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抢婚?我替嫁的病弱相公成了首辅!》 第一章 倒反天罡!未婚夫高中后迎娶堂姐,逼她替嫁! 莫家。 姜映梨手里提了个装满吃食的篮子,刚进门就被拦在了灰暗破败的墙角。 她衣衫陈旧,肥胖的身子险些站不稳,难以置信地瞧着这个自己费尽所有去供养的未婚夫。 莫敛舟身材修长,胸前是中童生后镇长亲自为他挂上的大红绸花,温和的面容挂上了坚定,“阿梨,我是一定要娶青柚的。” 姜映梨脑子里嗡声一片,嘴里没逻辑地说了一通:“你要娶堂姐,那我和她谁大谁小?她不是明天要嫁去沈家了,如何能嫁你?” 村里叫青柚的只有她堂姐姜青柚,自幼肤白貌美,娇柔嘴甜,莫说村里,整个镇上都是有些名气的。 也因此,早早便跟家里底子好,也是读书人家里的沈家定了亲,当时整个村的姑娘都羡慕她。 只是,前段时间她未婚夫沈隽意出了事,好像快要不行了,便打算让姜青柚进门冲喜,日子就定在明日。 “阿梨,暂时没有大小。”莫敛舟眸子微暗,“她拿了沈家彩礼,这门亲已经退不得,但青柚是万万不能去冲喜的,一嫁过去便守寡,这对青柚来说太残忍了。” 姜映梨眨眨眼,脑子里依旧惘然,“所以……” “所以,阿梨,你替青柚嫁过去吧。” 姜映梨张着嘴巴却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呼吸,“我,我替她嫁过去?凭什么?她凭什么有未婚夫却跟你谈婚论嫁,你不也说过我供你读书劳苦功高,中童生就一定娶我为妻,今生就我一人么?” 莫敛舟眼底闪过一抹难堪,他避开了姜映梨的视线,“阿梨,是我年少不懂情爱,把对你的感激当成了爱情,直到我遇到了青柚。” 姜映梨张了张嘴巴,很想问他们二人各有未婚妻未婚夫,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但不等她开口,莫敛舟便叹息一声,“阿梨,我说暂时不分大小,是因为,如果你替青柚嫁去沈家,我和青柚都会很感激你,等沈隽意没了,沈家不留你我就重新把你抬进门,你一样能嫁给我。” “虽然我爱青柚,不会与你同房,但也会给你留下子嗣,让你后半生有个依靠。青柚心善,这一点她也是同意了的。” “她抢我未婚夫你逼我给她替嫁,这叫心善?”姜映梨终于反应过来了,气得直流泪:“你是读书人,礼义廉耻没学会,刚中童生就把抛妻夺妻的事一起干了,还倒反天罡,我姜映梨真是瞎了眼供你读书!” “姜映梨!”莫敛舟恼羞成怒,但他自认早已跟村里的乡野村夫不一样,努力地保持着读书人的体面,“你曾经的付出我会还你,但不一定要用娶你的方式。” “我是宰相根苗,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我让你去替嫁是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感激你自然就让你进门了,还让你留下宰相根苗的孩子,日后住大宅子!不然以你的丑陋容貌,肥壮身板,不可能有人愿意娶你!” “你没娘亲教养,不懂长远之计,如今我与青柚都替你打算好了,你却如此蛮横粗鄙,实在令人寒心!” 姜映梨心头大恸。 她就是因为父母早逝,一直被堂姐家欺负,活得举步维艰,是莫敛舟主动表示欣赏她的坚韧,她供他读书,这才有了婚约。 现在,他居然用这两点来攻击她! “莫敛舟,你抛妻夺妻,多行不义还想封侯拜相?”姜映梨目眦尽裂,咬牙切齿,“你就等着被弹劾,仕途尽毁吧!” “咣当!” 姜映梨旁边的门被推开,她只来得及看到她那娇柔的堂姐手持木棒朝她一挥,她头部传来了剧痛,就晕乎乎地倒下了。 她迷迷糊糊中听见两个声音在说—— “敛舟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怕好怕,怕她如此疯魔,到时候乱说影响你的仕途……” “我知道,青柚你为了我真是太勇敢了。”莫敛舟语气感动,“你也不用愧疚,她晕了倒好,我们借机把她送去沈家替嫁倒也方便了。” “她现在不懂事,以后她会感激我们的,等沈隽意死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便学着那些大官那样将她从侧门悄悄抬进来,给她个名分。” “侧门进来?不是不分大小,是平妻么?” “傻瓜,届时以我的身份如何能娶一个二嫁女做平妻?给她妾室位置已是仁慈,也是怕你内疚。不然,我只会让我以后的管事娶她,日后多一些关照就好了。” “敛舟你真好。”姜青柚声音娇媚又慈悲,“其实我觉得让以后的管事娶阿梨这个安排挺好的,毕竟如果娶了她又不碰她,她看着你我日日恩爱,她生了孩子也被我们的孩子压一头,心里定然不忿,只怕会徒留祸患。” “还是青柚思虑周全,日后就这么办吧。” 姜映梨眼角留着泪水,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在痛苦中逐渐没了气息…… 第二章 穿越冲喜,相公太美! “造孽,不想成亲就别嫁啊,做什么寻死?这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这么个破鞋!” 姜映梨脑子昏沉,朦胧中蹙紧了眉头。 好吵! 谁那么没公德心扰人清梦! 她想发火,猛然睁开眼。 入眼的却是斑驳低矮的屋子,房间墙角还摆放着破烂的桌椅,墙壁更是发黄发黑。 这是哪里? 她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医界名手,虽算不上富可敌国,却也不该出现在这种破地方吧! “哟,醒了!”耳边响起一道女声,就见一个穿着古装的中年妇女满脸嫌弃地望着她,“命可真大啊!” “我说姜映梨,人沈隽意都没嫌弃你青天白日脱光了勾引自己姐夫的!还厚道地给了你家一两银子当聘礼!结果你倒好,人娶你是为冲喜,你却撞墙自杀!是不是诚心给沈家添晦气啊!” “什么冲喜?” 姜映梨被骂得一脸懵,刚出声,脑袋就骤然剧疼,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脑中。 原来她熬夜做手术,已经猝死在了手术台。 却意外穿越,重生到了大晋朝天水村一位同名同姓的村姑身上。 原主是姜家二房的女儿,三岁那年,父母和离后,姜家就把她娘另嫁的锅算到了她头上。 更因为原主模样长得极好,家里就总骂她跟她娘一样是个狐狸精,日子可说是过得水深火热! 而一年前,姜映梨不知怎么都,突然开始发胖,从一个窈窕美人硬生生鼓成了个二百斤的大胖球,脸上还长了红疙瘩,这说好的亲事就变成堂姐姜青柚的了。 而令“姜映梨”唯一欣慰的是,她有个两情相悦,学业极好的未婚夫,说好等她十四岁生辰后就定亲的。 结果,未婚夫却不只是没时候跟堂姐勾搭上,要娶堂姐不说,还逼她替嫁给堂姐的未婚夫! 原主不愿意还被姜青柚给一棍敲没了! 想起脑海里浮现的,原主临死前听到的莫敛舟和姜青柚的对话,姜映梨拳头都硬了。 一对毫无廉耻的奸夫淫妇! 想必,也是他们在原主昏死后送来的沈家,也是他们编造出她才是要嫁来沈家的人,还勾引莫敛舟不成撞墙自杀啥的。 姜映梨叹息。 这姑娘可真惨!也真够傻! 男人怎么可能靠得住,居然费劲所有去供一个男人考功名。 自古无情读书人啊! 听她叹气,妇人更加不满:“怎么,冲喜还委屈你了?人阿隽又俊俏又聪明,就是运气不好了点,不然哪里轮得到你个胖猪挑剔!你别不识好歹!”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冷静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姜映梨整理思绪。 “廖婶子,劳烦您帮忙了。这么晚了,您请先回去歇息吧!” 姜映梨闻声望去,就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端着碗出现在门口。 他有着一张十分干净俊美的脸,眉目如画,五官精致,一双眸子却漆黑冰冷,犹如黑夜般深邃幽沉。 姜映梨的眼眸瞬间就瞪圆了。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作为外貌协会会长,姜映梨家世优越,是个有名的天才医学美少女,身边自然是不缺帅哥美男追捧的,但还真没有人像这位一样,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沈隽意送走廖婶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把药碗搁在床边。 “姜映梨,娶你是我婶娘自作主张,非我所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人,聘礼就算了,天亮后你就回姜家去吧!” 沈隽意的婶娘见不得他家好,在他娘重病之下,还偷偷跟姜家定了姜映梨冲喜,就是故意要坏他的名声,他娘知道后都气吐血了。 姜映梨从美色中回过神来。 回去? 有这样的美型相公,沈家又人口简单,她还回姜家干嘛? 再被卖一次吗? 故而,她目光流转,又懒懒地靠回床头:“我不!我既然嫁到你们沈家来了,那就是你们沈家的媳妇了。” 顿了顿,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意味深长道,“至于我这心里嘛,今后自然也只有相公你一人了。” 沈隽意被她直白的话弄得脸一红,继续道:“你、你别胡说!你撞墙……” 姜映梨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谁说我撞墙了?那是误会。” 沈隽意一噎,他说过姜映梨,只能别开脸,冷冷道:“随便你。反正你要是想离开,随时与我说,我给你写和离书。” 说完,他转身欲走。 “你不睡这?你要睡哪?”姜映梨好奇道。 这是他们的新房,也就是沈隽意的房间。 “不用你管。记得喝药!”沈隽意冷着脸拄着拐杖,红着耳根子,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姜映梨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这会子她的记忆越发清晰了,对这沈隽意的情况也心中有数了。 要说这沈隽意,在天水村里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自小聪颖,读书很好,却偏偏时运不济,每回轮到他考试就出各种意外,次次缺考,读书十载,不曾有个名堂,村里人就都说他没那读书运。 除了这个,他还有个命硬克亲的说法。 据说他爹就是被他克死的,现在他娘也被克病了,眼下正奄奄一息。 而且,据说沈隽意自己也重病了,腿都动不了了? 看样子传言有些夸张啊,他好像只是摔断了腿,人好像没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沈隽意是真倒霉,沈家其他人惜命,就趁着他和他娘都出事之际,迅速把人分出来单过了,还捞走了很多东西。 因此,沈隽意从原本一个长得好,人品佳,有点家底的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姜青柚想必就是因为这个,而相中了更有前景的莫敛舟,不过她这回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毕竟莫敛舟那个渣男,姜映梨觉得无论哪样都没法跟沈隽意比。 她嗅了嗅药碗,里面都是些止血化瘀定痛的药材,是对伤口有好处的。 她一饮而尽,药苦得她直吐舌头。 “哎——” 这一动,额头的伤口就被牵扯得发疼。 姜映梨扶着疼痛的脑袋坐正,身上的赘肉也随之抖了几抖,她低头看了眼腰间鼓鼓囊囊的游泳圈,忍不住又悲伤地叹了口气。 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却没有被消毒,手法很粗糙,敷的是低劣的止血药粉,这样恶劣的条件,姜映梨很担心会感染。 “要是我的医疗实验室在就好了……” 她刚这般想,突然意识一闪,眼前蓦地浮现出了她的私人实验室。 里面是林立的架子,上面有好多好多药品,她不但看见了布洛芬,双氧水等药物,还瞧见她惯用的医疗器材…… 她心神一动,反射性伸手去取,等意识拉回,睁开眼时,手里握着的赫然是双氧水和消炎药。 姜映梨震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医疗空间 姜映梨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药。 她刚才看到她的医疗实验室了,而且还在里面拿了药……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记,下一秒就低声痛呼:“嗷!疼!” 疼! 真疼啊! 那就不是做梦了! 所以说,是她的实验室也跟着穿越过来了,现在就存在她意识之间吗? 这般想着,姜映梨急忙又闭上眼,心里默念着实验室,眼前果然又出现了熟悉的地方,她又连忙伸手去拿药。 这次,她又依次顺利地从医疗空间里面拿出了明胶海绵,云南白药等物。 一连试验了两次,想法得到证实后,姜映梨瞬间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居然是真的! 天哪,这也太神奇了吧! 看来,这次穿越也没倒霉到家嘛! 姜映梨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原地转几圈,等兴奋过后,她就爬起来打算找镜子处理下额头的伤口。 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只在门边的洗脸架上找到了一盆水。 这也聊胜于无,借着外头的微光,姜映梨低头看清了脸盆里的人影,刹那间脸就耷拉了下来。 无他,实在是太胖太丑了! 水盆里映出了一张大脸盘子,眉毛倒是浓密有型,但因为人太胖,精致的五官都挤在一块了。眼睛更是小得看不见,脸上还鼓着好几个大红疙瘩,整个人仿佛一只发面馒头上撒了几颗红枸杞。 还是大号的那种! 这让从小美到大的姜映梨很难接受,恨不得再撞死一回才好。 她咬牙:“不行,明天开始就要好好减肥了!” 记忆里,原主也是个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大美人,所以,她一定要瘦回来! 姜映梨对着水盆小心地拆掉头上的布条,露出了额头上那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她小心的用镊子夹取蘸取了双氧水的棉球给伤口清理消毒,擦拭掉多余的血迹后,又给伤口涂上云南白药的药膏,再用纱布贴上,再重新捆上布条遮挡才作罢。 头很疼还有些发晕,估计是撞墙留下的脑震荡后遗症。 姜映梨又吃了两颗止疼药,这才躺回了床上,在药效下,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姜映梨是被外头的鸡鸣鸟叫声唤醒的,她睁开眼看到头顶黑魆魆的天花板时,一时有些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哦,她昨天穿越了,还嫁人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姜映梨赖了会床,就爬了起来。 她想把身上被血弄脏的衣服换下,但姜家拿了聘礼,却只抠门的给了她两件打了破补丁的衣裳当陪嫁。 姜映梨没得挑,只能随便选了件藏蓝色的衣服穿上,穿衣服的时候看到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她又想哭了。 她走出房间,打量了下未来要住的房子。 这是一座茅草屋,有一间堂屋,两间正房,外面用干篱笆围了一圈小院子,旁边是间漏风的小厨房。 真是穷啊! 姜映梨忍不住摇了摇头,她没瞧见沈隽意,就先自行去了小厨房找吃的。 灶台还是挺干净的,墙角搁着一个半满的水缸,她从橱柜里翻出了小半袋面粉,以外厨房里空荡荡的,连一颗米都没有。 姜映梨扁了扁嘴,从袋子里舀出了一碗面粉,用水混着,做了三碗简单便捷的面疙瘩。 她把做好的面疙瘩端去堂屋。 目光扫过右边时,她想起沈隽意的娘似乎是病了,她既打算住下,那就该有点表示。 所以,她主动端了一碗面疙瘩,过去敲门。 “你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映梨一愣,扭头望去,就看沈隽意一身露水,手里还提着两个纸药包,拄着拐杖三两步窜过来,拦在门前,一脸警惕。 “我做了早饭,想着大娘应该也饿了,就想给她送进去。”说着,她还举了举手里的疙瘩汤。“病了更得吃些东西才能好。” 沈隽意惊讶,似乎因为误会她,俊脸有些红,他抿唇接过了面碗,“多谢。” 姜映梨见他接受,眨了眨眼,笑着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一堆东西,“这是大娘的药吗?厨房的火还没熄,我给大娘煎上吧!” 正好看看这得的是什么病! 只是,她以为笑得很甜,可这笑容落到旁人眼里就显得有些辣眼睛。 沈隽意避开了她的手,疏远地别开眼,“不用,我自己来。” 姜映梨也不失落,“那好吧。屋里还有一碗面疙瘩,你等会记得来吃,我先去吃饭了。” 她肚子早饿得呱呱叫! 就是要减肥,早饭还是很重要,得吃上的! 沈隽意点了点头,推门进屋了。 进去前,他回头看着姜映梨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姜映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姜映梨给沈隽意留了一份大的,她吃了份小的,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变胖了,一碗面疙瘩下肚,肚子里还是空空的。 她把碗洗了,沈隽意还没出来,想了想,姜映梨从厨房的角落捡到一个破篮子,又拿了把菜刀。 她走到右边房门敲了敲,“沈隽意,我去山上挖野菜了。” 没听到沈隽意的回应,她也不以为然,直接就出门了。 屋内。 沈隽意正在喂一位面色蜡黄,身材消瘦的中年妇人吃饭,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 “娘,您再吃点。大夫说,您这病得多吃点东西才能好起来。” 沈顾氏眼眶通红,“都是娘连累了你。娘就该当场撞死,也好过让她进门!” “你婶娘也是坏心肠,一家人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来!她明知姜映梨,咳咳咳咳……” “娘,您小心。”沈隽意连忙替她拍背顺气,顿了顿,违心道,“其实,姜映梨她,她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娘是病了,不是瞎了聋了!她勾引自己姐夫,村里谁不知道?她还胖成那副样子……还有她前头对你做的那些事儿……” “娘!”沈隽意截断了她的话。 沈顾氏住了嘴,但眼泪却止不住,“不说旁的了,就光是这些,你以后还怎么读书考功名?” “她只会成为你一世的污点!让别人笑话你一辈子!” 想到这后果,沈顾氏就胸闷气短,恨不得撕碎了姜映梨和罪魁祸首才好。 第四章 救人 天水村两面环山,农人向来是靠山吃山,眼下是夏末初秋,天气也从炎热转为清凉,山上也有不少的野果野菜,不少得闲的小媳妇和孩子都往山上跑。 不少人瞧见姜映梨,都心照不宣地彼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你看看,就这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我要是她,早跳河死了!” “那可不行,污了河水,咱们以后去哪里洗衣裳啊?我可不想也一身狐狸骚味!” “什么狐狸骚?现在怕是骚猪臭味才对!你瞧她那肥猪样儿,哈哈哈哈!” 那件乌龙勾引事件过后,村里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胡编乱造,说姜映梨以前就不检点,突然发胖就是因为她跟人钻小树林怀孕后流产导致的,还有人说亲眼看到她去镇上医馆买打胎药。 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叫人不信都难。 更不用说,姜映梨长得很好看,她不是时下流行的端庄清丽,而是狐媚妖艳那种美,一双桃花眼总是含情脉脉,勾得村里不少儿郎春心萌动。 这就让不少妇人姑娘们都恨得牙牙痒了,暗地里没少骂她骚浪贱,现在得了光明正大的好机会,可不得使劲嘲讽。 姜映梨也听到了,她懒得浪费唇舌搭理她们,扭头拐小道从另一边上山了。 