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凉将缴费单高高举起,晃了几下好似逗弄家里的宠物,又怕真的把人气着了,笑着解释:
“别急。缴费单给鸿渊,他会代替我们排队。我们聊聊。”
不得不说,席凉身形确实优越,肩宽背直腿长,远远胜过旁人。
江若川就算踮起脚也够不着那只举起来的手,干脆放弃。
“那就麻烦鸿渊了。”
江若川话音刚落,鸿渊就以拟态人形站在席凉身后。
鸿渊几步走向前,握了握江若川的手,笑容可掬道:“不必客气,在下乐意之至。”
鸿渊容貌声音都极具亲和力,他一出现,江若川顿时觉得气氛都舒展开来,礼貌地笑了笑。
席凉敛眉。
鸿渊立即意识到自家主人情绪的微妙变化。
他瞬间退后半步,从席凉手里接过单子。
最后,临走回头还不忘和江若川解释:“我家先生不喜欢我靠你太近。后面我会与您保持一步的距离。请您千万不要认为我疏远了您。”
席凉脸色冷峻,此刻看起来有点臭。
“我不是关闭了你的废话属性么?”
鸿渊委屈:“先生,我不话痨。这些都是礼貌问候,是人类见面必须寒暄的内容。对所有友好的人类表示礼貌是先辈写进我程序里的基本诉求。”
“其实完全可以黑进医疗系统,交个费什么的,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先生比较正直,所以原谅鸿渊失陪片刻。”
席凉眉头一皱:“再不走,就别怪我对你不礼貌。”
鸿渊火速原地消失。
“我们去楼上。”
江若川领着席凉进了自己病房,席凉随手关了门。
环顾了一下四周,席凉停在床脚,注视着江若川从床脚走到床头,最后在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
席凉:“不用倒水,我不喝。”
江若川抬眼看他,淡淡道:“我自己喝。”
又开始了,诡异地尴尬。江若川头皮发麻,脑袋疯狂运转,思考着适合谈话的内容。
席凉忍俊不禁,笑了笑。
“我是想问你,你和姜书认识吗?”
江若川喝了口水,烫麻了舌尖。
“不认识。”
但有种见过的感觉。
“那金牙的事,你知道多少?”
席凉随手勾来椅子,靠着门后坐下。
不确定席凉是不是起了疑心。
江若川心底总有些不踏实,他反问:“席教授,您在审我?”
江若川食指无意识地摩挲起透明玻璃杯杯壁,眼眸余光却始终在席凉身上逡巡。
气氛有些诡异的凝重。
这小子,心防怎么这么重?
这语气听起来难道不够温和吗?谈话的内容难道不是正常的寒暄么?这小子怎么会认为自己是来审他的,审他能坐在这里?
席凉有些纳闷。
过了片刻,席凉后背一靠,翘起二郎腿,姿态轻松随意。
脸色看起来不怎么走心地说:“或许换你问我,我会看起来更有诚意。”
江若川抬眼瞧了他好久。
这话说得,可太不像高高在上的席教授。
“金牙怎么死的?”
江若川确实有些疑问,但是碍于对方不好糊弄才一直憋着。
席凉回忆见面后江若川的态度,意识到江若川在刻意疏远自己。
——一米的距离。
他走近些,江若川就退几步,一米左右,是他心底的安全距离。
“枫林J1号或者4号激光剑,剑柄10厘米,剑身长度可随意伸缩,一击毙命。推测凶手身高180厘米体重65千克左右,现场没有留下指纹等信息,精神力残波对比发现,他不是联盟记录在案的公民。”
“是姜书。”
江若川语气笃定:“你见过姜书使用精神力,余波一对比就能确定是他。所以你来问我,是想知道我与姜书曾经有过什么牵扯,最好能查证对方身份。”
“如果你真的按照这个方向追查我和他的关系,我想你会一无所获。如果我记忆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话。在酒吧之前,我从未见过姜书。”
江若川凝视席凉,笑容冷淡。
“或许,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与我保持亲昵的举动,想把您引入歧途也说不定呢。”
席凉顿时觉得这个话题找的不好,寒暄不成,反而惊着对方了。
江若川一心想撇清与姜书的关系,继续道:“金牙本来是个精神游戏的网吧老板,后来不知道拿到了谁的投资,在精神毒品和人体实验方面都有涉足。十年前,我朋友因为桃源乡惨死,就在他的网吧里,当时他们给小孩子植入的还是植物性剧毒,没上审判庭,甚至警卫都来不及赶到,他就死了。”
江若川面色多是平淡,这时候,一双漆黑的眼眸倒是难得一见的冷漠。
“尽管您可能会觉得我不太礼貌。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姜书杀得好。这样的人,早该死上千万次了。”
滚烫的热水已经放凉了。江若川完全没有意识到。
静了片刻,江若川才问:
“那把激光枪,也是枫林系列的吗?”
席凉:“暂时不能确定。不过样式非常相似。”
江若川眨了一下眼睛:“枫林系列一直是联盟自主研发的产品,并没有向外售出,看来联盟内部有人吃里扒外。席教授,要小心呐。”
“你是觉得他们会对我下手?何以见得?”
江若川眸带笑意,眼神垂悯。
“金牙死了,姜书明显就是来清扫军火库的。可您提前预警那么久,他们居然一无所获,这不是官商勾结还能是什么?你坏了他们的事,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你。”
席凉很是意外。
江若川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却能推理到这种程度,已然非同寻常。
“你这是关心我?”席凉轻笑了一声,转而道,“性别分化后,一切都还好吗?”
