语成谶。 巡城司彻夜搜寻,都没有搜到银凌月的人,倒是在一处废旧的宅子里发现了血迹。 地上和墙面都有新的打斗的痕迹,看时间就发生在银凌月失踪的时候,但巡城司和银府的人仔细地搜查,却并未在废旧的宅子里找到人,反而在墙角的杂草从里找到了一串被遗忘的耳坠,耳坠是玉质的,银凌月的丫鬟说,那耳坠正是银凌月昨日所戴。 那就证明,银凌月昨日午后,来过这处废旧的宅子。 之后,不见踪迹。 银桦驰虽然被剥夺了王爵,但银凌月郡主的身份还在,她突然失踪,失踪前还与人打斗过,极有可能是出了事,巡城司将这件事移交刑部,由刑部负责彻查。 银桦驰拖着一身伤赶到那座废旧的宅子,看到打斗的痕迹和那被遗忘的耳坠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她挨了板子,站不住脚,双腿不受控制地跪到了地上,又被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银桦驰面色死白,双目无神,一副恨不得去死的样子。 银凌迟赶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低声安慰:“娘,别担心,妹妹不会有事的。” 他说是这般说,但是心中却知道,银凌月多半已经没了。 这地上有血迹,人不是被带走关了起来就是被灭口了,但是当时她到底为何来这里、来这里又遇见了谁,却是无人得知。 旧宅里来了不少人,就连林奕都过来了。 林奕心情十分复杂,很是后悔自己昨日对银凌月说了重话,她家刚逢巨变,她正是脆弱的时候,他 应该先安抚她的,可他却只顾着自己的,觉得银凌月令人烦不胜烦,他不想再被纠缠,就让护卫将她赶了出去。 如果他没有让护卫将她赶出去,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 林奕后悔莫及。 泣不成声的银桦驰看到林奕过来,挣开银凌迟的手,穿过几个人,跑到林奕的面前,她抓住林奕的双臂,责问道:“林奕,你为何要般狠心啊?” 林奕呆呆地站着,面目愧色。 “我女儿喜欢你,她只是喜欢你,她有什么错?你为何要对她那般绝情?你为何要命人赶她出府?你若是不将她赶走,她就不会出事了,她就不会出事了啊……” “对不起,”林奕愧然地说,“我也没想到会出事。” 银凌迟赶忙过来将银桦驰拉开,“娘,您冷静一点,这事跟林大人无关,后面的事情刑部会着手调查的,我带您回去吧。” 说完,歉然地看了林奕一眼。 林奕叹了口气。 银桦驰悲恸不已,她伤势未好,本就不应该再留在这里,她一直这么哭闹下去也无济于事,银凌迟点了她的昏睡穴,托刑部好好查,自己则带着银桦驰上了马车。 刑部的人收集完证据,将现场封了起来,他们离开后,秦墨琰和南九才上前。 南九在旧宅里转了几圈,朝秦墨琰摇摇头。 “之前刑部发现这里的时候,有不少人来来回回地走,现场已经被破坏得不能再坏了,看不出什么。”南九有些遗憾。 秦墨琰此时就站在打斗的现场的旁边。 这里的脚印很多,十分杂乱,且有男有女,但墙上只有银凌月一个人的脚印。 秦墨琰看着墙上留下的指甲的抓痕,道:“银凌月当时已经准备翻墙出去,但是被阻拦了下来,这里这么多脚印,肯定有一双脚,是属于凶手的。” 南九头疼:“这可不好辨 认。” 秦墨琰看着那堵墙。 “在墙下打斗,墙上却没有剑痕,说明当时的打斗并不激烈,双方实力悬殊,银凌月完全不是对手,她想跑,却被抓了回来,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秦墨琰自问。 南九回答:“属下打听到,刑部的简单画了一个地图,从楚府到户部,直线距离要经过这座府宅,当时月郡主不是偷跑出来的吗?许是着急见了楚漫,赶着回去。” 南九其实不太明白自家主子在想什么。 银凌月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她死了就死了,他实在没必要亲自来管这件事。 “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想跑,却没有跑掉。”秦墨琰道。 如果银凌月已经死了,那么尸体呢?如果没有死,肯定就是被藏起来了,凶手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一个大活人,能被藏到哪里去? 藏起来是绝对不安全的,在南都,藏不住一个大活人。 所以银凌月多半是死了。 可如果凶手有时间处理尸体,却为什么没时间处理地上和墙上的这些痕迹? 秦墨琰忽然道:“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仔细找。” 半个时辰后,南九过来禀:“找到了,的确有人居住,就在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不过只剩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见人。” 秦墨琰去那间屋子看了看。 屋里很凌乱,有一张小桌和一张床榻,小桌上摆着两个颜色陈旧的瓷碗,一个大一个小,床榻上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棉絮被子比较脏乱,屋里还有一桶水,那桶的边沿都是破的。 南九道:“这水还是干净的,说明刚打来不久。” 秦墨琰道:“把这个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银明鸢第一时间得到了银凌月失踪前的消息,她靠在书房的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道:“银凌月多半是没了。” 知香一惊。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不是我杀的 “前有她弟弟失踪的事情,巡城司和刑部几乎将南都翻了个底朝天,这南都是藏不住一个活人的,而把活的银凌月送出城,风险很大,万一她中途醒了呢?稍微弄出点动静,就极有可能暴露,凶手既然已经让银凌月见血,便应该不会留活口。”银明鸢道。 银凌月死了,尸体呢? 要么被运出了城,找个地方埋了,要么就还藏在南都,被埋在南都城里的某个地方。 “我总觉得,银凌月出事的原因很重要,你派五千御林军出城查探,方圆五十里,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新动的土,有的话,挖开看看。” 知香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她道:“怕是难找。” “无妨,让他们出去碰碰运气,”银明鸢道,“毕竟我也是猜的。” 知香:“……” 银明鸢紧接着又吩咐:“让巡城司挨家挨户地查,看能不能把埋尸地找出来。” 知香:“奴婢会让他们小心行事的。” “不必小心翼翼,让他们大张旗鼓起找,人越慌就越容易出错,要让凶手慌,只有他慌了,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知香明白了,原来目的也不仅仅是找尸体。 她就说,这南都方圆五十里可太大了,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知香命令发出去,银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银桦驰得知陛下派人大动作寻找银凌月的藏尸地,整个人险些晕过去。 寻找藏尸地? 这么说,陛下已经确定她女儿已经死了? “陛下怎么说的?”银桦驰死死握住银凌迟的手,“陛下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她怎么就确定我女儿已经死了?啊?” 银凌迟不敢说银凌月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道:“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她说死了,不一定就是死了,她说活着,也不一定就是活着,她做事,都有她自己的意思。” 银桦驰的指甲几乎陷进银凌迟的血肉里。 银凌迟忍着疼痛安抚她:“娘,只要没有找到尸体,就还有一线希望,您不要……” “你说,陛下派人到处找藏尸地,是不是贼喊捉贼?”银桦 驰忽然打断他的话。 银凌迟面色一凛。 在越阳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银明鸢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所以他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只安安心心地做事,想着只要他们王府安分,再昌盛百年不是问题。 后来银明鸢继位,虽然夺了他娘的兵权,但是却让他进了兵部,让他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只要他踏踏实实,让银明鸢看到他的忠心,将来再上战场统领万军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银明鸢真正要对付的是太上皇,而不是他们绥安王府。 谁知道他娘竟然私下和江袤有了勾结,意图谋反。 只这一项罪名,陛下要他们绥安王府满府人头落地也是正当理由,可陛下却选择对他们从轻发落,既然已经从轻发落,又何必自打自脸,暗中杀了银凌月?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陛下忌惮他们? 他们手上并没有兵权,他一个三品,在朝中也不是多说得上话,陛下忌惮他们什么? 银凌迟忽然意识到,他征战沙场多年的娘,已经老了,很多时候已经看不到事情的本质了,否则她定说不出陛下贼喊捉贼这样的话来。 “娘,陛下没有杀二妹的理由,她要杀二妹,早就杀了,犯不着暗中下手,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陛下现在,根本没必要把我们放在眼里。”银凌迟道。 银桦驰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 半晌后,她道:“你说得没错。” 银明鸢午睡起来后,去了永安宫,永安宫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宫女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的,进了永安宫的大门,偶有咳嗽声传来。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厚重沉闷,昭示着住在这里的主人已经命不久矣。 银明鸢进了永安宫的寝殿。 太上皇好像又瘦了些,躺在寝殿的床上,屋里燃着安神的熏香。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就见到银明鸢已经进了屋,站到了屋里,有宫女端来一张软凳,银明鸢坐上去,轻轻抬了抬眼皮。 “银凌月应该已经死了。”银明鸢开门见山地说。 太上皇猛地睁大了眼睛,眼里燃烧起熊熊烈火,愤恨地瞪着她。 “ 您别瞪我,人不是我杀的,绥安王和江袤父子勾结,意图让银凌月早日生下孩子,然后扶那个孩子上位的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动绥安王府上下人等的性命,就连主谋绥安王,我都饶了她一命,已经是天恩了。”银明鸢说。 太上皇仍旧愤怒地瞪她。 “我知道外面还有你的人,这皇城,统共也就两股势力,不是您的势力,就是我的势力,银凌月既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上,那多半就是死在您的人手上的,”银明鸢环视四周,“您被困在这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那人倒也忠心,拿着您的令牌到处为你筹谋,想要救您出去,您当初选择她,的确是没有挑错人。” 银明鸢冷笑一声:“不过可惜了,她不是我的对手,她也斗不过我。她想跟我玩儿游戏,我就陪她玩儿,等游戏结束了,我就把她带来见您。” 太上皇笑了:“你并不知道她是谁。” “是啊,不知道,但我很快就会知道了。”银明鸢温温地说。 她起身,走到太上皇的面前,握住她的脉搏,须臾后,她收回手,脸上的笑容越发寡淡。 “您真的没有多少时日了,何必非要跟我作对呢?我如您所愿地成为了女皇,南苍在我的统治下日渐昌盛,我若是您,我就不折腾了,毕竟就算到了地下,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太上皇捂嘴轻咳了声。 “这个世界上,凡是跟孤作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你既然做了错事,孤就应该让你接受惩罚。”太上皇道。 银明鸢嗤笑:“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了?越阳城的事情,您忘记了?若不是我,北戎已直入南苍腹地,到时候即便您亲征,怕也不能击退北戎兵马。您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忘了其实您仅仅也只是一个人,凡胎肉体,也逃不过生老病死,更不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您强行改了我的命运,的确是要付出代价的,您躺在这里,就是代价。您现在能做什么?您连走出皇宫都需要人扶,您还妄想让我付出代价,不觉得太异想天 开了?” 她的语气并不重,却极为嘲讽。 在嘲讽太上皇的不自量力。 “如今银凌月死了,皇族这一脉,只剩我和我的女儿秦昭,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您说您是何必呢?”银明鸢笑,“最初我还想着,若是银凌月生下女儿,我便成立内阁,辅佐她的女儿继位,我退隐,可现在她死了,您这银氏江山,便真的只能易主了。” 太上皇咬牙切齿道:“银凌月死了,还有秦昭。” “高处不胜寒,我凭什么让我女儿来吃这份苦?更何况,您别忘了,她身上还留着秦氏皇族的血,这皇位让秦昭来做,指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这泱泱南苍国,便并为明夏的国土了。”说到这里,她甚是愉悦地笑了笑,近乎恶毒地问:“您以为呢?” 太上皇面目狰狞,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玄青姑姑看着揪心,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银明鸢觉得说得差不多了,朝太上皇一拱手,“您好好养着,一定要熬到我将您的心腹揪出来的那一天。” 说完话,她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太上皇……”玄青姑姑担忧地唤了一声。 “杀了她,扶秦昭继位,我银氏江山决不能落在外姓人手里。”太上皇嘶哑道。 “可奴婢瞧着,秦昭那小姑娘,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若是杀了陛下,等将她长大掌权了,指不定会以此报复您,真的将南苍送给明夏。” “她不会的,没有人能放弃女帝的位置,等她享受到权利的滋味,她就绝不会放权。” 玄青姑姑不明白太上皇为什么还这么认为,当初便是太上皇认为银明鸢更喜欢权利,所以才逼她回到南苍的,结果竟是引狼入室。 但银明鸢真的喜欢权利吗? 不是的。 她更喜欢当洛王妃。 秦昭是银明鸢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来秦昭如何,谁也不可能现在就做出判断。 玄青姑姑道:“陛下不就不喜欢女帝这个位置吗?” 太上皇一下子沉默了。 “更何况,我们现在身边无人,全是摸瞎,就算想要做什么,也 是有心无力,就连阻止外面的人继续行动,都办不到,又如何对陛下下手?”玄青姑姑叹气。 太上皇“呵呵”地笑了几声。 “说得没错,说得没错啊。” 