那边那么多人,想来有野菜也被挖得差不多了。 她爬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半山腰,这边显然没有什么人来过,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空气都格外清新。 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说起来,她和原主的人生轨迹也有些相像。 她出生在医药世家,自小在家庭的陶冶下,早早展现出天赋,十八岁就已是医学博士,二十岁就得到资助成立自己的医疗研究室,被誉为医界闪闪发光的未来之星……哪里料到,就因为两宗复杂的手术就送了命! 早知道……哎,可世上哪里有什么早知道! 其实原主父母和离,各有婚娶,仿佛是个多余人! 她又何尝不是? 她的父母也有了各自的家庭,便是她再优秀也没人在乎过她,唯一真正在意她的爷奶也在前年去世了! 就如原主死了都没人在乎,她也是一样的。 或许就是这些相似,才会让她有机会重生,重新替“姜映梨”活一场吧! 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她已经得到过爷奶全身心的呵护和温暖了!才不稀罕那些人呢! 姜映梨当然不只是上山来挖野菜改善伙食,一是为了锻炼减肥,二嘛是想看看能不能从深山里采点药换换钱。 这手里没钱就虚,她可不想过苦日子! 姜映梨转了一会儿,就发现了一堆野荠菜和马齿苋,还有树下的几株半夏。 她心里一喜,这可都是好东西。 荠菜马齿苋能食用,是常见的野菜。 而半夏生用能治痈肿痰核,炮制入药后用途更是广泛,现在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 姜映梨摘完野菜后,就小心把半夏的根茎摘下来,用一块大叶子包着放在篮子里。 很快篮子就占满了,姜映梨心满意足地站起,准备再转转,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细小的簌簌声。 她一惊,抬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一株石楠藤,眼神瞬间凝住了。 无他,石楠藤素来有白花蛇家之说,此时石楠藤上正缠绕着三条花纹加错的白花蛇! 这些小蛇个个头尖盘亮,此刻也注意到这个打扰它们的人类,它们嚣张地吐着蛇芯子,飞快从藤上游下来,想对她这个入侵者发动攻击。 姜映梨眼神闪亮,却是丝毫不惧。 她正愁这点半夏卖不来什么钱,就有好东西送上门了! 白花蛇,又名银环蛇,剧毒,却全身都是可入药的宝啊! “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姜映梨勾了勾唇,掏出一撮半夏,以拇指搓出汁水,朝着几条蛇丢了过去,趁着它们被讨厌的味道冲到,立刻提着菜刀过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下五除二,一刀就是一条小蛇。 等到处理完小蛇,她就把它们团吧团吧,用大树叶包起来,放在菜篮子最底下。 她有心多找几条,银环蛇可不常有,只是蛇没寻到,倒是在树不远处看到个面色青白,倒头昏迷的中年男人。 男人瞧着也就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上戴着玉冠,身上的衣裳是丝滑的绸缎,眉眼间也隐隐藏着贵气。 姜映梨注意到他脚下有一条已经被石头砸扁了头的银环蛇,她捞起他的裤脚,果然瞧见一个流着黑紫色血的小伤口。 检查了下,发现人还在可救时间范围内,她挑了挑眉,“算你好运,碰上了我!”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虽不是什么好心人,却也不会在有能力施救时,还放任人去死的! 她当机立断用止血带在男人近心处进行了阻断,然后从空间里拿出了手术刀对着伤口划出十字,挤压出伤口里的毒牙和毒血,再以蛋白酶配合普鲁卡因对伤口进行浸润注射后,就给他注射了抗蛇毒血清。 之后,为了保证他好得更快,姜映梨还给他打了一针抗生素。 一切做完后,姜映梨累得气喘吁吁,她擦了擦汗,叹息。 这身体实在是不行,还是得加强锻炼。 她把地上被砸扁的银环蛇捞起来收好,喃喃道:“我给你用的可都是好药,这就算诊费了!” 不过,她是没办法把人带回去,可晚上留在山里也很危险。 她只能忍痛把半夏捏碎撒到男人周围,半夏具有驱蛇虫的作用,效果堪比雄黄,刚才她就是这么制住蛇群的。 她朝男人最后看了眼,“希望你运气好点。我呢,好人做到底,这就下山去喊人来救你!”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提着篮子下山了。 到了山下,天空就开始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姜映梨快步跑回家,看到站在屋檐下拿着伞,抬头看天的沈隽意。 她好奇:“快下雨了,你要去哪里啊?” 第五章 难道你担心我? 姜映梨好奇:“快下雨了,你要去哪里啊?” 沈隽意见她回来,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是淡淡道:“没有。” 姜映梨转了转眸子,笑眯眯道:“莫非,你是怕我淋雨,特地要给我送伞?” 沈隽意板着脸,放下伞:“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姜映梨也不生气,只一脸笑盈盈。 沈隽意拿眼角瞟她,见她篮子里都满满当当的,不禁好奇,“你怎么挖到那么多野菜?” 姜映梨:“哦,我去了山腰上,那里人少,我找了不少好东西呢!” “你去深山了?你不知道那边危险吗?”沈隽意脸色徒然大变。 姜映梨一顿,她不高兴道:“外面早被挖空了,我不往里走哪里找得到野菜……”她见沈隽意面色难看,忽然眯起眼,勾着唇角,“我说,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你——”沈隽意不知道她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他的视线落到姜映梨那胖嘟嘟的脸上,瞬间清醒,别开眼,语气硬邦邦道:“那山里都是野禽蛇虫,我是怕你死在里面!到时你姜家又该怪我克死你,寻我家麻烦……” “才不会呢!”姜映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哎呀,坏了!沈隽意,我刚才瞧见山上有个人晕倒了,咱们得把他抬下来。你找人帮帮忙,去晚了,说不定人就被大虫叼走了!” 沈隽意虽觉得奇怪,但也猜测她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人,救人如救火,他立刻就跑去隔壁喊了两个男邻居帮忙。 几人冒着大雨进了山,却并没在原地找到什么人,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让人白跑一趟,沈隽意过意不去,与人致了谢后,就扭头回了院子。 姜映梨也有些尴尬,她给两家都送了些野菜,却被邻居的妇人黑着脸推拒回来了。 她们可不想跟姜映梨扯上关系! 姜映梨有些委屈,对烧火煮水的沈隽意说道,“沈隽意,我没说谎。” “嗯。” “你也不信我?” 沈隽意叹了口气,抬头看她,语气无奈道:“没有。只是既然没人,那就说明人家已经平安,自己离开了,这是件好事。没什么可纠结的!” “水快好了,天凉容易风寒,你先去沐浴换衣吧!” 姜映梨仔细打量着他,见他像是真心话,这才鼓着腮帮子,跺脚离开。 姜映梨迅速地洗了个热水澡,就重新换了水,让沈隽意去洗。 她拿毛巾擦着头发,觉得很是奇怪。 那人中了蛇毒,就算她施救及时,可也醒得未免太快了吧!她才走开那么会,人就不见了! 不过,她也没多想,左右她也做到了该做的,以外跟她无关。 她从屋里寻来了不穿的破衣服,把几条银环蛇小心的包好,打算等明天就去镇上药铺换点银钱。 家里剩下的面粉不多了,姜映梨将就做了一顿中饭,也就一份荠菜面饼,至于马苋菜,这个有点苦,就被做成蔬菜汤,总算是比早上多了点花样。 姜映梨在减肥,不好多吃碳水,就把食物分成了三份,自己留了最少的一份。 沈隽意出来时,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不禁愣了愣。 姜映梨扭头看到沐浴过后,愈发鲜嫩可口的沈隽意,不由上下打量起他。 还真别说,沈隽意虽然身形单薄削瘦,但五官和气质是真好,仅仅穿着天青色的衣裳就自有一股少年意气风流的书卷气息。 姜映梨最是无法抗拒这种斯文败类的年轻气息,她满意地招呼道:“你洗好了?那快来吃饭吧!对了,这份是给大娘的。” 她指了指旁边放置的一份餐食。 沈隽意看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心情有些复杂,“谢谢。”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啊!你快去吧,等会就凉了!”姜映梨不在意地挥手。 她知道沈隽意现在不信任自己,也不会让她去送饭,所以干脆就不添麻烦。 毕竟原主那名声,还有冲喜还撞墙自杀的事儿,也的确是有点膈应人。没把她当场赶出去,还是沈隽意教养好、人厚道! 沈隽意给他娘喂过饭后,出来就发现姜映梨已经不在,桌上是留给他的饭菜,份量是一半多,可见姜映梨是没吃什么东西。 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他决定明天要好生跟姜映梨谈谈! 翌日,姜映梨起了个大早,她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爬起来简单拉伸了几下。 然后准备去做饭,却发现这次灶房已经烙好了饼。 是沈隽意做的。 饼很瓷实,甚至比她的脸还大! 沈隽意是不是对她的食量有什么误会? 姜映梨拿着饼,挑了挑眉,突然就听到外头有响动。 她从厨房出来就发现沈隽意正一手拄着拐杖,单手提着一桶水踉踉跄跄地进来,因为没站稳,桶里的水都倒了大半出来,弄湿了他的鞋。 她快步过去接过水桶,“你腿还伤着,怎么就着急提重物?给我吧!”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沈隽意这断腿也伤了半年,却一直断断续续都不见好,就是没休息好。 沈隽意抿唇:“我能自己来……” 农家别的读书郎是光读书,但沈隽意家有重病母亲,总是要分担家务的。 他也习惯了。 “你怎么来?这腿还要不要了?” 姜映梨把半桶水倒进水缸,水缸已经满了大半,可见他应该很早就开始提水了,也是难为他一早上来来回回的。 “这水也够用一天了,晚些我回来再来打,你可别乱动了。” 她既然要住下,那也会分担家务,而且她也做不来让个伤员去挑水。 虽然她也没做过这些,但入乡随俗,权当减肥了! 她看向沈隽意:“你吃过早饭了吗?” 沈隽意应了声,但肚子却不配合地叫了两声,他耳根子有些发红。 家里吃食不多,他喝了两口水就去挑水了,粮食都留给了家里两个女人。 姜映梨笑了笑,把饼子撕开,一人一半:“喏,咱们一人一半。我可吃不了那么多!” 顿了顿,她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我会给家里赚钱的。” 等会把银环蛇卖了,应该能买点粮食回来。 第六章 赚钱 沈隽意垂着眉眼道:“不用。等我娘的病情好些,我会去镇上书局抄书的,届时家里会松快些。” 虽说读书郎都得寒窗苦读,但沈隽意没有埋头读书的条件,他这些年读书全靠她娘存着体己,然后就是他自己抄书赚的钱,不然以沈家的苛责,他早就被迫辍学回家种地了。 姜映梨也没反驳,沈隽意有这个觉悟也挺好,她可没打算给沈家一辈子当牛做马,再来读书虽辛苦,可也没有不让人沾烟火气的道理,那只会本末倒置。 姜映梨知道沈家拿她冲喜,是为了恶心沈隽意母子,沈隽意也是不想娶她这么个污点。 而她也没想真的跟他过一辈子,这只是暂时收留她的落脚地,等以后站稳脚跟,她会离开的,还沈隽意清白和自由,也会给他报答! 吃过早饭,姜映梨就揣着破篮子去镇上了。 天水村去镇上有四五公里,村里也有赚小钱的驴车来回接客,但姜映梨去的时候没赶上,便只能走路了。 等到镇上,已经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姜映梨一身肥肉晃荡,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都汗湿了。 她叹了口气,再次感慨,当胖子是真的难! 等在树荫下歇了半刻钟,擦干净脸上的汗,姜映梨就问了路人,一路寻到了镇上的药铺。 药铺掌柜刚送走一个客人,见得提着篮子,肥肥胖胖的姜映梨,忙扬起笑脸道:“大妹子是想些安胎药吗?” 姜映梨:“……” 安胎药个球球!她看起来像怀孕吗? 她生生压下一口老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是。掌柜的,你这收白花蛇吗?” 药铺掌柜一怔,“收!当然是收的!你家莫非有?” 白花蛇可是个好东西,不但能泡酒,炮制好后还能祛风通络,止挛补身。 镇上多少员外老爷都好这口。 只是这银环蛇有剧毒,又难补,所以哪怕知道赚钱,也少有人拿命去拼。 姜映梨把篮子放在柜台上,揭开遮挡的破衣服,露出了里面四条齐齐整整的银环蛇。 掌柜探头查看,等到确认后,他高兴极了:“是白花蛇,瞧着有些大小了。就是破了头,不能泡酒喝,有些可惜了。” “这白花蛇虽不能泡酒,但炮制好了,不但能用于风湿顽痹,惊风中风,连麻风恶疮都不在话下。”姜映梨淡淡道:“对小儿高烧更是有奇效。” 掌柜打量姜映梨,奇道:“夫人也懂医理?” 姜映梨点了点头,指了指篮子:“掌柜的,你打算怎么收?” 掌柜想了想,比了个手势:“八钱银子一条,你看如何?这市面上我家可是价格最高的了,不信你打听打听我家的名头就晓得,绝不会坑人。” 他本来是打算压到五钱的,可看姜映梨也算半个行家,他也不好太过。 便是八钱银子收进来,他炮制好后,翻倍成二三两卖出去,也是有大把人抢着要的。 这家药铺的名声是很不错,姜映梨事先也做过功课,她也没挑剔,能卖到八钱已经算诚心价了。 做成了一笔生意,掌柜很是欢喜,让伙计把蛇拿进去收好,又把篮子还给姜映梨,连带着三两二钱银子也送到了她手里。 “夫人往后还有这种蛇,可尽管卖给我!价格都好说!” 姜映梨拿到钱,脸上便也带上了笑容,“自然。” 她的目光在药铺里流转一番,“掌柜的,你这里可收药草?” 掌柜也见过这种,“收是收的。不过得是完整能用的。若是炮制好的,我家的价格会更高些。” 顿了顿,他看着姜映梨笑道:“夫人懂医理,想来是懂行规的,若是你送来的,品相好,价格我绝不比旁家的低。” 这也算是给姜映梨卖个好。 “我知道了,谢谢掌柜。”姜映梨走了两步,想起一茬,回头纠正道,“麻烦您还是别叫我夫人了。” 她恁不习惯。 掌柜怔忪,歉意地从善如流:“好的,姑娘。” 他看姜映梨膀大腰圆,头发又高高束起,瞧着还以为成亲生养过。 毕竟少有姑娘家胖得这么敦实的! 掌柜摇了摇头,腹诽道:也不晓得哪家养出来的,以后可怎么好嫁人! 姜映梨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有了钱,自然是要好好改善生活。 她捏着钱先去米粮店买了些十斤米面,还有油盐酱醋,想到家里还有两个病人,她还去肉摊切了一斤肉,用荷叶包着藏在了篮子最下面。 这一来一回的已经花了一百多文。 姜映梨还想买两身新衣裳替换。 先前包蛇用了一套补丁衣,已然是不能再穿,现下她还只有一身能替换的。 布庄的成衣太贵,一套就要上百文,稍微颜色亮丽点,又绣花的衣服更贵。买布显然是更划算些的。 可说来惭愧,原主是会缝衣裳的,她也继承了记忆,但这种需要技巧的东西,她是脑子会了,手不会啊! 这钱到用时方觉少,姜映梨咬咬牙,最后选择买了布。 她还得省着点钱,过阵子天更冷了,还得再压床棉花被,不然挨不过寒冬。 姜映梨不但买了自己的,沈隽意愿意收留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 还给沈隽意母子也买了。 沈隽意的衣裳也洗得发白了,眼看着冬日要来,总是得添件冬衣的。 买齐全东西后,姜映梨这次不想走路了,出了两个铜板,选择坐牛车回去。 牛车上几乎都是同村人,见到大包小包的姜映梨,都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哟,姜阿梨,这新婚就出来买东西了。你这嫁入沈家日子过得不错诶!这么多东西,没少花银子吧?”有好事者问道。 “嗤,也就沈家刚分家,得了点钱。等花光了,一个瘸子配着荡妇,指不定以后日子过得怎样?”一个妇人突然抬头,讥讽道:“阿梨,听说你前头寻死了?” “咱家可不留不干不净的女人,你要是敢造孽,坏了家里的名声,你奶定然是要打断你腿的!” 说话是姜映梨的三婶,向来嘴里没句好话,在姜家时也没少欺凌奴役姜映梨。 外头关于姜映梨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第七章 肺炎 “三弟妹,话别那么说。”接话的的另一个模样清秀的妇人,喝止了姜三婶后,她转向姜映梨,语重心长道,“阿梨,你不是最喜欢读书郎吗?” “那沈隽意人长得好,也聪明,你可别挑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后好好过日子,可别再想着莫敛舟了。” 她是姜映梨的大伯娘,姜青柚的亲娘。 当初提议把姜映梨卖给沈家冲喜的,就是她。 姜映梨略略抬眼打量着她,这大伯娘长得细皮嫩肉,往日里说话也总细声细气,加上又养出个读书郎儿子,女儿又说了门不错的亲事,在姜家颇有两分脸面。 但要说她对姜映梨多好,那可真不见的! 没见满车的人都只好奇她买的东西,只有她开口就叫她惦记着莫敛舟,蔫坏得很。 而莫敛舟便是她曾经那位“未婚夫”,现在成了姜青柚的了。 其实无论是原主变胖变丑,还是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原主天真懵懂看不清,姜映梨却是一眼就瞧出了。 这后面定然是有人推波助澜的,就是不知是这大伯母一家所为,还是姜青柚个人所为了! 姜映梨淡淡道:“莫敛舟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罢了。我都嫁人了,还想着他那混账干什么?” “大伯母,你可别随意乱说,败坏我名声。我现在心里可只有我家沈隽意!” 姜大伯娘怔愣,她没想到姜映梨竟态度转变得那么快。 “自,自然。”她脸色僵了僵,“只是前儿个还看你追着敛舟跑,我还以为……你愿意好好过日子就好!” “我追着他?笑话,分明是他追着我。后来见我长胖变丑了,扭头又去寻青柚堂姐,可见是个见异思迁的好色之徒。我还得感谢堂姐帮我辨别了这渣男呢!”姜映梨嘲弄地扬唇。 “说起来,堂姐在不在家啊,我想亲自好好感激感激她!” 姜大伯娘的嘴角彻底勾不起来了。 她觉得姜映梨变得很奇怪,以往她虽也有些泼辣,但还是懂得尊重长辈的,哪里像今日这般阴阳怪气的! 她想起还在城里的女儿,以及那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不想跟姜映梨再纠缠。 她避开姜映梨投来的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勉强挤出一抹笑,“你堂姐去她姥爷家玩了。下次吧!哎呀,到了到了,在这里放我们下车吧!” 也不管车夫喊着还没到地方,她飞快给了钱,拎着东西就拉着姜三婶麻溜地跑了。 这仿佛逃离洪水猛兽的姿态,就让姜映梨眯眼察觉出猫腻。 她大伯娘可不是那么坐不住的人! 她这分明是心虚了啊! 可她心虚什么? 姜三婶被姜大伯娘拉着跑了好远才停下,她甩开手,喘着气不解道:“大嫂,你做什么跑?难道你还怕那个贱丫头不成?” 姜大伯娘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方才姜映梨的目光实在太奇怪了,就仿佛知道她们私下做的那些事儿一般! 想起女儿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沈隽意和她娘今年会先后死去,而莫敛舟会平步青云。而今她家还得了这样的机缘,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届时,姜映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那个贱妇生的贱种,就该被她闺女踩在脚底! 