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乱世春秋到战国终章》 第1章 周公旦的局与家天下的挑战 公元前771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终结了周幽王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奢靡人生。要说这世界变化真是太快了。周幽王可来不及琢磨,即使来得及,恐怕他也想不明白。好端端一个西周王朝,怎么说亡就亡了呢?一般认为,西周王朝的轰然崩塌,皆由周幽王迷恋一个名叫褒姒的女子所致。说这个周幽王,他是重色误国,失信、失德于天下,以至于丢了江山。 其实也不光认为西周如此,纵览对中国古代史的分析,有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一论及王朝的衰败和覆灭,史学家们通常都会归因为“红颜祸水”。王朝的气数似乎总是在君王的裤腰带上晃荡。对于这种看似无懈可击,实则避重就轻只图省事的说法,后蜀国君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曾经写过一首着名的《述国亡诗》进行驳斥。怎么说的呢,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直白一点儿说这话什么意思?“红颜祸水”这锅老娘不背。 所以照此推论,将西周王朝覆灭的锅扣在褒姒脑袋上,说实在的,有待商榷。但是一个看似好端端的王朝,疏忽间灰飞烟灭,亡国帐成了无头帐,这可不符合人们以史为鉴的治学初心。西周覆亡到底应该由谁来买单?要想让答案经得起推敲,还得从西周王朝的国本说起。毕竟国本不牢,地动山摇。西周王朝的所谓国本,便是一代先贤周公旦为这个新兴王朝谋划的万世之计。咱们通俗一点儿讲,不妨将之称为周公旦设下的局。也可以叫“鸡蛋”设下的局。毫不夸张地说,在华夏文明史上,周公旦这个局起到的作用那是质变性和跃迁式的。为了更加透彻地理解这一极高的评价,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西周以前的历史,咱们来看一看,延续至今的中华文明是从哪里走来的? 撇开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这类涉及说宇宙第一推动力的这个朴素异想的神话故事不谈。上古时期呢,大抵是被认为三皇五帝的时代。司马迁忍辱偷生,发奋着书的时候,面对各种御史事与神话的离奇传说,颇感无奈。说实在真是难以辨其真伪。且不说事迹真实与否,就连这三皇到底是哪三皇都是众说纷纭。司马迁遍览群书之后,采纳了天皇、地皇和太皇又叫人皇的这个说法,认为太皇是最高贵的。对晚一些的五帝,分歧则稍微少一点。史记采纳的说法是皇帝颛顼、帝喾、唐尧和虞舜。 相传大宇以治水之功从虞舜的手中接过权柄,后来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启。还有另外一种说法,禹生前选定了一个名叫益的接班人,就是咱们熟悉伯益。禹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启召集了族众,硬生生把王位给抢了过来。反正甭管怎么说,启终究是将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开创了夏王朝的新纪元。记得上中学的时候,奴隶社会较原始社会更加进步的说法,曾经在我们这些懵懂少年的心中掀起过波澜。当年在课堂上争论呐、辩驳都已经忘却了,只是对老师不厌其烦的辨析明理,还依稀有些印象。同样呢,对于从公天下到家天下,不是历史倒退,而是历史演进的观点,我们也是在多年之后才有了感悟。 公天下的核心要义是通过禅让,实现贤能者居之的权力交替。看似是公平合理的,有能耐的就上。但是随着社会发展,智力结构、社会事物就变得日益复杂了,人们对这个贤能者的评价标准也就越来越难以达成广泛的共识。比方说,有的人认为说这个贤能者必须得孝顺,有的人说不,贤能者得有工作能力人。还有人说你们说的都不对,贤能者那得会背书。因此就没有办法达成那个广泛的共识了。原始的氏族部落,对生存的诉求远远超过对发展的诉求的。生存才是第一要义,谁能率领族人多抢地盘儿、多搞吃的,谁就是当仁不让的贤能者。你譬如说大宇能出水害,后来又率兵讨伐三苗,那当然就得到了虞舜的青睐了。 但是生存问题基本解决之后,剩下的五花八门儿的诉求就出现了。判断贤与不贤,拥有不同诉求的人们,心中就各自有杆秤,继续搞禅让那一套,势必就导致内乱和分裂。另外,就人性而言,公天下奉行禅让制,使得统治者缺乏改造世界的原动力。就孟子的说法叫“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人为了权柄去拼政绩,如愿以偿之后呢,则务求稳妥。“我不能把自己打下大好江山,好好的地盘儿我给毁了吧”。毕竟改革与发展都是要冒风险的,谁知道以后这玩意儿花开花落究竟落谁家去?犯不着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当赌注。 在时代背景之下,贤能的判定标准和统治者原动力这两个问题必然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死局。最终人性的私欲就战胜了对公平的期望,家天下也就应运而生了。后世所津津乐道的选贤禅让制就变成了简单又蛮横的家族世袭制。从此这江山社稷也就成了统治者家族的恒产了,其世世代代为这份家业竭尽所能,功在自身造福子孙。但是咱们话说回来,这个家天下设想再美好,也架不住生儿不向贤。夏朝是第一个吃世袭制螃蟹的,却传道启的儿子太康不行事了,就像当下某些不知创业艰辛的富二代一样。太康那个品行,堪称是坑爹纨绔的典型,他视这份儿家族恒产为理所当然,天下是我们家那谁还能怎么着?结果就被有穷氏给钻了空子了。败的那叫一个惨,王位也不敢要了,灰头土脸跑到别的部落避难去了。 有穷氏的首领名叫后裔。这和神话故事当中嫦娥那个丈夫,咱们得辨析辨析,和举荐射日那位那个后裔同名儿可不同人。这个后裔挺有意思,按说你撵走太康之后,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登位了。但不然,他有远大理想,他不愿坐这个王位。偏要挟持太康的弟弟中康做傀儡。中康死了以后,他的儿子相就继承了父业,继续被后裔挟持做摆设。这个后裔擅长建树,热衷于到处的田猎,治理国政还不如人家太康。一位名叫寒浞的下属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就起兵把这个后羿和相给杀了,断了夏朝的命脉。好在这个相的遗腹子少康是一个能人,成年之后,收拢了残众,灭了有穷氏,重建了夏朝,史称少康中兴。 随后少康又传了N带。朋友说你怎么不给个具体多少代?这玩意儿我也不知道,中间具体传多少代专家他没考出来。他之后就传到了桀,这子孙不肖的悲剧就再度上演。夏朝不再幸运了,最终被上古贤相伊尹辅佐成汤给灭掉了。 第2章 商朝崛起 从夏朝到商朝,这姒家的天下,就变成了子家的天下。因为夏朝的君主姓姒,商朝的君主姓子。这在历史的大坐标上,只是一个周期性循环,不过商朝跨越五百多年光景,在文明演进的征途上,还是成绩斐然。 首先,考古发现了同时期的直接记载文字,也就是甲骨文和金文,商朝由此就得到了史学界正式的承认,而夏朝的存在来源于后世的间接记载,尚有待于考古发现直接证明。故而从理论上讲,现在夏朝还是黑户。其次,商朝人的生活方式,变化太巨大了,吃穿住用那都和原始氏族部落不可同日而语,原始人吃野物,猎杀、采摘,弄来什么吃什么。 商朝人不一样,学会了驯化动植物。将动物驯化为家畜,除了具有代表性的六畜:马,牛,羊,猪,狗,鸡之外,还驯化了其他种类的动物。比方说用于打仗的象兵。植物可以驯化成农作物。人们吃饭就不再靠运气了,而是开始遵照天时种地。甲骨文中,不乏这涉及五谷的文字,像什么禾、黍、麦、米、稷、糠等等。吃家畜吃谷,似乎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东西。于是商朝人又发扬潜心钻研着精神,发明了酒这个好东西,从此这酒足和饭饱就成了绝佳的伴侣了。 《诗经??荡》里边是这么写的。“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亦从式。即衍尔止。靡明靡悔。式号式呼。俾昼作夜。”先秦诗鉴赏词典将这首诗翻译成了白话文,相当有打油范。翻译白话文怎么说呢?文王开口,叹声长,叹尔殷商莫待王,上天未让你酗酒,也未让你用诽谤,礼节举止全不顾,没日没夜灌黄汤,狂呼乱叫不像样,日夜颠倒正事荒。 吃上这么享受,穿上那也不能太随便了。原来的那个麻布衣服就别要了,树皮、兽皮这就暂时先搁一搁、放一放。原始人蔽体之衣,主要是取材于植物。后来学会将麻和葛加工成原始的布帛。除此之外,也有直接用兽皮的。商朝人则在利用谷物酿酒之外,发现了一种神奇的事情。发现什么神奇的事情呢?就蚕这玩意儿,它会吐丝。于是爱生活的商朝人,就有了扮靓自己的新选择。说到住,原始人的标配就是山洞。而夏朝人主要是住在这个黄河两岸的平原地区,天然的洞穴已然不够住了,那不够住怎么办?一个字——,没有天然的就挖人工的,挖山刨地制造洞穴,本质上还是穴居。 商朝人则不一样,吃得好了穿得漂亮了,一直住洞里肯定就不合适。想办法将聪明才智发挥一下,向平地上要空间,拿树木、茅草、石头等等这天然物资就造起了房舍,开始了市居的时代。最后咱们再说,原始社会有这么一个漫长的历史阶段,考古界称为石器时代。 根据石器加工的精巧程度,又分为旧石器、中石器、新石器三个时期。到了商朝,人们就逐渐的就不再玩儿石头了,改从某些特殊的石头当中能获取一种新的物质来制作器具。这种新物质,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铜。于是乎,石器时代就演进到了青铜器时代。尽管说商朝为文明演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岁月如双刃,终于在荒淫暴虐的商纣王身上露出了锋芒。 经过文王、武王大周两代首领的不懈努力,兴起于关中渭水流域的周人,就成了商朝的掘墓人。 第3章 周朝始祖 话说这周部落姓姬,最早不叫姬。相传他们认为后稷为始祖,后稷的母亲叫做姜嫄。据说姜嫄出去散步游玩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豁大的脚印儿,好奇心起,一脚就踩上去了。踩完了之后,就跟过电似的,暖流遍及全身。谁曾想?就这么着就怀孩子了,把后稷给生下来了。姜嫄就在家琢磨:“我这怀孩子过程也太离奇了,这别是个妖种吧?”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把刚呱呱坠地的后稷就给扔了。 说来也奇怪啊,这当妈的是一心想扔,却怎么也扔不掉。各种离奇的事情层出不穷。扔到巷子里,过往的牛、马这类大牲口都自觉地绕开了,防止踩踏。扔到山林里,原本人迹罕至的荒野,莫名其妙地冒出很多路人来。扔到冰河里,让冰封的这个冰河冻死它吧。可刚扔进去,突然有只大鸟儿飞过来了,拿着翅膀把婴儿就给抱起来,给它取暖。离奇复离奇,这足以令姜嫄怀疑人生了。 姜嫄一看这孩子是老天爷要给我的,我要是就这么强扔的话非得遭天谴不可。只好抱回来自己再养,给这个甩不掉的儿子取名为“弃”。这些事太过神奇。所以可能只是周人故弄玄虚捏造的意象,给自己的祖先披上一层受命于天的光环。神话传说这玩意儿是不足信的,但是可不能说就把神话传说一棍子打死,完了再扔到九霄云外去。毕竟于史于神话是上古史的记事是常态,咱们得适应并且习惯,得剥去它玄幻的外衣。那么这则神话故事还是能提供很多信息的,帮助我们探究周部落的起源。那么这个周部落的起源咱们能探究到什么秘密呢? 首先第一,言及后稷之母,而只字不提其父。说明当时还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时期。姜嫄在野外离奇怀孕,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一点,叫生存繁衍的方式就是野合或者群交。这种形式就决定了没有办法找到孩子生理学上的父亲。第二,据后世学者考证,姜和羌这两个字在上古是同源的,姜用于姓,羌用于种族。这说明周人可能本来是属于羌人,至少二者之间是有密切的血缘关系的。这其三就是后稷,这个稷也是五谷当中的那个稷字,是神话故事当中的后稷农神。传说他刚生下来就懂得怎么种植农作物,而周人认他是始祖,说明这个部落是依靠农业逐渐兴盛的。 另据《山海经》记载,说后稷有一个侄儿叫叔均,周人奉他为田祖。这个聚集于渭水流域的部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的辛勤耕种,原本和定都千里之外的商朝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关中和殷墟所在的安阳相隔几百公里,如今坐高铁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到了,但是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别说打个盹儿了,就是昏迷了也不定多长时间能到。他们是不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这都恐怕都得画个问号。不过话说回来,假以时日,再遥远的距离在不安生的周人眼中也着实算不上什么问题。姬姓部落立国,是比较晚的,资历比较浅。大约是夏末商初之际才建都于这个豳。就是今天陕西巡邑附近彬县附近那一块儿。 姬姓部落处在各种戎狄之间,戎狄都是属于蛮族。生存条件相当的恶劣,姬姓部族在练就了一身强健肌肉的同时,也难免那遭遇强中自有强中手的无奈情况。最终其举族迁徙到了岐山以南的周原。但是总搬家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以新聚居地为名的周跟如日中天的商也就搭上了线,通过联姻就结成了同盟。 从此周人得到了所谓国家力量的庇护,有大哥罩着就好办事。这周人就扩充实力,这个速度是相当的惊人。特别是奉商王之命征讨鬼方,俘获了二十多个大小头目。后来又讨伐余无、始呼戎、翳图等等。接连告捷,几乎是谁挡路就灭谁,一时间声威大震。眼瞅着看家狗变成野心狼,这商王文丁吓得不轻。于是就连哄带骗的将周人的首领,季历囚禁致死,而季历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文王姬昌。 第4章 血流漂杵 自姬昌接班以后忍辱负重很多年,打着拥护商朝的旗号继续暗自搞扩张。按照《论语》所言,此时的周已是三分天下有其二,取代殷商那是指日可待。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背负着丧父之仇的周文王却难抵天命撒手人寰。儿子姬发周武王继承遗志,在胞弟周公旦,神人吕尚姜子牙的辅佐之下,以“戎车三百,虎奔三千”的核心力量,联合各方部落,经过着名的牧野之战,一举就把商朝给灭了。 根据史料相关的记载,这场牧野之战打得那叫个惨烈,首先是参战人数众多,《诗经》云:“殷商之旅,其会如林”,密密麻麻的旗帜跟森林似的,更别说士兵的数量了。其次就是伤亡极其惨重。《尚书》当中有一个形象而残酷的描述:“血流漂杵”,猩红的鲜血汇聚成流,连杵这儿的长杆兵器都能飘起来,可见这得死多少人。 后来孟子将武王伐纣定性为叫以治仁伐治不仁,选择性的屏蔽了“血流漂杵”这敏感词。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里的书就是特指《尚书》。这句本来专指“血流漂杵”的这个事,后来被用力于鼓励挑战权威,倡导独立思考精神,和孟子的本意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反正不管儒家怎么辩解,牧野之战确实太惨烈了。 然而死人死了一大片,商朝的残余力量依旧是不可小觑。你要想赶尽杀绝,得承更大的风险,付出更大的牺牲。已有的战绩,对于本想做“小本生意”的周武王来说,已经算是中了六合彩。他于心忍不忍咱们不知道,主要就是玩儿不起了。于是就决定退而求其次,给商朝的统治阶层留那么一条活路。具体做法儿是什么呢?就是将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及其宗族部众集中起来就地安置。又将姬姓宗室的管叔鲜、蔡叔度还有霍叔处,分封在其周围充当带刀侍卫。等于是给软禁起来了,给武庚的残众提供贴身保护称为叫“三监”。 将前朝遗民画地为牢。再派出三位骨肉至亲守在边儿上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看似四平八稳的安排却很快就惹出乱子来了。周武王死了以后,成王姬诵继位。姬诵岁数小就由周公旦,也就是“鸡蛋”摄政,代行王权。周公旦跟周武王是异母同胞。武王是嫡次子,嫡长子姬考早逝了。看过封神演义都知道,伯邑考让人做成肉饼子吃了。周公旦排行老四,而“三监”当中管叔鲜是老三、蔡叔度是老五、霍叔处是老八,眼瞅着这四弟或者四哥成为无冕之王了。这“三监”心里边儿能舒坦的了吗? 就好比打翻了五味瓶子,绵延不绝的醋劲儿浸透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不得不承认,人性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妒忌之心,什么骨肉亲情、什么血脉儿之亲全都瞎掰。为了一套房产都能打破头、鸡犬不宁、六亲不认,你更何况是天下的王权呢。那哥儿仨一合计,越琢磨越觉得这姬老四有谋权篡位的迹象。于是就不断地造谣生事、制造舆论压力,弄得谣言满天飞朝野难自安。这初兴的周朝陷入了混乱,给被安置被监管的武庚创造了绝地反击的机会。 令周公旦始料未及的是,这些死灰复燃的前朝遗民,不光自己在“狱”中造反。这个“狱”就是咱们说“三监”围成的这个所谓的“狱”。竟然还成功的策反了三位看守,把这三监也给策反了。监守自盗的监管者和伺机而动的被监管者将过往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共同举起了反周大旗,史称叫管蔡之乱或三监之乱,临危受命的周公旦是殚精竭虑,在召公姬氏也就是周武王的同辈儿兄弟等人的支持下。经历了长达三年的东征,将几个不安分的大佬杀的杀抓的抓,这才平息了这场叛乱。顺带着把周朝的势力范围就拓展到了东部的海滨。 第5章 长久的国运 话说这姬家的天下,重新安定。做为胜利者一方的周公旦却没有半点的喜悦之情。为什么呢?归纳起来,周公旦的忧虑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怎么避免管蔡之乱重演,第二个是怎么保证新生的王朝基业长青、国祚不衰。咱们先说说这刚平息的管蔡之乱,周王朝在草创之初就收到了这份趁尔病要尔命的见面礼。原因不外乎就两个,宗室内斗和前朝移民的安置问题。解决宗室内斗跟保证国运长久有关,咱们暂且按下不表。 至于说安置前朝移民,就地集中监管的方式已经被证明是埋炸弹了,那剩下的选项还有斩尽杀绝和分而化之。斩尽杀绝倒是可以一招除后患。那话说回来,有句话叫兔子急了还得咬人呢,这么做风险忒大,况且搞种族灭绝,也极不利于新兴王朝声誉和形象的树立。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分而化之这一条路了。但怎么分化?如何化?这个就考验执政者的智慧和谋略。 再说国运怎么长久?这得从体制上找原因。就宗室内部而言,传嗣没有成法,无疑是颗暗藏的政治炸弹。君主贵族生活比较安逸,往往子嗣就众多。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手段,那没事了干什么?只能是造小孩,所以子嗣就比较多。可是君王的位置就一个,但凡有人野心膨胀或者是煽风点火、骨肉相残的悲剧势必频繁上演。 在治国模式上,以史为鉴,并不是后世发明的。周公旦就已经清醒的意识到,夏和商这两朝的政权组织形式已经不靠谱了,周朝不能穿新鞋走老路。严格来讲,夏商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王朝?更准确的表述叫部落联盟也行。把几个部落抱成团,一言不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譬如说夏朝,带头大哥是姒姓的夏后氏,但是这朵小红花还得需要有扈氏、有男氏这些绿叶部落的扶持,这位置才能稳当。而一旦遇到有穷氏这类实力强劲的刺儿头,就容易发生悲剧。 商朝草创之初也曾经总结过夏王的教训,但是受时代所限,终究还是没脱离部落联盟这一个形式。饱受戎敌欺凌的周部落就是商朝通过结盟培养的打手,哪曾想昔日的丧家之犬越打还越来劲,打着打着就跟养蛊似的把自己打能耐了,最后竟然成了商朝自己的掘墓者。在周部落蜕变的过程中,商朝统治者心里是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一方面极尽笼络之能,先封季历为牧师,后封姬昌为西伯,期望周人能够一如既往的为己所用。而另一方面对姬姓部落的日益强盛则感到惶恐不安,下狠手将季历囚禁至死。 据说周文王姬昌也曾经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周易就是他被关在监狱里,百无聊赖、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演出来的。如此的软硬兼施,红脸黑脸轮着法的上场,但是依旧没能扭转覆亡的命运。所以纵观夏商两朝,宗室内外野蛮的丛林法则大行其道,百姓生灵涂炭,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初建基业的周王朝该何去何从呢?我认为周公旦之所以被后世尊奉为圣贤,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官德和人格,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最根本的还是因为他对国家命运进行了深入的思考,谋划出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近乎完美的布局。那了有效而稳妥的解决现实和长远的问题,现实问题就是前朝遗民安置,长远问题就是国祚不衰这。周公旦创建了两大相辅相成的国本制度,宗法制和分封制。 什么宗法制呢?我们解释解释,宗法制的基础就是周人在漫长的岁月中探索创立的嫡庶制。姬姓部落依靠农业兴盛,对于家业再大也架不住子嗣众多这个普遍真理,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于是就琢磨出嫡庶有别的制度。规定说了正妻所生的儿子在家族中享有优先继承权,这在一定程度上就缓解了狼多肉少的供求矛盾。 但是问题解决的依然不够彻底,如果正妻太敬业,嫡子一大堆,照样会争个头破血流。过去是个部落还好办。家庭有矛盾,氏族解决。氏族有矛盾,占卜解决。对占卜有意见,那你就自然天命。可现如今成了天下共主了,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切不可莽撞行事,那必须得有一个万全之法了。周公旦的办法倒是也简单明了,你不是子嗣多吗?多不要紧,你爱生多少生多少,咱们分成大宗和小宗,大宗就是嫡长子,这老大就只有一个。老大如果不幸死的早,没关系按照排行依次补位。 大宗之外,无论嫡庶一律划定为小宗。王朝君主称天子,大宗便是储君。小宗你也别着急,降一级安置做诸侯,诸侯的大宗也称为太子,可以继续做诸侯。小宗再降一级安置,做卿大夫,卿大夫的大宗就叫世子了,可以继续做卿大夫。卿大夫的小宗也同样降一级,被安置做士,也被称为国人。士的大宗可以继续做士,那你士的小宗呢?对不住你降为平民,这就彻底脱离宗法圈了。老老实实干活,自己养活自己。天子的地盘称为王土,诸侯的地盘称为国土,卿大夫的地盘称为采邑,士的地盘称为禄田。平民没地盘,只有一膀子力气,所以就有了“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这个说法。 或许有人觉得以出身定终身的世袭方式,这玩意儿太不公平了。那你不妨回味一下公天下面临的纠结,如果分大小宗不是以嫡长而是论贤能,结果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你能耐,我说我本事,各有各的标准。上哪划定一个统一的线呢?更要命的是子嗣的脸上没写着未来,谁兴业谁败家,或许是天知地知可偏偏人不知。只有唯出身论,才能让所有人都闭嘴。这是最简单的一条线。 需要说明的是,宗法制所确立的世袭规则非是自动继承。对于一些重要的官职爵位,天子的册命存在着有效期。父亲死了,大宗子嗣想继承官职爵位,得天子点头。重新册命才能作数。如果天子驾崩,原先的册命即时失效,继任天子可以重新册命,也可以新官不理旧账一笔勾销。王权在很大程度上就体现在掌控少数关键位置的册命之权上,照《礼记》的说法,“就是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君主恩威立显,宗法圈的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就组成了整个王朝的贵族阶层,掌控着全国所有的土地。 贵族之下有平民,平民之下还有奴隶。奴隶主要就是战俘、罪犯组成。其对应的社会治理结构就是国野分治,也被称为乡遂制度。国不是咱们现在国的概念,是指天子和诸侯的都城。贵族带着他们的奴隶住在那里,都城近郊叫乡,留给处于贵族阶级最底层的士来居住。他们基本上都是聚族而居,属于王朝的自由公民。享有发表政见,接受教育,获得选拔等权利。但是要服兵役和劳役,也是唯一的兵源阶层,军队的将领则必须出自更高阶层的贵族。 野又称为遂或者是鄙,泛指广大农村地区。从事农业和工商业生产的平民都在这个地方居住,称为庶人或者是野人。平民是没有恒产的,特别是土地,没资格也没有必要分大小宗。他们不必聚族而居,而是按照地域邻里进行划分。他们没有任何权利,只能拼命干活交足税。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基于宗法的等级制度是全方位无死角,不同的阶层对应着不同的居住地、政治权利和职业。 在宗庙、姓氏、名字、婚姻、礼器以及上面的铭文,还有礼乐服饰等方面,对不同的阶层都有明确而细致的规定。什么级别的人大到住,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儿,小到穿什么衣裳,听什么曲儿,以及在世该怎么活着?死了该怎么埋的都是有章可循的。现代人如果说你穿越到那个时代,你可千万别随意胡来,否则真格的了后果自负。 第6章 分封制2.0 借分封的东风,周公旦是希望一下子解决四个问题。一是合理安置前朝移民,二是封赏宗室和功臣,把这些养尊处优之徒遣散到各地。毕竟他们扎堆留在都城只会抬高房价、抬高物价、扰乱社会治安,有百害而无一利。第三就是巩固王朝的统治,预防内部叛乱。鉴于周朝的地盘空前广阔,那造反者又不会提前打报告,所以处处都得有人人盯着。那第四就是抵御外患,北面和西面有戎狄、东面有东夷、淮夷,南面有荆蛮,也就是后来的楚国。国无防不立,尤以黄河下游的东面是最重要的。 其实当年周武王也搞过分封,譬如说周公旦、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这都是以各自的封地周、管、蔡、霍来冠名的,不过那个时候的分封是以封赏为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乏统筹全局的章法,在结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周公旦谋划出了分封2.0版本。在新的分封版图中主要诸侯是这么分布的。 宋国国君是商朝宗室微子启,是商纣王他哥哥。封公爵都商丘,就是如今的河南商丘,领一部分前朝遗民。宋国的周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诸侯,构成内外两层包围圈,给其以严密保护。内层主要是异姓诸侯,包括杞就是姒姓族人,杞人忧天的杞人就是打这来的。还有葛是嬴姓、燕国是妘姓、许国是姜姓,陈国是妫姓,历国是姜姓等等。外层则是姬姓诸侯,都是姓姬的。包括曹国是周文王第六子、沈国是周文王第十子、还有雍国是周文王第十二子、茅国是周公旦的儿子、还有蔡国蔡叔度的儿子。 如此一来,受监管者的实力就被削弱了。监管者又分成了若干诸侯组成的内外两层。把这些亲疏各异、实力有差的诸侯纠集起来造反就成为了极小概率的事件了。再有就是鲁国国君,周公旦的长子伯禽封侯爵都曲阜,就是今天的山东曲阜。从爵位等级来看,鲁国是低宋国一等的。 但是公侯之别讲的是出身和血统,与实力没关系。周武王、周公旦两次分封公爵、诸侯一共是八个。基本上都是上古帝君和王朝宗室的后裔。炎帝、黄帝、唐尧虞舜、夏朝、商朝分别分封在焦、蓟、祝、陈、齐、宋,只有东虢国和西虢国是例外。那么虢国君是周文王的弟弟周武王的叔叔,算是周武王送给父辈至亲的人情。 尽管说爵位没能摸到天花板,但是在此次分封的诸侯国中,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基本原则。鲁国还是坐拥了四宗最,哪四宗最呢?地盘最广、实力最强、经济最发达和王室的关系最密切。作为当仁不让的人生赢家,鲁国控制着黄河以东济水流域的交通线和核心农业区,这是重中之重、富中之富没有之一。 再说齐国,国君是周朝的开国元勋姜子牙,封侯爵都临淄,就是今天淄博境内。地盘儿也不小,实力仅次于鲁国。如果说周公旦是周武王赖以创立基业的文曲星,那么姜子牙则当仁不让的就是武曲星。尽管姜子牙被后世誉为百家之宗,被儒法纵横兵家皆尊奉为本家之祖,但是真正让他显身立名的还是会打仗。当年牧野之战周师以少胜多,一战定乾坤,姜子牙便是前线总指挥。这么大的功勋和能力不赏不合情,不用没道理,所以他被分封到东北面镇守一方,北征戎敌东讨夷,试看天下谁能敌。 再说卫国,国君是周文王第九子,周武王和周公旦的弟弟康叔,封伯爵都朝歌,今天河南淇县,既牵制宋国又抵御北边的戎狄。再说晋国,又叫唐国。国君是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封侯爵都唐,这唐是今天山西翼城西北,后来迁至临近的翼城也就是今天山西翼城。主要对付北边儿的戎狄以及和中原同饮一条黄河水隔岸互视的猃狁,这猃狁也就是犬戎。 再就是燕国,国君是支持周公旦平定管蔡之乱的召公。封伯爵都冀,就是今天北京房山。依仗着有黄河之水通南北,当时黄河的出海口位于今天海河一带,跟今天的黄河出海口在东瀛、滨州一带不同,堪称是周王朝插入戎狄腹地的一把尖刀。由于召公留在镐京辅政,实际封的是他的长子姬克。那么除了宋国之外鲁、齐、卫、晋、燕五大诸侯国都称方伯,类似于咱们今天还说各大战区,负责自己这一方的长治久安。也可以对外搞征伐扩张,除了这几个大体量的诸侯之外,周王朝疆域的腹地还遍布着诸多小诸侯。 据后世学者的考证,姬姓诸侯大多依河流分布控制着交通线和易于耕作的黄土地区,无论姬姓还是异姓,都认卫国,因为他辈分最高,卫国当仁不让的就成为了诸侯之长。同时因为新生王朝实力有限,边境地区难以得到有效的控制,还因地制宜在边境继续采用部落联盟的做法,通过册命、笼络使其名义上奉周王室为宗主。比如说册封控制汉水流域的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使其成为周王朝的一份子。而对于再远一些的异族就实在对不住了,只能揍你没商量。距离决定的等级高低、关系亲疏,当然也影响到纳贡多寡。《国语》将这一统治模式总结为“五服”叫“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 天下中枢乃至天朝上国的思想,大抵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萌生的。那么为了更好的理解分封诸侯,咱不妨打一个既通俗又形象的比方。当时的这个天下好比一个重新洗牌的大家族,换了族长之后大家全体起立,重新安排座次,与族长沾亲带故的家庭,可以享受vip待遇。特别是几个动手能力强的亲属,被委以维护治安的重任,也就是方伯,以防备闲杂人等闯进家族地盘。普通家族就是异姓诸侯,则是按照和族长的关系密切与否,依序往后排。 你想茅、祭、蒋、邢、宋、等国,都是前任族长的亲属,该给的面子还得给。虽然待遇不如以前了,但还是得到了诸如小组召集人之类的荣誉称号,也就是公爵。其中宋家作为前任族长得到了现任族长的特殊关照,一群vip家庭和普通家庭里里外外的把他们家的密密地围了两层,谁想来捣乱就揍他。还有一些家庭,是新加入的,比方说来自南方的这个楚国熊家,本来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只能是勉强干过几架族长同意他们加入了。但是组里开会的时候,他们家的代表只能跟边上站着吃瓜唠,以示区别。至于说戎、狄、夷这一伙,素来跟中原冲突不断,还三五成群的过来捣乱,那统统被挡在外边,慢慢反省去吧。 地盘儿分完了,回过头来再看那些没有被集中安置到宋国的商朝遗民。他们当中的一部分,被遣散到各大诸侯国成为了各封国国人的主要构成。还有一部分被周公旦迁到洛水下游的一处荒芜之地去那里当苦力修城池。原来周武王早在灭商之时,就意识到了新生王朝的经济命脉系于中原,依靠远在关中的镐京进行统治,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忧。如今周公旦继承周武王的遗志。选址建造王朝的陪都。新造的城池,因洛水而得名称为洛邑,那么按照周公旦的说法叫“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这里地处平原地区,还有现成的水路可供交通,各方诸侯入贡交税都比较方便,如若地方上冒起狼烟,从新都城出兵也是比较比较顺畅的。 洛邑建成之后,周王朝正式开启了两都共治的模式,由两拨人分别组成东西两都的中央机构,按照一定的分工向各地呢发号施令。周成王在召公的辅佐之下,坐镇镐京,统领镐京六师。守住宗室根据地。镐京又称宗周,寓意周王室为天下宗主。周公旦坐镇洛邑,统辖东方诸侯。洛邑又称为成周,寓意着就是周朝大功告成、王业大功告成。原先由商朝遗民组成的施工队脱下了工服换军装,驻守于东都。 立宗法、行分封周公旦成功的将家族系统扩充为了政治系统,形象地说就是政治系统家族化,家族系统政治化,这两化为家天下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归纳起来就是《诗经》里的十六个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各位朋友们对话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地是我们家的地,人是我们家的人,上上下下各安其位,心怀不轨者无处藏身,谁敢轻举妄动大小诸侯齐讨共诛,想造反?算了!散了吧! 第7章 周昭王溺亡 宗法严苛,分封明确,周公旦的局算是布下了。效果到底怎么样呢?那还真不是吹。经周成王、周康王两代君主励精图治,开创了“成康之治”。史记的说法是什么呢?“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也就是说在这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天下百姓安分守己,各兴其业。刑罚被束之高阁,刑狱送审系统无犯可抓无罪可审,达到近乎于失业的状态。虽有夸饰之嫌,但成康之治确实是由史料记载以来的第一个太平盛世。也是后世儒家梦寐以求的神圣时代。 周公旦绘就的宏伟蓝图,为什么能有这么大魔力呢?我觉得无外乎就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通过立规矩、画地盘缓和了内部矛盾,特别是贵族之间的矛盾。第二个是将风俗各异、贫富有差的广大地区分成了政治经济相对独立的单元。这既有利于发挥诸侯的主动性,又能因地制宜发展经济。第三就是通过结盟部落和方伯守边相结合,对异族构成了稳固的防御体系和有效的军事压制,能防患于未然。于内无忧于外无患,何愁不太平?不过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尽善尽美,一劳永逸。周公旦的局近乎完美时代背景是根本的前提。伴随着文明演进和社会发展,制度固有的一些缺陷就会越积累越大,所以必须时刻绷紧与时俱进这根儿弦儿。 灭商开国过去大约半个来世纪,周王朝这艘航船就交给了周昭王来掌舵。分封制的缺陷以及系统稳定性就开始出现这危险了。俗话说点背不能怨社会,在“成康之治”耀眼光环的笼罩之下,周昭王的为政生涯着实有点儿悲催。粗略统计下,记录西周、东周两朝史事的《史记??周本纪》累计1万多字,对文武、成康几任君主都不乏溢美之词,叙述生平事迹外加点赞,共计3000字左右的篇幅。可是写到周昭王的时候竟然只有区区四句话,50个字都不到。第一句算是定式,叫“康王卒,子昭王瑕立。”第二句则是“昭王之时,王道微缺。”说西周王朝在他主政的时期走下坡路了。后面两句就是讲他怎么死的就完了。那周昭王到底是不是真不行啊,咱不好下定论,但是他确确实实掉进了制度缺陷的坑里。 当初周公旦对楚国这个芈姓熊氏的“熊孩子”,处理得实在太草率了。前文咱们讲过这个楚国是新入伙的,参加大家族的活动连个座位都没有。但人如其事,这孩子熊的了不得。“熊孩子”在小时候家里穷,穷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有一年要祭祀祖先,发现家里边儿没牲口,就趁着晚上呢,摸到邻居家去偷了一头小牛儿,生怕主人睡醒起来找连夜就给宰了。那穷是穷了点儿,但是楚人靠山吃山,不辞辛劳的开荒种地,又搭上“成康之治”这快车,经过几代国君的不懈努力,从封地丹阳这片方圆不过50里的蛮荒之地起家逐渐的就壮大起来了。伴随着日子越过越滋润,熊家就萌生出新的烦恼了。 说我这会费没少交,向周王室进贡这事儿,态度也很诚恳,每次进贡都跋山涉水,家里的经济状况更是突飞猛进。再也不是那穷小子了,可一开会,我怎么还是靠墙根儿站着吃瓜唠?这些年上交的会费购置全族的桌椅板凳都绰绰有余,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分配一套呢? 族长的意思是,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当初同意你加入了,咱们就已经定了规矩。每家人排在哪,开会的时候该怎么坐?这都是乌龟的屁股,那叫“龟腚。你多少认识几个字,你瞅瞅族规上是不是这么写的。当初你也签了字画了押,也不能说你钱多了、站累了、人丁兴旺了?就寻思着挑战一下族规,那这不还乱套了吗?谁有钱谁都能往前凑那叫什么?苦口婆心的一通数落,熊孩子还是不服气,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这么些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怎么就这么一成不变呢?双方你来我往,吵得非常热闹,可是族长周昭王打死不松口。 熊家心有不甘,就肆意扰乱家族的生活秩序。周昭王怒不可遏,为了以敬效尤,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拎起家伙什就上去了,而且一开打就打了好多年。当然,另外也有说法,说族长周昭王是桥上熊家的铜矿了,想据为己有,所以大动干戈。一直么打到周昭王十九年,大约是公元前的977年。周昭王乘船逆汉水挥师,哪里料到船只早被楚国人做了手脚,行至中流全散了架。船散了架人能好得了吗?周昭王掉水里,咕咚淹死了。《史记??周本纪》为尊者讳,“昭王南巡不返,卒于江上,最后加上一句,“其卒不赴告,讳之也。”周昭王的四句人生至此,全剧终。 说白了熊孩子成长的烦恼不过是分封制缺陷的一个缩影。俗话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总把过往平静似水的生活捅得乱七八糟。当年济济一堂,各安其位的家庭。有的发达了、有的没落了、有的富的直淌油、有的穷的在家里饿的前胸贴后背。再者说了,纵然是血浓于水,情同手足,传上几代,说实在的也就远了,形同陌路,谁也不认识谁。总而言之再完美的配方也不能保证一直喝出原来的味道。 要求晋升职位,调换座位的呼声是越来越高涨了。周昭王溺水而亡之后,神话故事中的“男神”周穆王强势登场了,就是见西王母那位。为了安抚群情激愤的诸侯周穆王,打了一张转移注意力的外患牌。 第8章 周王室衰微 话说周穆王为了转移注意力,安抚群情激愤的诸侯,打出了一张转移矛盾的外患牌。周穆王说,“调座这个事儿咱们暂时放一放,先把门外那几野孩子打一顿再说怎么样?”要说这“男神”周穆王还真不愧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在一千多年之后的西晋时期,河南某地因为盗墓而出土了一批竹简,其中有一部《穆天子传》,记载了很多周穆王巡视天下的事。迹据说这爷们曾经一路向西,在昆仑山和西王母有过一面之缘。于御史于神话,西王母代指何人难以考证,但周穆王的确是打过不少地方。 当时有一位被称为祭公谋父的臣属站出来表示反对,说先王之治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能动不动就使唤拳头。周穆王懒得听他在这儿扯淡,接二连三的四处征讨。在位五十多年,打了五十多年。咱们也都知道,打仗归根结底打的就是个钱,50年成康积累的财富,五年战争就足以一笔勾销,何况打了50年的仗。结果门外的野孩子没逮着几个,反倒弄得自己那遍体鳞伤,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孩子们一看有机可乘啊,劲头儿更足了。周王朝就从这时候开始加速衰退了,外患不断内部也没得安生。 于是周穆王决定严肃法纪,成康两代刑措40余年不用的日子已成往事,取而代之的是系统繁杂的刑法。从轻到重,分成墨、劓、剕、宫、大辟五类,条文达三千多条,被称为甫刑。这也就成为了有史料明确记载的第一部法典。《甫刑》的颁布和施行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但是咱们说苛政猛于虎,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经周共王到周懿王,周王朝逐渐在与一群野孩子的纷争之中处于下风,甚至根据地镐京也受到了直接威胁。一度迁都到了渭水北岸的犬丘,就是今天陕西兴平。《史记??周本纪》丝毫不留情面的下了定论,“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当时的文化人纷纷作诗讽刺君王无能,令王室颜面扫地。 光阴荏苒,见证了周王朝由盛转衰,现如今分封制已经是一地鸡毛。宗法制同样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按照大小宗的原则,周懿王驾崩之后,理应由嫡长子也就是太子的姬燮来继位。但是周懿王的叔叔姬辟方认为爹是这个熊模样,那儿子更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再这么折腾下去,非把周王朝带沟里去不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姬辟方索性把侄孙的这位置给抢了,也就是周孝王。周孝王在位大约是六年,做得倒还是差强人意,至少采取了睦邻政策,有效安抚了调皮捣蛋的野孩子。 但是咱们话儿说回来了你这是抢自己侄孙的饭碗,这着实令堪称国本之一的宗法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各地诸侯都瞧着呢,还有这种骚操作,任你把理由说破天,事跟那儿摆着呢,上面儿都敢任性胡来,咱们怕什么?撸胳膊挽袖,咱们上吧!古往今来,什么最难对付不是言行,而是思想。言行是外在的表现,思想是内在的根源,思想乱了套,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周孝王驾崩之后,昔日被抢了饭碗的太子姬燮呢,终于是在贵族们的支持之下,夺回了本属于自己的王位,这就是周夷王。看起来这事回到了正轨,但是宗法制的裂痕依然是深深地嵌入王朝的基体了。值得一提的是,“熊孩子”楚国越来越不拿天子当回事了,国君熊渠声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分别册封自己仨儿子为句亶王、鄂王和越章王,公然向周王室发起挑衅。 周夷王之后,就是周厉王。《史记??周本纪》里描述他的文字有七百多字,比周文王还多,可惜通篇儿没一句好话。周厉王的头一遭儿光辉业绩就是近佞臣而“专利”。佞臣指的是荣夷公,这个人恃财如命,贪得无厌。说贪到什么程度呢?前面咱们说过,周王朝所有的土地都掌握在各级贵族的手中,这主要是指田地,那些不能耕作的山泽则享有共享的性质。即便说一介平民进去摘果子、砍柴、捕鱼捉、虾了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到了周厉王荣夷公这里行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让你们老百姓这个白吃白占呢?所谓“专利”,就是指周厉王垄断山泽之利,“专利”再加上其他的暴政,特别是跟贵族争利,搞得民怨沸腾,乌烟瘴气。别说平头老百姓了,就连属于贵族系统的国人,也都是憋着一肚子的火,不敢明着闹事就在背地里骂。周厉王没有在骂声中反思自己的过失反,而从卫国找来了巫师充当耳目,谁张嘴开骂就让谁那脑袋搬家。杀了一批顶风作案的人之后,再也听不到国人叽叽喳喳骂他了。自鸣得意的周厉王在大臣召穆公面前显摆。“你看全闭嘴了吧?”召穆公并无半点儿喜色而是忧心忡忡地说出了着名的八个字,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招穆公是一语成谶。 三年之后的公元前841年,镐京发生了一件比周懿王搬家周孝王篡位还要令王室颜面扫地的事情。忍无可忍的贵族们合起伙儿来,将恣意妄为的周厉王撵出了镐京城,流放到了彘地,也就是今天的山西霍县。君主被臣属流放,这玩意儿是前所见未见,闻所未闻的。但是这么丢人的事儿,着实让周厉王给摊上了。 从此以后,周王朝度过了没有君主当家的十四载春秋,一直持续到周厉王死于流放之地,史称共和行政。公元前841年被记载为共和元年,中国历史从此有了明确的纪年,延续两千多年。关于共和的寓义,历史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说法是说召穆公、周定公两位大臣共同辅政、共同执政。另一种说法呢是共伯和,也就是诸侯之长,卫国的国君卫武公代行王权。反正无论哪一种解释正确,都肯定没周厉王什么事了。君主遭到流放,这也标志着当年周公旦创立的国本系统开始崩溃了。 第9章 周宣王 话说周厉王死了以后,十四年前得到召穆公收留保护的太子姬静,被重臣扶持上位,这就是周宣王。从周昭王时期的BUG发威,到这个周厉王时期面临系统崩盘,再传到周宣王手里时,周王朝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因为有一个极其恶劣的反面典型摆在前面,周宣王不像他爹周厉王那么胡乱折腾。这个时期倒是享有着叫“宣王中兴”的美誉,诗经里有不少为周宣王歌功颂德的作品,譬如说《诗经??小雅》里的伐木、天宝、六月、吉日,鸿雁、庭燎,《诗经??大雅》里的云汉、常武等等,极力的吹捧周宣王的文治武功,心系百姓。可事实上,这道所谓中兴的光环不仅水分很大,还有颠倒黑白之嫌。哪有什么中兴?乱政还差不多!有朋友就说你怎么这么说呢?咱先别着急,慢慢说。总体来说周王朝残存的元气,正是在周宣王在位的40来年儿里消耗殆尽的。 那是什么玩意射走了周王朝的精魂呢?依然是内忧与外患。咱们先说内忧,《史记??周本纪》给周宣王定的第一条罪名是“不修亲耕集田之礼“。亲耕集田是指每逢开春播种时节,周天子都要在公田上举行亲耕之礼。天子亲自下地劳作,算是搞个动员仪式。你看天子都下地劳动了,大伙儿都得抓紧时间来种地吧。当然,这玩意儿就是做个秀,咱们大伙儿都懂。既然只是作秀而已,那周宣王为什么宁愿背负骂名也不出席呢?是懒吗?不是,这背后隐藏着周王朝最为致命的危机。公田制已经几乎是名存实亡了,通俗的解释就是说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这个时候,真正属于天子宗室的天土地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关于土地这档子事儿,咱就得说道说道。当初周公旦行分封,王是天下之宗,诸侯有国土、卿大夫有采邑、士有禄田,各吃各的地皮,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到这时候已经200来年过去了,人口也多,土地也多了,但是大部分都沦为了诸侯、卿大夫乃至国人的私产,公田比例锐减。俗话说放权容易,收权难难。周厉王想收权,没收成反倒把自己给坑了。周宣王不敢造次,索性大腿一拍,以“不修亲耕集田之礼”的方式,默认了土地私有的既成事实。再结合周厉王被流放,周宣王有大臣庇护,才得以保全性命并嗣位之事。就可以发现,天子宗室可以说脸面全无、威严全无,越来越干不过诸侯了。 境遇如此的不堪,可周宣王却不消停,他先是妄杀了无辜的大臣杜伯,接着带头破坏宗法制度粗暴地干涉诸侯爵位继承,册命鲁武公的少子为大宗,取代了原先的太子。鲁武公死了以后,得到周宣王支持的少子嗣位,这就是鲁懿公。一道王命,在这个方伯之国是激起了轩然大波呀。国人心有不甘,在已故太子之子的率领之下,发动了政变,杀掉了鲁懿公。周宣王当然不会坐视其乱,就派出王师又去镇压,结果乱是平了,却让鲁懿公的弟弟捡了个大便宜,嗣位为鲁孝公。此时的诸侯从事而不睦,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和观点,甚至吵成一锅粥了,使得王室的声望锐减,与诸侯的关系更是日趋白热化。 再说外患,经过多年那么一折腾,当年威风凛凛的“镐京六师,成周八师”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美好回忆了。王室需要依靠诸侯的力量,才能和虎视眈眈的野孩子们打上几个回合。自古仇敌似弹簧,你弱他就强,战场上向来是没有同情二字的,趁你病要你命才是亘古不变的制胜法则。能战方可止战,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西戎、北狄、淮夷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隔三差五的就来找周朝的麻烦。周宣王也不含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道谁怕谁?王师不够用怎么办?争调各方诸侯嘛。综合各种现存史料记载,周宣王时期对外战争可以说是胜少败多,损失惨重了。除了向东征讨淮夷有所斩获之外,西戎、北狄都把周宣王折腾那个够呛。 《史记??秦本纪》说,周宣王委任秦仲为大夫,率兵征讨西戎,结果秦仲反为西戎所杀。古本《竹书纪年》说,周宣王先后讨伐了盘踞在今天山西西南角的太原戎、条戎、奔戎等部落,屡战屡败,一仗都没干赢过。常年战争不仅王师损失惨重,各地诸侯也是伤痕累累。诸侯们为了保存自身实力,对天子的征调是愈发的消极。 《国语》记载了讨伐姜氏之戎的千亩之战,就是今天山西介休一带。此时的周宣王实在是无兵可用,只得向被视为荆蛮的楚国借兵。楚国曾经跟周夷王闹翻过,后来为了争取有利的外部环境,决定从长计议,主动撤销了自封的王位,回到大家族里继续做二等公民。如今应天子之请,发兵参战,结果又是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周宣王无计可施,便下令在平原地区登簿造册,统计人口,以掘地三尺的方式征召兵源。尽管有大臣认为这样做不甚妥当,但周宣王依然是一意孤行,足见王朝面临的危机已经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那么如此严重的危机,大周将何去何从呢? 第10章 红颜祸水 话说宣王死、幽王立,千疮百孔的周王朝,可以说是摇摇欲坠。像讥讽商纣王“没日没夜灌黄汤”的句子,《诗经》里有不少像这样所谓“歌颂”末世之君周幽王的诗。其中有一首是这么说的,“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於乎哀哉?维今之人,不尚有旧”!《先秦诗》鉴赏词典以打油范白话文的形式将其翻译为,“先王受命昔为君,有像昭公辅佐臣,当初日辟百里地,如今国土日受损,可叹可悲真痛心。不知如今满朝人,是否还有旧忠臣?”武成之际,开疆拓土,每日辟地百里。现如今风光不再了,饱受戎狄之害,每日反倒失地百里,国力衰弱至此,穷兵黩武的历代君王难辞其咎。 这外患无从收拾,那内忧更是此起彼伏。咱们就拿土地来说吧,遍布于天下的私田,已经将公田制摧毁的是七零八落,周历王想收收不了,周宣王闭上双眼,假装没瞧见。贵族们也是变本加厉,过去主要依靠开荒扩大家业,如今呢完全没了章法,公然搞弱肉强食,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周穆王的3000条《甫刑》也沦为了恃强凌弱的工具。《诗经》里有首诗是这么控诉的,说“人有土田,女反友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这几句诗意思就很简明了,这土地劳力被剥夺,无罪之人遭拘捕,有罪之身偏得脱。前几代君王造些孽了,周幽王接了一手烂摊子,虽然有躺枪的成分,但是周幽王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所谓治国就是治吏,判定君主贤明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他用什么样的人。周厉王任用荣夷公这一号儿贪财好利之徒做事,虽然施行的专利之政,有收地权的长远考虑,但依然被归为反面典型。周幽王任用虢石父为卿士,此人除了贪财好利还擅长阿谀谄媚,一肚子坏水儿,把周幽王哄得团团转的同时也惹得群情激愤。国人怨声载道,老天爷也跟着来添乱,周幽王即位的第二年,镐京附近的岐山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据后世学者考证,这次地震的震级至少在里氏七级以上。崩塌的山体阻断了晋水、渭水、西渠水三条河流。《诗经》记载下了当时极具震撼力的一幕,叫“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天灾人祸,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人间俨然是地狱。除了这一场天神之怒之外,《史记??周本纪》还着重强调了周幽王的另一大罪状,就是贪恋美色。而女主角就是褒姒,续写周幽王的篇幅800余字,跟褒姒有关的就占了一半儿。 将西周覆灭归咎于红颜祸水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周幽王宠幸褒姒这件事儿,咱们还是有必要抽丝剥茧的说一番。第一历史上确实有褒姒其人,但它的来历又是一于御史于神话的玄幻故事了。《国语》记载说周宣王时期流传了一个童谣,叫“檿弧(yǎn hú)箕服,实亡周国。”什么意思呢?就是将来灭亡周国的人,一定是一个商贩,卖的是用桑木做成的弓箭。说来也巧,街上正好有一对夫妇在叫卖这玩意,周宣王就下令把他们抓来弄死,也算是防患于未然。无端飞来一场横祸,夫妇俩连夜逃出了镐京,一直跑到了褒国,就是今天陕西汉中,这才停下了脚步。巧的是呢,夫妇俩不光自己逃命,半道儿上还捡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这个女婴的故事比夫妇二人亡命天涯的故事还离奇,可以一直追溯到夏王之际。当时褒国的神灵变成两条巨龙,出现在王庭之上。夏王几番占卜,杀不吉、放不吉、留也不吉,只有将巨龙的这个唾液收集起来藏好才能免祸。夏商过后,到了周朝,并无半点儿异象的龙涎就传到了周厉王这一带。好奇心作祟的周厉王决定打开来瞧一瞧。这一瞅,流到地上的龙涎,在一群妇人的喊叫声中,竟然就变成了一只蜥蜴,缓缓爬进了王府,遇上了一个尚未换牙的童妾,具体发生了什么咱们就不知道了。 这一场令人始料未及的惊魂,应该是随着蜥蜴凭空消失而平静下来,而那个童妾成年之后,也就是周宣王时期,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女婴。她很害怕,趁着夜色就把这个小女孩儿扔到路上去了,结果这女孩子就被那对儿逃命的夫妇给捡着了。女婴就这么着在褒国长大了,褒国又是以姒姓之国,所以按照褒人女子称国及姓的规则,她就被称为褒姒。后来周幽王出兵讨伐褒国,战胜之后就将褒国国君打入了大牢。褒国人认怂啊,献出美若天仙的褒姒,换回了自己的国君。这一连串儿离奇与巧合中,基本可以确信的,只有褒姒是出自褒国的姒姓女子,其余基本上都是胡扯。 第二周幽王宠幸褒姒,这也是事实,但是具体的细节,尤其是烽火戏诸侯的桥段是严重存疑的,宠幸褒姒使得周幽王遭到朝野上下广泛的非议。那首控诉土地劳力被剥夺的诗中还有这么几句,叫“妇有长舌,维历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现在用长舌妇来形容搬弄是非令人厌恶的女人,出处啊就在这。诗人认为王朝被搞成这个模样儿,是周幽王甘受妇人挑拨蛊惑的结果,除了这首名为《大雅??瞻卬》的这个诗歌,诗经里还有不少类似的讽刺,像《小雅??正月》更是指名道姓的直言,叫“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虽然说得宠幸是事实,但是褒姒赖以千古留名的烽火戏诸侯这件事儿是经不起推敲的。尽管说史记言之凿凿,很多后世的这个史学家也都是将这一桥段视为“委巷小人之谈。那我们为什么会质疑呢?因为除了《史记》、《吕氏春秋》等极少数几百上千年后编修的史记有所记载,找不到其它够佐证的记载,特别是没有同时期的记载。 有一种推理是说《诗经》里有很多政治讽刺,那个时代骂君主没有禁区,如果真有调戏诸侯的事,就无论是《史记》所说点狼烟,还是《吕氏春秋》里所说的击鼓,恐怕早就炸开锅了,对此唾手可得的绝佳创作素材《诗经》却只字不提,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更有说服力的是一批竹简,据考证其制成于战国中晚期,出自南方的楚国,因为收藏于清华大学,所以被称为《清华简》。这一批竹简既有很多不见于现存史籍的内容,也有不少与现存史籍相作的记载。就拿西周灭亡这段儿来说吧,《清华简》的记载就有别于《史记??周本纪》,没有提及所谓烽火西诸侯。 第三,周幽王迷恋褒姒,爱的死去活来,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君王他也是人,谁还没个七情六欲呢?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周幽王受的长舌妇褒姒的蛊惑,公然挑战王室的政治联姻传统,以及关乎王位继承权的宗法制。那事情是怎么样的呢?在褒姒进入王宫之前,周幽王已经有了一位来自申国的王后,称为申后,申后生下的长子宜臼,宜臼理所当然的也就被册封为太子了。这个姜姓申国不简单,其宗室是姜戎之后,早在武王灭商之前姜戎和姬姓部落的关系就相当的密切,有世代联姻的传统。