眨眼就到了夜里,寝殿内只燃着一盏油灯,银明鸢躺在床上,已经准备睡了,却又忽然听到了动静,是窗户打开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秦墨琰来了。 银明鸢累了一天,连眼睛都懒得睁。 很快,她就听到了浴房里传来了水声,不多时,洗浴后的秦墨琰出来了。 锦被被掀开,身边的床陷下去一块,温暖的胸膛附在了她的后背上,她躲了躲,又被他捞回去,她听他轻声问:“累了?” 银明鸢很浅地“嗯”了一声。 “跟你说一件事,就让你睡。”秦墨琰道。 银明鸢问:“说什么?” “银凌月被杀的时候,可能有目击者,是个偷偷住在那座旧宅的乞丐,我让南九带人去找人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寻到。”秦墨琰说。 “你去案发现场了?”银明鸢问。 秦墨琰“嗯”了一声。 “银凌月死前,肯定是发现了非常重大的事情,才会被强行带走,否则一般人,轻易不会对郡主下手,”秦墨琰道,“你不是派人到处找藏尸地吗?你确定她已经死了?” “猜的。”银明鸢道。 “你想借此引出幕后的凶手?” 银明鸢点了点头,“不管他是谁,又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敢对一国郡主出手,且还是在南都城内,我都得把他揪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有些人就是不能动的。” 她这是在立皇威。 让所有人都知道,地位越高的人便越是不能动,凡是站在她的绿荫下的,就有她护着。 “其实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再看吧,”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秦墨琰,“你的人已经进了南都城吧?骷髅死士的首领肯定是朝中某个大臣,你帮我暗中盯一盯。”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我怀疑所有大臣,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谁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 秦墨琰道:“有一个没有。” 银明鸢没接话。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会帮你忘掉 秦墨琰就知道她是故意的,满朝文武百官,只有林奕绝不可能,因为林奕是曾经太上皇希望能被银明鸢纳入后宫的人,太上皇不会把骷髅死士的首领送到银明鸢的枕边。 因为一旦那首领生了异心,整个皇朝便极易被他控制。 “我觉得你对林奕这个人的存在还挺敏感的,所以我就没说。”面前的人五官模糊,银明鸢很想看清他的模样,却始终办不到。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秦墨琰抚着她的头发,“你为什么让他回来?”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楚漫不是喜欢他吗?想着如果她愿意,或许可以成全她,”银明鸢道,“省得太傅老是进宫求我赐婚,还说别的没有要求,只要是个男的就成。” 秦墨琰没有接话。 银明鸢道:“都五年了,林奕也该放下了。” “我倒是不知,你竟还这般好心,有成人之美之好。”秦墨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不信银明鸢真的只是为了成全楚漫。 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夫妻不可能都身居高位,她或许只是想找理由压他们其中一人一头,所以才让林奕回了皇城。 可秦墨琰又觉得,这个理由似乎说不通。 还想再问,银明鸢却已经闭上眼睛睡沉了。 这女人这么爱睡觉,这皇帝,她当得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让给秦昭。 次日,林奕约楚漫在酒楼会面。 因着林奕和楚漫都不是想成婚的人,两家 父母生怕这场婚事因为别的事情黄了或者耽误了,念着太上皇身体抱恙,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驾鹤西去了,因此现在已经在商议婚事了。 楚漫和林奕并未去管婚事,婚礼的细节自有两家父母拟定,到时候通知他们,他们负责出人就行了。 林奕在酒楼点了酒菜,他大约是心情不好,楚漫到的时候林奕已经在喝酒了。 楚漫也没客气,坐到林奕的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喝下一口。 酒的辛辣直蹿肺腑,让人难受。 林奕抬眼瞧她:“你怎么也喝起酒来了?你不是滴酒不沾?” “心情不好,听说银凌月是为了找我才出事的,我想着,要是当时我就在家里,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楚漫长叹一声,“那姑娘虽然有时候很是妄为,但是心地不坏。” 林奕也是因此心情不好。 他举杯碰了碰楚漫的酒杯,“你当时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府上?” “午后无事,我当时也不在户部,去了户部附近的一家布料铺子选衣料,想看看有没有我喜欢的花样,谁知布料没有选到,却让银凌月出了事。”楚漫遗憾。 林奕心中不是滋味。 他虽然不喜欢银凌月,但到底是喜欢自己的姑娘,他也不希望她就那么死了。 “陛下派巡城司和五万禁军搜寻银凌月的下落,是铁了心要为银凌月做主,希望陛下能早日找出凶手,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道。 楚漫笑笑:“哪儿那么好查。” “就算刑部查不出来,还有洛王,我的人暗中瞧见洛王和他的下属在我们离开旧宅后暗中进了旧宅,可见洛王对这件事也很上心,”林奕觉得奇怪,“你说洛王管这件事做什么?他是真的想帮陛下查清楚银凌月的死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楚漫道:“会不会是洛王?” “根本不可能,秦墨琰就是陛下的狗腿子,陛下让他往西,他就不会往东,”林奕嗤笑一声,“他连天下都不要,就要陛下。” “你对洛王倒是了解。”楚漫漠然道。 林奕又灌了一口酒,徐徐说:“我在金陵的时候,查了洛王很多事情,当年五王夺嫡,最后皇位却被最不起眼的七皇子挣到手,近乎全是秦墨琰的功劳,他若是相当皇帝,那皇位就定是他的,根本没有七皇子的事情,可他不愿,所以才扶了七皇子上位。 “这也是当今清平帝无条件信任他的原因,那是我们的陛下还是洛王妃,在这背后不知道为洛王出了多少力,他们都不是贪权的人,秦墨琰更不可能瞒着陛下杀了银凌月,而银凌月若是陛下杀的,陛下则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自打脸面。” 楚漫听着林奕的分析,很久后才问:“你觉得凶手有可能是谁?” “这如何猜?”林奕苦笑。 “连郡主都敢杀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做的也不是寻常事,但这 不寻常,范围就太广了,猜不到。”林奕长叹口气,又灌下一口酒。 楚漫提起酒壶给自己掺酒,“我陪你喝,今儿我们不醉不归。” 两人藏着各自的心事,你一杯我一杯,好似专程来买醉的,结果喝醉的却只有林奕,他趴在桌面上,半边脸被坚硬的桌面压得变了形,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不喜欢陛下,清冷得很,就钻在药房里,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喜欢上了。那个女人,就像毒,这五年我一直在努力解毒,却也不见成效有多大,好像一旦沾上,就解不掉了。 “我们成婚也好,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就互不相欠,还能对家里有个交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陛下不可能多重用我,和你成亲,我也不亏,就是委屈了你。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才貌双全,又得陛下重用,我却不喜欢你,是我没眼光。 “我要是喜欢你就好了,可太难了,陛下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刻在了我的心里,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秦墨琰怎么就那么好命?能得陛下喜欢,能让陛下为他守身玉如,我真是羡慕他、嫉妒他,可我也只能羡慕他、嫉妒他……” 楚漫坐在他的旁边,听他说着自己的心事,心头酸酸涨涨地难受。 她想起五年前,陛下第一次来府上见她的时候。 她穿着素色长 衣,天青色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莫名有种别样的味道,茶座上的茶壶冒着袅袅青烟,她坐在她的对面,轻声对她道:“楚姑娘,这南苍需要你这样的人。” “饱读诗书、不骄不躁、行事定也稳重,南苍土壤肥沃、物产丰富,经济却没有发展起来,若修通河道和路面,方便物资往来运送,着力发展经济,南苍会更加富强。 “可户部尚书中饱私囊,拨出去的银子有一半不见了踪迹,他人老了,很多账目算不清楚了,需要一个不贪不图的人,去坐那个位置。 “林奕是做事实的人,以后我会派他到处修桥铺路,他做这些,需要有人及时给他予经济支持,及时将银子送到他的手里,这个人,楚姑娘最合适。 “我不敢许楚姑娘多大的前程,但我许诺,只要我还在位置上,便保姑娘无虞,不说封侯拜相,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定能让姑娘坐稳。 “我求贤若渴,不求创造千秋万世之功,也不求名垂千古受人敬仰崇拜,只望能让南苍万千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一点,不知姑娘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银明鸢当日的话还有犹在耳,很多人都以为,银明鸢当日能说动她,是因为许了她莫大的好处,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林奕。 她要做林奕的后盾。 楚漫仰头饮下一口酒,眼里逐渐汇聚某种坚定的神色。 她沉声道:“没关系,我会帮你忘掉。”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小心思 御林军和巡城司搜索了三四天,终于在第四日的中午找到了藏尸地,地方在一处山脚,尸体被埋在地下,因为土是翻新过的,所以只要找对了地方,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 御林军将地面挖开,果然挖到了一具尸体。 隐约能辨认出乃是银凌月的模样。 御林军用担架将尸体抬回南都,送到了刑部,不多时银桦驰和银凌迟便赶了过来,一瞧担架上的尸体,银桦驰险些晕过去。 刑部尚书吴铨叹气道:“夫人节哀。” 银桦驰其实早就有心里准备,即便心中有一万个侥幸,那也到底只是侥幸,谁都知道银凌月生还的可能性极小,这会儿被证实,她反倒没有真的魔疯。 她强撑着力气,被银凌迟扶到座椅上坐下。 “我女儿的尸体既然已经找回来了,还请大人命人好生检查,看能不能找出杀害我女儿的真凶,连皇室中人都敢杀,可见这人穷凶极恶,罪不可赦,断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吴铨拱手道:“本官一定竭尽所能。” 银桦驰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摆摆手,“请仵作验尸吧,验完了,我带她回去,好生安葬。” 仵作上前验尸。 揭开白布,发现银凌月的身上只有两处伤势,一处是后背,一处是脖颈,但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剑伤,一剑毙命,她的左手死死握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仵作想掰开她的手,却根本掰不开,银凌迟见状,上前帮忙。 好容易掰开了她的手指,一块布料落了出来。 仵作用镊子将那块落在地上的布料夹起来,仔细端详半天,徐徐道:“这很有可能是从凶手的身上撕下来的,这块布料,是极品蚕丝锦。” 蚕丝锦分等级,低等、中等和上等和极品。 极品蚕丝锦极为难得,因为太过难得,基本都是御供,所有的上等蚕丝锦都入了宫廷,当然,南苍多富豪,很多人家也买得起极品蚕丝锦,但因为极品蚕丝锦乃是默认的御供的东西,民间基本不会有人买,就算买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穿戴。 就像龙袍一样,有钱制龙袍的数不胜数,但是没人敢穿。 如此,目标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这人曾经得过御赐的极品蚕丝锦。 银桦驰站起身来,对银凌迟道:“等仵作验完了尸,你就带你妹妹回家,我现在就入宫见陛下,求陛下做主彻查。” “娘,还是我去见陛下吧,”银凌迟阻拦道,“您还有伤在身,不宜来回折腾,况且陛下刚罚了您,您这个时候去见她,不大合适。” 银桦驰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理。 银凌迟道:“既然已经有线索了,见陛下的事情便也不急,等会儿我将您和妹妹送回家去,我再进宫求见陛下,您放心,陛下不会不管的。” 仵作没有在银凌月的身上找到其他的证据,便让银桦驰和银凌迟将银凌月的尸体带回府上了,府里上上下下已经挂起了白,母子俩将银凌月送到已经布置好的灵堂。 银凌霄被小厮抱到轮椅上推了出来,他见到银凌月的尸体,忍不住嚎啕大哭。 灵堂上下的人个个面色惨淡。 银明鸢还未等银凌迟进宫就得到了消息,银凌月果然如她所料,人已经没了,她忽觉心情复杂,有种难言的难过。 “那月郡主平日里任性妄为的,出事是迟早的事情,陛下可千万别太难过,您要仔细您的眼睛。”知香提醒道。 “她虽任性妄为,本性却并没有坏到哪里去,突然就丢了性命,实在可惜,”银明鸢有些唏嘘,“你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银凌月控制不住。” 知香松了口气。 银明鸢吩咐道:“既然凶手身上穿的是极品蚕丝锦,你派人去内务府查查,我都赐了哪些人这个东西。” 内务府那边很快就送来了名册。 竟然有二十来个名字,其中还包括知香和宜荷姑姑。 知香将名字报给银明鸢听的时候,少见地在银明鸢的脸上看到了类似无语的表情,她道:“极品蚕丝锦虽然珍贵,但是每年被送进宫的少说也有四五十匹,您派人给太上皇送了七八匹,自己留了七八 匹,剩余的便全部赐给别人了。” 银明鸢:“……这宫里的人,果真还是太少了。这么多人都有极品蚕丝锦,这件事怕是不好查,刑部要费些功夫了。” 知香深以为然。 瑛姑姑进来道:“陛下,银侍郎求见。” 这朝中只有一个银侍郎,便是银凌迟,银明鸢让他进来,银凌迟进了书房后,跪首朝银明鸢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吧,”银明鸢淡声说,“你妹妹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内务府送来了有极品蚕丝锦的人的名册,知香,把名册给他,让他亲自送到刑部去。” 银凌迟本就是来求名册的,没想到陛下当真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情。 他一时心中复杂,竟半晌没有接上话。 