这般想着,姜大伯娘心里好受了些,她舒了口气,直起腰来,“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沈隽意。她如今嫁入沈家,咱们还是避着点。” 姜三婶脸色一白,“是了,沈隽意是个霉神传世的克星,可别把这倒霉运传给我们了!不行,回去我就拿艾叶草熏一熏霉气!大嫂,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又拍起姜伯娘的马屁。 姜映梨回来时已然近午,她把东西放好,却没见到沈隽意。 她不解地嘟囔,“这腿脚都坏了,还像条花脚猫一样到处乱窜,也难怪好不了!” 她跟沈隽意本就是搭伙过日子,她也懒得去找,扭头去厨房做了午饭。 厨房还有昨天剩下的野菜,她把买来的五花肉煎了荤油,拿罐子收起来,然后把余下的瘦肉混着荠菜做了份野菜肉饺。 依旧是分成三份,她吃了最少的那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身体太久没吃过肉了,咬破饺子的那刻,姜映梨幸福得快哭了。 果然,肉才是最终追求! 只可惜,她吃过这顿欺骗餐后,后面又要开始漫长的减肥道路了。 姜映梨珍惜地吃完了饺子,忍了忍,没忍住,把面汤也喝完了。 眼看着饺子都要坨了,沈隽意还没回,姜映梨纠结要不要把饺子送去给沈母,突然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姜映梨一愣,连忙起身,跑到了右边的房门前拍门:“大娘,大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要是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等了两息,见里面没动静,她动作迅速地推开门,就见昏暗的屋内,一张床摆在墙角,此时一个瘦弱的妇人翻倒在地,旁边还倒着个凳子,杯子里的水撒了一地。 应该是沈母醒来渴了,想喝水却打翻了凳子发出的声音。 姜映梨三两步上前扶起沈母,“大娘,大娘,你还好吗?” 沈母已经毫无意识,高高的颧骨处飘起两坨红,双眼紧闭,唇角更是干裂起皮,喉咙里还发出赫赫声。 姜映梨触手是一片滚烫,她皱了皱眉,此时也顾不得旁的,把人扶上床,她就开始给沈母诊断病情。 高烧不退,胸腔有杂音,并伴有呼吸困难的清苦康,以外扁桃体肿胀,可见是咳嗽不止,还连带着支气管破裂,开始咳血。 初步判定是肺炎。 确认病情后,倒是好办许多,姜映梨取了青霉素,先给沈母做了皮试,结果她却出现了过敏现象。 无法,姜映梨只能转而给她注射先锋霉素。 先锋霉素不如青霉素对症,但对于从没用过抗生素的沈母来说,效果应该会好上许多,最多也就多拖延几日才好转。 然后她又倒了水,喂沈母吃下了罗红霉素巩固这才放下心,忙完这些她已然浑身都是虚软,刚要把沈母扶着躺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第八章 你要休我? 姜映梨一惊,抬眼望去,沈母已然睁开了烧得通红的双眸。 “你干什么?” “大娘,你醒了!刚才你发烧摔倒了,我给您倒……” 她解释还没完,沈母沙就哑着嗓子截断了她的话,厉声发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手好疼……姜映梨,你是不是非得害死我们娘两个才安心!” 姜映梨一脸懵,她不知道沈母何意,但病人是不宜情绪激动的。 她安抚道:“大娘,您病了,不能太紧张激动。您放心,我没对您做什么。我只是……” “你做出那种事,你还敢说没做什么?姜映梨,我们沈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非得盯着我们娘两!”沈母却不听,额头青筋蹦现:“你走,快给我离开!” 姜映梨疑惑:“那种事?” 哪种事情? “娘!” 不待她解惑,沈隽意就如一阵风冲了进来,奔到床边,扶住了情绪激烈的沈母。 “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给您去请大夫!” “阿隽,咱家可不能留她这个祸害!她以后肯定还要害你的!”沈母指了指皮试留下的青紫红肿,咬牙切齿地哭道,“你看她把我的手都扎成什么样了!你快让她走!” 因为太过歇斯底里,她剧烈咳嗽,痰里带血,眼睛也红得仿佛要滴血。 “好好好!娘,您别生气,大夫说了您不能生气!”沈隽意脸色一变,他边担心地给她拍背顺气,边蹙眉觑了眼姜映梨,“你请先出去!” 姜映梨也不跟病人置气,看了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母,抬步便出去了。 沈母打过针,哭了会儿,很快就抵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沈隽意给她盖好被褥,就拄着拐杖关门出来,就要离开去请大夫。 “沈隽意。”姜映梨喊住了他,表情认真道,“我没伤害你娘。” 不管之前有什么矛盾,她此刻是不想被沈隽意误会的。 顿了顿,她斟酌道,“你娘手上的伤,的确是我所为。虽然这话有些狡辩,但我绝不是想伤她,而是想给她治病!那个伤口不用管,半个时辰就会自然消下去的。” 沈母皮试的反应那么大,是出乎她意料的。 沈隽意揉了揉眉头:“我知道了。我娘她对你有些偏见,你没事别进去。我先去找徐大夫!”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 姜映梨也没拦他,她低头思索着沈母方才的反应和话语,倍感莫名其妙。 沈母一向性子温婉,极少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那表情就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她根本没有相关记忆! 她记忆里多数都是姜家和莫敛舟的,沈隽意是原主走在路上都不一定会点头的对象,除了这次冲喜,从来不曾有过牵扯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来然,沈隽意就领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匆匆进了右屋。 两人没在屋里待太久,出来时两人面色都不大好。 老大夫叹息道,“你娘也就入冬前后的事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沈隽意眼眶微红,他垂头恳求道,“徐大夫,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会赚钱,您尽管开好药,只求您治好我娘,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不是钱和药的问题。是你娘这个病……”徐老大夫摇了摇头,“初始是风热袭肺,致使肺失清肃。但而今气阴两虚,热陷心包,脉浮数皆为风进之征,这乃是肺痈之症。” “肺痈——这可是不治之症!你就莫要为难老头子我了!” “你若是实在信不过老头子,你就把你娘送去府城,寻平安堂的大夫治一治。不然你就给你娘好吃好喝,以后心里也好受些。好了,我还得去村长家一趟,你好好照顾你娘!” 沈隽意失魂落魄地送了徐大夫离开,回来看着房门,眼眶愈发红通了。 姜映梨也不奇怪徐大夫的诊断。 肺痈其实就是肺炎,古代肺炎可不就是绝症嘛! 可她有抗生素,沈母若是按时治疗,至多半个月,人就会痊愈。 她也不好跟沈隽意讲她的金手指,只能干巴巴地安抚道,“沈隽意,你别担心,你娘肯定会好起来的。” 想了想,她把赚来的几两银子拿了出来,“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吧!其他的,我到时在想想办法。” 沈隽意愣了愣,他没想到姜映梨会把压箱底的银子拿出来,他抑制住想伸手的冲动,淡淡道:“这是你的嫁妆银子,我不能要。” “我会自己想办法赚钱的,不用你管。”抿了抿唇,他继续道:“你既然手里有银子,那完全可以自己好好生活。我会在和离书上写明,和离是我的错,你也是清白之身。” “因为我惹了你娘生气,你要赶我走?”姜映梨蹙眉,不解道,“沈隽意,我以前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讨厌我?” 沈隽意抬手,五指成爪爬了爬头发,语气平静且冰冷,“姜映梨,以前的事且不提,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绝非良配!” “我克父克母又克亲,还霉运不断,谁跟我沾着边都不会好过。你最好还是赶紧走,免得以后后悔莫及!” 姜映梨不知道她只是给个钱,怎么突然就谈到和离的话题了。 她天生反骨,向来喜欢反着来,眼看沈隽意恶声恶气,她也干脆往凳子上一坐,靠着桌子,扬眉道,“你要赶我走,我还偏就不走了。” “我既然嫁进了你们沈家,那我就是你们沈家的媳妇。” “我也没犯七出,沈隽意,你不能休我。” 沈隽意黑眸藏着冰凌,薄唇紧抿,冷冷地盯着她。 姜映梨才不怕他的眼神,她把银子轻飘飘地拍在桌上,“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你娘病了,我身为儿媳妇,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钱也不是我的嫁妆银子,是我自己赚的,你尽管用就是。” “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她眼波流转,落在沈隽意俊美的脸上,勾唇笑道:“那就不要总是板着脸,偶尔也对我多笑一笑嘛!” 第九章 做衣裳 “我不卖笑!”沈隽意冷冷回道。 姜映梨遗憾地啧了声,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好吧!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有事,桌上的饺子记得热一热再吃!” 说完,她越过沈隽意就要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扭过头来,“对了,别总是在嘴上挂着什么克亲霉运的话。我不信什么鬼神,只信人定胜天。” “你也别沮丧了,你娘真的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沈隽意目送她潇洒地转进了左边的屋,还因为太胖,扭腰进门时还被门卡了一下。 他听到姜映梨低声的咒骂,沈隽意:“……” 半晌,他不由扯了扯唇角。 桌上碗里的饺子已经凉了,十几个饺子坨着黏在一起,他坐下拿起筷子夹起冰冷的饺子,入口的肉味让他愣了愣。 他无意识地嚼了嚼,目光落在桌上的碎银上。 或许,日子真的没那么糟糕! 而姜映梨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堪! 吃完一碗冷饺子,心灰意冷的沈隽意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他不会让他娘死的,他会去府城找到更好的大夫的! 而去府城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银钱,二两多银子只是杯水车薪! 得在想想办法! 病人需要营养支持才能恢复健康,沈家分家时,除了两亩下等田,什么家禽都没分到。 顿顿吃肉吃不起,可鸡蛋也是很好的荤腥,又是高蛋白。 所以,姜映梨提着篮子,打算去跟村里人换些鸡蛋。 她先找的是邻居的廖婶子,也就是撞墙时,给帮她包扎伤口的那位。 “廖婶娘!” 廖婶子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到篱笆外站着的姜映梨,她不满地冷笑出声。 “哟,今天我家门前吹得什么妖风啊!有事快说,没事赶紧滚蛋,别赖着我家跟前!叫人看见了,我家还做不做人了!” 廖婶子跟沈母关系不错,往日里也很疼沈隽意,所以很看不得作妖又名声不好的姜映梨。 姜映梨也不生气,笑眯眯说道,“廖婶娘,打扰您了。是这样的,这天眼看着一天天转冷,我想着给我婆婆还有阿隽他们添两件冬衣。” “但我手艺实在不行,听说您的刺绣功夫极好,得闲还会绣帕子往绣庄送。就想请您帮忙裁剪下衣裳!您放心,我给钱的!” 廖婶子闻言甚是惊讶地觑了她一眼,但看到她肯替沈家母子着想,她也倍感欣慰。 “都是邻里邻居的,钱就算了。”她打开篱笆门:“先进来吧!” 姜映梨进了门,把篮子放在桌上,把布料一一拿了出来。 “怎么那么多?过日子还是得节俭些的。”廖婶子心疼地皱了皱眉头,挑起一件亮色的布料。 姜映梨笑道:“这是我用自己的银子买的,您知道,我出嫁,家里都没给我收拾衣裳,就想着也做两件替换。劳烦婶娘了!这余下的布料,您看着能不能给您家虎妞添件小衣裳……” 她当然不能上来就说是给自己做衣服了,不然对她有意见的廖婶子指不定就不让她进门! “你有心了。”廖婶子笑容真诚了些许:“阿隽是个好的,你跟着好好过日子,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姜映梨:“那是的。之前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第十章 她跟传闻中不大一样 姜映梨说明了想裁剪的样式和套数,她准备做三套衣服,用来替换,她倒是想多做,可眼下不是钱吃紧,而且一下做太多衣服,有点打眼。 至于沈隽意母子的,是分别做了两套。 这已经是个大手笔了,毕竟一般人家一年能添个两件衣裳,已然是家底殷实的了。 廖婶子倒是多想说上两句让她节省,但想想这新媳妇才过门,爱美是常情,更何况还知道孝敬沈母,便也住了嘴。 说完衣裳的事,姜映梨就惦记上鸡蛋。 “婶娘,我瞧着您家外头养了不少鸡,不知家里可有多余的鸡蛋?”她解释道,“我婆婆身体不好,大夫说是她身体弱,需要吃些营养的。” “我这寻思着,天天吃肉不行,但鸡蛋也能补身体。就想多买些鸡蛋回去!” “有有有,我这前头积攒了不少,还打算下次赶集拿去镇上呢!你等着,我给你拿!”廖婶子一听她这般用心待沈母,嘴角都笑开了。 她跟沈母关系亲近,自然盼着沈母病好,也盼着沈母有个会心疼她的儿媳妇! 廖婶子进屋拿了大篮子出来,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鸡蛋:“我给你挑大个的,你要多少?” 姜映梨算了算全家都得吃鸡蛋,便大方道:“我全要了。” 廖婶子愣住了,她以为听错了,“我这可是有上百个,你要那么多干什么?” “是这样,我看阿隽的脚一直不好,这还是得多补补。”姜映梨解释道,“大夫也那么说的。” 其实这上百个鸡蛋,看着多,其实还真不够他们三口人吃。 除了沈家母子,她减肥也是要多摄入高蛋白的。 “您给看看,多少钱合适?” 廖婶子见是大夫嘱咐,便再也没疑问,“这里有一百二十个鸡蛋,你给个六十文钱就行。” 姜映梨也是了解过行情的。 鸡蛋送去镇上是一文钱一个,村里便宜些许,是卖三个两文钱的。 廖婶子估摸着是看在沈家母子的面子上给她降价的。 她不想占太多便宜,便道:“我给您八十文吧!您可别推脱,鸡蛋的价格我还是知道的。您这样贴补我,我下回可没脸来您这了。” 给了钱后,姜映梨便提了一篮子鸡蛋回去了。 廖婶子的男人廖铁柱回来,见得廖婶子站在门口张望,顺着视线望过去,就看到姜映梨肥硕的身板子。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她来干什么?是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廖婶子回神,抬手打了他一记,摸了摸手里沉甸甸的铜板,板着脸道:“你胡说什么!人家阿梨懂事又孝顺,好得很呢!阿隽他娘福气都在后头呢!” 廖铁柱惊讶:“前儿个你还不骂她是个骚狐狸,瘟神转世,怎么今天称呼都变了?” “那都是误会。”廖婶子感慨,“阿梨跟传闻中不大一样。上回撞墙估计也是被吓到了,毕竟任谁醒来发现被娘家卖去冲喜,心里都不痛快。这说到底,还是姜家不做人事!” “但谁让她有了后娘呢。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好在阿隽也是个靠谱的好孩子,不然阿梨就有得受苦罗!” 第十一章 野山参 这一篮子鸡蛋是把姜映梨留给自己的那点钱花得七七八八了,她把鸡蛋小心地收好,打算以后每天给家里三人都煮个鸡蛋补充营养。 这么一算,一篮子鸡蛋也经不起造。 当务之急,还是要赚钱! 眼瞅着天色还早,姜映梨拿了柴刀又上了山,她想看看能不能挖点药材回来。 这次,她熟门熟路了很多,走走停停的,不但摘到了新鲜的木耳和菌菇,还采了不少不常见的药材。 甚至,在下山的时候,她还幸运的在一个湾子里看到了一株野山参。 可能是因为被野草遮挡,来来回回的竟然没有被人发现过。 其实野山参如果再长一长,会更加好卖,药用价值也会更好,但这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姜映梨只能选择先挖了。 她眼眸发亮,摩拳擦掌:“小宝贝,别害怕,我会非常温柔的,绝对不会弄疼你的!” 她小心地拿柴刀扒拉开泥土,把其根须都完整地挖了出来。 她望着野山参,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这个山参卖掉,好歹以后能想吃鸡蛋吃鸡蛋,想吃肉就吃肉了!我可真是个幸运儿!” 这下她也没心思再在这儿闲逛了,立刻把野山参塞到篮子下面,用木耳遮挡住,就匆匆忙忙下了山。 等到她兴致勃勃往回冲时,恰好从路上斜面跑出来个瘦弱的男子,她一时不察,加上吨位太重,直接就把人给撞翻在地了。 姜映梨晃了两晃,站稳后,第一时间看了眼篮子,见得野山参没跌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得空跟人道歉。 “对不住啊,我没看到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我……” 她俯身想去扶人。 结果才堪堪挨着人胳膊,对方蓦地抬头望来,看清楚她这张脸后,霎时仿佛见了恶鬼,一咕噜就往后躲,嘴里更是嚷嚷着:“丑肥婆,怎么是你?” 姜映梨:“?”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一个女人家,长得又丑又肥,不在家里待着,还有脸出门!真不怕丢人啊!”对方嘟嘟囔囔地,踉跄着就要爬起来。“撞得我腰可真疼。算了,今天是我倒霉!我早该料到的……” 姜映梨这下确定了,这个人认识自己,且还对她颇有意见。 想来也不是什么关系亲近的好人! 她也不是个好脾气,当下不干了,把本来要扶人的手一收,改为叉腰。 “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模样,是没受伤了。那我就放心了。毕竟祸害遗千年!走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说完,她一扭肥屁股,撞开了才爬起来的男人,气呼呼地提着篮子往回走。 “哎哟喂,疼死我了……丑肥婆,骂谁祸害呢,你有本事给我站住!” 姜映梨才懒得理他,反而跑得更快。 谁跟傻瓜论长短呢! 等冲回家,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沈隽意,他见得她狼狈模样,不解道:“怎么了?” 姜映梨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刚碰上个蠢货!” “算了,不说这个。”她整理了下心情,献宝一样举起手里的篮子,眼眸闪亮,“沈隽意,我有件好事要跟你讲。” 第十二章 腿是她弄断的? 虽然这张长满红疙瘩的胖脸有些辣眼睛,但姜映梨的眼眸却很漂亮,沈隽意一时有些怔愣,望着举到跟前的篮子,他皱了皱眉头,“你又去山里了?” 他看到菌菇和黑木耳,抬手接过,“你怎么寻了这些都有毒的东西回来。看这黑色的,前头隔壁村有人吃这个腹泻而亡了,还有这个菇子……” 说着就要拨弄着扔掉。 姜映梨好不容易寻来的,哪里肯让他丢掉,连忙把篮子抢了过来,“这都是能吃的。” 她撸过他手里的黑木耳,“比如说这个黑木耳,它现在是新鲜的,的确会有微量的毒素,但等晒干后再泡发,不但营养成高,它还具有药用价值,利五脏,补胃理气等等。关键,它味道还好!” 沈隽意见她侃侃而谈,眯了眯眼,“你懂药理?” 姜映梨动作一顿,她刚才就是职业病发作,反射性解释,并没有想到太多。 被这么一质问,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传来的声响倒是解了她的围。 “阿隽,可算是找到你家了!”熟悉的嗓音让姜映梨一愣。 她扭头望去,来人赫然是方才被她撞倒的男人。 对方看到姜映梨也是一怔,指着她就怪叫:“你怎么回来这里?阿隽,她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了?” 姜映梨撇了撇嘴:“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倒是你,你是谁?” “我可告诉你……什么,这是你家?这分明是阿隽家,怎么就成了你……”郁齐光想起来的路上听到有同村人提起的事儿,立刻反应过来,语气崩溃。 “你们村人说你成亲了,阿隽,你该不是跟她吧?天啊,你跟谁不成,你跟这么个丑肥婆……” “你骂谁呢你?”姜映梨见他还嘴贱,不乐意了,拿起旁边的扁担就要来抽他,“我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吗?沈隽意他娶我,他高兴,轮得到你来管!” 今天她就要教他做回人! 郁齐光不妨她动手,连忙抱头四处乱窜,“阿隽的腿都被你弄断了,他怎么可能娶你,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姜映梨打人的动作一顿,她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沈隽意的腿伤是她弄的?这就是沈母排斥她的原因吗? 她还待追问,沈隽意抽过她手里的扁担,制止道:“别闹了,这是我的同窗好友。应是有事寻我,你别跟他计较。” 他又扭头看向郁齐光,“齐光兄,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郁齐光整理了下衣物,清了清嗓子道:“马上要到云麓书院的入学考试了,我来喊你一道去报名。” 云麓书院出过不少金榜题名的学子,是北地最是出名的学院,故而每三年开科入考,会有一大批学子前来报名参加。 沈隽意之前也想过入学。 但此刻,他抿了抿唇,淡淡道:“多谢齐光兄跑一趟,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咱们学堂里你的学业最是出挑,夫子都说,你若能入了云麓书院深修,定然能蟾宫折桂。”郁齐光不理解,瞪了眼姜映梨,“该不会是这个女人不让吧?” 沈隽意挡在姜映梨跟前,摇了摇头,“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娘重病在床,不能伺候病床前,岂非不孝? “那是为什么?是因为钱财的问题嘛?我可以借给你的!”郁齐光急忙道。 “不用。” 第十三章 沈隽意,给我争口气! “不用。”沈隽意也清楚郁齐光也不容易,更不想欠他人情。 “你这么好的才学,又寒窗苦读多年,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郁齐光替他可惜。 沈隽意打定了主意不去,刚要继续说话,却被姜映梨给拉住了。 姜映梨表情严肃地拉住他,“你跟我来。” 沈隽意愣了愣,但还是顺从地随着她进屋。 郁齐光紧张地要追上来,“你个恶肥婆,你要对阿隽做什么?我……哎哟!” 他扑上去想拦,结果姜映梨猛然把门给关上,他吃了个闭门羹,若不是闪得快,鼻子都要被夹到了。 里面传来姜映梨遥遥一句:“我们夫妻有话要说,闲杂人等退开!” 郁齐光:“……” 夫妻个球球! 再说,他哪里是闲人,他可是沈隽意的至交好友! “开门!”他扑上去拍门。 姜映梨懒得理他,她认真地望着眉头紧蹙的沈隽意,“你是因为你娘的病情,才不愿意去考那什么书院……” “云麓书院。”沈隽意纠正她。 “好,云麓书院。”姜映梨说道,“你娘最是在意你的学业,你又苦读多年,眼下正是能更进一步,摘取果实的时候,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若是先前姜映梨可能没那么在意,但知道沈隽意的腿因她而伤,现在又被迫娶了她,她也替原主颇感歉疚。 所以,若是沈隽意能读书有个出息,那今后两人和平和离,彼此也能互不相欠。 “你娘的病……其实我知道一位大夫,她医术高超,最是会这些疑难杂症。” 沈隽意眸子骤然一亮,猛然抓住了姜映梨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不知这位大夫姓甚,家住哪里?我与你一道前去拜会!”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一定要请到对方出诊! 姜映梨被他吓了一跳,“呃……沈隽意,你先松手,你,你抓疼我了!” 她没想到沈隽意会这么激动。 沈隽意回神,收回手,他敛目垂眸,郑重道,“姜映梨,如果能救我娘,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请你,请你帮帮我!” 美男这般诚恳的恳求,让姜映梨有些受不住,她摸了摸鼻尖,转开视线,“我明天先去寻中间人问问其行踪,不出意料,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你不是要去云麓书院报名吗?不必跟我一起的,明天我们各忙各的就好!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而且,你也不必操心诊金和学费的问题。你看,”她拨开篮子上的木耳菌菇,露出了下面完整的野生山参,献宝道:“我采到了一株野山参!” 沈隽意暗暗吃惊,“你、你在后山采的?” 自小他身边的人都运程不好,总是会遭遇些莫名其妙的倒霉事,所以久而久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亲近他。 姜映梨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会……怎么会不一样? “是啊。就在下山的那个湾子里,人来人往的,居然没被人采走。我可是太走运了!”姜映梨笑眯眯地拿出山参,“这个拿去药铺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你就好好地去读书吧!” 沈隽意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你不必如此……” 姜映梨知道他又要旧调重弹,连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想了想,她想出个好主意说服他:“其实,你也知道,我堂姐和莫敛舟的事情吧!我可丢了大脸了,前儿个我还被我大伯娘嘲讽呢!” 她眸光严肃地道:“所以,沈隽意,你努力考个功名回来,最好比莫敛舟还要厉害!给我争口气!” 顿了顿,她怕给他太大压力,又补充了句,“其实也不用跟莫敛舟比……” “好。”沈隽意一口应下。 “诶?”姜映梨愣了愣,她话还没说完呢! 沈隽意望着她,话语掷地有声,仿若誓言:“我会的。姜映梨,总有一日,我定让你抬头挺胸的做人,叫人再也不敢轻瞧你!” 说完,他就转身去开门,并安抚住了吵闹的郁齐光,并跟他约好了明日共同出发的时间。 至于姜映梨,她站在原地,被方才沈隽意认真的模样给惊到了,脸颊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她捂住怦怦然跳得飞快的心脏,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好家伙,他居然是个会打直球的天然撩啊!” 第十四章 怪梦 当夜,姜映梨做完睡前拉伸,又处理了下伤口,重新上了纱布。 伤口已然好了许多,当时是瞧着吓人,但这些日子,她有注意吃消炎药,又日夜换药,加上身体年轻代谢好,伤口已然结疤。 明天她要出门办事,不能顶着伤口出门,明天想来也能拆了。 她把药物收回医药空间,就钻进了被窝里,白日里又是山上又是折腾的,她也很累,几乎是沾被就睡了。 然后,她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那郁齐光也来找沈隽意参加考试,因为沈隽意执意拒绝,郁齐光惊动了屋内的沈母。 沈母以死相逼,终于让沈隽意答应前往云麓书院试试。 结果当日云麓书院来了不少学子,队伍排得老长,有个官宦子弟乘坐的马车出了变故,发生了践踏事件。 沈隽意本来就因为一条腿站立不稳,虽然不致命,但却折了右胳膊,腿伤也雪上加霜,最后因手伤无法参加考试,遗憾而归。 而沈母知道后,大受打击,病情愈发严重,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姜映梨猛然惊醒。 梦里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细节清晰。 姜映梨看了看窗外,天才蒙蒙亮,她没了心思再睡,草草起床穿衣,洗了把脸,告诉自己这是个梦,才缓过神来。 她把纱布拆了,简单地喷了云南白药的喷雾,把刘海遮挡下来,盖住了伤口。 姜映梨洗漱过后,想了想,发了面,在发面期间,她去处理了昨天采回来的蘑菇和野菜,配合着榨油留下的油渣,做了蘑菇油渣包,菌菇野菜包子。 额外还煮了四个鸡蛋。 她往灶膛塞了一把柴火,把蒸笼的盖子盖上,就把篮子里余下的木耳拿到屋檐下晾晒。 这时,沈隽意也起床了,见到门口忙活的肥胖身影,他怔愣了下,注意到她的额头:“……你的伤就好了?” “啊,是的。”姜映梨回神,拍干净手上的泥尘,“就看着严重。其实还好,我年轻嘛,愈合能力就好些!”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道:“对了,灶膛里有热水,你去洗漱吧!饭好了,吃完咱们就去村口坐牛车。” 沈隽意蹙眉多看了她一眼。 当时大夫开的只是普通的止血药粉,又不是上好的金疮药,好歹也得将养半月,怎么会好得那么快? 沈隽意心里疑惑,也不多问,抿唇一瘸一拐地去洗漱了,顺便还给房内的沈母也端了水。 等他回来时,姜映梨已经摆好了早饭。 她减肥就吃一个包子。 包子其实也不小,有她拳头大,够一个成年人半天消耗了。 她看了看沈隽意单薄的身板,犹豫了下,多给了他个肉包子。 “那是给你娘的。你送进去吧!”她指了指另外一份。 沈隽意看到蛋花汤,有些意外:“这是……” “你娘病了需要营养,我跟廖婶子买了些鸡蛋。早上打成蛋花汤,好配着包子吃。你赶紧端进去吧,免得凉了!”姜映梨催促。 沈隽意嘴角动了动,最后乖乖地送了进去。 姜映梨见屋里并没有其他声音,满意地吃完了她那份菌菇野菜包子和鸡蛋。 吃完后,她先把那棵珍贵的野山参小心包好,就开始给沈隽意装包袱。 因为是去城里,想起梦里的长队,她装完水后,还多装了两个包子,最后再把两个鸡蛋也塞了进去。 沈隽意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眸光闪了闪,把之前姜映梨给的那二两银子拿了出来。 “这个银子你拿回去。” 姜映梨愣了下,反手推回去,“我不用,你自己收着。等会租车还有报名等等,不是都得用到钱吗?我这等会把山参卖了就又有钱了。好了好了,别磨磨蹭蹭的,时候不早了,走了。” 沈隽意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姜映梨催促着简单收拾了东西,就拄着拐杖出门了。 姜映梨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往前冲,等好不容易到了村口,牛车已然停在那了,车上已然坐了不少村民,东西堆了半车,正在各自唠嗑。 眼看着牛车上没几个空位了,姜映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车,勉强占到了两个位置,她连忙朝着沈隽意招呼。 “沈隽意。” 村民看到姜映梨时表情就不好,看到沈隽意时更甚了。 虽然沈隽意长得好,除了性子冷淡不爱说话,以外处处都好。加上又是个读书人,平日里让帮忙写对联读信件啥的,他都很乐意,本该是村里交口称赞的好人。 但这都架不住他天生霉运缠身!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村里就有人传,凡是靠近沈隽意就会被传染霉运,加上的确有不少人着了道,久而久之,沈隽意就成了村里的瘟神转世,大家都对其避而远之,没人愿意跟他一起。 沈隽意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踟蹰了下,身侧就突然窜过一道人影,站到他跟前,对方回头高声招呼着:“快点,阿榕,还有个空位置。” 来人正是姜三婶,还有姜大伯娘和她亲儿子姜青榕。 姜青榕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高大周正,他背着书袋,满身大汗,三两步上前,就要上车。 姜映梨不乐意,把脚一横:“先来后到懂不懂?” 姜青榕皱眉,“姜映梨,你做什么?” 姜大伯娘紧随其后,眼底盛着怒气,耐着性子道:“阿梨,你堂哥是要去云麓书院报名入学考试的,这可关系着他的前程。你别闹了,快让开位置。” 姜映梨指了指沈隽意,“不好意思,我相公也要去,我们不让。相公,你上来。” 闻言,姜三婶仿佛听到了大笑话,她指着旁边眉目冷漠的沈隽意,大笑出声:“沈隽意去考试?他这腿还瘸着呢!” “再说,谁不知道沈隽意霉运缠身,他要能考得上,母猪都能上树了!大家说是不是啊?”姜三婶嘲讽道,“哪里像你堂哥,都是童生了,这马上就能当状元老爷了!你再阻拦,回头你爷奶得打断你的狗腿!” 第十五章 我现在是沈家人! 姜青榕也望着沈隽意摇头道:“沈隽意,你都许久不去学堂了吧?” 沈隽意母亲病重,他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家庭奔波,不能时时刻刻在学堂读书。 说白了,姜青榕也是笃定了他不行! 旁边其他村人见了,也不由纷纷别开头。 没办法,都不想惹事。 姜家养出了个童生,闺女说亲也是个童生,指不定以后能再出个秀才举人,甚至是状元,届时村子也能跟着沾光,他们哪里敢开罪! 只能当看不见! 沈隽意神色冷漠,没有说话。 姜青榕见此,眼底暗暗得意,正要爬上车。 岂料,姜映梨一抬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 他没站稳,直接扑腾一下,一屁股蹲摔倒在地,一身新衣服都沾染了尘埃,姜大伯娘急忙去扶他。 “姜映梨,你疯了吗?”她怒骂道。 别说姜大伯娘,就是其他人都被姜映梨这一举动给惊愣住了。 姜映梨冷笑,“想坐车,就早点起床出门。哪来的狗脸占别人的便宜!” 她瞪了眼想上前的姜三婶,眼神凛冽,“谁敢上来扒拉我,我可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谁耽搁我相公的事,我就叫谁吃不了兜着走!” 姜三婶被她冰凉饱含煞气的眼神给吓住,特别是看到姜映梨那浑身颤巍巍的肥肉,那是压都能把她给压死了。 脚下一顿。 姜映梨朝着沈隽意伸手,“上来。” 沈隽意望着眼前这张神情狰狞的丑胖脸,垂头抿唇,把手搭了上去,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上去。 姜映梨把里面的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坐到外面。 姜大伯娘要气炸了,连一贯的白莲花人设都维持不住了:“姜映梨,你还是不是姜家人?居然这么帮着个外人。要是你堂哥错过了报名,怎么办?” “你们打晕我冲喜时,咋没问过我是不是姜家人?”姜映梨嗤笑,拉过沈隽意僵硬着的胳膊,冷睨着他们:“再说了,我现在嫁入了沈家,自然是沈家人了。” “堂哥哪里有相公亲!” 旁边有人憋不住笑了,又很快忍住。 姜映梨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走了走了,别耽搁大家时间!” “你——” 姜家人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姜映梨那张脸,奈何姜大伯娘和姜青榕都是要脸的人,而且时间紧张,再耽误下去,就赶不上进城了。 最后,姜大伯娘忍着气,陪着笑出了三倍的车资,让一个村人让出了位置,这才叫姜青榕顺利上了车。 等到车离开后,姜三婶才松了口气,偷偷打量着脸色铁青的姜大伯娘,替她义愤填膺:“阿梨这小贱货太过分了!以为嫁入沈家就腰杆子硬了嘛,以后肯定要倒大霉!” 姜大伯娘咬牙,“……没错,她就等着当寡妇吧!走,回去!” 没事,她不气! 她儿和闺女都有大好前程,跟姜映梨这没脑子的骚货一般见识什么! 就是她这性格怎么跟以前差别那么大了! 牛车进了镇上后,还得再换乘马车前往县城。 好在换乘的驿站就在城门口,两人刚下车,姜青榕就气呼呼甩着袖子先走了。 姜映梨正要寻车,就看到不远处朝着沈隽意招手的郁齐光。 “阿隽,这里。” 两人走了过去,郁齐光见到姜映梨,脸上堆满嫌弃,“你来干什么?” “我送我相公,关你什么事!”姜映梨也不客气地怼回去。 “你——”郁齐光要被这话给膈应得起鸡皮疙瘩,他看向没有反应的沈隽意,“阿隽,我定好了位置,还有半柱香就能出发了。” 沈隽意朝他点头致谢,转向姜映梨,“真不用我一道去吗?” 他怕姜映梨请不来那样性格刁钻又医术高明的大夫! “不用,你安心去报名吧!余下的包在我身上。”姜映梨把手里提着的包袱塞给他,“东西拿好,注意安全!” 郁齐光觉得这嘱咐有点怪怪的,听着还真像是夫妻间的对话,可对上姜映梨那张满是红疙瘩胖脸,他一个激灵,搓了搓胳膊,推着沈隽意:“阿隽,走了。今天肯定很多人,我们要早点到。” 沈隽意颔首。 姜映梨看着他一瘸一拐上马车的背影,突然就想起昨夜的梦,鬼使神差的,她叫住了他,“沈隽意。” 沈隽意回头。 “听说云麓书院旁边新开了间首饰铺,里面有卖漂亮绢花,每天都限量出售,你给我带一朵回来呗。” 这是她在梦里看到的。 沈隽意还没回答,郁齐光先跳脚了:“你这个丑肥婆戴哪门子的花?也不怕辣眼睛!我们是赶时间去报名的,你当我们是去春游啊!还买花呢!” “买花能耽搁几个功夫啊!姑娘家爱美关你屁事,又不用你花钱!”姜映梨故意大声道:“沈隽意,你必须给我买,不买你就不是我相公!我要最好看那朵!” “你——!”郁齐光气绝,他懒得跟姜映梨掰扯,直接把车帘扯下,眼不见为净。 第十六章 行医接耳 姜映梨哼着小曲,背着小包袱里的山参往药铺走去。 药铺里面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药童。 姜映梨张望了下,问道:“你们掌柜在不在?” “我们掌柜出诊了。”小药童回道,“夫人是要抓药还是看诊?如果是抓药的话,我也可以抓的。看诊就得等等了!” “那大概多久回来?” “这个嘛,我也……” 小药童话还未完,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护卫打扮的男人,身后还有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衣着华贵,面色惨白的小姑娘。 “大夫呢?叫你们这最擅长外伤的大夫来!” 小药童连忙道,“对不住,我家大夫都不在。你们若是急,可去五条街外的药堂……” 几个男人愣了愣,不曾想这般不凑巧。 这时,就听那姑娘发出惨叫,“耳朵耳朵,我的耳朵好痛!我若是出事,我,我饶不了你们!好痛啊!” 她脑袋一动,众人就瞧见被丫鬟捂住的侧耳。 耳垂上还挂着只染血的小巧珍珠耳环,耳朵与耳根间却撕扯得只余下一层皮子吊着了。 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小药童脸色一白,险些没吐出来。 这耳朵都掉了,便是他家掌柜亲自出马,也没可能毫发无损的医治啊! 这可怎么办? 几个男人也是不忍直视,面对着哭哭啼啼,又口出威胁的主子,他们也颇感棘手。 当先的中年男人拔出刀,冷面威胁:“我打听过了,你们药铺里有位大夫最会治外伤。速速寻来,要是我家小姐有半分闪失,你们这店铺上下都别想活命!还不快去!” 小药童被明晃晃的刀吓得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他快哭了:“大大大爷……” 姜映梨闻言,脚下一顿,目光炯炯望来。 她这次是来跟药铺合作的,本不想多管闲事,医者仁心是一方面,二来她的确需要展现出真本事,才有资格跟掌柜谈判。 这是个好机会。 毕竟缝合耳朵,对她而言,是最简单不过了。 “我可以治她。” “什么?”男人看过来,第一眼被又肥又丑的姜映梨吓得差点刀都拿不住,“你个丑婆娘来凑什么热闹?你知道我家小姐多尊贵吗?” “我不需要知道。”