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织田作先生的偶遇成为了寒暄的切入点。不过,也只稍微提了寥寥几句,便迅速翻了篇。毕竟,这种意外的巧合不是什么多值得聊起的新鲜事。
我们来前,太宰正和安吾先生一同抱怨工作,在这一插曲过后,他们又接回了先前的话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间隙里,织田作先生按照惯例点了单。
一杯蒸馏酒。
坐在中间的太宰,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了黑色外套,露出的手肘绑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手中的玻璃酒杯,话题从“处理帮派的某个叛徒”拐了个弯,聊到了前几日在贫民窟里所遇见的少年。
听他的讲述,我这才勾勒出一部分芥川君身世的始末:在贫民窟里流浪的“恶犬”,失去理智、只想要燃烧掉生命之火,来拼尽全力地报复,报复屠杀掉伙伴的黑手党。
“目前看来,他就像一张涂满了本能和欲望的纸张,需要耗费一段时间才能够画上一些别的色彩。”他露出了兴味的神色。
太宰很感兴趣的人向来都稀少地可怜。听他说着,我回忆起芥川君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兽犬般依赖本能行事的家伙……说不定,太宰这趟“涂色”的过程会是件艰难的棘手事,这一点他也一定想到了,而他没有嫌麻烦升起放弃的念头……想必芥川君此人,或者说他的异能力,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我因太宰对芥川的关注隐秘地升起一股焦躁和不安,我担忧这会给他引来灾祸。但也只是一瞬息,我便借着喝饮料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太宰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来。
“新收的部下……等一等,我没有记错的话,港口Mafia里,只有晋升成干部之后,才能够获得收编一位直系部下的资格吧?”耳边,安吾先生语气颇为诧异。
“是哦。”那份视线像风一样扫过,只在我身上落了不到片刻。太宰百无聊赖地答道,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升迁而感觉到惊喜。
“难道说……”
安吾先生没说完,话头被织田作先生接了过去:“太宰已经升迁为干部了吗?”
太宰说道:“没错呢,织田作!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专属情报员,安吾,这份情报已经是三天前的旧新闻了哦,已经忙碌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是啊,已经成为断绝通讯的老爷爷一样的存在了……这几天都在出差工作,今天黄昏才赶回横滨,本该是明天交接工作时才能知道的消息。”
“断绝通讯……”太宰眼睛发亮。
“你绝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吧!太宰。”安吾先生习惯性地吐槽。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虽然说,你成为‘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桩事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尘埃落定。但是,还是恭喜你,太宰。”
织田作先生露出了肃然起敬的表情,虽然这和他平时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认真说道:“恭喜,太宰。”
“恭喜哥哥。”我也跟了一句:“干杯么?”
“干杯。”
几人抬起了手,酒杯默契地碰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么说的话,早川桑是早已经知道了吗?”咽下一口番茄汁,安吾先生察觉到什么,视线递了过来。
“哥哥的升迁吗?嗯。”我点了点头:“毕竟,我负责的工作也和哥哥息息相关。况且,芥川君前两天来医疗部做了常规检查,恰好是由我经手。”
“原来如此。”安吾先生应了一声。
至于,芥川君究竟为人怎样、性格如何,异能力又具体有什么样的攻击性、太宰怎样看待他之类的话题,没有任何人去追问。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隐私话题上不越雷池一步。
闲谈在工作的琐事上绕了个圈,跳跃到了生活的部分。关于烹饪、新发现的店铺、有趣的杂志和书籍,太宰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改良的豆腐、新看的悬疑作品,安吾先生谈起出差时吃到的店铺,太宰角度相当刁钻地问他伴手礼……
我和织田作先生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地接话。
酒柜旁的老式唱片播起上世纪的歌谣,音节低沉,蒙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酒气,黏连客人燥热的呼吸,虽然未曾饮酒,我却也因这氛围闷出了几分眩晕朦胧的醉意。
…
像无数个平常一样,酒过三巡,酒吧到了打烊的时间。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一时半会大概率不会停。
安吾先生是出差归来,出差地最近一直下雨,所以他的公文包里正好放着一把备用雨伞。而织田作先生的车子停在不远处,他们正好结伴而行。
看着他们从雨幕里离开的背影,我也翻出了随身携带的雨伞。
太宰站在一旁,敛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八岁的他已经比我高出了一个头,被宽大的黑西装笼罩着,也能看出身材纤长而细瘦。
“哥哥?”我叫他:“走吗?”
“走吧。”太宰从容地接过伞,我们并肩走在雨下,挨得极近。雨水顺着伞面倾泻而下,似被隐线串起的珠帘。
“夏季天气反复无常,天气预报虽然没有说今天会下雨,但以防万一……好在带了备用雨伞。”我说道:“否则就要淋雨回家了。”
太宰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黑色的伞骨上,又轻轻地落回。这样混沌又晦涩的夜晚,其实有些分不清伞和夜空的漆黑,它们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小澪。”太宰突然出声。
“嗯?”
“那时候在想什么?”
清冷的空气驱逐掉了酒吧里的余热,我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问提起芥川君时,我的走神。
“在想……”
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前方的水洼里,像天空里零碎的星点。我端详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回,定在了太宰握着伞柄的莹白而瘦削的左手上。
在想让太宰永远开心下去吗?在想和太宰永远在一起吗?在想这样的时日能否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吗?在想怎么样对待也许并不存在的“危机”吗?
就像向着空气挥舞拳头一样。
“……嗯唔。”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也许,只是在想明天中午吃什么便当更好吧。”
太宰一定没有相信我的话,我这么想着。
“这样啊。”他说道:“我有个好主意,用氰化钾苹果作为主菜怎么样?”
我顿了顿,佯装苦恼:“家里还有苹果,但没有氰化钾。看样子,只能够完成一半了。”
太宰没太有所谓地说:“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灯影稀疏,光亮连着光亮,在黑夜里延伸出一条很长的路。
我和太宰稳稳地踏在路上,在那雨幕后的,是我并不知晓的,或者好的、或者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