直到知香将名册递给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赶忙致谢,“微臣谢陛下。” “这些人都身份高贵,怕是不好审讯,你将名册交给吴铨的时候,跟吴铨说,朕的意思,凡名册上的人,被问讯的时候,对此事皆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银凌迟再次跪首:“微臣谢陛下隆恩。” 银明鸢道:“你们府上就仅剩你能够支撑了,以后好好做事,朕不会亏待用心做事的人。” “是,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银凌迟刚走,瑛姑姑又送了消息进来:楚漫和林奕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十五。 “这么急?”银明鸢倒是没有想到,婚期竟然这么赶,转念想到永安宫里住的那位,又了然,林家和楚家这么着急,也说得过去。 而另一边,南九已经找到了偷偷住在旧宅的乞丐,是个男的。 尸体是被人在一口深巷子的井里发现的,这事很快惊动了巡城司,巡城司将人捞上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透了。 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是这人乃是窒息而死,并且没有从这人的身上找到和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而那深巷子平时少有人去,这人的尸体能被发现,还是因为挨着这巷子的那户人家断水了,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尸体才能被找到。 这条线索便就这么断了。 刑部将目光主要放在了银明鸢让银凌迟送过来的名册上。 第一个被问的就是楚漫,楚漫白日里基本都在户部,吴铨便直接去户部找人,仔细问了楚漫当日在哪里、在干什么、有谁可以作证。 楚漫一一回答后,吴铨便让人去布匹店查证,得到证实后又去问下一个,一圈人问下来就已经到了月底,而名册上的每个人竟然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吴铨:“……” 他觉得头疼,特意进宫去见陛下,结果被陛下训斥了一通。 “名册朕都给你了,剩下的便该是你自己琢磨的事情,你自己不分析,你跑来找朕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朕帮你办案子?”银明鸢眉目冷沉,吓得吴铨当即就跪了下去。 吴铨是朝中的老臣了,今年满四十,银明鸢见他老实,也算有两把刷子,所以才提拔他坐上了尚书的位置。 银凌月的死需要他盘问很多达官显贵,银明鸢知道他难办,所以还特地给了话,让所有人都必须配合,谁知吴铨有点过于老实了,很多问题都没有问明白。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还有话想求问陛下。”吴铨说。 “你说吧。”银明鸢面色稍霁。 “据微臣所知,陛下将一部分蚕丝锦送去了永安宫,不知太上皇可有将蚕丝锦赠送给他人?”吴铨问道。 银明鸢一愣。 “起来吧,是朕错怪你了。” 吴铨谢了恩,撑着膝盖站起来,听银明鸢说道:“太上皇身体抱恙,没心思操心这些事情,朕送去的蚕丝锦全都还好好地摆在永安宫的箱笼里,并未消失。” 吴铨点了点头,道:“微臣明白了,那些作证的人里,可能有人做了假证。” “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继续查吧。” 吴铨离开后,秦昭和秦乐瑶前后进了屋,秦昭爬到银明鸢的腿上坐好,银明鸢不愉快的心情被驱散,笑问她:“不是去你爹爹府上了吗?” 秦昭愁眉苦脸。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能像今天这么自由了,爹爹给我找了个女先 生,让我跟着女先生读书识字,”秦昭拿起折子翻看起来,“哎,烦人。” 秦乐瑶笑:“你这年纪,正是读书识字的时候,小孩子就该做小孩子的事情,哪能天天到处疯玩儿?况且这南都城已经被你逛得差不多了,也该安心读书了。” “我又不当女皇,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秦昭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 银明鸢道:“读书本就不是为了当女皇,而是为了丰富自己,你不是挺喜欢读书的吗?是不是玩儿了几日,心就野了?” “没有没有。”秦昭赶忙摆手,觉得和她娘继续说读书的事情,没什么意义,因为不管她喜不喜欢,她都是要读书的。 她转言道:“娘,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爹爹府上看看呀?” “我出宫都得仪仗开路,麻烦,不去。”银明鸢直接拒绝。 秦昭的脸垮下来,极为失望。 可惜银明鸢现在还看不清楚,秦昭失不失望她根本看不出来,她道:“你爹爹怎么安排的?让你住到他府上去?” “那倒没有,只说从明日起,每日辰正开始念书,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续念,过了酉时,就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秦墨琰将时间安排得比较满,这样的话,以后秦昭能玩儿的时间就集中在晚上了。 银明鸢问:“你想住在秦府还是住在宫里?” 如果住在宫里,她每日就要早些起床,如果住在秦府,自然方便许多,虽然银明鸢舍不得,但是秦昭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多睡一会儿自然是好的。 秦昭自然也知道住在秦府更方便些。 只是…… 她娘会伤心吗? “还是住在你爹爹府上吧,”银明鸢帮她做了决定,“早上我本也没有时间陪你,若是你想进宫,可以在下午上完课后再来,晚上就住在你爹爹那儿,早上才可以多睡一会儿。” 秦昭仔细打量着银明鸢,确定她没有伤心,她才松了口气。 可松口气的同时,自己却伤心了起来。 “娘是不想让我再住在宫里吗?”秦昭小声问。 第三百四十四章 没用 这小家伙心思可真多,银明鸢哭笑不得道:“怎会?只是娘得为你身体着想,小孩子瞌睡多,你每日多睡一会儿岂不是更好?况且你想进宫,随时都可以。” “哦。”秦昭被说服了。 然而,她紧接着又道:“若是爹也能住在宫里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出宫了,也不用非得跟爹娘你们中的一个分开了。” 这话,让银明鸢心头一窒。 没能给秦昭一个完整的家,她一直觉得愧疚。 在她南都积极经营,本也是盼着有朝一日,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银明鸢轻轻抚摸着秦昭柔软的头发,心道:“快了,应该就快了。” 因为明日就要上课,所以今天秦昭就要从宫里搬出去,今晚就不住在宫里了。 不过宫里的东西基本都是银明鸢派人新给她布置的,倒也没什么好拿出去的,秦昭出宫的时候就只带了些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结果她前脚进了秦府府上,后脚瑛姑姑就领着一众宫人送人四十八抬东西出来。 珠钗环佩、绫罗绸缎、人参鹿茸、各种摆件…… 东西摆了半间屋子。 秦乐瑶一边看都有哪些东西一边说道:“四嫂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还是舍不得,这不,昭昭才刚出宫,就命人送了这么多东西来,生怕昭昭过得不好似的。” 秦墨琰站在屋檐下听着秦乐瑶的话。 庄成双就是那样的人,嘴上一套,做一套,那女人的嘴,根本信不得。 “我娘当然疼我了,要不她当初见着我,能哭得那么厉害!”秦昭理所当然地说,“哎,也不知道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才能住在一个屋檐下。” 秦乐瑶看了眼沉默的秦墨琰,朝秦昭眨眨眼。 “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秦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问起秦乐瑶的事情来,“ 您都出来这么久了,姑父怎么没来寻你啊?是不是还在生您的气?” 秦乐瑶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他来寻我?我想回去自己会回去,我不想回去,也有的是地方可以去,银明川他算什么玩意儿?我管他生不生气!” 秦昭:“……” 每次提到姑父,她这位姑姑都很火大。 秦昭:“你们是夫妻啊,这么吵架不是办法吧?”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我们是因为政治而被捆绑在一起的夫妻,毫无半点感情可言,要吵吵闹闹地过那就吵吵闹闹地过吧,我无所谓,”秦乐瑶伸手点了点秦昭的额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你还小,不懂。” 秦昭吐了吐舌头。 “那你就不想姑父吗?” 秦乐瑶一愣。 她原是不想的,被秦昭这么一说,竟莫名地还有点想了,她点了点头,道:“挺想的,想跟他吵架,我好久都没跟人吵架了。” 秦昭:“……” 她这位姑姑,怕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而此时的银明川,人并不在楚湘王府,而在荣信王府,他和梁言的交情自然是不必说,那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过命的交情,这些时日南都接二连三发生大事,闹得银明川那根敏感的神经很是不安。 不,准确地说,自从银明鸢失忆进入南都后,他隔三差五就眼皮跳。 这两日,眼皮还在跳个不停。 银明川什么办法都使了,就是没法治这眼皮跳,他不得已走了一次偏方——在眼皮上贴了一点红纸,据说辟邪,可防灾难。 梁言看着银明川眼皮上的那点红纸就想笑。 “你也算是出息了,竟然还能使这种法子,厉害。”梁言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 银明川一言难尽道:“最开始我以为是遗传来着,特意问了我爹娘身边贴身伺候的, 结果我爹娘根本没这毛病,闹半天只有我是个例外。” 梁言给他添上茶。 银明川瞅着她看了几眼,忽然道:“我觉得你从昆山回来后,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梁言举杯喝茶。 “气质,更沉稳了些,感觉以前的小姑娘去山里修行了几年,出来就长大了,”银明川笑了笑,“是不是山里的水还挺养人的?” 梁言道:“跟着师父念了几年经,多少有点领悟。” “你师父念的又不是佛经。” “不是佛经,胜似佛经,能让人沉心静气的经就是好经。” 银明川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悟不感兴趣,他早知道梁言回来了,但是前几天不是他有事就是梁言有事,所以他直到今天才上门来。 他道:“不说那些废话了,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是陛下让你回来的?” 梁言摇头:“是我自己决定回来的。” 银明川笑了:“你可真会挑时间,早不回晚不回,偏生在洛王来了之后回,你看看,就因为洛王回来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南都城,又热闹起来了。” “绥安王府和江府的事情,似乎跟洛王没关系?” “那只是表面没关系,谁知道他暗地里有没有使什么招儿。”银明川道。 “就算他使了招儿,绥安王和江府获罪也是证据确凿,他顶多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意图谋反,若是不被揭穿,将来只会引发更大的祸事,这样看来,洛王是做了好事。” 银明川眼珠转了两圈,“你怎么突然帮洛王说话了?” 梁言:“实话实说而已。”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回来?”银明川正色问。 “这南都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眼见着黎民百姓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好,却有人想要破坏这份宁静, 我当然要回来,尽绵薄之力。”梁言回答。 银明川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梁言将手中的茶盅轻轻搁在案桌上,抬眉问:“你呢,两皇相争,你站在哪边?” 万万没有想到,梁言有一天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 银明川好一会儿语塞。 “我就厉害了,”银明川顿了半晌后,蓦地笑了笑,“我谁都不站,这天下又不是我的天下,这黎民又不是我的黎民,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他从来就没有多大的理想,否则也不至于一直是个闲散王爷。 他仰头饮下一口茶,道:“你的选择是对的,姨母早就大势已去了,这次陛下追着银凌月的死因查,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姨母的人,绥安王除了,江家除了,藏在暗处的,也只剩一个骷髅死士的首领,只待这个首领伏诛,姨母就没人了。” 银明川苦笑一声:“不过,狗急了还跳墙,到底谁输谁赢,不走到最后,都不一定。” 梁言叹口气。 “正因为我知道狗急了还要跳墙,所以我才赶了回来,我知道,太上皇待我们荣信王府不薄,我不该如此,可在大义面前,个人恩怨都不足挂齿,谁能让南苍越来越强盛,谁就是大义,而今看来,陛下就是大义。你说你谁都不帮,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省得彼此为难。” 银明川道:“一定。” 两人说着话,有丫鬟过来禀:“王,太傅来了,正在门前落轿。” “太傅?”梁言皱眉,他们荣信王府和楚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太傅来干什么?” 银明川道:“林奕和楚漫要成亲了,太傅大约是亲自来送帖子的,请你去吃喜酒,毕竟你身份贵重,她理应亲自来。” “我去看看。”梁言起身走了出去。 她很快折了回来 ,手上果真拿着一个红色请帖。 “被你猜中了,”梁言把请帖放到桌边,“太傅老人家忙得很,送了帖子,跟我说了几句务必过去吃酒,就去了下家,你猜婚礼在什么时候?” 银明川:“何时?” “下个月十二号,只剩不到半个月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急着成亲的。”梁言看着那大红的洒金贴,有些失笑。 银明川道:“总觉得这事很奇怪。” 梁言也有同感。 她问:“这日子,谁定的?” “听说是两家父母一起商议的,林奕和楚漫都没有参与,他们都是肱股之臣,到时候他们成亲,陛下多半会出席,给他们体面,那天还不知道得多热闹。”银明川说。 梁言皱了皱眉,她俯下身,凑到了银明川跟前。 突然放大的脸吓了银明川一跳,他下意识地后仰,道:“你干嘛?” 梁言忽然扯住银明川的耳朵,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银明川听着,陡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当初在金陵跟你说的话,你忘了?” 当初在金陵,梁言就说,太上皇极有可能意图抓走秦昭以达到控制陛下的目的,还真的给梁言猜中了,而太上皇对秦昭出手,无疑加深了她们母女间的矛盾。 但这次,梁言所猜,银明川是真的觉得不可能。 “你别瞎猜乱我心神,”银明川没好气道,“还有,你离我远点,凑那么近做什么?我是有媳妇儿的人,我媳妇儿看见会不高兴的。” “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梁言道。 