姜映梨淡淡道:“我只知道,她的伤再不缝合,这只耳朵就只能切了。” 姑娘最是爱美,尤其是年轻姑娘。 闻言,疼得快昏厥过去的小姑娘急声道:“我要,要治!我宁死,也不切耳朵!” 那样,她岂不是要被所有小姐妹们笑话死! “你快救我!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银子!”小姑娘拉住姜映梨哭道,“我不能切耳朵!” 姜映梨:“好!” 男人急道:“小姐……” “谁敢再说话,我切了谁的耳朵!”小姑娘咬牙恶狠狠道。 男人一僵。 他清楚自家小姐说到做到的性子。 姜映梨让人把小姑娘扶到了药铺里屋的床上躺下,然后就把多余的其他人给赶了出去。 男人不愿意,但姜映梨明说他们妨碍到她的治疗,毕竟他们不走,她怎么光明正大拿出实验空间里的器具。 男人无法只能离开,不过在此之前,他对姜映梨道:“你若是信口开河,我会让你知道愚弄我家小姐的下场!” 虽然主子发了话,他们不能阻拦,男人还是不放心,催促着药童去把掌柜寻了回来。 随后,他就守在房门口,寸步不离。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治疗那么严重的伤,屋子里却极其安静,毫无声响,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若是姜映梨听到,肯定会说,当然安静了。毕竟,为了以防万一,她给小姑娘打了镇定,人早就昏睡过去了。 她仔细打量伤口,耳朵是撕裂伤,半个耳郭都被撕下来了,这需要进行缝合手术。 她先用生理盐水清洗了伤口处大量的血迹,再对耳部进行了局部麻醉。 随后,她才取了相应的手术工具,准备对耳朵进行缝合。 考虑到拆线问题,她用的是美容缝合线,这样后期不需要拆,线会被身体自然吸收。 这都是她做惯的,姜映梨手脚利落地穿针入线,再以持针钳夹住圆针,三下五除二就把耳朵的伤口缝补如初。 等到打完手术结,姜映梨又想了想,给小姑娘打了一针长效止痛和消炎药。 等她刚把所有的器材收拾好,门外就响起了声音,是掌柜回来了。 门被人打开,掌柜被匆忙赶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的姜映梨怔愣了下,“你是上次那姑娘?对了,这位……” 掌柜连忙上前来查看。 门口守着的男人紧张不已,对姜映梨怒目而视道:“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姜映梨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懒得理会他。 掌柜认真给人把脉,待得看到那细密的针脚,他惊讶地看向了姜映梨,“这是你缝的?” “嗯。” 男人急忙追问道:“我家小姐如何了?” “伤势稳妥,缝合也很好。应该是怕你家小姐被痛醒,这才给扎了穴道让人昏睡了。你莫要担心,等人醒了后,再开几贴养伤的药即可。”掌柜安抚道。 男人这才放心。 等到确认人无事后,姜映梨也没额外开药,这后面自然由掌柜来处理了。 她随着随着掌柜退了出来。 掌柜:“姑娘……” “我姓姜。” “是,姜姑娘,这次真的是多谢你。想不到姜姑娘医术如此高明,这绵密的针脚可不是一般人能缝合出来的。” 都旁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掌柜一眼就看出这功底。 他试探道:“不知姑娘师承何方?可有兴趣来我们药铺当诊?” 自从处理外伤的刘大夫被挖走后,店铺里生意就冷淡了许多,这样优秀的外伤大夫,他无论如何都想留下。 他都做好姜映梨拒绝后,说服她的准备了。 哪知姜映梨挑了挑眉,很是痛快地答应了:“可以啊。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掌柜一喜。 别说两个条件了,十个他都答应! 第十七章 你真要给她当好相公? 姜映梨认真道:“第一,我的身份得保密。第二,我每个月只出诊一次。” “第一条当然没有问题。但一个月就出诊一次……未免太少了吧!”掌柜愕然,他试图跟姜映梨讲道理,“你出诊的价格我们都好商量的。可出诊数量得提上来……” “我不但可以缝合伤口,甚至剖腹续肢都不在话下。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姜映梨定定看着他,说明自己的价值。 闻言,掌柜的眸子越发亮了,这些外科他都只在书上见过,若是姜映梨真有这么神奇的本事…… 他忍痛举起两根手指,“至少两次吧!月初月中各一次!我给你多分成些诊费,这是其他大夫都没有的待遇啊!” 姜映梨摸着下巴想了想,最终囊中羞涩让她答应下来了:“好。” 掌柜其实并不满意这么任性的要求,奈何人家有本事! 不过,没关系,只要进了他家的门,以后可以慢慢谈嘛!毕竟这姑娘看起来挺爱钱的! 等到立完聘书后,姜映梨摸到自己的小包袱,蓦地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对了,掌柜的,你这收野山参吗?” “收收收。你这有?” “有幸得了一颗。”姜映梨把野山参拿了出来。 掌柜连忙双手捧住,仔细打量着,惊喜不已:“这年份虽然瞧着短了些,但野山参难寻,比人参都少见,也难为你能找到这般全须全尾的。” 山参气味清淡,却是大补之物,不但能补气益血,生津补元,宁神益精,还能美容养颜,这不但员外老爷们喜欢,就是太太姑娘们都稀罕得很呢! 而且,这眼下里头那位小姐就用得上! “六两银子,可成?”这都是自己人,掌柜价格也没压太低。 姜映梨知道这卖出去肯定能多一倍不止,但这也没炮制,她不想多麻烦,颔首应了。 当下掌柜就很痛快地把六两银子给了。 拿了钱,姜映梨嘴角翘了翘,看来能改善改善生活了,她的态度也愈发好了,“屋里那姑娘,大概半个时辰就能醒了。前面四五个时辰伤口不会剧烈疼痛,但后面就会有反应了,如果疼得厉害,你就拿这个给她。” 想了想,她装作在包袱皮里找,其实从空间里掏出了一盒布洛芬。 她把包装去掉,拿了十颗药给他。 掌柜疑惑:“这是?” “镇痛解热的药。这是我师门秘制的药丸,很是珍贵难得!”姜映梨胡诌了个借口,也为以后拿药做准备。 “我从未见过这般小巧的药丸,这颜色还是雪白的……”掌柜好奇地翻看着手里的药片,颇感惊奇。 要不是听姜映梨说珍贵难得,他都想自己试一试。 “若是病人感觉很疼,就吃一颗。大概半小时,”姜映梨掐指换算这回时间,“……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会起效。根据个人体质,大概能持续两个时辰到……五个时辰吧!” “但尽量还是别多吃。” 要不是因为这是她入职这药铺第一个病人,加上对方还是个小姑娘,创伤也不小,姜映梨还舍不得这种特效药呢! 现在空间的情况不明,这种药要是用一点少一点,她还得留点给自己呢! 但十粒药,她估摸着能管个好几天,也够伤口愈合了。 而且有了布洛芬,也能避免感染发热的情况,能省不少事儿。毕竟,对于从没用过西药的古人而言,效果还是很显着的。 至于伤口,这些想必掌柜也有办法,她就不拿别的药了,以免麻烦。 “好。”掌柜谨记住。“这诊金,回头我结给你。” 这小姐瞧着就是个有钱人家的,诊金定然不会少的。 这个姜映梨倒是没那么关心,她接下来才是重点,“其实我此次来,是想托掌柜你帮个忙。” 一听这个,掌柜顿时就精神了,“你请说。” 能帮姜映梨可是好事,后头这人情多了,这交情也就有了,这出诊岂不是更好说了…… —— 马车颠簸。 郁齐光气得咬牙切齿:“阿隽,你别听那丑肥婆的话!还买绢花呢,她那张红麻子脸戴上去,都能止小儿夜啼了!” “本来今天各个地方的学子都往云麓书院去,到时候肯定得排长龙,给她那么一耽搁,指不定咱们今天都报不上名了!你可别理会她,再叫她拖累得考不着云麓书院!”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跟那丑肥婆成亲了?你忘了,你的腿都是叫她害断的!是了,你娘也答应?” 沈隽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打开了包袱皮。 郁齐光眼尖地看到了里面白白胖胖的包子,他出门得急,还没吃早饭,肚子早饿得咕咕叫。 他也不跟沈隽意客套,拿了个包子就啃,“哎呀,这包子真香啊!阿隽,你做的吗?手艺真好啊!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包子……” 沈隽意想起姜映梨早上吃的似乎是个素包子,他咬了口剥壳儿的鸡蛋,淡淡道:“不是。姜映梨做的。” “咳咳咳……”郁齐光差点噎住,忙捶胸咽下,他瞪大了眼,“她,她做的?” “嗯。”沈隽意斜睨了他一眼,“不吃了?” 郁齐光眼前闪过姜映梨的嘲讽脸,要是叫她知道自己吃了她做的东西,肯定少不得讥讽,可手里的包子属实香。 郁齐光纠结了片刻,最后输给了嘴,果断道:“吃。傻子才不吃!”他边大口大口的吃,边嘟囔,“想不到她人不咋样,做的东西倒是不赖!” “下次别叫她丑肥婆了。” 姜映梨很在意这个。 “好叭!我尽量。”吃人嘴软,郁齐光还是懂的。 他其实主要是替沈隽意打抱不平。 马车很快进了城,在快到云麓书院时,沈隽意喊停了马车,提着包袱下了车。 郁齐光紧随其后,惊讶道:“阿隽,你要干什么去啊?难道你真要给她当好相公,给她买花啊?” 他还记着姜映梨说的那些挑衅话语! 沈隽意没有说话,朝着不远处的首饰铺子走去。 郁齐光追上来,焦急道:“好好好,你买花也得看看时候啊!我远远瞧着书院门口前头都聚了好多人了,咱们还先去排队报名吧!首饰铺子就在这,又不会跑,不必急于这一时啊!” “而且,那边好多姑娘,我们大老爷们过去,不好看啊!” 关键,首饰铺子前面也有不少姑娘排队,这一来一回,更费时间。 “你先去报名吧!我去去就来。”沈隽意说完,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加入队伍。 沈隽意腿脚有问题,郁齐光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排队,特别是书院那边人多,撞到就不好了。 郁齐光左右看了看,最后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还能咋,凑合一起吧! “阿隽,你等等我啊!” 第十八章 头疼的混蛋 一个半时辰后,沈隽意终于排队买到了绢花。 急得满头大汗的郁齐光拉着他就匆匆忙忙往云麓书院跑去。 “我们得快点了,希望不会耽搁到晚上!” 结果,等他们跑到云麓书院门前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都不见了,只有零零星星一些学子在,还有些穿着仆从衣裳的人在打扫和维持秩序。 郁齐光甚至眼尖地看到地面的血迹。 他倍感好奇地拉住了前面排队的学子,问道:“这位同窗,请问这里是怎么了?今天不是书院报名的日子吗?咋人都不见几个啊?” “半个时辰前,一辆马车的马发狂般冲进了人群一顿横冲追撞。大家被吓坏了,都急着逃命呢!当时有人被马踩了,还有人被着急的人踩了。特别是排在中间和后面那一堆!” “因为事情太严重了,连书院的山长都惊动了,还喊了官府的人过来帮忙抬人去医馆。今天这城里的医馆可热闹了!瞧见那地上的血没?听说有人腿骨都叫踩出来了!”说到这,年轻的学子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 “也就我们来得晚,没赶上!现在也能正常报名了!” 郁齐光惊了惊。 刚才他们来得早,要是没去首饰铺买花,指不定今天进医馆的也有他们的份! 特别是沈隽意,他腿还受伤了,便是想跑也跑不着吧! 想到此,郁齐光忍不住松了口气:“阿隽,我们也未免太好运了吧!” 这不应该啊!谁不知道沈隽意最是倒霉! 沈隽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绢花,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先报名吧!” 因为人少,他们这次报名很快,排了一个时辰就成功报上了。 取了书院名字木牌,得知三日后就是考试时间,两人也没在城里多停留,直接搭上了回程的马车。 姜映梨跟掌柜说定后,就先回了家。午间,她给沈母送了份午饭,对方没理她,姜映梨也不在意。 觑见柴房的柴火快没了,姜映梨摸了摸身上的肥肉,想着做家务也能加大下运动量,便去后山捡柴火。 待得日落西山时,她盘算着沈隽意也快回来了,便拖着一大捆柴火往回走。 结果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三五个面向凶狠的小混混围着沈隽意,把人推倒在地,衣服和包袱都被扯散,地上还落了两朵颜色鲜艳的绢花。 当先那个小混混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头发绑得零零散散,衣服也穿得歪七扭八的。 他一脚踩住沈隽意的拐杖,抬起下巴对着沈隽意恶狠狠道:“沈隽意,你个瘟神,我早说过,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看到本小爷还不避让,哼,简直是胆大包天!” 沈隽意抿唇,想去捡地上的绢花,小混混见他还敢不听话,抬脚就踩住他的手,顺便把另外一朵绢花狠狠用脚尖碾了碾,“啊呸,还买绢花!哪个眼瞎的女人乐意嫁给你个瘸腿瘟狗!” 姜映梨认出这群都是村里游手好闲的流氓地痞,往日里最是爱偷鸡摸狗,偶尔也会帮镇上的赌坊当当打手,狐假虎威一下。 她本来是想喊人帮忙的,但听到对方说话,她总觉得有些耳熟,还没想起来,就见对方竟然动手了。 这能忍? 姜映梨憋不住了,从柴堆里抽出一根大柴火棒,气势汹汹地就冲着对方的后背抽去。 “哪里来的小混蛋,你才眼瞎,敢跑到我家跟前欺负人!” 姜青檀本来正得意洋洋地欺负人,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抽了一下屁股,然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胖锤。 “她奶奶也个熊,你干打小爷,你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让你在……”姜青檀气得扭头就要去抢棍子,结果对上姜映梨,一时不由愣住了。 姜映梨趁机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旁边小混混反应过来,立刻要来帮忙。 姜青檀瞬间一个激灵,连忙喊道:“别不准动手,都是自己人!哎呦喂,姐姐,阿梨姐,你别打了,再打我就被打傻了!” 小混混们愣在当场。 姜映梨也惊住了,棒子堪堪停在姜青檀的头顶,眨了眨眼,老半天终于从脑海里挖出了这人来。 “小檀?你,你在这干什么?” 这是姜家三房的姜青檀,今年刚满十四。 他本来是姜家四房的儿子,当年姜四叔出门做事,结果路上遇上塌方,姜四婶当时怀孕受惊,当夜生产就一尸两命,只留下姜青檀这个不记事的独苗苗。 刚好姜三婶生了两胎都是女娃娃,她瞧着姜青檀可爱聪慧,便央求着姜老太爷做主把其过继给三房当儿子,最后姜老太爷就让他兼并两房。 结果没成想,姜青檀过继过去不到两年,姜三婶又生了个儿子。于是,姜青檀就成了烫手山芋,姜三婶只顾着自己的孩子,成日里觉得他性子太活泼胡闹,每日里不是打就是骂,活得跟个野孩子一般。 可能两人同病相怜吧,原主姜映梨年长他几岁,经常会帮一帮这个弟弟,比如偶尔会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还会经常叫他上进。 久而久之,姜青檀也愿意跟她亲近。 两人不似亲姐弟,胜似亲姐弟。 姜青檀爬了起来,委屈巴巴地摸着屁股:“姐,你打得我好疼!” “知道疼,你还欺负人沈隽意?”姜映梨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是姐你说的吗?他轻薄……咳咳,就是欺负过你!让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嘛!你瞧那腿,就是我打的,当时姐你还夸我打得好呢!”说到这,姜青檀还颇为洋洋得意。 姜映梨愕然地扭头,她看了看面无表情捡绢花的沈隽意,又转向姜青檀:“你,你打的?” “是啊!这样一来,他也不能参加考试,不能跟咱姐夫争了!”姜青檀笑眯眯道:“姐你不是总是担心他读书太厉害,压得姐夫没办法喘气嘛!” 他嘴里的姐夫说的就是莫敛舟。 他说得兴高采烈,姜映梨听得心肝直颤。 所以,沈隽意的腿真是因为她啊! 而且,还是她亲弟弟带人打的! 也难怪沈母厌恶她了! 只是,为什么她却没有相关记忆? 第十九章 都是乌龙! 姜映梨愕然:“我,我啥时候说过?还有,沈隽意他怎么就欺负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半年前十五那日,姐你哭着回来的那晚啊!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说,后来阿柚姐说是沈隽意欺负了你!所以,我才带人去给你出头的啊!”姜青檀回道。 “姜青柚?”姜映梨不知怎么又扯到姜青柚身上了,半晌,她恍惚想起了一茬儿。 半年前原主开始莫名其妙发胖,原主那么爱美的人如何受得了,开始也是拼命减肥的,脾气难免暴躁。 加上那阵子莫敛舟学业受挫,对原主也疏于关怀,原主心思敏感细腻,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在有次给他送东西时,发现他跟姜青柚谈笑风生,当下就不高兴了,吵嘴了两句,加上姜青柚在旁边茶言茶语的,原主就落了下风。 刚巧这一幕叫沈隽意撞见了,原主羞恼之下,哭着跑回了家,当时好像就是碰见姜青檀了。 但原主没想到还有后面那遭,更不曾料到,姜青檀竟被姜青柚拿来当枪使,去寻衅殴打了沈隽意。 这就是个乌龙啊! 姜映梨都不敢转头去看沈隽意脸上的表情了,她恼火拍了姜青檀脑门一记,“姜青柚说什么你都信?我那是被她跟莫敛舟气哭的,关你姐夫什么事儿?” 姜青檀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立刻缩头缩脑如鹌鹑。 只是,他疑惑:“姐,你刚才说什么姐夫?” 姜映梨指了指沈隽意:“他,你姐夫。” 姜青檀感觉天都要塌了,惊得话都不利索了:“姐,你,你怎么会嫁给他个瘟神?嗷呜……” 姜映梨拧着他胳膊,“叫姐夫。” 姜青檀委委屈屈,对着沈隽意喊道:“……姐夫。” 沈隽意表情冷淡,低头把绢花都一一捡了起来,又去拾拐杖。 姜映梨看他动作艰难,快步把拐杖捡起,递给他。 沈隽意也没说话,全程面无表情,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姐,你打得我好疼啊!你刚才咋从后面窜出来的,我都没瞧见你……”姜青檀小心翼翼地抱怨。 姜映梨反应过来,“我去打柴火了。去,把柴火捆回来!” 她刚打了人,身体累得慌,有弟弟可以使唤,当然是使唤弟弟! 姜青檀反射性使唤旁边的小混混,“没听到吗?去,把柴火捆回来!” 小混混动作麻利地拖了柴火过来,刚要继续往前走,却被姜映梨给喊住。 她看了眼姜青檀。 姜青檀嘴角抽了抽,主动接过了柴火,“我来吧!” “那大哥,你不跟我们出去混了?”小混混好奇道。 姜青檀感觉到后背的目光,摆了摆手,“不去不去,我跟我姐有话要说呢!” 打发走小混混们,姜青檀凑到姜映梨身边,“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就离开了一个来月,你怎么就……好吧,那莫敛舟咋办?” 姜青檀的外祖父心疼他,每年秋季会接他过去小住一段时间,这次也是如此,他今日才回来! “姜家没跟你说?” “我回去没看到你,就出来晃悠了。问娘和大伯娘,她们也不说!”姜青檀回道。 姜映梨冷笑道:“没脸说呗!别跟我提莫敛舟了,他已经跟姜青柚定亲了。” 她简单提了提姜家做的事,没提自己撞墙的事。 姜青檀闻言,拳头都硬了。 他也是个暴脾气,当下就道:“欺人太甚,我找他们去!” “站住!” “姐!” “小檀,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以后我自己会讨回公道的。你还在姜家呢,别闹得太过,对你不好。”姜映梨道。 姜青檀在姜家本来也就是个边缘人物,没爹疼没娘爱的,那只会让他日子过得更艰难。 姜青檀:“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姜映梨淡淡道。 姜青檀低头,握紧了拳头,眼眶都红了:“姐,对不起,要不是我不在……” 姜映梨脚步一顿,扭头打量着他。