周朝和申国就像清朝的满族和蒙古族一样,通过相互联姻形成了基于血统融合的政治联盟。 周穆王四处耀武扬威的时候,出力甚多的姜戎被正式分封为诸侯,在关中西面建立了申国。至周宣王时期周朝所受外族侵扰日益频繁,因此,这个申国宗室就分出一支,受封于今天的河南省南阳市一带,镇守周南部边陲。于是就有了西申和南申之分,西称侯,南称伯。而周幽王的申后正是出自老字号的西申。诗经里有一首《大雅??崧高》,是专门记录了周宣王封申伯于南方的过程。当时考虑到申国宗室人生地不熟啊,周宣王还委派召伯率军队前往南申,帮助他们造房筑城,发展农业产业,申国可谓是久负国戚之盛名。 又有周王室的信任和扶持,申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自然是比不上鲁、齐这些重量级诸侯,但是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了。祖祖辈辈儿用鲜血和汗水凝结成的传统友谊,到了周幽王这里竟然就一文不值了。在长舌妇褒姒没完没了的挑拨蛊惑之下,周幽王为了博得美人儿的欢心决定废除申后和太子宜臼改立褒姒为皇后,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如此一来,不光大小宗乱了章法,就连姬姓部落立国之前推行的嫡庶制也被砸了个稀巴烂,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国本不牢地动山摇,导致西周王朝轰然崩塌着导火索就这么着被点燃。 第四,周幽王废立王后太子所引发的骊山之难,具体过程同样是存疑的,根据《史记??周本纪》的记载性命堪忧的申后宜臼母子呢?逃回母国西申,申侯也就是申后的父亲怒不可遏,撺掇起缯国和犬戎共同起兵前往镐京,为其讨还公道,并且将周幽王虢石父等诛杀于骊山之下掳走了褒姒,尽取周赂而去。因参与此事的犬戎身份格外引人注目,所以骊山之难又被称为犬戎之难。 其实犬戎不过就是应申侯之请来帮场子而已。关于到底是谁向谁开的第一枪,《清华简》的记载完全相反,不是申侯替女儿外孙伸冤出头儿,而是鬼迷心窍的周幽王打算赶尽杀绝,兴兵讨伐申国。申侯率国人奋起反击,但实力不济,便向犬戎求援,终于成功逆袭。还有一个疑问在于,缯国这个小诸侯和杞国、褒国都是姒姓的,是夏宗宗室之后。那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帮着申国去讨伐这个褒姒呢? 所以有学者假定了另外一种这个可能性,最先作乱的其实是褒姒跟小叔子姬余臣,就是周幽王的弟弟。这人在后边儿还有戏份,咱们先按下不表。俩人串通一气,利用缯国犬戎的力量,向周幽王发难,周幽王死于姬余臣、褒姒之手。太子宜臼则在这个申侯的支持下,出面收拾残局,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这是童书业《春秋史》当中的这个记载,我们认为童先生的假定是比较合理的。因为这个说法还解决了另外一个疑问,就是太子宜臼在申国等诸侯的支持下继承王位,是为周平王,那周平王为什么要东迁洛邑呢?史记周本纪的说法是,避开戎狄。这个由指灭掉周幽王的犬戎侵扰,可按照先前的记载,犬戎是站在宜臼一边儿呀,而如果犬戎跟褒姒、姬余臣一伙儿,那么平王东迁,开启东周时期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11章 《竹书纪年》到《清华简》 话说这周幽王,死于骊山之难,周平王东迁洛邑,延续国祚,标志着西周气数已尽,轮到精彩纷呈的东周登场了。《朝代歌》讲得很明白。“夏商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齐两汉。前一段儿的名称,源自鲁国官修编年史儒家五经之一的《春秋》,这《春秋》是从哪年开始写的呢?鲁懿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的722年。如此一来,这事儿就不简单了,令人细思极恐。周平王的君主生涯从公元前770年算起,却直到公元前722年才有官方史料的记载。开张半个多世纪,竟然没有半点儿笔墨留痕,纵观历朝历代,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这50年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并非孔老夫子有意隐瞒,而是根本没有原始记录可供编纂。不光鲁国没有,其他诸侯国也没有。修史可不是写小说,缺乏原始记录,宁肯不写也不能坐这儿瞎编。等了司马迁编修史记的时候,仍然没有发现原始史料记录,那怎么办?抓瞎呗。从周平王东迁到鲁懿公主政《史记??周本纪》里就一句话,“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有方伯”。意思是这些年,王室衰微,诸侯恃强凌弱,齐楚秦晋做大了,方伯当起了周天子的家。 如此概括性的语言,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周王室怎么衰弱的?这一扑朔迷离的历史谜题,被西晋时期的一个盗墓贼,无意之间揭示了答案。这个盗墓贼,在汲郡也就是今天河南汲县盗取了一座战国时期的古墓,墓主是魏国的某位君主,随葬品当中有一堆刻满文字的竹简,经过学者辨识考证,竹简上的文字以编年的方式,言简意赅地记录了从夏朝到战国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因此被称为叫《竹书纪年》或者叫《汲冢纪年》。 到了宋朝这《竹书纪年》突然之间特别离奇的就失传了。有一种说法认为,由于《竹书纪年》的诸多记载和儒家经典相佐,当时程朱理学的门人,为了维护儒学正统,故意将其损毁或者藏匿,一直等到清朝的嘉庆时期,有学者重新考证编成了古本《竹书纪年》,这部极其宝贵的典籍,才得以重见天日。 根据古本竹书记年的记载,经历了骊山之难这一场腥风血雨的王位争夺战之后。周幽王、伯服这父子俩死于非命,褒姒就此下落不明。而周王朝面临着比共和行政还要严重的政治危机。君王死了,君王生前指定的合法继承人也死了,眼下也没哪个诸侯拥有足够的实力和胆量偷天换日,为了填补这一突如其来的权力真空啊,各方诸侯就开始选边战队,扶持王室宗亲延续国祚。 申侯的立场很明确要扶持自家人,拍案而起就是为自己的外孙子废太子宜臼出头,因此宜臼荣登天子之位,这就是周平王。而与此同时,虢国国君选择站在周幽王的弟弟姬余臣一边拥立他做了天子,史称周协王。同一个天下,竟然出现了两位天子,这又是一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咄咄怪事。后来出土的《清华简》也证实了古本《竹书纪年》的说法。稍有些不同的是,按照《清华简》的记载,骊山之难之后,最先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得到虢国等诸侯国支持的周协王。九年之后,周协王与地方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导致很多诸侯不朝,懒得搭理他,晋国国君做得更绝,在郑国等诸侯的这个支持下,索性另起炉灶拥立废太子宜臼做了天子,并在三年之后,东迁至洛邑。 甭管哪种说法更符合史实,东周王朝的确面临着二王并立,互不承认的尴尬局面。周平王出身大宗,周协王则在辈分上高一级,可谓是各自有各自的优势。相比较而言,这个周平王是略胜一筹,虽说宗法制早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这玩意也能拿过来当当遮羞布,能够发挥一点儿抬高身价的作用。因此周平王就得到了不少诸侯的这个支持拥护,其中不乏晋、郑等等这些重量级选手。 周协王那边儿就比较寒碜了,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虢国。虽然说虢国资历老,因为他是周文王之弟,世封,但如今资历这玩意不能当饭吃,你得靠实力说话。虢国地盘儿屁大点,在关中一带还能吆喝几声,你放到普天之下,沧海一粟繁星一点压根儿没什么存在感。后台要是不硬,你不倒霉谁倒霉?公元前750年,晋国国君杀掉了周协王立二王并立的时代宣告终结,对于有惊无险的周平王,窘在当代事小,贻笑千秋事大。家丑万万不可外扬,于是他下令各方诸侯销毁所有涉及这一时期的历史记录。 鲁国当时正值鲁惠公在位,坚决执行王命,导致鲁惠公一生没任何记载,所以《春秋》是脱世于鲁懿公元年。当然了也并非所有的诸侯都这么听说,但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还有一次更为彻底的焚毁诸国史料之举。幸运的是,晋国是剿灭周协王位一大功臣,晋灭之后,其历史为魏国所存续,楚国向来跟王世不对付,在国史记录上也有所保留,并且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随葬了一部分。于是就有了出自魏国墓葬的古本《竹书纪年》和出自楚国墓葬的《清华简》,为我们探究这段扑朔迷离的历史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原始记载。 第12章 权谋游戏 两位天子竞技于天下,周平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既有出身大宗的先天优势,也不乏运气使然。但是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晋国和郑国这两大护法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俗话儿说得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道谁也不欠着谁,晋和郑这两个重量级诸侯选择支持周平王,嘴上说我们政治正确是拥立宗法制度,其实归根结底就俩字——利益。你周平王需要护法巩固地位,护法则是需要借天子的名望扩张实力,争取更大的话语权,二者各取所需就是这么简单。 前面咱们说过,从周平王东迁到鲁懿公主政,《史记??周本纪》一笔带过,只说“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有方伯”就这么一句话。事实上,周平王时期,齐、楚、秦虽说都在野蛮生长,但还不足以撼动乾坤,真正具有强大影响力的还是晋和郑这两个国家。这两大诸侯国的迅速崛起,在本质上具有相似之处,都是扯起王室的大旗做虎皮,虽然路数不尽相同,但是最终的结局却是大相径庭。 晋国是一个老资格的诸侯国,始封者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国土方圆百里,不是最大的,但在当时也不算小。据《吕氏春秋》记载,叔虞被封还有一段儿传奇的往事,怎么回事儿呢?据说周成王和叔虞哥俩一起玩儿的时候,周成王把一个桐叶剪成玉圭的形状,然后就笑着对叔虞说,这个玉圭赐封给你吧。辅政的周公旦听说这事之后,就替叔虞请封,周成王有点儿蒙圈了,说小孩子过家家,这玩意儿能当真吗?周公旦坚持说天子无戏言呐,你不能说了不算,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也不行,叫“言则史书之,礼成之,歌乐之”。你自己认为是一句笑言别人可未必这么想,周成王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就分封叔虞于唐,所以叔虞也被称为唐叔虞。 当然桐叶封地的典故,咱们只能当个故事听听,在周公旦的布局当中,唐叔虞做为方伯,是对付北狄的一道重要屏障,怎么可能是一句戏言使然呢?唐叔虞死了以后,儿子姬燮即位,将国都迁到了晋水之滨的绛城,改国号为晋,姬燮也被称为晋侯。晋侯往下传七世,到晋穆侯,正值周宣王时期,晋穆侯死了以后,他的弟弟殇叔篡位自立太子。旧太子姬仇只能是流亡逃难。四年之后周幽王即位之初,姬仇在国人的支持下,杀了个回马枪,成功夺回君位,这就是晋文侯。 晋文侯十年,骊山之难爆发,身为宗法制遭受破坏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宗法制得到遵从的受益者,晋文侯坚定地站在了周平王一边,方伯出身,又有当朝天子的倚重,晋国的实力和影响力就得到了长足发展。本着“投我以木桃,抱之以琼瑶”的理念,尝到甜头的晋文侯,态度更加积极了,主动出面替周平王解决了竞争对手,畅想着与王室永以为好美妙前景。看似水到渠成,实则事事难料,谁也没想到,晋国一朝失策,竟然痛失了称霸于诸侯的先手之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追本溯源,还得从晋文侯的父亲晋穆侯说起。有人说名字会影响人的一生,这个话虽然过于绝对,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好名字容易被人记住留下好印象,而第一印象往往也发挥很大的作用。对于晋穆侯的两个儿子来说,名字确实取得不太科学。长子也就是后来的晋文侯,还在娘胎的时候,晋穆侯奉周宣王之命哎,征讨这个条戎,败的是一塌糊涂。他深以为耻,所以就给刚出生的长子取名叫仇,表示我得记着这个仇。后来晋穆侯征伐千亩,打了胜仗,适逢庶出的小儿子出生,就为取名叫成师。当时就有大臣觉着不妥,哪有太子成仇,少子成师的道理,这嫡庶名相背,晋国恐怕要乱了套了。 公元前746年,也就是周协王被杀之后的第四个年头,晋文侯去世了,太子即位,是为晋昭侯。晋昭侯一上台,便将年近花甲的叔叔成师分封到了曲沃,是为曲沃桓叔。那位大臣的先见之明开始应验了,曲沃是晋国重镇,比国都绛城还大,这事儿本来是不足为奇,晋昭侯的地盘儿并非只有国都,就像当今世界有一些国家的首都,也不是国内第一大城市。但是成师不是一般人,他资历老年纪大,政治上比较成熟,身边也已经聚拢了不少支持者。如今采邑大国国都,更是有了分庭抗礼的资本,诗“在晋国之众皆富”,虽然有言过其实之嫌,但诗人所担忧的末大于本,而得民心并非空穴来风杞人忧天。果不其然,自从成师被分封到了曲沃,成为了桓叔,晋国宗室这一家人就说起两家话来了,就像先前二王并立,诸侯选边儿站队似的,晋国的大臣们也争先恐后地玩起了政治投机。 公元前739年,积蓄已久的政治炸弹终于在这一年引爆了。一个名叫潘父的大臣发动了政变,结果了晋昭侯的性命,准备迎立曲沃桓叔。但是晋国贵族早已经分成两拨儿了,潘父的计划未必能够代表所有人的心声,尽管说《诗经唐风??杨之水》对曲沃桓叔有不少溢美之词,说什么“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既见君子云何其忧?”仿佛说晋国上下皆心向曲沃,但事实这纯属曲沃一方自娱自乐的胡扯罢了。 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国人阶层并不希望宗法制无端遭到破坏,从而影响了自身的利益。因此在潘父杀掉这个晋昭侯之后,国人就纷纷拍案而起,将兴致盎然前来走马上任的成师又撵回了去。随后就拥立晋昭侯的儿子嗣位,这是晋孝侯,始作俑者潘父自食其果,成了国人的刀下之鬼。八年之后,功败垂成的曲沃桓叔怅然归西,儿子嗣位,是为曲沃庄伯。庄伯跟这爹一样,将夺取晋国君主之位作为毕生追求的终极目标。 君主卧榻之侧,有一贼心不死的彪壮大汉,晋国这日子过得就热闹了。隔上几年就这么折腾一回,公元前724年,曲沃庄伯率兵攻入绛城,杀掉了晋孝侯,眼看着君位唾手可得,庄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群情激愤的国人轰回了老巢曲沃。随后国人拥立晋孝侯的儿子嗣位位,这是晋鄂侯,公元前718年曲沃庄伯,卷土重来。晋鄂侯打不过人家,在逃亡途中郁郁而终,而对实力雄厚志在必得的庄伯,国人招架乏力,庄伯的终极梦想即将实现,可不曾想半道儿又杀出一程咬金来。谁啊?周天子!这时候周平王已经是驾崩了两年了,此时在位的是周平王的孙子周桓王,晋国对周王室那可以说是有大恩,如今恩人突遭大难,周天子再怎么没能耐那也不能坐在一边儿不管不问。 当曲沃庄伯在绛城耀武扬威的时候,这虢国国君就奉这个周桓王之命率师偷袭曲沃,攻击庄伯的老巢,庄伯顾头难顾腚,大腿一拍就又跑回曲沃去了。绛城的国人拥立晋鄂侯之子嗣位,是为晋哀侯,两年之后,曲沃庄伯含恨而死,儿子嗣位,这是为曲沃武公,或许是继承了桓叔庄伯的家族基因,曲沃武公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 公元前709年,曲沃武公再度起兵,这次还找了一帮手,刚遭了晋国侵扰的陉庭,事发突然晋哀侯猝不及防,不幸成为曲沃武公的俘虏。晋国国人的骨头也真够硬,国主被俘,不堪认输,又拥立晋哀侯的儿子嗣位,是位小子侯。不久之后,晋哀侯被怒不可遏的曲沃武功给杀了。此番大动干戈,曲沃武公虽然没有得逞,但双方实力差距日益明显,叫“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在两年之后,曲沃武公没有发兵硬抢,而是设计诱杀了小子侯。周桓王再度出面为晋国宗室主持公道。绛城的国人拥立晋哀侯的弟弟,晋侯湣嗣位,这曲沃武公依然是没得逞。然而晋朝宗室日渐衰微,能替他撑腰的周王室更是驶入了急速下滑的快车道,历史的天平终于倒向了曲沃武公。 公元前679年,曲沃武功大举讨伐议城,杀掉晋侯湣,并将攫取到的大量的宝物财物奉送给周天子。当时的周天子是周桓王的孙子周厘王,齐桓公也早已称霸了,王室的沉沦相当的不堪。收到了这笔不义之财实属意外的惊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周厘王当然爽快的就满足了曲沃武公的要求,策命他继承晋国的大宗跻身诸侯之列,奋斗了近40年的曲沃武功,终于是如愿以偿,摇身一变成为了晋武公,过了两年的国君瘾之后告别人世,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了。 第13章 晋国内乱 话说从潘父杀晋昭侯准备迎立曲沃桓叔,到曲沃武公杀晋侯湣取而代之,延续60年的窝里斗,把晋国折腾的够呛。 贵族阶层忙于搞政治斗争,底层百姓被无休止的徭役弄得疲于奔命难以安居,晋国上下自然是怨声载道。《诗经??鸨羽》便是晋国百姓在无尽的凄情和苦楚中向悠悠苍天发出的责问,“何其有所,何其有极,何其有常”,意思是”何时归家,何时收场,何时安宁?自古民不安则国难立,晋国占尽了先机,但因为频繁爆发着内乱和趁势崛起的机会就失之交臂了,被周平王赖以号令天下的另一个重量级护法郑国捡了便宜,咱们客观地讲,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郑国都被晋国甩出好几十条街。 郑国的立国之君是周厉王庶子,周宣王的弟弟姬友,在周宣王22年就是公元前的806年受封于郑义(今天陕西化县),称是为郑桓公。此时据周公旦布局,晋国等老资格的诸侯始受封已经过去二百多年,特别是周宣王在主政期间搞大规模的分封,将过去稀有尊贵的诸侯硬生生玩成了白菜价,地狭民贫的郑国,根本就不值当一提。可话虽如此说,郑国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与当时的天子关系密切。 郑桓公是周宣王的弟弟,周幽王的叔叔,在朝中担任司徒要职,可谓是位高权重。是在“其和集周民,周民皆悦”。政治上是加分了不少。周幽王即位之后,自我感觉相当的良好,老成持重的郑桓公却忧心忡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害怕内忧外患的周王朝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灭顶之灾。郑桓公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就问计于臣属太史伯,按照郑桓公的意思,咱们可不能只顾及镐京附近一亩三分地儿。等着大难临头而追悔莫及,得赶紧琢磨合适的安身立命的之所。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普天之下,诸侯遍布,哪轮得着郑国这个后起之秀过来分一杯羹。太史伯的分析的很到位,他怎么说呢?他说东南北几个方向已经被大小诸侯占据了,或是王室宗亲,鲁、晋、卫、齐等,或是蛮夷戎狄。总而言之啊,非亲则蛮,不可入也。西边儿倒是没有诸侯做大(那时候秦国尚未分封),但是这里土地贫瘠,民风彪悍,没多少油水儿可捞还要受西戎之扰,生存环境是相当的这个恶劣。 郑桓公急眼了,说东西南北都不行,那我们就坐这儿等死?太史伯成竹在胸的说,您甭着急上火,安身立命之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儿?洛邑附近洛水黄河一带,根据周公旦的布局,实力雄厚的诸侯都被充作守门员,镇守一方去了。东都洛邑由成周八师护卫,后来因为征伐不断,这成周八狮没被彻底搞死也基本就搞残了。戏剧性的出现了“灯下黑的权力真空,数得上号儿的就是东虢、郐国这不入流的小诸侯。。 而且这个东虢和郐的国君有一共同毛病,生性贪财逐利,眼睛里面没别东西只有钱,两国国君贪而好利,正是郑国金蝉脱壳绝境风生的机会。根据太史伯的安排,郑桓公利用职务和声望,顺利地将家眷财货送往东虢、郐这两国寄存,当然了也有保护费,《史记》记载说,东虢、郐为此献地十邑。这其实不太确切,东国和快两国加起来也就十个城,如果都送给郑桓公做仓库,自己往哪?对此,《国语》的说法叫“十邑皆有寄地”,就是找地方给你放货,这十个城了不归你,但是找地方给你放货而已,并不是将自己的家底儿掏空了。既送郑桓公一人情也顺便捞点儿外快,那既然知道东虢和郐的国君一见着钱就手痒痒,那为什么还要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送入虎口? 这正是太史伯的高明之处,太史伯断定一旦镐京有事,两个贪财鬼肯定会打这批货的主意,这就正好给了郑国出兵占地的口实。赖其地而立国,多完美的策略,事态的发展和太世伯的策划是丝毫不差。后来骊山之难当中,官居司徒、恪尽职守的郑桓公追随周幽王死于非命,但郑国的宗室和财产都得以保全。国人就立郑桓公之子嗣位,这就是郑武公。以东虢和郐的十邑重新立了国。周平王东迁之后,原本只是出于避难考虑的因果,反倒因祸得福阴差阳错的占到了近水楼台的地理先机,为不久的将来变身为一代强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一个实力羸弱的外围诸侯发展成为了春秋之初的准霸主,郑国的手里到底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 总的来说与王室的关系密切算是一个先决条件,但是这个条件必要而不充分,姬姓诸侯一抓一大把,比郑国底子厚实力强的大有人在,鲁、晋、卫、这些老资格的方伯,那都不是吃素的。其实撇开出身不谈,所谓的成功秘诀,说来说去就是玩儿套路。具体到郑国,一言以蔽之,“搞阴谋,抓机会,抢的风口,等风吹”,郑国玩阴谋使手腕儿那技巧那叫炉火纯青,以寄存财货为诱饵,放长线钓大鱼,这算是初闯江湖的牛刀小试。东迁洛邑之后,周平王策命郑武公继承其父出任司徒要职。郑国表面上以辅佐周王室为己任,可暗地里的背靠大树好乘凉,阴谋又玩到了其他弱小诸侯的脑袋上。 在洛邑的东南面儿,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漯河市一带,有一个始封于周成王时期的姬姓诸侯国,叫胡国。为了将这个小诸侯儿占为己有,郑武公也学起父亲郑桓公当年的套路了以嫁妹妹为诱饵讨胡国国君的欢心。到公元前763年,郑武公打算动手故意问计于群臣,说咱们可以讨伐哪个国家?大夫关其思非常的善于这个观察局势、揣摩上意,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们得讨伐胡国。 郑武公立马炸毛,“那哪行?胡国是咱们的兄弟之国,哪有手足相残的道理?再说了,我妹妹还在那,那是我妹夫。”为了把戏演得足够逼真,郑武公还把关其思给杀了,胡国国君一听说这事,大受感动为郑武公的仁义所折服,但是他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突如其来的郑国的军队给灭了国了。 第14章 郑庄公的布局 话说郑国擅长阴谋,不但在对外策略上成效显着,处理内部纷争也同样得心应手。其中最具标志性的事件,莫过于郑庄公收拾他弟弟的惊险历程。孔子在编纂《春秋》时,将这段事件称为“郑伯克段于鄢”。这也是《左传》开篇第一要案,同时跻身古文观止之列。发生在郑国的这场风波,从本质上来讲,与晋国的曲沃之乱类似,都是有人想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挑战宗法制度。结果呢,晋国的小宗等得云开见月明,历经三代终于修成正果;而郑国的小宗,则背负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千古骂名。成王败寇的残酷现实,也真是令人唏嘘。 郑国的这场内乱,还得从这个忽悠胡国的郑武公说起。他娶了申侯的女儿为正妻,也就是武姜。这个“武”是其丈夫的谥号,“姜”是她的姓。武姜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取名寤生,老二取名段。据说,武姜生老大时难产,脚先出来,差点儿失去性命,所以给他取这么个怪名,还特别不待见他,一瞧到这“讨债鬼”就来气。但是不管是头先出还是脚先出,只要能活着出来,那就顺利长大,嫡长子终归是嫡长子,武姜虽然气不顺,在郑武公在世时,就屡次请求册立小儿子段为太子。但郑武公一直没点头。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去世,太子寤生继位,这就是郑庄公。至于他的弟弟段嘛,《诗经》里有两首专门为他唱的赞歌,其中不乏溢美之词,说他英俊、和善、勇武有力等等。身边有这么个“潜力股”,特别还是有母亲在幕后操盘,郑庄公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偏心的武姜,哪壶不开提哪壶,三番五次在郑庄公面前念叨,要给小儿子请封地。武姜最初的想法,就是把制邑封给段。郑庄公摇了摇头,说不行,制邑地势险峻,交通不便,风水也不好,因为东虢的国君就死在这儿,还是另外挑个地儿吧。除了制邑,哪都成。武姜又请封京邑,郑庄公就答应了,把段封于京邑,所以段又被称为京城太叔,听起来有点儿小流氓的意思。 大臣祭仲提出异议,说:“这不行,京邑太大了,分给段不合适,将来恐怕不好收场。”郑庄公倒也实诚:“你看,这是我妈妈的意愿,我这当儿子的,除了照办,我还能怎么着呢?”祭仲一听就急了:“您那亲妈那欲望,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农民种地都知道除草要趁早,不能任由它蔓延滋长。”祭仲越说越激动,郑庄公则是心平气和地答了一句后世极为着名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等着瞧就行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真要摊上这事儿,就太考验一个人的耐性了。咱不得不承认,郑庄公那是真厉害,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多年。这期间,段在京邑搞阴谋,让西面儿和北面儿的边境地区听命于己,明目张胆地跟大哥对着干。郑庄公不闻不问,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有大臣让郑庄公表明态度,要么让位,要么镇压,给句准话儿,好让大家知道该靠哪边站。郑庄公还是那句话:“不着急,等。” 郑庄公这边儿不动声色,那野心勃勃的段就更加有恃无恐了,继续搞扩张,一直圈地到了廪延,就是今天的河南延津县。有大臣着急得不行:“您赶紧采取对策呀,防患于未然呐!”郑庄公说:“不到时候,别着急,慢慢来。”一直等到公元前722年,段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觉得自己能耐了,本事大了,于是胜券在握,暗中联络母亲武姜做内应,准备武装夺权。 而郑庄公呢,二十多置若罔闻,稳如泰山,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段和武姜有什么小动作他都了如指掌。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玩儿阳谋的跟玩儿阴谋的过招儿,你这不就是找死吗?果不其然,段这边儿还没动手呢,郑庄公派出的平乱大军就攻到了京邑城下。毫无招架之力的段仓皇逃到了鄢邑。气儿还没喘匀呢,大军又追上来了。段没辙呀,继续跑吧,就跑到了临近魏国的共国避难。从此背井离乡,最终客死异国。 对于这件事儿,孔子在编纂《春秋》时,以十分隐晦的方式表明了态度。他认为啊,段犯上作乱是不对,但是郑庄公你有不教而诛之嫌呢。你一直在这儿“养鱼”,暗中把弟弟往作死的路上推呀,为自己名正言顺地清除竞争对手创造条件,你玩儿起阴谋来也是六亲不认呐。段夺权未遂后,武姜受到牵连被郑庄公撵出了都城。郑庄公甚至立下了狠誓:“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一年之后事态得以平复郑庄公又动了心思了,觉得我这么对待亲妈的孝与不孝咱们且不论着,关键是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自己不应该意气用事,可后悔归后悔,这“不到黄泉,永不相见”的狠话,毕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翻脸不认账又谈何容易。这眼瞅着郑庄公陷于两难之境,有人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您当初那个意思,是不到黄泉永不相见。这事儿也好办,凿地出泉,再挖一条地道,黄土变清泉,您母子不就到黄泉相见了?谁还敢多言呢?”郑庄公大喜过望,就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与武姜见了面。 郑庄公兴致很高,说:“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武姜更是一扫往日的阴霾,答道:“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这就是成语“其乐融融”的来头。母子俩呢,这就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第15章 美人乱政 话说母子相见其乐融融,也就意味着手足相残的政治风波在郑国得以平息了。然而,这一场内斗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最先受到波及的是地处黄河北岸的卫国。卫国原本是方伯之国,诸侯中的皎皎者,周武王的弟弟康叔世袭封地,传到第七世时,国君通过贿赂周夷王,晋升为侯爵,这便是卫顷侯,再传三世到卫和,此人实行康叔的政令,百姓和乐。在骊山之难时,卫国曾出兵勤王。后来,周平王晋封卫和为公爵,这便是卫武公。 卫武公的儿子是卫庄公,卫庄公艳福不浅,正妻是出自姜姓齐国的公主,乃齐庄公之女,嫁给卫庄公后,称为庄姜。在《诗经·硕人》中,描写了庄姜的美貌,其中有几句是这么说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美极了。可遗憾的是,这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竟没能给卫庄公生下一儿半女。后来,卫庄公又娶了陈国的两位姐妹。这两位姐妹也是命运多舛,姐姐厉妫生的儿子夭折了,妹妹戴妫生下儿子后自己也去世了。庄姜便收养了失去生母的公子完,这公子完也因此获得了嫡长子的身份,被册立为太子。 卫庄公先前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宠妾生的儿子,叫州吁,比公子完年长。公元前740年,卫庄公安排热衷于舞枪弄棒的州吁到军队做将领。上卿石碏则认为此事极为不妥,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卫庄公的父亲卫武公本是小宗,利用自己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发动武装政变,杀掉了大哥,夺了君位。当然,这话是不便挑明的,但石碏的态度很明确:让庶子带兵,将来必生事端。可是卫庄公充耳不闻。更让石碏感到无可奈何的是,儿子石厚也不听他的话,天天跟在州吁的屁股后面巴结。 公元前735年,卫庄公去世,太子完继位为卫桓公。卫桓公清楚地知道州吁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上台就多方打压。两年之后,在卫国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州吁被迫逃亡在外。将州吁驱逐出境后,卫国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可偏偏又出了“郑伯克段于鄢”这档子事。失败的共叔段逃奔了共国,他的儿子共叔华则跑到临近的卫国求援。或许是因为眼红郑国日益壮大,卫桓公决定抖一抖诸侯之长的威风,帮着共叔华去讨伐郑国,还一度占领了郑国的领土。郑庄公也不是吃素的,他利用自己作为王室卿士的身份优势,怂恿周平王为自己站台,联合王师一道反击卫国,把卫桓公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自此,郑、卫两国便结下了纠葛。 浪迹天涯的州吁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早在共叔段初问鼎时,州吁就与他搭上线了,彼此惺惺相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浪子相逢,分外亲切。卫桓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石碏也已退休赋闲。州吁终于等到了翻盘的机会。公元前719年,蓄谋已久的州吁在石厚等人的支持下率兵打回老家,杀了卫桓公自立为王。这君位来路不正,卫国内部就开始暗流涌动。州吁决定通过对外征伐来转移视线,而最合适的讨伐对象,非郑国莫属。讨伐郑国,既能替好朋友共叔段“伸张正义”,又能为挨过收拾的卫桓公报仇,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以卫国目前的实力,难以对付有周王室鼎力支持的郑国。因此,州吁就串联起陈国、蔡国、宋国这三个诸侯国。其中,陈国、蔡国素来和卫国关系紧密,又收了州吁的重金贿赂,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至于宋国,这时候正有一颗极具危险性的政治炸弹——公子冯,捏在人家郑国的手里。这事儿咱们稍后还要讲。反正帮人就是助己,因此宋国也丝毫不含糊。卫、宋、陈、蔡四国联手揍了郑国两回,第二回还把鲁国也怂恿进来壮大声势。虽然小有斩获,但还是没有解决卫国内部的问题。州吁做贼心虚,觉得谁心里都不服自己,就让石厚去问他爹石碏,说怎么做才能把位置坐稳。 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石碏决定将计就计。他通过石厚给州吁带话,说要想高枕无忧,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朝觐周天子,获取王室的承认。王室都认了你这账,谁还敢有二话?州吁一听,对呀,这是个好办法!可是,周天子那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吗?我连门儿都摸不着啊!这时,石碏又建议了,说:“你上陈国找陈国国君陈桓公帮忙引荐。陈桓公和王室关系比较好,跟卫国也走得比较近,既有姻亲关系,又收过卫国的贿赂。这个事儿准成!” 得了石碏的锦囊妙计,州吁带上石厚,屁颠儿屁颠儿地就前往陈国,打通关节去了。石碏暗中派人给陈桓公打招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他看在卫桓公生母是陈国女子的份儿上,为卫国除掉这一祸害。最终,陈桓公应石碏之请,协助捕获了州吁和石厚。在卫国人的见证之下,明正典刑,“大义灭亲”这个典故正是出自于石阙。州吁殒命之后,魏国人从刑国迎回了卫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嗣位,这就是卫宣公。那卫国的事儿,到这儿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咱们回头儿啊,就得说说宋国了。 第16章 宋国王位传承 话说魏国的事儿,咱们上期节目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呢,咱们再来说说宋国。前面咱们提到过,州吁利用一颗政治炸弹轻而易举地把宋国拉上了讨伐郑国的战车。这事儿,咱们还得从宋国始封以来的第十三任君主宋宣公说起。 公元前729年,宋宣公去世。在他去世前,并没有按照宗法制的成规,让太子余祀即位,而是把王位让给了更加贤明的弟弟,也就是宋穆公。宋穆公在位九年以后,行将就木的他为了报答哥哥的恩情,打算把君位还给先前的太子余祀。此时,时任司马的孔父嘉,也就是宋敏公之后,孔子的六世祖,对这件事表示异议,说:“这不行。”并且,这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臣属的意见。你想想也是,宋穆公的君位,你甭管是怎么来的,但是传给自己的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让来让去,这玩意儿于理不合呀。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臣属们早就改换门庭了,在宋穆公的长子公子冯身上,也倾注了不少心血。宋穆公这么一折腾,近十年的感情投资就会化为泡影,那群臣岂能无动于衷?宋穆公却拿定了主意,根本不管下边人怎么想。他把孔父嘉叫来,不是咨询,而是托付。不管大臣们想不想的通,他说:“这事儿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为了表明决心,宋穆公还把公子冯撵到了郑国。 太子余祀在宋穆公死后顺利继位,这是宋殇公。然而,令宋殇公始料未及的是,郑国捏着公子冯这张牌,竟然动了歪心思,一直谋划着将他送回宋国内去夺取君位,建立亲政政权。因此,当州吁提议讨伐郑国的时候,宋殇公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了。两方出兵都相当的卖力。然而,州吁讨伐郑国,没有解决其内部矛盾,宋殇公跟着起哄也没有拆除公子冯这颗政治炸弹,反倒引来了郑国的频繁报复,使自己深陷战祸的泥潭之中。常年征战,使得宋国民不聊生,贵族阶级内部的矛盾也进一步激化了,最终就导致了一场内乱。 根据《左传》的记载,这场内乱的导火索源自一次偶然的相遇。司马孔父嘉的妻子,长相美丽,有一次外出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太宰华督。这是宋戴公之孙,华督就对别人的媳妇儿一见钟情了。为了抱得美人归,华督就开始大造舆论,将宋国面临的困境归咎于孔父嘉,说:“宋殇公在位十年,打了不下十一仗,搞得上上下下没有安生日子过,都是因为听信了孔父嘉的怂恿。”公元前710年,华督振臂一呼,挑起国人发动政变,杀孔父嘉而夺其妻,于公于私两不误。宋殇公大为光火,放出狠话来,要为孔父嘉讨回公道。华督一不做二不休,连同宋殇公一块儿就给收拾了,又从郑国迎回了公子冯嗣位,这就是宋庄公。 这宋庄公一直得到郑国的支持,嗣位之后,自然要投桃报李。不费吹灰之力,就坐收一个亲郑的诸侯国。郑庄公的运气是着实了得。那么,郑国得到了意外之喜,除了地位高(就是老资格的公爵)却实力不咋地的宋国,还有地位、实力都堪称一流的鲁国。鲁国宗室是周公旦之后,出身肯定没得说。但是这些年的道路走得并不平坦。西周时期,周宣王曾出面干涉鲁国的君位继承,还以武力镇压了国人的反扑,让鲁孝公捡了个大便宜。鲁孝公死了以后,君位就传给了儿子,即鲁惠公。 鲁惠公的正妻没能生出儿子来就死了,倒是一名贱妾生了个儿子,名叫姬息。姬息成年之后,鲁惠公打算为他迎娶宋武公的女儿,也就是宋宣公的姐妹。这结果呢,接过来一瞧,嚯,大美人儿一个呀!这好色的鲁惠公一看,这玩意儿我留着吧!就据为己有了,并且策立她做了正妻。后来,她生下了儿子允,被册立为了太子。公元前723年,鲁惠公去世。按例呢,当由太子允来即位。可是一来呢,这太子允岁数太小了;二来呢,背后还有“老公公娶了儿媳妇儿”这档子不光彩的事儿。于是,国人就拥立了姬息摄政,不是即位,是摄政,这就是鲁隐公。 作为《春秋》始之君,鲁隐公姬息算得上是一位传奇人物。早在他还是公子的时候,曾经率军讨伐过郑国,结果反倒成了俘虏。鉴于他身份特殊,郑国就没把他关进大狱,而是囚禁在大夫——隐士的家里。那么这个姬息呢,贿赂隐士,并且应对方的要求,在隐士祭祀的神主中巫面前祷告,最终策反了隐士,带着他一起逃回了鲁国。 鲁隐公摄政期间,鲁国的上层关系显得十分的微妙。咱们撇开太子允那尴尬的存在不说,关键还有大夫羽父这样的政治投机分子,处心积虑,唯恐天下不乱,妄图火中取栗。这个大夫羽父,又被称为公子翚,出身于鲁国宗室。当周桓王串联诸侯伐郑的时候,公子翚力主出兵掺和。周桓王邀集诸侯伐郑,前后有两回。头一回,鲁国大臣激烈反对,认为周桓王是在玩火自焚,鲁隐公就没同意。到了第二回呢,鲁隐公架不住公子翚的软磨硬泡,就勉强点了头,让他率兵去凑了一场热闹,但是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收获。 凭借着战功往上爬的意图没能得逞,公子翚就又动起脑筋来。他想与鲁隐公进行一笔政治交易,具体来说,就是由公子翚出面除掉太子允,条件是换取位极人臣的太宰之位。然而,鲁隐公光明磊落,不屑于这种卑劣手段,直言让他趁早打消念头。他解释道:“摄政,懂吗?就是帮人家看管一下,等太子长大了,我自会退位让贤。”公子辉听后,再次碰壁,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后怕。他暗自思量,万一哪天鲁隐公不慎泄露,让太子允知道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图谋,那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惊恐之余,公子翚决定再赌一把,他转而去找太子允,密谋除掉鲁隐公。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积极筹划。前面我们提到过,鲁隐公曾得到隐士的帮助,祷告于中乌之神后从郑国逃回,因此,他特意为中乌建造了祠庙,每年都要前往祭祀。 到了公元前712年,鲁隐公照例外出祭祀中乌。公子翚趁机派刺客暗杀了他,并扶持太子允继位,即鲁桓公。为了坐稳君位,鲁桓公和宋庄公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向了郑国的怀抱。 第17章 郑庄公玩转东周 话说周王室,在东迁之初,仰仗晋国和郑国这两大护法鼎力相助。可谁成想,老资格的晋国一招不慎,陷入长达数十年的内乱纠葛,一直到周西王时期才渐渐平息。因此被后起之秀郑国给弯道超车了。眼瞅着郑庄公春风得意,身为天子的周平王坐不住了,照这么搞下去,哪里还有王室的立足之地?以周王室的实力,硬打这肯定是干不赢人家。这个周平王就琢磨出一个损招来,就是分郑庄公之权,委以国公对其构成制衡。可是周平王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施,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郑庄公的耳朵里。想想也是,郑庄公身居司徒高位,在朝中做着要职,实力如日中天,必然在宫中遍布耳目。就是周平王早餐吃了什么东西?早上上了几趟厕所,顺不顺当这些事,全都知道。不到晌午的时候,就有人报告给郑庄公了。搞这么大阴谋诡计他能不知道吗? 郑庄公声色俱厉,当面就找周平王问了个清楚。周平王一看这阵势,立马认了怂。你别听那些个虚妄之词,我怎么可能对付你呢?郑庄公不依不饶,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呢?万一你翻脸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在郑庄公的强烈要求之下,周平王答应跟他交换人质,以示诚意。具体来讲,就是周平王将儿子姬狐送到郑国为质,郑庄公将儿子姬忽送到周王室为质。如果是诸侯之间,以质子作保,这种事儿在当时虽然不普遍,但也无可厚非,有来有往,讲的是一个公平。但是发生在王室和诸侯之间,这对周王室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这个杀伤力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王者,天下之大宗也,竟然混到跟诸侯互质为信的地步。说实在的,这个尊严可是荡然无存,又何谈威严? 公元前720年,周历三月,也就是办完这桩颜面尽失、威严扫地的事儿之后,没过多久,在位约半个世纪的周平王驾崩了。由于太子早亡,由周平王的长孙姬林继位,这是周桓王。新上任的君王,意气风发,嘴上不方便说,可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爷爷生前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忒恶心了,想得多不如做得多。周桓王一拍大腿,把周平王想办没办成的分权之事,三下五除二就给他办利索了。具体的细节反正史料中没写,但是从郑庄公后来的反应来看,他的权力应该是被削弱了不少,几乎是一撸到底。 那么郑庄公这回,可就急了眼了,让人撸成这模样了,能不急眼吗?郑国能从一个外围龙套混成当红明星,主要得益于自身的不懈努力和时运的眷顾,但是王室这面大旗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被周桓王摆了一道,郑庄公能善罢甘休?当即派出大军闯到周天子的地盘里,先是初夏时节割了王室的麦子,接着又在秋收之际抢了王室的稻谷,以此来表达内心的愤懑之情,向王室发出警告。 周桓王可没料到,郑庄公你还真是敢想敢干的主儿。王室可以依赖的诸侯,要么忙着窝里斗,无暇外顾,比如说卫国、晋国;要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冷眼旁观,像鲁国和齐国。,一个都指望不上。硬的怕横的,周桓王实在没辙,只能服软妥协,恢复了郑庄公的官职和地位。郑庄公也不想把事儿做太绝,关键就是想继续利用王室这面大旗,于是也就借坡下驴,既往不咎了。王室和诸侯闹得不可开交,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可是周桓王这个心理阴影,拿公式这么一推导,有三室两厅那么大,难以消散。公元前717年,郑庄公到洛邑朝觐,周桓王还惦记着抢粮那茬,心里老大不痛快,就不以礼相待,非常怠慢。有大臣表示,说这样干不太好。周室东迁至此,全仰仗晋、郑两大护法,您这意气用事是自毁长城,最后吃亏的还得是咱们王室自己。郑庄公他当时正忙着跟宋国较劲,也懒得跟周桓王掰扯这些个虚头巴脑的礼节。 等缓过这阵儿来了,到公元前715年,郑庄公决定不再祭祀泰山了。那郑国祭祀泰山本是出自于王命,不祭祀泰山了,这意思就是我不尊王室。还煞有介事地跟鲁国交换了祭祀用地。周桓王继续针尖儿对麦啊,册封虢国公为卿士,虢国公就与郑庄公分庭抗礼了。眼看着双方又要闹僵,齐国国君齐僖公不失时机地充当了和事佬,派人陪着郑庄公去洛邑朝觐,一番斡旋之后,这算是握手言和了。 此后这几年,郑庄公打着王室的旗号,把宋、卫两国都收拾得够呛。按照郑庄公的说法,打宋国是因为它不朝贡,打卫国,是因为它不听天子之命去打宋国,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卫两国敢怒不敢言,实力不如人家。但是周桓王不干了,怎么全是你吃肉我背锅?鉴于前几次落败的教训,周桓王决定另辟蹊径,打着增进传统友谊的旗号,提出跟郑国交换地盘。郑庄公可不知道周桓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郑庄公先按照周桓王的意思割了地。天子无戏言,周桓王也没赖账,也给郑国划了一片地。但郑庄公接过地图一看,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怎么回事? 原来,周桓王声称割给郑庄公的地,不仅位于黄河北岸,还是苏国的国土。苏国在诸侯中虽无甚存在感,但来头可不小,是西周王朝的开国功臣苏忿生的封地。他曾任司寇,主掌刑狱,因明察秋毫,被尊为狱神。周平王东迁洛阳后,苏国便成了荒芜之地。 但仗着祖上的背景,苏国向来不买周天子的账。周桓王这简直是胡闹,拿自己做不了主的地盘当诱饵,空手套白狼,把郑庄公给耍了一通,开出一张难以兑现的空头支票。 郑庄公怎能咽下这口气?心想,“你这周王室,竟敢如此糊弄我“,于是决定和王室恩断义绝。周桓王一听很高兴,求之不得,早就不想看到郑庄公那张脸。于是顺势就把郑庄公一撸到底,双方彻底撕破脸。周王室表面上扳回了一局,但局势的发展并没有让周桓王体验到半点胜利的喜悦。从周平王到周桓王,郑国发展壮大的势头不减,卫、宋、鲁等国都被弄得鸡飞狗跳。 同为老资格方伯的齐国也多次出面充当和事佬,一边帮着郑国打圆场,一边邀请诸侯会盟,试图构建以郑国为中心的诸侯体系。 面对咄咄逼人的郑国,周桓王不甘示弱,决定对日益膨胀的郑庄公小以颜色,抖一抖王室的威风。 公元前707年,双方终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主战场位于繻葛,就是今天的河南长葛,所以被称为繻葛之战。周王室这边,除了王室军队外,还有陈、蔡、卫等国派出的军队,由周桓王御驾亲征,分左、中、右三军讨伐郑国。此役中,郑国军队运用了多年征战中总结创造出来的鱼丽阵,令人眼界大开。什么是鱼丽阵?就是战车开道,步兵环绕的步车协同战法,形如鱼群游动,因此得名鱼丽阵。 面对这种新奇而颇具杀伤力的阵法,陈国军队所在的左军最先崩溃了。这也难怪,陈国刚经历了一场夺位之争,陈桓公的弟弟在蔡国的支持下,杀掉太子,夺取君位,国人四处离散,哪还有心思替别人打仗?左军一败涂地,中右两军也相继败退。 周桓王还被郑军将领射中了一箭,负了伤,狼狈不堪地回到了洛邑。以繻葛之战为标志,东迁之后的周王室走向了衰退和沉沦,而郑国则一跃成为诸侯中的准霸主。诸侯间弱肉强食,凭借实力争夺话语权的新篇章终于翻开了。 第18章 春秋版“龟兔赛跑” 话说这繻葛之战,成就了郑庄公的威名,但从春秋之初的天下形势来看,这只是各种因素促成的一次意外。咱们通俗点儿讲,这个大家族经历了若干重大变故,昔日的大户们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结果让中途入伙的普通人家——郑国,抢先亮了相。但我们都知道,这发展壮大之事就好比一场马拉松,鸣枪时跑得快,并不意味着就能第一个抵达终点。如果大家伙都很努力,那么天赋将是决定性因素。 俄国作家克雷洛夫写过一则寓言说,鹰有的时候飞得比鸡还低,特别是刚出壳儿的时候,和鸡看上去没什么区别,都是那没长毛儿的模样。但就动物的本性而言,鹰应翱翔于长空,鸡扑腾于矮墙,完全没有可比性。那么什么样的天赋或者说本性注定了郑国没有办法持续逆袭?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找一个真正的大户人家出来分析分析。试问当今之天下,谁敢自诩大户人家,恐怕还是非老资格的齐国莫属。理由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基础相当扎实。周公旦布局之初,齐国便是五大VIP家庭之一,属于是方伯。史封者姜子牙大名鼎鼎,灭商之战的前敌总指挥,堪称武王伐纣的中坚力量。 第二,地理优势明显。齐国的封地在山东半岛,西边傍山,北边靠河,东边临海,坐拥三面天然屏障。国土地势平坦,水资源丰富,主要河流就是济水,又是黄土区,适合发展农业生产,还有鱼盐之利,经济发展水平比较高。 第三,国际环境比较良好。齐国的东面是彝族部落,如莱夷,其实力羸弱,往往只有挨揍的份。西面距离最近的大诸侯国是卫国,虽然也有方伯的资历,但自己不太争气。从周王室夺位到卫宣公主政,混乱得一塌糊涂。北边儿的戎族部落,稍微厉害一点,但尚不足以对齐国构成致命的威胁。让齐国如鲠在喉的唯有南边的鲁国和宋国。同为五大方伯之一,鲁国挡在齐国和中原之间,彼此恩怨不断。后来齐桓公得以称霸,就是因为搞定了鲁、宋两大强藩,在中原就再也没有敌手了。 齐国既然是高潜力的大户人家,那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领跑于诸侯?这就得说到中途入伙的郑国的优势。虽说郑国在大家族的资历比较浅,但能在一开始就把几大VIP家庭甩在后边,郑国靠的是三把刷子。 郑国的第一把刷子是所处的地理位置好。齐国偏居东北一隅,与之相比,郑国所处的位置更有利于国家快速提升实力。当年郑桓公居安思危,审时度势,运筹帷幄,为后世子孙攫取了毗邻洛邑的国土之地。不得不说,这块地选得实在太妙了。国土之地位于殷商的核心区域,经济和文化都比较发达。早在这个西周立国之初,这里就是王朝的“印钞机”。 诗经《大东》里边儿直言不讳地写道:“东人之子,执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意思就是说啊,崤山以东的臣民们日夜劳作,没有人来嘘寒问暖;而西边儿的王室和贵族,个个儿养尊处优,衣饰华丽。为了提高统治效率,周公旦还在这个洛水之滨建造了东都,说这里是“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郑国坐拥此地最大的好处就是,出去揍人的时候非常方便。包括跟周王室干仗,齐国居偏远之地,即使有心过来掺和,还得看鲁、宋、卫几大诸侯国的脸色,人家不让路,你连郑国的门都摸不着。 郑国的第二把刷子是政治资本。东周之初,王室还有些威严,所以跟王室走得近的诸侯,必然是能够占得政治上的先机。郑国是周宣王主政时期培养起来的亲信,无论当朝天子是周宣王、周幽王,还是东迁之后的周平王,站队正确的郑国一直深得王室的倚重和信赖。这一点,连同为姬姓诸侯国的晋国都比不了,作为异姓诸侯国的齐国,那更是望尘莫及。 至于第三把刷子,那当然就是郑庄公本人了。没有他的雄才伟略、苦心经营,郑国哪能有这等烈火烹油之盛?而在齐桓公之前,齐国的两任君主——齐庄公和齐僖公,虽然在位时间不短,加起来90来年,不能说无能,基本上也和平庸之辈没什么区别,跟郑庄公比实在是没法儿比。 对比齐、郑两国各自的优势,可以发现齐国的优势在于养精蓄锐、长线发展;而郑国的优势更适合于搞短线操作,这就注定了其霸业是昙花一现的命运。譬如说到地理位置,郑国地处天下之中,交通便利的平原地区,这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关键还得看郑国和其他诸侯国的实力对比。战国实力强的时候,出去揍人特别方便,不必翻山越岭又过河。可是一旦精疲力尽,别人来揍你的时候,那也不麻烦,这玩意是双向的,郑国也是无险可守,无处藏身。 在这一点上,齐国的位置显然更加稳固。达则征伐天下,穷则关门自保。虽说外出征战多有不便,但别人想要攻打进来也是难上加难。俗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积蓄力量去消灭敌人。如今诸侯纷纷崛起,郑国身处四战之地,防身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攻打他人?显然不适合打持久战。再说政治资本,也应了那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 曾经的郑国,背靠大树好乘凉,扯起王室大旗做虎皮,到处仗势欺人。肉吃多了腻得慌,郑国开始忘乎所以,越来越不把周王室放在眼里。而周王室也总是想找机会来收拾这个难以驾驭的顽劣分子。双方关系就这么恶化,甚至最后大打出手,结果王室颜面尽失。可郑国没意识到,你把周天子弄得灰头土脸,自己脑袋上的光环也黯淡无光。除了逞一时之快,你能捞着什么实质性好处?反倒是既损人又害己。 将手中行情渐长的政治资本炒得几乎要强制退市。最后再说君主本人,这也是最不可能玩长线的因素。郑庄公他是个凡人不是神,生下来就注定了有朝一日会死去。而他生儿不向贤,又是宗法制的必然产物。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但从概率上讲,扎堆往郑国宗室投胎,还全都投向大宗,一个接一个地做雄才英主,那可能性几乎为零。人亡政息,这才是常态。 总而言之,既然郑国赖以树立威名的因素个个不可持续,那么时间终将抹平一切意外与巧合留下的痕迹,回归常态。 第19章 郑国兴衰录 话说从自身优势的持续性来看,郑国的衰落那是大势所趋,但这个过程却充满了偶然和曲折。公元前701年,也就是繻葛之战六年之后,随着一代雄主郑庄公的离世,准霸主郑国迅速陷入了一场历时七年、声势浩大的“夺嗣之乱”。正是这一场手足相残的内乱,使得在春秋之初抢先亮相的郑国风光不再。 与其他诸侯国发生的夺嗣之乱不同,郑国执行宗法制还算到位。嫡长子忽很早就被册立为太子,郑庄公生前也没有过废立的念头。郑庄公去世后,太子忽顺理成章地继位,这就是郑昭公。你说这事要是搁在其他诸侯国,或许能够风平浪静地完成接班,但郑国毕竟做了很长一段时期的老大,为人相当霸道,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有了这种新老交替的机会,昔日的仇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最先站出来挑事的,就是头些年没少挨郑国收拾的宋国。 宋国人打头阵,干涉郑国内政。这里边儿就有一些渊源了。郑庄公有一名姬妾,名叫雍姬。这个“姞”是姓,“雍”是氏,所以叫雍姞。她是宋国的女子,而且出身很不一般,据说是周王室的后裔,而雍氏在宋国高居正卿,地位非常显赫,和宋国宗室的关系相当密切。郑庄公一死,宋庄公就动了心思,想扶持雍姞的儿子突即位,在郑国建立亲宋的政权,从而从根本上解决郑国这个威胁。 与出身名门、背景深厚的公子突相比,身为嫡长子的郑昭公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他的母亲是邓国女子,夫人是陈国女子。而邓和陈说实在的,是芝麻粒儿大小的诸侯国。如果没有郑国的保护,可能生存下去都是个困难。哪里还可能反过来充当他的保护伞? 早在郑昭公还是太子的时候,大臣祭仲就预感到这个问题比较严重。而巧合的是,齐僖公为了讨好郑国,曾经两次提议与太子忽结成姻亲,但都遭到了太子忽的断然拒绝。头一回,太子忽的态度还算委婉,说:“齐国强大,郑国弱小,门不当户不对,我配不上你,咱抱不起你这么粗的大腿。”第二次呢,是繻葛之战之后的第二年,当时齐国遭到北戎侵扰,召集诸侯派兵帮忙打退了北戎。尤其是太子忽率领的郑国军队出力很多。齐僖公再度提议说:“咱们联姻吧。”太子忽居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说:“我出趟公差,就赚个媳妇儿回去?