她退开了些,说:“据我所知,公主已经离家出走好些天了,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就别提吃醋不吃醋了,你也是真的没用,一个女人的心都拢不住。” 银明川:“……” 第三百四十五章 禅位 他感觉自己中了一箭,他就不该来这里找虐! “走了!”他起身,愤愤然地回府了。 银明川走到半路,却忽然折道去了银府,银府还在办丧事,门口的素白在风中飘扬,他忽然想起银凌月这个女子来。 虽然有时候的确很混账,但是也没有坏得太彻底。 罪不至死。 她死了这么些天,刑部还在着手追查凶手,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银明川走了过去,说是来祭拜,守门的小厮认得他,领着他去了灵堂。 灵堂里有“呜呜”的哭声。 曾经的大将军银桦驰头发上染了白,竟有几分一夜白头的意思,她面如素稿,悲痛难抑,坐在棺木前,轻手轻轻抹泪。 有丫鬟上前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银桦驰抬起头来,迎上银明川的目光。 银明川朝她微微颔首。 他听银桦驰悲戚地问:“楚湘王可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吗?” 银明川一阵悲哀,他摇了摇头,说:“刑部还在继续查,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您且不要过于心急,保重身体要紧。” 银桦驰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便不想再说,复又低下头去。 银明川上了香,被银凌迟拉到旁边说话。 他们都是姓银的,以前两家人自然常有往来,在银凌迟去越阳城之前,他们俩还经常在一起喝酒,两人到了没人的角落,银凌迟问:“按理,即便妹妹失踪,陛下也不会派五千御林军到处找人,为何陛下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可知道?” 银明川叹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陛下有什么事,又不会跟我说。” 银凌迟还以为他或许知道点什么,闻言不由一阵失望。 “不过呢,”银明川话锋一转,“我们可以自己猜,如今最让陛下忌惮的是什么?” “是骷髅死士。”银凌迟回答。 “所以,我和梁言猜测,陛下可能以为,你妹妹的死和骷髅死士有关,陛下一直想铲除骷髅死士,但奈何他们极擅躲藏,尤其是那个首领,至今都没人知道是谁,她这么大张旗鼓,就是想让对方露出马脚。”银明川道。 他拍拍银凌迟的肩,说:“不过这都是我们的猜测,做不得准。但刑部尚书手里有名单,凶手肯定是名单中的一个,你不要着急,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银凌迟摇头:“我问过刑部尚书了,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银明川耸了耸肩道:“谁知道有没有人做假证。” 银凌迟目光一凛。 “行了,你别多想,我能想到的,吴铨也能想到,接下来吴铨肯定会继续收集证据,这件事你盯着就行,别多插手,你身为亲属,难免失公,别影响人家的判断,”银明川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楚家和林家,给你们送请帖了吗?” 银凌迟摇头,“妹妹喜欢林奕,她又是死在去找楚漫的路上,他们怎么可能给我们送请帖?我们以后,与他们两家,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往来。” 银明川就更觉得奇怪了。 银凌月突然死了,跟林奕和楚漫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怎么他们还有心思成亲? 他蓦地又想起梁言的屁话来。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银明川突然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他道:“好好安抚你母亲,我还有事,先走了。” 银明川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的,坐在马车里,马 车摇摇晃晃,摇得他脑袋犯晕,就快到府上的时候,他突然吩咐车夫道:“去皇宫。” 因为当初他助太上皇对付她的事情,这几年银明鸢都不大待见他,银明川深知这点,所以这五年来,他入宫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 银明鸢正在屋里听知香念折子,得知银明川求见,让瑛姑姑领他进来。 银明川跪下行了礼,银明鸢也没让起身。 银明川能屈能伸,银明鸢不让他起,他就乖乖地跪着,正反他皮厚,一时半会儿也跪不坏,他笑道:“陛下近来身体可好?” “别废话,”银明鸢耐心不足道,“说吧,找朕何事?” 银明川呵呵地笑,说道:“陛下也知道微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微臣就直说了,微臣想见一见姨母,还望陛下恩准。” 银明鸢一声冷笑。 “堂兄,相信堂兄对朕也是多有了解,朕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堂兄当年助太上皇对付朕,仅凭这一点,朕就有理由废了你,但朕却没有废你,甚至让你逍遥快活地过着闲散王爷的日子,堂兄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吧?” 银明川讪然道:“知道,知道,都是因为公主。” “你既然知道,就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如今这南都城风风雨雨的,这个时候你却提出要见太上皇,是存了心扰乱他人视线给朕添乱吗?”银明鸢问。 银明川继续讪笑:“陛下,微臣绝没有扰乱他人视线的意思,更不敢给陛下添乱,微臣着实觉得,太上皇病重,时日无多,微臣的确该去看看她老人家。” 银明鸢懒得跟他废话,道:“知香,让他滚出去。” “别别别,我自己滚,我自己 滚。”银明川无奈,赶忙站了起来,飞快地退了出去。 他一路退到书房外,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好像已经知道首领是谁了,毕竟以前入宫的时候,偶然碰见过,但是他不确定,还需要找太上皇问上一问,可陛下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又不敢凭借自己的猜测就妄下定论。 银明川有点苦恼。 晚上银明鸢回到寝殿,见秦墨琰已经在寝殿的床上躺着了,她进浴房洗浴后出来,听秦墨琰道:“给我倒杯水来。” 银明鸢压根儿看不清茶盅在哪里,她道:“自己倒。” 秦墨琰抬眼奇怪地看向她,大约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她都能拒绝,银明鸢有点心虚地说:“凉水,还是不要喝了。” 她走到床边,伸手去拉锦被,手指却突然划空了一下。 银明川一愣。 她有点懊恼,前些日子秦墨琰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床上了,今儿折子多,她回来得晚,不得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 好在她心态好,再掀锦被的时候,就稳稳捏住了锦被的被角,她暗暗松了口气,躺进锦被里,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秦墨琰皱起眉头,说:“听你的,不喝了。” 银明鸢“嗯”了声,她侧身躺着,许是刚刚犯了错,闹得气氛有点怪异,她没话找话道:“你这般隔山差五入宫,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吗?” 秦墨琰点头,没有出声。 银明鸢以为他没有回应,也不追问,又道:“烛光昏暗,仔细伤了眼睛。” 秦墨琰想起秦乐瑶曾说,庄成双眼睛不好。 又想起秦昭说这几日银明鸢特别忙,她们只有晚膳的时间能和她碰上面,可秦昭是好难得从金陵过来的,银 明鸢就算再忙,也不至于每日只有晚膳的时间陪秦昭。 他心跳忽然有点快。 他道:“这本杂记你看完了吗?觉得如何?” “一般,没有《三国杂记》编撰得好,但也能看,就是本解闷的书,”银明鸢说,“书架上的那本《资治通鉴》你应该更喜欢。” 秦墨琰看着手上的《资治通鉴》,忽觉手指有点僵硬。 屋里点着烛火,光线并不十分昏暗,她站在床沿的时候,还朝他看了几眼,不至于分不清他手上的到底是《资治通鉴》还是那本杂记。 这大热的天,秦墨琰的手指上蹿起一股凉意,仿佛将他的手指给冻住了,他很沉地闭了一下眼,嘴角有些苦涩,他艰涩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银明鸢的睡意逐渐袭来。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他问:“等除了骷髅死士,你有什么打算?” 银明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答:“禅位。” 短短两个字,言简意赅。 “你有人选了?” “早就想好了。” “谁?” “楚漫。” 说完这个名字,银明鸢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她颇有些无语,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她也不后悔告诉了他。 她道:“楚漫性子静、头脑清醒、有能力、不贪权利、心有百姓,很适合这个位置,她在朝中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经验,等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也不至于两眼一摸瞎。” 秦墨琰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银明鸢就不接话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问。 “三四年前吧,偶然看了楚漫写的文章,觉得是个好苗子……”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决定在事成之后就禅位的?”秦墨琰打断她。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想成亲 银明鸢一时语塞。 想她和秦墨琰这些年,也算是足够折腾,能走到今天,全靠秦墨琰一个人的坚持,他们都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她装得久了,觉得累,也实在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她道:“在从雪山到南都的路上。” 这话一出口,她便听秦墨琰阴阳怪气道:“不是说喜欢权利吗?怎么那么早就想要放权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辛苦经营为别人做嫁衣的癖好。” 银明鸢:“……” 她闭上眼睛,选择无视秦墨琰的话,说:“我要睡了。” 秦墨琰低头凝着怀里的女人,满腔复杂滋味无处发泄,他沉沉地呼了口气,不由地苦笑,他是真的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她在金陵的时候,他命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生怕她有任何的不适。 没想到到了这里,她竟把自己给弄瞎了。 瞎得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竟还藏着掖着。 可她想过没有? 这事又能瞒几天? 银明鸢的手伸过来,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往他的胸前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过去了。 秦墨琰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银明川回到楚湘王府后,始终惴惴不安,觉得秦乐瑶无论是跟在秦墨琰身边还是跟在陛下身边,都不安全,决定明日一早就去将秦乐瑶带回来。 银明川不安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床,准备去接秦乐瑶回来。 秦乐瑶才刚起床,就听银明川来接她回府。 她颇为吃惊道:“银明川来接我了?他吃错药了吧?我出走多少次了,也不见他来接一次,今儿怎么想起来接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王爷也的确是来了,殿下已准他进府见您,”丫鬟拿了一只玉 簪插在秦乐瑶的发间,劝道:“公主,您出来够久了,也该回了。” 秦乐瑶还不是很想回去。 之前住在皇宫里,念着宫里还有一位太上皇,还稍有不适,但现在住在秦府,她是半点不适都没有了,这里有她四皇兄,还有昭昭,她每日都过得很开心。 “公主,您和楚湘王好歹是夫妻,既然王爷都来接您了,您不跟他回去,实在是让王爷没脸面,到时候真的伤了您和王爷的感情就不好了。” “什么没脸面?谁不知道我跟他一直都是吵吵闹闹的?” “那也是外面的传言呀,外面怎么传都是外面的事情,没有闹到明面上来,只要没有闹到明面上,就都有回旋的余地,您若是喜欢这里,等回去住几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丫鬟劝道,“您等会儿别再跟王爷置气了,就先跟王爷回去吧。” “公主——” 丫鬟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银明川的喊声。 “我的公主呢?”银明川喊道。 秦乐瑶从梳妆镜前站起身来,拉开门,就见银明川站在门外,他靠在门框上,手里一把折扇轻轻扇着风,一缕发丝飞在额前,端得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秦乐瑶被他这副人模狗样闪了下眼睛。 “你来找我干嘛?”秦乐瑶在狗眼被闪瞎之前,问道。 银明川讪笑:“当然是来接公主回府。” “不回去。”秦乐瑶端着架子。 “回去吧,我知道错了,只要你答应回去,我准你提三个要求,只要合情合理,我都可以答应你。”银明川道。 秦乐瑶眼睛一亮。 “你说真的?” 银明川点头:“真金白银真得不能再真了。” 秦乐瑶笑了,眼里闪过几丝狡黠,“行啊,第一个要求,给我洗一个月的脚。” 银明川:“……秦 乐瑶,你别太过分了!” “不愿意啊?那算了,楚湘王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不送。”秦乐瑶抬手就要关门,却被银明川一把按住。 银明川气得要死,没好气道:“行行行,答应你,给你洗脚。” 秦乐瑶得意地笑:“这还差不多,那回吧。” 银明川总算松了口气,这女人可真不好伺候,他一心为她着想,她倒好,尽想着折磨他,他姑且就忍一个月。 银明川与秦乐瑶去向秦墨琰告辞。 银明川拱手道:“这些日子,多谢殿下照拂公主。” 秦墨琰坐在茶座旁看书,手里这本书是他从皇宫里顺出来的,听到银明川的话,他“嗯”一声,道:“回去吧。” 旁边的秦乐瑶眨眨眼,忽然道:“四皇兄,您手里这本书,不是四嫂寝宫里的吗?” 银明川:“?” 秦墨琰漆黑的眼珠一定。 “这本书昨儿不是还在四嫂的寝殿里吗?昨天四嫂午睡方起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就在书架上,”秦乐瑶好奇地盯着那本书,“这可是孤本,您不是没进宫吗?这书怎么来的?” 