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好就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某种程度上来讲,中也和太宰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面对一些羞窘、直白的话语,若是提得太过分,他们都会做出猫咪炸毛的防御。
嗯……还是不要踩他们的尾巴为好。
就这样,移开话题后,我们随意地闲谈起来。无非是和有趣的店铺、最近的工作有关。
值得一提的是,前不久,信天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只小狗送给中也,一只是绒白的萨摩耶,另一只则是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中也一直都很喜欢狗狗,这会儿也分享了不少养狗的糗事。
不过,给狗狗喂牛排居然是认真的吗……
街巷里烟火滚滚,四处升起浓郁的烤肉香,人声沸腾。远处依稀传来阵阵枪声,周遭却是一片太平。一座极其矛盾的城市。
我们漫无目的地绕了几条街。
“澪。”不记得谈到了什么,一个话题结束后,中也忽而驻足。
我奇怪侧头:“怎么了?”
他望着眼前的虚空,几秒钟之后,才移开了视线:“不久前,我去见了一次魏尔伦。”
空气安静下来。良久,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我苏醒以后,第一次从中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当然,在那之前,钢琴家、外科医生和太宰他们都有提起过,是当初事件的更详尽资料。
魏尔伦曾有一位搭档,名叫兰波。他们同是欧洲的谍报员,也是不可多得的超越者。
当初他们从实验室劫出中也后,因中也的归属问题而产生了严重分歧,二人大打出手。
彼时,中也“诞生”了。
擂钵街因此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兰波被爆炸波及,失去了记忆,因帽子上的文字被误认为“兰堂”,后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一员。
在恢复记忆后,兰波想要杀死中也,让中也成为被他驱使的异能生命体。
这一计划并未实现,他死在了太宰和中也联手的战斗中。
不仅如此,当初太宰和中也联手调查的老首领复活一事,也是他的手笔。至于中也十六岁前戴的那顶洋帽,正是兰波的遗物,后来帽子被魏尔伦拿走了。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时,我更多是觉得颇为荒唐,那是我刚接触港口黑手党时没有多问的谜题,没想到在两年后得到了答案。
如今,魏尔伦正藏在港黑大厦的深处,担任港口黑手党干部一职。太宰也曾向我提起过他,说芥川君的妹妹银正在跟他学习暗杀之术。
魏尔伦啊。
老实说,其实他更像是只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一个符号,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样貌……不,或许曾经在前世的梦境里匆忙瞥见过一眼。
金发、绅士、彬彬有礼。
就是他的外表给我留下的印象了。
可就是这个只存在于大家言语中的符号,却是当初更改掉我和旗会人生的根源。
直到这么久过去了,我也一直在有意识地规避掉这个话题。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是中也的“哥哥”。
他之所以要杀死中也身边的一切,是认为旗会是“错误”、认为港口黑手党是“错误”,他想让中也走向所谓的“正途”。
我理解他,但不赞同他,我并不认同那是爱。而我也曾感受到愤怒,却并非源自他,更多是出于对自己无法更改困境、无法帮到哥哥和同伴的无能为力。
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问道:“中也讨厌他吗?”
他摇了摇头。
没有超出预料的反应。
我停顿了一秒钟,再次问道:“那么,中也原谅他了吗?”
原谅他当初想亲手杀掉旗会的事了吗?原谅他想带走你,想摧毁掉你在横滨的一切的事了吗?
中也犹豫了一会儿,再次摇了摇头。他颇有些挫败地说:“我不知道。但是。”
那是像孩童一样茫然的表情。
其实,十六岁以后的中也,已经鲜少再露出这副表情了,也极少会把“我不知道”这句话宣之于口。他似乎一直在坚定地向前走着,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
温热的风抚摸过我的脸颊。
“……但是。澪。”他说完了后半句:“对不起。”
我恍然意识到。推促中也提起这个话题的,也许是那份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已经原谅了魏尔伦的心情,也许,是面向当初的我的“歉意”。
他将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但那并不是他的过错。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大碍。”我摇了摇头,轻声说:“至少,没有人因他而死去,中也。”
至少这一次没有。
“而且,魏尔伦也付出了代价。至于其他的——”
我其实不知道对于中也而言,魏尔伦算作什么。只是,对我来说,他的确可以称作一笔糊涂账。
那是太宰担任干部后不久,或者说是一个月前的一天。他用干部职位的权限调取了我在实验室所有的报告。
那摞资料并不厚,写满了我在实验室所经历的一切。
也包括魏尔伦。
那是和兰波分道扬镳之后的事了。魏尔伦曾孤身一人,在欧洲地区捣毁过几个实验室端点,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也许因为愤怒、也许因为憎恨。总之,不管是什么,在他摧毁的实验室里,也包括了以研究「永生与复活」为主要项目的……我所在的地方。
那时的我只知道,摧毁实验室的是“欧洲异能力组织”,我不知道其中还有魏尔伦的手笔。
仔细想来,前后似乎的确有两波人抵达实验室,正因为前者的攻击,让我得以清除了和复活药剂相关的资料,所以后者来时,复活药剂才没有暴露,而被实验室困住的孩童们也得以遣送回国。
老实说……当时看到实验室资料的我,其实想的是:这算什么?
因为魏尔伦的举措,所以我隐瞒了最见不得光的秘密,又因为魏尔伦这根导火索,所以我暴露了一切吗?
真是世事奇妙。
和我的反应不同的是,那天晚上,太宰在看完那叠资料后,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他手里攥着纸张,因用力而留下了一些印记。那双漆黑的睫羽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说没关系,想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已经不算什么了。
如果对于刚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我来说,实验室的确是不可逾越的火山地狱,然而此时,它已经无法再让我害怕畏惧、甚至无法再在我的生命里掀起波澜了。
是太宰、也是大家的存在给予了我找回自我、对抗一切的力量。
那天的最后,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鬼使神差地抱了抱他。
太宰骨架瘦削,背脊很薄,似乎月光就能轻易地刺穿他的脊背。
我的手指无意间摩挲过他背上的西装布料,冰凉的触感。属于太宰的、很清冽的香气也在鼻尖徐徐舒展开。
拥抱很浅,衣物是冰凉的,太宰的呼吸也很浅,他的声音也是冰凉的。
明明一切都是浅的,我却感觉到有什么重重地碰在了一起,也许是灵魂、也许是别的什么。
那样过去了很久。
太宰的手忽然环过了我,他的指腹搭在我的背上,用很轻的、像风一样捉摸不定的声音说:“小澪。不会再这样了。”
“……”
至于其他的——
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会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