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整个人如同松柏般挺拔,但眉眼间却总是笼着些许郁气,眼神也透着几分傻气。 原主在姜家孤立无援,唯一亲近的也就是这个傻弟弟了。 也只有他会替她着想。 其实无论姜青檀在不在,原主被逼着退亲,冲喜,都只会是既定的事实,最多是多些波折。 她心口微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的头发坚硬扎手,“沈隽意也挺好的,沈家人口简单,我嫁过来就能当家做主了。” 姜青檀:“那,那我打了沈隽意……他不会欺负你吧!” 姜映梨想起沈隽意永远冷淡的模样,摸了摸下巴,低声道:“我倒是想……但他不敢啊!” “什么?”姜青檀没听清。 “没什么,回去了。”姜映梨快步往回走。 姜青檀帮着把柴火拖进了厨房,看着穷困的沈家,刚要说话,就见沈隽意从屋里走出来,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转了转眸子,对姜映梨道:“姐,我姥爷送了些山货与我,我给你拿来。” 说完,就心虚地飞快跑走了。 姜映梨看向沈隽意:“我看到你给我买了绢花。那报名顺利吗?” “嗯。”沈隽意表情平静,绝口没提学院门口发生的事。 姜映梨:“你生气啦?对不起,小檀他……” “大夫请到了吗?”沈隽意打断了她的话。 姜映梨挑了挑眉,看出他不想讨论这件事,她也顺其自然地略过,朝他摊开手。 “你先把绢花给我,我再告诉你。” 沈隽意抿了抿薄唇,手指动了动,从身后把两朵绢花拿了出来。 其中紫色的那朵已然被碾碎了一半,粉色的则是脏了。 “坏了。” 他买的是最受欢迎的两个颜色。 “还能用。谢谢了!”这都是沈隽意的心意,虽然被姜青檀损坏了。 姜映梨接过粉色绢花,顺手别在发鬓上,晃了晃头:“怎么样?粉色娇嫩吧!” 说实话,姜映梨皮肤白,粉色很衬她。 虽然她满脸横肉,但她的眼睛很亮,仿佛藏着小星星一般,瞬间就能抓住人的目光,叫人忽略她的脸上的红疹子。 沈隽意闪了闪神,别开眼,随口敷衍地应了句。 姜映梨也不是真想要绢花,她随手摘掉收起来,打算等减肥成功再戴,回答了沈隽意的问题。 “我请到大夫了,他答应明天过来看诊。你可先与你娘说一声!” 第二十章 赚了大钱! 翌日,天气晴朗,药铺的胡掌柜亲自背着药箱过来了。 那会,姜映梨和沈隽意正在吃早饭,早饭很是清淡,就是红薯粥配着包子。 依旧是姜映梨吃素的,沈隽意母子吃肉的。 沈隽意注意到这点,拿着包子的手顿了顿,把两碟包子换了个个儿。 “你干什么?”姜映梨警惕地看着他。 沈隽意:“……” “我想吃素包子。”他面色如常道。 “那你吃就是了。肉包子别往我跟前凑。”姜映梨瞪了眼香喷喷的肉包子,嘴里有点流口水。 为了减肥,她是拼了命的,虽然这里没有秤,但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掉了肉的。 这肉渣是最容易长肉的,虽然很香,但在减肥前,她是不会碰的。 一切都是为了健康和美丽! 沈隽意抿了抿唇:“你不必把肉包子省下来……” “我没有啊!”姜映梨不解,很快她反应过来,恍然道:“你该不会是认为我吃素包子,是因为我要把肉包子省给你们吃吧!” “我是为了减肥啊!你看我满身肥膘,再吃肉得胖成什么样儿去!我可不想再从郁齐光嘴里听到丑肥婆这三个字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沈隽意耳朵根有些红,他指尖动了动,垂着眼眸,“他不会再说了。” “他要敢再说,我打断他的牙!”姜映梨咬牙切齿。 女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骂丑肥婆了! 沈隽意想了想郁齐光没了牙的模样,不由抽了抽嘴角,他抬眼看向姜映梨。 其实平心而论,姜映梨哪怕长胖了,五官依旧是精致好看的,就是长满了红点疙瘩,这才有些吓人。 但沈隽意不是看重外表的人,在他看来,内在的契合比外表的美更重要。 他认认真真道:“你不必过多在意旁人的想法,你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跟他想象中的那个她,有很大的不同。 姜映梨撇了撇嘴,“我自己在意。好了,你快吃饭吧!多吃点,你腿一直不好,就是因为营养不行。回头我去买只鸡回来,给你和你娘都煲点汤补补!” 不出意料,她今天应该能收到诊费了! 正说着,胡掌柜就风尘仆仆来了。 “胡大夫,你来了!”姜映梨说道。 沈隽意知道这就是要给他娘治病的大夫,立马起身,态度恭敬地拱手作揖。 胡掌柜抹了抹汗,见到玉树临风的沈隽意,眼眸一亮:“这位是?” 姜映梨随口应了句:“哦,我相公。您来的正好,吃过饭了吗?” 沈隽意要去拿碗。 胡掌柜连忙摆手,“不必,我吃过了。” “那请大夫稍等,我去跟我娘说一声。”沈隽意先回了房。 胡掌柜目送他进屋,朝着姜映梨使了个眼色,“你成亲了啊?” 而且那样俊秀的少年郎,竟会娶这般外貌的姑娘,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姜映梨没想到他那么八卦,“嗯,前些日子成亲的。对了,那位小姐的伤势如何了?” 胡掌柜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银票塞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是那位小姐离开前给的,你那耳朵接得极好,给的药丸也好用,那位小姐一高兴就多打赏了点银子。” 姜映梨还是头一回见银票,她翻了翻,发现一张是五十两,一张十两银票。 “六十?”她惊讶。 这可是一笔大钱! 胡掌柜见她欢喜收下,趁热打铁:“若是你愿意每月多……” 话说到一半,沈隽意从屋里走出来,“大夫,我娘准备好了,您里面请。” 胡掌柜只能咽下,跟着进屋诊断。 沈母今日精神头还好,很是客气地跟胡掌柜见了礼,就撩起衣袖露出了手腕让其诊脉。 胡掌柜望闻问切后,得出了跟徐大夫一样的结论。 沈隽意闻言,攥紧了手,眼眶微红,恳求道:“大夫,我听说您医术高超,还请您妙手回春,救救我娘!” 沈母拉住他,勉强道:“你别为难大夫了。娘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 虽然最近她略微感觉舒畅了些,却也知道肺痈乃是不治之症。 胡掌柜觑了眼旁边闷不吭声的姜映梨,清了清嗓子:“我没说不能治。” “大夫,您真的能治?”沈隽意眼眸一亮。“只要您能治好我娘,学生铭感五内!” “倒,倒也不必如此。”胡掌柜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先开个药方,你去抓了来煎。我再给你娘针灸一番,实行三五日后,会有所好转的。到时再换!” “是。” 沈隽意取了笔墨来给胡掌柜,然后拿着药方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姜映梨,沈母和胡掌柜三人了。 胡掌柜表情温和道:“夫人,我先给你施针了,你请闭眼,可能会有些不舒服,还请忍耐。” 说着,他拿出了银针包,抽出了一根细长发亮的银针。 沈母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姜映梨,抿了抿唇,闭上了眼。 银针落到头上稍微有些刺疼,却能忍受,很快她就感觉意识有些昏沉,恍惚间耳边似乎还听到大夫的说话声,又飞快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了,睡过去了。” “多谢。”姜映梨朝他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胡掌柜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眼巴巴道:“我,我不能看吗?” 他还从没见过肺痈还能治好的,还想留下见识见识呢! 他还特地把人都给支开了。 “不能。” 姜映梨拒绝,径直把人关在门外,这才能够安心地从医药空间里拿出针筒和药物来。 她不敢信任这些人,不然她给沈母治病,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来这一招偷龙转凤。 回到病床前,她给沈母重新注射了先锋霉素。 肺炎最重要的就是抗感染,抗生素是最好药物了,按照沈母的病情,注射五日也差不多会有所好转。 至于口服药,依旧配的是罗红霉素,考虑到沈母的咳嗽,姜映梨还给配了些止咳药。 其实胡掌柜开的也差不多是这些,但姜映梨看过,两个药混和,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反而是有利的。 等到弄完,让胡掌柜拔了银针,姜映梨给昏睡的沈母盖上被子就退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治肺痈 等到退出来,胡掌柜又觑了眼屋里,好奇问道:“这可是肺痈啊,你真有把握能治好?” 虽然有缝耳先例在前,但肺痈可是肺部生疮,内里肉败血腐之症,人只能随着比病情加重逐渐咳血而亡,可说这肺痈与肺痨都是难治之绝症。 胡掌柜又没见到姜映梨治病,难免就存了些疑虑。 “能不能治好,五日后自见分晓。” 姜映梨也不多言,只把配好的药用黄纸一一包好,让胡掌柜等会交给沈隽意。 沈隽意提着药包匆匆回来时,诊治已然结束,胡掌柜按照吩咐把奇怪的药丸交给了沈隽意,如此嘱咐了一通后,这才拎着药箱要离去。 沈隽意连忙道:“大夫,诊费?” 胡掌柜这才想起这茬,他偷瞄了眼姜映梨,咳嗽了下,扯了扯唇角,试探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毕竟要是跑一趟不收钱,难免就惹人怀疑,做戏总得全套。 可这人也不是他治的,这瞧着也是个家贫的,收多了钱,他也心亏,就只意思意思下。 沈隽意:“是二两银子吗?” 虽然有些贵,但若能治好他娘,沈隽意都不在乎。 他刚要回屋去取银子,胡掌柜忙道:“不、不是的……” 沈隽意一顿,他蹙眉艰难道:“难道您说的是——二十两吗?” 他家可没那么多现银……这可怎么办? 胡掌柜见他越说越离谱,急道:“不是。我说的是……二、二十文。对,你给我二十文钱就够了!” “二十文?”沈隽意惊讶。 这是否太便宜了些?一般大夫出诊少说也要三十文,这神医竟如此便宜? 胡掌柜说完又觉得似乎不对,还没想好说辞,旁边的姜映梨替他解释道:“胡大夫每个月会义诊一次。之前他了解到咱娘病情严重,肺痈更是奇症,胡大夫最喜治这种具有难度的病症,故而才主动减免费用。” 说着,她拿出二十文塞给胡掌柜,笑眯眯道:“多谢胡掌柜跑一趟了。” 胡掌柜顺其自然地接戏:“是这样的。我学医本就是为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些都是我应做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记得好好照顾,明日我再来针灸。” 说完,他就心虚地拎着药箱匆匆离去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这都是一家人,姜映梨还非得遮掩着自己的医术,通过自己来给婆婆治病。 可人家家事,他也不好多问。 反正有了姜映梨这个医术高明的活招牌给自家医馆打开知名度,他也不亏。 沈隽意倍感奇怪。 “沈隽意,药给我,我去煎!”姜映梨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不用,我……” 姜映梨打断了他的话,又指了指他手里的西药纸包,“你去看看你娘吧,她应该醒了。大夫不是说了嘛,两个药要间隔半个时辰,你先把这个药给你娘吃了。中药我去煎好,你再来端。快去吧,别耽搁了!” 说罢,她接过他手里的中药,往厨房而去。 沈隽意回房,沈母已然自昏睡中醒来,捂着头有些发懵。 他快步走到床边,关切道:“娘,你感觉怎么样?可有舒坦些?” “好像胸口没那么闷了……”沈母喃喃道,“大夫呢?诊费可贵不贵?” “大夫有事先走了。他给开了些药,说明日再来复诊。诊费您别担心!”沈隽意扶着她坐好。 沈母得知诊费后,忍不住感慨:“这位大夫真真是菩萨心肠啊!” “大夫给您开了药,你先服下。”说着,沈隽意倒了水来,又小心打开一个小纸包,露出了小巧玲珑的白色药丸。 沈母瞧着很是惊奇,她捻起药丸吞下,“这药丸可真小,还是白色的呢!” 药铺里大部分做好的药丸都是褐色黑色之流的,少有这样雪白的,可不就是新奇嘛! 只是她吞的慢,又喝了水一冲,口腔就有些发苦。 等到吃完药,沈隽意又扶着她躺好,“您先歇息会儿,晚些等药煎好了,我再服侍您用药……” 沈母听着就倍感心酸,“都是我拖累了你。但凡我身体争气,何至于叫你不能去学堂,还叫你婶子这般欺辱你,还有那姜映梨……早知道,就该给你定个懂事……” 说到这,她就想起曾经因为沈隽意的名声,上门来退亲的谢家,余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沈隽意抿了抿唇,“娘,胡大夫其实是姜映梨花了许多心思请来的。” 虽然先前他对姜映梨颇多成见,但最近姜映梨的所作所为,以及转变,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要是他娘能治好,他一辈子也是记得这份恩情的。 “她能这般好心?”沈母不信:“肯定又是在憋着什么坏吧!” 反正,因为姜映梨害得沈隽意瘸腿,沈母是如何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无法相信她是好人。 “她要是真为你好,你的腿会因此瘸了这么久吗?” 要知道,残疾可是无法科举入仕的。 “娘……” “对了,我仿佛记得先前有说过,近日是云麓书院的招生,你可有去?” 沈隽意:“嗯,我报上名了,三日后就考试了。” 沈母心里大定,握着他的手鼓劲道:“你好好努力,多放些心思去读书温习,不可耽搁了学业。你也别多管我。我感觉好多了!” 姜映梨把药煎好后,就让沈隽意端给了沈母。 眼看着日头近午,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荷包,姜映梨就跑了趟廖婶子家,跟她家买了只鸡回来。 廖婶子听说沈母有可能大好,这鸡也是给其补身体的,恨不得送一只。 姜映梨坚持付了钱,拎着活蹦乱跳的公鸡回来就开始吭哧吭哧烧热水。 但杀鸡,她还真不会。 正在纠结要不要喊沈隽意,抬眼就看见气呼呼跑来的姜青檀。 “小檀?” 姜青檀提着个布袋子,低头咧嘴递来:“姐,这里是些山货,你拿着吃吧。” 姜映梨看了眼,山货里不但有野蘑菇,还有竹荪,竹笋,红枣等物,都是晒干的。 她也没客气地接过,“刚好能做个蘑菇炖鸡,小檀,你等会留在这吃饭吧!” “不用……”姜青檀听到有鸡吃,吞了吞口水,又忍痛拒绝。 “叫你吃就吃,你咋……”姜映梨突然注意到他遮掩的嘴角淤青,眸色一深:“你脸怎么回事?” 第二十二章 小鸡炖蘑菇 “叫你吃就吃,你咋……”姜映梨注意到他遮掩的嘴角淤青,掐住他下巴抬起:“你脸怎么回事?” 难怪他刚才进门低着头小媳妇一样儿,这右脸都被打肿了,嘴角也破裂发青。 “没,没事……姐,你干嘛呢!” “三婶打的?”姜映梨面色一沉。 虽然姜映梨说不在乎被冲喜,但姜青檀心里不快,回去后他拿山货被姜三婶逮住,一气之下就质问了这件事,为此两人吵嘴,最后他挨了顿打,还被关屋子里不叫吃晚饭。 今天还是趁着大家都出去干活,才偷偷摸摸拿了山货跑出来的。 “我真没事,姐。”姜青檀勉强笑了笑,“再说了,是我冲动先吵架的,你别在意……” 姜映梨问道:“疼吗?” “姐……” “走,我给你擦个药。”姜映梨让他坐下,又去屋里走了一趟,实则从空间里拿了红花药出来。 给姜青檀处理伤口的时候,见他龇牙咧嘴的,姜映梨:“疼就叫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姜青檀好面子:“我不疼,就是这个味道有点怪……” “这个药是冲了点,但效果好。”姜映梨收回手,把药瓶递给他,“回去后,自己没事擦一擦,很快就能散掉。喏,你留着,只要不是破损的伤口,淤青扭伤都能用。” 玻璃瓶太扎眼,她特地换成了小瓷瓶装着。 “这药太贵了吧!姐,我用不着……”姜青檀知道沈家如今也不富裕,哪里好意思要。 “给你就拿着。你要没事,你去给我给那只鸡杀了拔了毛!” 姜青檀当即跳起来,“这个我擅长,姐你等着!” 说完,他就手脚麻利拎着鸡去篱笆外杀了,又就着热水开膛破肚扯毛。 姜映梨让他留了鸡肾和鸡血,然后去把姜青檀带来的蘑菇泡发,又去外头菜地摘了姜葱蒜。 等到姜青檀把鸡杀好切好,姜映梨把这鸡分成了两半,一般用来做鸡汤,里面放上枸杞天麻等药材,这是用来给沈母补身体的。 另外半只,她就打算做小鸡炖蘑菇。 就着热油下锅,先把花椒姜葱蒜爆香后,再把鸡肉鸡杂放进去爆炒,等到鸡油都爆出来了,再把切好花刀的蘑菇倒进去翻炒,再加入适量的水和调料,进行闷煮。 因为没有料酒啤酒等物,姜映梨放了些花雕酒去腥。 姜青檀帮着烧火,眼见着也不早了,他主动道:“姐,我先回去了……”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也不好留人家吃饭。 再说了,他前头把沈隽意打成这样,他姐姐现在嫁入沈家,他怕自己跑来叫沈家人看到,回头对姜映梨出气。 “走什么走,留下来一道吃饭。” “不用了。我回去再吃……”空气里弥漫着鸡肉香,让他不住吞口水。 “你拿了东西给我,回去肯定怪你,哪里还有饭给你留。听我的,吃饱饭再说。”姜映梨看了眼他的表情,仿似想到了什么:“你是怕沈隽意吗?” “我,我怕他什么。”姜青檀抬了抬脖子,声音低下来,“我是,我是怕他记恨你。” 姜映梨愣了愣,心里涌起些许暖意,“没事,他不会的。好了,准备准备,我们可以吃饭的。” 因着姜青檀在,她又多了两道菜,一道缸豆炒蛋,一道清炒荠菜,再配上蘑菇炖鸡,香气四溢,惹的人食指大动。 沈隽意出来看到满桌的丰盛菜肴,怔忪:“买鸡了?” 一只鸡的价格并不便宜。 “是啊。今天可不是值得庆贺的好日子吗?你娘的病能够好转,你又要参加云麓书院的考试,这都是需要补充营养的嘛!我就给买了只鸡。”姜映梨说道,“对了,你娘得吃得清淡些,我给煲了鸡汤,你端进去给她。” 姜青檀立刻去厨房端了瓦罐过来,姜映梨把鸡汤倒出来,怕病人沾不得太重荤腥,还撇了上头的油花,再留了个大鸡腿,笑眯眯地一道递给了沈隽意。 “快去吧!我们等你吃饭。” 沈隽意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端着碗进了屋子。 姜青檀把缩着的脖子伸长,他好奇道:“姐,你为什么管他娘叫他娘啊?” 姜映梨一噎,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去把馒头端出来!” 姜青檀连忙又缩头缩脑去忙活。 姜映梨爬了爬头发。她何尝不知道在这样的称呼不妥当,但沈隽意母子跟原主有矛盾,也不愿意接受她。她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更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哪里好意思喊什么婆婆娘的! 回头指不定惹得他们更生气呢! 等到姜青檀端来馒头,沈隽意也出来了,难得的荤腥,大家便也纷纷动起筷子。 她见沈隽意垂头吃饭,并不怎么动筷子夹鸡肉,便主动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喏,你多吃点。还得看书温习呢,吃肉才能补身体。回头我看看有没有鱼卖,给你买点补补脑子。” 沈隽意顿了顿:“谢谢。不过鱼就不必了……” “你不喜欢吃?” “也不是……”沈隽意觉得姜映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比起以往见到的,活泼了不少。 “那就买,剁椒鱼头可好吃了!” “姐,你对他真好啊!”姜青檀看着有点羡慕。“我也想娶媳妇了!” 姜映梨被他逗笑了,反手给他夹了个鸡翅,“那你可得改改性子,别总是跟人瞎混。回头找点正经事儿做,上进点!” 姜青檀吃得满嘴流油,看她不怎么动筷,连忙也给她夹了大块鸡胸肉,“姐,你也吃。这个蘑菇炖鸡可好吃了,我以前还不知道能这么吃,姐,你手艺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不用,我减肥,吃饱了。你们吃吧!”姜映梨摆了摆手,托着腮帮子看他们吃饭,“做多了就会了。” 她奶奶以前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但琴棋书画都会,还有着一手好厨艺。