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自然地移开视线,“军队里基本没什么女子,他们疲惫一天,自是想要松快些。我们先别去河边,往那头周边走走,舒展下,等会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晚些就要下雨了,就不好出来了。”
天边是卷积云翻腾,燕子低空掠过,河边鱼儿吐着泡泡浮起。
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散开。
姜映梨和温袖去开阔的区域走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都僵硬得厉害。
等到两人往回走时,就刚好碰到郑大夫,他觑见姜映梨,眼眸一亮,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姜大夫,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刚在附近采到了些扇子薯,已经煨好,姜大夫尝尝看如何?”
扇子薯是柳城本土的讲法,其实也就是淮山药。
山药健脾,补肺,吃了对身体倒是挺好的。
姜映梨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了,郑大夫。”
“应该的。我估摸着姜大夫也吃不惯他们的饭菜,而且今日劳累,吃些扇子薯暖暖胃,容易助眠。”郑大夫说道。
温袖见他这副殷切的模样,微微挑眉,“郑大夫可不能厚此薄彼,总不能落了我吧?”
郑大夫腼腆一笑,连忙道:“当然没有。我挖了很多,我再送些过来。”
“不用了,郑大夫。这么多够我们两个吃了,阿袖就是与你开个玩笑。”姜映梨制止他,“对了,我那有些酱菜,晚些也给郑大夫送些来,搭配着吃刚刚好。”
郑大夫心里欢喜,连连颔首,他搓了搓手,低声道:“那,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走了哈!”
温袖看他的背影,不由翻了个白眼,可转头望着姜映梨。
夕阳的微光打在她侬艳明艳的五官上,仿似给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纱帐,叫她整个人看起来就跟旁人不同……就是愈发的美丽。
温袖忍不住在心底低声嘟囔:东家好像变得更好看了呢!以前不觉得,但时间长了,才发现东家好像每过一阵子就变得愈发好看。
这或许是因为东家在慢慢长开吧!
也难怪郑大夫明知道东家已经成亲,依旧献殷勤,这换了她都迷糊呢!
她虽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们,但想来那宠冠后宫的江宠妃,也莫过如是了吧?
她不由叹了口气。
姜映梨正低头打量着黑乎乎的淮山,听到她感慨,挑眉道:“怎么了?饿了吗?喏,先吃些吧!拿着蘑菇辣肉酱配着,应该味道不错的。”
“不是……算了,我去拿肉酱。”
温袖转身就往马车走。
姜映梨捧着淮山也要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孟藻快步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姜大夫。”
姜映梨惊诧:“孟侍卫何事?”
孟藻看了眼她,垂眸道,“请随我来。”
姜映梨顿了顿,倒也没多问,紧跟其后。
孟藻带着她穿过好几道防线,中间还碰到那位乔副将,姜映梨朝他点点头,就进了萧疏隐的营帐。
乔副将扬了扬眉,抬手捏着下巴,啧啧两声。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现在萧侯爷在用膳吧?
这是喊来吃饭的?
