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鄢陵之战的辉煌胜利,晋厉公对夺取霸主之位信心满满。史书有云:“晋由此为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诸多关于春秋五霸的说法中,竟无一将晋厉公的名号列入其中。
“浮生若梦,奔忙何苦。”晋厉公虽有鄢陵大捷的辉煌战绩,却终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惨淡收场。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解开这一疑问并不难,答案便藏在晋厉公在鄢陵大捷之后的一系列“神操作”之中。其实这些操作,晋景公也曾有过类似的尝试,只是程度不同。
那么,晋厉公的“神操作”都有哪些呢?对外,他竟拿鲁国的地盘讨好齐国,造成了诸侯间的不睦;对内,他支持郤氏世系,排挤赵氏,激化了内部矛盾。父子俩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做出了令人费解的决定,但区别在于,晋景公尚能有限度地行事,且不失运气;而晋厉公则既离谱又缺乏火候,最终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我们先来说一说对外的情况。鄢陵之战获胜后,晋厉公召集诸侯在沙随(今河南宁陵附近)会盟,却拒绝与鲁成公会面。表面上看,是因为鲁成公迟到,但背后的玄机却是有人借机向晋厉公进谗言。要理清这背后的复杂关系,我们还得回到鲁国的内部政治斗争中去。
毋庸置疑,但凡说到鲁国内讧,总与“三桓”脱不了干系。
此时执政的仍是季孙行父,但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乔如(叔孙德臣之子)与鲁成公的母亲穆姜有染,这胆子不可谓不大。叔孙乔如便想利用这层关系除掉季孙氏和孟孙氏。鲁成公前往鄢陵时,穆姜要求他驱逐季孙行父和孟孙氏族长,但鲁成公不愿节外生枝,便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穆姜岂是好糊弄的?她转而威胁要改立其他儿子为君,鲁成公无奈只得暗中防备,这才延误了行程。
叔孙乔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向负责接洽东方诸侯的晋国大夫郤犨告密,编造谎言称鲁成公参战犹豫不决是想观望形势。他还进一步诬陷季孙行父和孟献子主张向齐楚两国靠拢。郤犨信以为真,向晋厉公进言扣押了季孙行父。鲁成公苦苦哀求并派士燮出面求情,晋厉公这才逐渐意识到可能有人捣鬼。最终,鲁成公与晋国结盟,季孙行父得以释放;而叔孙乔如则被驱逐至齐国。
有趣的是,叔孙乔如一面将女儿嫁给齐顷公之子,一面又与齐顷公的母亲私通,这复杂的关系网令人咋舌。
与鲁国的这场风波相比,晋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更为激烈且残酷。自晋文公以来,公卿集团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由于缺乏对公族的制衡机制,诸公子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导致公卿势力肆意滋长。一方面造成了公族失势的局面;另一方面,公卿之间也相互倾轧、争权夺利。
晋灵公在位时,除了赵氏专权外,郤氏、栾氏、荀氏等也势力庞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姓氏逐渐形成了各自的派系和势力范围。
成年之后的晋灵公想从赵盾手里夺回权柄,结果非但没有如愿,反而丢了性命。
到晋景公时期,栾氏、郤氏就利用赵氏的内讧,除掉了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尽管说晋景公临终时恢复了赵武的公族地位,但是赵氏元气大伤啊,满血复活尚需时日。
前人未尽的事业,后人继续拼搏呗。晋厉公也动起了收拾公卿夺回大权的念头。
胥童就向他进献计策,说可以先拿郤氏开刀。原因有什么?有两点。第一,郤氏族权很大,一门三卿,郤锜、郤犨、郤至,一旦将其剪灭,攻势受到的压力必然会明显减轻。其二。郤氏树敌甚多,这事比较容易搞成。
客观地讲,这胥童的分析是相当精准到位的。自从士会让位给郤克之后,郤氏得以迅速地崛起。
郤克去世之后,栾书继任执政和统帅,发现自己根本镇不住场子,四军八将佐里边郤氏独占三席,这队伍怎么带?
势力庞大的家族通常比较蛮横。譬如说公元前578年,郤锜出使鲁国,鲁国大夫众仲孙蔑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呢,就预感到这郤氏必将惹上一场灾祸。郤氏出使外藩都表现得蛮横无理,在晋国内部那更是无法无天了,可以说是肆意妄为,作恶多端。
《左传》有针对性地记载了这么几件事儿:郤锜抢了宜阳武的田,郤犨夺了长鱼矫的地,还霸占别人的老婆。至于向晋厉公进献计策的胥童和郤氏的恩怨更为久远了。当年他父亲胥克身体抱恙,郤缺以此为由,将其下军佐的职位给撸了。后来,胥童、长鱼矫、宜阳武都成为晋厉公赖以剪灭郤氏的骨干力量了。
咱们话说回来,要想把树大根深的郤氏一锅端,仅靠胥童等人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关键还得有其他公卿的鼎力支持和积极配合。
诸公卿当中,谁最希望郤氏彻底消失呢?恐怕非执政大臣栾书莫属了。原因很简单,首先,郤氏三将佐自成一系,独掌一军,新军的将佐都由郤氏担任嘛,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其次,郤氏在鄢陵之战中大出风头,让务求稳妥的主帅栾书很没面子。
那有了栾书的助力,将郤氏搞死搞残的事就好办了。先是栾书指使被俘的楚公子伐做伪证人,指证郤氏是内奸,曾经派遣密使向楚王请兵,打算除掉晋厉公,拥立公子孙周。这公子孙周是谁呢?就是晋襄公的曾孙子。当时身在洛邑。
晋厉公接下案子之后,就问执政的栾书这事儿怎么办?栾书建议,“咱们上洛邑问问不就行了?暗中监视一下孙周。”
随即,又安排郤氏前往周王室办差,在暗中要求孙周和郤氏见个面儿吃顿饭。至于俩人谈什么,这玩意就不重要了,反正你们见面儿了就行。
这几步棋走将下来,晋厉公有了对郤氏下手的借口了。郤氏也预感到大难临头,但在如何应对的问题上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郤锜认为咱们得先下手为强,绝不能坐以待毙。郤至怎么念叨,那不行啊,“信不叛君,知不害民,永不作乱”呐。总之,犯上作乱的事儿,咱不能干。
就在郤氏争执不下,犹豫不决的时候,胥童、宜阳武、长鱼矫等人按照原定计划,仅率领800士兵偷袭,就将郤锜、郤犨、郤至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沉尸于河。
这事本来到此为止了,但胥童、长鱼矫等人打算一不做二不休,顺带就劫持了毫无防备的栾书和荀偃,就等着晋厉公发话。
千钧一发之际这晋厉公突然认怂了。八卿座一下干掉三卿,这场戏已经够惊险的了,如果再他妈干掉三卿(把荀偃杀了肯定还要杀荀盈),其中还包括执政大臣?晋厉公心想,这玩意儿都干掉了,我怎么办?
胥童等人一看晋厉公这怎么着?往后怂了?下不了决心了?没办法,只能是惺惺作罢。
晋厉公的恻隐之心换来的是什么?不是感激,而是栾书、荀偃的疯狂报复。
尽管是士匄韩厥明确表态不会参与弑君行动,但栾书、荀偃执意要对君主下手。踌躇满志的晋厉公,终于被自己的这一套神操作带进了万劫不复的旋涡,再也无缘霸主的争夺。
随后,栾书安排荀盈前往洛邑迎回公子孙周,拥立为君,这是晋悼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