这说实在的,假公济私不好,难免有人会说闲话。” 祭仲曾经劝过太子忽,说:“郑国当前的态势就是君多内宠,子无大援,将不利。三位公子都有可能抢你的饭碗。”但是太子忽说:“我不怕,我是大宗,这就有理。”他不以为意。等到太子忽嗣位成为郑昭公后,才认识到祭仲曾经的担心并非庸人自扰。 可有意思的是,宋庄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使用武力不是郑国的对手,就玩起了阴招,想办法把这个大权在握、声望很高的祭仲骗到了宋国,逼着他拥立公子突。祭仲一开始嘴硬,但宋庄公的态度更强硬:“要么你乖乖就范,要么你老实死去,你自己选。”对于祭仲而言,谁当君主不是当,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关键。于是他满口应承下来,准备带着公子突回国夺取君位。宋庄公转念又担心他们回国之后翻脸不认账,就逼着公子突在临行之时立下誓言,许诺事成之后将重谢宋国,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 听说公子突得到了宋国和祭仲的支持,准备回来跟自己抢饭碗,郑昭公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力量,干脆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到卫国避难去了。公子突回到了郑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君位,这就是郑厉公。 郑厉公屁股还没坐热乎,宋庄公就派了催债的人来了。由于竹杠敲得太狠,郑厉公一时难以筹措,当然主要是舍不得,就找鲁国说情,看能不能从中调解一下。希望鲁国派人去宋国说几句好话,让我们打点儿折?对不对?鲁国倒是很乐意做这么一个顺水人情,但是宋庄公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之下,态度相当坚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不对?闲杂人等滚一边去!鲁国一看,好家伙,宋国不给面子是吧?人脸被打得啪啪响。郑国也被逼急了眼,双方一拍即合,给宋国一点儿颜色瞧瞧。 公元前699年,郑国联合鲁国、邾国两国开始讨伐宋国。宋国这边一看,你能联合,我还能联合呀!就邀集了卫国、南燕国、齐国,针尖儿对麦芒对着干。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国风光不再,但余威尚存。这场因逼债而引发的战争,以宋国一方落败而收场。 隔了一年,不肯善罢甘休的宋国又联合了几个诸侯国去讨伐郑国,主动上门来索取郑厉公当年许诺的重谢。这一次,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的郑国终于尝到了身处四战之地的滋味儿。根据史料记载,宋国领衔的诸侯联军就像脱缰野马似的在郑国境内肆意驰骋,焚渠门,入即大逞,发东郊取牛首,几乎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还拆掉了郑国的太庙,扛着木头回去造城门去了。昔日准霸主,竟然被宋国把家里边儿掀了个底朝天,这不是奇耻大辱? 然而这个时候的郑国也没心思一报还一报,因为郑厉公和祭仲俩杠上了。怎么他们俩杠上了?照理说,没有祭仲的支持,尽管说是被逼无奈的,郑厉公想凭借外力夺取君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这在君臣之间往往不适用,毕竟权力的诱惑太大了。古往今来,共苦而不能同甘,兔死狗烹的事儿多了去了。祭仲这个人,有能力,有声望,野心也不小。他当初支持太子忽嗣位,还提醒他借中外力,并不是因为他奉宗法制为规定,而是因为当年郑庄公迎娶忽的生母,正是祭仲一手操办的。后来祭仲迫于宋国的压力,转而支持公子突,伺机专权的意图就更加明显,势必会引起郑厉公的强烈反对。 郑厉公出身好,生母是宋国的贵族之女。但是郑厉公在郑国谈不上有根基,要除掉混迹政坛多年的祭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真的是无人可以信赖,郑厉公竟然找到了祭仲的女婿,大夫雍纠,让他想办法把你老丈人弄死得了。雍纠一听,这玩意儿我不合适吧,心里很别扭。这不知道是故意告知,还是无意中泄露,反正这事就让雍纠的媳妇儿知道了,他媳妇儿就是祭仲的女儿,雍姬一想这咋办?拿不定主意。 雍姬说,:“万事不决找娘舅,我找我娘舅商量对策。”于是就去找自己的母亲商量对策,那作为丈母娘,哪有帮着姑爷取自己老公性命的道理?因此雍纠的母亲就说了大实话:“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也就是你丈夫随便死,你可以找下一个,满大街都是。你爹呢就一个,这能比吗?脑袋被驴踢了,还在这儿纠结纠结个屁!顺带提一句,“人尽可夫”的来源就在这儿。本意是教人呐,分出难易与轻重,但后来传着传着,这玩意就成贬义词了。这“人尽可夫”的意思不是说谁都行的,意思是你得分轻重。 回头儿咱们继续说这个雍姬。她能把这事跟自己亲妈商量,说明已经在潜意识里边儿站在自己爹这边儿。祭仲接着女儿的暗示,当然先下手为强,坚决果断地就把自己的这个女婿给杀死了。郑厉公明白自己在郑国这算是混不下去,都找不到体己人了。在收拾完雍纠之后,就逃出郑国,跑到蔡国避难去了。郑厉公前脚儿刚走,先前躲到卫国的郑昭公,后脚就回来复位来了。郑厉公也不甘心,就利用栎邑发生暴乱的机会,这栎邑就是郑国的别都(今天的河南禹州),盘踞于此作为根据地,和哥哥郑昭公分庭抗礼。 郑昭公的结局比郑厉公还惨,复位没多久,竟然被一个叫高渠弥的大臣给杀了。高渠弥这个人,曾经在繻葛之战中立过大功,所以深得郑庄公的宠幸,但是太子忽不喜欢他,两个人从那时候就结下梁子。如今郑昭公回国复位,高渠弥担心老冤家算后账,索性趁着局势混乱,利用一次外出打猎的机会,抢先就把郑昭公给收拾了,改立郑昭公的弟弟公子亹为国君。 自郑庄公去世以来,短短六年的光景,祭仲当初“三公子皆君”的担忧不幸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公子亹嗣位并不意味着这场精彩纷呈的夺位之乱划上句号。鉴于郑国后边的故事和觉醒后的齐国有关,咱们暂且先放一放,先看和郑国一丘之貉的卫国,自卫宣公于公元前718年即位以来,又经历了怎样不堪入目的混乱历程呢? 第20章 卫国君权风云录 话说这个卫国,它和郑国是一丘之貉,什么原因?主要就是因为宗室继承的混乱状态。作为老资格的五大方伯之一,卫国在王室东迁之后,一直是运气比较背。周颛王之乱这一页儿刚翻过去,新上位的卫宣公继续把卫国往沟里带。从公元前718年回国收拾残局,到公元前700年去世,将近二十个年头,卫宣公就没干过几件明白事。 首先是跟准霸主郑国对着干。卫宣公一上位,就邀请南燕去讨伐郑国,结果非但没打赢,还被弹丸小国陈国给揩了一把油。齐僖公出面当和事佬,组织郑、宋、卫几方讲和。不久之后,郑庄公翻脸不认人,打着周天子的旗号,以不朝为由对宋国大打出手,还邀请卫国入伙。卫宣公不干,选择站到了宋国这边,结果被郑国以不遵号令为由收拾了一通。再后来周桓王和郑庄公撕破脸皮,兵戎相见,不长记性的卫宣公又插上一脚,真是舍命陪天子,在繻葛之战之中一败涂地,终于认清了残酷的现实,屈服于郑国的淫威。 除了屡次挨郑国揍以外,卫宣公卫国也是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这主要还是因为它的风流和荒淫。卫宣公在男女关系上可以说是劣迹斑斑,从他与庶母夷姜私通开始的。这夷姜本来是卫庄公的妻妾,后来被卫宣公揽入怀中,还生下儿子汲,被交给右公子职教导,(这是卫宣公的弟弟)。卫宣公对夷姜,那可真是爱得挺深,公子汲子以母贵,被册立为了太子,汲长大以后,在右公子职的操持之下,准备迎娶一名齐国女子。可谁曾料想,卫宣公跟鲁惠公一样德行,发现这儿媳长得这么漂亮,美若天仙,顿时色迷了心窍,把自己这张老脸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取代儿子完了婚。原本要嫁给太子汲的齐国女子,戏剧性地成了她未婚夫的后妈,被称为宣姜。 为了顺利迎娶宣姜,卫宣公还故意派太子汲出使宋国,并下令在河边铸造了一座新台。诗人借题发挥,以宣姜的口吻做了一首诗:“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新台有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斁。”先秦诗鉴赏词典当中那白话文翻译十分形象:“新台倒影好鲜美,河水洋洋流不停,本想嫁个美少年,鸡胸老公不太行。新台倒影长又长,河水不停汪洋洋,本想嫁个美少年,鸡胸老公真不祥。撒下渔网落了空,一个蛤蟆掉网中。本想嫁个美少年,换来驼背丑老公。”这文学创作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宣姜嫁给卫宣公并不像诗中描写的这么哀怨,反倒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幸福得无以复加。 宣姜备受恩宠,夷姜势必就遭到冷落。加上卫宣公那荒唐的桥段,他和太子汲之间就产生了难以弥合的裂痕。自己年老珠黄,儿子前途未卜,备受煎熬、万念俱灰的夷姜是彻底崩溃了,最终吊死在房梁上。夷姜自缢而亡后,宣姜可就扬眉吐气,子以母贵的机会来了,她给卫宣公生了俩儿子,一个叫公子寿,一个叫公子朔,都被交给了左公子泄教导。跟当年郑国的武姜一样,宣姜也偏爱小儿子,竭尽全力要让公子朔继承太子之位,对依然占据着太子之位的太子汲,欲除之而后快。 与郑武公坚持维护宗法制的权威不同,卫宣公早就有废太子汲之意。毕竟媳妇儿是从他手里抢过来的,人家嘴上不说,自己心里终究过不去这道坎。与其父子俩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倒不如早日做个了断,眼不见心不烦。亏欠谁就去收拾谁,卫宣公的心里真是阴暗。宣姜和公子朔的蓄意诋毁,更是让卫宣公内心的恶魔爆发,他决定对太子汲痛下杀手。 可令人唏嘘的是,与太子汲一同命丧黄泉的,竟然还有宣姜的另一个儿子公子寿。这是怎么回事儿?根据《左传》记载,说卫宣公的计划是派太子汲出使齐国,在半道上设伏劫杀。公子寿跟太子汲关系不错,获悉这一密谋之后,就提醒太子汲千万不要中圈套,逃命要紧。太子汲心里也明白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但是他十分无奈地说:“父命难违,天下虽大,却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公子寿实在是劝不住了,就借这个饯行之机,将太子汲给灌醉,自己替太子汲送了命。太子汲酒醒之后,心知大事不好,赶紧策马狂追,也慷慨赴死。 公元前700年,折腾了近20年的卫宣公,终于一命呜呼。宣姜如愿以偿,公子朔继承君位,是为卫惠公。左公子泄、右公子职对荒淫无度、纳媳杀子的卫宣公是积怨甚深。据说《诗经》中的《邶风·新台》、《邶风·墙有茨》等诗,就是这两位公子讽刺卫宣公之作。二人在这诗中痛斥“人之无良,我以为兄,人之无良,我以为君”。因此在卫宣公死去四年之后,左公子泄、右公子职决心为各自的学生报仇雪恨,召集太子汲、公子寿昔日的党羽发难,拥立夷姜的另一个儿子公子黔牟为君。卫惠公则逃奔去了齐国。跟郑国一样,公子黔牟的复位并没有给这场内乱画上句号。后边儿的事态发展,也同样和觉醒之后的齐国有关。看来是时候把潜在的大户人家齐国请出来现身说法。 第21章 齐国VS鲁国,谁主沉浮? 前面我们分析过,齐国是具备成为大户人家良好潜质。觉醒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其崛起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客观地说,阻碍齐国基于中原号令诸侯的原因,既不是日益没落的准霸主郑国,也不是一家有二主的晋国,更不是内乱不绝的卫国,而是挡在齐国和中原之间的重量级强国——鲁国。作为周公旦布局之初,坐拥广袤地盘、实力最强、经济最发达、和王室关系最密切的老资格诸侯国,鲁国的优势虽然已经大不如往昔,但其体量仍不容小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让鲁国屈服于齐国,谈何容易。 与其他诸侯相比,鲁国有两个十分鲜明的特点。第一个特点,自视出身正统,无论你是说它装模作样,还是认为它固执己见,反正事无巨细,都要按照西周时期的老规矩来办,绝不敢越雷池半步。平心而论,因循守旧未必是坏事,至少为鲁国赢得了“周礼尽在鲁”的名声和威望,这算是一种政治上的资本。倡导克己复礼的儒家,正是在这样的土壤中创立和发展起来。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鲁国也为自己的一根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春秋之初,或许是农业的缓慢发展已经跟不上国家壮大的迫切需要,鲁隐公曾动过发展渔业、利用山泽资源的念头,结果却遭到大臣的强烈反对,说他这是不务正业。 到了公元前706年,各诸侯国应齐国之请,出兵击退南侵的北戎,鲁国也参与其中。事后,还受齐僖公之托,出面给帮忙的诸侯分派谢礼。鲁国人办这种事,讲究极多,必须按照资历、爵位来排序。于是,尽管郑国出力最多,但因资历浅,还是被排到了最后。郑庄公不依不饶,后来便抓住这个由头,联合齐、卫等国,把鲁国好好收拾了一番,这才成就了其霸主地位。 第二个特点,是鲁国特别喜欢凑热闹,但经常吃亏,属于哪儿都有它,又最容易躺枪的那种。在郑国抢先领跑期间,郑、宋、卫三大诸侯国彼此纠葛不断,鲁国不甘寂寞,屡次参与其中,跟着一块儿搅浑水。但搅浑水没捞着什么实质性好处,反而弄得自己家里鸡犬不宁。鲁国出身正统的政治资本是齐国征服它的障碍,而它爱凑热闹的本性,则给了齐国可乘之机。 鲁国为齐国创造的染指机会与另一个姜姓诸侯国——纪国有关。就机会而言,具体表现在纪国的命运上。纪国位于齐国的东边,论地盘,不比鲁国和齐国小多少,但在实力上,确实相差甚远。小国也有小国的活法,特别是以两个大国为邻时,表面上沦为大国博弈的棋子,暗地里却也能四两拨千斤,日子过得未必就比大国差。由于距离齐国更近,所以纪国一直以来的基本国策就是利用鲁国来制衡齐国。据《春秋公羊传》记载,早在西周时期,纪国国君曾在周夷王面前进谗言,导致齐哀公遭受烹杀之祸。两国自此结下梁子。鲁国巴不得在齐国旁边埋下一颗雷,所以竭力保全纪国,还娶了纪国的女子与之联姻。为了制造口实对付鲁国,齐国决定先拿接受鲁国保护的纪国开刀。 公元前707年,齐国联合郑国密谋偷袭晋国,可由于晋国人早有防备,所以这事没搞成。晋国此时的国君是纪武侯,他也知道自己国家国力羸弱。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找大哥鲁国商量。这时候鲁桓公的夫人是齐僖公的女儿,姑爷不想跟老丈人闹太僵,所以就一直和稀泥。言外之意乃齐国没有灭纪的实质性举动,鲁国就不打算出面儿站台。眼瞅着齐国咄咄逼人,纪武侯病急乱投医,把姑娘就嫁给了周天子,以期得到王室的庇护。然而,周王室的面子已经被郑庄公炒成了白菜价。纪国白白赔了个姑娘进去,半点儿作用都没起。天子靠不住,纪国又倒向了准霸主郑国。 公元前699年,郑国讨伐鲁国时,第一次出现了纪国的身影。正是因为这一点,原本站在郑国一边的齐国毅然倒戈,帮着宋国对付郑国,结果被宋国带到沟里去了,成就了郑国作为准霸主最后的辉煌。公元前698年,齐僖公去世,太子诸儿继位,这便是齐襄公。齐襄公血气方刚,不像他爹齐僖公那样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磨磨唧唧。他一上台就不断地滋扰近在咫尺的纪国。 纪国有点儿扛不住了,鲁桓公也不再坐视不理,毕竟保全纪国这颗棋子,是鲁国的核心利益所在。三年之后,齐鲁两国在西地,就是今天山东滕州附近,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鲁国依旧是难逃躺枪的厄运,不仅没帮上纪国,还让齐国乘胜闯到自己地盘儿上。鲁桓公被揍得直接没脾气,接到边境报警之后,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哎,疆场之事,慎守其一而备其不虞,故尽所备焉。失志而战,又何臧焉?”字面儿上的意思就是:你们好自为之,该迎战就迎战,不必请示报告怎么打听你们的。言外之意,你报告有什么意义,我也没辙呀。 第二年,急于和强邻修复关系的鲁桓公亲自前往齐国去协商。谁也没料到,鲁桓公此行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倒把命给丢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鲁桓公的死竟然还是一场发生在兄妹之间的不伦之恋所导致的。如此狗血的剧情,女主角正是鲁桓公的夫人,齐襄公的妹妹文姜。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与嫁到卫国被卫宣公占为己有的宣姜啊,是姊妹俩。先前齐僖公两次巴结郑国太子忽,就是想把文姜嫁给他,这个太子忽就没答应,文姜这才嫁到鲁国去了,成为了鲁桓公的夫人。根据《左传》记载,文姜早在出嫁之前,就和哥哥齐襄公(当时还不是齐襄公,是太子)俩人就暗生情愫,有过鱼水之欢。文姜在公元前709年嫁到鲁国之后呢,这段不伦之恋并没有终结。 这一次,鲁桓公不是亲自出访齐国吗?文姜一听,怎么着,回去跟我哥哥见面,我也跟着去,她就要求同行。有大臣就提出异议,说照老规矩来讲,妇人无大故则不归。没什么大事儿,你回娘家干什么去?嫁出去的女子不能随随便便回娘家,这么做与理不合。于是鲁桓公就是准备不让文姜去。但是这鲁桓公实在拗不过文姜,就只得带着她一同前往。 结果文姜就跟齐襄公这个老情人儿邂逅,激情似火,俩人儿干柴烈火,再度勾搭成奸。虽说这个丑闻发生在齐国地盘儿上,但是鲁桓公他不是睁眼瞎,他还是有所察觉的,他就把文姜给臭骂了一顿。这奸情也已暴露,文姜预感到我回鲁国之后小命难保,在齐国地盘儿没人弄我,回鲁国了不得弄死我,就找齐襄公想办法。齐襄公也早有震慑鲁国的意思,一心想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顺势而为,彻底做得了断。于是齐襄公就设宴将鲁桓公给灌醉。接着就安排这个公子彭生——当时齐国的大夫,送他回去休息。公子彭生早已经接到了齐襄公的命令,趁机就把鲁桓公暗杀于车中。 齐襄公对外声称,这是一场意外,看上去做得很隐秘。但是话说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丑闻越是遮遮掩掩,往往就传得越丑越快。齐国百姓当时就作歌影射齐襄公和文姜俩人乱伦,鲁桓公又不敢施以管束。譬如说《南山》、《敝笱》等等,这都是讥讽这桩风流丑事的。就拿《南山》来说,有几句数落齐襄公荒淫无耻的:“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何又从之?” 《先秦诗鉴赏词典》里白话翻译相当直白,说“鲁国大道平又广,文姜由此去驾郎。既然他已嫁玉郎,为何又跟他上床?”这翻译的也真是很得这个精髓。还有几句是责怪鲁桓公懦弱无能的:“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何又及之?”白话文翻译过来,大概其就是:想要娶妻怎么办?没有媒人娶不到,即明媒正娶来,为何让她娘家跑?文姜回娘家和齐襄公乱伦,鲁桓公非但没拦住,还稀里糊涂地把命给丢了。 发生如此严重的外交事件,鲁国的实力再不济,你也得吭声。可有意思的是,鲁国人明知道是齐襄公和文姜这对奸夫淫妇、荡妇淫娃搞的鬼,但是在给齐国发出的外交照会中,先是言辞闪烁,只说鲁桓公来修旧好礼成而不返,接着替齐襄公打掩护,说鲁国也不知道该由谁来对此事负责,就无所归咎。最后还主动送梯子给齐襄公下,杀掉公子彭生以消除恶劣影响,齐襄公乐得借坡儿下驴。就将公子彭生推出来顶了缸了,算是给鲁国一个交代。鲁桓公死了以后,太子同嗣位,这同就是文姜之子,是为鲁庄公。 文姜此时还不敢回去,怕挨国人的收拾,索性就留在了齐国,不仅和齐襄公俩人再续虐情,还遥控指挥儿子鲁庄公一举一动。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这个时候的鲁国已经是沦落为了齐国的附庸。咱们不说亦步亦趋,基本上也就等于是当人儿子了,至少是不敢轻易造次。 第22章 齐襄公与郑国演绎的权谋之战 话说对于齐国而言,征服鲁国其实还只是称霸天下的热身运动。一幕好戏刚拉开序幕,精彩的还在后头。根据准霸主郑国的经验,在这个弱肉强食、话语权和实力成正比的年代,要成为具有影响力的诸侯,必须干涉其他诸侯的内政,尤其是君位的继承,从而树立起威权,构建起由自己主导的诸侯体系。 纵观中原的一干诸侯,能够借干涉他国而迅速立威的对象,自然非郑国莫属。一代雄主郑庄公死后,郑国在六年的光景里上演了一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国君如走马灯般换了一个又一个,三公子接踵而至,都过了一把国君瘾,折腾得不亦乐乎。而此时坐在君位上是三公子当中的公子亹,剩下的两位公子,年长的太子忽即郑昭公被高渠弥给干掉了,而得到宋国支持的公子秃,即郑厉公,则躲在暗处等待翻盘的机会。 齐襄公一想,大腿一拍,这事齐国得管。那怎么管?既然要干涉,那基本准则就是“谁在台上就收拾谁”。公子亹、高渠弥这些乱臣贼子,我就拿他们开刀,道义上绝对说得过去。于是乎,齐襄公派人联络上了郁郁不得志的祭仲,成功地将他策反,充当齐国的卧底。 公元前694年,齐襄公提出约公子亹见面。公子亹带着高渠弥欣然赴约,祭仲假装卧病在床,没有陪两人去送死。此一去,公子亹、高渠弥和先前的鲁桓公一样,就成了有去无回的悲剧人物。早有准备的祭仲从陈国迎回了公子婴,这是郑昭公的弟弟,字子仪,扶持他上了位,这就是郑国的新国君,被称作郑子婴,后来他的君位又被郑厉公抢走,所以没有谥号。 以上这些情节是出自《左传》,但是《史记》当中的记载有几处明显的差异。第一,按照《史记》的说法,齐襄公选择拿郑国开刀,是因为他当年做公子的时候与公子亹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两人从此结下了仇怨。第二,齐襄公邀约公子亹的时候,祭仲曾经竭力劝阻公子亹,公子亹也知道对方没安好心,但眼下的态势是齐强而郑弱,如果不给人家面子,齐国转而支持图谋翻盘的郑厉公怎么办?祭仲劝不住,这才佯装生病,拒绝陪同前往。第三,公子亹带着高渠弥赴约之后,被齐襄公给暗杀,但高渠弥侥幸逃脱回郑国,找祭仲商量对策,两人共同决定迎立公子婴。震慑了鲁国,又收拾完郑国的残局,齐国调转矛头,去收割失去庇护的纪国了。 公元前693年,齐襄公派军队闯到了纪国境内的郕地,赶走了那里的居民,将郕地据为己有。而此时纪国的国君是纪哀侯,其人如其谥,哀的一塌糊涂。对外惹不起恃强凌弱的齐国,对内管不了自己的弟弟纪季。纪季原本控制着西邑(今天山东境内的一个地方)。公元前691年,他竟然带着西邑不战而降,甘愿做齐国的附庸。纪国本是制衡齐国的一枚棋子,如今发生了严重的分裂,按理说鲁国不应该袖手旁观。换句话说,父亲鲁桓公已经无端送命,又有母亲文姜这道坎儿迈不过去,鲁庄公心里确实是两面为难:不管吧,鲁国往后的日子会更难过;管吧,这风险实在太高,二来投鼠忌器,脸皮还真是不太好撕破。思来想去,鲁庄公就打算联合昔日的盟友郑国,保住危在旦夕的纪国。 但是对于郑子婴而言,要不是齐国强势介入,哪里轮得着他坐享其成?再者郑国乱了这么多年,内部各种势力暗流涌动,特别是郑厉公还在虎视眈眈,稳定才是第一要务,何必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纪国给自己找不痛快?郑子婴态度很消极,鲁庄公更没底气了,只能听之任之。 公元前690年,纪哀侯预感到孤立无援的纪国已经难逃亡国的厄运,干脆把君位让给了纪季,从此流亡在外,不知所终。纪国的国号虽然得以保留,但实际上已经亡国,完全沦为了齐国的附属。 齐襄公这边借吃掉纪国的机会声威大震,又琢磨着通过干涉他国内政来树立更高的威权。除了昔日的准霸主郑国之外,齐襄公有兴趣插上一脚的非君位承袭同样乱套的老资格方伯卫国莫属。就动机而言,卫国的左公子泄、右公子职联手扶持公子前牟,私怨明显大于公益。《左传》里毫不客气地评论道,这两位公子只是为了报仇,根本谈不上有长远考虑。言外之意就是,公子前牟虽是嫡出,为夷姜之子,但并不适合成为国君。品行且不论,没有根基是其致命的缺陷。他名义上是一国之君,却只能仰仗太子急、公子寿的势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仰仗左公子泄、右公子职的势力,以维持自己的统治。君不君,臣不臣,本末倒置,不出问题才怪了。别忘了在这个左公子泄、右公子职扶持公子前牟的时候,公子朔,即卫惠公可并没有被干掉,而是逃往生母宣姜的娘家齐国避难。 齐襄公是宣姜的兄长,公子朔的舅舅,那自然得给外甥讨个说法,从道义上讲,这也说得过去。公元前688年,齐国邀集鲁、宋、陈、蔡等大小诸侯出兵卫国主持公道,杀掉左公子泄和右公子职,直护送卫惠公回国复位。至于公子亹或许是因为与周王室有姻亲关系,得以保住了一条命,被打发得远远地安置,算是给周天子一个 面子。 卫惠公借助齐国的力量夺回君位之后,卫国严峻的局势并没有彻底缓和。左公子泄、右公子职虽然死了,但其党羽遍布,盘根错节。再者国人对宣姜和魏惠公母子害死太子汲公子寿的往事依然是怀恨在心。为了让外甥有所仰仗,把君位坐稳,这齐襄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竟然翻出了当年宣姜本嫁太子汲却被准公公截胡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齐襄公认为,你卫国当年提出与齐国联姻,婚约上说得很明白,宣姜是嫁给太子汲的,后来发生的变故并非齐国所愿。因此从齐国的角度来讲,这份婚约依然有效。如今太子汲死了,但没关系可以由他的弟弟公子完,即夷姜的幼子来代替,继续履行先前的婚约。在齐襄公的强逼之下,公子完迎娶了庶母宣姜。如此一来,公子完跟卫惠公既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又多了一层父子关系。 公子完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么一场不伦不类的婚姻。诗人对此也颇有微词,你譬如说《诗经·邶风》里边儿有这么一首《墙有茨》,就说了:“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意思是,墙上的蒺藜不能扫,宫中的隐秘之语不可说。 你甭管是道还是读,都是说的意思,就是不能传扬。因为这事儿太丑陋,太耻辱了。可尽管说起来丢人现眼,但是夫妻俩的生活似乎还不算太糟。 宣姜为公子完生了三男二女,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除了长子夭折以外,俩儿子后来都做过卫国的国君,这就是卫戴公和卫文公。两个女儿也分别嫁给了宋桓公和许穆公。原本在夹缝之中求生存的公子完,出人意料地竟然坐上了“夫以妻贵,夫以子贵”的人生电梯,晋升伯爵,他成了卫昭伯。 第23章 齐襄公玩火自焚 话说高潜力的大户人家齐国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凭借其强大的实力改变了鲁、卫等国的命运。但俗话说得好,大也有大的难处。齐襄公即位以来,在鲁、卫等国的国君身上不断搞事,从未停歇。然而,他似乎也有所意识,自己身边同样埋着一颗雷。公元前686年,也就是齐襄公在位的第十二年,这颗雷终于炸了。沉迷于玩火的齐襄公,亲身体验了一把葬身火海的滋味。 齐国的这颗雷爆炸,导火索其实是一件很偶然的事。大约一年前,齐襄公派遣连称、管至父这两位大夫前往葵丘(今天河南民权东北)驻守。葵丘毗邻宋国,距离齐国都城临淄有好几百里的距离。连称和管至父打心底里不愿意出这么远的差,但君命难违,齐襄公又向他们承诺了归期。两人勉强应承下来,苦熬了一年,转眼到了约定的期限。齐襄公却始终不提这茬,连称和管至父倒也理解,君主日理万机,哪能什么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于是委婉地提醒齐襄公:“葵丘的瓜熟了。”意思是齐襄公当初承诺的是瓜熟即归。可两人没想到,齐襄公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不守信誉,压根儿不搭理他们。这下子连称和管至父气不过,密谋犯上作乱。但两人只是大夫,把国君搞下去容易,扶持谁上台却是个相当现实的难题。商量来合计去,他们把目光投向了齐国最尴尬的人——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这人来头不小,他的父亲叫夷仲年,和齐僖公是亲兄弟。也就是说,公孙无知是齐襄公的堂兄弟。齐僖公在位时,公孙无知备受恩宠,服饰奉养几乎与太子一个标准,抢了不少身为太子的齐襄公的风头。正因如此,两兄弟在那时就结下了梁子。齐襄公即位后,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不合常理的安排继续存在,直接把公孙无知打回原形。有背景、有怨气,公孙无知就成了连称和管至府赖以谋乱的不二人选。连称还有个妹妹在宫里做侍妾,但一直不怎么受宠。在得到事成之后立为夫人的承诺后,她就做起了公孙无知等人安插在齐襄公身边的眼线。 公元前686年冬天的一天,齐襄公外出游猎,突然前面出现了大野猪。随从或许是脑子短路,煞有介事地说:“这头野猪正是当年背了黑锅、蒙冤受苦的公子彭生!”齐襄公毕竟做过亏心事,怕什么偏来什么。搭上箭就要射,结果野猪受了攻击,大声吼叫,把齐襄公吓坏了,从车上摔下去,受了伤。公孙无知等人就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在连称和管至父的支持下发动叛乱,杀死了齐襄公,夺去了君位。 尽管公孙无知一时得逞,其继承君位的合法性却遭到了强烈的质疑。刚刚翻过一页,屁股还没坐热乎,他就被上卿高傒和大夫雍廪联手干掉。随着齐襄公死于非命,公孙无知也命丧黄泉,齐国一夜之间陷入了权力真空。齐襄公的两个庶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速度比拼。 这二位大家都熟,公子纠年纪较长,母亲是鲁国人。公孙无知作乱时,公子纠在管仲、召忽等大夫的护送下离开了齐国,前往鲁国避难。公子小白年纪小一点,但逃亡的时间比公子纠还早。他的母亲是魏国人,曾受宠于齐僖公,所以齐襄公视公子小白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对他处处设限、打压。追随公子小白的大夫鲍叔牙认为,公子小白继续留在齐国早晚会被庶其大臣的齐襄公害死。惹不起躲得起,还是先跑路得了。因此,齐襄公即位没多久,公子小白就在鲍叔牙的陪同下前往莒国避难。“勿忘在莒”的典故就是出自公子小白这段难忘的寄人篱下的经历。 短短数月之内,齐国连续上演两次弑君之乱。上层贵族围绕着新君人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上卿高傒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敏感而微妙,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结果。他和公子小白私交不错,就和另一位上卿国懿仲商量,暗中派人前往莒国通知公子小白,让他赶紧行动。小白只要抢先进入临淄城,就能稳定乾坤。得知齐国生乱,鲁国这边当然也没闲着。一边护送公子纠回去抢位子,一边安排管仲在莒国通往齐国的路上截住公子小白。 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管仲率兵拦住公子小白,还用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小白确实挺机灵,射中衣带钩之后假装死去,咕咚一下躺地上。管仲隔得远,一眼望去,以为射死了。回去复命就去找公子纠复命去。公子纠高兴了,也为这竞争对手已经死了,那着什么急?慢悠悠地走,一路看尽各种繁华。耗费了六天时间才回到齐国。而此时公子小白早已经到了临淄,被国懿仲高傒扶持上位,这就是齐桓公。齐桓公拔了头筹,鲁国可不善罢甘休,打算动用武力解决公子纠的王位问题。齐桓公也不含糊,任命鲍叔牙为主帅,出兵对抗鲁庄公亲自率领的干涉军。双方大战于乾时,就是齐国境内。 鲁军被揍得鼻青脸肿,一败涂地,鲁庄公狼狈不堪地逃了回去。对于齐桓公而言,击溃鲁军并不是最终目的。齐国绝不能出现挟外自重的曲沃武公、郑厉公之流。鲍叔牙认为公子纠是至亲,绝不能留后患。至于管仲、召忽等人,应该给他们一个认清形势、弃暗投明的机会,这样对大家也都有好处。 齐桓公采纳了鲍叔牙的建议,以战胜国的姿态致书鲁国,言简意赅,信中仅含三句话:首句言明,公子纠乃我兄弟,我实不忍亲手加害,故请鲁国代为处决。子纠兄弟,望忍痛,代为执行。次句点名召忽、管仲二人,称此二人乃我仇敌,务必生擒。召忽、管仲,请务必生擒之。末句则直露威胁,若鲁国不遵此令,齐国必将有所行动,否则,将围困鲁国。齐国言辞已至此,鲁国岂敢怠慢?自是依令行事,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但是有一突发变故,齐桓公欲见召忽活口,而召忽不愿受辱,选择自杀殉主,唯有管仲被鲍叔牙押回齐国待处。管仲被收押途中亦有小插曲。时有鲁国大臣谏言鲁庄公,切莫将管仲交予齐国,因齐桓公欲其归,非为加害,实为重用。管仲之才,若归齐受任,必成鲁之大患。与其资敌,不如除之,以免后患。 鲁庄公因前线失利,心存畏惧,未纳此议,管仲终被押入返齐囚车。鲁臣之忧,旋即成真。或许齐桓公初有让管仲付出代价之意,但鲍叔牙却誓死不愿见此悲剧。据载,鲍叔牙与管仲早年相识,交情甚笃。鲍叔牙深知管仲之才,故在返临淄途中擅自释放管仲,并急赴齐桓公处为其陈情,言管仲之才远超宁戚,若欲成就霸业,非用管仲不可。鲍叔牙寥寥数语,不仅化解了齐桓公与管仲之仇怨,更铸就了春秋时代最为强大的君臣组合。 何谓最为强大?孔子有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第24章 重塑春秋时代格局 话说一句简单又形象的评价赋予了管仲挽救华夏文明于危难之中的神圣光环。那么,管仲到底做了什么贡献,竟然得到孔子那么高的赞誉?简而言之,管仲以其卓越的治国之才,打通了齐国乃至全天下的“任督二脉”。齐国的“任督二脉”归纳起来就八个字:定民之居,军政合一。 “定民之居”就是士、农、工、商四民分开,集中居住。 这里的“士”指的是兵士。四民分开,集中居住,既有利于社会稳定,也能保证阶层身份的代际传承。那怎么集中居住?我们在前面讲过,宗法制的确立使得政治系统家族化,家族系统政治化,而对应的社会治理结构就被称为“国野制度”,也就是城市农村分治。管仲的“定民之居”,正是基于“国野制度”的进一步发展。他将国都临淄分成21个乡,其中三个工乡,居住从事手工业的平民;三个商乡,商人居住;其余是士乡,兵士及其家属居住。工乡由三族之官负责管理,根据四时不同需求制作高质量产品;商乡由三乡之官负责管理,按照市场行情贱买贵卖,互通有无。而士乡的治理结构则相对复杂,充分体现了军政合一的特点。 士乡中,最小的单位是家,每家出一名兵士,五家组成一轨,对应的兵士五名称为一伍,由轨长统领。十轨组成一里,对应的50名兵士称为一小戎,小戎开始配备指挥车。 四里组成一连,对应的200名兵士称为一族,由连长统领。十连组成一乡,对应的2000名兵士称为一旅,由乡良人统领。轨长、里有司、连长、乡良人四级官员,平时主政,战时领军,这就是军政合一的领导体制。 在政的方面,治理到乡为止;在军的方面,则还要再往上。五个旅的兵组成一军,15个乡便是三军,满打满算三万人,分为左、中、右三军。其中的中军由齐桓公本人直接指挥,左右军则分别由两位世袭上卿国氏和高氏统领。 为了有效提高战斗力,与军政合一配套的制度主要有四个:一是兵民不得自由迁徙; 二是同一伍的兵士要做到“士同聚,少同游”,彼此都是熟人,感情深厚,关系紧密,从而守则同固,战则同强;三是每年春秋两季通过狩猎等方式集中开展练兵;四是通过军器赎罪的方式解决装备不足的现实问题。 管仲十分自信地表示,齐国就凭借着这三万精锐大军,足以“尊王攘夷”,打遍天下无敌手。 说完城市里的工商士,我们再来看看国都之外的广大农村地区。管仲在农村地区采取的治理结构称为“五其鄙”。和士乡一样,农村的最小单位也是家,但只负责从事农业生产,没有资格出兵士,所以每一级的治理规模都比较大。三十家组成一邑,设司官,十邑组成一卒,设卒帅,十卒组成一乡,设乡帅;三乡组成一县,设县帅;十县为一属,设大夫。全国总共分为五属,五属大夫便是一级的行政区长官。 为了提高经济发展水平,对“五其鄙”也配备了四个制度:一是对地方官员进行政绩考核,由齐桓公本人酌定优劣,以督促各地官员恪尽职守;二是进行财税改革,实施所谓的“相地衰征”,即按照土地的优劣程度制定税收等级,优地多缴,劣地少缴,做到公平合理;三是设立轻重九府,根据市场变化进行宏观调控,做到通货积财,使官府发挥市场杠杆和压舱石的作用;四是设立“官山海”等政策,规范渔盐山泽之利,进行合理开发,实现国富民强。 说完齐国,再来说说天下的“任督二脉”,归纳起来是四个字:“尊王攘夷”。这里所说的“夷”,是泛指四方异族,包括北狄、西戎、南蛮、东夷。千百年来,这些异族不断侵扰中原,争夺黄河流域的生存空间。管仲提出的“尊王攘夷”策略,不仅维护了齐国的利益,也促进了中原地区的稳定与发展。 到了春秋时期,王室东迁洛邑,新封的秦国则通过讨伐西戎逐渐壮大,减轻了西戎对周朝的侵害。东夷素来不强,又受到齐鲁两国的压制,难以形成气候。因此,对中原威胁最大的,主要便是北狄和南蛮。南蛮,主要指楚国,这熊孩子名义上加入了东周大家庭,但因爵位低微,常感不满,与周王室矛盾不断。至于楚国的发展壮大,我们后文再叙。 如今的楚国,竟以蛮夷自居,对中原诸侯的纷争不屑一顾,扬言要独自观察中原政局。已成为周王朝的一大隐患。而北狄的成分则极为复杂,与鬼方、显允、犬戎等存在血缘关系,主要分布在陕西和山西两省。由于晋、魏、燕三国的不给力,北狄得以发展壮大,势力扩展至黄河以北。 齐国也曾遭北方一族的侵扰,幸得郑、鲁等国援军相助才得以解围。面对北狄和南蛮的两面夹击,中原局势异常险峻。然而,诸侯们却仍忙于内斗。管仲深知,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大家都会陷入绝境。因此,他提出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诸侯间的团结合作需要向心力,而此时的周王室已无法担当这一重任。 鉴于这样的形势,管仲认为要团结诸侯攘夷,就必须先尊王,恢复周王室的威望。只有这样,才能号令天下。尊王攘夷思想的创立和发展,使齐桓公的霸业与先前郑庄公打着天子旗号行事的做法有了本质上的区别。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选择。管仲的这一策略,无疑为齐国打通了国内国外的通道,成就了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伟业。 尊王攘夷的思想不仅为齐国带来了辉煌,也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借鉴。这个全新的开始,标志着春秋时期的政治格局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第25章 齐桓公的霸业之路 话说这齐桓公的名字,还真是有趣,叫小白。提起小白这个名字,就和旺财一个感觉。人如其名,公子小白在个人条件上,几乎是零起点。如果不是公孙无知作乱,寄人篱下的小白,恐怕想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坐上国君的宝座。当初公孙无知死于非命,要不是他事先得到上卿高傒传来的消息,君主之位恐怕早就被公子纠捷足先登了。 在公孙无知之前的齐国国君齐襄公,毛病确实不少,比如喜怒无常、兄妹乱伦、不守信用。但平心而论,对齐国这个国家而言,齐襄公还是为齐国的崛起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当时的形势下,既有影响力又较活跃的诸侯,无外乎就是齐、鲁、郑、宋、卫这五家。郑庄公做准霸主的时候,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拉拢齐鲁,对付宋卫。因此,大体上讲,齐、鲁属于一伙,宋、卫则是另一伙。现如今,郑国业已没落,卫国更是自顾不暇。只要搞定了鲁和宋这两个国家,就可以建立以齐国为实际核心的诸侯体系。当然,名义上还是得尊奉周王室。 而这鲁和宋两国当中,距离齐国最近,双方恩怨最多的,自然就是鲁国。虽说同属政治集团,但齐国谋求扩张,鲁国坚决堵路的地缘政治环境,决定了两国的同盟关系相当脆弱。鲁庄公曾经打算通过扶持公子纠来引导齐国走上亲鲁的道路,但却因为各种阴差阳错,没能抢过公子小白。尽管鲁国已经按照齐桓公的要求把公子纠杀了,也遣返了管仲,但齐桓公还是揪着这事儿不放。 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兴师讨伐鲁国,这就是入选古文观止和中学语文教材的着名桥段“曹刿论战”所讲的那一场战事。当时,齐鲁两军对阵于长勺,就是今天的山东莱芜附近。硬拼实力的话,先前已经吃过败仗的鲁国肯定不是对手。因此,一个名叫曹刿的人向鲁庄公建议说:“咱们等齐军击完三次鼓,疲惫不堪的时候,再出去打。”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鲁庄公采纳了曹刿的建议,果然,以弱胜强,赶走了前来找茬的齐国大军。长勺之战的险胜,让鲁国重拾大国信心,转而讨伐东边的宿敌宋国。 齐桓公觉得机会来了,就联合宋国对付鲁国。先前一对一胜得都比较勉强,如今一对二,取胜当然就更困难。不过,鲁国在危急关头总是不乏能人。前一次是放言“肉食者鄙”的曹刿,这一次则是肉食者公子偃。公子偃向鲁庄公建议:“咱们先打实力偏弱的宋军,只要主角宋军吃了败仗,凑热闹的龙套齐军就不战自退了。”鲁庄公原本不同意这种“捏软柿子”的打法,但公子偃偏偏就是个脖子硬的,竟然擅自带着军队偷偷出城,把战马蒙上了虎皮,率军冲向了宋军的营地。等鲁庄公这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场,只好将错就错,亲率主力去接应公子偃。结果正如公子偃所料,宋军在乘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乘丘就是今天的山东兖州附近,宋军仓皇败退,齐军也自觉无趣,跟着就退了兵。 第二年,宋军卷土重来,非要报乘丘惨败的仇不可。但终因实力不如人,又挨了鲁军一闷棍。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两番战败的宋国,突然之间家里边儿出乱子了。这事还得从那个乘丘之战说起。当时宋军将领南宫长万被鲁庄公举箭射中,受伤后被鲁军俘虏。南宫长万是一员猛将,宋闵公就向鲁国求情说:“你能不能把这大宝贝给我们释放回国呀?”鲁国人讲理重义,真就把他给放了。谁成想这南宫长万回国以后,跟宋闵公一言不合闹起别扭来。宋闵公夹枪带棒,把南宫长万一通数落,南宫长万就怀恨在心。 公元前682年,南宫长万发动兵变,把宋闵公以及太宰华督、大夫仇牧等大臣都给诛杀了,拥立宋闵公的堂弟公子游继任国君。宋国众公子担心自己小命儿不保,就纷纷逃亡到了萧邑。公子御说,这是宋闵公的弟弟,则跑到了曹国去避难。公子游毕竟来路不正,做贼心虚的南宫长万认为公子御说这个威胁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就派弟弟南宫牛去围攻曹国,非把公子御说弄死不可。 再看萧邑这边,镇守此地的大夫被称作萧叔大心,这可是个狠角色。他把宋国的宗室聚拢在了一块,又向临近的曹国借兵,赶往曹国外援公子御说。 围困都城后,就杀了南宫牛,转而攻破都城,杀了公子游,南宫万则逃往陈国避难。宋国的国人拥立公子越为君,这就是宋桓公。随后,宋国以重金贿赂陈国,请求遣返南宫万。陈国倒是愿意做个顺水人情,还能从中发一笔小财。但是南宫万是历史上有名的勇力过人,一般人难以制服他。陈国人倒是会想办法,假装盛情款待,安排富人陪南宫万喝酒, 把他灌醉之后,五花大绑,再用皮革裹起来,捆得结结实实,给送回了宋国,捆得跟粽子似的。最终,南宫万被处以剐刑,成了一堆肉泥。那么,利用宋国内乱的机会,齐桓公以平定宋乱为由,召集诸侯会盟。当时,弹丸小国随国,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不给齐国老大面子,拒绝赴约。齐桓公很生气,一挥臂,就把随国给灭了。随国毗邻鲁国,眨眼之间就成了齐国地盘,鲁国看着直哆嗦。 齐桓公趁势开始讨伐鲁国,并且盛情邀请鲁庄公在柯地会盟,柯地就是今天山东阳谷阿城那个地方。这一次盟会,原本是齐国逼着鲁国来参加的,结果却发生了一件让齐桓公相当丢脸的意外事件。当时,一位名叫曹沫的鲁国人,只凭着一只匕首,竟然近距离劫持了齐桓公,逼迫他同意归还先前侵占的鲁国土地。 齐桓公当然保命要紧,只好顺嘴就答应下来。等回到临淄之后,越琢磨越丢人,就想把这笔账给赖掉。管仲跟他说:“赖账这玩意不是个好办法。你虽然能逞一时之快,但是你一赖账就失信于诸侯,得不偿失。”于是,齐桓公就兑现了先前的匕首下的盟誓,把抢来的地盘归还了鲁国。正是因为这次壮举,曹沫名留青史,《史记·刺客列传》开篇说的就是这人。 可尽管齐桓公伤了颜面,但是齐鲁两国确实结了盟。这下轮到宋国不高兴了。齐桓公倒也心眼实在,心想:“你心里不舒服是吧?我揍一顿你就全身舒坦了。”于是,齐国联合陈、曹讨伐宋国,还向周王室请了兵。虽然对王师打仗没什么指望,但是他们打着天子的旗号站站台还是可以的。宋国最终被迫屈服了。这鲁国和宋国都倒向了齐国,紧跟着宋国步伐的卫国自然也就不在话下。剩下一个郑国,就更不是难事了。 别忘了,郑国还住着先前失势、一直企盼翻盘的郑厉公。郑厉公的背后是有齐国支持的。他最大的对手不是国君公子婴,而是大权在握的祭仲。公元前682年,祭仲病死,郑厉公的机会就来了。两年之后,郑厉公在齐桓公的怂恿和支持下,发动进攻,俘获了大臣傅瑕。傅瑕为了保命,主动提出回去做卧底。郑厉公和他歃血为盟。傅瑕回去之后,兑现了承诺,杀掉了国君郑子婴及其两个儿子,拥立郑厉公复位。从暗杀祭仲未遂算起,郑厉公流亡了将近20年。复位之后,他就开始清算旧账,大开杀戒。傅瑕也被认为品性不忠,遭到了诛杀。 在外交政策方面,郑厉公也是投桃报李,彻底倒向鼎力支持他复位的齐国。几大有影响力的诸侯都服从于齐国。齐桓公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就在公元前679年组织诸侯在鄄地(今天山东鄄城)会盟,正式称霸中原,做起了春秋时代第一位实至名归的霸主。 第26章 尊王攘夷背后的权力游戏与背叛 尊王攘夷并不是功利主义的口号或者是炒作的噱头,而是关乎东周王朝乃至华夏文明生死存亡的必然选择。不过像齐桓公、管仲这样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部分诸侯而言,遥远的未来无法预料,只有眼前的利益才高于一切。因此,鲁、郑、宋、卫这几大诸侯拜了齐国的码头之后,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可背地里却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各方诸侯刚刚在鄄地结盟后,郑厉公就趁机偷袭了宿敌(宋国)。这刚开始就碰到窝里斗的事,让齐桓公很闹心。都说好了,大伙排排坐分果果,怎么就打起来了呢?他很闹心,于是就联合宋、魏去讨伐郑国。 此时,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楚国也不甘寂寞,找借口说郑厉公复位之后通知楚国太晚了,也紧跟着宋、齐、魏的步伐,大打出手。郑国一家打不过四家,只能委曲求全,服了软。但是郑厉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认为齐国有了新欢(宋国)就冷落了旧爱(郑国)。索性齐国再说什么也不听了,不跟你第一好了。咱说就碰到这么一个死不悔改的刺儿头,这齐桓公也真是够受的。索性,就把代表郑厉公前来捧场的郑国大臣郑瞻给扣押了,威胁郑立功,别无事生非,没事找事。 巧合的是,郑厉公这边还没琢磨起对策来,先前被齐国灭了国的隋国移民就造反了。郑瞻就趁机跑到了鲁国。郑国跟齐国顶牛,隋国移民也造反,郑瞻还跑到鲁国避难。齐桓公接连触眉头,刚称霸,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这可把鲁庄公乐坏了,决定联合举国对抗齐国。这几大诸侯可以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搞得齐桓公是焦头烂额。偏偏捡回颜面的周王室也不省心,再一次围绕王位闹僵起来。 上一次王室内乱发生在公元前694年,当时周庄王在位,大臣黑肩想拥立王子克(周庄王的弟弟)。结果因为阴谋败露被杀,王子克也逃往南燕去避难。转眼十年过去,王位经过周僖王(周庄王之子)传给了周惠王(周僖王之子)。周惠王没多久就跟几位大臣闹起矛盾来。根据《左传》的记载,矛盾的起因是周惠王贪得无厌,占房子、抢地、附带扣薪水,搞得大臣们怨声载道,就联合起来发动叛乱,要赶周惠王下台,改立周庄王的儿子,周惠王的叔叔王子颓,与前一次黑肩弑君未遂不同,这一回动静闹得真不小。连苏、卫、燕等诸侯都掺和进来,给王子颓呐喊助威,充当打手。周惠王寡不敌众,认怂了,跑到郑国栎邑关避难去了。郑厉公先是收留了周惠王,接着联合虢国出兵讨伐王子颓,护送周惠王复位。 周惠王本性很贪婪,但还是知恩图报的。尽管王室的地盘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他依然是咬着牙,割出两块地分别赏赐给了郑国和虢国。周惠王复位发生在公元前673年,距离齐桓公称霸已经有六年的光景。这诸侯争霸的历史走到这,戏剧性地出现了一次转折。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郑国借助复位之功,是有相当大的机会成就一番事业的。如果与日渐壮大的秦国、晋国乃至楚国等重量级诸侯联手组成新的诸侯集团,那齐桓公这个老大的位置就算坐到头了。可令人遗憾的是,有那么句话叫什么“生而不向贤”,郑厉公全然没有他爹郑庄公的雄才伟略。非但没有抓住可遇不可求的梯子往上爬,反倒因为虢公多得了一些赏赐和周王室的关系闹得非常僵。 再者,郑厉公似乎也没有这个命。这一年秋天,他去世了。郑厉公和称霸的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疲于应付各种乱局的齐桓公得到机会喘息,齐国以扛把子的身份,先是与鲁国重修旧好,接着召集鲁、宋、郑等诸侯会盟,稳住了霸业。公元前667年,周惠王请齐桓公出兵讨伐曾经支持王子颓的卫国。齐桓公趁机收受卫国的贿赂,放了水,卫国也重新入了伙。五大诸侯一个都没少,又全部回到了以齐国为中心的诸侯体系当中来。 第27章 霸主的铁血征途 话说霸主齐桓公,安内安得是磕磕绊绊,结果算是差强人意。与解决中原诸侯内部纷争相比,攘夷这件事将会面临更为艰巨的挑战。前面咱们说过,中原外患以北狄和南蛮为甚。相比较而言,北方那群野孩子最难对付。 直白一点说,那就是一群野狼。按照周公旦当年的布局,五大方伯有三个半是为北方不良民族准备的。这三个指晋国、卫国和远在北方的燕国。齐国同时还要对付东夷,所以把它算半个。数百年沧桑巨变,再完美的布局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远了不说,就最近一个世纪而言,几位大佬都各自经历着各式各样的坎坷和曲折:晋国一国二君的局面,从西周延续到东周,历时近70年,造成了严重内耗。好不容易政令统一,又跟西边秦国纠葛不断,这一部分后边会有专门的详述。 魏国的几任国君,闹绯闻的本事难分伯仲,论治国却乏善可陈。几个回合下来,就把一只炙手可热的潜力股炒成了无人问津的垃圾股。燕国距离中原又太远,史料当中琢磨不多,但据其往南迁都的举动可以推测,日子过得也是相当紧巴。几大方伯一个比一个落魄,就为北狄的发展壮大提供了绝佳机会。 公元前664年,曾经滋扰过齐国的北戎,又称山戎,对孤悬北境的燕国是大打出手,燕国经不起收拾,赶紧就向齐国求援。身为中原霸主的齐桓公责无旁贷,亲率大军增援,不仅赶走了来犯之敌,还深入戎地,一直打到了孤竹(今天河北卢龙附近)。为了感谢老大哥的救命之恩,燕庄公就将齐桓公一直送到了齐国地界。齐桓公认为这样做有悖于“诸侯相送不出其境”的礼制。可是燕庄公已经来了,齐桓公一想,为了礼制,大笔一挥,把燕国边界挪到燕庄公驻足的地方。同时,齐桓公还端着中原霸主的架子,责令燕国复修昭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成功地将燕国纳入了以齐国为中心的新诸侯体系。北戎搞破坏,齐国收小弟,齐桓公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噼里啪啦的响。 然而还没等他乐呵几年,又冒出了新的劲敌。这就是——狄人,如果严格按照地理方位来划分,狄人才应该被称为戎,因为他们是西戎鬼方的后裔。狄人过去在西北一带活动,主要的滋扰对象是晋国。公元前729年呢,还打到了晋国的都城绛城。 后来晋武公如愿以偿成为晋君,伴随着政令统一,晋国国力逐渐增强,狄人转而就往东边发展,找邢国、卫国等弱小的诸侯的麻烦。公元前661年,狄人讨伐邢国,邢国跟齐国告急。齐桓公原本是不想揽这活,毕竟狄人是以凶悍闻名,不像北戎那么好对付,贸然出兵,输了伤面子,赢了牙齿肯定崩掉几颗,对齐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管仲则认为,戎狄都是贪得无厌的豺狼,一旦在邢国得逞,胃口就会变大,早晚会欺负到齐国头上,有必要防微杜渐,断了他们侵略中原腹地的念想。再者咱们中原同文同种,大小诸侯都是一家亲,作为扛把子的,不应该做见死不救的事,不然以后哪还有脸当大哥?管仲的话说得入情入理,齐桓公一听:“你说的对,赶紧邀集诸侯,解了邢国的燃眉之急。” 第二年,狄人卷土重来,这回遭殃的是卫国。卫国在春秋初期,戏份儿特别的多。除了资格老之外,还是最早的诸侯之长、首席方伯,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几任国君都会干一些比较奇葩的事,凭借各种各样的八卦新闻抢戏,就他上头条最多。卫庄公偏心眼子,埋下了周室之乱的祸根。卫宣公八卦准儿媳妇儿宣姜被世人戏称为“驼背愁老公”。为了使复位的卫惠公做得稳当,宣姜呢,又被迫做起了庶子公子汲的新娘子。就是卫昭公,如今在位的是卫懿公(魏惠公之子)。 对于这位老哥而言,男女关系已经不足以成为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更出名的爱好是养鹤,装神仙。卫懿公养仙鹤可不是当成一般宠物来养,而是封官赏禄还配车。大敌当前,卫懿公有心抵抗,可是国人却没有多少兴致陪他送死。从大臣到士兵异口同声,强烈要求:“平时享尽荣华富贵的仙鹤们,是时候得派上用场了,让他们上这杀敌去。”战端未开,内讧掀起,这仗能打出什么好结果?话说回来,卫懿公玩物丧志不假,但是作为一国之君,骨气还是有一些的。眼瞅着兵败如山倒,他始终不肯撤下象征自己身份的旗帜逃命,最终殒命于沙场。 根据《吕氏春秋》记载,茹毛饮血的敌人残忍地分食了卫懿公的身体,只剩下一副肝脏尚且完好。一位名叫红眼的大臣,拔刀切腹,掏出自己的内脏,再将卫懿公的肝脏放入,用自己的躯体保护起来,算是收殓。卫国军民战死沙场,百姓横遭荼毒,被敌人边追边杀,一直逼到黄河岸边。就在这前有天堑,后有追兵的紧急关头,幸亏宋国出手相助,接应卫国遗民,趁着夜色渡过黄河,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 经历此番覆巢之劫,有多少人侥幸从卫国逃出生天?《左传》记载有零有整,总共730人。这七百多遗民,加上共、藤两地的百姓,勉强凑够5000人。在诸侯的支持下得以复国。他们暂时寄居于曹邑,建立了流亡政权。既然要复国,就得立一位国君。卫国的国人们一直记着卫惠公当年害死太子汲的仇。卫懿公在位时,上上下下不少人有怨言,对于卫懿公主政时期的胡作非为,也有着切肤之痛。因此,国人在立新君时,将卫惠公这一门子的子嗣后裔全给排除。 原本打算立太子汲的后人,但是太子汲的子嗣都没能活到胜利那一天。公子寿代替太子汲去送死时还很年轻,也绝了后。与太子汲、公子寿一奶同胞的公子钱穆,此时身在洛邑,而且没什么能耐,并不是国君的最佳人选。数过一遍之后,只剩下夷姜最小的儿子公子完,也就是那位被迫娶了叔母的卫昭伯。虽然卫昭伯已经去世,但宣姜生下了好几个孩子,三男二女。由于长子夭折,国人就拥立次子公子申为君。这就是卫戴公。 得知故国惨遭敌人蹂躏,卫戴公的同母小妹妹,已经嫁到许国的许穆夫人,写下了一首《载驰》,其中有几句是这么写的:“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先秦诗鉴赏词典》把它翻译成了白话文,还是打油诗风格:“我在田野缓缓行,垄上麦子密又青。想向大国去陈诉,谁能依靠谁来援?许国大夫君子们,不要对我声埋怨。你们考虑上百次,不如我自个亲自跑一遍。”从这几句诗可以看得出来,许穆夫人对于天下的局势还是很有一番洞察力的。这场敌人肆虐的灾难,并非卫国一家的灾难,而卫国要想起死回生,非借助诸侯的力量不可。 果不其然,齐桓公没有让卫国失望,不仅派出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一个旅的规模),还包括三百辆战车驻防曹邑(今天的河南滑县),并提供了大量物资援助,如马匹、服饰、牲口、木材等。一年之后,卫戴公去世,弟弟公子毁继位(魏文公)。和先前几位骄奢淫逸的君主不同,这个卫文公深知百姓的疾苦,奉行简朴治国的理念。当然,也确实没有奢侈资本,都是跟别人要饭要来的。卫国终于逐渐步入正轨。同年,敌人再度伐刑,诸侯们继续出兵增援。不胜其烦的齐桓公想了个长久之计,帮着刑国迁徙到了黄河以东的绎邑(今天的山东聊城)。也就是说,索性将刑卫故地让给敌人。刑卫故地再往东就是黄河天堑,想跨过来或者游过来可没那么容易。派点人在那河边守着就行了,也能省省心,消停消停过几年安生日子。 第28章 “熊孩子”楚国逆袭记 话说中原诸侯,咬不过北方野狼,索性让出地盘,让他们尽情地撒欢。虽说是无奈之举,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齐桓公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多年来野蛮生长的“熊孩子”楚国。楚国的上一次重头戏,是周宣王时期的千亩之战。 楚国这“熊孩子”曾经因为想改善政治待遇(晋升爵位),和周王室闹得很不愉快。后来终于想明白,不计前嫌,出兵助力王室对付姜氏之戎。可没成想,在千亩打了一场大败仗,西周没落,周室东迁,周天子被郑庄公收拾得灰头土脸。先是互换人质,后来还有繻葛之战,楚国也对中原王室越来越瞧不上眼,“熊孩子”不把周王室放在眼里,那结果必然是愈加孤立,谁也不愿意跟他玩。 