萧疏隐的临时营帐布置得简陋却整洁,整个营帐里就一张木榻和一张桌椅。
姜映梨到的时候,萧疏隐一扫往日的矜贵,正边翻看着案卷,边拿着一只鸡腿在啃,姿态很是豪放。
姜映梨一时都愣住了。
实在是这与以前萧疏隐留下的优雅矜持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就相当于是骤然看到贾宝玉变成林冲。
孟藻习以为常地拱手:“将军,姜大夫带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滚滚惊雷,天边乌云也在天际翻腾,浩瀚长风也突然席卷而来,狂啸怒嚎,天空也陡然如黑夜降临,天地将倾。
姜映梨被这忽然的声音惊得回头看向了外面,门口竖着的旗帜也在风中烈烈作响,门帘翻滚。
萧疏隐似乎并没有受影响,他抬起眼眸望来,“啊,要下雨了。孟藻,让大家早些归拢,回到营帐,再让大夫们备好驱寒的药材,以防不时之需。”
“是。”
孟藻拱手退了出去。
姜映梨被他的声音唤回神智,她扭头看向萧疏隐,目光率先落到的是萧疏隐手中被啃了一半的鸡腿上。
“没吃晚饭?”萧疏隐注意到她的视线,略略扬眉问道。
姜映梨:“……正要吃。”
“那就过来一起吃吧!”今日的萧疏隐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不用。我不饿。”姜映梨拒绝,“将军寻我何事?等说完,我再回去吃也不迟。”
萧疏隐单手托腮,侧着眸子看她,以指尖点了点桌面,“过来吃。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语气很是霸道,含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姜映梨:“……”
她其实并不吃这套。
只是,偏生肚子在此刻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萧疏隐抬眼睨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嗤笑一声,姜映梨的耳朵发红,面色依旧如常。
萧疏隐倒也没点破,而是淡淡道:“我这有个好消息,还有个换消息。不过,我得吃过饭才会说,你确定要站着看?”
姜映梨:“……”
那早早喊她来干嘛?
就不能等大家都吃过饭后再说么?
她从善如流,走到桌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就多谢将军了。”
萧疏隐面色微缓。
很快就有亲卫重新送了碗筷和新鲜的菜肴上来。
萧疏隐的餐食很普通,就是半只烧鸡,配着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子腌菜,简单到让人觉得不像是侯爷该吃的。
送到姜映梨跟前的同样是半只鸡,只是腌菜换成了一碟子青菜,就是炒得有些过火候,蔫绿蔫绿的。
姜映梨刚好腹中饥饿,口中又渴,端着米粥就哐哐喝了起来。
碗底有些浅,粥三两口就被喝完了,姜映梨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米粥是提前浸泡过的米,用的是小米,熬得时候用的大火,熬出来倒是粘稠得很。
对于这两日都没好好吃饭的姜映梨来说,倒是刚刚好。
萧疏隐本来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啃鸡腿,眼角余光看她吃得这般香,手中一顿,推了推自己跟前的碗。
“喝吧。我没动过。”
姜映梨刚要拒绝,萧疏隐已经低头继续翻看书卷,话语就哽在喉中了。
“谢谢将军了。”
姜映梨的确是饿,干脆将他那碗一饮而尽,腹中总算是饱了许多,她擦了擦手,捻了块鸡肉啃。
虽然心中着急,但总是得吃饱饭才能继续下去。
她啃了两块,就有些吃不下了,至于那蔫青菜,她是没碰的。
萧疏隐合上书卷,看到她手边放着的黑乎乎的山药,惊诧,“这是什么?”
“……扇子薯。”姜映梨道,“方才别人给我的,将军可要尝尝?味道面面的,偶尔吃吃对脾胃还是不错的。”
萧疏隐嫌弃地看了眼黑黝黝的块状物,“不必。”
姜映梨也没勉强,她用帕子擦干净手,正色道:“现在将军可以说了吗?”
萧疏隐将一侧的一张信纸推到她跟前,“好消息。”
姜映梨微微惊讶,迟疑了下,打开了仔细查看,发现这一封关于前次被杀学子的名单和被捕学子的名单,里面从出身到生平都记录得很详略。
她在里面看到了两个眼熟的名字,是没什么印象的云麓书院的学子,或许是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是听沈隽意和姜青檀提起过。
“……里面没有……”
她喃喃道。
“没有你丈夫。”
姜映梨一直吊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
太好了,不论是阿檀也好,还是萧承煜也好,都平安无事。
信里记录,官兵已经护送幸存的其他学子前往幽州了。
她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再看向萧疏隐时,声音都充满了感激,“谢谢你,萧将军。”
能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给她,已是不易。
萧疏隐的目光在她弯起的嘴角掠过,又重新将一张小纸条送到姜映梨跟前,淡淡道:“这是刚送来的飞鸽传书。”
“我想,里面有件事,姜大夫应该会挺想知道的。”
姜映梨微讶,但这回她心里已经轻松很多,她打开了那张飞鸽传书,待得仔细阅读过内容后,她的脸色骤然大变。
“这是……”
“我留了人在县衙,本意是在想留个后手,没想到真来了些意想不到的人。”
“你盈泰堂里闯入了匪盗,抓走了一位姓胡的大夫。至于你店里其他人,都被捆绑着丢到了后院,也幸亏有个小偷进去,不然他们几个怕是都得被活生生饿死了。”
“那小偷报了官,你那几个伙计倒是无碍。”
萧疏隐说着,双手合十,手背微微弯起桥梁,下巴搁在其上,他眯着眼,好奇道,“但是我奇怪的是,这些匪徒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点名要你,因为抓不到你,才会临时绑了你医馆里另外那位大夫。”
“或者说,你认识他们吧?”