用她的话说,可以不做,但必须会,多一门手艺多一门出路嘛。 故而,她从小跟在身边,也学了些,至少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第二十三章 疑惑 吃过饭后,沈隽意去屋里温书,准备两日后的考试。 姜青檀则是帮着收拾完,就又勤快地去挑水了。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刚要进屋,突然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 “丑肥婆!” 姜映梨眉头一沉,扭头就看到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咻咻的冲过来,来人正是姜家三房的姜青桐。 当年姜青檀过继去三房,不过短短半年,姜三婶就添了姜青桐,相比姜青檀这个无父无母疼的,他可是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 因为是三房唯一的男丁,小小年纪就被送去读书,故而跟大房的姜青榕和姜青柚更是亲近,也很是看不上姜青檀和姜映梨姐弟。 现下,他冲进来怒气冲冲道:“丑肥婆,你踹了大堂哥下车,害他差点没报上云麓书院的名。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啊,不要命了是不是?” 姜映梨挑了挑眉:“你来给姜青榕出头?” “呸,大哥的名字你也配喊?爷爷让你滚回去给大哥大伯娘磕头道歉!对了,姜青檀那混账是不是来找你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丢了山货,定然是他偷来给你了,你快交出来!不然,别怪我动手!”姜青桐抬起下巴,傲气不已。 姜映梨本来不想搭理他,看他态度越发嚣张,拳头彻底硬了。 熊孩子,就是欠揍! 姜青桐觑了眼屋子出来的沈隽意,啐了口:“肥婆配瘸子,赛猪……” “啪!” 一巴掌呼哧到他脸上。 姜青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面容狰狞扑上来还手:“死肥猪,你敢打我!看我不打死……” 姜映梨哪里给他机会,反手取了门口的扁担就抽了过去。 “欠打!再不干不净的嚷嚷,我让你明年坟头草都一米高!” 这时候胖子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有的是力气。 姜青桐自小就以体弱为由,早早送去读书,这些年半点活计没沾过手,力气还没个姑娘家大。 更何况,姜映梨手里还有扁担,他只有被打得抱头鼠窜的份儿。 这下他连狠话都不敢放了,直接逮住空挡跑出了姜家,直到跑得足够远后,才遥遥咬牙抛来一句。 “肥猪,你给我等着,爷爷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似乎怕姜映梨追出来,又一溜烟捂着伤处跑远了。 姜映梨嗤笑:“德行!还等着?以为你是灰太狼啊!” 她刚要转身,就看到沈隽意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目光深邃。 姜映梨平静地把扁担丢到墙角边,镇定无比道:“刚院子里来了只大苍蝇,太吵了,我,我就给赶跑了!你继续温书吧!” 沈隽意:“……” 这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吗? 他无语地回了屋。 姜青檀挑完水就知道身姜青桐来找茬的事儿,他黑着脸道:“这个傻缺玩意儿,就知道欺负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他们以为大房救了个厉害人物,跟着大房后头就能吃到响屁了不成?” 姜映梨好奇:“大房救了个厉害人?什么意思?” 姜青檀挠了挠头,“我是昨儿个偷听到我娘跟我爹说悄悄话才知道的,说是前阵子姜青柚救了个府城来的大人物,还是个什么爷,我也不懂,反正是个大官。” “他们说这次姜青榕要能考上云麓书院,还能托对方让院长把他收为关门弟子呢!到时候前途无量!我娘也想让姜青桐去,所以,正琢磨着让姜青柚也说说情!” 因为跟姜映梨亲近,加上姜家其他人做的这些恶心事,姜青檀也不愿意叫人兄姐了。 姜映梨也稍微了解过云麓书院,这个书院很是出名,培养了不少能人才子,国之栋梁,故而有很多学子不远千里都想削尖脑袋往里钻。 能说动院长直接越级收人当关门学生,那人的权力能为定然是不凡的。 可姜青柚一个乡下姑娘,去哪里救的这般人物? “姐,你想什么呢?”姜青檀看她皱眉,连忙道:“我不会让姜青桐欺负你的,我晚点就喊兄弟们去揍他!” 他嘴里的兄弟们自然是指前头那些混混。 姜映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模糊的影子,被他一打岔,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准打架。”姜映梨喝住他。 姜青檀撇了撇嘴。 姜映梨:“就是你真要打他,也该套个麻袋,不叫人认出你。不然,回头还得惹麻烦。晓得不?” 姜青檀眉开眼笑,“还是姐姐聪明!我咋没想想到呢,晚些我就去试试!” 姜映梨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扶额,“小檀,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儿吗?你年岁渐长,可不能总游手好闲,以后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你看要不去学门手艺?或者,去读点书,识文断字,总是没错的。”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姐姐给你解决。” 原主心里也是惦记着这个弟弟的,加上姜青檀对她也一心一意的好,姜映梨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而且她手里如今有些余钱,也想让他有个好前程。 姜青檀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茬,他心里感动,但觑了眼沈家的屋子,犹豫道:“我,我先想想吧!” “嗯,你好好考虑考虑!” 姜青桐没带回姜映梨问罪,反而还是带着伤,哭嚎着回来的。 姜三婶见了很是心疼,连忙迎上去:“哎哟,娘的心肝,你这是咋的了?谁打的你?” 姜青桐把姜映梨打他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遍,当然是摘除了自己挑衅的话语,反而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我只是让她别倔了,回来给大哥道个歉就好,她拿着扁担就追着我打!还说,她不是姜家人,咱家管不着她……” 他撩起衣服,露出了被打得青紫的胳膊腿。 姜三婶一看儿子挨打,当下就气炸了:“杀千刀的小贱货,荡妇养的小娼妇,她还敢打我儿!” “二哥,这可是你亲闺女,她可不是喝风吃露长大的,出了门子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啊!你还不去管管她,打断她两条狗腿!”她一眼横向旁边的姜二郎。 第二十四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姜青桐也难受道:“是啊,二伯,阿梨姐就跟疯了一样!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要被她打死了!你可得给我出出气!” 姜二郎向来憨厚老实,往日里对着自家人那都是言听计从的,当年他会和离,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而且他膝下没男丁,也是把姜青桐当成亲儿子看待的。 闻言,他当即暴起愤愤道:“太不像话了!阿桐,你别怕,二伯这就去给你出气,也让她来给阿榕磕头道歉!” 说完,他急匆匆就出门了。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姜青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看向姜青榕:“阿榕哥,我去给二伯送棍子!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呗?” 姜青榕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矜持地颔首:“我刚好看书累了,出去散散心。” 他先前被姜映梨踹了胸口一脚,闷疼了好几天,他心里也记恨着,只是没表现出来。 现在姜二郎是姜映梨的亲爹,她便是再发疯,总是得吃一回苦头的。 姜青榕远远跟着,没有太靠近沈家,怕被沈隽意的霉运传染,可这并不耽搁看热闹。 姜二郎拧着脖子冲到沈家时,姜映梨刚洗完衣服,端起盆正要倒水,就看到个眼熟的人闯进来,指着她就破口大骂。 “孽障,你敢欺负你大堂哥,还毒打阿桐,你是不是眼里没我这个爹了?现在就给我滚回去磕头道歉,不然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这跟姜青桐如出一辙的话语,让姜映梨挑起了眉头。 “爹?” 哦,是原主那拎不清的墙头草爹啊! 要说原主的爹姜二郎,那也是朵奇葩。她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因着得罪主母,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赎身出来,被家里哥嫂半卖到姜家。 她娘嫁过来就生下了姜映梨,但因着元气大伤,后来两年一直没怀上孩子。 因为人长得漂亮,她娘每回出去都惹得男人盯着瞧,故而也惹得姜家几个妯娌阴阳怪气,村里其他女人也看不惯她,话里话外说的都是狐狸精,还说她在主家时就跟主家不干不净。 后来,姜二郎也在家里的挑拨下,疑神疑鬼,最后连姜映梨都被怀疑是一顶绿帽子。之后,两人和离,两人各自婚娶。 姜二郎续娶了个模样普通的妻子后,生的也是闺女,当下看重香火,故而他往日里颇为巴结侄儿们。 当然除了姜青檀。 这回来给姜青榕两个讨公道,她也不意外。 姜映梨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人家是爹死娘没了吗?非得让个隔房的大伯给他们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们亲爹呢!” “你说什么混账话?”姜二郎恼怒道,“那是你亲人,你敢这么咒他们!你真当你嫁人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是不是?” 姜青榕脸色铁青。 任谁被骂死爹娘会有好面色! 他使了个眼色,姜青桐立马兴奋地举着大木棍冲过去,“二伯,我给你拿了木棒来!” 他就想看姜映梨被打得爬不起来!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姜二郎接过棍子,当下就挥舞着要来打人,沈隽意就是这时候从屋里出来的。 他一瘸一拐,坚定地拦在姜映梨跟前,冷冷淡淡道:“姜二伯,不管阿梨做出了什么,她如今已经嫁入我沈家,就是我沈家的人。不是旁人能随意打骂的!” 姜映梨没想到沈隽意会护着自己,愣了愣。 姜二郎一噎。 姜青桐开口反驳道:“就是嫁出去了,那也是二伯的女儿,爹教训女儿是天理!二伯,这也是你女婿,都说女婿是半儿,爹打儿也是理所当然的!夫子说,这是人伦孝道,不可忤逆!”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他的欢喜没支持片刻,一桶脏水就泼了他满头满身。 姜青桐被灌进嘴里的脏水弄得反胃,他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眼珠子气得暴起:“呸呸呸,姜映梨你找死吗?” 姜映梨把木盆往旁边一丢,冷冷地睥睨着他,“你夫子难道没教过你,尊敬兄姐吗?亏得你还自小去学堂里读书,敢情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忤逆不尊,别说只是一盆水,就是我打你一顿,我那也是为你好!” “再说了,”她的视线越过两人,落到后面躲躲藏藏的姜青榕身上,“姜家偷换婚事在先,又卖女筹钱给隔房读书在后!也不知道云麓书院能不能容得下这般品行有瑕的学生?不若,我去云麓书院问问看?” 此言一出,姜青榕的容色一肃。 读书人名声最是要紧。 这下,他也看不下去热闹了,立刻过来阻拦气得跳脚要冲去打人的姜二郎和姜青桐。 姜青榕拦住了姜二郎,嘴里道:“二伯,算了,我们先回去。” 劝住了姜二郎,他扭头望向姜映梨,咬牙安抚道:“阿梨,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姜字,好歹咱们还是一家人。做事还是得三思!” 姜二郎怒气呵斥道:“你堂哥可是家里的文曲星,你敢毁他,我就剥了你的皮子!只当我没生过过你这孽畜!” 姜映梨心里齿寒,面上冷笑:“只要你们别乱来打扰我。不然,可别怪我管不住这张嘴。” 姜青榕咬紧牙关,摔了袖子回家,看得大家灰溜溜回来,而姜青桐还成了落汤鸡,姜三婶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姜青桐气得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遍事情经过。 姜三婶心疼坏了,连忙让他去换干净衣裳,又看向姜老爷子:“我看阿梨怕是真疯了!她不但打阿桐,还让他喝脏水,这么凉的天,要是病了可怎么好?天杀的孽种!爹,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姜大郎刚跟儿子通过气,闻言,他回道:“阿梨这是记恨咱们家送她去冲喜了。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不依不饶的,难免对咱家名声不好,显得咱家苛责她。” 他提醒姜老爷子:“阿榕还得读书呢!” 姜老爷子本来也为孙女叛逆生气,闻言,反应过来,颔首严肃道:“是这个道理。” 姜三婶气得肺都要炸了。 早不说晚不说,她儿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他们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这么算了?那阿桐白挨打了?” 姜青榕面色难看至极,“难道非闹得我不能读书了,三婶才乐意?” 他难道不气吗?可姜映梨光脚不怕穿鞋的,再纠缠,最后得不偿失的是他! 待得他入了云麓书院,回头让妹妹跟贵人说说,自是有法子收拾不识好歹的姜映梨! 姜三婶气得吐血,可也不敢得罪大房,只能气呼呼回房了。 又想到姜青檀这个吃里扒外的,最是护着姜映梨,就打算等他回来后,好生出口恶气。 第二十五章 空间的秘密 等姜青檀打满水缸,姜映梨想着姜家的态度和行为,若是姜青檀回去,肯定少不得挨批挨打,她不想连累姜青檀。 这般想着,她拉过姜青檀,给了他一两银子,“你这两日先别回家里,拿着去镇上客栈先住几天吧。” 沈家没多余的地方住,她不好留姜青檀,只能让他自己解决住宿问题了。 姜青檀哪里肯要那么多银子,推拒道:“姐,我去和狗蛋凑合挤下就成,这钱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再说,要是沈隽意知道,肯定会有意见的!” 他以为钱是沈家的。 狗蛋就是前几天瞎混的小伙伴,有个瞎眼的老母亲,家里很穷,但也有两间茅草屋。 姜映梨强行塞给他,“住别人家也不舒服,就是真要去,也不好空着手白赖着。这是我自己的钱,跟沈家没关系,你尽管用就是,不够再问我要。” 她现在并不缺银子花。 姜青檀眼眶一红,心里感动,哽咽道:“姐,你对我真好!” 在姜家他唯一感受过的暖意,也就是姜映梨了。 姜映梨看他这么感性,抬手摸摸他的头,“好了,那么大个小伙子,怎么还哭鼻子,叫人看见会笑话的!” 姜青檀用衣袖抹了把脸,回道:“姐,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你!” 姜映梨:“……倒也不必。你最近要是有空,帮我打听下哪里有田地卖吧!” 她想把手里的钱换成实物,但这钱也不够去镇上买铺子,盛世买地也不亏,地还能佃出去。 姜青檀惊讶:“姐,你要买田地吗?” 姜映梨:“嗯,不过不要本村,要离咱们这不太远的村子。” 为了避免麻烦,她不想跟本村的人打交道,特别是有姜家人的情况下。 “好。” 姜青檀虽然好奇他姐的钱如何来的,但也识趣的没多问。 留姜青檀吃过晚饭后,姜映梨在睡前运动拉伸了下,捏了捏腰间的游泳圈,她叹气,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减下去。 她想起还没清点医疗空间,连忙又闭眼凝神,之前她消耗了不少东西,消炎药、镇痛药,缝合线等其他外伤药都用了不少,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药品。 这一查却发现,半个月前用过的云南白药和明胶海绵赫然重新恢复了。 她一喜,连忙又去查了下这两日用过的先锋霉素等物,这些却没有补给上。 她掰着指头估算,也就是说,医疗空间是至少半个月进行一次刷新的,更新后先前用过的药物和器材都会重新补充上。 确认了情况后,姜映梨高兴在床上滚了一圈,发出了无声的土拨鼠尖叫。 以后她就再也不用担心空间里的药品会用完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用药了。 第二日,胡掌柜又如期而至地帮着姜映梨打掩护,给沈母治病。 如此过了三日,就到了云麓书院考试的日子了。 当夜,姜映梨又做了个噩梦。 沈隽意前去考试,结果在结束出考场时,有人被监考查出携带小抄,当下就严格管控了整个考场,并对所有学生进行了严密的搜查。 沈隽意不察,被身后的人偷偷把小抄塞到腰间,也被认定是作弊,当下要被取消成绩。 当时这一幕,刚巧被同考场的姜青榕看到,他却并没有给沈隽意作证,甚至在沈隽意喊冤,被监考问及时,还说没看到,又暗暗说了沈隽意读书成绩不佳的事。 这虽没直接指证作弊,却在沈隽意指出字条上的字和自己试卷的字迹不同时,姜青榕还暗戳戳地说可以变换字迹。 但沈隽意也不是吃素的,考场也有其他学子遭了陷害,也都在喊冤,也有考得不好的浑水摸鱼,沈隽意便联合其他学子提议重考。 最后,云麓书院商量过后,为了公平公正,答应重新换试卷再考一波。 只是这样一来,就耽搁了时间,考试直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因为没有马车回家,沈隽意只能留在城里住宿,又为了省钱,他选择了一间便宜的客栈。 当夜客栈小二太过疲倦,忘记熄厨房的火,导致客栈走水。 沈隽意住在二楼,错过了最佳逃离时间,烧着了衣服,最后跳楼保住了性命,但背部却烧伤严重。 这也让沈隽意一辈子都遭受烧伤的痛苦折磨,无法正常生活。 第二十六章 噩梦 姜映梨惊醒后,捂着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是梦见沈隽意的惨状未来! 难道潜意识里,她也认为沈隽意是倒霉星转世吗? 也不知道上回报名时发生了什么没有,沈隽意回来后什么都没说。 不过,她总觉得这梦不寻常。 醒来后,姜映梨睡不着,便干脆爬起来了。 她先去厨房生火,把早上要吃的包子给蒸上,又用砂锅熬了份小米粥,这才去院子里活动身体。 她选择的是学生时代的广播体操,每天做两套,加上劳动也是不小的运动量。 虽然效果不明显,掉秤缓慢,但腰间的赘肉游泳圈还是窄了些许。 姜映梨勉强满意了。 运动完,姜映梨又去拉伸了下肌肉。 突然右侧的门咯吱一声响,沈母从屋里出来,见到院子里坐着奇形怪状动作的姜映梨一愣。 姜映梨神色如常地跟她点头示意:“您醒了?” 视线在她满是红疙瘩的脸上逡巡,沈母抿了抿唇。 沈隽意这时也醒了,出门看到他娘,怔愣之余,欢喜地上前扶她:“娘,您能下地了?您感觉怎么样?” 经过这几日的治疗,沈母从原来的躺着到坐着,身体已然能够逐渐好转了。 但今天还是她头回走动了。 沈母冲着儿子温和地微笑,拍了拍他的手,“我好多了,那大夫医术真高明啊。早上醒来,我就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想下地走动下。