银明川:“……?” 怎么有一种听了一场大戏的感觉? 秦墨琰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面色不虞地看向秦乐瑶,“还不走?” “走就走,怎么还摆起脸色来了?”秦乐瑶咕哝,她拉拉银明川的衣袖,道:“走了走了,看来我四皇兄也不是很欢迎我。” 秦墨琰没理会她,拿起书继续看。 往外走的时候,银明川忽然问秦乐瑶:“你四皇兄的修为到什么地步了,你可知道?” “我四皇兄五年前就九阶了,听说这些年他一心修炼,可能已经迈入宗师级别了吧,”秦乐瑶道,“总之很厉害,不是你能比的。” “我也没想比。”银明川暗想。 宗 师凤毛麟角,如果秦墨琰真的已经是宗师级别,怕是能自由出入皇宫。 秦墨琰那厮,该不会是一有时间就偷偷溜进宫里去见陛下吧?否则陛下寝殿里的书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光是想想,银明川就觉得,极有可能! 男人嘛,大多都是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其实私下里什么样,也只有与他同塌而眠的人才知道,他就不信秦墨琰当了五年和尚,如今见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能忍得住。 再看秦墨琰当时的反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哎,罪恶! 着楚家和林家的亲事越来越近,两家人府上的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不亦乐乎,在成婚前夕,楚漫入宫见陛下。 她跪在紫微宫的书房,脸上洋溢着清浅的笑,道:“微臣成亲,不敢劳陛下大驾,待成亲次日,再入宫叩谢陛下圣恩。” 银明鸢亲手扶她起来。 她道:“这宫里清寂,为官者诸事缠身,也有不易,不求能与一人知心,但求那人能陪伴身侧,即便只是偶尔说说话,也好。” 楚漫吃惊。 “你问我为何要将林奕召回来,这便是理由,”银明鸢轻轻拍着她的肩,“我这五年,积极经营,可谓夙兴夜寐,熬坏了身体,如今年轻没有上去,身体却已经大不如前,我想着,等你成了亲,有了家,安定下来,我便可以将更重的任务交给你,到时候你万不能拒绝。” 楚漫好半天才消化完银明鸢的话。 “不知,陛下有何重要任务交给微臣去做?但凡微臣做得到,微臣都定竭尽所能。”楚漫道。 银明鸢笑了笑,说:“你能力出众,自然办得成,不是什么要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放心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好回去成亲,再来见我。” 楚漫心中烦乱,不 敢多留,行礼退了出去。 她出宫的路上,一直在想,陛下要交给她的,会是什么任务。 陛下说她身体有漾,一国之君,身体有漾,可是大事,上一次太上皇称身体有漾的时候,就让陛下监国,不久后就禅了位。 陛下告诉自己,她的身体有漾,是什么意思? 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任务? 楚漫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一时间竟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银明鸢的话,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心悦林奕,所以前脚让林奕回了南都,后脚就说只要是她所想,她都会尽量成全她,便是为了让她去向林奕提亲。 她说宫里清寂,是想让她入宫? 她说她身体有漾,让她入宫干什么?监国? 虽不确定,楚漫也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太傅见楚漫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来,见楚漫心事重重地坐在桌边,她道:“在想什么?怎么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没什么。”楚漫说。 太傅以为楚漫是在想婚事的事情,所以没好意思跟她多说,她道:“你既然决定与林奕成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这条路你都要坚持走下去,林奕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自己做的决定,可别临到头了,却又反悔了。” 楚漫脸色苍白。 她心头千思万绪,杂糅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道:“娘,如果您眼前的我,并非您以为的我,您当如何?” “什么我眼前的你不是我以为的你?你不就是你吗?”太傅笑了笑道,“净说什么傻话,眼见这你就要成亲了,为娘的为你高兴,这往后啊,你和林奕好好过日子就成了。” 楚漫却道:“娘,您说开弓会有回头箭吗?” “你是当真反悔了?不想成亲了?”太傅惊讶。 第三百四十七章 暗杀 楚漫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娘多虑了,女儿并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就好,”太傅道,“你别多想,该干什么干什么,想那么多做什么?岂不是徒增烦恼?” “娘说得是。”楚漫心不在焉地应和。 太傅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天色晚了,明儿还要早起,太傅便不多留,起身道:“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脸色不好。” 楚漫点头:“娘也早点休息。” 太傅走后,楚漫靠到椅背上,望着头顶的横梁,半晌没有动。 开弓还有回头箭吗? 自然是没有的。 七月十二这日早上,楚漫和林奕成婚,南都城文武百官去了大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欢天喜地,从楚府响到林府,又从林府响到楚府。 与此同时,刑部。 因为银凌月的死,吴铨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其实若是陛下没有盯得太紧,倒也罢了,偏生殿下盯得紧,这案子他必须尽早破。 今儿乃是楚漫大喜的日子,陛下圣恩,但吴铨没有紧着时间去吃喜酒,反而还在刑部抓耳挠腮,有小厮进来禀,说外面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谁要见我?”吴铨问。 “来人说知道大人为了月郡主的案子着急,今儿寻到一点线索,特意前来禀告大人,人这会儿就在门外,大人要见见吗?”下属问。 吴铨道:“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南九,他身边还带着一个穿着浅灰长衣的老婆子。 秦墨琰命南九死死盯着这件事,南九自然不敢懈怠,那个乞丐不是被人杀了吗?他就派人在乞丐没抛尸的地方挨家挨户地询问,竟然还真的被他问出了点东西来。 有人亲眼看见了抛尸的人,便是南九身边的这个老婆子。 吴铨认识南九。 洛王随时都带 在身边的下属,整个南都城,凡是认识洛王的,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南九的,而且因为南九到处走动办事,认识南九的人甚至更多。 老婆子穿着灰色单衣,见到吴铨径直就跪了下去,朝吴铨道:“草民叩见大人。” 吴铨坐在木椅上,让身边的下属将老婆子扶起来,他道:“这位小兄弟说您看见了有人抛尸,还请老人家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 老婆子道:“草民姓王,周围的人都叫草民王婆子,那日午后,草民在去外面买米,路过柳巷,提着米回来的时候,觉得累了,便坐在路边歇脚,不多时就听到了动静,草民伸着脖子往那边看了眼,就看到一个姑娘从柳巷的井口那边走了出来。 “那姑娘走到墙角下,翻墙离开了,在我们南都,会武功的姑娘多了去了,到处都是翻墙的,草民当时并未多想,谁知后来就在那口井里发现了尸体,草民害怕,实在不敢说,怕惹祸上身,就一直瞒着。” 吴铨道:“那你现在怎么敢说了?” 王婆子道:“因为这位小哥再三找到草民,说能护草民周全,草民才决定说出来,以便大人为苦主伸冤。” 吴铨站了起来,问:“你看到了谁?” “那姑娘草民认识,她和另一个姑娘合力开了一家卖布匹的铺子,就在距离户部不远的地方,草民还去她们的铺子里买过布,绝不会认错。” “什么?”吴铨陡然站了起来。 南九脸色大变,不待吴铨说什么,人已经鬼影一样飞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楚府。 热热闹闹的楚府人声鼎沸,锣鼓声震耳欲聋,大红礼服的裙摆被几个穿着吉福的丫鬟提在手里,楚漫和林奕相携一起往堂屋走,两人在喜庆的氛围里相视一笑。 外面忽然有人高 声道:“陛下驾到!” 林奕和楚漫双双停下脚步来,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抬脚前往大门处。 楚漫心思复杂,她昨日进宫面圣,并未提出要请陛下前来,这种事,她一个臣子,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说请陛下来观礼的话。 陛下来,是她们楚家天大的殊荣,陛下不来,也是应当。 相较于楚漫复杂的心思,林奕则是吃惊。 这婚事本来就是陛下所赐,如今藏在幕后的那位首领还未找到,而办喜事的楚府,人多眼杂,陛下实在没有必要亲自来冒险。 得知陛下前来,所有人都到大门前去跪迎。 银明川、梁言、六部之首等各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了一地,楚漫和林奕赶到的时候,银明鸢还未下轿,两人跟着其余人一同跪下。 皇撵在楚府的门前停下,知香掺着银明鸢从马车上下来,银明鸢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道:“起吧,大喜的日子,当喜庆些,不必多礼。” 众人纷纷起身。 太傅亲自上前,为银明鸢引路,道:“陛下请。” 银明鸢率先往里走。 银明川冲上前去,笑嘻嘻地跟在银明鸢身边,“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陛下您也喜欢凑热闹吗?” 银明鸢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话多。”她道。 银明川回头和梁言相视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头来,含笑朝银明鸢道:“陛下教训得是,微臣跟在您身边就是,微臣不多嘴了。” 银明鸢看了眼知香,道:“随你。” 银明川本就只是试试运气,没想到陛下竟然同意了,当即就高兴了几分。 他陪着银明鸢往里走,听银明鸢问:“长乐呢?” “公主身体不适,人家这办喜事,她一个病患着实不适合过来,便留在了府里,”银明川回答,“微臣瞧着 这府里府外着实热闹非凡,陛下要在这里用午膳吗?” “不了。” 那就是观礼后便回。 即便如此,对楚家和楚漫来说,也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一行人沿着府中长廊往里走,到了堂屋,她坐到上首,道:“今日良辰吉日,朕的两位有能之臣,楚卿和林卿喜结连理,朕心甚慰,唯愿两位爱卿,从今往后,能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无论遇到任何艰险,都不能让两位分离。” 楚漫和林奕跪首道:“谢陛下。” 有喜娘端着放着金樽酒杯的端屉上前,递给楚漫和林奕,楚漫与林奕一人接过酒杯,先有楚漫双手呈给银明鸢,“请陛下。” 银明鸢微微一笑道:“楚卿,大婚之后,你便入宫帮朕吧。” 楚漫一愣。 不止她,所有人听着都是一惊,入宫帮她,是何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傅,竟是惊讶地捂住了嘴,完全不敢置信。 林奕惊愕,震惊地望向银明鸢,银明川和梁言的视线不禁然地撞在一起,两人心照不宣,什么都懂,什么都不必说。 楚漫举着酒杯的手狠狠地一颤,杯子里的酒洒出来,溅到了她的手背上,酒的辛辣好似浸入了她的皮肤里,烧疼了她的血肉。 银明鸢抬手去接楚漫双手呈上的酒杯。 楚漫却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没有松手。 “楚漫。”旁边的林奕提醒她。 楚漫眼里眸光一闪,下意识地松了手,她看着银明鸢举起酒杯,正要喝下,门外忽然有人大喊:“成双,别喝!” 举杯的银明鸢手指一僵。 下一刻,楚漫出手如电,身如鬼魅,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向银明鸢,林奕大惊失色,身体忍不住往前一扑,锋锐的匕首瞬间没入了林奕的心口。 鲜血溅了楚漫一 脸。 楚漫瞳孔大震,手指蓦地一颤,握住匕首的手就此松了。 知香忽然一掌打向楚漫,楚漫下意识地迎上知香的手,两人的掌风猛然相撞,茶盅茶碗叮叮当当地碎了一地,有几个不会武功的被震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这变化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他们反映过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响起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屋内有好几个丫鬟突然“翻脸”,攻向银明鸢。 而银明鸢坐在座位上,竟是纹丝不动。 银明川和梁言立刻拔剑,与那些丫鬟缠斗起来。 林奕从来都不知道,心口被刺一刀,竟然能这么疼,他浑身都提不上力气,想要站起来,手刚一使劲儿就浑身剧痛无比。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却陡然被另一只手堪堪握住。 “来人!传太医!” 场面一片混乱,打斗声不绝于耳,银明鸢拉住林奕的手,五指发颤。 “你何必。”她道。 林奕苦笑:“倒也没什么何必不何必的,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他凝着银明鸢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银明鸢的注意力也在他的身上,可是她却没有看他,她的那双眼睛,就好像根本看不见东西。 是的,她不可能看得见,她自己就是神医,她若是看得见,根本不需要叫太医。 “陛下眼睛怎么了?”林奕忍着剧痛问。 银明鸢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记得五年前,朕被太上皇逼回南都的时候吧?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女儿,日思夜想,白日拼命做事,每到夜深人静,就泪流不止,时间久了,眼睛就坏了。” 林奕大约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顿时哭笑不得。 可他刚露出一个笑,鲜血就出了口。 第三百四十八章 病危 “想当初,陛下您被逼回南都,还有微臣的一份力,这些年,微臣一直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没有处死微臣,现在微臣倒是怀疑,陛下您早就看穿一切,就等着微臣给您挡刀呢。” “没有,”银明鸢道,“我是信任楚漫的,今日之事,我不知。” “那陛下可曾想过,真的要微臣死?” “没想过,你有价值,”银明鸢道,“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大约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答案,林奕很深地吸了口气,吐出一口浊气。 