就地理环境而言,楚国的条件比齐国还优越。尽管说向北发展会撞墙,但南面是更为广阔的一片天地。因此当中原诸侯闹得不可开交,“熊孩子”忙着从汉水流域往长江流域拓展地盘儿,都城也一再地往南迁。由于楚国长期被周王室区别对待,称他们为南蛮、荆蛮,国史又已经失传。所以,这场历时上百年的圈地运动,并没有留下多少有价值的记载。只大概知道,自周室东迁以来,楚国的君主有熊仪(即若敖)、熊坎、(即霄敖),还有熊通(即楚武王)。他们带领楚国臣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凭借着一双双手的劳作,一代代人的奋斗,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争取生存、发展和壮大的机会。 公元前741年,楚国国君熊眴去世,原本应由其子继位,但是,被他的弟弟熊通抢了位置。熊通上台之后,经过二三十年的苦心经营,楚国基本上算是完成了国力升级的原始积累。于是乎,就开始把目光投向中原。公元前710年,郑、蔡两国的国君有过一次会盟,《左传》对这次会盟的原因讲得非常清楚:“始惧楚也。”这个时候,楚国已经控制了汉水流域和长江中游地区,边上都是一些弹丸诸侯,以及还停留在原始社会的蛮荒部落。说它是南方第一大强国,并非夸世之词。当时的郑国国君,正是如日中天的郑庄公,连他都怕楚国三分,足见“熊孩子”这么多年闷声不响地练身板子,确实练出了可观的成果。 反正总体来说,楚国得以由弱变强,有三个因素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第一,就是环境优越,没有其他诸侯干扰;第二,就是继任君主都是雄才伟略,一茬接一茬地干,没怎么瞎折腾;第三,有不少谋略过人的贤臣辅佐。这一点,在讨伐随国的过程中是有所体现。 随国是姬姓诸侯,坐落在汉水东边,大约始封于西周的周昭王、周穆王时期。周朝向南扩张势力,迁徙人口,争抢矿产资源,在淮水上游、汉水中游一带分封了几十个姬姓诸侯,什么随、蔡、息、应等国,都是那时候受封,被统称为“汉阳诸姬”。分封这些诸侯,并不是因为王室人太多、爵位不够分,而是为了让他们巩固南部边防,监视荆南,顺便开采丰富的铜矿资源。因此,楚国要想往中原发展,非得把“汉阳诸姬”这堵墙给撞开不可。在这些实力不同的姬姓诸侯中,就经济、文化和军事的发展程度而言,随国无疑是充当着扛把子的角色。自古擒贼先擒王,随国自然就首当其冲。 公元前706年,楚国国君熊通兴师讨伐随国。随国国君决定先礼后兵,派少师(这是一个官名)前来交涉。时任令尹的斗伯比(当时楚国相国,熊仪之子,熊通的叔叔)给熊通出了一个主意,说:“官居少师的这个人,脑子不好使,比较容易糊涂。咱们把精锐藏起来,以老弱病残迎接,让他在潜意识里认为楚国不是随国的对手。少师再回去忽悠国君,随国就会骄狂起来,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楚国,与‘汉阳诸姬’抱团取暖的性质必然锐减。而如果扛把子的随国没兴致,‘汉阳诸姬’就相当于一盘散沙。咱们楚国对汉水以东无从下手的局面,必将完全逆转。” 大夫斗廉却认为:“少师倒是容易糊弄,随国国君也好骗。但是,别忘了随国还有一个大夫季梁。季梁可不简单,后世的李白称赞他是‘神农之后,随之大贤’,享有‘南方第一文化名人’之美誉。随国能在‘汉阳诸姬’中脱颖而出,这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功不可没。”商量来商量去,熊通决定借机会甩出鱼竿子,即使现在钓不上鱼,也可以为将来埋个伏笔。 于是,楚军佯装败退,少师主张追击,季梁则认为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随国国君并没有上当。两年之后,楚国以拒绝赴约为由,再度讨伐随国。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国大军,季梁主张通过谈判缓和局势,少师则力主速战速决。鉴于上一次错失了追击机会的教训,随国国君没有采纳季梁的正确意见,决定和楚军来一场决战。双方对阵之时,季梁又提议避开楚国君主亲自指挥的左军(因为楚国以左为尊),先把右军击溃再说。 然而,随国国君还是不听,结果惨遭败绩。扛把子随国被楚国揍得七荤八素,汉阳诸姬’在楚国的眼里,就像是一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楚国何时饿,动一动筷子,就能全都夹到碗里来。 楚国并不满足于此,眼瞅汉水以东尽在掌控之中,野心更大,又向周王室提出晋升爵位的老话题。这时候的周天子是周桓王。周桓王还是那句老话:“爵位那是老祖宗定好的,哪能说改就改。”熊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说老祖宗的东西不能改,那为国晋升侯爵,一批新生诸侯拔地而起,老祖宗点头了?别的诸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怎么轮到我们楚国,就门儿难进,脸难看,事儿难办?归根结底,你不还是从骨子里瞧不起我们蛮夷,搞区别对待,双重标准。 既然如此,楚国也不想白费力气。熊通决定:“不同意?老子自己提拔自己,不用你了”说起自我提拔这事,楚国是有前科的。早在周夷王的时期,熊渠就册封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不过那个时候,周王室威严尚存,继任的周厉王、周宣王都不是善茬。楚国要争取有利的发展环境,只好自行撤销封王之举。 如今,周王室威严不再,实力大减,派兵都派不出来,只能算二流势力。连郑国都能把周天子揍得灰头土脸,楚国还有什么好担心。于是,熊通自封为王,和周天子平起平坐,这就是楚武王。 此后,楚武王加大了对汉水流域的征伐力度。随、邓、郧、绞、申、罗等诸侯国都遭到了楚国的侵扰。楚武王还总结多年的征战经验,发明了“荆尸”阵法。所谓“荆尸”,并非指名字里有“尸”就与赶尸有关,也不是指挥死人打仗或装神弄鬼。“荆尸”是“陈兵”的意思。这套颇具地域色彩的阵法不同于步车协同的“鱼丽阵”,而是车少人多,可以边行军边列阵。“鱼丽阵”在平原能显神威,而“荆尸阵”则特别适合在山泽之地作战。 公元前690年,楚武王以“荆尸阵”讨伐随国。或许是因为阵法的名字比较晦气,楚武王竟然病死于行军途中。幸亏令尹斗祁、莫敖(官名)屈重严密封锁了消息,这才没让随国人钻了空子。楚武王死后,他儿子熊赀继位,这是楚文王。虽说谥号为“文”,但熊赀在武功方面丝毫不逊色于楚武王。 楚文王主政时期,先是将都城迁到了郢(今湖北江陵附近),继续欺负以“汉阳诸姬”为代表的弱小诸侯。比较有意思的是,蔡国和息国这两个小国,他们的国君都娶了陈国女子,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却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事闹起了别扭。据说息国夫人息妫是个大美女,有一次路过蔡国时被姐夫(或者说是妹夫)蔡哀侯调戏了一番。息侯气不过,就撺掇楚文王去打蔡国,把蔡哀侯给抓住又放了,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公元前680年,蔡哀侯一报还一报,撺掇楚文王又去打息国。这回楚文王直接把息国给灭了,将美若天仙的息妫据为己有。背负国仇家恨的息妫忍辱偷生,屈服于楚文王的淫威之下,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后来,息妫利用受宠的机会,怂恿楚文王去打蔡国,为当年的夫家息国报仇雪恨。《红楼梦》中引用的诗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讲的就是这段辛酸的往事。 第29章 齐楚相争 话说楚文王抱得美人归,紧接着齐桓公就在中原称霸。自古英雄惜英雄,楚文王还没来得及与齐桓公一较高下,就在公元前675年,不幸病逝了。 在此之前,楚国已经灭掉了邓国,但随后却遭到巴国军队突袭,吃了败仗。更出人意料的是,战败后的楚文王,竟然被一名叫玉泉的大臣拦在了郢都城门外。玉泉在此隔空喊话:“楚国自武王以来,鲜有败绩,大王您却连个小小的八巴都打不赢,还有脸回来?楚国可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我给大王您一个找回颜面的机会,原地转身,去打黄国!” 说起玉泉,大约在十年之前,他就有“犯上”的前科。当时楚文王讨伐蔡国,俘虏了蔡哀侯,还命人架起大锅,要将蔡哀侯烹了。玉泉认为这么做有损楚国形象,劝谏无果,索性操起把刀,架到楚文王脖子上:“放还是不放?还要把人烹了?想怎么的?”楚文王被逼无奈,刀在脖子上,只好将蔡哀侯释放回国。后来楚文王冷静下来,觉得玉泉忠心可鉴,不打算追究他情急之下的鲁莽举动。 生性耿直的玉泉认为,自己犯上在先,虽然大王赦免了他,但不能就此心安理得。为了警示后人,他操起一把刀,咣当一下,把自己的一只脚砍下来,向楚文王谢罪。楚文王感念他的忠义之举,便让他掌管郢都城门。 这十年光阴过去,缺了一只脚的玉泉还是那个玉泉,他振振有词地让楚文王吃了闭门羹。楚文王也不含糊,决定攻打黄国找回面子。结果,他真就在黄国身上把颜面找回来。但不幸的是,在回国途中,楚文王病逝。玉泉同样没有赦免自己的“犯上”之罪,砍下另外一只脚后,拔剑自刎。 楚文王死后,长子熊艰即位,这个儿子不太成器,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还嫉妒贤能,想除掉一奶同胞的弟弟熊恽。熊恽被迫逃亡到随国,后来借助随国的力量,杀了个回马枪,从哥哥手里夺回了君位,这就是楚成王。 楚成王比他哥哥厉害多了,他利用楚武王、楚文王两代君主打下的坚实基础,把目光投向了中原。按照楚成王的部署,楚国一面与鲁国拉近关系,寻找掺和中原事务的机会;一面依托伏牛山脉构筑大规模防御工事,即方城,作为窥视中原的前沿堡垒。 公元前666年,南蛮与中原的激烈对抗在楚国和郑国之间拉开了序幕。据《左传》记载,楚国和郑国的武装冲突竟然与忍辱负重的西归有些关联。当时,令尹子元(楚文王的弟弟)垂涎于嫂子西归的美貌,特意在他的公馆旁修了一座房子,整天摇铃起舞,就像孔雀开屏一样,企图勾引守寡的西归。这气得西归痛哭不已,说:“先君编练的这支舞蹈是用来干什么的?跑到这里来求欢?那是为了整训士兵、演习战备用的!被你这个关雎令尹的子元用来勾引寡妇,要脸不要脸?” 子元一听西归的哭诉,有什么反应?史载子元幡然悔悟,带着楚国大军讨伐郑国去了。但我认为,这未必就是全部真相,否则后面发生的事情在逻辑上就讲不通。当时,子元听了西归的话,率兵去讨伐郑国。郑国仓促应战,不是楚国的对手,就玩起了心眼,摆了一出空城计。子元担心有诈,迟疑不前,贻误了战机。而其他诸侯国得以及时增援,楚国只得趁着夜色不战自退。其实郑国人面对强敌,早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只是听说楚军驻扎地有乌鸦出没,显然已经成了空营,这才相信警报已经解除了。 无功而返并不妨碍子源在西贵面前显摆:“你瞧我多大能耐!”他竟然仗着王叔的身份就赖在皇宫里不走,非得跟嫂子喜结连理不可。如果子元真如史料所载那样,听了西归一番话,幡然悔悟,那后边怎么会死乞白赖的,恬不知耻赖在皇宫里不走,子元对西归的话,是从美女专爱英雄的角度去理解的。就好比说动物界求偶,雄性千方百计显摆自己,以吸引异性。楚成王也好,大臣也罢,哪能坐视楚国发生这种丑闻而无动于衷?于是大伙儿联起手来,把子源给杀了。 然后由斗谷於菟继任令尹之职。斗谷於菟是斗伯比的儿子,“斗是”他的氏,於菟是它的名儿,名字很潮很新奇。春秋战国时期人的名都挺奇怪的,他名字的来历,更有传奇色彩。据传闻,说斗於菟是斗伯比和表妹私通的爱情结晶。他母亲觉着忒丢人,就将嗷嗷待哺的儿子扔到荒郊野外去,没成想呢让一老虎给收养了。全家上下傻眼了,这是神人!就从老虎那把这孩子抢回来,并取名为“於菟”。在楚国方言当中呢,“谷”是哺乳的意思,“於菟”是老虎的意思,寓意着他的不凡与神奇。意思是斗於菟是被老虎养起来的孩子。老虎哺育过的斗於菟,在楚国的历史上,那算得上是一代名相。当时楚国经过多年征伐,府库已经是空空如也,而斗氏作为世袭贵族,足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斗谷於菟十分的爽快,自毁家以纾国难,几乎将所有的家产都捐献给了国家。除了仗义疏财之外,斗谷於菟三度出任令尹,在十多年的官宦生涯中,留下了很多令后人敬仰的政绩。《国语》说他体恤百姓,自甘贫苦;《说苑》里边儿记载他不徇私情,惩治犯法的族人;《论语》里也提到过他。孔子对他也是非常的赞誉,说他是个忠臣,没有私心。到了战国时期,楚国大臣依然对斗谷於菟念念不忘,赞其“廉且直,义且正,亦忧社稷”。有斗谷於菟这样的大臣辅佐,楚国的崛起,那就是时间问题了。 曾经依靠空城计躲过一劫的郑国,在七年之后再次面临楚国的征伐。身为带头大哥的齐国,当然不能坐视小弟受欺负,迅速地邀集各诸侯国操起家伙事前来助阵。一场姗姗来迟的激烈对抗,终于在齐、楚两大诸侯之间全面爆发。 由于地缘政治的关系,楚国进攻中原的套路,就一条——打郑国,谁让他离得近,且是四战之地。相比之下,齐国对抗楚国的策略选择余地显然就要大一些。除了增援郑国以外,齐国还接连策反,或者说叫讨伐依附于楚国的小国。比如说地处淮水上游的江国、黄国,以及如水边上的蔡国。这姜、黄二国好说,他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力不济,赶不上人家,谁打上门就拜谁的码头。比较惨的是这个蔡国。蔡国总是觉得自己挺能,先前跟楚国顶牛,如今也不给齐国面子,结果一上阵立见分晓。蔡哀侯做过楚国的俘虏,还差点儿被煮成肉汤。如今蔡缪侯(蔡哀侯的儿子),也步他爹的后尘,被齐国给抓起来,多亏其他诸侯出面说情,齐桓公放了他一马。 对于齐国此番讨伐蔡国,热衷于搜集花边新闻和隐私伦理的《左传》还有另一种解释说,蔡缪侯继位之后,为了抱上一只粗腿过安生日子,把妹妹蔡姬嫁给了齐桓公。有一回齐桓公带着蔡姬乘船嬉戏,蔡姬玩得太忘情,一直不停地摇啊摇,准备摇到外婆桥。结果齐桓公害怕翻船,就让蔡姬赶紧停下来。蔡姬不听,“多好玩,大王,依然我行我素。”齐桓公就生气了,一怒之下把蔡姬撵回娘家,但是并没有解除婚约。蔡缪侯也挺窝火,懒得跟妹夫讲道理,迅速地把蔡姬就给改嫁。因为婚约没有解除,从法理上来讲,蔡姬重婚了,齐桓公就被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哪能善罢甘休? 于是就兴兵讨伐蔡国。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解释是不是靠谱,咱不太好下定论。但是《史记》采信了这个说法,在《齐世家》和《管蔡世家》里都提到过这事。收拾完蔡国以后,齐国和前来替小兄弟撑腰的楚国,有过一次正面交锋。楚成王派使者去质问齐国大军,说了一句着名的话:“你齐国在北方,我楚国在南方,风马牛不相及,你闯我的地盘,你逞什么威风?” 管仲这边,针锋相对地替齐桓公答复使者。齐太公曾受昭公之命,对天下不服从者进行制裁。楚国作为一方诸侯,未向周王室进贡,昔年周昭王南征未返。现如今,齐国尊奉王室,是时候替周天子讨个说法。 齐国人言辞激烈,楚国人也不甘示弱。楚国使者回应道:“未向王室进贡,或许是我们疏忽了,日后补上便是。”至于周昭王南征未返之事,楚国使者则巧妙地推脱:“那你得去问问那滔滔江水。”这话说得,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年周昭王南征不返,是中了楚国人的诡计,落水溺亡。如今楚国非但无悔改之意,还出言不逊,让齐国人去问茫茫大地、滔滔河流,是可忍孰不可忍,齐楚两大诸侯,棋逢对手,一番恶战,谁也没占到便宜。 楚成王见状,再次派出使者,领头的是大夫屈完。齐桓公则玩起了心理战,让军队整齐列阵,邀请屈完乘车检阅,并吹嘘这支军队足以纵横天下,无人可敌。屈完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击:“楚国城池坚固,汗水环绕为护城河,您的军队再多,到此也是无用武之地。” 强强交手,谁也不能轻易将对方如何。最佳的选择,莫过于握手言和,以免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让他人得利,可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在公元前656年,齐楚两国经过短暂交锋后,在召陵(今河南漯河附近)举行了盟会。双方承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第30章 鲁国夺嫡之战,齐桓公一手定江山。 话说北狄南蛮交相侵扰中原,强敌压境,鲁国亦未能幸免。鲁庄公因将不久于人世,国内爆发了一场错综复杂的夺嗣之乱。鲁庄公的夫人,乃齐国国君之女哀姜,一般认为是齐桓公之女,然其并未诞下嫡嗣。而姬妾叔姜,即哀姜之妹,则育有公子启;同为姬妾的孟任,乃大夫党氏之女,颇得庄公宠爱,育有公子班。此二子,皆为嗣位热门人选。 此外,鲁庄公还有三位兄长,分别是庆父、叔牙和季友。庆父,作为庶长兄,在鲁国历史上地位举足轻重。鲁国宗室的家庭关系,大致便是如此错综复杂。 鲁庄公因宠幸孟任,倾向于让孟任之子公子班继位。哀姜则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公子启接班。更为复杂的是,哀姜与庆父私通,此事在《列女传》中亦有记载,甚至涉及与叔牙的纠葛,但此等私事,我们在此便不深究。 公子启因得庆父支持,势力渐长。公元前662年,重病卧床的鲁庄公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便召见叔牙,询问其对嗣位人选的看法。鲁庄公本意是为公子班拉票,不料叔牙却另提人选,建议由庆父继位。叔牙的理由是:既然鲁庄公无嫡子,那么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原则,庆父继位亦是理所当然。 鲁庄公听后未置可否,转而召见季友询问意见。季友态度鲜明,坚决支持公子班。鲁庄公终得一知音,遂向季友倾诉心中苦楚,责怪叔牙不懂事。为除后患,季友不顾手足之情,亲自灌了叔牙一杯毒酒。 鲁庄公去世后,公子班在季友的支持下继位。然因父亲尚未发丧,公子班暂居外公党氏家中。庆父趁机指使党氏家族的马夫卞氏,暗杀公子班。卞氏因曾受公子班责罚,心生怨恨,遂行此恶事。 季友闻讯大惊,知是庆父所为,但自知无力抗衡,只得逃亡他国。庆父则趁机拥立公子启继位,即鲁闵公。鲁闵公自知来路不正,上台伊始便与齐国结盟,以求自保。为平息事态,他还请齐桓公出面劝季友返回鲁国。齐桓公答应帮忙,并派遣大臣仲孙湫前往鲁国慰问。 仲孙湫回国后向齐桓公进言:“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齐桓公深知鲁国内乱对齐国不利,遂询问仲孙湫有何对策。仲孙湫建议静观其变,待鲁国内部再出新乱子时出兵平乱。 果然不出仲孙湫所料,庆父先前支持鲁闵公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迫切希望从幕后走向前台自立为君。哀姜亦参与其中,助情夫杀害自己法理上的儿子。已返回鲁国的季友再度逃亡,并带走鲁庄公的庶子公子申。庆父弑君未遂后被迫逃亡他国;而季友则在齐国的支持下护送公子申回国继位,是为鲁僖公。 随后鲁国向齐国送出厚礼以示感激并请求遣返庆父。庆父自知罪责难逃,在回国途中上吊自杀。另一主谋哀姜则逃往邾国后被齐桓公强令引渡回齐并处死。应鲁僖公之请哀姜尸身被送回鲁国安葬。平定鲁国内乱再加上此前齐桓公助燕存卫之举被公认为是齐桓公称霸过程中的三大功绩之一。 第31章 九合诸侯 尽管齐桓公自诩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但普天之下并未真正消停过。就在齐国攘除外患,平定诸侯纷乱之后,周王室那边又出幺蛾子。出什么事?这位周天子,依然是周惠王。 不过这回,他捅娄子并非因为贪财,而是因为动起了废立太子的念头。理由很老套,“子以母贵”,太子是嫡长子,但其母齐国之女,已不在人世。周惠王此时宠幸的是陈妫,便打算册立陈妫所生的儿子子带为太子。此意一出,朝野一片哗然,特别是齐桓公,态度非常坚决——不同意。为了表明拥护宗法制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齐国在王室的影响力(毕竟现在的太子是他齐国公主之子),齐桓公以霸主的名义, 在公元前655年召集各方诸侯,与太子在首止会盟(位于今天的河南睢县)。以此告诫周惠王别乱来。 周惠王不吃这一套,暗中派大臣去策反正在首止开会的郑文公,提出郑、晋、楚三国及 贾、翟、卫、宋共同对抗齐国的动议。郑国原本是齐国的铁杆盟友,但因郑国大臣申侯之事,双方产生了一些嫌隙。这申侯之事,说来有些复杂,细论起来还牵扯到陈国。 当年,齐国率领诸侯南征楚国,齐楚最终握手言和。陈国大夫辕涛涂找到郑国的申侯,提议说,诸侯大军回师,必然会抄近道经过陈国地界,需犒劳他们,难免要破费。辕涛涂便寻思着向齐桓公提议,让诸侯大军沿海边绕一圈再回去,以示威于东夷,这样就能省了陈国的犒劳费用。申侯一听,觉得是个好主意,便表示支持。齐桓公采纳了辕涛涂的建议,但从东边折返时并不顺利。申侯此人在楚文王手下做事时,就被评价为“贪得无厌”。如今见辕涛涂的提议惹出麻烦,便趁机反水,摆了辕涛涂一道。申侯向齐桓公提议,借道陈国,顺便补充给养。齐桓公恍然大悟,自己被辕涛涂给忽悠了。 于是,齐桓公先赏了一座城邑给申侯,随后率领军队将居心不良的陈国揍了一顿。 在首止会盟之前,辕涛涂为了报复申侯,先是怂恿他好好享受齐桓公赏赐的城邑,接着跑到郑文公面前告刁状,说申侯图谋不轨。郑文公不仅疏远了申侯,还一口咬定申侯背后就是齐国在搞鬼(毕竟那城邑是齐桓公赏赐的)。由于郑文公已经对齐国产生了信任危机,周惠王策反便相当成功。正在开会的郑文公连招呼都没打,就悄悄回国了。 齐桓公岂能容忍这等无视盟主权威之事?他召集诸侯,准备攻打郑国。楚国也想趁此机会捞一把,就在齐国准备攻打郑国时,楚国打着救郑的旗号,兴师围攻许国,迫使诸侯从郑国撤兵去救许国之危。有了周惠王和楚国在后边撑腰,郑文公自然胆气更壮。 这时管仲站了出来。收拾郑国就是打周天子的脸,继续这么折腾下去,会严重背离“尊王攘夷”的创霸宗旨。所以,不能这么干。 他建议先让诸侯向周天子行修职贡之礼,以礼相待,以德服人。齐国要先把表面功夫做足,缓和紧张局势。 眼见齐国态度软化,郑国也借坡下驴,派太子华前来赴会。可谁曾料到,太子华竟利用参加盟会的机会向齐桓公求援,请求齐国继续攻打并灭掉郑国的泄氏、孔氏、子人氏三家卿大夫。见太子华态度诚恳,齐桓公又动起了趁你病要你命的念头。管仲表示反对,他认为太子华身为太子,却只顾一己之私,吃里扒外,郑国的国人是不会答应的,不能被他带偏。 太子华在齐桓公和管仲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却意外为齐国收服郑国创造了机会。郑文公对齐国的反应心存感激,主动提出和齐桓公单独会盟,重回齐国怀抱。后来,太子华再度密谋作乱,被郑文公下令诛杀。为防止子嗣争夺君位,郑文公索性将自己好几个儿子都杀了,又把剩下的全部赶出了郑国。 公元前652年,周惠王去世,太子郑顺利即位,是为周襄王。齐桓公认为,这么大的事,有必要再盟会一次。 确定在新天子的领导之下,以齐国为核心的诸侯格局形成。第二年,齐、鲁、卫、宋、郑、许、曹等诸侯在葵丘(今天河南民权附近)举行会盟,史称“葵丘之盟”。周襄王派大臣宰孔与会,对齐桓公极尽笼络之能事,不仅赠予厚礼,还允其不败之权,更将亲戚关系追溯至周武王时期,因周武王的王后乃齐太公姜子牙之女,故亲切地称呼齐桓公为“伯舅”。葵丘之盟标志着齐桓公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昔日颠沛流离的公子小白,如今已成为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中原霸主,是多少男人羡慕的传奇经历! 然而,平心而论,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确实掺着不少水分。尽管周襄王对齐桓公极尽恩宠,但当今天下的四大诸侯中,秦国独居关中,忙于从西戎和晋国手中夺取利益,暂时无暇顾及中原之事;晋国虽有意出席葵丘之盟,却在途中遇到提前返回的王室代表宰孔,被其以齐桓公“不务得而勤远略”,实则借尊奉周室之名行征伐天下之实的言论所劝阻,最终选择返回晋国,未给齐国捧场;至于楚国,更是素来以蛮夷自居,自行称王,连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对齐桓公的霸主地位自然也不屑一顾。 第32章 齐桓公霸业崩塌 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借葵丘之盟的东风,齐桓公几乎是上天了。然而,接下来他却遭遇了重挫,正应了《易经》中的“亢龙有悔”。 看似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特别容易被攻破。一场源自周王室的内乱,是导致齐桓公霸主地位崩塌的关键因素。公元前649年,即葵丘之盟两年之后,曾错失太子之位的叔带,联合戎族如邾、泉、皋、伊洛等,借兵挥师直指洛邑。这本是王室内部的王位之争,却迅速演变为国际事件。叔带雇佣的戎族,乃是秦、晋两大诸侯的宿敌,因此,不等齐桓公反应过来,秦晋两国已派出军队为周襄王提供武装保护。 雇佣兵难以抵挡,仓皇逃窜。周襄王本想趁机杀掉弟弟叔带,奈何叔带腿长跑得快,一溜烟逃到了齐国。齐桓公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便派遣管仲等人前往周王室与晋国谈判,意图促成双方和解。 周襄王对管仲礼遇有加,但一提到叔带便怒火中烧,谈判进行得极不愉快。随后,仲孙湫又奉命前往洛邑为叔带求情,周襄王态度依然强硬。仲孙湫回来向齐桓公报告,此事难以解决,恐需耗时十年之久。齐桓公听了仲孙湫的话,只得作罢,让叔带暂时寄居在齐国。 直到公元前640年,周襄王才在大臣的劝说下,将叔带带回洛邑。然而,叔带本性难改,继续策动叛乱,此乃后话,咱们先按下不表。王室不稳仅仅是天下乱局的冰山一角,南边“熊孩子楚国和北边“野孩子”狄人,这些年气焰愈发嚣张,不断侵扰周边诸侯国。一些小诸侯国如温、黄等,更是在地图上消失了,一个被狄人所灭,一个被楚国所灭。 像郑、卫等有一定体量的诸侯国,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东边的淮夷也蠢蠢欲动,频繁滋扰杞国。齐国面对咄咄逼人的外敌,逐渐显现出强弩之末的态势,其主要应对策略也变成了被动防御。例如,派兵驻守洛邑、帮助卫国修缮防御工事等。甚至有一次为了解除徐国之危,齐国出兵讨伐楚国的盟友厉国,却惨遭败绩。齐国逐渐走上了下坡路。 外患已经让齐桓公很闹心,偏偏齐国内部也出现问题。公元前645年,管仲去世,易牙、开方、竖刁利用齐桓公的宠信走向前台,埋下了齐国内乱的祸根。这三个人的人生经历糅合在一起,称得上是一部暗黑史。 先说易牙,他是厨师行的祖师爷,原本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曾经把自己儿子杀了,做成一道味道鲜美的肉汤,以此来取悦齐桓公。齐桓公得知实情后,虽然有些恶心——毕竟易牙为了取悦自己杀了自己的儿子——但还是被这份“忠心”感动得一塌糊涂。于是对易牙恩宠有加。 至于开方,他的父亲正是那位痴迷养鹤的卫懿公。早在卫国被狄人所灭之前,卫开方就告别家人,一直追随着齐桓公浪迹天涯,十五年没回家探过亲。这种不顾亲情的行为也让人侧目。 再来说竖刁(或称“竖刀”、“竖人貂”),为了追求荣华富贵,不惜自宫成为宦官。他的必杀技就是阿谀奉承。管仲临死之前,齐桓公曾向他提到过这三个人,并有意让他们继任相国。但管仲连连摇头表示反对,他认为这三个人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易牙杀子讨好主子太没人性;开方不念父母之亲不讲人情;竖刁对自己下狠手也不是什么好鸟。三人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宵小之徒,任用他们必然招致灾祸。 然而齐桓公并未听从管仲的肺腑之言。公元前643年,齐桓公病重时,易牙、开方、竖刁串谋作乱,将齐桓公软禁于宫中,堵住大门筑起高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奄奄一息的齐桓公既无食物又无饮水,排泄物也无人清理最终活活饿死,这一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郑庄公在世时曾有一句“三公子皆君也”的神预言,而齐桓公死后的齐国情况比当年的郑国还要复杂。齐桓公先后有三位夫人——王姬、徐赢和蔡姬——却都未能生出儿子来。而六位受到齐桓公宠幸、待遇等同于夫人的姬妾却都有子嗣,母以子贵的情况在齐国上演得淋漓尽致。 长卫姬生子无亏,少卫姬生子圆,郑姬生子昭,葛赢生子攀,密姬生子伤人,宋华子生子庸。当然,齐桓公膝下还有很多儿子,但是参与君位争夺战的就这六位公子哥。齐桓公在世之时,曾与管仲商定册立郑姬的儿子昭为太子,还趁着举行葵丘之盟的机会,把这桩后事托付给了宋襄公。 叛乱的主谋易牙,跟长卫姬的关系比较密切,自然就不肯认这笔旧账。“先君在世的时候,曾亲口答应过改立公子无亏做太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完成手续就走了。,咱们应该以最后一份遗嘱为准。”可是易牙口说无凭,其他的公子当然也不服气,闹了两个多月,公子无亏终于被专横的易牙强行扶上了君位。公子昭则逃往宋国寻求庇护。 在诸位公子争夺君位的这段时间里,齐桓公的尸体原封不动躺在床上,没人过问。长达六十多天,尸身上的蛆虫都爬出窗外,直到公子无亏即位,才把惨不忍睹、基本烂得差不多的父亲尸身给收殓下葬。公子无亏的即位不是齐国稳定的开始,却是诸位公子争夺君位的开端。其他五位公子不甘落后。于是频繁上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闹剧。除了公子雍以外,都过了一把君主的瘾。 最后一位摘走胜利果实的是少卫姬的儿子公子元,在公元前643年继位,是为齐惠公。至此,齐桓公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才宣告终结。也就是说,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阴霾笼罩在齐国上空长达三十多年,霸主的声誉和威严早已灰飞烟灭。 第33章 宋襄公的霸主野心 话说“圈地之盟”确立的诸侯体系以霸主齐桓公为核心。随着齐国日渐势微,体系的向心力大幅度衰减,其他结盟的诸侯开始蠢蠢欲动。最早有想法的,是鲁僖公,趁着齐国疲于应付乱局,在公元前643年把临近的项国给灭了。 鲁僖公想借此树立威权,争做霸主。齐桓公当时还没死,尽管已经被北狄、南蛮,以及周王室内乱搞得焦头烂额,仍然不肯放过一丁点蠢蠢欲动的苗头。借着会盟的机会,把鲁庄公给扣下了。也多亏鲁庄公的夫人姜氏是齐桓公之女,出面找齐桓公求情,齐桓公这才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把鲁僖公给放回去了。 俗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齐桓公后饿死以后,眼瞅着齐国人自己折腾起自己来,宋国国君宋襄公可就抑制不住欣喜若狂的心情,认为这霸主之位非我莫属。虽然宋国的国力被齐国甩得不知道多少条街,也瞧不出有霸主的气质和风范。但实话实说,宋襄公心里这么琢磨,也不是异想天开,还是有一定的理论根据和现实底气的。 这个理论来和现实底气是什么?咱们一一道来。先从远的论起,宋国是商朝王室之后,被周公旦分封之时,就享受着公爵的荣誉称号。虽然咱们不敢说出身很正统(毕竟是“前朝余孽”),但传承着王室基因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因此做天下诸侯的霸主,资历这一关分分钟就通过了。 再说近一点,宋襄公主政以来,一直跟着老大哥齐桓公混,因此深得齐国的信赖。就连册立太子这么重大的事,齐桓公跟管仲商议定了,还要借葵丘之盟托付给宋桓公之子宋襄公。在宋襄公看来,这不单单是信任问题,更是齐桓公借此向诸侯宣誓:我宋襄公就是霸主之位的接班人!齐桓公是否真有这么一层意思,咱们可不好妄加推断,但是宋襄公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更何况齐桓公和管仲都已经作古,其他当事人已经死无对证。那解释权当然就归到宋襄公自己手里。 而最后再说新近发生的事,公子无亏在易牙、开方和竖刁等一群乱党的扶持之下继承了君位。诸公子纷纷作鸟兽散,拥有合法太子身份的公子昭逃到了宋国,这就给宋襄公干涉齐国内政,并借以树立威信、凝聚中原诸侯创造了天赐的良机。咱们说但凡成大事的人,敢想也得敢干,毕竟只知而不行,就不是真的知。知行合一才行,光说不练假把式。 公子无亏在位短短数月,刚翻过新一年的年头,屁股还没坐热乎。宋襄公就邀集诸侯联军,硬闯到了齐国的地界。干涉的目的很明确,公子无亏非法即位,咱不能不管,所以护送公子昭来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齐国国人对于易牙等人作乱,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也就趁势干脆把公子无亏和竖刁等人给杀了。易牙、开方侥幸逃脱,后边儿还有戏份,咱们先把它搁一边不讲。 就说这个宋襄公和准备迎立公子昭的这帮人,杀了公子无亏等一干乱党,大家伙可都没意见,但是要是拥立公子昭,其他四位公子可就不乐意了,各有各的理由,总之就是要把公子昭连同干涉军撵出去。帮我们杀公子无亏可以,但是想回来摘这个成熟的果子门都没有!宋襄公又通过武力解决,大败四公子之师,顺利地护送公子昭回到临淄即位。这就是齐孝公。宋襄公通过打败齐师,干了一票大的,不负齐桓公的葵丘之托。 宋襄公不禁有点儿飘飘然了,我行了,我能耐!认为当下宋国足以取代齐国,成为中原霸主。那怎么才能成为霸主?这玩意儿摸着石头过河,没有前车之鉴,但是从小马仔到老大哥,普遍的做法,手上得沾点儿血,否则无以树威。照这个思路宋襄公就说,那我先拿弹丸小国——滕国开刀。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滕宣公给抓了。 紧接着,宋襄公又责令曹国、邾国和鄫国三国国君前往毗邻东夷的睢水会盟。曾国国君晚到一步,宋襄公就把他当反面典型,给扣下来了,还打算拿他当此次祭祀的祭品,顺带震慑一下东夷各部族。宋襄公一门心思要做霸主,但是宋国并不乏头脑清醒的智者,公子目夷便是其中最有分量的一位。公子目夷是宋桓公的长子,宋襄公的哥哥,咱们说他是哥哥,怎么没当国君?因为他是庶出的,属于没有君位继承权的小宗。宋桓公病重的时候,太子兹甫(即后来的宋襄公)也曾向父亲恳求将太子之位让给庶兄目夷。 公子目夷听说之后,不愿坏了宗法制的规矩,坚持不受,后来索性跑到魏国躲起来了。宋襄公四年之后,又把目夷召回,委以军政大权。看到弟弟宋襄公忘乎所以,公子目夷心急如焚,苦口婆心地劝他:“这事儿,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先前齐桓公身为霸主,虽然拥有平定鲁乱、存卫、救邢三大功绩,但依然有人说他薄情寡义。你可倒好,霸主还没坐上,就虐待两国之君,这是求霸的路线吗?这是作死的路线啊!” 然而,鬼迷心窍的宋襄公可听不进去。这边的事还没完,又兴师讨伐叽叽歪歪的曹国。目夷认为宋襄公动辄讨伐他国,这事儿办得不对,在德行方面还需要下功夫修炼。但是,头脑发热到几乎丧失理智的宋襄公依然我行我素。眼瞅着昔日归附于齐国的中原诸侯分崩离析,陈国国君出面召集了一次盟会,鲁、蔡、郑、楚等诸侯都应邀前往齐国。大家缅怀齐桓公的功德,共叙往日的情谊。宋襄公自然一心想做霸主,既不愿意给强出头的陈国捧场,也不愿意继续活在齐桓公的阴影中,所以这次盟会他拒绝了。 不仅不给面子,宋襄公还想照葫芦画瓢:“我也邀集诸侯盟个会,树立以宋国为核心的新诸侯体系。”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宋国发出去的请柬,到底有多少人会买账?宋襄公心里可没底。于是,宋襄公就派人去联络楚成王,想借楚国的影响力,让原先归附楚国的诸侯尊奉宋国为盟主。这简直就像跑到别人地盘上去招小弟,还请对方老大出面去帮你忽悠,你给人家什么好处?不得不佩服宋襄公这个胆量和想象力。 鲁国大夫臧文仲对此有一句神预言:“以欲从人则达,以人从欲险且艰。”意思是,让自己的欲望符合他人的需求,你就能成功;而想让别人屈从于自己的私欲,你纯属白日做梦。人家又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妈,凭什么惯着你?公子目夷也奉劝宋襄公:“宋国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人家捧着你、惯着你,自己也得有自知之明。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非倒大霉不可!” 嘿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成王竟然答应了宋国的无理要求,承诺说:“行,没问题,我带着我的小兄弟们一起来捧你宋襄公的场。”宋襄公一听,高兴坏了,只顾着做这个黄粱美梦。哪曾想,楚成王下的可是一盘大棋,而他宋襄公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即将为不切实际的幻想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第34章 宋国称霸失败 宋襄公想让楚成王帮忙,派自己小弟一同来会盟。应宋襄公的邀请,楚、宋、郑、蔡、许、曹等国,在公元前639年,于盂地(即今天的河南睢县附近)会盟。名义上是尊奉宋襄公为盟主。 其实,楚成王是另有打算,他不仅想借此机会将宋襄公扣押,还打算兴师讨伐不自量力的宋国。多亏鲁僖公从中斡旋,这才缓解了紧张的事态。或许是霸主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被释放回国的宋襄公,依然是执迷不悟,铤而走险。先前只是讨伐了曾、曹这样的小诸侯国开刀,如今却变本加厉,竟然要讨伐归附于楚国的变节分子郑国。在楚成王看来,宋襄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见棺材不落泪。若不将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他那称霸之心就不会死。于是决定发动攻击。 这时公子目夷说:“天下气伤久矣。宋国谋求称霸的理论基础存在很大的问题,毕竟夷姓不在心。也就是说,商族已经是明日黄花了,这是逆天时而动,跟老天爷作对,怎么能有好下场呢?” 虽说“夷姓不在心”之论带有明显的宿命论色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所谓的前朝余孽,想翻盘?春秋之前没有过,春秋之后也没发生过。更何况就国力而言,眼下宋国充其量算二流。当初之所以能打败齐国军队,其实背景大家都清楚,那是借助了四公子师的力量。齐国绝大部分国人,包括高傒这样的重量级贵族在内,都是支持公子昭的。他们要么做内应,要么保持中立,这才让宋襄公如愿以偿把公子昭扶上君位。现在想跟楚国硬碰硬,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宋襄公谋求霸主之位全然是一次不顾国力的战略失误。而在战术层面上,宋襄公连一个合格的统帅都算不上。接下来的宋楚交锋,便是让宋襄公贻笑于后世的泓水之战。 当时,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宋国军队的战斗力明显弱于民风彪悍的楚国。论质量不行,论数量也赶不上人家。公子目夷劝谏宋襄公无果(那时公子目夷是当大司马,军界的一把手),只好硬着头皮打这一仗。考虑到敌强我弱,随军出征的目夷建议:“楚军过来是需要渡过洪水,等他渡到一半之时,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或许还有机会取胜。”宋襄公却摇头如拨浪鼓,说:“不行,我打这仗是为了当霸主,不拼实力,拼阴谋,我胜之不武。那这仗我还不如不打呢!”等到楚军全部渡了河,公子目夷又建议:“现在楚军组成战斗阵列还没成型,我们趁着他没成型之前,抓紧机会进攻。”宋襄公还是摇头:“不行,我们是仁义之师,不能用下三滥的做派。” 双方列阵开打,宋军质量比不过人家,数量也不如人家,还不玩阴谋诡计,结果毫无悬念,惨败。宋襄公还被一箭射到了大腿上,直接生活不能自理了。 回到都城之后,大臣们纷纷数落宋襄公,指责他瞎指挥,不会打仗,不听取公子目夷的正确意见,导致一败涂地。宋襄公吃了教训,死鸭子嘴硬,说什么“君子不能趁人之危”。公子目夷一听,当时就火了:“打仗不就是谋略吗?不就是为了打赢吗?那是最终目的啊!照你那套空谈仁义的做法,当奴隶服侍别人得了,还打什么仗?打仗还讲什么仁义?谁更仁义谁就获胜?咱们就拼拼仁义得了!”宋襄公被怼得没脾气,腿上的伤痛更是让他元气大伤。 公元前637年,曾经被宋襄公扶上位的齐孝公突然翻脸了,以宋国当年没参加陈国组织的缅怀之会(即到齐国缅怀齐桓公丰功伟绩的那次会盟)为由,出兵讨伐宋国,把这位当年的恩公一顿收拾。宋国求和,齐军这才班师回国。不久之后,悲愤交加的宋襄公不治而亡,带着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霸主美梦,可笑又可怜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宋襄公死后,太子王臣继位,称为宋成公。宋国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了称霸的痴心妄想,放下身段和楚国讲和去了。伴随着宋襄公不出意外地落败,在齐桓公所构建的中原诸侯体系中,已经没有谁敢于挑战楚国的威势了。曾经凝聚在齐国羽翼之下的诸侯,要么选择沉默以求自保,要么索性改弦更张,登上了楚国的大船。作为楚国的铁杆粉丝和忠实马仔,郑国的表现完全可以用奴颜媚骨来形容。楚军即将从泓水凯旋之际,郑文公安排夫人芈氏(楚成王的姊妹)和姬妾姜氏(齐国之女)前去迎接。楚成王与当年调戏息妫一样,也有些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情怀,兴致相当高昂。 让战俘整齐列队,还将割下来的战俘耳朵陈列在侧,接受米氏和姜氏一行的检阅。两大美女看这玩意,多吓人!如此目无理智的行为遭到了诗人的痛斥,但郑文公丝毫不以为意。他竟还在都城盛情宴请楚成王。楚成王大块朵颐之后,又顺走了郑文公的两个女儿。 当齐孝公对宋国恩将仇报时,楚成王再度发威,派将领成得臣——这是窦伯比之子,字子玉——率兵讨伐陈国。表面上说是因为陈国依附于宋国,其实背后的原因更能暴露出楚国染指中原的野心。首先,陈国曾组织过所谓的“缅怀之会”,楚国此番敲打陈国,就是想让中原诸侯放弃抱团取暖的幻想。其次,陈国是中原东南面的一道屏障,先把他搞残了,将来出入中原才不会碍手碍脚。此一役,楚国不仅夺占了陈国的焦、夷两座城池,还帮助与陈国隔河相望的顿国修缮工事,起到监视和牵制陈国的作用,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以蛮夷自居的楚国,兴致盎然地前来干涉中原之政。而所谓的“中原之政”,实在是相当不争气啊。 齐桓公这一代霸主烟消云散之后,以齐国为核心的中原诸侯体系土崩瓦解。宋国想通过干涉齐国的君位继承来谋求霸主之位,而鲁国以及狄人则支持齐国对抗宋襄公这个假霸主。郑国投向了楚国的怀抱,曾经饱受狄人侵扰的秦国更是认贼作父,联合宿敌狄人去讨伐自己的小伙伴卫国。齐孝公也掺和进来,把齐桓公的三大功绩抛在脑后,公然和狄人沆瀣一气。也多亏卫文公是卫国这么多年来难得的英主,率全国之力奋起抵抗,这才得以保全卫国。 没有扛把子管束的中原诸侯,一夜之间乱成一锅粥。可不凑巧的是,周王室仿佛是担心自己被世人遗忘似的,也闹出了一场乱子来抢头条。关于这场王室之乱的起因,大概可以从郑国开始讲起。郑国投靠楚国之后,原先屈服于郑国的弹丸小国滑国,选择弃暗投明,投靠了卫国。那郑国当然不乐意了,两度兴兵讨伐滑国。诸侯因为站队而相互掐架,原本没有周天子什么事,你们打你们的,我这个做天子的就管这平衡就完了。但是王室跟卫国关系密切,周襄王就派两位大夫前往郑国替滑国求情。周襄王面子大,但是郑文公可不想给。当初郑、虢两国出兵平定王子颓之乱,护送周惠王复位,出力最多的郑国却获利最少。如今你周襄王公然拉偏架,郑文公就决定,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下令把两位大夫扣押起来。 周襄王一看,你竟敢扣我的人,也不甘示弱,非得让你知道知道天下跟谁姓不可!可咱们话说回来,这玩意儿嘴上耍横太容易了,周王室还真没有能耐去教训郑文公。他就打算找狄人来帮忙。大夫富辰认为,这玩意使不得,理由有两个:第一,周室东迁的时候,战国是两大护驾诸侯之一,一个郑国,一个晋国,有辅佐王室之功。先前王子颓作乱,也是郑国出面把事儿给摆平的。这两桩事足以说明,搞好和郑国的关系,对王室而言具有重大战略意义。不应该因为这么一点儿小怨就乱了大局。其二,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周郑交恶。说破了天也是自己家里的事,没有借助外族之力的道理。引狼入室,与怀柔天下、共御外侮的宗旨是背道而驰的。 傅臣说的对不对?在理。但是周襄王听不听?不听。当即派大臣颓叔、桃子去狄人那里,搬救兵。狄人乐得有染指中原的机会。这哥们不怠慢,相当的卖力。不仅是痛揍了郑国,还夺走了栎邑作为酬劳。为了感谢狄人替自己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周襄王不顾大夫富臣的竭力反对,执意娶狄女韦氏为后,与狄人结为了联姻之亲。可谁曾想,这位年轻貌美的韦氏竟然跟回到洛邑没多久的叔带搞上了。 不得不承认,叔带真算得上是个人物,当初为了夺取王位,借戎师之力攻打洛邑,结果被秦、晋两大诸侯坏了好事,仓皇逃遁齐国。齐桓公曾经派大臣前往洛邑替叔带求情,周襄王当时正生着气,巴不得他死外边。一直到郑国讨伐滑国前后,周襄王才采纳了大夫富臣和睦兄弟以张诸侯的建议,把叔带召回了洛邑。原本寻思我跟你一笑泯恩仇了吧,没想到这叔带送给哥哥的见面礼竟然是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周襄王气的肺都炸了,当即就把韦氏给废了。先前奉命去搬救兵的颓叔、桃子,担心狄人怪罪连累到自己,索性就怂恿叔带作乱得了。借狄人的力量就控制了洛邑。本想借别人的刀,结果把自己捅了。悔不当初的周襄王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打不过干不过就跑。只可惜周公孔、富臣等一干大臣可没能跑掉,全部殉难。叔带携韦氏在敌人占领的温邑落了脚,名义上自立为王,实则沦为狄人的傀儡。 危难关头,也多亏郑文公不计前嫌,再度以辅佐周室为己任,为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周襄王提供了庇护之所。虽说暂时无虞,但是周襄王心里很清楚,仅凭郑国之力,根本没法翻盘。蛮夷、楚国和狄人纯属一丘之貉,不趁火打劫就烧高香了,根本指望不上。为了挽救王室于危亡,周襄王不断向各方诸侯告急。管他有枣没枣,先打几竿再说,死马当活马医。纵观天下,真霸主陨落(齐桓公),假霸主沉沦(宋襄公)。面对北狄、南蛮的步步紧逼,东方诸侯已然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以晋和秦为代表的西方诸侯,恐怕就是挽救周王朝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第35章 假道伐虢 受地理环境和交通条件的限制,以周朝都城洛邑为界,西边诸侯和东边诸侯的接触并不多。周朝东迁之初的四大诸侯齐、楚、秦、晋,西边就占了两席。在之前的文章中,晋国偶尔还能露露脸,而独居关中的秦国,基本上没有出镜的机会。因此,现在我们有必要追根溯源,把这两个即将决定东周王朝生死存亡的西方诸侯仔仔细细地说一番。 洛邑以西的诸侯当中,晋国的地缘政治环境无疑是最为优越的。姬姓诸侯地处汾水中下游,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西南部,属于河谷地区,有利于发展农业生产。四面被山脉和黄河环绕,进可攻退可守,周围也没有什么强敌,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戎狄小部落。 按理说,拥有这么优越的自然条件,借势做大可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一场持续多年的曲沃与翼城的纷争,使得晋国耽误了将近70年的宝贵时光。怎么回事?公元前679年,第N次攻破翼城的晋武公重金贿赂周王室,通过了户口审查,跻身为晋国的大宗。两年之后,晋武公去世,儿子姬诡诸继位,这就是晋献公。在这个类似齐桓公人物的领导下,晋国终于步入了发展正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崛起。 作为一代雄主,晋献公具有一个性格特点,那就是心狠手辣。初掌权时,晋国内部并没有随着政令归一而趋于稳定。什么曲沃桓叔、曲沃庄伯的其他后裔,相对于晋献公而言,虽然只是小宗,但耕耘多年,势力雄厚,影响力不容小觑,据说还特别骄横。晋献公上台之后,采纳了大夫士蒍的建议,通过不断地挑拨离间,挑起宗亲斗宗亲的戏码,让他们闹腾得热火朝天。不出十年光景,晋献公就成为了胜利的收割者,轻松愉快地把这些隐患全部消灭了。 剪除内患之后,晋献公就把都城迁到了绛邑,集中精力谋求对外扩张。为了适应征伐的需要,晋国在公元前661年改革兵制,将军队整编为上下两军。晋献公自领上军,以国土防御为主;出去打仗的是下军,则由太子申生统领。军队各司其职,效果立竿见影。 太子申生率兵四处攻城掠地,先后灭掉了耿、霍、魏等弹丸小国。公元前660年,狄人侵扰邢卫,齐国采取了被动防御的策略,拿邢卫的故地来换和平;而晋献公则派太子申生再度出征,讨伐东山皋落氏,大败敌人于济西,有效缓解了中原诸侯的压力,做了一回深藏功与名的幕后英雄。 根据《韩非子》这本书的记载,后来晋国重臣赵鞅自豪地回忆起晋献公的丰功伟绩,说他“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是不是真有这么多,我们没法儿考证,但晋献公确实领衔主演过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假道伐虢”。这个案例还成功入选了堪称兵家瑰宝的《三十六计》。 虞国和虢国这两个弹丸诸侯国是很有意思的。虽说这两个国家的地盘儿不大,但它们所处的位置至关重要,可以说是四战之地,兵家必争。虞国在虞地,守着黄河渡口;虢国更厉害,夹着黄河分布,在南北两岸都有地盘儿。北岸称为北虢,是东虢被灭周平王重新分封的地方;南岸称为南虢,是从西虢东迁过来的。北虢实力弱,依附于南虢,实际上它们就是一个诸侯国,控制着崤山、函谷关的天险。这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国,一个守着渡口,一个守着山口,就好比交通要道上矗立着的两家钉子户,你说这玩意儿烦人不烦人?为了铲掉这两道路障,晋国大夫荀息的建议,就是先收拾虢国。 理由有三个:其一,晋国内乱时,虢国曾站在所谓合法的一方,帮着政府军打曲沃。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对其清算旧账。第二,控制虢国之后,夹在晋国之间的虞国就成了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其三,虞国国君是个小本生意人,吝啬又贪财,只要钱给到位,你别说借道了,你借他老婆都没问题。晋献公一听,觉得这个方案好,唯一担心的就是虞国大夫宫之奇。这个人可不容易糊弄,是个明白人。荀息早就料到这一层了,说:“您知道他警惕性高,不容易上当。但是呢,他为人懦弱而不能强硬,缺少一股狠劲,只要诱惑足够大,虞公根本不会搭理他。” 为了引诱虞国上钩,晋献公真是不惜血本,用屈产的宝马和垂棘的白璧去贿赂虞公。诉求就一个:“我借你条道,我去收拾虢国去。”屈产之马、垂棘之璧,在当时都是相当稀罕的物产,可以说价值连城。晋献公刚开始说实话有点舍不得,给是不给?手哆哆嗦嗦的。荀息拍着胸脯说:“嗨,这东西咱就是换个地方保存,存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能拿回来了。” 收到如此厚重的酬劳,那虞公果然不顾宫之奇的劝诫,太好了!我得这个宝贝儿,我借!借什么都借,不但借了道,还主动充当急先锋,助力晋献公讨伐自己的小伙伴,使晋国轻而易举地就夺取了黄河北岸的夏阳,也就是虢国的地盘。三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655年,晋献公故技重施,再次送出厚礼,恳请虞公借道。上次出兵占了虢国一半儿的地,这次出去,我非把他灭了不可。 宫之奇也是急了眼,说出了一句着名的话:“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呐。”道理很简单,虞国和虢国都太弱小了,咱们小国不抱成团,谁也别想活。但是虞公贪财贪上瘾了,自己给自己打麻醉剂,说:“晋虞为同姓,晋国是不会坑咱们的。”宫之奇当即怒怼:“曲沃桓叔、曲沃庄伯的子嗣,难道不姓姬吗?跟晋国宗室的关系比咱们还近呢,结果谁活到今天了?”宫之奇言之凿凿,说的可都对,可虞公偏就不信这些。不对不对,他送过东西,送得多好。结果果然中了晋献公的计。晋国灭掉虢国之后,在回去的路上,顺道就把虞国也给灭了。 虢公反应还算敏捷,跑到洛邑落了脚。可这虞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连同一干大臣成为晋国的俘虏。宫之奇有先见之明,两番劝谏一看没结果,等着带着族人事先就逃了。灭了虞国之后,荀息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把先前送出去的屈产之马、垂棘之璧全部带回了晋国。晋献公是喜出望外,说:“马还是那匹马,就是牙口儿有点见老。” 第36章 秦国逆袭记 话说晋国,取代虢虞两个弹丸诸侯国,控制了中原通往关中的山河险要,最难受的莫过于刚刚略有起色的秦国。我们都知道,秦国是列强争雄的最终胜利者。这不是咱们剧透,比如看电视剧《大秦赋》,朋友就会猜测这最后秦国胜利了,然后有朋友说:“你怎么剧透呢?”那不用剧透,学过历史都知道秦国最后胜利了。 但是,咱们话说回来,在东周数百年中,秦国其实是一个相当悲催的另类。春秋时期,秦国是王室诸多关系户搞地域黑的对象之一,被蔑称为“西戎之国”。战国的时候,秦国又被中原的一线诸侯——山东六强国,韩、赵、魏、楚、燕、齐起的叫“虎狼之国”的外号。 总而言之,在当事人的眼里,秦国人就是生活在边远之地,茹毛饮血的野蛮之徒。外号多而烂,倒是没什么可怕的,真正有能耐的谁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最让秦国糟心的问题在于,自己还没开始撒腿儿狂奔,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和齐、晋、楚、鲁、宋、卫等一线诸侯国相比——咱们仅就出境率而言,不是说实力跟他们相比——秦国拥有三宗“最”:资历最浅,初始级别最低,来历最模糊。 咱们先说这个资历。周公旦布局天下的时候,秦国那块地方还是人家西戎部落的地盘,正儿八经的分封是周平王东迁之后的事了。严格来讲,在西周王朝的诸侯名录当中,根本没什么“老秦”的名号。 再说初始级别。秦国得到分封的时候呢,应该是公爵,所以他国君称“公”,什么秦穆公啊,秦什么之类。但是此时的公爵和西周之初的公爵,可不能同日而语了。自打周宣王大肆分封诸侯,那爵位就白菜价了。因此,秦国被公认的初始级别其实是周宣王委任给秦仲的大夫之名,连站着开会的二等楚国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是子爵,人家开会还能在边上站着,扩大会议能旁听。 最后说来历,秦国是异姓诸侯,这一点儿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寻根应该往哪寻,其实是一笔糊涂账。根据《史记·秦本纪》的记载,秦国宗室的来历,是比较清晰的,先祖是帝颛顼(就是“五帝”之一)。是颛顼的苗裔之孙女修,女修吞下了一枚鸟儿蛋之后生下了儿子大业。大业娶了少典之女(少典也是黄帝、炎帝的父亲)。 然后,生子大费。大费和大禹一道治水,立了功,迎娶帝舜的女儿,因为擅长训练鸟兽,也被称为伯益。大费生大廉,大廉的玄孙叫孟戏中衍,身体像只鸟,却能说人话,是帝太戊的卫士兼女婿——这位“鸟人”,传到了N代的飞廉。飞廉的儿子叫恶来,父子俩都深得商纣王的宠幸。周武王伐纣的时候,恶来被周人给杀了。 弟弟季胜的儿子女防,则归附了新兴的周朝。季胜这一支后来封在了赵城,以赵为氏,被战国时期的赵国认定为先祖。恶来的后代,传到了第四代非子,定居于犬丘(就是今天陕西兴平附近),为周孝王养马。因为弼马温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遂受封于秦地,得赐姓嬴,从此,被人称为秦嬴。 这一段儿有关秦国宗室来历的记载,最大问题并不在于寓言与神话的玄幻情节,而是通篇以肆意的虚构与捏造往自家的家谱上面贴金。粗略数了数,秦国宗室至少跟五位君主,包括上古帝君存在血缘关系,从概率上来讲,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另据一些古书记载,秦国原本是出自东方的种族,属于“雄虺”的一支。说西周初年的时候,爆发三监之乱,“雄虺”部落跟着起哄。周公旦率师东征,讨伐“雄虺”的十七个部落,降服了其中九个,悉数迁往镐京以西呢,进行安置,称之为“嬴”。由此可知,秦国宗室应该就是这九个被俘的部落之一。因为安置在秦地,所以首领,便被称为秦嬴。和《史记》的记载相比,这个来历讲起来更靠谱一些。 那么秦嬴往下传了三代,传到秦仲。这之后基本上就是信史。周厉王时期,秦国的先人几乎被西戎灭了族。后来周宣王任命秦仲为大夫,前去征讨西戎,替族人报仇雪恨。秦仲不幸战死沙场。儿子赢其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终于打败了宿敌西戎,夺回了犬丘之地。然后被周王室,封为西陲大夫。从嬴其开始有了谥号,被称为秦庄公。秦庄公死了以后,本应由长子世父继位,但是世父一门心思想着杀戎王报家仇,顾不上当领导,就把王位让给了二弟。 但是,这位二弟的名字我们并不知晓,这是秦襄公。秦襄公堪称一位有为之君。《诗经·秦风》中有三首诗歌歌颂这位君主,其中《驷驖》和《无衣》都是对秦襄公的颂扬。秦襄公在位期间,主要完成了三件大事:一是将妹妹缪嬴嫁给西戎首领,以此分化西戎,便于逐个击破;二是谋求向东发展,将势力扩展到汧水(今陕西宝鸡附近),即渭水交汇一带;三是在骊山之难中出兵勤王,并护送周平王东迁。