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他曾为她跳下悬崖,九死一生,她的心尖蓦地柔软下来,竟也没有再挣扎。
她问他:“走去何处?”
“过南江,一路北上,回金陵,”秦墨琰说,“金陵城没人不知道你洛王妃的名讳,女皇即便拿着画像说你是南苍的皇女,也没人敢否认你洛王妃的身份。”
他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发顶,声音温温的。
“我知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心中忐忑,但你如今身怀有孕,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差池,只有回到金陵王府,我才能真正的安心。”
“可陛下只有我一个女儿,”银明鸢长叹道,“我不放心陛下,我回到金陵,便等于舍弃了她,我怕她承受不住。”
她们阔别多年重逢,虽然女皇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将她接回皇宫,但对她到底是有疼惜之情,她这一走,女皇必然遭受打击,她怕女皇为了她做出更狠绝的事情来。
“她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她的心智之坚韧远非常人所及,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情打倒,”秦墨琰黑眸阴云密布,“况且当初是她以重病为由,将你诓骗到南苍,又使毒计将你掳到皇宫,完全违背了你的本心,本就是她对不住你在先,如今你暗中离去,她自然也怪不得你。”
秦墨琰所言,银明鸢并非没有想过。
她之前是决定了要走的,只是没想过去金陵。
秦墨琰见她犹豫,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无论如何,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行打算,你总不能带着孩子冒险。”
是的,她不能冒险,金陵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道:“好。”
秦墨琰终于放下心来,银明鸢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她该狠的时候,的确是狠,但是大
多时候,却还是只是个心地善良的心软小姑娘。
从小到大,不曾得到过来自家人的疼惜与爱护,是以才格外珍惜与女皇的那点母女之情,可是她想没想过,她能长这么大,跟女皇没有半点关系。
从没有养过她,却让她来抗家国责任。
拆散她的家庭,将她禁锢在冰冷的皇宫,从未问过她的意思。
皇室她和有什么关系,南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秦墨琰娶的是庄家二小姐庄成双,而不是南苍皇女,如果庄成双恢复记忆,她也只会认她洛王妃的身份,不会认她南苍皇女的身份。
银明鸢低声问:“我们怎么行动?”
“你听我的安排就好。”
林奕有了第一次熬药的经验,第二次就要快很多,在子时前就熬好了汤药让人端到军营去,他亲自去军营守着等结果。
银明鸢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阵拍门声,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脸上尽是被吵醒的不耐烦。
屋外响起争吵声。
“林大人,殿下还在休息,有什么事,您明日再说吧。”是知香的声音。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说,耽误不得,你快让殿下起来,”林奕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作势又要敲门。
知香道:“您有什么是,跟奴婢说,奴婢会禀给殿下。”
她这话才刚落下,就听屋里传来银明鸢的声音。
“知香,进来给我更衣。”
知香是想让银明鸢多睡一会儿的,她暗暗想,林奕最好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他推门进屋,伺候银明鸢起身穿衣。
待银明鸢顶着一张没睡好的脸到了外间,往木椅上一坐,道:“说吧,何事。”
林奕拱手俯身,道:“殿下,微臣熬的药成了。”
也算是喜事,银明鸢微微点头,她捂嘴
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还不到卯时,你把我叫醒,还非得让我爬起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
林奕:“……”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银明鸢早已疲惫不堪,他竟然为了这点已成定局的事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她吵醒,如此唐突鲁莽,他怎会做出这等不妥帖的事情?
他最近怎么了?
为何如此不正常?