坐在旁边的太傅懵了,一边是陛下,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地上还有一个被她女儿刺了一刀的林奕,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看着满屋乱象,震惊地回不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朝银明鸢出了手。 然而,她还未碰到银明鸢,后背就被人用力地打了一掌,来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太傅半边胳膊都麻了,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溅到地面上,触目惊心的红,夺目刺眼。 下一刻,一道黑影落在银明鸢的身侧。 那人一袭黑衣,宛如一颗挺拔的青松,端然而立,他低眉凝着银明鸢,一双黑眸仿佛藏着腥风血雨,他低声问:“可受了伤?” 若仔细听,还能听出那声音的一丝颤音。 银明鸢摇头,她没有抬头看向他,只问:“你怎么来了?” “吴铨查出,杀了银凌月的就是楚漫,她在你身边藏这么久,我担心她会借此机会对你出手,所以来看看。”秦墨琰回答。 银明鸢很淡地“嗯”了一声。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人心难测。”秦墨琰接话。 知香和楚漫对了几招,本以为楚漫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她竟然被楚漫压着打,眼见楚漫就要一剑刺在她的心口,知香已经躲无可躲,却有人忽然一掌拍在了楚漫的后背。 楚漫手中的长剑落地,发出“ 哐当”一声脆响。 知香惊愕地看着楚漫身后的人:“南四哥?” 南四点头,见知香手臂上的血痕,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飞快地将她手臂上的血痕缠好,知香倒也没有拒绝,待南四给她缠好伤口,她点住楚漫身上几处大穴,封住了楚漫的内力。 楚漫看着奄奄一息的林奕,嘶哑道:“陛下,陛下您救他呀,陛下。” 林奕一口鲜血喷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有气无力道:“陛下,您松手吧,微臣累了,想休息。” “朕还没准你死呢!”银明鸢道。 林奕笑笑:“多谢陛下,只是微臣真的累了,陛下,微臣后悔了,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回到五年前,微臣一定、一定助您留在金陵,不会让您哭坏了眼睛。” 银明鸢红了眼眶。 “你知道后悔就好,那以后也当好好活着,弥补过错,不能——” 林奕垂了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能轻易死了。”银明鸢将未完的话补全,沉沉地闭上眼,也缓缓松了手。 楚漫声嘶力竭地叫喊道:“不——” 秦墨琰将银明鸢的手握住,他嗓子很涩,心尖奔涌着千万思绪,每一思绪,都如利刃划在心口,他压着那奔涌的难受,温声说:“这房子怕是要塌了,我带你出去。” 银明鸢睁开眼睛,竟然没有拒绝,顺从地起身,由秦墨琰牵着往外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秦墨琰提醒她:“小心台阶。” 这话落下,他便听见银明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 秦墨琰陪银明鸢在外面等,不断有人冲上来想控制银明鸢,然而,有秦墨琰在,旁人根本不能近银明鸢的身。 而楚府四周,已经被刑部的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楚府里就已经跪满了人,而楚府堂屋外面的院子里则跪满了被绳子捆住手脚的人。 屋檐下,银明鸢坐在一张雕红漆的木椅上,她今日未着龙袍, 穿了身湖蓝素色长裙,脚上踩着绣金丝白底绣鞋,梳着高髻,头上插着一支镶蓝宝石玉簪。 院子里跪了太多人,她的视线并未落到实处,只虚虚地瞧着不知名的地方。 楚漫像条死狗一样被人从屋里拖出来,丢在银明鸢的面前,她浑身无半点力气,趴在地上好难得才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然刚坐好,嘴里就吐出一口血来来。 她面如死灰,眼睁睁地看着已被白布盖住的林奕的尸体。 银明川摇摇头道:“楚大人,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谋反,你是活腻了吗?” “你一直护在陛下身侧,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楚漫被南四打了一掌,这会儿五脏六腑还气血翻涌,她猛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银明川闻言失笑:“你是什么时候成为骷髅死士的首领的?” “很久了,已经十年了,你当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入仕?因为我不需要入仕,我是太上皇最信任的首领,太上皇对我会有她应有的安排,五年前,陛下让我入仕,我答应了,一是因为你,二是因为,这也是太上皇的意思。”楚漫含血回答。 太上皇希望她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为陛下做事,实则却是太上皇的心腹。 “你想跟林奕成亲,就是因为你想在今日动手?” “不完全是,事到如今,多的倒也不必说了,陛下心思谨慎,基本不出宫,一旦出宫,身边必定跟着无数高手,而在宫里,陛下身边更是守卫重重,她的所有饮食都得经过数次验证才会入口,我别的法子没有,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只有在我成亲的时候,由我亲手呈上的喜酒,陛下才会不经验毒就入口,只有陛下倒下了,太上皇才能重新掌权。” 银明川听到此处,冷笑一声:“楚漫,话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太上皇才能重新掌权?太上皇病重,她还能掌什么权?是你掌权。” “是,你说得没错。”楚漫道。 “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计划的,”银明川还剑入 鞘,“等陛下倒下,太上皇掌权,你和太上皇扶持幼主上位,太上皇病重,有心无力,这重任就会落到你的身上,届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嗯,厉害。” 楚漫闷不吭声。 太傅这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与世无争的女儿竟然是骷髅死士的首领,她们楚家这次算是完了,她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她已经不想去质问什么了,因为都没了意义。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一下眼,道:“知香,吩咐下去,凡楚府外之人,一个一个疏散,宁可错留,不可放过,如有包庇者,一同扣下。” 知香立刻吩咐人疏散楚府上下的宾客。 梁言手持软鞭,双手环胸立在一侧,须臾后,她拱手朝银明鸢行礼,“陛下,微臣也是宾客,微臣是否可以先行告退了?微臣这就离开。” “不准,就在朕旁边呆着。”银明鸢道。 梁言:“……” 楚府宾客多,疏散宾客费了不少时辰,今儿是个艳阳天,天气极好,正午时分,头顶的日头正浓,晒得跪在地上的人两眼发昏。 有人给银明鸢送上热茶,她端在手里,轻轻抿了口。 “楚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银明鸢问。 楚漫面色颓然,她深吸口气,徐徐道:“谋划今日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只是在这个档口,林奕被陛下召了回来,罪臣虽知此事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但到底没能忍住心中所欲,是以才将林奕拖下了水。罪臣自知死罪难逃,陛下圣明,但求陛下开恩,罪臣的家人并不知晓此事,求陛下饶我家人性命。” “后悔吗?”银明鸢问,“你聪慧过人,想必已经知道了朕的想法,后悔吗?” 楚漫苦笑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银凌月死在罪臣的手里,罪臣退无可退,罪臣只能往前走,就像陛下当年一样,您须得回到这南都城来,不带任何希望地斩断自己的后路,只往前走,在万千妖魔鬼怪中踏出一条血路来 。” 秦墨琰听得眉心一拧。 银明鸢轻轻一抬手,知香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道:“把太傅和楚漫带到慎刑司去,凡骷髅死士,就地格杀,楚府其余上下人等,按律法,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她实在是累了。 这些年,她培养楚漫,没想到到头来将对方养成了一把锋锐的刺向自己心口的剑,也罢,她忠于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太上皇,倒也称不上背叛。 都是她自己识人不明。 她觉得这权利是把双刃剑,可宰别人,也可割伤自己,不要也罢,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不愿意入仕的楚漫和她一样,对权利这种东西,视之如过眼云烟。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也罢。 她道:“把林奕的尸体送回林府。” 落下话,她起身往外走。 “成双。”身后的秦墨琰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那声音落在银明鸢的耳里,让她的心不禁然地一紧,她紧了紧手指,对秦墨琰道:“之前我说,等我禅位后,便与你回金陵,对不起,我可能又要食言了。” 她总是被束缚,总是被绊住脚步,她总是过不上她想要的生活。 就这样吧,她只能先往前走着。 然而,她不过才往前走了三步,便有人忽然从外面匆匆过来禀,太上皇病危。 与此同时,楚漫突然飞奔到了林奕的身边,拔出林奕心口间的匕首,猛地刺向她自己的心脏,鲜血溅出,她倒在林奕的身上,合上了眼。 留下一句不清不楚的“我总归是和你在一起了。” 太傅嘶声大哭了起来。 银明鸢的脚步微微顿住,然不过片刻,立刻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永安宫还是一股药味,刺鼻得很,太上皇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瘦骨嶙嶙。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然和林奕死前一样,是出气多,进气少,玄青姑姑跪在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见银明鸢进来,玄青姑姑磕头哀求道:“陛下,您救救太上皇吧,您救救她。”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倒下 “我救不了她,”银明鸢漠然地说,“她心肺早已衰竭,石药无医,我不仅救不了她,我谁都救不了,她在床上躺了久,活得是生不如死,倒还不如死了。” “陛下!”玄青姑姑哑声道。 躺在床上的太上皇扶着床沿,咳出一口血来。 玄青姑姑大惊失色,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她听银明鸢道:“今日楚漫和林奕大婚,朕去观礼,想给他们体面,可惜楚漫谋反,想要朕的性命,如今楚府上下人等已经被捉拿,楚漫自戕于府中,从今往后,南苍再无骷髅死士了。” “哦,对了,娘,银凌月就是楚漫杀的,她不小心得知了楚漫的秘密,楚漫怕她坏了她的大事,便杀了银凌月,说起来,银凌月的死和您也脱不了干系,”银明鸢长叹一声,“我原本是要传位给楚漫的,可惜啊,她不好好做人。” 太上皇越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来得凶猛,她扶着床沿,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她好半天才停止了这咳嗽,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那脸色,已青得和死人一样了。 “孤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临死前,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太上皇望着头顶的床帐,慢吞吞地说。 “您问吧,朕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倘若当初,孤没有一意孤行地将你和秦墨琰拆散,你会、会回到朕的身边,帮朕吗?” “会的,只要您能容得下朕的丈夫和孩子,朕虽不一定会接手您这江山,但也不会不管不顾,可是您容不下啊,非得逼得朕千方百计逃离您,以保腹中孩儿,非得逼得朕和最亲的人分离,朕舍不得,自然只能走这一条路,方能自由。” 银明鸢笑了笑:“您若要怪,也只能怪您自己。这世界啊,不是您一个人的,您自以为 掌控了一切,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掌控一切呢?” “你说得是,到底是孤过于自以为是了。” “所以,您后悔了吗?” “后悔了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走过的路也不可能回头再考虑要不要再走,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可是我后悔了。”银明鸢说。 “我不该念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脉亲情,踏入南都的地界,我就该在金陵好好呆着,当我的洛王妃,你是生是死,关我何事?我何必要来见你,让你有机可乘,我若不来见你,也不至于和我的丈夫还有孩子分开整整五年,”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下眼,“罢了,正反你也要死了,希望你来世能做个好人,别再害得别人妻离子散。” 头顶的床帐在不断地旋转,太上皇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 她想,她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孝顺的女儿和一个可爱的孙女的,可是这一切都被她亲手毁了,问她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可是她不能说她后悔了,走到这一步,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总得给自己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她嘴唇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她缓缓地合上眼。 银明鸢往外走的是,听到玄青姑姑悲戚的哭喊声:“太上皇,驾崩!” 终于结束了,银明鸢想。