当时,周平王如同落难的凤凰,一贫如洗,唯有册封作为奖赏,这不需要花费任何费用。秦襄公因此跻身诸侯之列,其封地是岐山以西,虽然听起来美丽动听,但实际上这片地区大部分仍控制在西戎部落手中。 另外,秦国还有一块经营多年的自留地。周平王的分封,可以说是“一假二大三空”,但起步落后的秦国人,却意外地成功逆袭了。迷信的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他们姓得好,姓嬴,“嬴”者,赢也。从环境因素来看,“家贫出英才,寒门出宗亲”,他们无依无靠,没有退路,只能拼命劳作,家资逐渐殷实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襄公去世后,其子秦文公继位,他将秦国举国迁到了汧渭一带,开始有史记载,并打败西戎,真正夺取了岐山以西之地。据说,他还将岐山以东的地盘奉送给周王室,作为臣子,这一举动相当仗义。秦文公去世后,其孙秦献公执政,他将都城迁到平阳,继续讨伐残余的西戎。秦献公去世后,大庶长(类似族长的贵族集团)废太子而拥立年幼的庶子。庶子在位六年,大庶长又将其杀掉,复立先前的太子为君,这就是秦武公。 秦武公讨伐彭戏、纪戎等部落,开始推行县制,并灭掉了小虢(西虢东迁后残留的一个宗族),夺取了杜、郑等地,将势力发展到了岐山以东。显然,与秦文公严守受封的边界、将土地奉送给周王室相比,秦武公的做法虽不合法也不仗义,但他已全然不在乎这些了。 秦武公去世后,他的二弟秦德公继位。秦德公只做了两件值得史书记录的事情,但这两件事对秦国的影响相当深远。第一是把都城迁往雍邑(今陕西凤翔),直到商鞅变法都未再更改。第二是推行活人殉葬制度,使秦国饱受其他诸侯的诟病。西戎之国对秦国的蔑称与这种惨无人道的殉葬制度不无关系。这项制度一直延续到春秋战国之交,直到秦献公即位后才下令彻底废除。 秦宣公是秦德公的长子,主政时期,独居关中的秦国第一次与隔黄河相望的晋国发生了纠葛。双方在河阳交战。此时是公元前672年,正值晋献公在位时期,他无心外战,晋国因此未能取胜。公元前660年,秦宣公的弟弟即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穆公。秦穆公即位后,审时度势,认为秦国要想谋求发展壮大,过早地与晋国发生冲突并非明智之举。如果战败,秦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丧失向东发展的机会;即使能战胜,以晋国当前的实力来看,秦国也将是惨胜,伤痕累累,如何趁胜扩张? 因此,秦国的当务之急是与晋国搞好关系。秦穆公主动提出迎娶晋献公的女儿为妻,晋献公乐得招了个女婿兼马仔,就爽快地答应了这门婚事。长远来看,秦国此番最大的收获并非这桩史称“秦晋之好”的联姻本身,而是晋献公当作陪嫁送给秦国的一代贤臣——百里奚。百里奚是虞国人,来历不详,据说是姜姓,因居住在一个叫百里的地方,故得姓百里。他曾任虞国大夫,晋国灭虞时,百里奚与虞君一同成为俘虏。晋献公极尽侮辱之能事,将他作为女儿的陪嫁送到秦国。 百里奚年逾古稀,觉得颜面尽失,便找机会逃走。然而,在楚国边境被抓获。秦穆公久仰百里奚大名,本想用重金将他从楚国人手中赎回,但转念一想,这样做容易暴露百里奚的能力。楚国是大国,不像虞国这样的小国对各式各样的诱惑敏感,他们要么拒绝贿赂留下人才自己用,要么收下酬劳再让秦国人财两空。最后,秦穆公派人带着五张黑羊皮前往楚国交涉,称百里奚是私自逃跑的陪嫁奴隶,地位低贱,但犯了法得受惩罚。为了维护法治的尊严,秦国愿意在执法成本上吃点亏,用这五张黑羊皮换他回去接受处理。楚国人一听,既然是你逃跑的人,那我就还给你吧。在收下羊皮之后,把百里奚就给遣返了。 来到秦国之后,百里奚得到了秦穆公的重用,他还举荐了故交蹇叔,共同助力秦国的崛起。因为这段儿以山羊皮赎身的传奇故事百里西被世人戏称为教五羖大夫。 第37章 一姬乱晋 晋灭虢虞之后,既为秦国送来了贤臣百里奚,也阻断了秦国通往中原的道路。看似利弊相抵,但秦国并未因此停滞不前。输在起跑线的秦国很快在晋国的夺嗣之乱中,找到了发展的契机。对比齐晋两国的称霸之路,不难发现它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在称霸之前,两国都有一个奠定基业的雄主:齐国是齐襄公,晋国则是晋献公。从奠基之君到创霸之主,两国都经历了夺嗣之乱,最终胜出的霸主——齐国的公子小白和晋国的公子重耳,都是以逃亡公子的身份,历经磨难后开创霸业。 齐国内乱的根源在于齐襄公生活作风糜烂,肆意对待大臣与妇人,导致国家动荡。而晋国内乱则起因于晋献公的好色。晋献公的夫人来自他作为反政府势力在曲沃时期,这位夫人并未生下儿子。后来,晋献公将早有私情的庶母齐姜纳为己有,并封她为夫人。齐姜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秦国,儿子则是太子申生。然而,晋献公并未因此满足,他又迎娶了两位戎族之女,大戎狐姬和小戎子,分别生下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 公元前672年,晋军讨伐骊戎,获得一名美女,献给了晋献公,这位美女便是骊姬。有大臣认为骊姬过于狐媚,恐有亡国之相,劝晋献公不要留她在身边。但晋献公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宠爱骊姬,并封她为夫人。此时,齐姜已去世,骊姬便生下了公子奚齐。骊姬的妹妹也得到了晋献公的宠幸,生下了公子卓子。 骊姬得势后,便开始谋划废掉太子申生,改立自己的亲生儿子奚齐。她串通了大臣梁五和东关嬖五,联手将太子申生和其他公子赶出了都城。太子申生被派往曲沃,公子重耳前往蒲邑,公子夷吾则被派往屈邑。这样一来,晋献公身边就只剩下了奚齐和卓子,废掉太子申生、改立奚齐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 然而,骊姬和梁五、东关嬖五虽然备受晋献公恩宠,但能力有限。他们能够撵走竞争对手,主要还是得益于颇具影响力的三位大臣——里克、丕郑和荀息。这三位大臣对是否应该保住申生的太子之位存在严重分歧,最终选择了沉默,让骊姬等人钻了空子。 作为受害者的太子申生并非没有机会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前往曲沃祭祀晋武公时,晋献公声称自己病重无法前往,让公子奚齐代为主持。这是向群臣透露的一个重要信号。追随申生的大臣孟明认为应该利用这次机会对奚齐下手,但申生却认为这样做会让自己背负不孝不义的罪名。他的宅心仁厚最终将他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几年后,晋献公改革兵制,将夏军交给太子申生统领。这本应是卿大夫的职责,却让太子亲自担任。大夫士蒍预感到申生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劝他赶紧逃离晋国以避祸。但申生依然不为所动,士蒍劝谏未果,只能哀叹“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断言内乱已经不可避免。 又过了五年,即公元前656年,骊姬终于对申生下手。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于是她找到了一个名叫忧施的优人(即演员或说书人)来商量对策。优施告诉她不必担心申生这个人胆小慎微、老成持重相当容易对付。听了优施的话后骊姬便放心大胆地实施了一条毒计趁机安排人在肉里下了毒。 随后,她当着晋献公的面,煞有介事地说:“我来试试吧,给你试毒,以防不测。”结果,这肉喂给狗后,狗一吃便倒地毙命;再喂给人,人也是立刻丧命。骊姬顿时撒泼打滚,声称太子下了毒。晋献公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先把太子的师傅给杀了,并表示等调查核实清楚后再治太子的罪。 有大臣就劝太子申生:“虽说清者自清,但事已至此,你也得为自己申辩几句才是。”可申生却说:“我知道是骊姬在背后搞鬼,但父亲毕竟已经岁数大了,没有骊姬的侍奉,恐怕会寝食难安。我还是忍一忍吧。”也有大臣劝他逃跑,但申生终究不愿背负恶名。面对骊姬的步步紧逼,太子申生被迫悬梁自尽,以死保全自己的名声。 虽说《诗经》等文献将太子申生的悲剧归因于晋献公耳根子软,轻信了小人的谗言,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未必不是晋献公和骊姬相互勾结利用而为之。申生自行了断之后,骊姬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毕竟重耳、夷吾这两位颇有声望的公子还在世。儿子奚齐的未来依然充满变数。 趁着重耳、夷吾回朝述职的机会,骊姬继续在晋献公面前搬弄是非,说这两位公子即使不是申生的同谋,也有知情不报之嫌。重耳、夷吾可不想步大哥申生的后尘,来不及请示报告,撒腿就跑回自己的封地。结果这俩人儿不跑还好,这一跑可麻烦了,骊姬的栽赃就算是坐实了。晋献公派人分别前往蒲邑和屈邑,强逼着哥儿俩自杀谢罪。 公子重耳可没申生那么爱钻牛角尖,名声哪有性命重要?眼瞅着小命不保,赶紧翻过城墙,一路狂奔,躲到狄人那里寻求庇护。几个月以后,公子夷吾也成功逃亡,在毗邻秦国的梁国暂且安身。骊姬如愿以偿,怂恿晋献公册立了奚齐为新太子。 第38章 晋惠公的短视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去世。临终时,他把太子奚齐托付给了大夫荀息(荀息也是奚齐的师傅)。荀息曾导演过“假道伐虢”的精彩大戏,但在关乎晋国稳定的君位继承问题上,他与太子申生一样,脑子里是一根筋——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干。至于有没有风险,会产生什么后果,那与我无关。 奚齐国君的屁股还没坐热,麻烦就找上门来了。荀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晋献公的遗命,引起了里克、丕郑等人的强烈不满。他们意见高度统一,主张拥立公子重耳。两人纠集了申生、重耳、夷吾的党羽和粉丝就闹事,坚决果断地杀掉了奚齐。为了完成晋献公的嘱托,荀息又拥立了骊姬妹妹的儿子卓子为君。 里克一看,好家伙,你死不悔改,再度率领国人发难,将卓子、骊姬、荀息等人一锅端了。 奚齐、卓子死于非命,其他公子全部逃亡在外,晋国顿时陷入了权力的真空。此时,嗅觉灵敏且距离较近的公子夷吾最先采取了行动。公子夷吾当初跑得比哥哥重耳晚一点,原本打算投靠狄国与重耳会合,但追随他的大臣们认为, 还是去梁国比较稳妥。梁国毗邻秦国,将来晋国有什么风吹草动,秦国肯定会插手,他们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再者说了,狄国那里已经有个重耳了,他们再跟过去多余,还丧失了自由发展的机会。 公子夷吾认为言之有理,便逃往梁国避难。公子夷吾再怎么落魄,也是大国的公子,各国诸侯对他礼遇有加。梁国国君还把女儿嫁给他做了夫人,两人诞下了一儿一女。梁君特意补了一卦,卦象显示此子为人臣,女为人妾,所以分别给他们取名为“圉”和“妾”。 国内出了这么大档子事,追随公子夷吾寄居于梁国的大臣们哪里还坐得住?抓紧出谋划策,共同提议向秦国寻求支持,护送公子夷吾回国继位。如此一来,晋国自己家里的事情就扯到了亲家秦国这边。作为晋献公的女婿,也是公子的姐夫,秦穆公也想抓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晋国未来的政局中注入秦国的影响力。同时,或许是因为秦国被中原隔离太久,秦穆公既要谋划长远也要顾及眼前,当即就给公子夷吾开出价码:事成之后割让河外之地。 所谓河外之地,相对于晋国而言,也就是黄河以南的地盘,主要包括崤山、函谷关等天险。只要从晋国手里拿到这块地,秦国就能畅通无阻地进入中原腹地,彻底摆脱被天险隔离的窘境。为了抓住稍纵即逝的先机,公子夷吾来不及仔细斟酌,只好先应承下来再说。 秦穆公说到做到,派人联合周王室和齐国(当时齐桓公还在世,出面的是大夫隰朋),由百里奚率兵护送公子夷吾回到晋国继位,这就是晋惠公。要说晋惠公最忌惮的人物,莫过于仍然流亡在外的公子重耳。因此,晋惠公一即位就杀掉了重耳的铁杆粉丝里克。 在此之前,考虑到河外之地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晋惠公不愿意兑现承诺,就派大夫丕郑前往秦国进行交涉,想赖了这笔账。丕郑按照晋惠公的意思给秦穆公带了话:“当时因为情况紧急,一个流亡在外的公子哪有权利向他国允诺割地?如今晋国上下都坚决反对割地,身为国君的晋惠公也没办法,只能说声对不起了。”可以想象,秦穆公心里边的怒火该有多么炙热。说一声“对不起”,如果管用,那养这么多军队干什么? 秦穆公生气归生气,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报复,丕郑就收到里克被杀的消息。既然里克已经遭了殃,晋惠公还能给丕郑留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丕郑当即倒戈不干了,转而给秦穆公出谋划策,商量着怎么把晋惠公给拉下来。按照丕郑提出的办法,秦穆公向晋国的吕省、郤称、郤芮三位大夫请他们到秦国一叙,只要能把这几个人调开再收拾晋惠公那叫轻而易举。 然而三位大夫也不是吓大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谁知道钱穆公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所以没一个上当的。丕郑一计不成,只得硬着头皮回晋国,打算亲自做卧底。可谁曾想,他刚一回来,就被晋惠公下令给处死了。所谓其余大夫,这都是里克丕郑的党羽,以同离难,只有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躲过了一劫,逃往秦国避难。 这丕豹来到秦国之后,一门儿心思要报杀父之仇,不断地怂恿秦穆公出兵,说晋惠公滥杀无辜,不得众心,正是秦国控制晋国的大好时机。秦穆公跟先前的齐桓公,后来的晋文公一样,也是一代雄主。看问题那个眼光很独到,没那么容易糊弄。秦穆公就反问丕豹,你说晋惠公不得众心,那为什么还有很多人愿意听从他的号令把你爹给杀了呢?更何况丕郑曾经当着我的面倒了晋国的戈,干着吃里扒外,的勾当晋惠公不杀他那不是给自己埋雷吗? 秦穆公这一呛,把丕豹给呛了回去。除了洞悉他公报私仇的动机之外,主要还是考虑到以秦国目前的国力,还不足以和晋国过招。隔了几年,晋国因为旱灾爆发了饥荒,向秦国请求粮食援助,抓紧时间,给我们整点儿粮食来。丕豹心有不甘,就力主拒绝援助,饿死这帮家伙,并且提议趁他病,要他命! 齐桓公这次有点儿动心了。但是,百里奚等大臣坚决反对,认为朝堂上那帮人不是东西,但百姓是无辜的,咱们不应该意气用事,留下不好的名声,对长远发展也不利。秦穆公最终放弃了趁人之危的念头,反而竭尽全力地赈济晋国。史载,这一批赈灾的粮食,多得船只车马连绵不绝,百姓们感激涕零,生计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第39章 秦晋大战 接续上文,秦穆公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搬空家底来救济。当然,也不排除秦国这边,三分赈济,七分宣传的策略。转过一年去,秦国也发生了饥荒,转而向晋国请求援助。晋国有大臣认为,咱们先前已经欠了秦国那么大一个人情,如今再送粮食去赈灾,岂不是无益于己而反助敌国?秦国的怨恨不会减少,反而实力会因此增强,晋国岂不是要吃亏?但也有大臣认为,做人得讲良心,忘恩负义不是君子所为。幸灾乐祸,更是不仁之举。晋国若如此行事,定会倒大霉的。 晋惠公最终拍了板,他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我已经当了老赖,就干脆恶人做到底,我赖定了!我不但不给粮食,还趁机兴兵讨伐秦国。晋惠公这一番不要脸的做派,不仅在国内遭受非议,在秦国那边,更是怒火中烧。秦穆公怒道:“是时候收拾这个小舅子一顿了,我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就连身为大姐的穆姬,对自己弟弟晋惠公的做法也是满腹怨言。她也饿着肚子,心里在不断地思量。女人特别愿意翻旧账。想当初,晋惠公得秦国之助回国即位,穆姬曾叮嘱随行的贾君(一般认为是太子申生的妃子)务必转告晋惠公,将那些流落在外的公子们召回晋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可晋惠公不仅收纳了嫂子贾君,还不顾众人的劝诫,对重耳等几位公子不闻不问,让他们继续流浪在他乡。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秦国果断出手,痛击蛮横无理的晋国,于韩原(今陕西韩城)大败晋军,并且当场生擒了晋惠公。 穆姬虽然心怀不满,但那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她不忍心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那怎么办?穆姬也够狠的,她让人搭起柴堆,自己坐了上去,威胁秦穆公:“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弟弟杀了,我今天就在这儿自焚!你要把我弟弟押回秦国,我就烧死我自己!”这时候也有大臣劝秦穆公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们可千万别把事儿做绝了。秦国志在中原,万不可树敌于晋国啊!”周襄王也派人来说情,表示晋国和王室同姓,请秦穆公网开一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怒难犯,大伙儿说的也有道理。秦穆公便决定放晋惠公一马,但开出了明确条件:一是将太子圉送到秦国做人质;二是承认秦国控制河西地区,双方以黄河为东西方向的边界。 晋惠公回到晋国之后,晋国正面临着空前的危机。都哪些危机呢?外患方面,狄人趁着晋国衰弱,大举出兵侵扰,夺取狐雏,还渡过汾水,威胁晋国的腹地。内忧方面,晋惠公依然忌惮公子重耳,担心诸侯借机干涉,就打算派刺客潜到狄人那里去,干脆把重耳弄死算了。重耳也是听到了风声,仓皇地逃到了齐国。 让晋惠公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是和秦国的关系。太子圉在雍地做人质,使两国的紧张态势得以缓和。秦穆公不仅将女儿怀嬴嫁给太子圉,还认真履行了边界协议,把先前实际控制的一部分黄河以东地区还给了晋国。 然而,到了公元前638年,让晋惠公略微感到宽慰的秦晋关系,因为太子圉的私自潜逃,重新又跌落至冰点。太子圉从雍地逃走,并非因为岳父秦穆公待他不好,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晋惠公病重,生命已经是按天计算了。身处他乡,太子圉就着急了,自己亲爹身体不行了,自己再不赶紧回去,太子之位让人给撬了可怎么办?晋惠公一旦去世,太子圉能不能顺利继位,这事儿都麻烦。 这事受两大因素的影响,成功的概率很低。其一,太子圉的母国是梁国,梁国已经被秦国给吞并了,他缺乏强有力的外援作为后盾。也就是说,娘家没人。其二,太子圉远在秦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那和其他公子相比,这距离上有严重的劣势。 那么太子圉所能做的努力是什么?就是趁着晋惠公还没去世,赶紧跑回晋国去守着去呗。毕竟他太子的身份是合法的,谁也没话说。晋惠公死后,既精明又果断的太子圉顺利继位,这就是晋怀公。跟他那亲爹一样,晋怀公也是因为公子重耳依然活在人世,如坐针毡。 自己这叔叔大爷都还在世,你说这难受不难受(因为辈分的关系,就是重耳是晋怀公的伯父)?晋怀公就准备除之而后快,下手相当的狠,严令追随公子重耳逃亡在外的人限期回国。逾期不归者,把你们家里人都抓起来全杀了。当时大夫狐突,就是重耳的外公,他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都跟着外甥重耳浪迹天涯。晋怀公威逼狐突把儿子召回来,狐突不愿意,言辞拒绝,慷慨赴死。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晋怀公在国人之中的支持率这就开始持续走低了。狐突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让自己俩亲儿子犯难,为了遵从父命而弃雇主离去,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所以除了狐毛、狐偃两个舅舅以外呢,像赵衰、胥臣、魏犨、贾佗、先轸、介子推等等,一批晋国未来的精英也都赤胆忠心地追随着公子重耳,多年来不离不弃。也足见公子重耳个人的人格魅力多强大。 第40章 重耳流浪记 继齐桓公成为第二位春秋霸主的公子重耳,从遭受骊姬栽赃陷害,到重新踏上晋国土地,成为一国之君,流亡了将近20年,这段传奇的经历可比当年寄居莒国的公子小白精彩多了。所以,有必要跟大伙儿详细说说。 公元前655年,公子重耳被迫逃亡,最初的打算是投奔齐国或者楚国。但是狐偃认为,去齐国路途过于遥远,再者,店大欺客,落难的公子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去受气。不如前往临近的狄国寻求一个栖身之所,也能随时窥测晋国的形势发展。重耳的母亲出自戎族,骨子里流淌着一半戎狄的鲜血。所以狄国给予处境窘迫的重耳极高的礼遇,据说,有一次讨伐同属于狄族的强高儒部落,还给他带回了一对姐妹,隗氏姐妹——季隗和叔隗。重耳只娶了季隗,而将叔隗转送给了赵衰。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重耳能有这么强大的气场,有福同享,不吃独食的人格魅力发挥了很大作用的。 公子重耳在狄国一待就是十二年,直到晋惠公派人来追杀。没办法,被迫继续踏上了逃亡之路。考虑到自己前途未卜,重耳不忍心让季隗跟着自己受苦,就将她留在了狄国,并承诺:“二十五年为期,要是二十五年以后咱们没法重逢,你就爱嫁谁嫁谁。”季隗听完之后,哭笑不得:“二十五年,那我坟头上的草都比你高了,还是老老实实等你回来吧。”其实,她只等了八年,就回到了晋国,与已坐上君位的重耳团聚了(这不是剧透,因为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的结果)。 重耳一行人先来到的是卫国,当时狄国正和刑国串通,找卫国的麻烦,所以卫文公就没搭理从狄国过来投奔的重耳。反正你也是个落难的公子,我搭理你干什么?重耳实在饿得慌,没办法,要饭去了,就乞食于乡野之民。这个乡野之民也有意思,欺生,使坏说:“你不是要饭吗?”抓起一把土给他,“吃吧!”重耳想发火,这怎么给我吃土?这玩意儿太恶心了,我又没在花呗上借钱,我怎么就给我吃土了呢? 想发火,赵衰给拦住了:“不,不,不,你可不能这么想,这是好兆头啊。土者,地也;地,就是土嘛。哪有拒绝人家献地的道理?你应该拜而受之。”这就好比我们小时候在老家过年,有人拎着一捆柴上门来讨红包,你不能把人家轰走。柴者,财也,谁会跟钱过不去?像我们老家那边儿,现在过年还有这个习俗呢。到年三十晚上,得从外边儿弄上几根儿柴火或者弄一捆子,弄回家去放屋里。这东西叫什么?叫“大柴”。冬天烧什么?烧大柴。把这大柴弄到家里来了,这是好兆头,讨口彩。咱们中国人讲究的就是这个。 当然了,口彩虽好,这玩意儿不顶饿呀。重耳饿得眼冒金星。据说,这里边儿有这么段故事,就是介之推,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来,炖成汤,端给重耳,这才算是裹了腹。吃完介之推的肉,趁着口彩的东风,公子重耳来到了齐国,又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不仅深得一代霸主齐桓公的厚爱,还娶了宗室之女齐姜。重耳寻思人生苦短,梦寐以求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孟子后来总结得好:“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安乐死在现代医学上是一种人文关怀,但是在咱们这个故事里,那可是一个人的抱负和志向的彻底沦丧。公子重耳打算告别梦想,在齐国干脆安乐死算了。他就想:“我就留在这儿了,不走了。我吃得好穿得好,还有好媳妇儿,天天锦衣玉食,我上哪儿去?不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地方多好啊。狐偃等人有意见了:“你想安乐死,我们可同意,十几年忍辱负重,我们跟着你图的是这个?努力付之东流那不行!”大伙儿聚在一棵桑树底下商量对策。 计划挟持公子重耳离开这个安乐窝。可不巧的是,一位婢女当时正在树上采桑叶,无意间听到了狐偃等人的密谋,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回去之后,一五一十地就告诉了齐姜。要说这齐姜,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深明大义,同时也心狠手辣。她担心狐偃等人的密谋泄露,不惜杀掉了那个婢女,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向重耳和盘托出,逼他就范。 重耳吓坏了,说:“狐偃他们私下嘀咕什么,我一概不知情啊。”齐姜说:“你别害怕,我又不会给你告密。我跟你说,你得不忘初心,重燃斗志。”可是重耳执迷不悟,说:“不行,我在这儿过得挺好,我干嘛要走?”甚至放出狠话说:“人生安乐,殊知其他,必死于此!”不愿再以身涉险,吃苦受罪,继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眼瞅着公子重耳已经无药可救了,齐姜和狐偃等人就商量到一块儿去了,一合计,干脆把重耳灌醉。灌醉之后,直接被扔进车里,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齐国。等公子重耳醒过来之后,气得抓起身边那丙长戈,就要往狐偃身上戳。大伙儿赶紧拦住他,说:“干什么?戳人家干什么?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前途着想。更何况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重耳咽不下这口恶气,咬牙切齿地威胁狐偃:“将来如果事不成了,我非把你这舅舅生吞活剥了不可!”狐偃乐了,说:“要是成不了事,我必然臭名远扬,连肉都是臭的,不值得外甥你动口吃。” 离开齐国之后,公子重耳一行人来到了曹国。国君曹共公不知从哪儿听到的传闻,说重耳是“骈胁”,也就是肋骨紧密相连的一种生理畸形。他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但让公子重耳当众脱衣供他观赏显然不妥,于是曹共公这臭流氓就想出了一个偷窥重耳洗澡的主意。至于变态曹共公是否大饱眼福,我们不得而知。 在曹国没停多久(可能是变态曹不待见重耳,估计是没看见骈胁什么样),重耳一行人就启程往南,来到了宋国。当时还是宋襄公在位,他刚经历过泓水之战的失败,正打算寻求盟友给自己撑腰打气。本着广泛撒网、重点培养的考虑,宋襄公盛情款待了重耳。宋国的公子目夷是个实在人,他私底下找到狐偃,提醒他说:“你们这尊佛太大了,我们这庙小不小暂且不说,关键是我们是破败不堪,容不了重耳这尊大神。你们恐怕还得另谋出路。” 看着这宋襄公一瘸一拐的哀样(泓水之战被人伤了大腿),并且不久之后,宋襄公因伤重不治身亡。重耳和狐偃知道公子目夷确实是一番好意,就不再耽搁,动身前往西方的郑国。郑文公是楚国的铁杆粉丝,没有培养盟友的兴致,对落难的公子重耳爱理不理的,认为逃亡的公子多的是,没必要劳神费力地接待他们。重耳一行人只好继续流亡,来到了楚国。 楚国毕竟是南方第一强国,楚成王的气度自然非郑文公之流可比。他对待落难的公子重耳礼遇有加。有一回,楚成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重耳:“我对你不错吧?将来你要是真成了晋国的君主,你拿什么报答我?”重耳倒也实诚,想了想说:“你们楚国现在已经是地大物博,珍宝财货什么都不缺。我晋国也没有什么你能瞧得上眼的东西。”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欠这笔债,将来还得想办法赖账,太麻烦。 楚成王不依不饶地说:“这不行啊,你得给我点儿什么承诺吧?”重耳迫不得已说了一句着名的话:“将来啊,咱们要是在中原刀兵相见,咱们两家要打起来了。我让你三舍之地,你觉得怎么样?”这就是“退避三舍”这个典故的由来。 听重耳说话如此冲,令尹程德臣便建议楚成王,不如将他除去,以免后患无穷。你重耳如今并非国君,却在此大放厥词,吹嘘自己?楚成王并未同意,他说,重耳彬彬有礼,品质优良,我们并无恩怨,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再者说,他不过是说了些大话,你便要取他性命,这让其他诸侯如何看待我们? 公子重耳在楚国待了几个月,恰逢太子羽从雍义逃回了晋国。秦穆公得知后大为震怒,决定采纳百里奚、批报等大臣的建议,派人前往楚国,邀请重耳到秦国落脚,以干涉晋国政局。秦穆公对公子重耳极尽拉拢之能事,不仅赠送了五个宗室之女,其中还包括了太子羽的夫人怀莹。太子羽逃走时,怀莹陷入两难,最终决定既不随行,也不告发,对父对夫两不相欠。 公子重耳原本不愿接受这个“二手”妻子,但大臣们劝他不要拘泥于小节而罔顾大局。怀莹也毫不示弱,痛斥重耳的无理之举,道:“秦晋两国旗鼓相当,我为何配不上你?我的面子虽不值钱,但秦国的颜面何在?”这句话起了作用,重耳开始刮目相看这位不卑不亢的奇女子,最终欣然接受了她。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派兵护送公子重耳返回晋国。在众多国人的策应和拥护之下,重耳登上君位,成为晋文公。众叛亲离的晋怀公逃往高梁(今山西临汾附近)。其党羽吕省、郤芮阴谋作乱,在宫中纵火,企图将初来乍到的晋文公烧死。幸亏有一个叫勃鞮的人暗中相助。当年晋献公正是派勃鞮前往逼迫公子重耳自杀,结果让他翻墙逃脱。 如今,勃鞮打算将功抵过,保住自己的性命,于是将吕省、郤芮的密谋泄露给了晋文公,使他得以提前逃出宫去,躲过了这一劫。吕省、郤芮得知晋文公逃脱后,赶紧带人去追,但最终被秦穆公诱杀于黄河岸边。不久之后,晋怀公也被诛杀于高梁。一切尘埃落定,晋国重归安宁。解救周王室和中原诸侯于水火的重任便落在了晋文公的肩上。彪炳千秋的霸业也即将闪亮登场。 第41章 晋文公称霸 晋文公正式即位,是在公元前的636年2月。就在这一年冬天,周襄王因叔带之乱而蒙尘,被迫寄居于郑国,并告难于各方诸侯,重点是有能力扭转局面的近邻秦、晋两国。当时,秦穆公护送晋文公回国的军队,依然驻守在晋国的境内。接到周天子的告难之后,秦穆公积极准备应召出兵,帮助周襄王回洛邑复位,以提升自己在中原的影响力。秦国跃跃欲试,同为重量级诸侯的晋国又在干什么呢? 从王室东迁算起,晋国便有“尊王攘夷”的优良传统。值此关键时刻,晋国却显得异常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当然了,表面上波澜不惊,掩盖不住围绕勤王与否的激烈争论。晋国上下最不愿意出兵勤王的,恐怕非新即位的晋文公莫属了。无论是先前做流亡公子,还是如今成为晋国的君主,晋文公的性格特征似乎就没有多少变化。归结起来就三点:患得患失,务求稳妥,安于现状。当然了,趋于保守的性格与他在流亡在外近20年的人生阅历是有极大关系的。越是来之不易,越是害怕失去一切,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更何况晋文公对自己的期望,向来不高,尝一点儿甜头,随遇而安,行了,就这么着吧。譬如当年在齐国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就放言“人生安乐,熟知其他,必死于此”。要不是齐姜、狐偃等人下狠手,背后有人在这儿推着他,晋文公恐怕早就泯然众人了。咱平心而论,晋文公能走到这一天,后来又开创一番大业,追随他的智囊团是功不可没的,是他们将具备霸主潜质却屡屡放弃的晋文公逼成了真正的霸主。 如今,王室有难,秦国态度积极,狐偃、赵衰等大臣心急如焚,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过了这村儿,你再想找这地儿,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有了。毕竟内乱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哪能隔三差五就乱一回,狐偃就说:“如果将勤王功业拱手让给秦国,晋国便会失去王室的信任,又如何能让诸侯归附?”赵衰也说:“ 晋国想创造一番霸业,最佳契机就是尊奉周王室。”再者说,周晋同为姬姓,咱们不采取行动,反倒让外人——秦国(秦国不是姬姓的)——率先插手,以后在诸侯界咱还怎么混呢? 晋文公曾经在齐国吃过狐偃等人的亏,知道这伙人有一股子狠劲儿,真要逼急了眼,什么事儿都敢干。而且狐偃、赵衰等人苦口婆心,都是着眼于开创晋国的霸业,那讲的都是入情入理。因此,晋文公最终还是采纳了智囊团的建议,下令出兵勤王。在晋国的武力干涉之下(秦国军队被晋国忽悠回去了),周襄王得以回到了洛邑复位,并且诛杀了叔带。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周襄王盛情款待了晋文公,或许是想试试王室的水有多深。晋文公就借机提出了一个请求,说自己将来告别人世的时候,希望能够享受一下隧葬的待遇。 什么叫隧葬?就是采取开凿地道和地宫的方式修筑墓葬。后世的皇家陵寝基本上都是这种操作模式,专门作为天子的下葬之地。像晋文公这一级别的诸侯,死后的葬法简单许多,露天挖坑,把棺材放进去,盖上封土,大功告成。不仅诸侯,普通贵族乃至平民,都是这种葬法,区别仅在于随葬物品多寡而已。那既然晋文公明知道隧葬这是天子之礼,为什么还要提出明显属于僭越的不情之请呢? 孔子有一句名言叫“不知生焉知死”。这里可以反过来讲,叫“知死而后知生”。晋文公先拿葬礼试水,因为这种死后的待遇跟在世的待遇比起来,现实利益和观瞻效应要低很多。 如果能够成其所愿,今后再从葬礼逐步推演到各种再生之礼,温水煮青蛙,假以时日,那我不就成天子了吗? 面对晋文公的不情之请,周襄王作何反应呢?毫不夸张地说,礼制这玩意儿就是周王室赖以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旦规矩被坏掉了,王室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就打个比方来说吧,原配斗小三儿之所以得到法律保护,全靠那张结婚证,哪怕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只要你能掏出这证儿来,该是你的,一分都少不了。因此,周襄王对这个问题是很敏感的,态度也是很坚决的。用后来孔子的话说,叫“为名弃利,不可以假人”。身为诸侯,却谋求享受天子之礼,无论生何死,你都甭想。 当然了,晋文公毕竟有勤王之功,不能让人家下不来台。所以,周襄王拒绝的话说得比较委婉,说这个隧葬这是做给别人看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诸侯接过去反倒是个烫手山芋,你何苦自找麻烦呢?为了让晋文公满意,周襄王决定将阳樊、温、原、攒茅四地送给晋国,作为勤王的酬劳。这四块地盘是位于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按照“山南水北谓之阳”的命名规则,又被称为南阳,所以史称晋国“赐之南阳”。与请隧葬之礼未果相比,拿地皮显然更具有现实利益。所以,晋文公并不吃亏呀。 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复了位,他的名声可就一路看涨了。 第42章 寒食节起源 话说助力周襄王复位,晋国的声望可谓是一路飙升。然而,要想开创一番霸业,这只是漫长征程的开始,挡在眼前的拦路虎自然是咄咄逼人的“熊孩子”楚国。大好形势催人奋进,但晋文公的想法依然趋于保守,不希望过早与楚国发生正面冲突。晋文公力求稳妥,这除了由他的阅历决定的性格之外,也有基于现实的考量。归纳起来,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晋文公即位时间不长,在此之前,晋国的政局极其混乱,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这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先把自己内部的事务彻底理清。第二,追随晋文公流亡的旧臣,以及新晋归附的大臣,都需要量才论功,合理安排。在这方面,晋文公曾因一时疏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教训十分惨痛。这什么教训呢?给大伙说说,这教训与我们现在的话题有关。 造成巨大损失的当事者,正是追随晋文公流亡多年,甚至不惜割肉奉主的贤臣介之推。原来晋文公即位之后,方方面面的事情繁杂,又忙着出兵勤王,又忙着整顿内政,一直也没能想起来还有介之推这么一号人物。介之推脸皮薄,为人也比较清高,你不给我就不要,不好意思讨要,也瞧不起狐堰等人的惺惺作态,于是介之推便带着母亲归隐于乡间了。 等晋文公经旁人提醒,想起还有介之推这么一位贤才时,介之推已经带着老母亲躲进了绵山,拒绝国君的召唤。深山老林,无处可寻。为了把介之推逼出来,晋文公下令放火烧山。但这招儿似乎有些过激,结果介之推宁肯抱着一棵树葬身于火海,也不愿意出来领赏做官。 面对母子俩被烧焦的尸体,晋文公悲痛万分,将介之推临死时抱着的那棵树带回宫里,命人做成了一双木屐,每日睹物思人,哀叹道:“悲乎!足下。”咱们现在常用的“足下”这个称呼,就是从这儿来的。诗人还创作了一首《龙蛇歌》,盛赞介之推的清高和自爱。歌词说:“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返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雨露。一蛇羞之,槁死于中野。”宁可死于荒野,也不肯与邀功求赏的“四蛇”为伍。如此为人,令晋文公这条“真龙”也羞愧万分。 据说,介之推死的这一天,被晋文公定为“火禁日”,禁止一切烟火,只能吃冷食。后来,这就形成了寒食节的风俗。咱们书法中的“天下第三大行书”苏东坡的《寒食帖》,就是在寒食节时写的。 第三,晋国新得的南阳之地消化起来十分困难。原、樊、温、攒茅这四个地方,原属王室地盘,不算小。周襄王赏得如此爽快,其实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因为王室对这四个地方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力。如今换成晋国坐庄,享受到的“庄家待遇”没什么区别,原住民的抵抗照样激烈,尤以原、樊两地最为严重。晋国不得不出兵镇压。晋文公深知,要开创一番霸业,迟早要和楚国过招。但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他还是希望能拖一天算一天。 对于这一点,狐偃、赵衰等一伙儿激进派倒也没什么异议,君臣之间难得保持了一致。但是事态的发展却总是出人意料。两桩偶然事件的发生,让晋国的精英们决定把晋文公推向争霸中原的最前台。第一件事是秦国邀请晋国一起去讨伐弱国。晋文公得秦国之助才回国,这份恩情外加老丈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再者说了,讨伐这个弱国,虽然它是楚国的附庸,但是讨伐马仔和直接跟大哥火拼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因此,晋文公勉为其难地派出兵马,凑了一回热闹。可谁成想,晋国一出兵,就中了秦国的道儿。秦军打完弱国之后,并未收兵,而是乘胜攻入楚国的边境——鄀地,还设计诱捕了楚将斗克(斗克是斗伯比的曾孙),手握紫鞭,是楚国的一员猛将。楚成王得知后震怒,派令尹成得臣率兵增援。好在秦军打完就跑,没让楚国追上,只是顺道将陈国揍了一顿,解了恨。 第二件事,发生在东方的鲁国。当时鲁国和邾国两国在卫国的调停之下握手言和,齐孝公不乐意了,认为鲁、邾两国不计前嫌、凑在一起,这是打算合伙对付他齐国。考虑到先下手为强,齐国在一年之内两次出兵讨伐鲁国。鲁僖公派大夫展禽(即着名的柳下惠)和展喜两兄弟去跟齐国人讲道理,大谈齐桓公称霸时存续诸侯的丰功伟绩。据《左传》记载,齐国自知理亏,同意和鲁国讲和。不过事情恐怕也没这么简单,因为展禽、展喜和齐国交涉的时候,鲁国的公子遂和大夫臧文仲也奉鲁僖公之命前往楚国寻求支援,希望楚成王能出面教训一下齐、宋两国——这都是鲁国的宿敌,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人。 第43章 晋文公退楚 话说秦国偷袭楚国也好,鲁国找楚国撑腰也罢,这既出乎晋国的意料,也是楚成王不愿意看到的。对于楚国而言,当务之急是在周襄王复位之后,维持自己在中原的影响力,但前提是尽量避免和势均力敌的晋国发生正面冲突。古往今来,大国之间的较量,基本上都是在弱邻之间寻找突破口,现在也是一样。 比方说,一战时的塞尔维亚,二战时的波兰,眼下这中原交锋也是一样。楚国无视晋国讨伐附庸的策略,集中精力对付在中原诸侯之中占据重要席位的齐国和宋国。齐国方面,楚成王出兵助力鲁国向齐国发起反击,夺取了谷邑。齐国先前在这个内乱的时候,好几位公子都逃到了楚国,楚成王就将公子雍送到了谷邑,由臭名昭着的厨子易牙来辅佐,楚将叔侯领兵驻守,对齐孝公构成了牵制。 次年,也就是公元前633年,齐孝公去世,公子潘在开方等人的支持下,杀太子自立,是为齐昭公。而宋国方面,楚国联合郑、陈、蔡、许等诸侯围困宋国,连鲁国也过来凑热闹。宋成公自知双手难敌众拳,派出大司马公子目夷前往晋国告急求援。而此时晋文公,依然是坚持避免和楚国正面交锋的方针,不想趟宋国这趟浑水。更何况,晋宋之间还隔着曹、卫(当时都是楚国的附庸),贸然相救,岂不是自己往坑里跳,腹背受敌吗? 晋国大夫先轸则认为,霸主的位置可不是靠等来的,机会稍纵即逝,咱们不能无动于衷。如果见死不救,不仅会把宋国送到楚国的怀抱,因为以宋国的实力,楚国想灭它,那是迟早的事,更会让各方诸侯失去对晋国的信任,凭借勤王积攒下来的声望,必将毁于一旦。狐堰也力主救援。 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他们就琢磨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近讨伐曹、卫即可。远的咱们不管了,离咱们近的那些,揍他!曹、卫两国都是楚国新收的附庸,刚入伙就挨欺负,你大哥要是撒手不管,以后在诸侯界还有什么脸面混呢?因此,攻曹、卫则楚必救,楚分兵救援了,宋国那边的压力就可以减轻了,甚至围困就可以解除了。先轸审时度势,坦诚利害,再加上狐偃提出敲山震虎之计,终于让晋文公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为了打好这一仗,晋文公下令整编军队,将晋献公时期组建的上下两军扩充为上、中、下三军,以中军为首。在考虑中军主将同时也是三军主帅人选的时候,赵衰建议由追随晋文公流亡的郤縠出任,同时还举荐了栾枝、先轸、胥臣,说这三位都是将帅之才。晋文公就采纳了赵衰的建议,由郤縠将中军,郤溱为佐(郤縠的弟弟),狐毛将上军,狐偃为佐,栾枝将下军,先轸为佐,形成了晋国开创霸业的核心军事班底。讨伐曹、卫之后不久,郤縠病逝,先轸接任中军主将,下军佐则由胥臣接任。 一切准备就绪,晋国在公元前632年出兵讨伐曹、卫,夺取了五鹿(今天河南濮阳附近),也就是晋文公流亡卫国时向乡民讨饭的地方。真就应了当年乡民献地的口彩了。楚国前来搭救,但楚成王并不打算跟晋国火拼,所以出兵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晋国救宋国于水火,同时与齐国结盟,卫成公(卫文公之子)也想来抱个大腿,结果,被晋文公一脚给踹出去了。卫成公碰了一鼻子灰,说这边不让我投,我投那边去吧,就准备继续投靠楚国。但是卫国国人,可不希望成为大国争雄的牺牲品。大夫袁宣率众起义,将卫成公给驱逐了。以此向晋国表达归附的诚意。 此番讨伐曹、卫,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晋军进入曹国的时候,晋文公下了严令说:“告诉你们,不得滋扰大夫僖负羁,否则后果自负。”既然晋文公要教训曹国,又为何如此眷顾那个叫僖负羁的大臣呢?原来,晋文公当年流亡到曹国时,虽然曹共公行为无礼,偷窥他洗澡,但大夫僖负羁却对他颇为友善。 僖负羁曾劝谏曹共公善待这位流亡公子,不仅私下里给他送食物,还将一块玉璧藏在食物之下。晋文公复位后,铭记僖负羁的这份恩情。随军出征的魏犨和颠颉却心生不满,他们认为僖负羁不过是个曹国的大夫,怎能在他们这些忠心耿耿追随公子重耳流亡十九年的功臣之上?他们并非针对僖负羁,而是觉得晋文公的赏罚不明,让人心寒。 魏犨和颠颉越想越气,最终一把火将僖负羁的家烧了个精光。晋文公一闻,大为光火,决定严惩这两个刺头。魏犨在冲突中受伤,伤势不轻,晋文公派人探望,想看看情况如何。常理而言,若伤势确实严重,或许会网开一面。但在晋文公这里,逻辑却截然相反。他认为,伤得重,就说明没得治了,那就没什么用处了;若伤得轻,还有得治,将来或许还用得上,便留他一命。这种功利的想法,让魏犨和颠颉心寒不已。 魏犨深知晋文公的心思,因此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命人奏乐起舞,表现得生龙活虎。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晋文公看到自己并无大碍,从而保住性命。最终,魏犨虽然免去了车右之职,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而职位不详的颠颉,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或许因为职位太低,平时就不受重用,此时闯下大祸,更是直接送了命。 第44章 城濮之战 话说晋国出兵讨伐曹、卫,楚成王对这件事存在着一个战略误判。他认为晋文公,喊喊口号、走走形式,在中原诸侯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其实晋文公已经在狐偃、先轸等一群“狼队友”的“逼迫”之下,对天下格局有了清晰的认识,晋国要想开创霸业,熊孩子楚国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既然说巅峰对决不可避免,那么对如日中天的晋国而言,晚打不如早打,毕竟是夜长梦多呀。谁知道明天会冒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来。战略方向已经确定了,晋文公唯一担心的就是晋国凭借一己之力和楚国抗衡,风险实在是太高。败了自然是前功尽弃,十年之内你甭指望能满血复活;胜了也可能是两败俱伤,为其他诸侯争霸铺平了道路。为了提高预期收益,有效降低风险,晋文公希望,能够拉上齐、秦这两大诸侯入伙,联手将楚国势力赶出中原。想法很不错,但是齐和秦配不配合,是不是真心配合,这是个问题。足智多谋的先轸认为,事儿也不难办到,咱们只需走两步棋:第一步,让宋国给齐和秦送礼,请他们出面儿和楚国讲和,那齐和秦既长脸面,又捞外快,何乐而不为? 第二步,咱们拘捕曹共公,把曹、卫之地分给宋国一点儿,造成宋楚和谈必须追认的前提条件和既成事实。楚国要为曹、卫撑腰,岂能背负出卖盟友的骂名,必然不肯与宋国和谈。如此一来,就会伤及齐和秦的脸面。咱们到时候多上点儿油,煽上点儿火,齐、秦就跟着咱们伐楚就是水到渠成。 晋文公一听好计策,依计而行。楚成王断然拒绝了齐、秦的和谈动议。同时,楚成王也看到了眼下形势对于楚国的诸多不利。第一,晋国具有力保宋国的决心;第二,晋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百折而不挠,其胆略不可等闲视之;其三,齐和秦被打了脸(打的生疼,赤红赤红,那大手掌印儿还在脸上挂着),必然会和晋国联手。这三打一,楚国说实在的不好办呢。所以因此楚成王决定,咱们还是别争一时之长短,收缩一下得了。将主力撤入了郢都之内,并下令令尹成得臣从宋国撤围,连先前驻守于泓水的军队呢,也一并撤回来,以缓和和齐国的紧张关系。咱们客观地讲,楚成王这个时候选择全线收缩,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楚国这时候确实还没做好和晋国,同时还有这个助力的齐、秦全面交锋的准备。 晋文公的身边那不是有一群“狼队友”,楚成王的身边儿也有一群“猪队友”。官居令尹的成得臣第一个就站出来了,拒绝执行后撤的命令。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成得臣坚持打下去,也是有原因的。他派楚将斗班(斗伯比的孙子)前去向楚成王请战,声称说:“我不是说我想出风头争战功,而是想以实际行动堵住那些奸邪之人的嘴。”原话儿叫“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 这话儿从哪儿说起?原来,楚国在对宋国用兵之前呢,前任令尹斗谷於菟,现任令尹成得臣都曾经主持操练兵马。斗谷於菟练兵一天下来,军容严整,没有惩罚过一个人,这当然也跟斗谷於菟宽厚的性格有关。成得臣练兵,性格不一样,一天有七人挨鞭子,三个人被穿耳朵。退了休的老同志们称为“国老”,纷纷向斗谷於菟道贺:“你治兵有方啊。”唯独一个叫蒍贾的年轻人不以为然,反倒说斗谷於菟太糊涂,遇人不淑,识人不明。令尹这么重要的职位,偏偏让给了刚愎无礼的成得臣。蒍贾认为,以成得臣的能力,统率超过三百乘(大约是2万余人的军队),必然是有去无回。 蒍贾就好比那个在一片赞许声中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儿,他对令尹成得臣的不屑在楚国疯传,成为了朝野茶余饭后的笑谈。背负这样的舆论压力,也难怪成得臣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那微博上那么多人说他了,他不得抓紧时间吗?)听了成得臣让子越带回来的话,楚成王是相当的生气,但是成得臣坚持不退兵,他也没办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好派出少量的兵马再增援,让任性的程德臣自己折腾去。 逼着楚成王就范之后,成得臣更来劲了,派大夫宛春去跟这个晋国人交涉,要求恢复魏成公、曹共公的君主之位,以此作为楚国从宋国撤兵的条件。狐堰等人认为,成得臣狂妄无礼,建议用战国之声来答复这个疯子。先轸说不行,咱们千万别中了成得臣的圈套。他这玩意儿叫道德绑架。成得臣要求卫曹复国,然后宋国解围,晋国如果严辞拒绝,那一下子就把卫、曹、宋三国都得罪了。那不正中程德臣的下怀啊? 咱们把皮球再给它踢回去,见招拆招。先轸建议拖延回复楚国,同时暗中向曹卫许诺,说:“我可以帮助你们复国,但是,你们得跟着我走。”从而离间两国和楚国的关系,再将前来交涉的楚国大夫宛春扣押。以此呢来激怒成得臣。曹共公卫成公的小命儿,此时毕竟捏在人家晋国手里。因此在得到复国的承诺之后,那简直欢天喜地,赶紧派人去跟楚国断了交。宛春也当即遭到了扣押,成得臣怒火中烧,转而攻击晋国的军队。为了诱敌深入,挫其锋芒?晋文公声称说,我得兑现当年退避三舍的庄严承诺。与宋、齐、秦等国军队退守于卫国城濮(即今天山东鄄城附近)。成得臣因而愤怒地丧失了理智,不顾众将竭力反对,挥师向前和晋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大战在即,晋文公又怯场了(晋文公这人也是,牵人不走,打着倒退)。也多亏狼队友儿狐偃站出来做工作,说:“这仗咱们要打,赢了,晋国必得诸侯,如果败了,咱们也没关系。晋国依山傍河,势险而居,楚国能把咱们怎么着?大不了咱们从头儿再来呗。”晋文公这心里还哆嗦:“这玩意儿我能赢吗?万一输了,我再流亡了,我怎么办呢?”又深情回忆起自己当年流亡楚国的时候,楚成王以诚相待的场景,以此掩饰自己的怯阵。另一位狼队友栾枝就怼这个晋文公(要说这帮大臣们胆也够肥),说:“汉阳诸姬早已成为楚国的饕餮盛宴,咱们岂能只顾及小恩小惠而忘了姬姓诸侯的血海深仇了?”狼队友再一次苦苦相逼,让晋文公在大战之前,最后是下定了决心。 公元前632年4月份,春秋时期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城濮之战爆发了。相比于战前各种阴差阳错,权衡利弊,战役本身的看点并不多。大致过程是这样的:就是晋军的先轸、胥臣率先出战,将战马蒙上虎皮,冲散了陈、蔡两只弱旅。楚军右师也阵脚大乱,全面溃败。上军将狐毛携中军率骑向后狂奔,下军将栾枝率领战车拖曳着树枝,搞扬尘作业,将晋军主帅后撤的假戏演得更加逼真。 成得臣果然上了当,下令追击,遭到了中军将,此时真正的主帅先轸和中军佐郤溱从两侧夹击。狐毛、狐偃则率上军夹攻楚军左师。最终楚军左右失军,一溃千里。遭到伏击的成得臣首尾难顾,勉强收拢残众,惨败而归。晋军闯入楚营,以对方来不及带走的辎重给养敞开肚皮大吃三天,大致过程就这样。楚成王收到战报之后,派人前去问候程德臣,说:“你好琢磨琢磨吧,还有没有脸皮再回来?如果你厚着脸皮回来了,怎么跟楚国的父老乡亲交代?”成得臣好像羞愤难当啊,在半道上就自杀了,以谢国人。晋文公得知程德臣这个楚国最大的鹰派人物被逼自尽了,不由得是喜出望外,认为楚国已经无足惧也。 的确,楚成王蹂躏中原的美梦被这一仗击了个粉碎,只能全线收缩防御,自保于方城之内。一败涂地已成事实,还要意气用事而逼迫鹰派自戕。就气度上来讲,楚成王跟晋文公、秦穆公这样的雄主,那可真是没法儿比呀。 第45章 城濮之战2 城濮之战可谓是挽救了东周王朝、中原诸侯乃至整个华夏文明的命运。在齐桓公称霸之前,南蛮、北狄交相侵扰,中原文明命悬一线。齐桓公适时采取了尊王攘夷的策略,这才扭转乾坤。然而,齐桓公死后,中原的诸侯群龙无首,南蛮、北狄的侵扰愈演愈烈,以至于鲁、郑、卫、曹、陈、蔡等诸侯相继沦为了楚国的附庸。狄人南侵,更是导致周天子蒙尘。 在这危急关头,晋文公在一群盟友的逼迫之下,挺身而出,解救了东周王朝与中原。仅从这一点来说,晋文公的功绩就超过了前任霸主齐桓公。周天子给予他那么崇高的礼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一仗打得很不容易,特别是促成此战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斗智斗勇,结果令人欣喜。所以有必要通过一次会盟来巩固胜利的果实,构建新的诸侯体系。 那么,这一次会盟就举办于郑国的践土(今天的河南原阳),所以被称为践土之盟。通常来讲,大范围的诸侯会盟,无非就是一个诸侯出头,其他诸侯拜码头,践土之盟也不例外。套路还是那个套路,但玩法可以推陈出新。相比于以往的若干次会盟,特别是和齐桓公时期的鄄之盟(齐桓公初称霸)以及葵丘之盟(齐桓公巩固霸业)相比,践土之盟至少在三个方面开创了先例。 首先,参会诸侯的范围史无前例。齐桓公称霸时,核心是齐、鲁、宋、卫、郑五国,外加一群小诸侯,晋、秦、楚等大国并不买账。如今晋文公称霸,当年齐桓公的五大盟友一个都不缺,秦国也派人来捧场,再加上晋国自己,除了被排除在外的楚国,有影响力的诸侯悉数到场。 第二,周天子首次应邀赴会。也就是说,周天子是被晋文公叫到会场来开会的。这在尊王攘夷的大环境当中,绝对属于“蛮横非礼”的行为。后来孔子编纂《春秋》时,觉得这出戏实在有点儿太过火了,称之为“以臣召君,不可以训”。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掐掉不写也不妥,于是孔子就搞了一个变通,即所谓“春秋笔法”。他说周天子当时正在附近游猎,天子狩于河阳,顺便跟诸侯们见了个面。这好比宋人将徽、钦二帝被俘称作“北狩”一样,都是玩儿文字游戏糊弄后人。 第三,周天子不仅策命晋文公为诸侯之长,即侯伯,还给予了丰厚的赏赐,包括服饰、弓箭,还有虎贲三百等。更重要的是,周天子还首次赋予晋文公“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的重大使命。“敬服王命”就是尊王攘夷,这是诸侯的本分;“以绥四国”彰显了侯伯的地位,更是职责所系。这两点都没问题,关键来看最后这一点——“纠逖王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惩治王室的奸邪之徒。换句话说,就是维护宗法制在王室的权威。晋文公能够得到如此重托,根本原因在于周襄王痛定思痛,认为在当前形势之下,天子已经很难自行纠偏了。另外,晋国好歹也是同姓诸侯,又有“辅弼王室”的优良传统,是值得王室信赖的。所以,这一项血缘上的先天优势,齐、楚、秦、宋等国都望尘莫及。 总之,通过践土之盟,几乎只有象征意义的周天子和用脚投票的诸侯们,共同确认了晋文公在中原的霸主地位。作为继齐桓公之后又一位真正具有资格的霸主,晋文公上任伊始,就立即着手解决了晋楚激烈较量之后遗留的两个问题。 第46章 晋文公霸业新篇 通过践土之盟,几乎只有象征意义的周天子和用脚投票的吃瓜诸侯,共同确认了晋文公在中原的霸主地位。作为继齐桓公之后又一位具有真资格的霸主,晋文公上任伊始呢,就立即烧了一把火,着手解决晋楚激烈较量之后遗留的两个尾巴。 首先,就是卫国的问题。卫国因为归附了楚国,挨了晋国的收拾。卫成公被迫逃到陈国去避难。在大夫袁最的支持和辅佐之下呢,卫成公的弟弟叔武,暂时执掌国政,并且出席了践土之盟和晋国交涉有关善后事宜。焦点就是卫成公复国和归还卫国的土地(晋文公先前割了一部分给宋国)。周襄王亲自过问了这个问题,替卫国说情,人家也挺不容易的。晋文公碍于王室的面子,就勉强同意让卫成公回国复位了。但是卫成公还在陈国的时候,就听信了元晅拥立叔武的传言,当即就杀掉了追随自己流亡的元角(元晅之子)。 回到卫国之后,卫成公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下令诛杀叔武。那卫国这国人们就不答应了,这不是忘恩负义,滥杀无辜?人家费劲巴力地求爷爷告奶奶把你整回来了,你却把人家给弄死了,为了缓解舆论压力,卫成公又站出来惺惺作态,趴在叔武的尸体上痛哭。 元晅深知卫成公是在作秀,缓过劲儿之后,必然要他的性命,于是干脆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到晋国避难去了。元晅向晋文公告状,请霸主出面主持公道。那为了让卫成公心服口服,同时也是想堵住周天子的嘴,晋文公特意安排卫成公和元晅当面对峙,将前因后果彻底掰扯清楚了。任凭卫成公怎么狡辩,滥杀无辜的事实是非常清楚。 晋文公当即下令将随从卫成公前来的两个大臣,拉出来一个处决了,一个砍了脚,替主子受罚。至于卫成公本人嘛,毕竟是周襄王放话让他回国的,就把他抓起来,送往洛邑,让周襄王自己瞧着办。