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织田作先生一起探望完孩子们后,外头的天空已经彻底黯淡,星月罗盘交织,闪着细碎的银光。
说实在的,对付精力旺盛的幼童,并不比和老谋深算的高位者们斡旋要来得轻松。话是这么说,前者也有无可替代的好处,比如说精神会疗愈许多、灵魂的沉重会被轻松洗涤干净,难怪织田作先生会有收养孤儿这一“兴趣”。
下了铁质楼梯,也不知道是谁提起来的。又或者无人提及,长时间的相处养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我登上了织田作先生的汽车,我们打算一起去p喝杯酒。
“是十分平静的生活啊……”
两侧的路灯影子拉得很长,在车窗上斑驳而过,明明灭灭。我的目光稍微往后瞥,定格在虚空里的某一点上,感叹从唇角不自觉地溢了出来:“……有时候,真的很想要许下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愿望。”
其实是听起来很幼稚的话,因为时间永远不会为了谁的愿望停留,只会冷静地、不停地往前奔走。平时的我,决计不会将它说出口。只不过,因为刚刚和孩子们呆在一起的缘故,我难免有些松懈了,所以说出了这样天真的呓语。
我原本想要打岔过去,而织田作先生往后视镜上轻轻瞥了一眼,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为他会忽视掉这句呢喃的我一时间没有接上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我到底没有生硬地翻篇。
也许是因为,即使外界依然有动荡的血污和暴力的争端,但在这深渊之下的某个角落,我的幸福足够占据一席之地,我有了哥哥、有了同伴。
可是,我却会时时刻刻担忧着、害怕失去的到来,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是万劫不复,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飞来横祸,所以会想时间永远停留下来就好了。
“……”
我摇了摇头,将这番话语吞咽了回去:“也许,那只是不可实现的呓语而已。”
“这样吗。”织田作先生应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大概率是没有。但他没有追问下去。
我想了想,问道:“织田作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你有一天无意中得知,你所珍视的朋友,他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小说的作者有极大的可能在某一天剥夺掉他所珍视的东西,也许是生命、也许是别的什么……那么,你会怎么办?”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昏浊的橙光跌落进微有些干涩的眼眶里,一时间,车厢里没有任何的声音。
良久,织田作先生说道:“小说人物和赋予他生命的作者斗争,只会收获到失败结局或者相当惨痛的代价吧?”
“……嗯,后者算不上什么,只是代价而已。”我停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端详织田作先生的神色,但他的表情终年如一日,没有什么波澜,莫名地,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会赞同我所说的话。如果是为了改变朋友的糟糕境遇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
我继续说道:“而前者,则是螳臂当车后换来的通向更糟糕的未知。”
“你是这样想的啊。”织田作先生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认为,前者算不上什么。”
“为什么?”我诧异。
“如异能力一样,一千次的预测正确,无法换来第一千零一次的绝对正确,揭露出下一次的困境之前,它并非绝对会发生。”
这样乐观吗……不对。
“所以……未知是无从探寻的东西,”我仿佛抓到了什么,茫然道:“所相信的只有当下的抉择吗?”
他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说:“不知道。或许只能做自己能做的吧。”
做自己能做的……吗。
实际上,关于这一点,我想如果是太宰的话,他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去执行。
咀嚼着这一想法,我许久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横滨的海洋从车窗上闪过,定了定神,我故意岔开了话题,颇带点调侃意味地开了一句玩笑话:“不过,说起‘代价’什么的,我还以为,织田作先生会说‘我一定会救下那个人’之类的话。”
但我其实知道,织田作先生并不会那么说,他却一定会拼尽全力那么去做。
果然,织田作先生道:“惭愧。我并不是自信满满到,认为自己是可以和高维作者打擂台的那种人。”
我唇角微微扬了扬。织田作先生停顿了一秒钟,然后说道:“不过,早川。”
“嗯?”
“你也许压力太大了。”
“是这样吗?”我怔了一瞬。
“嗯。”他没向下解释。
“……也许吧。”
也许的确如他所说,我的精神一直在紧绷着,但我也一如他的点到为止那般,并未过多地往下纠结。
短暂的谈话结束,汽车驶入了窄街,在老旧的广告牌不远处停留下,那红白相隔的灯珠在夜里格外地鲜艳。
夜风仍有些凉意,我拢了拢黑色外套,等待织田作先生一并下了车,说道:“……说起来,织田作先生这几天都没有在医疗部,错过了好大一桩新闻呢。”
“是什么?”他下了车,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了一根烟,火星嘹亮,白雾在黑夜里竖起直直一道线。
我笑了笑,说道:“假如哥哥正在里面的话,想必他一定会谈起的。所以,在那之前,容许我先卖个关子吧。”
织田作先生并未多说:“好吧。”
我们顺着那冥冥之中的呼唤缓步走向那里。
…
钻进一条向下走的狭窄楼梯,像是秘密基地一样的地下酒吧铺陈在眼前,这是我们来过无数次的地方,空气似乎停滞下来,氛围较之于室外而言,也略微有些闷热。
“呀!小澪,织田作。”太宰听到楼梯处的动静,身子侧向我们的方向,他左手边坐着一位正在饮用番茄汁的西装青年,无疑,那正是安吾先生。
按照位置来看,安吾先生是最早到达的。
太宰讶然道:“好稀奇,难得见到你们结伴一起,唯一一次还是在意大利时。你们是约定好一起来的吗?”
我坐在了紧靠着客人来往的楼梯处、最右边的位置上,向穿红色酒保服的老板要了一杯热牛奶。然后,织田作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啊,是啊。正好在洋食馆碰见了,所以一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