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从此再无太上皇,再无楚漫,她又要另寻他人,来接这沉沉重担,带着南苍所有的文武百官继续往前走。 她还得被继续困在这深宫里。 皇宫里死了太上皇、太傅府死了户部尚书、相府死了往来奔波建了不少功业的二公子,除此之外,还死了很多人。 南都城一天之间,一片素稿,到处都飘着 白。 女皇命修朝七日。 太上皇下葬后太傅自缢于慎刑司,玄青姑姑被女皇送到宫外和宜荷姑姑作伴,林相受不住丧子之痛,再无心朝政,自请退出朝堂。 女皇命户部侍郎补了户部尚书的缺。 忙忙碌碌的丧葬礼连续忙碌了整整七日,七日后的首次早朝,银明鸢心情不佳,懒懒地坐在龙椅上,声音淡得站得远的人根本听不见。 “众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吧。” “陛下,龙体要紧。”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拱手道。 “是啊,陛下,太上皇已去,您可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刑部尚书附和。 “朕无碍。” “陛下,太上皇刚去,微臣知道,有些事情此时说并不合适,但是微臣不得不提,古往今来,无后为大,宫中无嗣,皇位无人继承,实乃大事中的大事,时间一长,便极易引某些心术不正之人生出反心,这立后之事,还望陛下提上日程。” 说话的是太上皇还在位时就已经受众人敬仰的一位老臣。 到了银明鸢这一辈,她可称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乃是朝中资格最老的老臣。 这位老臣姓盛,在先帝登基之前就被封了侯,她也是个神人,从不参与朝堂斗争,即便在银明鸢和先帝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这会儿竟站出来劝陛下立后了。 文武百官都觉得奇怪。 银明鸢抬眼,轻轻瞧了瞧盛大人,漫不经心道:“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朕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陛下,您年岁也不小了。”盛大人劝说。 “你嫌我年纪大了,要不你帮朕选一个年纪小的,让她来坐这个位置?”银明鸢扯嘴笑了笑,“朕反正也坐腻了,如何?” 盛大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生命 ,老臣绝无此意。” “行了,朕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起来吧,”银明鸢撑着额角,“众卿还有事吗?” 金銮殿一时静若寒噤,竟是无人再敢说话,银明鸢正要说“退朝”,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盛大人又道:“陛下,老臣记得,您有一女,名曰昭,如今就住在秦府,陛下若实在不愿纳后,倒也不必勉强,立皇女为储君即可。” 银明鸢笑了:“盛卿,你这主意,打得可真远啊,竟打到一个年仅五岁的女童身上去了,你该不会不知道朕是如何回到这南都皇宫的吧?” 盛大人不敢吭声了。 “朕在这里被困了五年,你还想困住朕的女儿一生?做什么梦呢?!”银明鸢气得一拂袖,她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银明鸢回到紫微宫,一个小女娃扑进她的怀里。 她一笑,蹲下去将秦昭抱起来,她捏了捏秦昭的鼻子,“今儿怎么进宫来了?” “爹爹说太上皇的头七过了,我可以进来找娘了,今天就放我一天假,让我可以和娘多待一会儿。”秦昭甜甜地笑。 银明鸢道:“好。” “娘好像心情不大好,您怎么了?是不是那些朝臣惹您不高兴了?” “是啊,有些人不长眼睛,也不长脑子,把主意打到了我们秦昭身上,实在可恶,不过娘已经训斥过他们了,想来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昭搂着她的脖子,歪了歪脑袋,“他们打我主意?他们说什么?” “说让我立你为储君,”银明鸢笑了笑,“你知道储君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不就是太子殿下?”秦昭眼里有几分得意,“他们让娘立我为储君,还算有眼光,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储君还是能当得的。” 银明鸢意外。 “昭昭想当储君?” “我倒 也不是多想当,只是娘您只有我一个女儿,这储君的位置,您只能给我呀,总不至于您要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让给别人?”秦昭道。 银明鸢:“我还正有此意。” “别啊,这天大的好事,您干什么要便宜别人?”秦昭掰正银明鸢的脸,笑嘻嘻地说,“您看我聪明伶俐、乖巧可爱,难道不配这个位置吗?” “昭昭,这不是开玩笑的。”银明鸢正色起来。 “我知道,很辛苦的嘛,太子哥哥就很辛苦,我瞧着您也很辛苦,但是我不怕,我坐上这个位置,我就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辛苦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真的想?”银明鸢道。 秦昭非常认真地点头。 “你跟你爹爹说过吗?” “说过呀,很早就跟爹爹说过了,爹爹说这要看娘您的意思,若是您同意,倒也并无不可,唔,就看娘同不同意了。”秦昭眼巴巴地瞅着银明鸢。 银明鸢被她看笑了。 “且试试吧。”她说。 “娘是让我试试的意思吗?”秦昭问。 银明鸢点头:“当然,你要是真的想坐这个位置,从明日起,早上跟在我身边学习朝政,下午跟先生读书,每月只有初一十五可以休息,你做得到吗?” “这有何难?我现在不照样每天早上学了下午学吗?娘且放心吧,明儿我一定起得来,就陪您上金銮殿去,见见那些能气死人的文武百官。” 母女俩说着就要上朝的话,一路到了书房门口。 然而,银明鸢没清楚地瞧见脚下的路,一只脚堪堪绊在了门槛上,整个人带着秦昭朝地上扑去,银明鸢千钧一发之际竟还想着保护怀中的孩子,身体猛地转了半圈,抱着秦昭倒在地上的时候,刚好将秦昭堪堪护在怀里。 银明鸢头脑着地,撞了个头晕眼花。 第三百五十章 完 知香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拉人,“陛下,您没事吧?” 秦昭从银明鸢的怀里爬起来,伸手去拉她娘,银明鸢迷迷糊糊地看见了秦昭的小手,她在头晕目眩中伸出手去,脑袋却突然空了一下,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她便彻底没了意识。 银明鸢的手重重地垂下。 “娘——” “陛下——” 银明鸢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她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视线竟然清明了许多,已能清晰地辨清坐在她床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墨琰。 “你怎么入宫来了?”银明鸢撑着身板坐起来。 秦墨琰收回手,温声道:“自楚漫大婚后,你我就再没有见,我难得入宫来见你,你便是这句话等着我,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银明鸢沉默了片刻,回答:“有。” 秦墨琰等着她继续说。 “昭昭说相当储君,你以为如何?你当真觉得她可以?” “你都可以,为何昭昭不可以?我的女儿,难道不比你聪慧?”秦墨琰道,“她想去就让她去,她不愿意了,让她退下来便是。” 银明鸢失笑:“金銮殿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我的女儿,可以。” 银明鸢:“……” “眼睛怎么样了?刚刚御医给你扎过针,能看得更清楚了吗?”秦墨琰问。 银明鸢点头:“难怪视线清明了些,还是行针更有效果,御医怎么说的?我撞晕了?” “近日过于劳累,心神不宁,耗了太多精力,以至于稍微一碰,便头昏脑涨,天旋地转,加之眼疾须得行针用药,最好卧床休养,你要不要再停几日早朝?”秦墨琰问。 银明鸢摇头:“不行。” “难怪君王多短命。”秦墨琰声音发冷。 银明鸢 顿时不说话了。 “罢了,你本就是这般,好像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拯救别人的,在明夏的时候是,到了南苍,还是,这朝堂不可无你,你便走不掉。”秦墨琰给她到了杯热茶递给她。 银明鸢微微抿唇。 “你这皇位,想要的人太多,人心难测,你给了别人,指不定别人掌权后还会咬你一口,凭白给自己招惹麻烦,倒不如给秦昭,省了后患,”秦墨琰道,“你可一边带秦昭,一边培养辅臣,等再过个三年五年,秦昭大了些,辅臣也能尽其职,你便退下来,好好养着。” “你都为我想好了?”银明鸢道。 秦墨琰看她的目光有点凉,“怎么?不愿意?真想当个短命的女帝?” 银明鸢:“……不想。” “那就听我的,我无心报复谁,只希望今后的日子能好好过,既然秦昭愿意承担这个担子,你便放心地丢给她。” 银明鸢打量着秦墨琰,总觉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早就计划好的。 “秦昭和别的孩子不同,是不是自她出生,你便开始潜移默化地给她灌输这些东西?就为了让她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换下来?”银明鸢问。 “把帝位传给外姓人,风险太大,还是传给自己人好。”秦墨琰接话。 他没有否认。 银明鸢越发震惊,她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把帝位传给别人?” “你不喜欢这个位置,自然就坐不了一辈子。”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这些年她在此处经营,他远在金陵也没有闲着,费了不少心思教导秦昭,以待秦昭帮她承担这重担。 用心良苦啊。 他至始至终气的都是她不信他,不信他能为她付出一切,不信他能等她五年、十年,甚至 是一辈子,气她一意孤行,将他彻底排除在外。 后悔吗? 她不后悔。 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而秦墨琰今日似乎就要一个答案,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听我的。” “听。”银明鸢言简意赅。 说了这许多话,秦墨琰这会儿好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手抚了抚银明鸢光洁的额头,“你不会武功,身子娇弱,如今又有病根在身,还是早些退下来为好。” 银明鸢点头:“嗯,都听你的。” 确定她没有敷衍自己,秦墨琰才稍微放下心来。 “今日就让昭昭入宫住吧,陪在你身边,左右你也有个伴。”秦墨琰说。 “那你呢?”银明鸢下意识地问。 “我什么?”秦墨琰嘴角噙着一丝笑。 银明鸢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问得多了,好像她多盼着他也能入宫陪她似的,她表情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唇,回答:“没什么。” “秦府里皇宫很近,你这宫廷也困不住我,我来去自如,自然没必要也住进这里来,”他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道,“我照样每晚进宫来陪你,不就够了?” 银明鸢耳朵根染上一点红,嘟哝道:“不正经。” “说我不正经,我听见了。” 银明鸢顿时闭了嘴。 秦墨琰伸手勾住她的一根小指,“我的命是你救的,大约是我欠你的,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上了,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我既然来了这里,再要离开,自然是要带上你一起,你若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那母后呢?”银明鸢道。 “等过两年,就把母后从金陵接过来。” 所有的事情他竟然都已经想好了,这样也好,他的安排很合理,她倒懒得操心了 ,她还想顺嘴一句“要不你帮我把朝政也处理了吧”,不过这话在她嘴里绕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算了,总归是不合适。 银明鸢眼睛的问题是瞒不住了,当夜便有御医过来行第二次针,她喝了药,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她睡得熟,不知秦墨琰守了她一夜,次日醒来时,知香跟她提起,她才知道。 她道:“他以后应当会经常入宫,这般翻墙,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你拿一个令牌出来,让他可自由出入宫门。” 知香笑道:“是,陛下。” “昭昭醒了吗?”她问。 “郡主已经起了,这会儿已经在梳洗了,”知香道,“郡主虽然年纪尚小,但却不偷懒耍滑,说起便起,可不是寻常孩子能够做到的,郡主将来定能不负陛下所望。” 银明鸢又想起秦墨琰夸赞秦昭的话。 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秦昭是他的骄傲啊,也是她的骄傲。 女帝携一个小女娃入金銮殿,虽什么都没有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文武百官窃窃私语,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但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还有人说起盛大人来,说盛大人昨日提议,今日陛下就满足了她,可见三朝元老果然不同,说的话陛下当真听得进去。 那些昨日笑话温大人的人,今儿就被打了脸。 温大人瞧着龙椅旁边的小女娃。 那小女娃着实令人意外。 她穿着一身红裙,坐在银明鸢的旁边,腰背挺得笔直,高高地坐在上面,面对满朝文武百官,竟然丝毫没有怯弱之态,反而不苟言笑,竟有几分威严之气。 在某个瞬间,那小女娃仿佛觉察到她的视线,朝她看过来。 那双和陛下一模一样的凤眼有属于小女娃 的灵动,也有不属于小女娃的成熟。 她一直知道,陛下对这皇位不感兴趣,早有禅位的想法,可这天下若是禅让给外姓人,那人便不是正统的传人,并非正统,却坐上了那个位置,别人怎么想? 别人会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这坐拥天下之人,既然可以不姓银,既然可以姓楚,那也可以姓赵、姓李或是其他的随便什么姓氏,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引起多少动荡。 银凌月死了,银明鸢乃是皇族唯一的继承人,而银明鸢无意皇位,也无意纳后,自然不会再有子嗣,便只剩下一个秦昭。 听说这女娃聪明伶俐,一个人从金陵到了南都。 这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够办到的。 这帝位交给别人,倒不如让皇室正统血脉的人来继承,以免外姓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引发不该有的动乱。 而银明鸢如今带着秦昭上金銮殿,却不介绍秦昭是谁,只是让秦昭坐在旁边看着,显然还只是在试炼阶段,还并未下定决心真的要立秦昭为储。 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毕竟陛下要不要带一个小孩上金銮殿,那都是她的自由,谁又有资格说什么。 