说是瞧着办,晋文公当然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就这祸害可不能留啊。但是周襄王没同意,说:“留不留,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只是将魏犨囚禁在了洛邑。元晅则回到卫国,拥立卫成公的弟弟公子睱为君。 晋文公对周襄王姑息养奸这件事情十分不满,暗中就派出了一名医生来到洛邑,想把卫成公给毒死。然而这名医生,被卫国的大夫给收买了,这药倒是下了,可是剂量没给足,让卫成公又侥幸逃过一劫。 公元前630年,鲁僖公出面替卫成公说情,给周襄王、晋文公送了厚礼,终于换回了卫成公的自由身。要说这个卫成公这个人呐,说的不好听的叫狗改不了吃屎,心狠手辣,坐了两年牢还是本性难移,刚放出来就贿赂卫国的两名大臣,诛杀了大夫元晅。 公子睱深知大事不妙,撒腿就跑,撤离了卫国,从此就不知所终。卫成公得以复位。卫成公翻盘,靠的是狠毒,而同样成为阶下囚的曹共公,复国靠的就是运气了。晋文公把卫国的事儿处理得虎头蛇尾,归根结底还是碍于周襄王的面子,那曹国就不一样了,弹丸诸侯一个。周襄王也懒得过问,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晋文公啊也不想让他插手,所以一直就把曹共公羁押在晋国。 可机缘巧合的是呢,晋文公得了一场病。那时候的人迷信呐,生病之后除了求医之外,还得问卦。受医学发展和医疗条件的限制,医生下毒比治病都在行。你比如说奉命毒杀卫成公那位。治愈的概率,和求神问卦的这个瞎蒙相比也高不了多少。这个算命的,往往比医生那方子都管用,好使多了。 所以利用这个机会,曹共公的侍从就贿赂给晋文公看病的算命先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把晋文公的这个病因,就归结到了灭曹这件事儿上。算命的就给晋文公讲了,说:“当年,齐桓公当霸主的时候,存续同出一脉的姜姓之国就是邢和卫。到您这儿,却要灭同姓之邦。(卫和曹都是姬姓诸侯)。曹国始封者是周文王第六子姬振铎。”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者说了,您先前也做出过承诺,说曹卫得复国,不论这个是不是权宜之计,总之您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儿,不能食言啊。眼瞅着异姓的卫国都复了国了(因为此时是卫成公弟弟公子睱在位),同为姬姓的曹国人怎么想啊?天下诸侯又怎么看待咱们呢? 听了这个算命的一席话呀,晋文公不由得笑逐颜开,病有的治了。于是下令释放曹共公,让他回国复了位。那么卫、曹的问题得以解决,但与齐桓公称霸时候一样,总有诸侯不想看到首领太清闲,偏得找出点儿事儿来,让霸主忙活忙活。那这回给晋文公找事儿的是谁呢? 第47章 烛之武退秦师 话说这卫曹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是跟齐桓公称霸时候一样,总有诸侯不想瞧着首领太清闲了,非得给找点儿事儿干不可。 晋文公登上霸主之位以后,最先站出来闹别扭的是郑国。楚成王侵扰中原的时候,郑国因为是地缘政治的关系,地处天下之正中,表现的是异常的积极,堪称楚集团的骨干成员。还在城濮之战中,做过楚国军队的向导。 楚国败得一塌糊涂,失去大国庇护的郑国,生怕被秋后算账,抢在诸侯大规模会盟之前,率先和晋国单独就会了个盟,这算是拜了码头了:“我认你当大哥了,以后你得罩着我。”所以,确立晋文公霸主地位的盟会,举办地正好就是郑国的建土。 郑国看似诚意十足,其实郑文公这个人是相当典型的功利主义者。当年晋文公作为流亡公子来到郑国的时候,相国叔瞻(这是郑文公的弟弟)主张给予礼遇。可是郑文公说:“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敬礼乎?”意思就是,来一个我给一个,那我接待得过来吗?郑国乃是天下的中枢,哪国有流亡公子都从郑国走,我们接待不过来。换言之,公子重耳眼下这自身难保,对郑国能有什么用,巴结他干什么? 那么,作为功利主义者的杰出代表,郑文公除了目光短浅,不见兔子不撒鹰以外,还具备另外一个性格特点。只要有1%的获利机会,便不惜承担10%的风险,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晋国虽然已经成了霸主了,但中原对他而言属于外线,隔着条黄河,出入有诸多不便。 郑文公就觉得,这是我们郑国发挥地缘优势的绝佳机会。于是就打起了百倍的精神,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教训那个,把中原的弹丸诸侯们搞得鸡犬不宁的,不断地挑战霸主的底线。郑文公判断,晋国应该不会为这些吃瓜诸侯劳师动众,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强势霸主晋文公看来,玩弄诸侯事小,江湖规矩事大呀。晋文公岂能坐视中原冒出一个二等小霸主来? 公元前631年,晋文公让狐偃出面组织王室,就周襄王之子姬虎、齐上卿国归父、鲁僖公、秦穆公之子赢罃、宋国公子穆仪,以及陈大夫辕涛涂开会,专门讨论收拾郑国的问题。 第二年春天,晋国率先出兵,对郑国发起试探性的征伐。到了秋天,晋文公、秦穆公率师亲征,联手教训不老实的郑国,并且提出护送公子兰回去抢他爹郑文公的饭碗。 咱不得不说,晋国这个点儿踩得太准了。 公子兰虽然是庶出,是贱妾燕姞所生,但是在郑文公的子嗣当中,岁数最大,最年长。嫡夫人陈妫原本是郑子兰的妃子,严格论起来,郑文公得管他叫一声婶娘,这不是乱伦吗?再者说了,嫡出的太子华、公子臧早就被郑文公给弄死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么安排,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以晋国和秦国的体量,随便一个人都能把郑国给打趴下,更何况俩大块头儿一块儿上呢? 眼瞅着郑国命悬一线,大夫佚之狐啊,向郑文公举荐了一个被称作烛之武的人,说他一定能够救郑国于危难之中。烛之武,就是烛地方那个叫武的人(古人常以地名加名为称),佚之狐就是翼那个地方叫狐的人(同理)。 烛之武这辈子一直是怀才不遇,据说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弼马温,叫圉正,就是管养马的。见到郑文公的时候,烛之武不忘发点儿牢骚,说:“我年轻的时候就不如人,我现在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不中用了。”郑文公还挺会来事儿,接过烛之武的话头:“哎呀,我这不是说你不中用,是我不中用,我不能识人用人,这是我的问题。”但牢骚归牢骚,烛之武还是能以大义为重的,丝毫不计较个人的安危与得失,连夜拿绳索缒出城外,前去游说秦穆公退兵,拆郑文公的台。 得益于入选《古文观止》和中学语文教材,“烛之武退秦师”这个故事太出名儿了。我们觉得啊,烛之武仅凭磨嘴皮子就让秦师打道回府,并不是他特别能忽悠,而在于他以深邃的洞察力参透了背后的玄机,就是晋和秦之间的隐性利益冲突。 当着秦穆公的面儿,烛之武并没有倒苦水儿,博同情求放过,说郑国多么多么惨,爹出车祸,娘怎么着得了绝症了,这些都没说啊。而是站在秦国的角度来分析当前的形势,设身处地地做了一番换位思考,得出的结论是:亡郑对晋国有百利,对秦国则无一利。因为秦国跟郑国不接壤,还隔着诸如崤山、函谷关之类的天险。所以呢,秦国劳师动众的不过是助力晋国搞扩张,白忙一场。你自己啥也没捞着,你过来干嘛来了?结论简明扼要,背后的寓意却非常深厚啊。 首先出现强大而蛮横的晋国,对秦国而言,那是弊大于利的。随着各自的发展壮大,秦晋在利益上的冲突将是不可避免的。其次,晋国有赖账的前科,晋惠公曾经拒绝兑现割让河外地区给秦国的承诺,晋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值得信赖。一旦晋国东向拓疆成功,就会将矛头指向西边的秦国。最后,郑国地处天下中枢,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是秦国通向中原的必经之地,关乎秦国和其他诸侯开展贸易往来的经济命脉。如果晋国将这块地方给占了,那不是断了秦国的财路吗? 坦诚利弊之后,烛之武向秦穆公提议说,如果秦国您能手下留情,郑国必然感恩戴德。将来秦国有能力染指中原的时候,郑国甘愿做东道的主人,肩负起招待犒师的职责,东道主这个称谓就是从这儿来的。 烛之武这么一番话,句句切中要害,不由得秦穆公不犹豫和拒绝,秦穆公当即决定,我这不玩儿了,和郑国结盟,还安排什么杞子、杨孙、逢孙三位将领协助防守,公然拆晋国的台。获悉秦国突然反水,狐堰仍旧主张出战,来都来了,不打一场回去的心有不甘。但这一次的态势,不同于以往,晋文公审时度势,最终没有意气用事。郑文公也释放出了足够的诚意,主动迎接公子兰回国,册立为太子,算是给晋国一个台阶儿下。我听你的,你让公子兰当太子行,不用你打,就这么定了。 两年之后,即公元前628年,郑文公去世,太子兰继位,这就是郑穆公。郑文公去世的这一年,还发生了两件大事儿。一个是楚成王派大夫斗章出使晋国,晋文公也派大夫阳处父回访楚国。兵戎相见的对手终于握手言和,这也是周室东迁以来,晋楚两大诸侯之间的首次和平交往。 第二,就是一代雄主晋文公走完了他短暂而辉煌的霸主生涯。由太子欢继位,是为晋襄公。尽管在位不到十年,称霸区区四年,但是晋文公凭借城濮之战、践土之盟,在春秋时代的霸主群中占据数一数二的地位,着实是令人由衷的钦佩呀。 话说晋国大丧期间,先前被派往郑国协防的棋子,就给秦穆公传回了一个好消息。他自从戍守郑国以来,深得郑文公的信赖,如今已经拿到了郑国都城北门的钥匙。这棋子就跟秦穆公建议:“晋国刚刚死了君主,估计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咱们这个时候不吃独食儿,那还等什么时候吃?” 秦穆公被棋子忽悠得热血沸腾,又问蹇叔:“这事儿你怎么看呢(百里奚已经去世了)?”蹇叔就说:“讨伐郑国,咱们无名无分,又是劳师远征,所以不建议出兵。”秦穆公觉得晋国不可能年年有大丧,棋子也未必一直受信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就委任孟明视(百里奚之子)、西乞术和白乙丙为将,挥师东向。 蹇叔劝谏无效,就只能以嚎啕大哭为孟明视等人送行,说:“这回你们出征肯定是回不来了。”尚未出门就挨了诅咒,秦穆公非常恼火,当即派人去怼蹇叔:“你老头儿,你懂个屁!你要是早点儿死,你坟头那树都有合抱那么粗了!”秦穆公认为蹇叔老糊涂,是个傻子,既浪费粮食又煞风景。 但是蹇叔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儿子奉命随军出征,蹇叔又大哭了一场,约定在崤山给儿子收尸。蹇叔两番痛哭,并没有让秦穆公幡然醒悟,回心转意。秦军浩浩荡荡向东开拔。据说,路过周王室地盘的时候,年幼的王孙满只瞅了一眼,就从军容不整的表象洞悉了骄傲轻敌的本质,断定这支队伍有去无回,肯定得吃败仗。 秦军的运气真够衰的,路过滑国的时候,竟然迎面撞上了一个叫弦高的郑国商人。前面咱们说过了,郑国地处天下之中,交通便利,商业发达,吃贸易饭的人很多,在大道上巧遇的概率自然就非常大。一般的商人都忙于自己的生计,顶多站边儿上瞅瞅热闹也就得了。但是秦军在滑国遇到的这个弦高,是个既精明又爱国的商人。士农工商,商是属于平民,是垫底的,基本上没什么地位可言。如果干得不好,破了产,只有再往下当奴隶了。 所以精明的商人虽然多如牛毛,但爱国的商人则是凤毛麟角。可秦军怎么说也有点儿背,偏偏跟爱国商人弦高撞了个正着。弦高不用开口问,这支部队肯定是奔郑国去的。如果只是借道郑国,官方层面早就协调好了,自己四处行商,不会一点儿消息都得不到,糊里糊涂地就玩儿场偶遇?扯淡呢!弦高遇事相当淡定,一面暗中派人回国报信,一面就假托郑穆公之名,用自己携带的货物犒劳秦师,暗示我们已经知情了。 第48章 滑国躺枪 郑穆公接到弦高送来的消息,考虑到兹事体大,没有轻信,而是派人前往杞子等人的住所观察。结果发现这里厉兵秣马,已经做好了策应秦军的准备。郑穆公也没含糊,当即就把杞子、逢孙还有杨孙三人的家眷送出境去,并且下令全国备战。而滑国这边儿,弦高打着郑穆公的旗号犒赏秦师,令主将孟明视疑窦丛生:“我们这人出来的行踪都已经让郑国知道了,而且郑国已经有准备了,那我们这玩儿的就是个偷袭啊!人家有准备了,我们还偷个屁呀?” 转念这么一想,难得出趟远门,岂能空手而归呢?索性就地把滑国灭了得了。秦郑终究没打起来,但是弹丸小国滑国却躺枪了。事情是不是就这么结束了呢?并没有。因为晋国也接到了秦国偷袭郑国未遂的消息。中军主帅先轸认为,这是秦国的一次重大战略失误,咱们应当果断出击,斗一斗霸主的威风,让秦穆公搞搞清楚。尽管晋文公已经不在了,但霸业自有后来人继承。中原的场子,晋国是护定了。下军将栾枝表示反对:“不管怎么说,秦国对咱们晋国有恩,比如说这个护送晋文公回国的事。再者说了,晋国还在大丧期间,不可轻言动武。” 先轸反驳道:“大丧就不动武了?秦国不顾咱们晋国之丧,甚至利用大丧作为契机讨伐晋国的同姓诸侯(因为郑、滑都是姬姓),他先不仁,咱们何必还死守一个义字?”晋襄公一寻思,先轸说的有道理,同时自己也是新君初立,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霸二代依然是霸主,中原的天并没有变。一声令下,晋国三军几乎是倾巢而出,会同姜戎之师在崤山设伏,截断了秦军的退路,史称崤之战。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力战不敌,成了晋军的俘虏。先前浩浩荡荡的秦国大军,应了蹇殊不祥的预感,几乎是全军覆没。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高级战俘被押,前往晋国接受处理。晋文公的夫人,文嬴,乃是秦穆公之女,她赶紧出面替他们求情。文嬴对晋襄公说:“这三人违背军命,擅自开启战端,留在晋国是死,回去也活不成。不如我们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们遣返回去领罪算了。” 文嬴毕竟是嫡母,晋襄公的生母并非她。晋襄公碍于情面,勉为其难地将三个人释放了。先轸第二天才知道消息,顿时暴跳如雷,不顾文嬴的身份,破口大骂:“我们将士们浴血拼杀得来的战国基业,竟毁于几句妇人之言!晋国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骂完之后,只听“呸”的一声,先轸又将一口唾沫吐在晋襄公面前,激动不已,相当失态。晋襄公也追悔莫及。 他赶紧派大夫阳处父带人去追。阳处父马不停蹄,一直追到黄河边儿上。可孟明视等人已经上了船。阳处父灵机一动,跟孟明视隔空喊话:“我奉君主之命前来送礼,让他们先上岸来拿了东西再走。”孟明视也不傻,坚决不上当:“送礼不用了,不需要不需要。”他站在船上拱手作揖,说:“这次回去如果能活命,三年以后一定回来报仇雪恨!” 同样是吃了败仗,秦穆公的气度足以甩城濮之战时的楚成王好几条街。他非但没有治孟明视等人的罪,还身穿素服到郊外迎接他们,承认这战败是自己的过失。他勉励他们放下包袱,有朝一日一定能够报仇雪恨。 第49章 晋楚两国的爱恨情仇 崤之战既让秦穆公认清了现实的残酷,也使得晋襄公在诸侯面前树立了威名。当然了,称霸之路任重而道远,前人未尽的事业还得需要这“霸二代”继续努力,走好自己这代人漫漫的长路。晋文公在位和称霸的时间都不长,面对南蛮、北狄交相侵扰的局面,只来得及解决南蛮楚国的问题。 对于北狄,晋文公生前有过一些准备。譬如说,在公元前632年,将两行步军扩充为三行。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先轸的弟弟)将左行。这三行步军,就是专门对付敌人的。公元前630年,晋文公联合秦穆公讨伐郑国的时候,敌人伺机向东侵扰齐国,次年又去打卫国的主意。 这逼得复位没多久的卫成公,就赶紧卷铺盖搬到了漕邑,暂避敌人的锋芒。话说回来,相比于熊孩子楚国,野孩子狄族明显要好对付一些。楚国毕竟是一个整体,当仁不让的南方第一强国。而活跃于北方的狄族呢,有很多分支,彼此之间经常互相不买账。发现猎物的时候,呼啦一下就都上去了,“群狼不怕虎”,靠的就是人多势众。可是一旦消停下来,互相之间撕咬起来,那就麻烦了。 就在晋文公去世的那一年,卫成公抓住狄族内部生乱的机会,坚决果断地报了一次仇,还跟狄族结了盟。晋文公尸骨未寒,白狄就开始找事儿了(这白狄就是狄族的一个分支),出兵侵扰齐国,想看看初闯江湖的“霸二代”会有什么反应。当时,秦穆公也在借机惹事儿。晋襄公忙于对付秦国,齐国那边儿暂时还顾不上,霸主没吭声儿。白狄胆识欲壮,调转矛头来征讨晋国。 晋襄公刚刚取的崤山大捷,正是威名远扬、如日中天之际,岂容得他造次?不需要身边的“狼队友”发话,晋襄公再度披甲亲征,在箕地——也就是今天山西蒲县附近,迎战敌军。结果白狄损失惨重,首领也被时任下军大夫的郤缺抓了个正着,晋军是大获全胜。 说起这个郤缺,原本他是没有机会到战场立功的,因为他爹是郤芮,郤芮是晋惠公的党羽。当年差点儿一把火儿把这晋文公给烧死,最后,被秦穆公给诱杀了。郤芮丢了性命,其采邑也就被剥夺了,儿子郤缺也就受了牵连,从大夫阶层一下子就跌成了农民,回老家种地去了。 不过说来也巧,曾经做过晋文公老师的下军佐胥臣,有一回路过郤缺的老家,看到郤缺正在田间劳动,妻子给他送饭,夫妻俩相敬如宾。身处逆境,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来了。胥臣一瞅,不错啊,很受感动。回去之后就跟晋文公讲:“这个郤芮是罪有应得,但是他儿子郤缺,是个有德行的人呐,咱可不能埋没人才。”于是,晋文公就启用了郤缺,安排他到下军去担任大夫。 崤之战后,罪臣之子郤缺用战功证明了自己,功勋卓着的中军主帅先轸则殒命沙场。更令人唏嘘的是,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个中缘由其实不必追溯得太远。晋襄公将孟明视等人放走的时候,先轸情急之下骂了街,吐槽外加诅咒,稀里糊涂还啐了口唾沫,喷了一大堆难听的话。尽管说晋襄公大人有大量,没说什么,但是先轸事后觉得这个事儿挺自责的,认为无理就该受罚,不能坏了规矩。君主不追究那是君主大度,自己不能安之若素。于是,身为主帅的先轸脱下甲胄,冲入敌阵,最后是壮烈而死。 晋襄公感其忠烈,就让其子先且居接任中军元帅之职。郤缺凭借着生擒白狄首领的战功,恢复了卿大夫的爵位和采邑。胥臣也因为举荐得力而受了赏。北方的狄族因崤之战走向衰退。南面儿的楚国却利用晋国大丧的契机,蠢蠢欲动,谋求重返中原,还成功地策反了弹丸之地的诸侯国——许国。 崤之战后没多久,晋襄公就联合诸侯讨伐倒戈相向的许国。楚成王好不容易招纳到一小马仔,哪能坐视被晋国抢去。所以派令尹斗勃,字子尚,也叫斗子尚,率兵讨伐陈、蔡。细胳膊细腿的陈、蔡招架不住,被逼无奈之下,重新归附了楚国。 楚成王大喜过望,进而就开始讨伐郑国,准备将两年前逃奔楚国的公子瑕——就是郑文公的儿子,给送回去抢郑穆公的饭碗。关乎君位安危,郑穆公自然是拼死抵抗。结果楚成王就没得逞,随军出征的公子瑕不幸成了俘虏,最后死在了郑穆公的手里。 楚成王卷土重来,晋襄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大夫阳处父奉命出征伐蔡,以救郑。晋军与前来增援蔡国的楚军隔着泜水对峙。阳处父是典型的文臣,并不在诸军将佐之列。先前两次出境,头一回是晋楚通好时出访楚国,后一回是去追赶孟明视,都跟领兵打仗没什么关系。而这个人也挺有意思,他身上出过一个典故,成语“华而不实”。 据说阳处父出使卫国的时候,路过宁义,一个姓嬴的人,称为宁赢,看他仪表堂堂,举止不凡,就跟媳妇儿商量说要不要跟着这个人去闯荡一番事业。宁赢说到做到,杨初府也同意把他收下了。可是没走多远,这宁赢自己溜溜达达又跑回来了。人媳妇儿一瞅,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先前你还雄心勃勃地说,跟着这个阳处父,就能有个好前程,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你也太朝三暮四了。”宁赢解释了说:“别提了,此人看上去一表人才,但走了一段路,听他聊天我就发觉这人华而不实,跟着他混没什么出路。” 阳处父是不是真的如宁赢所说的虚有其表,华而不实呢?怕是有失公允。外交方面,杨知府应该是一把好手,否则不会频繁地出使,尽管行军打仗不在行,但也没见他吃什么亏。就拿这回来说吧,晋襄公选择讨伐许蔡,还把这个缺乏战争经验的阳处父推到最前沿,明显是不想跟楚国撕破脸皮 ,阳处父深谙君主的用意,所以和楚军隔水对峙。他所想的不是怎么打赢这一仗,而是怎么着了断这个局。 要论玩儿心眼儿,楚国令尹斗谷於菟还真不是阳处父的对手。阳处父派人前去跟楚军交涉说:“你瞧咱们就隔着一条河,打又打不着,咱们只能对着骂,口水都喷不到对方脸上去,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么办吧,要么我后退,让你过河;要么你后退,让我过河。咱们摆开阵势,大战三百回合,你瞧怎么样?” 斗谷於菟觉得有道理,但是楚军吃过“退避三舍”的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选择后退。阳处父见楚军挪窝儿,便喜形于色地声称:“楚军已经逃之夭夭了。好了,咱不用打了,他跑了。”于是下令班师回国了。楚军想打仗,却没了对手,没对手跟谁打去?想了想,得,咱回去吧。 可谁曾想呢?斗谷於菟刚回到楚国,太子商臣就煞有介事地给楚成王进谗言说:“斗谷於菟接受了晋军的贿赂,故意放水,自己往后撤。”楚太子商臣为什么凭空捏造陷害这个令尹斗谷於菟?原来楚成王册立太子的时候,斗谷於菟坚决反对,认为商臣“蜂目而豺声”,长得丑,说这种品相的人,早晚是个祸害。再者说了,子以母贵无可厚非,但宫里这么多女人,眼下受宠,也并不意味着永远受宠,早早地册立太子(而当时楚成王还很年轻),将来要想换人那就太麻烦了。 尽管说楚成王没有采纳斗谷於菟的意见,但话说来,隔墙有耳,商臣就记了仇了。想着:“你当年不让我当太子是吧?横拦竖挡着不让,这回我得收拾收拾你了。”听太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楚成王自毁长城,老毛病又犯了,下令:“把斗谷於菟给我抓起来处决了!”一年之后呢,斗谷於菟当初说过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楚成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打算废掉商臣,改立公子职为太子。商臣勾结党羽,发动兵变,将楚成王围困在宫中,逼他自行了断。 楚成王想拖延时间,提出:“我吃顿熊掌,我再上路。”惹得商臣怒了:“做什么白日梦呢?哪有空给你炖熊掌去?赶紧死去!”楚成王被逼自缢之后,太子商臣即位,这是楚穆王。他继续重返中原的事业。 公元前624年,晋国出兵讨伐归附楚国的弹丸诸侯沈国,来而不往非礼也。楚穆王讨伐姜国,晋襄公再度安排阳处父挂帅,还是不想真打。阳处父故技重施,声称侵扰江国的楚军已经撤走。第二年,楚国灭掉了江国后,又相继地灭了其他的诸侯势力,在淮水流域得到了恢复。 第50章 赵盾专政 话说既然继承了晋文公的霸业,面对卷土重来的南蛮楚国,晋襄公为何选择一味妥协退让?一宽二松三软呢?事实上,并非坐享其成的“霸二代”比不上艰辛创业的“霸一代”,而是真的忙不过来了。晋襄公自继位以来,各方势力轮番上阵,搞得正值大丧的晋国手忙脚乱。除了秦、楚之外,竟然还有“捏不死的小强”卫国。 当初,要不是周襄王护短,一生贪财,卫成公早就被晋文公弄死两回了。所以,卫成公回国复位之后,一直记着仇。晋文公还在世的时候,卫成公收拾了狄人,转而派大夫孔达率兵侵扰郑国,存心给行将就木的霸主难堪。晋文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撒手人寰了。 晋襄公忙于对付蠢蠢欲动的秦国,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卫国,只能是先记着这笔账。公元前626年,晋襄公服丧期满,他派先且居率兵讨伐卫国。从派遣的将领级别也可以看得出来,晋襄公教训卫国的决心很大。卫成公终究不是“霸二代”的对手,不得不跪地求饶,请求陈国出面调停,还将大夫孔达抓起来做了一回替罪羊。 在崤山之战中损失惨重的秦国,确实是刻刻不忘一雪前耻。晋襄公继位的第二年,秦穆公再次委派孟明视为将,率兵东征晋国。晋襄公也不示弱,安排先且居、赵衰率军御敌,同样是奔着痛揍对方一顿去的。 否则,就该让大忽阳处父出马了。 结果,秦军在彭衙(今天陕西合阳县附近)这个地方挨了一顿胖揍。当年孟明视从晋国侥幸逃脱,识破了阳处父的诡计,亲口说过一句话:“说三年之后回来拜君之赐。”因此,晋人 就将秦国的这次东征,戏称为“拜赐之师”。孟明视惨败而归,却依然得到了秦穆公的重用,史载孟明视叫“增修国政,重施于人”。 随后秦国转向西面发展不久之后,秦穆公、孟明视还巧施离间之计,策反了效力于西戎的着名谋士由余(这是晋国宗室的后裔)。虽说在西戎找到了成就感,但是秦穆公还是不甘心。公元前624年,秦穆公亲自率军东征,为了表明必胜的决心,渡过黄河时还放火把船都给烧了。赵衰认为,秦穆公这一次亲自出马,无论是求胜之心还是立战之勇,都大大超过了先前的“拜赐之师”,所以不能跟他硬拼。愣的怕不要命的,一个正常人,不会跟疯子干仗的。 晋襄公采纳了赵衰的建议,坚持守而不战的御敌方针,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总有秦军啃不动的城池。秦穆公痛痛快快地撒了一回野,但是却自觉无趣,抢了几块地盘就回去了。此后,秦晋之间虽然偶有小冲突,但双方的关系总体上还算是平稳的。毕竟势均力敌,谁想一下子把对方击倒也不可能,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 秦穆公愈发意识到,想征服晋国,进而控制中原,以秦国目前的实力,无异于痴人说梦。与其好高骛远,争得头破血流,倒不如在西戎的广阔空间里自由翱翔。在孟明视由余等人的助力之下,秦穆公在西戎开辟千里之地,遂霸西戎,也被后世认定为一方的霸主。 公元前621年,秦穆公去世,太子罃继位(晋襄公的表弟),即秦康公。按照秦国惨无人道的殉葬传统,共计177个大活人陪同秦穆公下了黄泉,其中就包括三位贤臣子车氏三兄弟。国人为此赋诗悲情,控诉秦穆公“暴虐无道,奸我良人”,这也是《诗经·秦风》中的一首讥讽秦国君主的诗。舆论普遍认为,秦穆公欲称霸中原而不得,正是死而弃民的必然结果,纯属咎由自取! 那么除了卫、秦相继找茬以外,霸二代晋襄公还有一个难以破解的烦恼,就是人才危机。光阴似箭,岁月无情!两代晋国国君身边的狼队友们相继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谁也不可能长命百岁。公元前629年,晋文公将三军三行整编为了五军,即中、下、上、新上、新下,对应有十名将佐,包括先轸、先且居、箕郑父、栾枝、胥臣、赵衰、郤溱、胥婴、解狐等等。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是维系晋国霸业的中坚力量。然而,十大将佐不断凋零,先轸战死,狐堰、胥婴先后离世,先且居、栾枝、胥臣、赵衰、郤缺在同一年相继亡故,就是公元前622年。只剩下箕郑父、先都二人。赵衰的儿子赵盾子承父业,代行执政之职。由于缺乏合适的将佐,当然也结合形势的变化,晋襄公就下令裁撤新上、新下两军,恢复了过去的三军建制。围绕中军将佐人选,晋国内部又争论了很长一段时间。 晋襄公最初的想法是让硕果仅存的老将箕郑父,还有先都担当,但是先克(即先且居之子、先轸之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认为狐氏和赵氏为晋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应当让这两家人统领晋军。晋襄公觉得有道理,就委任了狐射姑(狐堰之子)为中军将,赵盾为左军佐。然而,对于这样的安排,还是有人表示异议。阳处父认为赵盾贤狐射姑仁,以贤佐人不太像话,应该让他们俩对调一下。阳处父明面上这么说,其实也藏着自己的小九九。他能够走上仕途全靠赵衰的推荐,过去还做过赵衰的属臣,关键时刻自然要为赵氏发声。 阳处父此时官居太傅,是晋襄公的老师,可以说是一言九鼎。那为老师(这么一句话,晋襄公不惜收回成命,重新调整了中军的领导班子,改由赵盾出任中军将。那么按照晋国的官职体系啊,赵盾既是中军将,也是三军主帅,还主持国政,这权力可就大得没谱了。 根据史料记载,赵盾执政期间有九个方面的政绩,大概就是:定章程、行律令、轻徭役、追逃犯、明账目、诉民冤、明礼仪、任贤臣、挖人才。这短短27个字里边其实是大有玄机的。如果把它看作是一场改革,那么按照所涉及的领域来划分,基本上涵盖了行政、司法和人事。直白一点说,这场改革为赵氏及其党羽掌控权柄打开了方便之门。因此,晋国表面上看起来是稳固了,但是大权却逐渐落在了赵氏的手里。 从历史演进的进程来看,赵盾专权就好比埋下了一颗影响极其深远的炸弹,引爆了后续一系列政治事件,包括夺嫡纷争、武将乱晋、下宫之难(就是传说当中的赵氏孤儿惨案)、六卿坐大啊、三家分晋,直至将整个春秋第一诸侯国炸得灰飞烟灭。然而当局者迷,晋襄公看不到那么远,也管不了那么多。公元前621年,秦穆公去世,晋襄公也走完了自己短暂的霸二代之路。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再也操不了这个心了。 第51章 五将乱晋 晋襄公去世之后,理应由太子夷皋继位。然而,诸位大臣却觉得此事不妥。众臣等并非对合法的太子有成见,而是因为太子年幼。据史料分析,太子那时应该不超过五岁,主政国家不合适。 为了应付这纷繁复杂的局面,维系晋国未来不易的霸主地位,大臣们达成一致:这岁数太小的,先放在一边。改循“兄终弟及”的原则,在晋文公的其他子嗣中,选择合适的人选。但到底扶持哪一位公子上位,众臣却发生了严重分歧。 要想把这个问题扯清楚,恐怕还得回到晋文公那儿去。看他的诸多女人到底是怎么排序的,以及她们的出身如何,子嗣都有谁?在晋文公的妻妾当中,秦穆公的女儿文嬴,是郑夫人,但无子嗣,晋襄公的生母则是逼姞,排名第二,出自某个小诸侯国,可能是南燕。因为是太子的生母,所以也被封为了夫人。狄人当年送给晋文公的姬妾,排名第三,子嗣不详。与丈夫分离八年之后重逢,晋文公感念她的贤德,破例也封她为夫人。 排名第四的杜岐。她出自某个姬姓小诸侯国,生公子雍。还有曾经和狐偃合谋将晋文公带出齐国的齐姜,排名第五,子嗣不详。第六、第七和第八都是秦穆公当年送给晋文公的女子,姓名、子嗣不祥。二手货怀嬴,嫁给晋文公之后,也称为陈嬴,生公子乐。 这一场晋国内部的纷争,主要是围绕着公子雍和公子乐两个人展开的。赵盾主张立公子雍,理由有三:一是年长;二是品行端正,深得晋文公的宠爱;三是正在秦国做官,与秦国的关系非常密切。先前阳处父的一句话,硬生生地把狐射姑的中军将职位抢过来给了赵盾,所以狐射姑就想借册立之功扳回一城,站出来唱反调,力主扶持公子乐。 事实上,无论年纪还是生母的地位,公子乐都没什么优势。狐射姑的理由更是牵强,说怀嬴服侍过怀文二君,具有比较广泛的代表性。赵盾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话说得不对呀。怀嬴排名垫底,还是服侍过两位君主的二手货,哪里轮得着她的儿子呢?”公子雍的生母杜岐虽然排名第四,不在夫人之列,但那是有历史原因的。她原本排名第二,先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接着考虑到与齐国搞好关系,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两次主动腾出位置,让位给逼姞和姬妾,这才屈居第四。 再者说,公子乐远在陈国,公子雍却在秦国做着官,外援孰轻孰重,你狐射姑难道拎不清吗?赵盾的话说得入情入理,无可辩驳。但是,狐射姑就是不肯就此罢休,而是派人前往陈国召回公子乐,想打一个时间差,造成既成事实。关键时刻,赵盾比狐射姑还狠,一面安排先蔑以及士会(士縠之孙)前往秦国迎回公子雍,一面派人截杀公子乐,直接将其杀死在回国的途中。满盘皆输的狐射姑惹不起赵盾,只能拿阳处父泄愤,于是指使他的一个族人——狐居居,将阳处父暗杀。 这太傅死于非命,赵盾岂能善罢甘休?他追查出了胡居居,并处决了狐射姑。狐射姑被迫逃往了北狄。赵盾斩草除根,将狐氏家族全部驱逐出境。狐氏这一势力被清除出了晋国。但是,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获悉太子夷皋竟然靠边站,他的生母穆嬴可不干了。她把儿子抱在怀里,日夜上访。白天在朝堂上哭,晚上跑到赵盾家里哭。 虽说穆嬴、夷皋孤儿寡母不足为虑,但是晋国正处于极其敏感的权力真空期,各种势力暗流涌动。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局面将不可收拾。不胜其烦的赵盾最终服了软,当即改变主意,决定拥立太子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 那之后,国家大事就都交给赵盾来处理,实际上是一专国政。赵盾改主意容易,可秦国那边那些利益相关方就尴尬了。先蔑、士会等人被派去迎接公子雍,秦康公相当爽快,不仅欣然应允,还派兵护送。先蔑等人先行回国复命,做好迎接准备。而公子雍在秦军的护送之下,已经在赶回晋国的路上了。面对这么一种戏剧性的局面,赵盾充分发扬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传统,亲自挂帅出征,前去抵御秦师。 为了打赢这一仗,晋国三军几乎是倾巢出动:中军将赵盾,中军佐先克,上军佐荀林父,下军将先蔑、下军佐先都全部参战,只有上军将箕郑父留守都城。秦军本来是应约来送人的,没想着来干仗,所以也没带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哪想晋国人这么无耻无赖?猝不及防之下,在令狐(今山西临猗附近)就遭遇了一场惨败。 先蔑、士会对赵盾朝三暮四的做法极为不屑,索性就投了秦国。而赵盾则乘胜邀集诸侯会盟,开了大夫主盟的先河。大夫主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霸主晋国已经颠覆了乾坤。 赵盾一手遮天,还在大夫郤缺的怂恿之下,打着君主的旗号擅自做主,还地给了卫国。眼瞅着赵氏专权无极限。老资格的箕郑父、先都都极为不满。在公元前618年,联合士縠、梁益耳、蒯得等三位大夫作乱。他们将满腔怒气发泄在先克身上,导致先克丧命,史称“五将乱禁”。明明专权的是赵盾,你说先克招谁惹谁了? 往远了说,当初晋襄公将五军裁撤为三军,就是因为他认为“胡赵之训不可废也”。这句话,令箕郑父先都和中军将佐的职位失之交臂。再进一步,先克仗着有赵氏在背后撑腰,恣意妄为,曾公然抢夺蒯得的采邑。冤有头债有主,杀他一点儿都不冤。先克成为了众将反抗赵氏专权的牺牲品,赵盾能袖手旁观吗?当即下令将这五人处死。 伴随着晋国祸起萧墙,经过文、襄两代君主励精图治开创的霸业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多灾多难的东周王朝恐怕又要变天了。 第52章 赵盾专权 晋文公、晋襄公两代君主开创的霸业,前后只有十年光景,连齐桓公称霸时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单就实力而言,晋国并不在齐国之下,那为何差距就这么大呢?我们认为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是晋国内部的政治势力缺乏制约,内耗比较严重。晋献公时期,骊姬谋乱,将太子及群公子纷纷赶出都城,给自己的儿子奚齐让路。 尽管最终没有如愿,但由此也给晋国定下了一个后患无穷的规矩——公子不得居于国内。因此,晋国和其他诸侯就不一样,没有公族这股政治力量,即宗室公子。公卿大夫则得以册立之功,野蛮生长,最终造成了赵氏专权的格局。长远来看,春秋时期的诸侯中,只有晋国惨遭瓜分,正是拜这种畸形的政治格局所赐。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晋国的政治生态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君与臣的矛盾、臣与臣的矛盾复杂且非常激烈。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各有各的山头。而赵氏为了维系既得利益,不惜自毁长城,对战功赫赫的将领是大开杀戒。而新即位的晋灵公,还是一个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幼主,又谈何继承霸业呢? 第二,多年来,各诸侯持续打怪炼级,争雄天下的形势已经不是齐桓公时代可比的了。齐桓公时期,中原文明曾受到北狄、南蛮的夹击而命悬一线,从而催生出了尊王攘夷的时代。 而到了晋国,作为霸主,需要应付的对手不仅数量更多,如秦、狄、楚等,以南、北、西三面夹击,而且实力更强大。大伙儿都在战争中历练,都在往上涨级别,拼的就是个毅力,比的就是个速度。霸主稍微有一点儿变故或者闪失,就会被对手找到一个致命一击的机会。 晋文公大丧期间,晋襄公身着孝服还打了好几回仗,这就是四面皆有窥伺之敌的必然结果,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如今,晋文公、晋襄公两代雄主已经作古,晋国主幼,周边强敌自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也是应了那句俗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最先找霸主麻烦的是和晋国的新老交替有着直接利益关系的秦国。秦康公先前在令狐那儿吃了一回鳖,见识到晋国人玩儿起赖来是多么的泰然自若,脸不红心不跳,一张老皮登登厚,理所当然。从此以后,这两个因政治联姻而留下“秦晋之好”美名的诸侯,就不断地刀兵相向,在黄河以西互有征伐。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谁也奈何不了谁。 公元前615年,也就是晋灵公即位的第六个年头,秦康公憋出一大招来,亲率大军东渡黄河,闯进了晋国的腹地——河曲(今天山西芮城附近),史称“河曲之战”。秦国过往在门口儿抄着几句也就算了,如今竟然气势汹汹往家里边儿闯。怒不可遏的赵盾决定举全力出击,打一场硬仗,给两国持续数年的争端做个了断。 所谓举全力,对晋国而言,就是上中下三军倾巢出动。当时的将佐安排是这样的:中军将是赵盾,也就是全军的主帅;副帅是中军佐荀林父;上军将是郤缺,上军佐是个新人,名叫臾骈,一直在赵氏的圈子里做属吏;下军将是栾盾(栾枝之子),下军佐是胥甲(胥臣之子),两个都是将二代。 以双方对阵的态势来看,晋军无疑具有数量优势,战斗力也是强于秦军的,更何况在自己家地盘上作战,占据着地利先机。而秦国背靠黄河,甭管后路还是后勤那都是堪忧的。毫不夸张地讲,晋军这一回稳操胜券,赢定了。可虽说是十拿九稳会赢的仗,那也不能乱打乱撞,只凭一股子蛮劲儿和运气。 大约十年之前,秦穆公亲征东渡,把船只烧了个精光。当时,晋襄公就采纳了赵衰的建议,守而不战,让秦穆公在晋国的地界自娱自乐,结果大挫其锐气。如今,新提拔上来的上军佐臾骈,也是提出了深垒固军,守而不战的策略,以消磨秦军的锐气和锋芒。等磨得差不离了,晋军再伺机而动。不敢说一定会大获全胜吧,但至少也能让秦军劳而无功。 赵盾采纳了他的建议,搞得秦康公浑身不自在。特意把逃亡到秦国的近臣士会找来咨询,说怎么着才能破掉对手这个龟缩之策,引诱晋军出来交战呢? 士会就跟秦康公说,这个战术必是出自足智多谋的臾骈,想要破它似乎不太可能。但是晋国的上军当中还有一个人,咱不妨在他身上试验一回。 士会提到的这个人的名字叫赵穿,是赵盾的族兄弟,当时以大夫的身份跟随上军行动。说到这个人的特点,归纳起来不外乎九个字叫:后台硬,没能耐,嫉心强。后台有多硬呢?他是晋襄公的女婿,赵盾的族兄弟,还深得赵盾的宠幸。至于能耐吗,士会对他的评价:年少轻狂,有勇无谋,不会打仗。既有背景又狂妄,自然不乏嫉妒之心。而他嫉妒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盾新提拔的臾骈。三军六卿几乎都是出自公卿将门,唯独这个于骈是庶族出身,难怪赵穿瞧不上人家,觉得正是臾骈抢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所以,赵穿此次随军行动,绝不是为了游山玩水顺便混资历,而是迫切地想要立下战功,向赵盾证明自己也行,以便将臾骈挤下去。立功心切又不懂得军事的赵穿,正是秦军引诱晋军出战的绝佳突破口。按照士会的说法,秦康公派出了一队人马前去向晋国的上军挑战。臾骈严守避战之策,岿然不动,但是赵穿压根儿不听从,独自出营应战前来挑衅的秦军。秦军一看,赶紧撤退。赵穿没能追上,回来发了一通牢骚之后,执意带着自己的兵马就去找秦军比高低去了。 赵穿以大夫的身份随军行动,并没有指挥权,能带走的只有少量的亲兵。你说他带的兵那么少,去了那不是送死吗?赵盾着急了,说赵穿一旦被俘,自己回去没法交代。于是,不再顾及深垒固军的既定战术方针,下令全军出动,策应赵穿,抓紧时间把他弄回来。最后和秦军打了个平手。 先说晋军守而不攻,这秦军千方百计把对方引出来交战,可真正干了一仗之后呢?秦康公意识到,确实,这真格的跟人家当面锣对面鼓干不过人,实力是有差距的。知道想啃下晋国三军这块硬骨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秦康公打算见好就收,至少没输打平了嘛,对不对?派人连夜前往晋军营寨送战书,约定明日再战。并扬言,明天谁不打,谁是孙子。实则是为自己撤退赢得时间。臾骈察言观色,从使者的眼神和言语中判断出秦军这是要跑路,建议晋军立即出击,把秦军撵到黄河里去。 将佐们还在营帐里商量呢,赵穿却撺掇起下军佐胥甲做先锋,一同堵在军营门口,阻止晋军出击。理由有二:第一,白天交战,死伤了不少士兵,还没来得及收拾,扔下他们不管,这叫不义;第二,既然已经约定明日交战了,咱们去搞偷袭,这叫无勇。对自己人不利,胜之不武,这事儿不符合晋军素来的风格。“这事儿不干,坚决不干!”赵穿嚷道。 经赵穿这么一折腾,一闹腾,赵盾就开始犹豫不决了,结果,就错失了战机,致使秦军连夜遁逃,还顺道剽掠了侠邑(就是今天的河南三门峡)。回去之后,大臣纷纷要求追究该胜而未胜,实际上就是战败的责任。赵盾护犊子了,将跟着起哄的胥甲拿来顶罪,处以流刑。赵穿却毫发无伤。 第二年,赵盾安排大夫詹嘉坐镇侠邑,戍守函谷关,堵住了秦国东征之路。秦康公被迫继续向西发展。崤山一战让赵盾意识到,士会替秦国效力对晋国而言终究不是好事儿,是个隐患。于是,他召集公卿,秘议说:“咱们能不能把这个逃亡大臣弄回来?”荀林父借机提出召回狐射姑的主张,认为狐射姑也有外交才能,又是勋旧之后,理应给人一条活路。郤缺却反驳说,狐射姑会曾经谋乱,还杀了阳处父,是戴罪之身,与晋国属于敌我矛盾,而士会与会则是晋国内部矛盾,不能等量齐观。 最终,公卿们决定只召回士会。具体办法是这样的:安排卫士大夫授铎假装叛逃到秦国,以现卫邑投秦为饵,先见到士会,传递消息,再设计将他带回晋国。为了把这场戏演得足够逼真,赵盾还扣押了授铎的家眷。授铎连夜逃到秦国,得知有人来献地,秦康公兴致盎然地在朝堂上接见了授铎。授铎趁机踩了士会一脚,士会当即心领神会。而秦康公决定亲自去接收地盘,走到黄河西岸时,授铎建议停下来等等,先派一名大臣与他一起渡河前往卫邑做工作打前战,以确保万无一失。 鉴于使命的需要,这位大臣至少应该具备两个条件:首先,得是个晋国人;其次,要在官场上有些人脉和交情。虽然没有点名,但这明显属于“萝卜招聘”,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不对?瞄准这两个条件,这一圈下来,就属士会符合标准了。士会配合授铎演戏,百般推脱:“我不能去,晋国人虎狼成性,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过了河之后万一他们不认账,弄死我怎么办?我的性命不保,留在秦国的家眷恐怕也会遭殃啊。”秦康公求贤心切,说:“这没问题,我当众指着这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发誓,不管结果怎么样,你是能回来还是让人给扣下,反正我都把你的家眷送回晋国去。”士会假装极不情愿地跟着授铎准备过河。 一个名叫绕朝的大臣为他送行,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告诉你啊,别以为秦国无人,只是君主不听我的而已。”原来,绕朝早就意识到授铎前来投奔是别有用心,建议秦康公不要答应任何条件。可惜他的意见没有得到采纳。等到士会顺利过河,在众人的簇拥欢呼之下离去后,秦康公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但是,他也是个爷们儿,依旧履行誓言,将公孙会的家眷送回了晋国。至于看破玄机的绕朝,后来竟然因为他人的谗言而惨遭杀戮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霸主陷入了“主幼国夷”的尴尬处境。除了秦国上门找麻烦以外,南边的“熊孩子”楚国也看到了重振旗鼓的机会。用楚国大夫范山的话说:“晋国的幼主不谙世事,执政的赵盾忙着对付政敌,其心智已经不在于称霸诸侯了。所以北方可图,时不我待呀。” 公元前618年,楚穆王兴兵讨伐郑国,一仗就俘虏了三位大夫——公子坚(郑穆公之子,后来的郑襄公)、公子龙和悦耳。赵盾连忙召集宋、鲁、卫等诸侯国会盟,商量出兵救郑的事宜。可是,等到诸侯联军抵达郑国时,郑国已经在强压之下服软了,楚军也早已撤走。 逼服郑国之后,楚穆王按照既定的部署讨伐陈国。然而,楚军却在此战中战败,楚国的公子伐被俘。陈国担心遭到报复,主动向楚国求和。如此一来,郑陈重新成为了楚国的附庸。蔡国也紧随其后,与郑、陈、楚会盟于绝末(今河南相城)之地,四国共谋讨伐宋国。 此时的宋昭公,即宋成公之子,在位不过两年,见状大事不妙,心想晋国这个霸主已是靠不住了。与其先挨揍再服软,不如直接跪下,免得受皮肉之苦。于是,宋国主动投向了楚国的怀抱,不仅会盟,还邀请楚穆王到宋国的梦珠(今河南商丘东北)打猎。期间,宋昭公、郑穆公极尽奉承之能事,亲自为楚穆王引路,以示完全服从。 第53章 老牌霸主晋国的余辉 郑国地处天下之中枢,宋国西连中原,东接齐鲁,都是关乎中原局势的风向标。随着郑、宋、陈、蔡倒向楚国,这个蛮横无理的“熊孩子”终于利用晋国衰退的机会,重新觊觎中原。那么楚国到底有多蛮横呢?咱们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是在梦珠打猎时,时任左司马的申舟(楚文王的后裔)要求宋昭公准备好取火之物,早点儿出发。但宋昭公没搭理他,可能嫌他官职太小,不屑一顾。按理说,既然是在宋国的地盘打猎,主人自然会把一切安排妥当,轮不到申舟吆五喝六的。然而,申舟却觉得受了委屈,竟然抽了宋昭公的侍御几鞭子,还拉出来示众,给宋昭公难看。有人劝申舟说:“这事儿你别做得太过了,人家好歹是一国之君,该给的面子您还是得给啊。”申舟却义正词严地回答:“我职责所系,不容懈怠,岂能看人下菜碟,乱了规矩?” 第二个例子是要从会盟时,弥国的君主应约赴会,却做了一回“吃瓜群众”。可能他觉得自己国家小,没他什么事儿,就没跟楚穆王打招呼,私自回去了。这楚穆王一听大为光火,派成大心、潘崇(时任太师)等人前去讨伐弥国,差点儿就把这个弹丸诸侯给灭了。 楚国此番北掠中原,是因时而动,但准备并不充分。被称为“群舒”的六个偃姓诸侯国趁着楚穆王北征的机会,造起了楚国的反。楚穆王无奈,只好反过身来,派新任令尹成嘉前去镇压,拘捕了舒宗两国的君主,进而围困巢国,这才平息了事态。仓促之间北掠,后方又动荡不安,使得楚国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到称霸中原的伟大事业中。 当晋国作为老资格的霸主,影响力和余威尚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甘心谢幕。在如此焦灼的态势之下,夹缝中求生存的中原诸侯被逼无奈,纷纷做起了“气象派”。公元前614年,鲁文公亲自出面前往晋国“拜码头”。在路过卫国的时候,卫成公设宴款待。鲁文公顺便替卫国说了几句好话,重修近邻之好。从晋国返回的途中,鲁文公又在郑国被郑穆公“强行劫道”。 席间,郑国的执政大臣子家公子归生,就引用《诗经》大倒苦水,说“控于大邦,谁因谁极”,意思就是说郑国先前投靠楚国纯属被逼无奈之举,请求鲁文公从中斡旋,和晋国修好。鲁文公好人做到底,转身重返晋国替郑穆公请和。 鉴于卫和郑都通过鲁国向晋国表达了诚意,赵盾便召集诸侯,在新城举行会盟(即今天河南商丘西南)。鲁、郑、卫、陈等国悉数到场,唯独蔡国担心开罪于楚国,拒绝与会。结果,很悲催,晋国派郤缺讨伐蔡国,直到逼迫蔡国订立了城下之盟,方才罢休。 为了进一步彰显霸主的声威,赵盾接下来还做了两件事。头一件是召集诸侯讨伐弹丸小国——朱国。原因倒也不新颖,还是君位继承的老问题。朱文公原妃是齐国女子,次妃是晋国女子。朱文公死后,袁妃的儿子继位为朱定公,而次妃的儿子节资,在母亲的支持下闹事,结果被国人孤立,就跑到母国去寻求支持去了。 朱定公是嫡长子,继位理所应当。但是赵盾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朱国将出身于晋国的子嗣晾在一边儿坐冷板凳,那就是目无霸主,这种风气岂能助长?于是不容分说,就要送这个节资回去抢位置。结果,朱国上下同仇敌忾,跟赵盾讲事实,摆道理。说:“你瞧啊,我们立君以大宗为主,理所应当,这是其一;节资以小宗谋求篡位,国人不支持,这是其二;节资背后有人,就是晋国,那节居背后也有人,是齐国,你们俩都是大国,谁也不虚。”这些道理一讲,赵盾一听,也是那么个道理,自知理亏,更不希望晋齐两个大国因这件事交恶。只得作罢了。 还有一件事是调停王室纷争。当时,周顷王去世,儿子姬班继位,是为周匡王。王孙苏和周公阅两位大臣争权夺利,互不相让,准备前往晋国争讼。这个时候,诸侯之长主持公道是应该的。周匡王原本支持王孙苏,但是没过多久就反悔了,又派人前往晋国替周公阅说好话。赵盾出面调停,派兵前往王室坐镇,方才平息事态。 作为即将谢幕的老牌霸主,晋国烈焰虽不在,余温尚存,但是这点儿余火儿很快就会因为不地道地处理宋、齐两大诸侯的内乱而导致熄灭。 第54章 大型家庭互殴剧 宋国的内乱还得从几年前说起。公元前620年,宋成功去世了,公子玉杀太子自立(公子玉是宋成功的弟弟),国人奋起反抗,杀掉了公子玉之后,拥立了宋成功的少子楚臼为君,这是宋昭公。宋昭公一上台呀,就谋划着驱逐跟自己素来不合的穆、襄二公之族。 有大臣出面劝阻,说:“公族那是宗室的支柱,不能轻易的摒弃啊。”可是宋昭公不听劝,结果,穆、襄之族就怂恿国人闹事,不仅杀掉了公子木仪,还非把宋昭公轰下台不可。也多亏公卿们出面调停,这才把这一波内乱给压下去。 尽管说宋昭公啊,保住了君位,穆、襄之族也没有遭到驱逐,但是双方这就算是结下仇了。还没消停多长时间呢?就又闹起来了。穆、襄之族的代表人物是襄夫人,她既是宋襄公的遗孀,又是周襄王的姐姐,哪个号召力,那个影响力,简直了!公元前619年,襄夫人怂恿是代公之后,发难诛杀了宋昭公的一干党羽,包括孔叔(这是宋襄公之孙)、公孙中林和时任大司马的公子昂,标志着宋国高层的政治斗争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宋昭公、襄夫人两大政治集团明争暗斗,致使宋国的政治空气异常的恶劣和凶险。 当时出任司城之职的公子荡去世了(司城就是六卿之一),其子公孙寿竟然拒绝继任,而是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当司城。公孙寿的理由是啊:“是国君无道,这个官位啊,离得太近了。将来呀,轻则溅一身血,重则丢掉性命,做不得呀。”但是既然觉得这个官位有生命危险,怎么又选择去坑自己儿子呢?公孙寿也有一番道理,说:“不做司城之官,这个家族就更不能得到庇护了。让儿子出面挡枪,即便牺牲掉一个,只要他公孙寿还在,这家族就能得以保全。”(你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公孙寿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残酷的现实。为了扳倒宋昭公,襄夫人决定啊,扶持公子豹(宋昭公的弟弟),抢夺君位。公子豹这个人可不简单,早就有浑水摸鱼的想法,多年来仗义疏财,大肆的笼络公卿贤臣、族亲、国人乃至平民。据史料记载,襄夫人选择支持公子豹,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好看,颜值高,估计他是人见会花痴,仙女见了都会想下凡那种小鲜肉,祖母辈儿的襄夫人不由得看着是春心荡漾,还曾经动过和他私通的念头儿,不支持他,那支持谁啊? 公元前611年,襄夫人、公子豹认为时机成熟,可以下手了。具体办法就是安排宋昭公前往孟州打猎,伺机暗杀。宋昭公拿脚指头都能想出来,襄夫人搞的什么鬼。但是党羽尽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毫无招架之力。 司城荡意诸建议宋昭公赶紧逃亡,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宋昭公则认为自己在宋国都得不到祖母和这个国人的支持啊,流亡于诸侯,又谁会待见咱们呢?而且也实在是丢不起这人,所以,断然拒绝了荡意诸的好意。襄夫人觉得这人荡意诸是个人才啊,就特意派人劝他离开宋昭公。但是这荡意诸也是一根儿筋,不愿意在危急关头背弃顾主,保全自己。最终,宋昭公慷慨赴难,被襄夫人派人截杀于前往孟州的途中,荡意诸也一同殉难了。 公子豹顺利即位,这就是宋文公。眼瞅着宋国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以霸主自居的晋国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就派荀林父召集郑、卫、陈等诸侯一起去讨伐宋国去。但是等到诸侯大军赶到了,这场夺位之争已经尘埃落定了。湘夫人、宋文公不惜重金贿赂晋国,晋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就默认了既成事实了。 而几乎与宋国内乱同时,齐国也上演了一出争夺君位的好戏,稍作对比,就可以发现:其他诸侯的夺嗣之乱,更像拍一部电影儿,唯独齐国人最能折腾。从一代雄主齐桓公死了以后,几位公子轮流坐庄,竟然拍起连续剧,一季接着一季的演,断断续续拍了三十多年。 第一季前面已经讲过了,公子无亏被宋国的干涉军干掉了,齐孝公上台。第二季发生在齐孝公去世的公元前633年。前面也讲过了,公子潘在开方等人的支持下杀掉太子自立,这是齐昭公。 齐昭公的夫人是鲁国女子舒姬,生子舍,早年被立为太子,但是舒姬并不受宠,所以太子舍的存在,一直是比较没有存在感的。反倒是公子商人,这是齐桓公之子,四处招纳贤士,牟利之心是昭然若揭。到公元前613年,齐昭公去世,齐国夺嗣之乱的第三季震撼登场了。蓄谋已久的公子商人先是杀掉了太子舍,接着为人掩人耳目,又表示要拥立自己的哥哥公子元。 公子元又不是个傻子,拒绝的相当直白。你为君我为臣,我没意见。我为君你为臣,你甘心吗?别跟我面前这扯犊子了。于是乎,公子商人就自立了,这就是齐懿公。齐懿义公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君位啊。故事却才刚刚开始,鲁文公觉着舒姬继续留在齐国保不齐哪天呢,会有性命之忧,就想请王室出面劝说齐国,把舒姬送回鲁国。周匡王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刷一下王室存在感,就派大臣单博前往齐国传话。可谁成想,这齐懿公非但不放人,还把单博和书机啊,一块儿都给囚禁了。公然向王室和鲁国示威。 齐国他为什么不愿意放人呢?大概其有这么三种说法啊。第一种说法,说这个舒姬太漂亮了,天姿国色,齐国人舍不得放。后来舒姬被放回鲁国,齐国人还念念不忘的,上卿高固,甚至不惜扣押鲁国国君,将舒姬强娶了回去。 第二个说法,是说单博假公济私,与舒姬私通,结果东窗事发,双双的下了狱。第三,就是说齐懿公跟鲁国赌气,你鲁国不是想要人吗,你得直接找齐国来要不就得了吗?你让王室出面几个意思?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单博这个事儿最终是没办成。鲁文公又派出执政大臣季孙、邢辅前往晋国,请晋国出面调停。 晋国虽说这霸主之位已经黯淡了不少,但是好歹是名义上的诸侯之长,这面子还是比王室好使,齐国多少得买点儿账,就把单博给放了。可放人归放人呐,该清算的账一笔都不能省啊。齐懿公兴兵讨伐鲁国。鲁文公就向晋国寻求支持。晋国就召集宋、郑、卫、陈、蔡等诸侯会盟,共同讨伐齐国。齐义公跟宋文公一样会来事儿,不惜重金贿赂晋国,还主动释放舒姬以表诚意。晋国再一次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啊。伐齐的行动干脆也就不了了之了。 晋国被忽悠回去了,但是冤有头债有主。齐懿公继续对鲁国大打出手,鲁国招架不下来了,被迫求和。当时鲁文公有病在身,受不了旅途颠簸,就安排季孙、邢辅前去会盟。结果,吃了闭门羹。齐懿公认为你级别不对,什么玩意儿你就跟我会盟来了,得鲁文公亲自来才行。不得已呢,鲁文公又派出自己的叔叔公子绥(鲁庄公之子),作为特使前往齐国拜码头。齐懿公依然是不肯罢休,再度讨伐鲁国,逼得鲁文公抱病前往齐国朝见,这才逃过再一次挨揍的命运。 公元前609年,随着鲁文公去世,鲁国的夺嗣之乱也爆发了。公子绥支持次妃敬赢,杀掉了长妃哀姜生的两个儿子,拥立敬赢所生的公子俀为君,是卫鲁宣公。耐人寻味的是,长妃哀姜作为齐国女子,却没有得到母国的支持,齐国居然选择站到公子俀一边儿,看似不合乎常理,但是齐国人有自己的逻辑,说这个哀姜身为长妃,儿子嗣位天经地义,与母国无关。 而公子俀原本无缘君位,自然会感恩于齐国的支持。(你这都什么玩意儿)鲁文公去世的同一年,齐国夺嗣之乱的最后一季也血腥上演了。齐懿公在外出游玩儿的时候,竟然被自己身边的两个车夫给杀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这两位车夫一个叫邴歜,一个叫阎职。邴歜的父亲曾经跟齐懿公(当时还是公子商人)争夺过田产,而且还赢了。齐懿公嗣位以后,竟然把他的父亲的遗骸从坟里刨出来,砍脚泄恨。这个颜值,妻子长得很漂亮,不幸被齐公给瞅上了,强行抢回宫中,供自己淫乐。一个背负辱父之仇,一个心怀夺妻之恨。也不知道齐懿公是怎么寻思的,可能是想侮辱人家是吧?竟然将两人留在身边做自己的车夫。(这不是脑子不好吗?) 这一次出游,这邴歜和阎职因为一点儿小事儿闹起别扭来了。邴歜盛怒之下,揭了阎职的伤疤,说你老婆都让人睡了,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枉为人夫。阎职也不示弱,小样儿的,你爹都让人家刨了,砍了脚了,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枉为人子,你还有舔了个大脸说我。邴歜和阎职,你来我往,互揭伤疤。最后决定,咱俩别在人儿骂了,咱俩干脆把齐懿公弄死得了,就利用职务之便,把齐懿公给暗杀了,扔到了一片竹林子里。