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虚常年受病痛困扰，脸上几无血色。可此时他的眼神却焕发着神采，定定地看着灭灵。
灭灵眼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重复道：“你想让我背叛赤凰？”
乘虚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并非让你背叛她，而是希望你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灭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乘虚。
乘虚继续道：“赤凰也好，魔王之子也罢，他们皆是为了自己的信念或欲望。魔王数度救我，报恩于我而言是此生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可灭灵你不同，你身无约束，可以只做自己。”
乘虚低咳了几声，缓了口气继续道：“若你决定走自己想走的路，也并不算背叛赤凰。”
灭灵沉声道：“你想劝我在此战前抽身，两不相帮？”
乘虚缓缓说道：“若你不想与我为敌，也许，这是最不伤害赤凰的方法，也不算背叛她。”
灭灵抿唇不语，双目瞪着乘虚。两人互相对峙着，空气仿佛也在此刻慢慢凝结。
乘虚见状，低声道：“你不想背叛她。但你可曾想过，她是否全然信任你？”
灭灵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乘虚神色认真地望着灭灵：“三百年前，你是她最信赖的人。可自她回归魔界以来，涉及机密之事，她大多交予秦羌去办。可见她已并非全然相信于你了。即是如此，你也不肯为我退让一步么？”
灭灵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不得不承认乘虚说的极对。正是因为赤凰知道她与乘虚之间似有若无的关系，近来赤凰才对她有所保留。也许赤凰早就对乘虚抱有怀疑，不想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或许赤凰早已不信了她......
灭灵露出颓然的神色，自己与赤凰之间有关信任的“隔阂”，的的确确被乘虚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此刻灭灵体内的五脏六腑好似在互相拉扯。这种不被信任以及被人戳破的感觉，十分难受。
灭灵暗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擅于游说。”
乘虚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你心中早有答案。我只是试图想让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变得更重一些罢了......”
灭灵双眉紧蹙，似乎在衡量。
乘虚慢慢靠近灭灵，伸出手想要抚平灭灵紧皱的眉头。将将要触碰之际，灭灵开口道：“我已有抉择。”
乘虚眼看灭灵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原本伸出的手指倏地握成拳，手臂慢慢回到身侧。他注视着灭灵素来的冷清的面庞，苦笑道：“看来......终究是我妄想了......”
......
灭灵离开乘虚的寝殿后，慢慢走回议事大殿。她内心被拉扯得十分痛苦，又有决定之后怅惘若失的感觉。
乘虚与赤凰，均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割舍了谁，都如在她心上狠狠捅上一刀。
灭灵走回大殿时，赤凰仍在大殿中翻看文书。赤凰听到灭灵的动静，抬首道：“你回来了？”继而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
灭灵注视着赤凰忙碌的身影，低声问道：“你还未走？”
赤凰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我在等你。”
“等我？”灭灵有些讶异。
赤凰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你会回来”四个字，一语双关。灭灵此刻方明白，原来赤凰什么都知晓。
灭灵望着赤凰惯常会露出的笑容，眼眸中突然有一些湿意。她眨眨眼，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会回来？”
赤凰笑道：“我并没有十分确定，只是在此等着罢了。但我知道只要你回来，我便可以将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
灭灵直直望着赤凰，久久不能言。
半晌后，灭灵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赤凰，你究竟有何打算？你适才制定的部署战略，以稳健为主，看起来似乎并无问题，但也同样不是必胜之法。此战表面看是黑影军团主动对我们下的战书，但实际却是你一步一步引导而来。我知道这个常规战术绝不是你真正的对敌策略。
灭灵抿了抿唇，尽力压制住内心的痛苦，低声道：“我已经失去了他，我不想再......失去你......”
赤凰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来，轻轻抱住正浑身颤抖的灭灵。
灭灵低泣道：“我与他争了几百年，也爱了几百年。原本想着一直争下去，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原来，终究是我乐观了......”
赤凰暗暗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着灭灵的脊背，低声安慰着。但同时她也清楚，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会变得十分苍白。
灭灵在赤凰怀中哭了片刻，而后擦干眼泪对赤凰道：“我已做好心理准备。你说吧，两日后你究竟要做什么？”
赤凰见灭灵的情绪已稳定了许多，眼神中褪去温柔，露出坚毅的神色，在灭灵耳边悄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灭灵听完后，震惊道：“你疯了？这如何能做到？”
赤凰垂下双眸，沉声道：“或可一试。这几个月我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我脑中也已演练过无数回，理论上可以做到。”
“理论上？”灭灵震惊地看着赤凰，试图寻找她这个计划中的破绽。可无论她提到哪一点，赤凰均能给出应对的答案。灭灵知道，赤凰这个计划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既然她找不出计划的漏洞，便试图从人心上下手：“秦羌也同意了你的计划？”
赤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他自是也与你一般，千般质疑万般阻拦。但他向来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最终只能同意了。”
灭灵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胸口。她倏地直起身子，有些气急：“可是，你是有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啊！秦羌他为何会同意！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灭灵只觉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赤凰的想法。
赤凰拉住灭灵。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到灭灵冷静下来后，方低声道：“我生于天泽山，自生来即带有神的命格，随之而来的，便是这神格所对应承担的使命。”
“那又如何？我魔界之人，不信命！”灭灵怒声道。
赤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我何尝不是如此想？我曾尝试逃脱命运的束缚，却终是回到了原点。回溯我这一生，我向往不羁的自由，热爱这世间不同的风景。我看过、听过、也感受过，我爱过、恨过、也忏悔过。这一生虽有诸多艰难险阻，但也因此看到了这世间不同的景致......”
灭灵冷静下来，静静听着赤凰低声叙述着。此时的赤凰与以往喜爱嬉笑欢闹的赤凰截然不同。
赤凰续道：“以往我不甘于既定命运的束缚，拼命想要自由。我很庆幸也很感激，八百年前青玄给了我这个机会，也陪我一同去体验这世间百态。再后来，我自以为逃脱出命运的枷锁，来到魔界成为魔界之主，也与青玄分道扬镳。我似乎已逃出命格赋予我的责任与束缚......”
“可到此时，我方明白。所谓天命，并非强制于我们的命定之数，而是无论我们绕了多远的路途，最终都会心甘情愿地踏上相同的一条道路......”
“天命既授，不可归也。”赤凰低低地说着，眼神中是如湖水一般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