散朝后,银明鸢牵着秦昭离开金銮殿,往紫微宫去,宫墙巍巍,今儿起了风,阳光却灿烂耀眼,晴空万里乌云。 紫微宫红墙青瓦,秦墨琰长身玉立于长廊檐角之下。 “爹爹!”秦昭从银明鸢的身边跑过去,被秦墨琰弯腰抱了起来,轻风过境,他抬眉朝她看来,檐角眉梢有温软的笑意。 见银明鸢杵在原地不动,他抱着秦昭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回屋了。”他说。 银明鸢缓缓笑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番外—秦乐瑶 自银明川将秦乐瑶从秦府接了回来,王府又恢复了吵吵闹闹。 尤其是银明川不准秦乐瑶去楚府吃喜酒,更是惹得秦乐瑶在府里大闹特闹,她以为银明川想限制她的自由,一度恨不得一棒槌打死他。 银明川不让她去,她偏要去,然而秦乐瑶到底斗不过银明川,在楚漫大喜的当日,银明川在她的膳食里下了药,以致她直接昏死过去。 秦乐瑶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伺候的丫鬟说:“楚漫谋反叛变,欲在大婚当日谋杀陛下,林奕大人为陛下挡了刀,被楚漫一刀刺中心脏,不治身亡,楚漫便同林奕大人去了,太上皇也驾崩了。” 秦乐瑶:“……” “奴婢瞧着,王爷不让您去和喜酒,许是早就觉察到了什么,怕您去了,遇到危险,否则,不过是一杯喜酒,他何至于非得阻止您去?”丫鬟小心翼翼道。 丫鬟说的事情太过于震惊,秦乐瑶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懵了好久,才问道:“王爷呢?” “王爷去宫里了,今儿林府、楚府和宫里同时办丧事,整座南都城一片素稿,谁的心情都不好,公主,毕竟是王爷的姨母去世了,若是王爷回来了,您就让他静一静吧。” 秦乐瑶还真将丫鬟的话听进去了,果真安静了好几日。 不过她只是没有去找银明川的茬而已,该去祭拜的还是去祭拜了,去林府走了一遭,又去宫里跪了几跪,楚府封了,她便没去。 这日,秦乐瑶人刚睡醒,尚在浑浑噩噩中,就听丫鬟说,银明川昨夜一夜未归。 “未归就未归吧。”秦乐瑶无所谓道。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让丫鬟扶着坐起来,脯刚梳妆完毕,迈出寝房,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就摇摇晃晃地闯了过来,眼前的人都没看清,人就朝秦乐瑶砸了过去。 秦乐瑶被吓了一跳,瞳孔陡缩。 幸而旁边伺候的丫鬟是个手脚利索的,左手拉住了秦乐瑶,右手拉住了银明川,险而又险地稳住了两人。 银明川摇摇晃晃的,自己压根儿站不稳,非得有人扶着,秦乐瑶站稳后见他那副醉得不成样子的样子,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扶住他。 “搭手,把他扶到床上去。”秦乐瑶道。 银明川手长脚长,两个姑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扶到床上,秦乐瑶把人放下去,就开始不停地喘气,她坐在床沿,一边喘气一边拍着银明川的脸蛋。 “喂,谁让你过来的?咱们 楚河汉界难道分得不够清楚?”秦乐瑶不满道。 银明川难受得哼哼,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秦乐瑶看他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就来气,倒也懒得理会他了,“算了,让他睡。” 银明川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午后,醒来的时候脑袋格外发疼,他一抬眼,发现这里并不是他平常睡的房间,而是秦乐瑶的寝房。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银明川捂着额头自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你自己不知道?你昨晚跑哪儿鬼混去了?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就往我这儿跑。”秦乐瑶见他醒了,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还不忘解释道:“你别感动,我只是念着你拦我去吃喜酒,才好心给你倒水的。” 银明川头疼欲裂,挣扎着坐起来。 他接过水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回答她先前的问题,道:“不记得了。” “我看你心情持续不好,是因为太上皇驾崩吧,我知道这些年你也是左右为难,左边是陛下,右边是太上皇,中间还有一个我给你找麻烦,可算是日子难捱,如今太上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你也不必左右为难了,可以松一口气。”秦乐瑶说。 银明川下床笈鞋。 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屎,好像秦乐瑶说了什么难以入耳的话。 他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姨母死?” 他表情实在难看,秦乐瑶顿时就不高兴了,她道:“你问这种废话做什么?我是我四嫂那边的,我四嫂和太上皇斗得你死我活,我自然不希望太上皇好了,再说了,你搞清楚,这归根结底,都是太上皇自己惹出来的,是太上皇先动的手。” “怎么就许她动手,给我四嫂下蛊,害我四嫂再不能生育,害我四嫂不得不离开我四皇兄和昭昭,不许我四嫂反击了?我不盼着她死难道盼着她好好活着然后斗死我四嫂和四皇兄?想什么呢你?我就盼着她死了,怎么着?”秦乐瑶反问。 “她老人家已经驾崩了,你说话就不能积点口德?” “又不是我要提的,是你提的,”秦乐瑶气得要死,“怎么着?你姨母没了,你还想把气撒在我身上?” “不想。”银明川下意识道。 “不想你说这些做什么?”秦乐瑶哼一声。 银明川抬头凝她,目光像是锁在她身上似的,秦乐瑶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她眨了眨眼睛,瞪他:“你盯着我看做什么?睡够了吧?睡够了出去!” “我们讲和吧。”银 明川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 秦乐瑶:“?” “闹了五六年了,你不觉得累吗?如今四海平定,朝堂安稳,左右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我们讲和吧,不要再闹了。”他深吸口气说。 秦乐瑶扯了扯嘴角:“说得好像谁愿意跟你闹似的,我们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你我谈不上什么感情,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被硬捆在一起的。” 银明川一时没有接话。 五年过去了,秦乐瑶也长大了,说的想的,都比以前有条理多了。 秦乐瑶继续道:“你说你累了,我也觉得累,你若是觉得跟我住在一个府上实在难受,不若我们就和离吧,往后各过各的。” 银明川皱起眉来。 大约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跟她好好过,她却只想跟他和离。 “秦乐瑶,你要跟我和离?”他的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度,约摸是被气的。 秦乐瑶一脸无辜:“这不是你说,跟我过日子,你觉得累了吗?你觉得累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呗,谁也不困着谁,不是挺好?” “就因为我说一句累了,你就要跟我和离?” 秦乐瑶:“……你说你累了,难道不就是不想跟我过了?” 银明川:“……” 还以为她多有长进,原来听话还是只听一半,而是是挑起口舌之争的那半,银明川算是服了她了,他咬了咬牙,道:“我说讲和你听不懂,就只能听见‘我累了’这三个字?” 秦乐瑶:“你是在骂我蠢吗?” 银明川:“……” 他和秦乐瑶真的有沟通障碍,醉酒后的脑袋昏昏沉沉,叫嚣着疼痛,银明川也不想多说,穿上鞋子朝外走,一脸阴郁道:“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秦乐瑶气得想吐血。 心中原本对银明川的那点感激也被三五不着调的话给气得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讲和? 讲个鬼! 是谁把她骗得团团转的?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就想讲和了,凭什么? 秦乐瑶去秦府的路上听人说今儿陛下上朝的时候带了个小女娃,她听得眼睛一亮,等到了秦府,直接去找秦墨琰。 “四皇兄,昭昭今天去金銮殿了,是不是真的?”秦乐瑶敛衽行了礼,问道。 秦墨琰点头。 “四嫂决定让昭昭继位了?” “嗯,”秦墨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又跟楚湘王吵架了?” “您怎么知道?”秦乐瑶有点郁闷。 “你一脸不高兴地跑来本王这里,除了是楚湘王惹了你,还能是因为什么 ?”秦墨琰温温道,“长乐,有些事情,当适可而止。” 秦乐瑶面色一敛。 “我就是气不过,你们和他的恩怨便不说了,可他利用我、欺骗我,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既然是夫妻,有些事情涉及家国秘密,我可以接受隐瞒,但却不能忍受被欺骗、被利用,我知道您和四嫂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太过,可我就是气不过。” “六年了。”秦墨琰说。 “六年又如何?十年八年还不都是一样?” “你若不爱,便就此放弃,你若爱他,就给他一个机会,别闹成本王和你四嫂那样,一分就是五年,五年光阴,那些失去的日子,是追不回来的。” 秦乐瑶忽然语塞。 “回去吧,本王这里没有你的楚湘王,别在本王这里浪费时间。” 秦乐瑶屁股下的凳子还没有被她坐热,就被秦墨琰三言两语赶出了府,她郁闷地坐到马车上,一路都在想秦墨琰的话。 实在烦闷,路过酒楼的时候,便上了酒楼喝酒。 她是不怎么会喝酒的,酒的味道过于辛辣,能烧得胃疼,可今儿因为心情烦闷,竟然不知不觉喝了小半瓶,回到府上下马车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碰巧遇到正准备出门的银明川。 秦乐瑶颠颠地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微醺的眼神沉沉地凝着他,“银明川,你说你要跟我讲和?是良心发现了吗?” 银明川低头轻轻一嗅,皱了皱鼻子,“你喝了多少?” “不多,也就这么多,”秦乐瑶用手指比出不长的一截,又拿手去拍银明川的脸,“说呀,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干嘛要跟我讲和?” “你说干嘛?” 秦乐瑶脑袋发晕,根本站不稳,脚步一个踉跄,人就朝一边栽倒。 银明川一把扶住她,打横将这柔弱无骨的女人抱了起来,往寝房走,一边走一边道:“既然不会喝酒,去喝什么酒?一个女孩子醉成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怎么不像话了?只准你们男人喝,不准我们女人喝?”秦乐瑶打了一个酒嗝,“你说要跟我讲和,是想好好跟我过日子吗?” 银明川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秦乐瑶就笑了:“可是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是你要欺骗我、利用我的,你现在想跟我好好过了,那我受的欺骗和利用呢?你让我都忘了吗?” “你能忘吗?” “不能。” “那就和离吧,我放你自由,让你 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和我这个曾经欺骗过你的人勉强度日。” 秦乐瑶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颈间,眼睛睁着,似乎在认真地想这个问题,然而,半晌后,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想和离。” 银明川气笑了:“那你想如何?” “倒也不想如何,就想这么过着,吵吵闹闹的,多热闹啊,往后再生几个孩子,就更热闹了,唔——,你觉得呢?” 银明川脚步一顿,低眉瞧着怀里的女人。 “生几个孩子,这可是你说的,”他将人抱往浴房,“希望你醒来后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别赖账。” “就算赖账,我也是不认的。”他补充道。 秦乐瑶醒来已是次日,她睁开眼睛,昨日种种在她的脑子里重放,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真想一锤锤死自己。 她都说了些什么玩意儿? 是人话? “醒了?” 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秦乐瑶被吓了一跳,一偏头,就看见银明川衣衫不整地躺在她的旁边,她眉头一皱,险些大叫,“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自己留下我的,你问我?” 秦乐瑶气闷。 银明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秦乐瑶挣扎,他却揽得紧,不让她挣开。 “银明川你干什么?赶紧放开!” “我们好好过吧,”银明川说,“以前是我错了,我一直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些年,夹在陛下和太上皇中间,不好做人,想求得你的原谅,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他微微叹气道:“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我心里有你,我想和你好好生活,吵也好、闹也好,但不能互相厌憎,这日子还长,开心是过,不开心也是过,自然该开开心心地过。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了,我若办不到,就罚我天打雷劈。” 秦乐瑶红了眼眶。 “你心里当真有我?”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的脸。 银明川点头:“我刚刚说过的,若再欺骗你,就天打雷劈。” “哦。”她又趴下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要好好过吗?”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将她按向他,让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秦乐瑶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嗫嚅道:“看在你心里有我的份儿上,勉强同意一试。” 银明川忍俊不住。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哄道:“多谢夫人。” 他一声“夫人”成功地让秦乐瑶红了脸,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心头却美滋滋的。 那就姑且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