国人也怨恨齐懿公暴政久矣,就把他的子嗣给晾在一边儿了,拥立了公子元坐上君位,这就是齐惠公。 自从晋、楚两大诸侯展开拉锯战,中原诸侯就开始纷纷骑墙,而地处天下之中枢的郑国,无疑是骑墙界的高手(高手,高手高高手)。但是高手归高手,偶尔穿帮也是在所难免的。晋国在忙着应付宋国内乱的时候,就已经对郑国两面讨好的做派有所察觉了。晋灵公甚至拒绝和郑穆公会面,以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意识到郑国可能会“歪揍”,执政大臣子嘉,特意给赵盾写了一封信。 子嘉在这个信里是这么说的:“说,我们郑国一颗红心始终是向着晋国的。正是因为受到郑国的牵制,陈、蔡才不敢完全倒向楚国。我本将心向明月,反落了一堆埋怨,郑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晋国满意呢?郑国是小国,惹不起你们这些大佬,谁的话咱们都得听,这难道就成罪过了吗?”郑国虽小,但是要逼人太甚,小国也只有铤而走险。“那兔子急了,还能蹬鹰呢,”豁出命了,我也得跟大国赌这么一把了。 子嘉的这封信呢,态度恳切之余,暗藏着锋芒,着实令晋国有些汗颜了。赵盾并不想真的把郑国推到楚国那边儿去,于是就借坡下驴,和郑国结了盟了。双方还互相派遣人质做保证。然而,面对宋、齐、鲁等诸侯的内乱和纠葛,晋国的处理方式是相当的欠妥。这让踩在晋、楚两个鸡蛋上跳舞的郑国倍感失望。郑穆公在参与了两次虎头蛇尾的征伐之后(一个伐宋,一个伐齐),就得出了“晋不足与”的这个结论。转而就和楚国结了盟了。至此,晋、郑短暂的蜜月期宣告终结。骑墙界的高手郑国跳下了墙头儿,毅然决然地投向了楚国的怀抱。 那么对于楚国而言,投怀送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更要付诸行动。公元前608年,楚、郑联手讨伐陈、宋两国,两国向晋国求救。赵盾意识到,这可不是先前诸侯的内乱,理不理也就那么回事儿,谁做君主都差不到哪儿去。陈、宋两国,特别是宋国,一旦屈服于楚国的淫威,那么晋国在中原的影响力将丧失殆尽,那能置之不理了吗?为了解宋国之危,赵盾召集宋、卫、陈、蔡等诸侯讨伐郑国。 楚国也不示弱,派司马蒍贾,这个率军前往郑国增援。那么晋、楚激战于北林(今天河南新郑附近)。结果晋军是遭遇惨败,大夫解杨被俘(后来也被释放回国了),灰溜溜地撤回去了。这一年,郑国大举讨伐宋国,宋军主将华元被俘(后来也逃回来了),副将乐吕阵亡了。宋国饱受楚、郑的欺凌啊。而晋国先前在北林挨过楚国那么一闷棍,暂时也顾不上这可怜巴巴的盟友了。为了便于集中精力和楚国争夺中原的主导权,赵盾决定了和秦国握手言和,希望能借这么一把力。 然而赵穿突然冒出来反对来了:“咱们这么跟秦国讲和,这叫什么玩意儿?不行,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不如咱们先干一下,干完再谈条件也不迟啊。当然了,干仗不是干秦国,而是收拾复归于秦国的这个虢国。小弟来了,收拾大哥必然会出面撑腰,咱们就不可以趁势就会盟了吗?”赵盾也不知道脑子哪根儿筋错了,“这可以,我这去跟秦国讲和,确实是面子上过不去,咱们就这么来吧。”说的有道理,未开战而请和,那是小国的做派,不符合晋国的身份。 但是秦国毕竟不是由赵盾、赵穿说了算,没有配合晋国演习的义务啊。晋国打虢国,秦国免不了替马仔站台。但是晋国抛出和谈绣球儿的时候,秦国躲旁边儿去了,装没瞧见,不接球儿不要紧。嗣位没多久的秦共公(秦康公之子),还兴师围困晋国的这个郕邑,替虢国报仇。赵盾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只得率军去解郕邑的围,顺道联合诸侯国讨伐郑国,帮宋国出这么一口恶气。 那楚穆公啊还能示弱?那不行啊,就派这个司马斗椒率军救郑。斗椒决心和晋军比个高下,放言:“欲得诸侯,就必须迎难而上。”可赵盾这边儿,实在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就主动撤了兵了。为了让自己有一台阶儿下,赵盾竟然诅咒斗椒说:“你斗氏这个家族在楚国争强好胜,这么些年就快物极必反了,犯不着跟着他一般见识,咱们瞧得好吧。”虽然说是自我安慰,可没成想这赵盾一语成谶。 斗椒在两年之后遭遇了一场灭族之灾啊。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55章 赵盾弑君 就当下而言呢,晋国面临的麻烦明显要大得多。公元前607年,晋灵公竟然被赵氏给干掉了。赵氏弑君的桥段是春秋时期着名的悬案,根据《左传》、《国语》、《史记》等权威史料的记载,晋灵公暴虐成性,赵氏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奋起反击的。不过鉴于赵氏是这场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这明显是偏袒于赵氏的记载,一直受到后世史学家的质疑。按照史料记载,晋灵公暴虐的证据,主要是有三条: 第一,对百姓横征暴敛,而且,竟然把大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用于装饰宫墙。其二,在高台上弹人取乐。其三,因为熊掌没煮熟,就把厨子给杀了,并且令宫女挑着装有尸体的箩筐招摇过市。 三条证据当中,第一条明显不靠谱。晋灵公即位以来,国政一直被赵盾把持着,晋灵公想增加赋税,那恐怕连门儿都没有。 第二条,就只能信一半儿。晋灵公的童年和少年毕竟是在国君的位置上度过的,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玩儿过弹弓啊?所以拿弹弓的崩人取乐儿,这恐怕就是少年国君一时顽皮,当不得真。 第三条儿或许确有其事,但是跟其他荒淫暴虐的君主,譬如说淫于妇人的齐襄公,与庶母乱伦的晋献公、夺人妻子的齐懿公比起来,纯属小巫见大巫。给晋灵公扣这么大一顶大帽子,着实有点儿冤枉。 那么赵盾怎么就被逼无奈了呢?上述权威史料也有解释说,当时啊发生了两件事儿:头一件是晋灵公派了一位名叫鉏麑的死士去刺杀赵盾。结果鉏麑被这个赵盾的忠义深深感动了,一头儿撞死在树上了。第二件,是晋灵公设下鸿门宴,想趁机结果赵盾的性命。但是赵盾命大,在示眯明、灵辄等人的帮助之下,侥幸逃脱。赵穿随即发动兵变,将晋灵公就给诛杀了。 晋灵公想置赵盾于死地,这一点儿是毋庸置疑的,但究其根由,并非像史料中所说厌倦于赵盾的屡次进谏,而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晋灵公想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利而已。赵盾这个人,狐射姑在亡奔狄族之后,将他跟赵衰做过一个对比,说这爷儿俩都像是太阳,但区别在于,赵衰呀是冬天的太阳,暖人心呐;而赵盾是夏天的太阳,太毒辣了。 赵盾执政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忍无可忍?历史应该还晋灵公一个公道了。如此看来,晋灵公派刺客去暗杀也好,设下鸿门宴也罢,符合当时的态势,因为晋灵公说实在的,小孩儿没什么权利,只能使阴招儿。而鉏麑撞树、示眯明恶犬、灵辄知恩图报的细节,显然就是根据这个当时的这种情况,渲染赵盾忠义形象的需要而做的艺术加工。可信度也不是很高,只能当小说来看。 尽管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是晋国史官董狐还是值得称道的。他仗义之笔,写下了“赵盾弑其君”,并视之于朝。 赵盾大呼冤枉,那不是我干的,对晋灵公动刀子的人又不是我,凭什么把弑君的屎盆子扣我脑袋上?董狐说,:“我这个理由太简单了,你是不是晋国的正卿、执政大臣?君主被杀的时候,你逃亡出境而不归了吗(按照当时的规矩,逃亡出境而不归可免弑君之罪)?你回来之后追究赵穿的责任了吗?也没追究吧?一是二否,说破大天去,弑君首犯是不是你赵盾呢?” 董狐将赵盾怼得是哑口无言。但是笔杆子终究无法改变既成事实。众臣经过商议,决定从周王室迎回公子黑臀,那即为晋成公(晋文公的儿子)。别看晋成公名字很俗气,但其实是有一番来历的。 据说,公子黑臀刚生下来的时候,那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天神拿黑墨在儿子屁股上写了几个字儿。大意就是说这孩子有朝一日会成为晋国的君主,所以给他取名儿叫黑臀。反正是确有其事也好,故弄玄虚也罢,黑屁股公子终究是坐上了君位。 为了弥补晋国缺失公族的境况,晋成公即位伊始,就下令:宦清嫡长子充任公族大夫,其余的嫡子称为余子,庶子称为公行。 值得一提的是,赵盾并没有将赵氏的公族大夫身份据为己有,而是让给了同父异母的弟弟赵括。(咱们一提这个赵括,各位想到的就是战国时期纸上谈兵那位,不是一个,那是同名不同人。)他自己只做公行。这里边儿有一段儿渊源,晋文公流亡于敌族的时候,获赠了强高如一对儿姐妹花儿公主,但是他只娶了妹妹季隗,姐姐叔隗呢, 则被他转赠给了赵衰。 叔隗给赵衰生的儿子便是赵盾。后来赵衰跟随晋文公回国,又娶了晋文公的女儿赵姬,儿子就是赵括。当时叔隗、赵盾母子,还寄居于敌族的篱下,苦苦等待着赵衰的召唤。赵衰害怕得罪晋文公,一直不敢提这茬儿,还是赵姬深明大义,坦言“得宠而忘旧,何以是人”,这坚持迎接这个叔隗、赵盾母子回到晋国,并且力主册立年长的赵盾为赵氏嫡子。如今赵盾知恩图报,将赵氏公族的位置让给了赵括,客观上也扩大了赵氏的影响力。宦卿的大宗充任公族,公卿势力得以升级,晋国的政治生态进一步的恶化,外部则再度面临楚国的挑衅和威胁。 第56章 楚庄王登场 这连续两代君主称霸的晋国,陷入了主幼国夷的危机,为南方的楚国重返中原创造了机会。然而,楚国称霸雄心有余,但说实在的,运气不佳。中楚穆王之时,除了让一群骑墙之徒闻风而动,主动投靠过来以外,并没有多少像样的起色,称霸大业还有待于后人继续努力。 公元前614年,楚穆王去世了,儿子熊旅继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楚庄王。作为争议相对较少的三位霸主之一(关于春秋五霸的说法很多,比这个上古五帝的说法还多),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命运多舛,人生坎坷,堪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完美诠释和励志典范。不同之处在于,齐桓公、晋文公是经历了坎坷之后荣登宝座,而楚庄王则是轻轻松松继位。但是,刚一即位,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楚庄王继位的时候,年纪不算小,但也不算大,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这样的岁数,虽说已经通晓人事,但缺乏足够的威信。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吃了一记杀威棒。公子燮和斗克作乱,史称“斗克之乱”。这个公子燮一生的终极梦想,就是当令尹,也没想着当王。但是令尹成大心死了以后,楚穆王又安排他的弟弟成嘉继任,所以公子燮一直怀恨在心。斗克曾经跟秦军交过手,但不幸被俘,放回来之后也是郁郁不得志。 两人瞅着楚庄王年轻,少主心怯,便决定利用留守的机会,劫持楚庄王。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公子燮和斗克还是差点儿运气。他们派人去前线刺杀令尹成嘉没能成功,只好带着楚庄王离开郢都,计划前往商密。路上却被庐戢大夫劫了道,公子燮和斗克死于非命。楚庄王则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被护送回郢都,继续自己的君主生涯。 勉强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楚庄王的麻烦又来了。公元前611年,楚国爆发了严重的饥荒,山夷趁机偷袭楚国的西南面。他们在遭到楚军驱逐之后,又转向东南面滋扰。庸等蛮族部落也纷纷反了水。面对群起而攻的危险处境,楚庄王紧急下令北方边境全面戒严,谨防中原诸侯伺机而动。大臣们也都将迁都提上了议事日程。争论不休之时,司马蒍贾一语惊醒了乱作一团的重臣:“咱们能去的地方,敌人也能去,跑到哪儿是个头儿啊?”蒍贾认为,对手看上去很多,但主次关系还是相当清晰的。只要能把庸国打趴下,其他这些蛮族部落,必然做鸟兽散。楚庄王采纳了蒍贾的建议,集中全力对付庸国,巧施势弱骄敌之计,并且在秦国等国的增援之下,歼灭了庸国,化解了这场危机。 楚庄王继位之后,屈指数来仅三年光景,但君主之路走得那叫一个坎坷,一路尽是坑,磕磕绊绊。据《韩非子·喻老》记载,楚庄王主政三年,不发政令,没有任何作为。右司马伍举(这是伍子胥的祖父)觐见,说:“南方啊,出现了一只大鸟,三年没振翅高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楚庄王心领神会,接过话头说:“大鸟不飞是为了长翅膀,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几乎完全雷同的桥段又出现在《史记·滑稽列传》当中,只不过这番对话的主角变成了战国时期的齐威王和淳于髡。同一个典故却有截然不同的出处,到底哪个为真,我们不好妄加判断。 不过呢,接下来这个典故确实发生在楚庄王身上。他还借此留下了勤学好问的千古美名。而这个典故就是“问鼎中原”。 公元前606年,也就是赵盾弑君拥立晋成公的第二年,楚庄王率军讨伐洛水流域的陆浑之戎。楚国跑这么远打仗,或许是应新即位的周定王之请吧(周定王是周匡王的弟弟)。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周定王派大夫王孙满前去犒劳楚军。本着“搞不懂就问”的求学精神,楚庄王就问王孙满:“这个九鼎有多大呀,多重啊?”周王室特使王孙满一脸黑线,并没有打算回答。毕竟,九鼎可不是普通的玩意儿,相传铸造于夏朝,从周成王时期开始就置于洛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岂是你一个诸侯想问就能问的? 楚庄王揣着明白装糊涂,肆意挑衅王权。那王孙满当然不能丢王室的脸,当即回怼说:“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你算什么东西?你跑来问这个!周成王定九鼎于洛邑的时候,曾经卜卦问天,卦象显示周王朝将传世三十,寿数七百。如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57章 斗椒之乱 开了问鼎中原之先河的楚庄王却碰了一鼻子灰。接着,一场比斗克之乱规模更大,危险系数更高的内乱又发生了,史称“斗椒之乱”。前面呢,咱们说过,两年之前,赵盾为了避免和斗椒兵戎相见,曾经下过一道诅咒,说:“彼宗于楚,此将毙矣。”这个“彼宗”指的就是斗氏之族。而要想将楚国多年以来的权力格局和眼下的斗椒之乱搞清楚,还得从斗氏的起源说起。 斗氏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楚国君主熊仪。按照楚国的规矩,没有谥号的君主一律称为敖,再冠上所葬之地加以区别。熊仪死后,葬于若地,所以称他为若敖。若敖有一个儿子,名叫伯比,被封于斗邑,所以呢就以地为氏,称为斗伯比。 斗伯比在楚武王时期,是掌管军事的令尹,为楚国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奠定了斗氏异常显赫的政治地位。那么有了斗伯比强基固本,斗氏这一族越来越壮大。特别是子元乱国被杀以后,令尹之职基本上都被斗氏族人承包了。据粗略统计,从楚成王到楚庄王初期,这六十年来光景里就有六位斗氏族人担任过令尹之职。比如斗谷於菟,斗伯比之子,楚成王时期三度出任令尹之职,这可是一位传奇人物,连名字也颇为有趣。 还有成得臣,也是斗伯比之子,斗谷於菟的弟弟。因为是小宗,所以从斗氏分离出来自成一族,属于斗氏的旁支。他在楚成王时期担任令尹,城濮之战败北后,因楚成王的逼迫而引咎自尽。斗勃,辈分不详,楚成王末期担任过令尹,曾经被阳处父忽悠过,反对册立公子商臣为太子,遭到了反攻倒算,被楚成王给处死了。 成大心是成得臣之子,楚穆王时期担任令尹,助力楚国重返中原争雄。 成嘉是成得臣之子,成大心的弟弟,在成大心死后,继任令尹。斗克之乱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还有斗般,斗谷於菟之子,当时的令尹。唯一的例外,出现于成得臣自杀谢罪之后,或许是想控制一下斗氏野蛮生长的态势。楚成王,特意安排蒍吕臣(即蒍贾的父亲)担任令尹,用这位堪称后起之秀蒍氏的来制衡根深叶茂的斗氏。 结果蒍吕臣根本镇不住场子,频繁遭到斗勃、斗班、成大心的联手攻击,勉强支撑一年后,郁郁而终。还有先前怂恿公子燮作乱,并且打算暗杀令尹成嘉的斗克,也是出身于斗氏,他的父亲名字也叫斗般,和成嘉的父亲成得臣是亲兄弟。所以由此可见,斗氏一族为了争权夺利,一家人内部都闹得你死我活的。 斗氏不仅是权倾朝野,还将触角伸到了群舒、雍等这些属国,使之听命于己,成为其搞政治斗争的筹码和外援。斗克之乱以前,楚穆王北掠中原,都是为了将成大心轰下台,暗中授意群舒造反,楚穆王只得抽身回来扑火。后来群舒、雍等率兵反水,也是斗氏躲在背后搞的鬼,以此震慑有意制约斗氏权势的楚庄王。在蒍贾等大臣的鼎力支持之下,楚庄王成功平平叛,斗氏的险恶用心落了空。楚庄王问鼎中原之后,再次因为权力分配而祸起萧墙,这一次的主角,就是掌管军事的司马斗椒。斗椒是斗谷於菟的侄子,名声向来比较差。 据史料记载,斗椒刚出生的时候啊,斗谷於菟就对这个侄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他“有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成语“狼子野心”就是来源于这段评价。斗谷於菟甚至还奉劝斗椒的父亲,你赶紧把这儿子掐死算了,免得他将来祸害全族。斗椒的父亲当然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把自己亲生儿子往死里整,所以斗谷於菟在临终的时候,忧心忡忡地召集族人说:“一旦斗椒执政,你们赶紧就逃命去吧。” 楚穆王北掠中原之初,斗椒曾经奉命出使鲁国。鲁国大夫臧文仲,曾经评价说:“此人骨子里边儿透露着一股傲气。”必灭若敖氏之宗啊,这是又一条预言。最近的一次评价便是赵盾在两年前给斗椒下的诅咒。总而言之吧,世人对他的评价没有一句是中听的。 当时这位斗椒,是掌管军事的司马,顶头上司就是自己的堂兄斗般。斗椒一直想把斗般赶下台去,自己做令尹,甚至不惜联合斗氏的政敌——时任公正的蒍贾。蒍贾也巴不得斗氏搞窝里斗,主动配合斗椒给斗般罗织罪名。楚庄王下令将斗般处死,斗椒如愿以偿就坐上了令尹的位置。蒍贾则继续担任司马之职。楚庄王利用蒍贾制衡斗氏,引起斗椒的极度不满。在挑起族人杀掉蒍贾之后呢,斗椒孤注一掷,转而攻向楚庄王。由于稳定政局的考虑,楚庄王有所妥协,提出以文王、成王、穆王的子孙作为人质,与斗椒坐下来谈判。 但是骄傲自狂的斗椒拒绝接受这个建议。楚庄王决定,文的不行,咱们来武的吧。率军和斗椒激战。斗椒也是个能耐的人,拿起弓箭来,朝楚庄王连射两箭,虽说差了点儿准头儿没能射中,但着实把楚军吓够呛,惶恐不安之中,就有了退却之意。这楚庄王急中生智,临场发挥,编了一段故事,说:“当年楚文王,攻克西国,曾经缴获三支利箭被斗椒偷走两支,现在他已经射完了,不足为惧。” 紧接着。楚庄王亲自击鼓定上来了,下令全军出击,彻底就平叛了这个叛乱。由蒍贾的儿子蒍敖继任令尹。斗椒殒命沙场,斗氏也遭遇了一场覆灭之之灾。盛极一时的若敖家族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了。对于楚国而言,歼灭斗氏更像是一次刮骨疗毒,将楚国从贵族专权的悬崖边儿上给拉了回来。楚庄王不再受到斗氏的掣肘。新任令尹蒍敖,则是史记循吏列传的开篇人物,史载其尽忠为廉以治楚,堪称楚国的一代贤相。 那么在蒍敖的助力之下,楚庄王整装待发,踏上了争霸中原的新征程。 第58章 郑国风云再起 楚庄王重返中原,最初争夺的焦点依然是地处天下中枢的郑国。在晋退楚进的时代,郑国人的心理既矛盾又无奈。 一方面,郑国通过反复的亲身体验,逐渐意识到“晋不足与”的残酷现实,即进取并不值得托付; 另一方面,尽管郑国与晋国纠葛不断,但从感情上讲,对晋国的好感依然超过对南方的楚国。毕竟,楚国被视为蛮夷之地。且不说两国具有同姓同种、同文化的亲近感,就是地理位置相近这一点,也足以让郑国在选择自保时,不会背离晋国太远。 到了公元前606年,郑穆公去世,太子仪继位,是为郑灵公。自古新君即不背旧主债。尤其是感情债。楚庄王认为这是拉拢郑国的好时机,于是派人送去礼物,以增进彼此的感情。可谁也没料到,楚国人送的一只甲鱼,竟然在郑国引发了一场弑君之乱。 整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某一天,公子宋和公子归生(郑文公之子)结伴去见郑灵公。两人走在路上,公子宋的食指突然动了几下。按现在医学讲,这可能是肌肉疲劳导致的抽筋反应,但那时的人迷信,喜欢胡乱拉扯一些因果关系。公子宋就煞有介事地对公子归生说:“往常我这食指一动,就有好东西吃。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啊。” 进去之后,正巧碰上厨子在宰杀楚国人送来的甲鱼,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郑灵公见状,有些纳闷,便问:“你们笑什么呢?” 公子归生就将这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成语“食指大动”就是由此而来。 按常理来说,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大伙儿当个乐子过去就算了。偏偏郑灵公不知怎的,不按常理出牌,或许是想戏耍一下公子宋,又或许是他心里不痛快,便说:“我让你俩来吃甲鱼了吗?你瞧见了就说你今天能吃着?我今天非得收拾你不可。”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吧,甲鱼汤端上来时,在场的大臣们见者有份,唯独缺了公子宋的。 公子宋也是个愣种,见不给他吃,便自己动手去取。他伸出手指头往鼎里一蘸,说了声:“哎呀,咱们走吧。”便拂袖而去。现在常用的词语“染指”也是从这儿来的。 公子宋如此无礼,新即位的郑灵公岂能善罢甘休?不把他收拾了,以后怎么在群臣面前立威? 公子宋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做得过分了,见郑灵公不依不饶,也只好心一横,勾结公子归生作乱,打算先下手为强。可公子归生原本与此事无关,开始并不同意:“这家里种地的牛都老了,咱们都舍不得杀,更何况是国君呢?”但在公子宋的威逼利诱之下,公子归生还是选择了屈服。两人成功地干掉了郑灵公。 郑灵公死后,国人打算拥立公子去疾(郑灵公的弟弟)。但公子去疾百般推辞,让给了哥哥公子坚。 公子坚得以继承君位,这就是郑襄公。 新君主上位后,迅速改变了之前两边倒的策略,选择归附晋国,对抗楚国。于是,这个弱小的国家再度四两拨千斤,将晋楚两个重量级诸侯玩得团团转。两国继续在中原腹地反复争夺。 郑襄公选择归附晋国,势必引发楚国的激烈反应。楚庄王大为光火,兴兵讨伐,并在公元前603年成功威逼郑国认怂求饶。取城而还后,虽说郑国没能顶住楚国的军事压力,被迫一度屈服于强权,但翻过一年之后,郑襄公又采纳公子宋的建议,再度反水倒向了晋国。 公元前602年冬天,晋国成功召集诸侯在黑壤(今山西翼城附近)会盟,并以没有朝贺晋国新君主即位为由,软禁了应约赴会的鲁宣公,狠狠地敲了鲁国一笔竹杠。 眼瞅着晋国的霸业有中兴之象,楚庄王决定调整策略。他转身向南,灭掉了打着为斗氏讨公道的旗号,频繁反叛的舒国等国家,并且与地处东部沿海的吴、越等国结盟,巩固了对江淮流域的控制。 第59章 邲之战 公元前600年,楚庄王在稳固后方后,卷土重来,大举征伐郑国。晋国迅速反应,派遣郤缺领兵增援,并在郑国境内成功击退了楚军的来犯。 尽管晋国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公子去疾却满心忧虑。他深知,这仅仅是晋楚之间新一轮交锋的序曲,而夹在中间的郑国,无疑将遭受重创。 在这场纷争中,无论哪一方胜出,其最终目的都是夺取对郑国的控制权。那郑国图个什么?郑襄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决定屈从于楚国,以期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纷争。 然而,在大国之间的激烈交锋中,小国的声音往往被忽视。郑国虽多次呼吁和平,却无人理会。 晋国并未因此而放弃对郑国的控制,他们再度召集诸侯,对郑国施加压力,迫使其“转会”。这一次,晋国派出士会挂帅出征。诗会不仅成功击退了楚军,还趁机驻扎在郑国,大有赖着不走之势。 两年后,楚庄王再次发兵征伐郑国,晋楚两国在郑国境内频繁拉锯,使得郑国疲惫不堪。公子去疾提出:“晋楚不得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他的意思是,晋国和楚国都不可信,郑国只能随波逐流,谁强就依附于谁。 在这种“语其来者”的策略指导下,郑国反复在晋楚之间摇摆不定,使得两国都感到疲惫不堪。公元前597年,楚庄王终于忍无可忍,他决定不再试图通过笼络手段使郑国臣服,而是倾尽全力围攻郑国都城长达三个月之久。郑襄公在绝望之中,效仿微子启臣服于周武王的方式,肉袒牵羊出城投降。 楚国的大臣们对郑国的反复无常深感愤怒,纷纷主张拒绝其投降并灭之。然而楚庄王却展现出他的仁厚之心,决定宽恕郑国并与之讲和。为了表示诚意,郑襄公派遣弟弟公子去疾前往楚国求和。 与此同时晋国也意识到扼守交通要冲的郑国对于其霸业的重要性,因此决定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救援郑国。 于是争霸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掏空了家底倾尽全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公元前597年春秋时期第二场大规模的会战在中原地区爆发,地点就在今天的河南郑州附近。史称“邲之战”。与三十多年前的城濮之战一样邲之战也成为了决定双方命运的关键之战。最终在这场战役中原本处于霸业中兴阶段的晋国却一败涂地。耐人寻味的是晋国之所以战败并非因为其军队战斗力不如楚军而是另有玄机。 粗略统计了一下,《左传》对邲之战的描写约有三千来字,但交战过程的描述却相对简略,不足以详尽展现。剩下的大约三分之二篇幅,重点讲述了发生在晋军内部的两件奇葩之事:一是将领之间频繁爆发口水仗,二是有人在紧要关头冒出来捣乱。这堪称诸侯交战的奇观。 原来,一手遮天的赵盾已在公元前601年去世。此次三军倾巢出动,主要将领有十三名。首先是三军六将佐:中军将荀林父、中军佐先縠(先轸之子)、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郤缺之子)、下军将赵朔(赵盾之子)、下军佐栾书(栾盾之子)。其次是随军的六名大夫,地位仅次于各军将佐。 大军刚走到黄河边儿上,将领们就吵了起来——这是第一波口水仗。上军将士会主张撤退,理由有四: 一、咱们出师时郑国还在抵抗,但现在已投降,失去了救援的意义; 二、伐楚是因郑国朝晋暮楚; 三、郑襄公投降后,楚国并未赶尽杀绝,还算仁义; 四、楚国今非昔比,新任令尹蒍傲政令有方,恐难对付。 荀林父赞同士会的意见,但他作为三军主帅,肩负着重大使命,不能轻易撤退。于是,他提出变通方案:先按兵不动,等楚军回去后再渡河征伐郑国。 然而,这一主张却遭到了先縠的猛烈炮轰。先縠力主出战,认为晋国称霸靠的是将士神勇、畏缩不前是没有前途的。他打着维护霸业的幌子,实则想借机与荀林父争夺军权。 紧接着,先縠的擅自行动让晋军上下陷入尴尬处境——第二波口水仗隆重上演。大夫荀首当然要维护哥哥的权威,他声言自己占卜得知先縠过河必死无疑。而司马韩厥则认为,无论先縠是战是败,都难辞其咎的是荀林父作为主帅未能有效约束下属。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去干这么一仗。即便说打不赢,罪责也是三军六将共同承担,不至于让您老一个人背这个黑锅。 荀林父最终采纳了韩厥的建议,挥师渡过黄河,与先縠汇合,驻扎于敖山与昊山之间的壁地。郑襄公虽然投降了楚国,但也不想吃眼前亏,就派人来接洽,说:“我们郑国呀,天天投降,那是让人逼的,我没办法。对晋国,我们并没有二心。眼下楚军骤胜而骄,疲惫不堪,又没什么防备,所以郑国愿意全力配合晋军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绝不耍花招。” 郑国人耍心眼儿不要紧,惹得晋军的将领们打开了第三波儿的口水仗。争论的焦点依然是该不该打。先縠还是那句话:“败楚扶郑在此一举,犹豫不得!”栾书站出来跟他掰扯,认为这个郑国人的话,信不得。楚军胜了吗?胜了,但是人家骄了吗?可未必啊。 楚国灭雍之后,楚庄王居安思危,以商纣王胜百战而一败以至亡国的教训给军队敲警钟,又以若敖、蚡冒主政时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优良传统教导将士。这是骄吗? 楚庄王此次出征,戎车兵士轮流值岗,井然有序,这叫不设防吗?再者说了,郑国的公子去疾还在楚国做人质呢,郑国还屁颠儿屁颠儿跑来说配合我们打反击。忽悠谁呢?拿人当礼拜天儿过呢?依我之见,郑国正拿咱们当赌注,挑起晋楚相斗,谁赢了他就上谁的船。 先縠和栾书又开始争起来了。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将领也是各执己见,鸡同鸭讲。 赵括、赵同支持先縠,赵朔选择站在栾书一边儿,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遍二辩,三遍结辩,还没吵出一个像样的结果来。 这时,楚庄王竟然派人来谈判了。其实,不光晋军将领围绕着战与不战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楚军内部也出现过分歧。听说晋军过了黄河,楚庄王毕竟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战事,心里没底,发怵,打算班师回家。 令尹蒍傲表示支持,说:“这一次,北掠中原,咱们已经捞到很多好处,郑、陈两国都被征服了。咱们见好就收,别打了,万一被晋军给干败了,咱们上哪儿买后悔药吃去?”得到楚庄王的首肯之后呢,令尹蒍傲就号令全军,掉头向南。 宠臣伍参站出来反对说:“那不行,晋军虽然说人多势众,但是不足为虑。”伍参为什么这么有信心呢?因为晋军内部的山头儿实在是太多了,将佐的关系太复杂,谁不买谁的账,统帅的号令更没人听。大军不知道该听谁的,这样的军队,你让它打仗?扯淡! 听完伍参的分析,楚庄王非常高兴,当即下令全军折返向北,继续打,让晋军再吃回鳖。双方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楚庄王的热乎劲头儿过去之后,心里边儿多少还是有点儿虚,所以派人来跟晋军交涉。 来使按照楚庄王的交代,向晋军将领解释说:“我们这次北上进中原,只是想训导和安定郑国,并没有跟晋国过不去的意思。你们要是觉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去吧。” 楚国派人前来交涉,引爆了晋军内部第四波口水仗。士会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次晋楚交锋软着陆的契机来了。于是顺势回复说:“周氏东迁之初,晋国、和郑国共同辅佐王室。但是眼下郑国目无天子,晋国有责任给他拧几口。” 言外之意呢,就是我们也不是冲你们来的,我们也是冲着来教训郑国来的,与楚国没关系。先縠觉得士会这话说的太没骨气了,这要传回楚庄王耳朵里?仗还能打起来吗?那不行,必须得打起来。 先縠自作主张,让赵括出面更正了先前的说法:“晋国君主交给咱们的任务,就是要把楚国人从郑国赶出去,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楚庄王不甘心呐,怀疑先前的使臣把话带差了,这才惹得晋军将领这么大反应。决定什么?再派使臣继续交涉。 这一回,荀林父和士会的意见就占了上风,和楚国人就约定了结盟日期,同时派人回访楚军,接洽具体事宜。可谁曾想,奉命前往楚军接洽的人,竟然是两个积怨已久的内鬼——一个是魏锜的儿子魏颉,另一个是赵穿的儿子赵旃。魏颉想做公族大夫没得到,赵旃想做卿大夫也未能如愿。这二位整一块儿去了。 于是两个人就怀恨在心,巴不得晋军大败一场,以泄其私愤。两个人一拍即合,将接洽盟会的使命抛之脑后,跑到楚军那里是大放厥词,公然挑衅。你们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是吧?进去给楚军大骂了一通啊。 与此同时呢?晋军将领们爆发了第五波也是最后一波口水仗。上军佐郤克认为,魏颉、赵旃这两人平日里就牢骚满腹,恐怕他们要去坏事儿的,咱们应该有所防备。因为和谈而憋了一肚子火儿的先縠发了飙了:“拿郑国人建议打你们不听劝,楚国人主张和,你们又要防着对方,想一出是一出,防不防有个什么用!” 上军将士会出来表态了,说:“还是防备一下更稳妥。如果楚国人有诚意,咱们撤防不就完了吗?又没什么损失对吧。”吵来吵去,还是吵不出个共识来。士会懒得搭理仙先縠,自行安排。上军大夫拱硕、韩川在鳌山设伏;中军大夫赵应旗也不想跟着先縠冒险,派人到黄河边儿上准备船只,一旦形势有变,赶紧坐着船就跑。 魏颉、赵旃骂完就跑,怒发冲冠的楚军紧追不舍,一上来就把晋军给打蒙了圈了。措手不及的主帅荀林父决定后撤,并且下令:“先过河者有赏!”你这不是胡扯吗?此令一出,那中军和下军,竟然为了争抢船只大打出手,自己人跟自己人干起来了。 一旦岸上有人攀到船舷上,船上的人就举刀就砍。据说,掉到船里的手指头都多得能捧起来了,“舟中之指可掬”啊,都能举起一捧来,那得多少手指头啊!一仗打下来,除了有所防备的上军得以保全之外,晋军的中军、下军败得那叫一个惨,难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有意思的是,晋军仓皇逃窜的同时,楚军士兵不失风度。看到对方的战车陷进泥坑,跑不了了,马车马匹原地打转儿。追赶上来的楚军士兵就告诉晋军士兵说:“这个,你得这么办,才能跑得快。”晋军颜面扫地,居然还放嘴炮,耍起嘴皮子的功夫,大言不惭地说:“你看你们逃跑经验太丰富了?要不然你们怎么知道该怎么逃跑呢?”你瞧,就这种人性,你不败谁败呢? 第60章 夏姬 楚国在逼降了郑国,打蒙了晋国之前,楚庄王其实还征服了另外一个强大的诸侯国,陈国。和其他弹丸诸侯相比,陈国的出场率还挺高的,但其实力确实是对不起它抢来的戏份。 和郑国类似,打不赢仗就靠演技,这是陈国惯用伎俩。不过咱们说这个演技,有高有低,诸侯有大有小,郑国可以凭借位置和体量玩儿四两拨千斤的把戏,最后还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陈国这样的诸侯那就太悲催了,时而附晋,时而附楚,反倒是落得两面不是人,少不了受晋、楚两个诸侯的夹板气,隔三差五地挨顿收拾。 陈国最近一次被收拾,是在公元前600年楚庄王出兵征讨郑国之前。这一年,晋成公召集宋、郑、卫等诸侯在扈地会盟,商议讨伐依附楚国的诸侯。陈国先前已经被楚国逼服,又拒绝参加此次会盟,自然它就首当其冲,率先成为了晋国讨伐的对象。 然而晋军尚未讨出个名堂来,晋成公就病逝于雍地,由太子罃继承了君位,这就是晋景公。晋国上下忙活着举行丧礼,这次征伐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在晋国的刀锋之下逃过一劫,但是陈国却爆发了一场弑君之乱。 要想说清楚这场内乱,就不得不提及一位闻名遐迩的传奇美女——夏姬。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列女传》说她“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具体所指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是“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志”,还是比较符合她的传奇经历的。 夏姬的传奇,归结起来就是“两多”。哪两多呢?跟她有过关系的男人多,因她送命的男人更多。根据《左传》的记载,夏姬正儿八经的嫁了至少四个男人。 第一任丈夫是郑国的公子蛮,据说是郑穆公的儿子,夏姬的庶兄,俩人没过几年日子,公子蛮就因为纵欲过度,英年早逝了。 后来呢,夏姬就嫁到了陈国,成为了大夫夏御叔的夫人,所以史书上称她为夏姬。夏姬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夏征舒。夏御叔死得早,夏姬年纪轻轻就二度守寡,但日子过得可一点都不寂寞。 国君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两位卿大夫,都是她的公开情人。论辈分,夏御叔是陈灵公的堂叔,陈灵公还得管夏姬叫一声堂婶儿。但是在美色面前,什么堂不堂、婶不婶的,一切都不是障碍。除了单独幽会以外,君臣三人还经常相互邀约,一起前往夏姬的家里寻欢作乐。 诗人赋诗讥讽说:“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兮!匪适株林,从夏南兮!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翻译成白话文,引用《先秦诗词鉴赏词典》里的话说:“为什么去到株林?只为把夏南寻找。不是到株林之郊去吗?只想把夏南寻找。驾起大车赶起驷马,停在株林之野。驾起轻车赶起自居,抵达株林早晨歇息。” 由于涉及国君的禽兽之行,这首诗讽刺的还是比较隐晦的。百姓们看到君臣三人驾着马车,兴高采烈地奔向株林,明知故问:“干什么去啊?”就回答到:“啊,就去找这个夏南去了。”夏南就是夏征舒,夏征舒字子南,所以称为夏南。大伙儿别想歪了,人家找找夏征舒,找夏南去了。 百姓尚有廉耻之心,可是陈灵公、孔宁、仪行父这仨人,却反以为荣,甚至穿上夏姬赠送的贴身汗衫,公然在朝堂上嬉戏。大夫泄冶义愤填膺地进谏说:“公卿宣淫,民无效焉!”希望陈灵公爱惜名誉,好自为之。陈灵公当面认了错,却暗中指使孔宁、仪行父把这个泄冶给谋害了。 公元前599年夏季的一天,君臣三人又相约前往夏姬处饮酒寻欢。几碗黄汤下肚,君臣愈发没有正形。陈灵公指着夏征舒对仪行父说:“我瞧这儿子长得跟你似的。”仪行父先生连忙说:“哪里,哪里,长得更像您呐。”说完之后,三人哈哈哈大笑。 夏征舒受此奇耻大辱,满腔的怒火在一瞬间迸发出来。陈灵公从屋里走出来的当口儿,躲在马房里的夏征舒突然射出一支利箭,陈灵公应声倒地,呜呼哀哉。陈灵公死于非命,陈国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孔宁、仪行父见大事不妙,就逃亡去了楚国。太子午则投奔到了晋国避难。 第二年,楚庄王以讨逆为由,出兵征伐陈国,杀掉了夏征舒。陈国这时候没有君主,楚庄王就动起了灭国设县的念头,想仿照对申、息两国的吞并模式,把陈国纳入楚国的版图。众臣无不附和,大夫申叔时却站出来反对。 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有人牵着牛踩到别人的田里,田主占着理儿就夺走了牛,这叫做处罚过重。您要是灭陈国并设立县制,诸侯们会觉着咱们是打着讨逆之名,行劫掠之实。这楚国的声誉会因此受损,以后在诸侯间,咱们可就不好混了。”这声誉得失可不容小觑。楚庄王就采纳了申叔时人的建议,将太子午从晋国迎回,并恢复他的封国。 此举在诸侯间传开,皆来朝拜楚国啊。这说法虽有些夸张,但也反映了当时的情况。 不过后来孔子对这件事是大加赞赏的,认为楚庄王能轻天生之过,而重一言之信,堪称一代贤主。陈国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这并不影响夏姬的传奇经历。楚庄王也看上了这位绝色佳人,想纳为己有。 大夫屈巫就劝谏说,您呐,是来讨逆的,不是来寻欢的。贪色即为淫,面子重要还是妹子重要啊?听屈巫这么一说,楚庄王兴致全无,可是又怜香惜玉,舍不得杀掉夏姬。 当然,这屈巫劝楚庄王不娶夏姬,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要夏姬。这时公子侧(楚庄王的弟弟)一看哥哥没要,心想:“我留着吧。”他打算自己纳夏姬为妾。 但屈巫又冒出来劝解:“不行,天下美女多的是,这个女人您可要不得。都是因为她,夏御叔、陈灵公、夏征舒丧命,孔宁、仪行父出逃,陈国险遭灭亡,哪一个落得好下场了?”公子侧可不想豁出性命去体验激情,也就作罢了。 随后,夏姬就被楚庄王赏赐给了将领连尹襄老。作为夏姬的第三任丈夫,襄老的艳福比前两任公子蛮和夏御叔还要浅,他不仅在邲之战中殒命沙场,尸体还落在了晋国人的手里。襄老有一儿子,名叫黑要,他顾不上抢回父亲的尸体,竟与庶母夏姬勾搭成奸。差不多十年之后,夏姬又被另一人拐跑了。 这次,他以讨要襄老的尸首为名,潜逃去了郑国。拐走夏姬的人,成为她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任丈夫的人,正是先前劝楚庄王和公子侧珍惜生命、远离夏姬的大夫屈巫。为了能和夏姬长相厮守,屈巫连官位都不要了,借着出使齐国的机会,途经郑国,和夏姬会合成婚,并且带着她投奔到了晋国,从此开启了成双入对、白头偕老的新生活。 第61章 楚庄王霸业之路 拳打陈郑,脚踢晋国之后,楚庄王争霸中原的征程就剩下最后一个风向标——宋国。 邲之战大获全胜以后,楚庄王就率师讨伐归附于宋国的弹丸诸侯萧国,就拉开了楚宋两国激烈对抗的序幕。 当时,宋国出兵增援小兄弟萧国,楚国似乎是阴沟里翻了船,熊相宜僚和公子丙被萧国俘获,成为了要挟楚军退兵的筹码。楚庄王当即表示,行没问题,别杀人啊,于是楚军退兵。可萧国人却撕了票,这么一来,事情就热闹了。楚军奋勇攻城,萧国细胳膊细腿儿的,哪能受得了?立即就崩溃了。 眼瞅着中原被熊孩子搅得鸡犬不宁,晋国尽管刚挨过收拾,但依然委派先縠出面,召集宋、卫、曹等诸侯,在青丘(即今天河南濮阳附近)会盟商讨对策。最终达成了讨伐不义分子的基本共识。 应召赴会的诸侯之中,宋国的处境无疑是最危险的,所以执行盟会决议的态度也是最坚决的。一散会就去打陈国去了。可出乎意料的是,一同开过会的卫国,竟然不顾盟约,帮着陈国打宋国。宋国人气得要吐血了:咱们这盟会上都说了什么,怎么就打我来了?”卫 国大夫孔达的解释是,卫、两国先君曾立下过攻守同盟,任何一方挨了大国的收拾,另一方都得誓死相助。这下完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但是晋国终究还是有实力把卫国逼得走投无路,大夫孔达被迫自缢而亡。卫穆公从此也向老领导做出了交代。这回卫国人算是服了软,晋国找到了满血复活的感觉——当霸主的感觉真不错。 在公元前595年,晋国兴师讨伐郑国,晋军主帅依然是在楚庄王手底下的败将荀林父。他在邲之战惨败而归时,曾经向君主请求死罪,但晋景公采纳了大臣的意见,充分吸取了楚成王逼死成得臣的历史教训,不仅没有同意,还让他继续统领三军。 与前一次出兵不同的是,最擅长打口水仗的先縠已经丧命。至于原因:一是他先前挑动窝里斗导致战败;二是后来他私通狄国,做起了卧底,罪上加罪,哪能受到宽容?晋景公就下令把他给处死了,并且灭了他的族。 因此,这次主帅荀林父不再受到掣肘,制定的战术方针执行得也比较到位。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晋国,郑襄公派出了一名公子前往楚国做人质,将公子去疾替换回来主持大局。 接着,亲自南下与楚庄王商讨应敌之策。楚庄王说:“晋军虽然在邲之战惨败,但是精锐尚存。如今又少了先縠这猪队友,咱们要是跟他硬拼,未必能占便宜,恐怕得找个帮手才行。” 可是纵观天下,谁有意愿和实力联手抗晋呢?楚庄王想了半天,想到了齐国。在晋文公、晋襄公称霸的时候,齐国是晋集团的骨干成员。但时至今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齐晋之间存在着各种微妙和尴尬。 不久之前,齐国对弹丸小国莒国大打出手,理由是莒国仗着归附晋国而不朝齐。晋国召集青丘之盟时,齐国收到邀请却拒绝与会,搞得鲁国也不敢去参加。晋齐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楚庄王派大夫申舟前往齐国接洽。申舟先前出使过齐国,当年跟随楚穆王应邀前往宋国孟诸打猎时,还曾将宋昭公的侍臣抽了几鞭子。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申舟途经宋国时,没事先打好招呼,被宋国人逮了个正着。宋文公新账旧账一起算,干净利落地把申舟给处死了。 楚庄王这次北上,志在必得,专治各种不服。宋国人,你自己找死,楚国当然得成全你。于是,楚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攻至宋国都城,连鲁国都跑来凑热闹,打了一场太平拳。晋景公想救宋国,却像远水救不了近火。伯宗表示不行,别去,还打了一个比方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成语“鞭长莫及”就是从这儿来的。 说起这个伯宗,出身挺有意思。他那个祖父,叫公子敖,就是宋襄公的弟弟。当年奉命出使晋国,完事儿之后就留在晋国当官了,还改了姓。既然伯宗的身体里流淌着宋国的血液,那怎么主张见死不救呢? 因为伯宗此人性格特点便是喜欢直言不讳,且凡事均求中庸之道,看问题从不掺杂个人情感。后来,他还因此遭遇了杀身之祸。他认为,楚国正值鼎盛,晋国已非其敌手,贸然出战只会自取其辱。倒不如等楚庄王退兵后,再出来收拾残局。晋景公采纳了伯宗的意见,未派一兵一卒增援,只派遣大夫谢阳前往宋国,给予精神上的鼓励与支持。 这实则只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去为宋国人加油打气,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晋国的援军马上就到了!然而,来势汹汹的楚军并不容易对付,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将宋国的都城围得水泄不通。宋国人翘首期盼援军,但过去数月,却连援军的一丝影子都未见着。城中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惨状,真是惨不忍睹。 眼瞅着实在撑不下去了,卿大夫华元(华都的曾孙),趁着夜色潜入楚军军营,劫持了公子侧——据说,还是从床上将他抓起的。然后,以此要挟楚国讲和。楚庄王无奈,只得同意放宋国一马,并与宋文公结盟,立誓“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国无大小,两不相欺”。华元也动身前往楚国,充当人质去了。 至此,鲁、陈、郑、宋等国都纷纷认楚国为大哥。楚庄王的霸业大功告成,曾经开会站在墙边二等公民的楚国,终于成功逆袭,坐上了霸主的宝座。 第62章 失之南蛮,收之北狄 晋国虽然在争霸中原的交锋中落败,致使霸主的地位一时名存而实亡,但是并没有像齐国那样就此沉沦。打不赢南蛮的楚国,倒不是因为实力差人多少。归根结底,还是公卿争权、将佐不和惹的祸。在邲之战的时候灰头土脸是一回事,但晋国在面对另外一个异族劲敌——北狄时,还是彰显出了强国应有的风范。 北狄跟南蛮、西戎、东夷一样,是按照活动地域对异族加以区别的泛称,其实内部种族相当复杂,不是说北狄就一个族,部落非常的多。 通过搜集史料的零散记录,可以发现,北狄在春秋时期主要包括赤狄、白狄、长狄三大种族。为了避免造成混淆,我们前面统称北狄为狄族,现在得详细地说一说它的区分了。 赤狄的活动区域,大约在今天山西省的东南部地区,主要有六大部落:潞氏、高洛氏、甲氏、留吁氏、铎辰氏,还有廧咎如氏。 狐突在与赵盾的政治斗争中失败后,所投奔的狄族便是赤狄的潞氏。 白狄聚居在陕北地区,跟秦国做邻居,主要有四大部落:鲜虞氏、肥氏、鼓氏、求如氏。据考证,公子重耳当年从晋国逃亡,最初的落脚之地就是白狄,他在那儿生活了十二年。白狄和赤狄的关系并不好,曾经讨伐过赤狄的廧咎如氏。那场征伐的战利品,包括廧咎如氏的两个女儿人,分别嫁给了重耳和赵衰。 长狄在史书当中,又有一个称呼叫“鄋瞒”。活动区域大致位于今天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四省的交界地区,和晋、齐、鲁、卫、宋等华夏诸侯近在咫尺,经常四处滋扰。 因为长狄对中原的威胁最大,所以收拾它的诸侯也最多。 早在周室东迁之初,长狄的首领元斯就被宋国给伏杀了。后来长狄的首领家族是四兄弟,大哥侨如,在公元前616年征讨鲁国,被大夫叔孙得臣给杀死。叔孙得臣还把侨如作为儿子的名字,以此来彰显功绩。侨如的三个弟弟分别是荣如、简如和焚如,也在频繁的征战中殒命沙场。其中,荣如死于齐国人之手,简如被卫国人诛杀。公元前594年,晋国攻杀焚如,长狄就此灭亡。 和诸侯群起而攻长狄不同,赤狄是晋国需要独自面对的劲敌。 早在晋献公时期,太子申生率师讨伐赤狄的高洛氏,并且大获全胜,高洛氏自此就衰败了,消失于史料的记录当中。公元前620年,潞氏第一次出境,史载其侵扰了鲁国。鲁国派人到晋国告状,恰逢潞氏收留了从晋国畏罪潜逃的惠公。赵盾就派使者前去责问潞氏的执政大臣酆舒。酆舒就问狐突说:“赵盾这人怎么样啊?”狐突说:“这人就像夏天的太阳,那是相当的毒辣啊。”或许是这个形象的比喻起了作用,潞氏乃至整个赤狄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至少没有主动去招惹晋国。 晋成公主政时期,晋国实力渐衰,又忙于和楚国争雄,赤狄就不再安分了,直接找起了晋国的麻烦。 晋成公想对赤狄,特别是潞氏饱以老拳,但是荀林父认为,事情应该分个轻重缓急,对付楚国都够呛了,如果再跟赤狄翻脸,两边同时打,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荀林父就建议说:“不妨让这个狄族的子弹再多飞一会儿,使其民疲,赢其财用,累他的人,花他的钱,咱们别着急,等待合适的时机,咱们捡漏儿去。”晋成公就采纳了荀林父的意见,不仅没有跟赤狄开战,还把女儿嫁到潞氏,做了首领的夫人,称作伯姬。 为了对付赤狄,晋国在耐心等待的过程中,还打算联合白狄,以分化狄族部落。白狄饱受强邻秦国的欺凌,又向来和赤狄不怎么对付,彼此的积怨特别的深。因此,秦国和赤狄正是晋国和白狄共同的敌人。近乎完美的利益契合度,使得晋国和白狄一拍即合。晋景公还亲自前往白狄会盟,完全孤立了赤狄。 邲之战之后,担心被追责的先毂勾结赤狄挑事儿,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丢了官,还把命给送了。 公元前594年,晋国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潞氏执政大臣酆舒作乱,夫人伯姬被杀——这是晋景公的姐姐。潞氏首领受了伤。 围绕是否兴师讨伐的问题,晋国内部展开了一场争论。绝大部分大臣认为,酆舒这个人很有才干,不太容易对付,应该继续等待弱一些的对手出现。只有当年说“鞭长莫及”的大夫伯宗力排众议,掰着指头历数潞氏的五大罪状:其一,不祭祀祖先;其二,嗜酒如命,嗜酒而亡国,所以周朝初期下达过禁酒令;其三,弃用贤臣,吞并了黎国;其四,虐杀伯姬,挑衅晋国;其五,商崎君公然犯上。 有这五条就知道,这家伙是恶贯满盈。现在正是讨伐的最佳时机,咱们还等什么呢? 真理这玩意儿啊,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晋景公决定出兵,主帅荀林父不辱使命,一举就灭了潞氏。逃亡至卫国的酆舒被拘捕,并且被遣返回晋国服诛。晋景公派使者献俘于王室,以彰显尊王攘夷的创霸初衷。 在赤狄的六大部落当中,潞氏的实力应该说是最强的。晋国灭掉潞氏之后,经略敌土,复封离国,国力得到了极大的补充,很快又打了一场胜仗,挨揍的一方是西边儿的秦国。当然了,晋国和白狄是盟友,还联手讨伐过秦国。秦国出于报复而侵扰晋国,结果呢,被魏颗(魏犨之子),率师击溃,秦军将领杜回被生擒了。 在这一场规模不是太大的战役当中,发生了一段儿传奇的故事,叫做“结草抗杜回”。 当时,这魏颗和杜回交战甚酣,杜回是有名儿的力士,魏颗根本拿不住他呀。这恍惚之间,突然冒出一老头儿来,拿草绳子套着杜回,魏颗才得以将他活捉。说那天晚上,魏颗就梦见那老爷子自报家门,说魏颗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今日特来报答呀。 原来魏犨啊,有一位爱妾没有生下子嗣。魏犨生前嘱咐魏颗说,等她死了以后啊,一定要让爱妾重新嫁个人家儿。没过多久,这病危的魏犨又嘱咐魏颗,说要把爱妾一起带走,让她给自己陪葬。魏犨死了以后,魏颗认为我爹这病重的时候,脑子不清楚,说那个话不能算数,就做主将父亲的爱妾给改嫁他人了。帮助魏颗活捉杜回那个老头儿,就是这位爱妾的父亲。“结草抗杜回”,也就成了知恩图报的经典故事了。 那灭潞败秦之后的第二年,士会奉晋景公之命,率师灭掉了赤狄的铎辰氏、甲氏和留吁氏,并且献俘于周王室。经历邲之战惨败之后的晋国,失之南蛮,收之北狄衰退的态势终于得到了扭转。 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邲之战惨败而归,但毕竟没伤及元气,如今恢复的已经差不离儿了。 第二,长狄灭亡,赤狄距离灭亡只有一步之遥。硕果仅存的这个廧咎如氏在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的588年,被晋卫联军给消灭了。白狄已经被发展成为牵制秦国的盟友,晋国基本上没有了后顾之忧。 第三,就是赵盾去世,先縠伏诛,晋国公卿争权的这个激烈程度有所遏制。借献俘之机,晋景公还请了王命,就当然堵住那些大公族的嘴嘛。赐福给士会,让他领中军,任太傅,出任首席执政大臣。 士会这人为官清廉,淡泊名利,公道正义,一定程度上净化了晋国的政治生态,史载:晋国之道逃奔于秦,便是最接地气的证明。这是大夫杨食我所说的话。他认为正是因为有士会这样的贤臣执政,晋国的百姓才不会心存侥幸,所以盗贼这都跑到秦国去了。 那么,晋国既消灭北狄,恢复元气,也决心要重返中原,继续和楚国争霸。 第63章 齐、鲁、晋的三角恩怨 晋国借助消灭北狄恢复了元气,晋景公决心重返中原,要与楚国再次一较高下。 然而,前任霸主重新出山尚未与现任霸主楚国交锋,东方的两大诸侯齐国和鲁国却已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准备重出江湖的晋国也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这齐鲁两国,以邻为壑,彼此的恩怨由来已久,始终未能理清。 这次闹僵之前,齐惠公与鲁宣公都是依靠内乱登上君位的,两人惺惺相惜之余,相互利用,开启了一段短暂的蜜月时光。然而,突然之间,两国却翻脸了。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恐怕还得从鲁国的“三桓”说起。 鲁桓公有四个儿子,嫡长子姬同继位为鲁庄公,而公子庆父(庶长子),公子叔牙和公子季友。这三个家族统称为“三桓”,按照排行分别称为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 在鲁国的历史上,三桓一直是举足轻重的力量。 三环之间的第一波纠葛发生在大约七十年前。当时,季友毒杀叔牙,在齐国的支持下,扶持鲁僖公,被认定为祸乱的根源庆父自杀。那句“庆父未死,鲁难未已”的谚语,便是源自此事。季友借助册立之功,执政长达十六年之久,直到去世。 随后,由公孙敖——庆父之父继任为相公。 到了鲁文公时期,公孙敖的权势和野心急剧膨胀,有了篡位之势,但却遭到了后起之秀东门氏的制约。东门氏的代表人物是鲁庄公的儿子公子遂,史称东门襄仲。因为居住在鲁国都城的东门附近,所以被称为东门氏。 公孙敖和公子遂既争权又争妻,叔孙氏的公子彭生——叔牙之孙,还帮公孙敖拉偏架。当时公孙敖前往莒国为公子遂迎亲,一看准备嫁人的女子长得特别漂亮,就想纳为己有。虽然莒国没同意(因为公孙敖先前已经娶过两名莒国女子了),但公子遂得知后很生气,打算收拾公孙敖。结果,被公子彭生和了一把稀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周襄王驾崩,公孙敖前往洛邑吊丧。公子遂积极筹备,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公孙敖不敢回去送死,就选择逃奔莒国,最终客死他乡。 公孙敖的孟孙氏失势后,叔孙氏迅速补位,和东门氏争政权。代表人是叔孙得臣和叔孙彭生兄弟俩。 叔孙得臣因战功卓着地位高,公子遂则资历老声望重,双方势均力敌。鲁文公去世后,公子遂得到齐国的支持,弑嫡立庶,鲁宣公上位。时任太子傅的叔孙彭生不幸遇难,东门氏再度胜出。而三环中的另一门季孙氏,则选择了韬光养晦,依附于东门氏。 公子遂死后,其子归父继续执政。大夫晏弱——着名政治家晏婴之父认为:“公子归父与他爹相比,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此人留恋权威,贪婪成性,最擅长搞阴谋诡计,必然会得罪光官场上的所有人,最后成为众矢之的。” 事情果然就如同晏弱所料的那样,公子归父逐渐失去人心,从而为季孙氏的崛起提供了机会。 到了公元前594年,鲁宣公采纳了季孙行父(公子季友之孙)的建议,全面推行税亩制度,即按照田亩的收入来征税,这标志着井田制彻底被废除。土地私有得到了官方的承认外。 从长远来看,这个制度促进了生产力的释放,对经济发展起到了根本性的推动作用。但是,就改革的动机和眼前的利益而言,这其实是季孙行父争取民心之举。 以至于鲁国上下只知有季孙氏,而不知有国君。执政的公子归父对这样的状况是深感忧虑,打算清除三桓,明为彰显公室,实为排除异己。并且得到了鲁宣公的积极响应。 为了提高保险系数,鲁宣公提议借助了晋国的力量。公子归父奉命出使晋国去接洽,可是公子归父尚未回国,鲁宣公就死了。 季孙行父先发制人,给东门氏扣上了杀嫡立庶的罪名。朝堂之上,大臣们要么同仇敌忾,要么缄口不言,明哲保身。唯独大夫道破了季孙行父的险恶用心,说杀嫡立庶是公子遂干的,当时不追究与后人何干,但似乎他的声音并未起到太大作用。 公子归父逃奔齐国,改由季孙行父执政。公子遂也好公子归父也罢,东门氏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仰仗于齐国的支持。三桓重新崛起之后,必然会设法摆脱齐国的控制。齐鲁两国岂能继续和平共处?这自然就麻烦了。不能和平共处,就会有冲突。 齐鲁重启矛盾的时候,齐晋的关系也在急剧恶化。这个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鲁宣公先前绕开齐国这个老大哥,找晋国帮助清除三桓,以及后来的东门氏被驱逐,这都让齐国很不高兴,并且迁怒于躺枪的晋国; 第二,齐晋之间本来也是有矛盾的,这矛盾最初起因于一场私怨,争私怨的主角是参加过邲之战的晋国将领郤克。