“是微臣鲁莽了,殿下回房休息吧,微臣告退。”林奕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赤着脸往外退,却又忽地被银明鸢叫住。
“林大人。”
林奕顿住脚步,抬头。
屋里灯光昏黄,少女坐在微凉的烛火旁,火光将她的眸光映照得明明灭灭,那双凤眸波光流淌,会说话似的。
林奕心尖乱跳,竟有些不敢多看。
他听银明鸢低婉的柔和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我身体不适,那些中毒的人就全依仗林大人为他们解毒了,辛苦。”
林奕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不过是因为动了心。
银明鸢说完,由知香扶着回了房。
她有点饿,知香便命人将准备好的点心端进来,银明鸢坐到桌旁吃点心,知香忍不住道:“还以为林大人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没想到并非急事。”
“不是急事,却也是好事。”银明鸢温声说。
知香听得精神一震。
银明鸢抬眼,朝她递去眼神:“今晚,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香点头。
银明鸢放下糕点,往床边走,道:“你也休息吧,还早。”
将军府所剩药材不多,林奕连着熬了近三百人的汤药,紫现草已经用完了,只能等下一批紫现草到的时候再行熬制,他跟银明鸢说完话后回房休息,从早上一直睡到了晚上
。
醒来已经是晚膳时间。
天幕一片漆黑,将军府烛火通明。
有宫女前来扣门:“林大人,殿下摆了膳,请林大人到膳厅用膳。”
林奕方起,用凉水洗了把脸,将包袱里另一身绣竹月白长袍拿出来穿上,确定仪容正当好,才打开门。
来禀的宫女就站在门口,林奕问:“殿下过去了吗?”
“殿下已在膳厅,只差林大人了。”宫女低头回答。
林奕:“……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吩咐,大人这几日辛苦,今日晚膳也就图个乐呵吉利,不是什么正经宴席,是以不必催促大人。”宫女回答。
林奕忍不住笑,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被宫女领到膳厅,其余人果然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他踏进屋,所有人都朝他瞧来,迟到的林奕面色歉然,在银明川的示意下坐到银明川的对面,银明川低声对他道:“等其余药材陆陆续续送到,越阳城的危机就能彻底解除,殿下为了犒劳各位,命今日摆膳。”
林奕瞧着桌上的膳食,的确比往日要丰盛许多。
且屋里不止坐了两桌,宜荷姑姑领着几个说得上话的宫女也坐了一桌,他们这一队人从南都而来,此行一路,在队里能说得上话的,除了知香,都有席位。
知香站在银明鸢的身后,以便伺候。
人已经到齐,屋里便逐渐安静下来,等着银明鸢发言。
林奕朝她望去,男子眉清目秀,长眉斜飞入鬓,俊朗疏阔,眼眸含笑。
银明鸢含笑道:“这一路,大家辛苦,今日聚集一堂,便不必守那等尊卑规矩,我以知香之手,给诸位添酒,聊表敬意,往后一路,还得辛苦诸位。”
说罢,便朝知香递了个眼神。
知香一一给众位添酒,银明川瞧着,他们这位殿下,
可不止会炼药制药、用兵使将,还极会笼络人心,对银明鸢便又多了几分服气。
他举杯道:“不敢,能追随殿下,是微臣的福分。”
宜荷姑姑紧接着举杯道:“奴婢也以为,能追随殿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本只应伺候殿下,然殿下赐酒,奴婢不敢不喝,奴婢谢殿下赏赐。”
梁言和南十四都未说话。
银明鸢坐在座位上,遥遥一举杯,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其余人才也纷纷举杯,将杯中酒喝下。
唯有林奕,端端站在桌前,手中捏着白底绣青花的酒杯,一言不发,也未曾喝酒。
他凝着银明鸢,那女子眸光带笑,只那笑冰冷不见眼底,那凤眼仿佛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裹着层层叠叠的迷雾,让人看不分明。
她道:“诸位坐吧。”
说罢,眉梢轻挑,瞧向林奕。
林奕唇边溢出苦笑,酒杯被他用力地捏在掌心,指骨甚至泛了白,他凝着银明鸢雾气缭绕的双眸,嘲弄道:“殿下这是,何意?”
满屋的人皆看着他,不明白在这等本该欢喜的场合,他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疯。
银明川不明所以:“林兄?”
林奕面色苦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干举着酒杯,迟迟不饮。
银明川道:“林兄,殿下赐酒,不可无礼。”
银明川此话落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捂住头,抬眼定睛去看,屋里的人纷纷倒在桌上,银明川大骇,不可置信地望着银明鸢。
“殿下,酒里,有毒?”
银明鸢并不做声,她目光冷淡,唇边有笑,像一个站在远处冷眼看着所有人落进她设的圈套的旁观者,冷漠,决绝。
下一刻,银明川身影一晃,连人带椅倒在了桌下,人事不省。
林奕眼眶猩红,问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