江若川笑容褪去,咬牙道:“托您的福,糟糕透了。”
席凉笑意盈盈,神色之间没有丝毫抱歉:“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日后,若因此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江若川喝了一小口水,眯着眼睛瞧着席凉。
“酒吧之事,本就与我关系不大。如今金牙已死,周雷阳的仇也就算是报了。要是谈及日后,我只希望席教授把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都忘了。”
席凉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既然你开诚布公,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那天鸿渊或许对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你不必放在心上,那并不是我的意思。”
空气静了几瞬。
江若川迟疑道:“你是指考虑结婚的事?”
席凉脚步一滞:“鸿渊让你考虑和我结婚?”
“他说你厉害又温柔,我们信息素匹配度很高,天生一对。”江若川浅浅回忆了一下,顿了一秒后继续道,“我明白这是鸿渊完全基于数据但却反人性的建议。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请您放心。”
温柔、厉害、天生一对……怎么有些话别人说就平平无奇,可若是借江若川之口说出来就好似深情款款的情话。
蓦然间,席凉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某些想法令他往前走了一步。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停在那,别过来。”江若川放下水杯,突然道。
两人相隔一步,席凉缓缓抬起眼眸。
这样重的心防,是因为信息素对他产生影响了吗?
席凉嗅了嗅自己的袖口。
除了医院特殊的消毒水味道,他什么也没闻到。
“我身上有味道?”
江若川靠床头柜,脊背绷直,脸色紧张。
这个人靠近时,气息太浓,电光火石般他想起来那夜。
回忆间,都是,
羞耻。
折辱。
“你脸红了。”席凉斟酌片刻,退了两步。
“我只是有点缺氧,喘不过来气。”
这话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江若川瞥了席凉一眼,眼角微红,眼眸怨怼。
不知道为什么,席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情隐隐雀跃,他忍不住调侃。
“是因为我靠你太近,抢了你的空气么?”
“席教授为此自鸣得意么?”
江若川的眼眸微微敛起,瞳白爬了一圈血丝,沉声道:“要是我自控不成,被迫进入发情期,席教授就能坚信自己可以坐怀不乱么?到时候审判院前分说,您难免落个不太好的罪名。大家可都不好过。”
席凉眼观江若川神色的变化,想着江若川作为omega被迫接受他人的临时标记,对自己忌惮愤恨也很正常。
“人人都说流言似刀,刀刀见血。你这张嘴倒是尤其锋利……”
“我最近一直都在打抑制剂,抑制贴也是整个联盟最好的品类。更何况还有基因——”说到这里,席凉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道:
“按理说,你不可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如果你连三步之内的距离也接受不了的话,我建议还是趁早去看看医生,别是什么心理疾病,耽误了治疗。”
这嘴才是真正的联盟名剑,锋利无比啊。
江若川抬眼,眸光微闪。
“不碍事,我只对您一个人过敏,适当保持距离就好了。”
席凉眼眸平静:“还是建议你克服一下。毕竟我还得给江助教你做这次的精神力启蒙。抗拒的话,很容易失败。”
“没关系,”江若川心里咬牙切齿,面上挤出一丝笑容,“我能忍。”
“哦?”席凉盈盈浅笑,眉眼之间,甚是晴朗。
这人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就散尽凛冬的寒意,望着他一副衣冠楚楚春意融融的样子,江若川只觉得对方姿态、神色全是逗弄,讨厌极了。
江若川最看不过他这副样子,一时间气涌心头。
实在忍不住刺上几句。
“听闻教务处终于受理了我的投诉,全校通报批评的滋味不好受吧。”
江若川没给人好脸色,席凉也不恼。
过了半晌,席凉突然开口:“听说精神系最近流行写纸质版情书,一时间搞得洛阳纸贵,有这件事吗?”
这事今晨起床时听安溪说过一些。
安溪说:“人人都说电子时代没有爱情,这是对新世纪最大的误解。我们只是缺少了最佳桥梁!你说说从前的情书多浪漫,全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代表我们最高诚意。全是电子影像有什么意思?你说是吧江哥。”
江若川刷着牙,嗯了一声。
“江哥,我也不瞒你,我要写封情书,送给我喜欢的女孩。”
“你喜欢谁?该不会是学委吧。”
江若川冲洗干净洗漱台,歪头看到安溪一脸春心荡漾的脸。
“卧槽,这你都能看出来?”安溪脸唰地一下红了,“到时候你给我把关把关。”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间明白过来,原来安溪突然要来健身房锻炼身体,是因为求偶心切啊。
那席教授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江若川回过神来,望着席凉,眼神疑惑。
“看你神色是确有其事了。怪不得周贵送我的手册附带的一袋卡纸都被顺走了。”
席凉一脸了然之色,话题陡然一转。
“周一课少,我的课前你有空吧?”
江若川警惕地望着他,斟酌道:“应该有空。有事?”
“嗯,去我办公室把你情书拿走。”
江若川整个人僵住。
“情书?”他瞳孔微张,不死心问,“我的?”
江若川惊诧的样子莫名可爱,席凉尽量克制自己的神色。
别笑得太过惹眼,被人家误以为是流氓。
席凉清了清嗓音:“没错。根据口供,情书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不过当时你已经进了传送台,所以就交给了我。我呢,本来是想给你发个邮件。没想到碰巧遇见你,就提前和你说了。”
江若川脸色木然。
“就这点事。”
席凉说完转身打开病房门,江若川跟过去几步,礼貌送行。
接着,席凉欲语还休地回头把人看了几眼,正当江若川不明就里时,席凉忽然开口。
“下次别去办公室偷纸,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偷纸?
等等,什么偷纸?
没给江若川反应的时间,席凉长腿一迈已经抵达传送台。
江若川很想反驳,但又头绪全无,不知从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