郤克的腿有些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有一回出使齐国的时候,齐景公的母亲躲在暗处观察,看到郤克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滑稽,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郤克伤了自尊就发誓必报此仇,尚未完成出使的使命便返回晋国向晋景公请命讨伐齐国。 晋景公就很奇怪,怎么出去一趟回来非得要干人家,就了问清楚。问清原委之后就淡淡地说了一句:“私怨不足以伐国。”他认为这么一点小事,忍忍就过去了,不值得两国之间大动干戈。 但郤克不肯罢休,提出率领自己家族的士兵出征,不用发动三军。晋景公还是没有同意。——打仗用你的人,旗号还不是晋国的。 接着,齐国派上卿高固出使晋国回访,高固听说郤克怨气未消,担心此行会被收拾,半道上就折返了回去。 齐国使臣如此无礼,晋景公相当生气,不仅拒绝齐国参加诸侯盟会,还逮捕了晏弱等人。只有大夫苗贲皇(楚国令尹斗椒之子逃奔晋国后封苗邑改称为苗氏)替晏弱求情,他认为晋国最大的对手是楚国,没必要树敌于齐国。晋景公这才下令释放晏弱。 苗贲皇想息事宁人,但也有人不希望因此埋下隐患。执政的士会认为,郤克对齐国的怨气如果撒不出,有朝一日必然会泄愤于国内。为了确保晋国的安宁,士会决定告老还乡,将首席执政大臣的位置让给了郤克,以趁其报仇之志。郤克最后如愿以偿,以执政大臣的身份说服了晋景公,在公元前591年联合卫国讨伐齐国。齐国知道自己理亏,主动向晋国请和,还送来了一位公子作为人质。得饶人处且饶人,晋景公就答应和齐国握手言和。 咱们先不论郤克的怨气撒得痛快与否,此时的鲁宣公内心感到无比的失落。本来指望着借助晋国之力收拾齐国,结果他们俩没怎么干架就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了。鲁国这边感到被忽视了。 鲁宣公病急乱投医,派使臣前往楚国请兵,非得收拾齐国不可。不过,鲁国寻求外援之际,恰逢楚庄王去世,年幼的楚共王即位,楚国大权旁落。楚国并没有同意鲁国的请求,鲁宣公没辙,转而投向晋国的怀抱。 齐国人醋劲十足,看到鲁国绕开自己和晋国会盟,心里十分不爽快,于是又背着晋国和楚国眉来眼去、勾肩搭背。楚国人也实在,只要不向我请兵,开会、结盟什么都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背靠大树好乘凉,齐国又找起了鲁国的麻烦。应鲁国的请求,卫国的执政大臣孙良夫率兵增援,结果败得一塌糊涂。也多亏卫国大夫仲孙于奚出手搭救,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卫穆公想给仲孙于奚赏田封地,仲孙于奚谢绝了上天赐予的封地,却讨要了诸侯国君才能拥有的乐器和装饰马匹用的玉器。 他为什么那么干呢?其实这事有点类似于晋文公当年向周襄王请随葬之礼。周襄王知道轻重,让晋文公碰了一鼻子灰。而卫穆公没这根弦儿,不知道轻重就答应了,惹得孔老夫子后来痛心疾首地批判:“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这规矩一坏,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第64章 母取笑,儿买单 咱们客观地讲,卫穆公坏了规矩事小,鲁、卫国挨了齐国人的欺负,这麻烦似乎更大一些。孙良夫、臧孙许分别代表卫、鲁两国前往晋国,大倒了一通苦水,请老大哥出面主持公道。 心郤克怨气先前没撒够,主动请兵八百乘(大约六万人),非得打一仗不可。 晋景公也觉得理不辩不明不明,齐国不收拾不行。于是,就派出了三军的一半,由臧孙许充当向导,孙良夫、季孙行父分别率领卫、鲁两国的军队和晋军会合,共同讨伐恃强凌弱的齐国。双方在齐国境内的鞌地,也就是今天的山东长清,激烈交锋,史称“鞌之战”。 咱们论这个参战兵力,鞌之战是远不及晋楚之间的城濮之战和邲之战,却是晋齐之间第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由于晋国没有倾巢而出,毕竟齐国不是争霸的主要对手,三军也只出动了一半,实力上稍微逊色一些的齐国自信爆棚,决心要利用主场优势打赢这一仗。 上卿高固最先出击,凭借一股子勇猛的劲头儿,不仅全身而退,还顺手抓了俘虏。先前出使晋国吓得半路逃归的高固这时高兴坏了,大言不惭地跟士兵们说:“谁要是缺乏勇气来找我买,我这里出售勇气这玩意儿都富裕出来了。” 齐军斗志昂扬,志在必得。还表现在齐顷公本人身上。他跟身边的侍御们说:“等消灭了眼前的晋军咱们再吃早饭。”简直是狂得没边儿!双方势均力敌,所以鞍之战打得异常激烈。而这一场激战的背后,其实还存在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晋齐双方都严重低估了对手。 在齐国人看来,那晋军八年前惨败于中原,如今元气恢复的如何得打一个问号。何况此次晋军并没有全军开动,又是在齐国的地盘上干仗,胜算能有几何?但是晋国人可不这么想。邲之战的失败,这是一个意外,因为将佐不和。对赤狄诸部落的作战那是风卷残云,证明晋军依然是一支无往不胜的铁军。以齐国的实力,勉强能欺负一下鲁、卫这样的二流诸侯,想在晋国身上找便宜那不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因为轻敌,晋军主帅郤克冲杀在最前面,结果被一支流矢射伤,鲜血直流,浸湿了鞋子。郤克刚开始还能咬牙坚持,但是没隔多久,实在忍不住了,就跟身边的侍御说:“我受伤了,我挺不住了。”负责驾车的侍御名叫解张,听说主帅受了伤,丝毫没有惊慌的表情,而是相当淡定地告诉郤克:“我告诉您吧,我一开战就被箭射穿了手肘,我这血现在都流到车轮子上了,血都干了,都变色了,我也没敢说自己受伤。您老人家还是忍着点得了。再者说了,将士出征,旨在完成国君交付的使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何况这么点儿小伤,无关性命,您可得竭尽全力。” 听了侍御的话,郤克备受鼓舞,率领晋军拼命的冲杀。参战将领士燮(上军佐,士会之子)、栾书(下军将)和韩厥(司马)戮力同心,仅凭顽强的斗志和强悍的战斗力,就把齐军揍得一溃千里。 因为轻敌,齐顷公同样是靠前指挥,冲到了第一线。结果溃败逃奔的时候,被晋军司马韩厥给咬上了。一片慌乱之中,韩厥左右的侍御都被射落车下。韩厥独自驾车,依然紧追不舍。策马追赶的路上,遇到了失去戎车的将领——綦毋张。韩厥让他上车,并且侧身将他护在自己身后,谨防被射。 趁着这个空当,齐顷公和车右逢丑父就互换了衣服和位置。韩厥追上来的时候,误将逢丑父认为了齐顷公。逢丑父急中生智,命令齐顷公:“去,你这个下人,给我取水来。”齐顷公就趁着这个机会跑了。韩厥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再往上追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拿逢丑父回去交差。郤克感念其忠义之举,加之杀俘不祥,就当场把这个逢丑父给释放了。 虽说没有抓住齐顷公,但是晋军一路撵着齐军猛追猛打,在华不注山绕了三圈儿,其胜利也是毋庸置疑的。下过象棋的朋友应该都明白,这类似于调戏对手孤帅的“推磨战术”。 除此之外,我觉得这个三周华不注还有另外一种诠释:第一圈儿是庆祝,第二圈儿意在炫耀,第三圈儿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敢赌你就得服输。齐顷公不惜重金与晋国讲和,郤克没同意,但提出另外两个条件。 第一,让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充当人质。第二,要求齐国将境内所有的田埂都改成东西走向。第一条容易理解,心胸狭隘的郤克一直没忘了当年的萧同叔子的无理取笑。 第二条,这田埂的方向什么意思?这能起到一石二鸟的功效,既是军事制裁,也是比较原始的经济制裁。军事方面,晋国地处齐国的西面,将齐国的田埂改成东西走向,晋国的戎车就能不受阻碍,而南北走向则会有阻碍,对东西走向顺着就来了,轻而易举地闯入齐国的腹地。 而经济方面,这齐国地处高纬度地区,太阳的高度角比较小,为了能够充分地利用阳光,农作物普遍是按南北走向耕种的。如果改成东西走向,必然会影响粮食产量,而粮食一旦减产,齐国国力不就下降了吗?从而就和晋国进一步拉开距离了。 可面对如此蛮横不讲理而用心险恶的和谈条件,齐国的使臣是义愤填膺,挨个地跟郤克掰扯。首先如果要萧同叔子出面当人质,那么按照对等原则,晋景公的妈妈也得到齐国来。你这种置君主于不孝之地的行为,你家主子知道吗?你郤克你回去怎么交差? 其次,晋国只考虑自己的戎车之利,全然不顾别人的沃土之宜,你这叫不义!不孝不义的要求,齐国是断然不会接受的。如果你郤克一意孤行,那齐国只有收拢残兵败卒,和晋军再打一仗,决一死战,但求尊严,无关胜败。 眼瞅着双方谈判即将崩盘,鲁、卫两国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说:“哎呀,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能保证每次都是晋国获胜吗?得饶人处且饶人,见好就收呗。” 最终,郤克同意和齐国讲和,齐国也归还了最先侵占的鲁、卫两国的土地。虽说获胜又结盟,但是郤克的内心深处终记着那仇,“鞌之战”之后的第二年,齐顷公亲自前往晋国朝见,向晋景公进献美玉。 郤克也借机泄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君为妇人之孝如也。”什么意思呢?就是齐顷公是为母亲的一次取笑前来受辱买单的。 咱不得不说一句,士会当初将执政大臣的位置让给郤克,确实是具有防患于未然的远见卓识。否则,郤克如此深重的执念,撒不出这口恶气来,也不知道他会在晋国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啊。 第65章 夹缝中生存 晋国凭借强大的实力征服了不安分的齐国后,下一个目标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抢占霸主之位的楚国。为了应对重振旗鼓的晋国,楚国也在进行临战前的强化训练,包括清查人口、减免欠税、施舍孤老、救济困乏、赦免罪犯等措施,以凝聚人心,众志成城。 鞌之战后不久,楚庄王下达了总动员令,全国军队几乎倾巢出动,连最精锐的王族护卫军也奉命出征,在令尹子重的率领下北上讨伐卫、鲁两国,替新盟友齐国出头。 晋国刚经历一场恶仗,虽大获全胜,但自身损失也不小,因此选择了中立,未与楚国正面交锋。鲁国意识到形势不妙,急派臧孙许向楚军请和。 然而,臧孙许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认为楚国远离本本土作战,出来的时间不远了,过阵子就会自己撤退,没必要上赶着跑来跑去求饶,他自己愿不愿意贪图退楚师之名,毕竟无功而受禄寝食难安。 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楚国人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反倒是越打越开心、越打越高兴,让鲁国苦不堪言,于是公孙蔑(公孙敖之孙),主动请缨向楚军送礼请和,并且以鲁成公的弟弟龚恒作为人质。那不久后,他又逃回来了,这是后边的事了。 逼服鲁国之后,令尹子重代表楚共王(因楚共王年幼未亲往)召集诸侯在泰山脚下会盟。据史料记载,有十四个诸侯国参加了这次会盟,创下了春秋以来参会数量之最。其中,鲁、蔡、许、曹、朱、薛、曾七个诸侯国的国君亲自赴会,而楚、秦、齐、宋、卫、郑、陈等国则委派大臣参加。饱受战祸的中原诸侯被迫再次在晋、楚两大国的夹缝中艰难求存。 楚国借会盟之机出尽风头,而晋国却因一次向王室的献俘之举遭遇了尴尬。先前,晋国两度向王室献俘,均得到周定王的褒奖。 鞌之战后的晋景公再次派遣使臣兴致冲冲地前往洛邑献俘,却出乎意料地吃了闭门羹,还替晋景公挨了王室的一顿训斥。周定王命单襄公出面,义正言辞地表明态度:攘夷献俘可以接受,但诸侯内部纷争只需通报即可,献俘太过分了。 尽管态度坚决,但周定王终究忌惮晋国,私下宴请龚硕并赠送彩礼以示安抚,只是特意叮嘱大臣不要记录在史书上以免丢脸。 为了报复晋国在邲之战中的惨败,晋国联合宋、卫、曹等国,于公元前588年兴师讨伐郑国。然而,郑国此次却异常坚韧,公子婴齐设下埋伏,击退了来犯的诸侯联军。 两度受挫的晋景公意识到,长期的战争极大地消耗了晋国的国力。他不敢再轻易与楚国交锋,于是向楚国释放了缓和关系的信号,提出交换高级战俘的提议。 具体来说就是晋国愿意归还受伤被俘的楚军将领公子谷臣,以及夏姬的第三任丈夫、连尹襄老的遗骸,希望能换回被楚国俘虏的晋国将领荀罃。楚国也不愿与晋国彻底决裂,且荀罃在晋国地位显赫,作为顺水人情,楚国欣然同意。 据史料记载,楚庄王亲自前往大牢探望即将被释放的荀罃,两人之间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楚共王问荀罃是否恨他。 荀罃回答说:“两国交恶,我无能成为俘虏,怎会恨您呢?” 楚共王又问:“那你感激我?” 荀罃说:“晋楚两国基于利益的考量,通过交换战俘的方式缓和关系,我并未参与谋划,又何来感激之说?” 楚共王又问:“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荀罃乐了:“我报你什么?你讹我呢?无怨无恩,何来报答?” 楚共王不甘心的说:“这尽管如此,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荀罃相当坦荡地回答:“做好以命抵罪的准备,国法也好,家法也罢,我甘受其中。如果君主家父饶我不死,我只有殚精竭虑,尽忠而无悔。除此之外,别无他图。” 听完荀罃的慷慨陈词,楚晋王不由得大发感慨,认为此人真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回到晋国之后,荀罃矢志不渝地践行自己的庄严承诺,助力晋国霸业冲向巅峰。这是后话了。 不久之后,郤克、孙良夫率领的联军消灭了赤狄的廧咎如氏。 为了全力争夺中原的霸权。晋国进一步的扩充军队,新增三军,组成六军。晋国正在积极地扩军备战,但是通过交换高级战俘,晋楚两大诸侯的紧张关系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得以缓和。在夹缝中生存的中原诸侯们结合自身的利益和诉求,展现出了不同的姿态。 总的来讲,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形: 第一个,在感情上更倾向于晋国,因为晋国是姬姓诸侯,又是老资格的方伯,而楚国最初只是个子爵,始终还贴着蛮夷身份的标签。用季孙行府的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岂能信任南蛮楚国?” 第二种是顾及眼前之忧,选择归附离自己更近的诸侯,避免成为大国的出气筒、牺牲品。卫国大多时候都是依附晋国,陈国、蔡国大多时候都依附楚国。就属于这一类心理作祟。 第三就是身处夹缝之中,仍然不忘四两拨千斤的平衡把戏,在晋楚两大巨头的嘴边抢食,争当二流小霸主。 第66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同样是“踩在鸡蛋上跳舞”,有的国家就想在夹缝中求生存,在两个巨头嘴边抢点食。 这国家是谁? 这诸侯国就是郑国。 郑国的这“舞姿”啊,无疑是最具有随机性和危险性的。 果不其然,两位势均力敌的大佬刚刚释放出一点和睦共处的善意,唯恐天下不乱的郑国就站出来挑事了,频繁地讨伐邻近的许国,直至将晋楚两大诸侯重新拖入战争的泥潭。 当时,晋国应许国的请求,由中军佐荀首、下军将栾书、上军佐士燮率师增援,六军十二将佐出列四分之一,又都是旧三军的老将,这规模不算小了,决心也很大,指望着能让郑国长点儿记性。 看到晋国派出三员大将参战,楚国也没时间弄清楚原委,赶紧派公子侧率师北上,替晋国“撑腰”。好在呢,晋楚是各打各的仗,时间上完美地错过,这一次并没有发生激烈的交锋。 楚军登场的时候,郑襄公和许灵公不约而同地争先恐后跑来和公子侧会面,恳请楚国给自己主持公道。正说正有理,许说许无辜,公子侧就会打仗,哪里搞得清楚这些个烂账。只是让他们前往楚国上诉去,本公子不予受理。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判案的。你们有事上那地方说去。 郑襄公占了便宜,加之暴病在身,命不久矣,上不上诉无所谓。但是许灵公受欺负了,那能善罢甘休吗?第二年就跑到楚国告状去了。 此时郑襄公已经入土了,继位的是他的儿子郑悼公。 楚共王接了许灵公的状子。但是光有原告开不了庭,就把郑悼公召来坐在被告席上。 这桩案子郑国动武在先,事实很清楚,证据也很确凿,所以郑悼公没辩解几句就认栽了。 楚共王大为光火,下令将陪同郑悼公前来应诉的公子发——这郑襄公的弟弟和大夫黄戌羁押。郑悼公新主不背先君的锅,回去反省去了。 郑悼公回国之后咽不下这口气,迅速就倒向了晋国。 为了向楚国示威,晋国特意召集齐、鲁、宋、卫、郑、曹、邾、杞等一干诸侯会盟。来的诸侯没有先前楚国组织的会盟的参会者多,但主要的中原诸侯全部都到齐了,滥竽充数的吃瓜诸侯咱们忽略不计,影响力可着实不小。 晋景公尝到了号令天下的甜头,提出了咱们第二年再聚一聚。 但是宋共公(宋文公之子)率先掉了链子,说:“这不行,我家里边还有事,不太方便出门儿。” 宋国出什么事儿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几年前说起,当初楚国逼服了宋国,执政大臣华元亲自前往楚国充当人质。后来宋文公去世了,宋共公上台了。考虑到治国缺人,宋共公就安排自己的弟弟公子围龟前往楚国为质,把华元给换回来了。 公子围龟替华元长期外派回来之后,心里边恼恨的慌,听说华元要给自己接风,公子围龟架旗军鼓,带着手下咋咋呼呼就操练上了。 别人看见就问他:“你这搞什么呢?”公子围龟毫无掩饰:“我演习杀华元。”此言既出,那还了得?宋共公防患于未然,直接就把公子围龟给宰了了事。 在晋景公看来,你这点破事值得作为告假的理由吗?更何况你这事不是已经了了吗?所以认定这个宋共公心怀二意,于是就联合卫、郑和蛮氏讨伐宋国。 但是宋国人没有屈服于强权,最后此战草草收场。 为了便于全面争霸,晋景公采纳了韩厥的建议,在公元前585年将都城迁到了新田(今天山西侯马附近),并且更名为新绛。与此同时,楚国人也在摩拳擦掌,打算和晋国争个高低。晋楚交锋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中原就发生了五场战事。 第一,鲁国在晋国的责令和怂恿之下,兴兵讨伐宋国。这仗没毛病,晋国作为老大哥,有责任专制各种不服,自己不方便出面,让小弟当白手套代为兴师问罪。 第二,楚国令尹子重讨伐叛变投敌的郑国。这一仗也没毛病,郑国理应为自己的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付出代价(但是那时候没有“朝秦暮楚”这说法)。省得他总是惦记着投机取巧和平衡把戏。 第三,晋军主帅栾书(在郤克去世之后接任),率师救郑驱逐了楚军,并且顺势讨伐了蔡国。从这一仗开始,这事就有点变味了。你救郑就救郑,你过去骚扰人家蔡国干什么?跟人有什么关系? 这就引第四场出来了。楚国大夫公子申率师救蔡,晋军将佐则发生了激烈争论。赵同、赵括主战,荀首则反对与楚国交锋。主帅栾书最终拍板决定撤兵。为此栾书受到了不小的非议,六军十二将佐只有三人投反对票。栾叔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说:“判定多寡要分场合,关乎隐患与风险的抉择。三人为众,票数够多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晋国对楚国的底气还是略显不足的。 第五仗就是楚国令尹子重自再度兴师伐郑,晋集团的诸侯联手增援,战场上小有斩获,俘获了楚国公族中夷(当时是宫廷的琴师),并且将他送往晋国。 接着晋国组织诸侯会盟,对于先前的不战自退勉强挽回了一点面子。 第67章 一条妙计 晋国此时的实力,并不足以与楚国爆发全面冲突。 然而,正所谓事在人为,办法总比问题多。有人适时地提出了一条妙计——联合遥远的吴国,共同对抗楚国。 这一全新战略方针的实行,成为了晋楚争雄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庄子有云:“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晋国与吴国之间,毕竟隔着千山万水。对于晋国人而言,吴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否有结盟的意愿,结盟之后是否有效,都是未知数,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么如何能琢磨出如此高明的、令人拍案叫绝的策略呢?其实,这事得感谢角色美女夏姬,以及子重、公子侧这两位“猪队友”的推波助澜。 当年,大夫屈巫为了抱得美人归,不惜舍弃官位和族人,带着夏姬私奔。两人最初打算投奔齐国,但恰逢齐国在战争中受挫,屈巫便觉得跟着这样的国家混,前途渺茫。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投奔了晋国。屈巫与晋国执政大臣郤克有交情,通过这层关系,被封为邢大夫,开始为晋国效力。 此时,公子侧向楚共王建议,通过贿赂晋国,使屈巫遭到囚禁。但楚共王并未同意,认为屈巫对晋国是否有用,应由晋国自行评价,不会按楚国的旨意行事。公子侧与屈巫有仇,起因是迎娶夏姬的问题。公子侧也想娶这位绝世美女,但屈巫跳出来反对,说夏姬克夫、克情人、克儿子,没有好下场。结果,屈巫自己将夏姬带走。 令尹子重与屈巫也有旧怨。据说,子重曾向楚庄王讨要申、吕两地作为采邑,屈巫反对说申、吕是抵御北方诸侯的边境要地,不能作为赏赐。结果子重未能如愿。 子重和公子侧一合计,联手杀了屈巫的族人,还瓜分了其财产。这事发生在公元前584年,子重伐郑打了败仗之后。 屈巫得知噩耗,怒火中烧,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子重和公子侧,让他们做好疲于奔命的准备,表示自己绝不会让他们消停。 屈巫说这话可不是装腔作势。看似强横的楚国,其软肋到底在哪儿呢?晋国人摸不着头脑,但屈巫却心知肚明——吴国,其实还有更远的越国,但距离晋国更远,实力也不及吴国。 吴国便是牵动着楚国最为敏感的神经。 公元前601年,为了集中全力与晋国争夺中原霸权,楚国灭掉了舒、蓼等弹丸小国后,蒙吴越而还。这也是吴国和越国第一次在《左传》中出现。十七年后,屈巫为了报复子重和公子侧,向晋景公提出了联吴抗楚的战略方针。 吴国的疆域大致位于长江下游一带。至于其来历,情况较为复杂。 根据《史记·吴世家》的记载,吴国的始祖是周太王的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他们为了成全父亲希望将王位传给小孙子姬昌(即周文王)的心愿,主动逃亡到荆蛮之地,从而建立了吴国。但这段记载一直受到史学界的质疑。 因为《左传》记载泰伯和仲雍是虞国的始祖。以此关于吴国的来历,还有以下三种推测: 一是由南蛮部落演进发展而来,之所以泰伯、仲雍为始祖的说法可能是吴国后来为争霸中原而伪造的; 二是虞国的别支,曾是汉阳诸姬之一,后东迁至长江下游一带; 三是楚国衍生出来的支脉。据《史记·吴世家》记载,吴国的第一代君主名叫熊随”这与楚国公室同姓,且楚国君主熊渠曾册封小儿子为越章王,越章即指长江下游地区,与吴国疆域吻合。 尽管吴国的来历不详,但有明确记载的是,到君主寿梦在公元前585年继位时,吴国的实力已经不可小觑。 在屈巫提出联吴抗楚战略的前夕,吴国出兵讨伐地处淮水以北的谭国,走出了闯荡中原的第一步。 或许这也是屈巫认定吴国足以与晋国联手抗楚的重要原因吧。 联吴抗楚,让晋景公看到了出奇制胜的一条捷径,屈巫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动身经举国前往吴国接洽。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晋国主动提出 向吴国提供军事援助,包括派出将士充当教员,为吴国的士兵训练车战阵法和射御之术。屈巫还把自己的儿子胡庸留在了吴国做官,当然,也不乏充当人质的意思。 胡庸后来凭借自己的贤能,成为了吴国的执政大臣。 《左传》总结得很精辟,晋国所做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四个字儿 ,叫“联吴抗楚”。作为一支潜力股,吴国果然没有辜负操盘手屈巫的殷切期盼。史载蛮夷属于楚者,无进取之心。尽管有夸大之嫌,但徐国、巢国等这些外围诸侯,乃至楚国本土,都遭到了吴国的频繁滋扰。 正如屈巫当初放出的狠话,令尹子重一年救了七次火,率师抵御吴军,忙得那叫个焦头烂额。楚国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牵制,栾书则趁机率领晋军,策应吴国的军事行动,南下征讨蔡国,进而侵扰楚国及其附属诸侯沈国。 沈国国君、楚大夫申离被俘。随后,晋、鲁联合兵力讨伐谭国,开辟出了通往吴国的道路。 第68章 赵氏惨案真相 通过“联吴抗楚”的战略方针。晋国占据了称霸中原的主动权,但是这个时候晋集团内部依然存在诸多隐患。 首先说晋集团。齐国一手重拳,鞌之战中落败,被迫将先前侵占的鲁、卫两国土地归还。 然而,仅过了六年,晋景公便派遣韩穿出使鲁国,说服鲁国将齐国归还的土地再次送给齐国。 晋国的这一举动,明眼人都能看出其背后的意图——以鲁国的利益为筹码,换取齐国对晋国的支持。 鲁国实力不济,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这些强大的诸侯,更何况,一旦得罪,便是同时得罪了晋国与齐国两大强国。因此,鲁国只能无奈接受,季孙行父作为执政大臣,虽在台面上顾全大局,私下里却对韩穿大发雷霆,认为这种牺牲小国利益来笼络大国的做法实在有失盟主风范,晋国言而无信,朝令夕改,甚至不顾道义,怎能得到各方诸侯的尊重和拥护? 季孙行父的指责,无疑道出了许多小国的心声,使得跟随晋国的小国们心中生寒。 于是,晋国再度组织诸侯会盟,希望借此缓解怨气,增进感情。但季孙行父却毫不留情地指出:“德则不敬,巡盟何为?”你都已经做了缺德事,还在这儿跟我们谈什么会盟、重温旧好?季孙行父此举无疑让会盟的氛围更加尴尬。 再来说说晋国国内的情况。这晋国内的戏份比鲁国的无可奈何还要精彩。着名的“赵氏孤儿”惨案,便是其中之一。 这起惨案之所以闻名遐迩,流传至今,主要得益于元代杂剧的艺术演绎和《东周列国志》的文学创造。然而,无论是元代杂剧还是《东周列国志》,其改编的依据都是《史记·赵世家》和民间传说。 由于赵氏是“三家分晋”的合谋者和胜利者,史家的记载自然偏袒于赵氏。例如,赵盾弑君的桥段,在《左传》、《国语》和《史记》中都将晋灵公定义为大反派,而对于赵盾专政、晋灵公收权的核心诱因却选择性地忽略,从而掩盖了真相。那么 ,“赵氏孤儿”惨案是否也存在着被刻意隐藏的真相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史记》和《左传》在记载这起惨案时存在诸多出入。结合当时的历史形势来看,《史记·赵世家》应该掩盖了不少真相,同时也虚构了一些小说化的情节,其可信度远低于《左传》。具体来说,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时间问题。《史记》中记载“赵氏孤儿”惨案发生在晋景公三年,即公元前597年。这个时间点存在两个疑点:首先,赵盾已经去世,但赵氏依然枝繁叶茂,大权在握,晋成公都无可奈何,嗣位三年的晋景公就有如此气魄与胆略?;其次,直到“连吴抗楚”之际,赵同、赵括依然官居将佐,活得生龙活虎。因此,这个时间点值得怀疑。 二、人物问题。《史记》中记载背着晋景公戕害赵氏的罪魁祸首是时任司寇的图岸皋。然而,历史上是否真有图岸皋这个人一直受到广泛质疑。除了《史记》之外,《左传》和《国语》都没有提及此人。即便真有此人且世袭了大夫的爵位,但其地位显然较低,并不足以与赵氏一门三将佐相抗衡。因此,图岸皋是否真有此人以及他是否能成功策划并实施这起惨案都值得商榷。 三、事件细节问题。《史记》中记载图岸皋将赵同、赵括、赵朔、赵婴齐等人诛杀于夏宫并顺势灭了赵氏之族。但根据《左传》的记载赵婴齐此时已被驱逐了(原因我们后面再讲),且赵朔应该已经去世多年。 那第四点,关于赵氏孤儿的母亲,也就是赵朔的妻子,史记称她是晋成公的姐姐,即晋文公之女。这问题可就复杂了。大家还记得吧,晋文公回国嗣位之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追随他流亡的功臣赵衰。赵朔是赵衰的孙子,难道能娶自己的祖母为妻吗?这个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第五点,公孙杵臼和程婴两个人舍命搭救赵氏孤儿的桥段,应该是来自于民间传说,且独见于《史记》当中,缺乏《左传》和《国语》的佐证。 既然史记的说法存在诸多疑点,那么赵氏孤儿惨案的真相究竟如何呢?咱们不敢说《左传》的记载就完全符合历史真实,但至少比《史记》要可靠得多。那我们就来看看《左传》里是怎么说的。 根据 《左传》的记载,这桩惨案最初的起因是来源于赵氏内部的一场不伦之恋,即赵婴齐与赵庄姬好上了。 赵庄姬何许人也?说出来吓人一跳,她是晋成公的女儿,赵朔的妻子,赵婴齐的侄媳妇,也就是后来赵氏孤儿的亲生母亲。 家族内部发生这样的丑事,立场偏袒于赵氏的《史记》当然不会去写。但是作为有头有脸的公族大夫赵括、赵同,肯定也不会视而不见、听之任之。随即,就把赵婴齐驱逐去了齐国。 赵婴齐不走,说执政大臣栾书一直想置赵氏于死地,只是因为有他赵婴齐在,栾书才不敢动手。自己真要走了,赵氏必将大祸临头。 赵婴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在赵括、赵同看来,他就是在胡说八道,犯了失心疯,乱伦乱出幻觉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在赵婴齐遭到驱逐之后的三年,赵庄姬一心想为情人报仇,就向晋景公举报,说赵括、赵同这哥俩儿正在密谋作乱,还煞有介事地说栾氏、郤氏都可以出来作证。 栾氏、郤氏是巴不得赵氏起内讧,从而减少一个争权夺利的政敌。于是,就借势栽赃陷害,令晋景公最终下定了消灭赵同、赵括的决心。 灭门之祸最初只涉及赵同、赵括两家。前面咱们说了,赵盾为了报恩,将赵氏公族大夫的位置让给了赵括。灭赵括,差不多就等于灭了赵氏中坚力量。 但即便如此,栾氏和郤氏依然觉得意犹未尽,为了将赵氏赶尽杀绝,又提出追究赵盾当年弑君之罪,将这场灾难扩大到赵盾他们一家,并且没收了赵氏的田地。 幸运的是,赵朔的儿子赵武跟随母亲在藏匿在晋景公的宫中,孤儿得以幸免。所以由此可见,赵武并不是所谓的孤儿,说他父亲早亡,但母亲还在,母亲一直在,也不是赵氏存活下来的唯一血脉,至少赵婴齐这一支,以及血缘关系更远一些的赵氏都没有受到波及。只是他们的地位没有达到公族大夫的级别而已。 两年以后,重病缠身的晋景公梦见赵同、赵括化作厉鬼来索仇。幼年时期曾经被赵盾抚养的韩厥趁机就替赵氏发声,认为无论后人怎么样,毕竟赵衰当年从王有功,赵盾的执政也尽忠职守,却落得一个绝后不济的窘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无法勉励为善之人。 于是,晋景公就复立了赵氏,让赵武担任公族大夫,并将赵氏的田地悉数返还。这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 第69章 和平的曙光 话说晋国惜失信于天下,出卖弱旅,取悦强藩,令加盟晋集团的诸侯们是无比寒心。其内部的政治斗争更是如火如荼,所以它根本无暇顾及与楚国全面的对抗。 楚国这边被屈巫的联吴之策搞得焦头烂额,国力、体力逐渐就支持不下去了。为了利用晋集团人心涣散之机,争取到中原头号风向标郑国的归附,楚庄王居然一改武力征服的惯用套路,改成拿钱砸。 考虑到自身的实际情况,晋楚两大巨头都有停下来歇一歇的念头,说实在的,再干就动不了。唯独郑国争当二流小霸王的痴心不改,收下楚国人送来的贿赂。郑成公(郑悼公的弟弟),相当爽快地和楚国的公子成在邓国会盟。随后呢,又动身前往晋国朝见晋景公,指望着两面讨好,投机取巧。 郑国人做生意已经做成精了,但晋国人也不是黄土高原上的憨厚大叔。郑成公想搞什么鬼晋景公心里明镜似的,二话不说就把郑成公给扣下来了。 随即就由栾书率师讨伐郑国,郑国赶紧派人来请和,说郑成公得回去处理国事,栾书压根儿不顾“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基本礼节,索性就把来使给杀了,非要把郑国收拾服帖了不可。 楚国倒没含糊,由令尹子重率师讨伐叛处投晋的陈国,逼迫晋国从这个郑国退兵。 栾书作为鹰派,态度一向强硬,而晋国内部主和的势头也逐渐抬头了。利用此次晋楚之间间接交锋的机会,士燮就给晋景公做了不少工作,终于释放出缓和紧张关系的善意。 晋景公不仅将先前俘虏的楚使钟仪放回楚国,还恳请他充任和平使者,希望能和楚达成和解。然而,晋景公和士燮的和平意愿,换来的却是一场此起彼伏的反晋大合唱。 先是楚国出兵伐举,想截断晋吴之间的通道;接着呢,秦国就撺掇白狄给晋国制造麻烦;还有遭到晋国征伐的郑国,在使者惨遭杀害之后,态度比栾书还强硬。 公孙申(郑成公的堂兄弟)急中生智的,力主出师讨伐许国,以此向晋国表明不惧其扣押郑襄公的态度,并且放出谣言说,打算改立新的君主,让晋国人手中的这个“人质”变成一张废纸。认为此举肯定能让晋国把郑成公给放回来。 郑国人闹得很欢乐,而楚共王在钟仪的劝谏之下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关系缓和对晋楚两国都是有好处的。 于是楚国就主动派出使臣前往晋国通好。晋国也派大臣回访楚国。 达成了一个关乎中原局势的共识:楚国承诺不替郑国撑腰,晋国也同意不会直接找郑国的麻烦。基于双方的这个共识,晋景公责令陈、卫出面去讨伐郑国。 郑国也恰逢其时的发生了一场内乱。公子班借公孙申的迷敌之计,竟然假戏真做,拥立公子繻(郑成公的庶兄)为国君了。 公子班想浑水摸鱼,但是国人不答应,群起而攻之,把公子繻给杀了,改立太子髡顽。这公子班就没办法了,被迫逃往了许国。 随后晋景公就采纳栾书的建议,把郑成公给放了回去,给混乱不堪的郑国再添这么一把火。郑成公回国之后,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公孙申就给杀了。 释放郑成公之后不久,病入膏肓的晋景公跌到粪坑里死了。太子周獳即位。这是晋厉公。复兴晋国霸业的一代雄主,就这么着退出了历史舞台,也着实令人唏嘘。 适逢晋国大丧,宋国的执政大臣华元四处奔走,运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与楚国令尹子重、晋国执政栾书都有交情,于是发起了这个弭兵运动。弭兵就是尽量不要打仗,诸侯之间,特别是晋楚之间有什么恩怨瓜葛,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鉴于晋楚两国都有和平意愿,并且先前都已经成功实现了互访,所以华元的这个斡旋也是非常有成效的。 公元前579年,晋国大夫士燮和楚国的公子罢、大夫许偃在宋国会盟,约定:“吾相与言和好,以弭兵,以息民,以事君。”同叙自畏,备救凶患。交之来往道路,无庸谋其不协而讨不庭。史称“第一次弭兵之盟”。 作为楚国的铁杆盟友,秦国也同意和晋国举行会盟。然而秦晋之好的蜜月期早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了,相互的猜忌大大超过了彼此的信任,于是就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当时,秦桓公和晋厉公如约前往边境赴会,虽然只隔着一条黄河,但是俩人却杠上了。秦桓公提出:“你过河来。” 晋厉公担心秦国人使坏,不同意,说:“我不过去,你过来啊。秦桓公,你过河。” 秦桓公心想:“你都不愿意过来,我那么过去,我怎么能上当呢?万一你再把我扣下呢?” 既然是会盟,总不能隔河喊话吧?那成了什么体统啊!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牛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面对如此尴尬的境地,双方琢磨出一个变通的办法:两位国君互派特使,代表自己过河会盟。士燮对这样的无信之盟表示十分的无语:“相互猜忌成这模样,还盟誓个屁!” 果不其然,秦桓公刚刚回都城,就违背了盟约,暗中指使白狄讨伐晋国,结果惨遭败绩。 秦国依然不肯罢休,又怂恿楚国去对抗晋国。楚国人不是傻子,弭兵之约墨迹未干,你这是打算让我失信于天下吗?我才不干呢!所以,楚国非但没同意,还将秦国人的阴谋告知了晋国。 这下可气坏了晋历公。看来秦国人呐,这不收拾是不行。于是,晋国派魏绛(魏锜之子),前往秦国,宣布断绝交恶。 入选《古文观止》的《吕相绝秦》记载的就是魏绛,那魏家的这位才子在吕地,所以魏绛又叫吕相。在秦国,他慷慨激昂地陈词,短短七百多字,把秦桓公说得五毒俱全,十恶不赦,替晋国狠狠地出了这么一口恶气。 可咱们话说回来,骂归骂,该动手的时候绝不含糊。晋国的四军,先前的六军已经裁撤了两军。四军八将佐,包括中军的栾书、荀庚(荀林父之子),上军的士燮、郤锜(郤克之子),下军的韩厥、荀罃,以及新军的赵旃、郤至,一个不落,悉数出场,联合诸侯之师,对秦国是一顿海扁,卓有成效地打击了秦桓公的嚣张气焰。 第70章 大战鄢陵 毫不夸张地说,由宋国发起的这场弭兵运动,代表了中原诸侯期盼和平的美好夙愿。 可是就眼前形势而言,实现持久和平的时机并不成熟。晋厉公初入江湖,不争霸无以树威。 楚共王这些年来也不断向霸主的终极目标发起冲刺,却总是受到晋国的羁绊和压制,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弭兵不过是双方在势均力敌的焦灼状态之下稍事歇息,暂时休战而已,就像中场休息对,人打累了得大停喘会儿。 郤至出始楚国的经历,便是对当下形势最为直观的诠释。 当时,公子侧按照诸侯国君的礼节接待了郤至,但是面对高规格的礼遇,郤至却表现得十分不高兴。理由很容易理解:贵国以国君的顶格礼仪接待区区一介大夫,将来两国国君会面,你怎么安排?用天子的礼仪接待吗? 面对郤至的质疑,公子侧倒是显得很轻松,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戏谑地回答。“两君相见,吾以为事以时行,岂用玉帛?”公子侧可谓大放厥词,说晋楚两国的国君只可能在战场上相见。那么我们就拿弓箭在战场上互相赠送箭矢就好了,互相射箭就完事了呗,还用得着这些繁文缛节?公子侧这话算是赤裸裸的挑衅。 所以当士燮听到郤至提到这事的时候忧心忡忡说,“不行,楚国如此无礼,必然会自食其果,晋楚之间终会爆发一场大战。” 士燮不祥的预感在三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576年,不幸成为了现实。 楚共王打算重返中原,收拾郑国和卫国。公子贞(楚共王的弟弟)说违背弭兵盟约必将失信于天下。公子侧则表示,只有利益永恒,该下手时就下手,不必犹豫。 楚共王显然和公子侧的意见不谋而合,于是出兵伐郑。 显然,这个时候晋国还没有做好和楚国正面交锋的准备。尽管身为执政大臣兼全军主帅的栾书主张出兵参战,但是韩厥欲擒故纵的策略占了上风。 晋厉公决定对楚国的挑衅不予理睬,转而与吴国再度会盟,充分利用联吴抗楚这张牌,假以时日憋大招。 在楚共王撕毁盟约的同时,发起这场弭兵运动的宋国爆发了内乱。 当时,宋国掌握实权的卿大夫总共是九个人,按照世系分成了三个山头: 华元、华喜,这是宋戴公的后裔,两个人算作一系。 公孙师(宋庄公的孙子)自成一系。 其他六个,都是宋桓公的后裔,也就是桓族,包括左师鱼石、司马荡泽、大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太宰向缭和少宰鱼府。 尽管他们世系有所不同,但是彼此的关系较前面两党更为亲近。 公元前576年,宋共公去世,司马荡泽趁机作乱,杀掉了理应继位的公子肥,以达到削弱公族的目的。华元虽说是执政大臣,但是一己之力难敌众拳。好在左师鱼石很快就被策反,与华元、华喜、公孙师联手攻杀了荡泽,终于平息了内乱。 不过华元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包括盟友鱼石在内的桓族之党全部被驱逐出境,逃亡去了楚国。其他人倒还好,毕竟愿赌服输。 唯独鱼石咽不下这口气。这招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可是江湖险恶,生闷气不起作用,于是打算借助楚国之力,替自己讨回公道。处心积虑要重返中原的楚共王当然乐于接受和风向标宋国有关的申诉。 鉴于郑国还在负隅顽抗,楚共王临时改变策略,通过割让地盘和郑国达成和解,合兵讨伐宋国。 晋国尽管还没有想好到底动不动手,但是显然已然坐不住了,要求卫国出兵讨伐郑国。至此,第一次弭兵之盟宣告破产。一场诸侯大战蓄势待发。 该不该出兵压制楚国的狼子野心,在晋国内部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士燮认为全面开战的时机尚不成熟,应该耐心等待。其实,士燮不愿意与楚国全面对抗,并非因为惧怕或者说认为准备不充分,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忧虑。在士燮看来晋国现实的问题很严重,归纳起来八个字儿:国君骄奢,大臣不合。 以目前的实力对比来看,获胜的几率是很高的。如果全面开战之后大获全胜,无疑会给头脑发热的君臣添柴加薪。所以应该尽可能地延缓开战,让晋国有足够的时间解决内部的隐患。 当然了,背后的这些担忧士燮不可能明说,所以拒绝出兵的理由听起来十分牵强。 栾书作为晋国的头号鹰派表示:“能让晋国的霸业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丧失?那是不可能的。 栾书的这句话很有煽动性,可以视为政治绑架,搞得朝堂内外,是一片热血沸腾。 晋厉公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了。于是晋国四军再度开足马力,除了下军佐荀罃巡营留守国内之外,栾书、士燮、郤锜等七位将佐均在晋厉公的将率领之下挂帅出征,奔向沙场。 晋国大兵压境,楚国也不示弱,你能出兵,我怎么就不能呢? 楚共王亲征迎敌,双方会战于鄢陵,就是今天的河南鄢陵,史称鄢陵之战。 屈指算来,这是晋楚之间爆发的第三场大规模的战事了。前面两场城濮之战、邲之战,双方各胜一回,打成了平手,眼下可以说是决胜之局——三局两胜,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战在即,晋军的将领们还在争论不休。士燮始终是不想打这一仗的,一路上都闹着要班师回国,别打了,打什么呀? 晋厉公和栾书都懒得搭理他。士燮之子士匄当时还是一名军吏。 年轻人血气方刚,也冒出来讲话,向栾书建议阵列应该怎么摆。 士燮一看,你小子跟着掺和什么?大人说话,哪轮得到你小孩儿插嘴了?于是操起一柄戈就撵儿子四处跑。 栾书作为主将啊,战略上是比较激进的,战术上则趋于保守。 这一仗毕竟关系到晋国未来的命运以及他个人的生死荣辱啊,断然不可贸然行事。因此栾书提出的作战方针是固守等待。认为不出三日,楚军就会自动撤退。 听了栾书的提议,郤锜又不乐意了:“既然知道楚军会自行撤退,咱们跑这么老远来当观察员来了啊?闲得没事遛腿玩呢?比微信谁步数高?” 当着晋厉公以及众将佐的面,郤锜掰着指头数出六大速战速胜的理由: 其一,令尹子重和公子侧这哥俩儿平日里边并不对付,恩恩怨怨多的是; 其二,楚国士兵大多数来源于旧族,如今已经衰老不堪; 其三,郑国军队摆开了阵势,但是看上去并不整齐,没有什么战斗力; 其四,蛮军连阵势是什么都不知道,凑热闹行打仗不可以; 其五,对方选择在月末会战,这是有违天时的,因为古人忌讳这个月末之晦; 其六,楚军军纪不严,异常嘈杂。 反正总而言之,楚军内部不睦,楚郑蛮相互观望,缺乏统一指挥,基本上没什么斗志可言。这时候咱不打更待何时? 熟知楚军情况的苗贲皇也进言说:“中军的王族是全军的精锐,只要把中间这支部队给他打垮了,楚军必然会全线崩溃。” 郤锜是志在必得。晋厉公下令出击,双方是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晋军出营之后,运动到楚军的两翼,将左右军击破。楚共王认为晋厉公所在的中军薄弱,随即率领楚中军。结果遭到了迎头痛击。混战之中,当年个邲之战当中的内鬼魏锜立下了奇功,举箭射瞎了楚共王的一只眼睛。 楚国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楚共王的手底下就有一位叫养由基的神射手,以百步穿杨而闻名后世。一箭就把魏锜射杀倒地。然而养由基再能射,也改变不了战场的总体形势。 双方鏖战了一天,晋军无疑占据了上风,还俘获了楚公子伐。当夜楚共王想召公子侧前来商议,但不巧的是公子侧因为有人送酒来犒师,一时贪杯,竟然喝得酩酊大醉。 楚共王觉着这就是天意,当然也有推脱责任之嫌,就连夜撤了兵。 第二天,晋军将城濮之战的最后一幕再现于鄢陵,闯入楚军营地,敞开肚皮大吃了三天。鄢陵惨败,使得楚国基本上丧失了争霸中原的本钱。和邲之战时的楚军主将成得臣一样,久经沙场的公子侧在楚共王、令尹子重的逼迫之下自杀谢罪。 半个世纪的时光过去了,楚国君主一打败仗就让臣属背黑锅的品性真是一丁点都没变。 第71章 晋历公的“神操作” 凭借鄢陵之战的辉煌胜利,晋厉公对夺取霸主之位信心满满。史书有云:“晋由此为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诸多关于春秋五霸的说法中,竟无一将晋厉公的名号列入其中。 “浮生若梦,奔忙何苦。”晋厉公虽有鄢陵大捷的辉煌战绩,却终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惨淡收场。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解开这一疑问并不难,答案便藏在晋厉公在鄢陵大捷之后的一系列“神操作”之中。其实这些操作,晋景公也曾有过类似的尝试,只是程度不同。 那么,晋厉公的“神操作”都有哪些呢?对外,他竟拿鲁国的地盘讨好齐国,造成了诸侯间的不睦;对内,他支持郤氏世系,排挤赵氏,激化了内部矛盾。父子俩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做出了令人费解的决定,但区别在于,晋景公尚能有限度地行事,且不失运气;而晋厉公则既离谱又缺乏火候,最终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我们先来说一说对外的情况。鄢陵之战获胜后,晋厉公召集诸侯在沙随(今河南宁陵附近)会盟,却拒绝与鲁成公会面。表面上看,是因为鲁成公迟到,但背后的玄机却是有人借机向晋厉公进谗言。要理清这背后的复杂关系,我们还得回到鲁国的内部政治斗争中去。 毋庸置疑,但凡说到鲁国内讧,总与“三桓”脱不了干系。 此时执政的仍是季孙行父,但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乔如(叔孙德臣之子)与鲁成公的母亲穆姜有染,这胆子不可谓不大。叔孙乔如便想利用这层关系除掉季孙氏和孟孙氏。鲁成公前往鄢陵时,穆姜要求他驱逐季孙行父和孟孙氏族长,但鲁成公不愿节外生枝,便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穆姜岂是好糊弄的?她转而威胁要改立其他儿子为君,鲁成公无奈只得暗中防备,这才延误了行程。 叔孙乔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向负责接洽东方诸侯的晋国大夫郤犨告密,编造谎言称鲁成公参战犹豫不决是想观望形势。他还进一步诬陷季孙行父和孟献子主张向齐楚两国靠拢。郤犨信以为真,向晋厉公进言扣押了季孙行父。鲁成公苦苦哀求并派士燮出面求情,晋厉公这才逐渐意识到可能有人捣鬼。最终,鲁成公与晋国结盟,季孙行父得以释放;而叔孙乔如则被驱逐至齐国。 有趣的是,叔孙乔如一面将女儿嫁给齐顷公之子,一面又与齐顷公的母亲私通,这复杂的关系网令人咋舌。 与鲁国的这场风波相比,晋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更为激烈且残酷。自晋文公以来,公卿集团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由于缺乏对公族的制衡机制,诸公子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导致公卿势力肆意滋长。一方面造成了公族失势的局面;另一方面,公卿之间也相互倾轧、争权夺利。 晋灵公在位时,除了赵氏专权外,郤氏、栾氏、荀氏等也势力庞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姓氏逐渐形成了各自的派系和势力范围。 成年之后的晋灵公想从赵盾手里夺回权柄,结果非但没有如愿,反而丢了性命。 到晋景公时期,栾氏、郤氏就利用赵氏的内讧,除掉了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尽管说晋景公临终时恢复了赵武的公族地位,但是赵氏元气大伤啊,满血复活尚需时日。 前人未尽的事业,后人继续拼搏呗。晋厉公也动起了收拾公卿夺回大权的念头。 胥童就向他进献计策,说可以先拿郤氏开刀。原因有什么?有两点。第一,郤氏族权很大,一门三卿,郤锜、郤犨、郤至,一旦将其剪灭,攻势受到的压力必然会明显减轻。其二。郤氏树敌甚多,这事比较容易搞成。 客观地讲,这胥童的分析是相当精准到位的。自从士会让位给郤克之后,郤氏得以迅速地崛起。 郤克去世之后,栾书继任执政和统帅,发现自己根本镇不住场子,四军八将佐里边郤氏独占三席,这队伍怎么带? 势力庞大的家族通常比较蛮横。譬如说公元前578年,郤锜出使鲁国,鲁国大夫众仲孙蔑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呢,就预感到这郤氏必将惹上一场灾祸。郤氏出使外藩都表现得蛮横无理,在晋国内部那更是无法无天了,可以说是肆意妄为,作恶多端。 《左传》有针对性地记载了这么几件事儿:郤锜抢了宜阳武的田,郤犨夺了长鱼矫的地,还霸占别人的老婆。至于向晋厉公进献计策的胥童和郤氏的恩怨更为久远了。当年他父亲胥克身体抱恙,郤缺以此为由,将其下军佐的职位给撸了。后来,胥童、长鱼矫、宜阳武都成为晋厉公赖以剪灭郤氏的骨干力量了。 咱们话说回来,要想把树大根深的郤氏一锅端,仅靠胥童等人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关键还得有其他公卿的鼎力支持和积极配合。 诸公卿当中,谁最希望郤氏彻底消失呢?恐怕非执政大臣栾书莫属了。原因很简单,首先,郤氏三将佐自成一系,独掌一军,新军的将佐都由郤氏担任嘛,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其次,郤氏在鄢陵之战中大出风头,让务求稳妥的主帅栾书很没面子。 那有了栾书的助力,将郤氏搞死搞残的事就好办了。先是栾书指使被俘的楚公子伐做伪证人,指证郤氏是内奸,曾经派遣密使向楚王请兵,打算除掉晋厉公,拥立公子孙周。这公子孙周是谁呢?就是晋襄公的曾孙子。当时身在洛邑。 晋厉公接下案子之后,就问执政的栾书这事儿怎么办?栾书建议,“咱们上洛邑问问不就行了?暗中监视一下孙周。” 随即,又安排郤氏前往周王室办差,在暗中要求孙周和郤氏见个面儿吃顿饭。至于俩人谈什么,这玩意就不重要了,反正你们见面儿了就行。 这几步棋走将下来,晋厉公有了对郤氏下手的借口了。郤氏也预感到大难临头,但在如何应对的问题上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郤锜认为咱们得先下手为强,绝不能坐以待毙。郤至怎么念叨,那不行啊,“信不叛君,知不害民,永不作乱”呐。总之,犯上作乱的事儿,咱不能干。 就在郤氏争执不下,犹豫不决的时候,胥童、宜阳武、长鱼矫等人按照原定计划,仅率领800士兵偷袭,就将郤锜、郤犨、郤至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沉尸于河。 这事本来到此为止了,但胥童、长鱼矫等人打算一不做二不休,顺带就劫持了毫无防备的栾书和荀偃,就等着晋厉公发话。 千钧一发之际这晋厉公突然认怂了。八卿座一下干掉三卿,这场戏已经够惊险的了,如果再他妈干掉三卿(把荀偃杀了肯定还要杀荀盈),其中还包括执政大臣?晋厉公心想,这玩意儿都干掉了,我怎么办? 胥童等人一看晋厉公这怎么着?往后怂了?下不了决心了?没办法,只能是惺惺作罢。 晋厉公的恻隐之心换来的是什么?不是感激,而是栾书、荀偃的疯狂报复。 尽管是士匄韩厥明确表态不会参与弑君行动,但栾书、荀偃执意要对君主下手。踌躇满志的晋厉公,终于被自己的这一套神操作带进了万劫不复的旋涡,再也无缘霸主的争夺。 随后,栾书安排荀盈前往洛邑迎回公子孙周,拥立为君,这是晋悼公。 第72章 强晋君臣多奇智 在跨越300余年的春秋时期,晋国争霸、称霸、富霸的历程无疑是最为精彩纷呈的绚丽篇章。 用史学家的话说,晋楚两国相争的历史,堪称整部春秋的脊梁。清朝学者全祖望的《春秋五霸》,更是将齐桓公以外的四个席位全给了晋国君主——晋文公、晋襄公、晋景公、晋悼公,如此壮观的场面,普天之下独此一份。 我认为这其中既有晋国综合实力的原因,当然也跟晋国历代国君的鲜明个性密不可分。从晋文公往下数,除了晋成公稍逊一筹、没什么存在感外,历任君主,无论好坏,个个都是能人,传奇故事一箩筐。 先前我们见识过的几位君主,不再赘述,现在单说这如今中了大奖、登临宝座的晋悼公。 为什么说他是中了大奖?栾书、荀偃合谋除掉晋厉公之后,自然不会扶持晋厉公的子嗣上台,给自己埋雷这是不可能的。 撇开晋厉公的子嗣,那可供选择的对象就不多了,晋悼公算一个,另外还有他哥哥。既然有哥哥在,按理说轮不到弟弟什么事。 不过,晋悼公的那位哥哥智力上有些缺陷,说得通俗点,就是白痴。因此,栾书第一时间想到的国君人选,就是在歼灭郤氏如时曾经友情客串过的公子孙周。荀偃和士鲂奉命来到洛邑,迎接公子孙周回国。 这事在春秋战国时期见得太多了,要是换做一般人,哼着小曲就回去了。但时年十三岁的公子孙周,却展现出了大将风范,稳当得很。面对这样的飞来之福,他既淡定又从容,不着急,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他要和众卿大夫结盟,明确君臣关系。他主要表达了两点意见:其一,这个君位落到我头上,是天意,跟你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以后谁也甭拿册立之功出来说事,我孙周只欠天账不欠人账。你们以后别在我面前一个个给我当功臣。第二点,既然你们立了我,那就得听我的。立而不从,军权旁落、政出多门是晋国这些年来的痼疾。我孙周可不想做下一个晋厉公。国君该有的权利,我一丁点也不放松。我就这两条,到底同不同意,你们赶紧商量,给个痛快话儿。行,咱们继续;不行,我还待在洛邑给周天子效命,你们另外找人,爱谁干谁干。 我的天哪!十三岁稳到这种程度。 事都做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从头再来的道理?栾书只得带着众卿大夫与他歃血为盟,公子孙周这才回国正式即位。 作为晋国历史上最后一位霸主,后世对晋悼公的评价是非常高的,说他集晋文公的谋略、郑庄公的智慧、齐桓公的胆略、楚庄王的才华、宋襄公的人和以及秦穆公的侍从精神于一身。听起来简直不像个凡人。 虽然未免有夸饰之嫌,但十三岁就能在即位之初提出这样的盟誓,确实彰显出晋悼公的老成持重和深谋远虑。 即位之初,晋悼公就大刀阔斧地做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来个下马威,将不服从新领导的晋厉公党羽全部驱逐。 第二件,推行新政,改善民生,包括减赋税、免债务、赈贫乏、救灾患等,让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第三件,选贤任能,整顿吏治。先是扶持以韩厥为首的韩氏,弥补了歼灭郤氏之后的权力失衡态势,对一家独大的栾氏构成了牵制。接着重用荀偃,这是后来出任执政大臣的贤才。还有魏绛、魏颉、赵武、,荀砾、栾黡、韩无忌、羊舌职等一批贤才,重现了晋文公时期人才济济的盛况。而且,诸多公族与卿大夫共治国家,实现了权力的平衡与和谐,缓和了彼此之间的矛盾。 在这些得到重用的人当中,祁奚和魏绛两个人的故事,很能说明当时晋国官场的风气。 祁奚在担任中军尉期间,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但祁奚退休时的见贤之举,却成了千古美谈。 当时晋悼公问告老的祁奚:“谁可以继任中军尉之职?”齐夕举荐了解狐,此人据说是他的杀父仇人。 晋悼公一听就很惊讶,说:“这个人不是跟你有仇吗?” 祁奚说:“您问的是谁可以胜任,又不是问谁是我仇人。一码归一码。” 结果解狐未及任命就死了。祁奚又举荐了自己的儿子祁午,晋悼公有点儿不乐意了,说:“你这不你儿子吗?”齐夕还是那句话:“您问的是胜任与不胜任,又不是问他谁是我儿子。” 此时,祁奚的老搭档羊舌职也去世了。祁奚举荐羊舌职之子杨舌赤继续担任。时人评论齐夕,称其“仇不畏谗,立其子不畏彼,举其偏不为党”,其胸襟之坦荡堪称楷模。 说完的祁奚传奇故事,再说魏绛。作为魏氏的小宗,卫将能够得到晋悼公的重用,源于他做了一件有损晋悼公颜面的事。但即便如此,晋悼公还是重用了他。 有一回,晋悼公的弟弟扬干扰军队训练,魏绛按律将扬干的车夫给处死了,以儆效尤。 晋悼公脸上挂不住了,心想:“你这玩意,我的面子你都不给是吧?”就想杀了扬干泄愤。杨舌赤在一旁就好言相劝,说魏绛这个人“弑君不避难,有罪不逃刑”,一定会主动前来说明情况。 话音未落,魏绛来了,送上一封书信之后,抽剑准备自刎。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晋悼公读了魏绛的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出来跟魏绛认错,并且委任他为新军佐,跻身四军八卿之列。 除了治军严明以外,魏绛在外交和经济方面也相当在行。外交方面的主要业绩,我们先按下不表。 这里只说经济方面的贡献。经过常年的战事,晋国财政空虚,民不堪命。晋悼公就琢磨着怎么让百姓休养生息。魏绛建议:“府库没钱不要紧,公族家里有的是,不如让他们把积聚的财物都掏出来,向百姓放贷。百姓有了资金,就可以解燃眉之急,扩大生产规模。公族则坐享利息收入,从而实现双赢。”用现代经济学的话讲,这就是所谓的资本驱动。古人的智慧,咱不能小瞧啊。 君臣协力,使得晋悼公治下的晋国欣欣向荣。 《左传》总结道:“此时晋国的受提拔者不失职,为官一任者不乱为,作为与德行相匹配,上下有序,百姓无谤言,霸业得以复兴。” 后来,秦国向楚国请兵讨伐晋国,时任楚国令尹的子囊(楚庄王之子熊贞)认为:“眼下的晋国君明臣忠,上让下敬,不可与之为敌。”此番来自对手的评价,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