姜映梨抿了抿唇,她手指微微攥紧,纸张在她手里被捏皱巴,注意到萧疏隐的目光,她又慢慢的将纸张铺平,一点点的推开褶皱。
她在心里琢磨着,萧疏隐将这张飞书给她看的原因。
嘴上则是慢慢道:“他是我曾经的病人。上回他来我医馆时,几乎被人开膛破肚,是我给他缝合的,兴许是想找我吧!”
“姜大夫你真不老实。”萧疏隐抬眸看她,“出发前,关于黑山贼的所有案卷,我都看过了。”
那就包括先前姜映梨被周羡挟持的事情。
姜映梨:“……”
“我并非想隐瞒侯爷。”她抿了抿唇,“实在是县令大人也让我多加保密。”
“是,我当时救的是黑山贼,但是事先并不知情。后来知道情况后,我立刻就上报了县衙,配合抓捕了。”
“呵呵,你是怕本侯怪你通贼寇?”萧疏隐嗤笑道,“如果我真有心如此,你就不会在这里。”
“姜映梨,我从很早以前就觉得奇怪,你似乎对我存着戒心,但有时候又说不上来的亲近……我们以前认识吗?”
姜映梨一愣,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回道:“不认识。”
“那就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萧疏隐敛了笑容,他坐着,往后倾倒,靠在了椅背上,双脚微微岔开,以一种从下往上,却又很具有压迫感的视线打量着她。
“我极不喜欢。”
姜映梨愕然,旋即心口一紧,“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而且,我对侯爷素来尊重,自是不敢直视侯爷的。”
她语气很是谦恭。
闻言,萧疏隐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抬手摁了摁额角,刚要说话,脸色却骤然变了变。
然后,他抬手捂着嘴,蓦地开始弯腰咳嗽。
他咳得很急,又快。
姜映梨惊诧抬头,就看到他指缝间突然出现了血迹,沿着他指骨分明的手掌往下蔓延。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忽然,她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眨了眨眼,立刻起身,走到了萧疏隐身后,就给他拍背顺气,一手则是摁在他桌上的大掌上。
萧疏隐按在桌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手指微曲,扣住了桌案边缘,显然是在忍耐。
“侯爷,你怎样了?”
姜映梨边以温和的语气问着,边以柔和的力道在他背部的几个穴道摁下,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他的虎口。
这是舒缓咳嗽的。
“深呼吸……”
萧疏隐的咳嗽时间并没有太长,姜映梨的动作让他有了和缓的空间,他慢慢地跟着她的话语去做。
咳嗽渐渐的止住了。
姜映梨给他拍背的手慢慢离开,但摁着他虎口的手却没移开,而是继续给他揉着。
“侯爷,你感觉如何了?”
萧疏隐嘴角都是血迹,血迹泛着黑,弄脏了他的衣襟。
他勉强呼了口气,看了眼姜映梨,慢慢道:“好多了。”
“那就好。”姜映梨收回手,她顿了顿,低声道,“可要我给你请脉?”
萧疏隐这情况,他显然是心知肚明的,却还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病出阵,她就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了,只能先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