刚好你今天不是要去考试吗?我就想送一送你。” 沈隽意倍感惊喜,心情激动,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姜映梨。 这还是他娘病后,头回这般有精神。 姜映梨接收到他眼里的感激,并不感到惊讶。 她可是给沈母用的是最好的抗生素,都好几天,她要是还不好才奇怪呢! “晚点胡掌柜再来,可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你们先洗漱吧!早饭应该好了,我去端。” 她转身去了厨房。 沈母闻言也催促沈隽意:“你别管娘了,快收拾收拾赶紧走,考试可不能迟到了。” 等到吃完饭,天已然亮堂起来,沈母身体还没大好,不能走太远,就站在门口目送儿子离开。 姜映梨坐着牛车一路把沈隽意送到了镇上,陪着他去驿站租车,郁齐光刚好在这等着一起同去。 沈隽意今日心情澎湃,他低头看了眼姜映梨胖乎乎的脸,心里千言万语,只云集成一句话。 “谢谢你,姜映梨。” 他娘的病是他的心病,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姜映梨却寻来了胡大夫,重新给了他们家希望。 今天看到他娘从病恹恹到能下地行走,沈隽意心里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只是他向来性格内敛,倒也没表现得太过。 郁齐光刚爬上车,看两人还在车下说话,他着急地喊道,“阿隽,快点!这回可不像上次报名,不会出什么马车践踏祸事,要迟到了,我们可进不去考试了!” 姜映梨闻言,怔愣了下,敢情上次那事儿还真发生过? 她拉住沈隽意,问询道:“你们上次真遇到了马车践踏学子的事?” 沈隽意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颔首应是。 车上还坐着姜青榕,看两人磨磨蹭蹭,他板着脸,不耐烦道:“车夫,可不能让一个人耽搁了我们整车人的事儿。我们都赶时间呢!” 姜映梨没理会他,想起昨夜的梦,她给沈隽意塞了二两银子,嘱咐道:“要是有事耽搁不能回来,就去城里最好的客栈住一宿,明天慢慢回来,记住,安全第一。” 沈隽意推回去:“……我还有银子,用不着。” 上回姜映梨给他的银子还没用呢! “给你就拿着,家里不缺钱。在外头用钱大方一些,别贪些小便宜,我还养得起你呢!快去!”姜映梨把他推上车。 车帘落下,沈隽意捏着手里冰凉的银子,心口却是又无语又温热。 郁齐光凑过来好奇道:“那肥……咳咳,姜映梨给你了啥?” 沈隽意觑着他,从包袱里掏出个包子:“香菇鸡蛋馅儿。” 郁齐光嗷呜一声,抢过包子就开始啃,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还是阿隽你仗义,惦记着我没吃早饭。” 他是一个人背井离乡来读书的,没有家人照顾,平时都是在外头吃的,今早急匆匆出门,也没来得及买。 闻着空气里飘散的香味,姜青榕剐了两人一眼,冷哼了声,别开眼。 郁齐光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沈隽意检查着包袱,冷冷淡淡回道:“好好吃你的饭。” “……哦。” 这视他于无物的行为,让姜青榕气炸了。 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考入云麓书院,有贵人相助,届时他就能成为山长的关门弟子,这些土包子算得了什么? …… 胡掌柜来复诊,把过脉后,他把姜映梨原话说了遍:“夫人的伤已然好了许多,今后不用再针灸了,只要按时吃药修养,半月后就能康复了。” 他心里也很是震惊。 没想到姜映梨竟真的妙手回春把人给治好了。 要知道这可是肺痈! 沈母:“多谢胡大夫救命之恩。” “说来惭愧,我这还有一事相求。我儿半年前伤了腿,”说到这,她偷偷瞪了眼姜映梨,又转向胡掌柜苦求:“当时耽搁了,现在一直都不好转。我儿才学尚可,今后想走科举,若是不能好,恐怕这辈子都完了。” “我知道您医术高明,又有菩萨心肠,我只求您救救我儿。让我做什么都成,出多少诊金我都愿意……求求您帮帮忙!” 说着,她起身就要下跪。 胡掌柜连忙拦住她:“使不得使不得!我……” 他看向姜映梨,也很是苦恼。 他也是瞧过沈隽意的腿,骨头都长歪了,他可没那能耐治!他要有这能耐,早去皇城混了,何至于混迹在市井之流混饭吃! 姜映梨帮着扶住沈母,“您别担心。胡大夫医者仁心,先前是要给您治病,现在空下来了,肯定也愿意给沈隽意看看的,是不是啊,胡大夫?” 当事人都发花了,胡掌柜还能如何,只能无奈应道:“……是。救死扶伤乃我等本分,待得令郎回来后,我再行诊治吧!”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您真是个好人,今后我给定给您点长明灯,立长生牌!”沈母感激得眼眶都红了。 胡掌柜:“……倒也不必如此。” 姜映梨送了胡掌柜出门,路上,胡掌柜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提议道:“我帮着你打掩护,给你家相公和婆婆看诊。你是不是这个月应该多给一次诊断机会?” 一个月才出诊两次,实在是太少了。 姜映梨挑了挑眉,“您说的多给什么机会?” 胡掌柜被一言拒绝,也不沮丧,只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相公他们你会治病,非得这般折腾……” 这夫妻之间哪里还有这般欺瞒的!还是说他们两个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 对上姜映梨扫来的冷淡眼神,胡掌柜一个激灵,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了。那我说正事,你相公的腿,我也看过,骨头都长歪了,又耽搁了半年,怕是神仙难救了。你真能给他治好?” 姜映梨懒懒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嘛!回头等他考完试,我会带他去医馆。他这个腿比较麻烦,不能在家里做。” 主要是家里有沈母,沈隽意的腿得做手术,动辄几个小时,会让沈母起疑。 只能转移阵地。 胡掌柜自然是一一应承,只是借个场地而已,好说好说。 说不定还能围观一回呢! 第二十七章 是我们走运! 云麓书院这次的考试很是严格,但饶是如此,还是出现了考生携带小抄的情况。 为此云麓书院的山长很是震怒,但偷奸耍滑到底是个别现象,多数还是安分守己的。 因为查抄时,考生们慌里慌张的,很多人没作弊的考生也防不胜防,被人塞了纸条拖下水。 沈隽意也是其中之一。 在他提出对笔迹时,眼看着能自证清白,姜青榕想起上回姜映梨的嚣张跋扈,冷笑一声,扬声道:“监考,这考生做小抄,哪里会用平日的笔迹,这被抓不是一个准吗?大家都没那么蠢吧!” 监考正在翻看沈隽意的试卷,正为他的锦绣文章感慨,闻言,动作一顿,也觉得言之有理。 监考刚随口夸了嘴沈隽意的书法和文章,姜青榕眼底掠过恶意和嫉妒,“更何况,沈隽意可半年没去学堂好好读过书了!他哪里能写出那么出挑的文章?” 郁齐光听不下去,指着姜青榕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说阿隽作弊了?” “我没那么说。我只是认为,云麓书院这样的地方,是学子心之向往的殿堂,不该被作弊的人沾污。这对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公平!”姜青榕抬起下巴,倨傲道。 监考颔首,很是认可姜青榕的言辞。 郁齐光急了:“监考,阿隽学业向来很好。他没来学堂是因为要照顾病重的母亲,而且他从没落下他的课业,我们学堂夫子夸过好多次他的文章的。他绝对不可能作弊的!” 沈隽意拦住了他,转向监考,郑重提议道:“监考,今日考场鱼龙混杂,本就是入考场前,书院没有做好监管工作,导致有人携带小抄入内……” “你这是质问监考监管不到位啊?”姜青榕挑拨。 监考的脸色不大好看。 沈隽意摇了摇头:“今日应该也有不少学生也是被陷害的,大家寒窗多年,想入云麓书院,也是想成为国之栋梁,为我朝社稷做贡献。” “学生只是觉得,不能因为小部分品行有污的人,而否定了大部人学子的品德和努力。这未免寒了大家的心!” “真金不怕火炼,学生有一个建议,为何不重新加考一场,也好甄别谁才是真的珠玉,谁才是瓦砾!” 沈隽意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学子附和。 虽然加考太麻烦,有些人不乐意,但有人是被陷害的,也有人考得不好,想重新证明自己,自然希望重考的。 最后,因为学生坚持,监考便只能去跟山长等人商量。 刚巧书院里有下次月考的试卷,一合计,便干脆拿出来重新开考。 等到考完,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了,一群学子们都三三两两,哀声连连地出了云麓书院。 郁齐光考得浑身都发软,眼前发花,他扒拉着沈隽意:“阿隽,我要累死了,最后那道题我都没写完,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太难了吧!你考得怎么样?” “勉强还行吧。”沈隽意淡淡道。 “现在那么晚了,肯定没车回去了。我们得找个地方住!”郁齐光左右看了看,刚巧看到姜青榕也出来了。 姜青榕到处瞅了两眼,见到不远处冲自己招手的妹妹姜青柚,刚要过去,就看见了沈隽意二人。 他嗤笑了一声,睥睨着两人,昂首挺胸地走了。 他跟要露宿街头的穷鬼不同,他妹妹救了贵人,如今住的可是独门独户的宅院。 郁齐光愣了愣,大怒:“他那是什么眼神?今天要不是他像是疯狗一样追着你咬,也不必加试!啊呸,我什么智障玩意儿,有病吧!” “阿隽,你瞅瞅那姑娘是谁?该不会他还是来城里会姑娘的吧?”他推了推沈隽意,八卦道。 沈隽意正在盘算着今天去哪里住宿,闻言,只简单地瞟了眼,“他妹妹。走了,我们去找客栈。” “他妹妹?他妹妹怎么在城里的?”郁齐光觉得奇怪,但也没纠结,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客栈了。 学子里也有不少人是外地前来的,郁齐光性格外向,很快就从一些学子口里打听到了想要的讯息。 两人一路去了城北的小客栈,沈隽意看着眼前破败矮小的客栈没有进去。 郁齐光不解地拉他,“怎么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最物美价廉的客栈。虽然破旧了点,但一晚上才收十个铜板,咱们两个住一间,才五文钱一个人。” 郁齐光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算完很是美滋滋。 很多学子都听说了这客栈,也纷纷过来投宿,现在柜台前都挤了一堆学子。 郁齐光看了眼沈隽意的腿,自顾自往前挤,“阿隽,你等我下,我去抢房!哎呀,你们别推了……” 只是,哪怕郁齐光费了牛二虎之力,轮到他时,房间已然定完了,只剩下柴房了。 他灰头土脸地出来:“没房间了。柴房还是算了,那么阴冷,我是无所谓,你这腿可不能再经不住……” 沈隽意看他一脸落寞,捏了捏掌心姜映梨塞给自己的二两银子,眼前浮现她嘱咐自己安心花钱的模样,嘴角勾了勾。 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没事,前面还有客栈,我们再去看看!” “那客栈贵啊,一晚上得三四十个个铜板呢!”郁齐光嘟囔,“城里东西就是贵……” “没关系,我出钱。” “好,诶……”郁齐光惊讶,“你哪里来的钱?伯母治病吃药都没花钱,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再说了,你回头还得治腿呢!” 讲到这个,郁齐光就来气:“都怪姜映梨。你还娶她……哎,咱们来了城里,这里比镇上大夫多,我明天出去找找有没有接骨医术好的大夫……” 沈隽意低头看了眼跛腿,轻轻地摁了摁,没有说话。 当夜,他们寻了个条件好的客栈,不但提供热水热食,被褥都是干净的,除了贵没毛病。 翌日,沈隽意醒得有点迟,望着头顶陌生的帐子,他还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捂着头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额角。 他不大习惯和人一起睡,更何况郁齐光睡姿还不佳,他辗转到半夜才睡着,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劲儿。 门突然被推开,郁齐光冲进来,脸色惨白,见到沈隽意醒来,他哆哆嗦嗦道:“阿隽,你可醒了。我和你说,出大事了!” “什么?”沈隽意下床穿好鞋,走到脸盆架旁开始洗脸。 “我刚去下楼买早饭,发现昨天咱们去的那个小客栈……走水了!据说是小伙计忘记灭灶膛里的火,烧着了柴火,连着半个客栈都烧没了。死了两个人,住在二楼的好多是跳楼求生,摔断胳膊腿的不少,还有被烧成残疾的……” “……阿隽,昨夜多亏你磨蹭了那两下,不然咱们要是住进去,怕是也逃不了……”说到这,郁齐光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我家可就我一个儿子,不能断了香火传承,对不起祖宗啊……” 沈隽意惊愕,拿着洗脸巾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姜映梨塞给自己银子,说不差钱,安全第一的认真模样。 他低眉,眼底神色复杂:“……是我们走运。” 走运这个词跟沈隽意从小不沾边的,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说出这个词! 第二十八章 前世今生 姜青柚来接姜青榕,远远看到不远处那道长身而立的修长身影,看不清脸,却气质卓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哥,那是谁?” “沈隽意那瘸子呗。”姜青榕撇了撇嘴。 “那是沈隽意?”姜青柚愣了愣:“不可能!” 沈隽意断腿二次受创,哪里还能来参加入学考试。 “要不是他,我们今天何至于加试!遇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姜青榕也被加试考得面如菜色,眼下脑子都发疼发紧。 他并不觉得自己陷害沈隽意作弊有什么错,反而觉得沈隽意不乖乖滚蛋,还搞出加试害人有大错。 他抱怨道:“这新换的试卷颇难,我也做得也不大顺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考上。” “阿柚,到时候你可得让黎侯爷多多跟山长美言两句啊!你都帮了莫敛舟,我可是你亲哥哥,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莫敛舟经过黎侯爷的推荐,已然是山长的关门学生了,以后前程一片光明,他可不能落后。 姜青柚敷衍地颔首:“我知道了,大哥。只是侯爷最近也有点烦恼,我不好打扰他,等过几天,名次出来,他心情也好些,我再提。” 这黎侯爷便是姜青柚救的贵人,是从安京来的信阳侯,身份尊崇,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因为姜青柚的救命之恩,又欣赏她的品行,黎侯爷还提出要认她为义女。 “怎么了?”姜青榕急忙问道。 “侯爷以前的老师得了怪病,现在正在到处寻名医呢!前阵子侯爷只身上山寻药,就是为了给他老师治病。”姜青柚蹙眉:“可这名医哪里那么好找啊!侯爷也急得焦头烂额。” “算了,不说这个了。姜映梨最近怎么样了?” 姜青榕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要关注姜映梨那个肥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不就那样。” “她就跟疯子一样,泼辣蛮横,前阵子还跟家里吵了一架,爷爷他们都气坏了。” 姜青柚翘起唇角,只要姜映梨过得不好,她就高兴。 谁能想到前世高高在上,美貌优雅的诰命夫人,现在却成了个满脸红疙瘩,胖如肥猪,脾气暴躁的丑妇呢! 突然,她蹙了蹙眉,又问道:“沈隽意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能来考试?他娘死了没?” “没听说他家办白事!”姜青榕觉得妹妹很奇怪,“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沈隽意那腿都折了,就是他真考上云麓书院,书院里也不可能会收个跛子进去读书的。” “朝廷可规定了,身有残疾,不能科举!” 姜青柚闻言,眉头略略舒展开来。 是了,沈隽意就是个瘟神转世,他的腿不可能会好,就是才学再好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郁郁不得志,暴毙身亡! 莫敛舟才是未来真正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而姜映梨和沈隽意——肥婆与瘟神,才是绝配! 恐怕姜映梨到死都不会想到,她不但抢了她的未婚夫,还怂恿她娘提议家里,把她嫁给沈隽意冲喜的! 姜青柚嘴角扬起了一抹笑,看向姜青榕:“那你让家里多盯着点姜映梨,有任何动向,记得跟我说。好了,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第二十九章 新衣裳 廖婶子来送做好的衣裳时,得知沈母病情好转,很是为她高兴。 姜映梨翻看了着篮子里装的新衣服,满意道:“廖婶娘,您的手艺太好了,动作又快,多亏了您。这样一来,等沈隽意考上云麓书院,就能穿着新衣裳去读书了。” 廖婶子被她夸得眉开眼笑,“你们喜欢就好。” 倒是沈母一脸懵逼,“这什么衣裳?” 廖婶子笑道:“阿梨给你和阿隽买了布做秋衣。她说自己不擅长针线,就让我帮忙搭把手。你瞧瞧,这就是给你做的,我给你做个外衣和夹袄,等到天气冷了,外面套上叠穿定然暖和。” 她拿出一件绀色斜襟盘扣外衣和银灰色的福字夹袄,“这颜色选的也好,你试试看。这可是你儿媳妇疼你,特地给你选的。” 沈母没料到姜映梨会给她买布做衣裳,更没想到廖婶子会替姜映梨说话,一时语塞。 可看了眼胖如肉山,满脸疙瘩的姜映梨,她又倍感膈应,推开衣裳,别开眼:“我不用。我有衣服穿!” “这……”廖婶子尴尬,看了眼姜映梨。 姜映梨笑了笑,也不在意,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讨好沈家母子才买布的。 她本意是给自己做衣服,他们只是顺带,领不领情也无所谓。 她拿起自己的两件衣服:“廖婶娘,您坐会儿,我先把衣服放回去,给您倒杯水哈!” 廖婶子应了声,目送着她离去,这才转向沈母:“阿珠,这都是一家人,你作甚还跟她闹脾气啊!” 这唤的是沈母的本名——李玉珠。 沈母抿唇低头,眼眶微红:“我心里难受。你说他婶子咋那么狠……” 廖婶子叹气,开导道:“可人进了你们沈家门,就是你们沈家人了啊。先前阿梨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她现在不也挺懂事的吗?前头她担心你和阿隽营养不足,特地去我家买蛋买鸡的,眼下看天凉又给你们做了秋衣。” “儿媳妇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她看沈母愁眉不展,又道:“而且,她那模样先前在咱们村可也是个顶个的出挑。就是现下脸上长了点疹子,又胖了点,可人胖也是福气啊!” “你看她,进门后,你这病好了,阿隽还能顺当地去考试,这多难得啊?” 谁不知道沈隽意从来没机会正式上考场,这些年都给耽搁了,连姜青榕都中了童生,他脑子那么聪明,却还是个白身,叫人唏嘘。 “说不定啊,她就是你们沈家的福星呢!也许回头阿隽的腿也能治好,还能考个状元回来给你争脸呢?” 越说,廖婶子越发觉得有理。 沈母心情复杂,没有答话。 廖婶子拍了拍她:“我听说她先前为了阿隽能坐上牛车去报名,还把她亲堂兄给踹下车了,姜家背地里都骂死她了。所以啊,她要真心愿意好好过日子,你也别太苛责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陪着沈母说了会子话,廖婶子眼看天色不早,就起身离开了。 刚走出门,姜映梨就快步追上她,塞过去一把铜钱:“婶娘,这个给您。” 一把铜钱瞧着少说也有三四十文。 当下男人出去打零工一天也不过十文钱,廖婶子吓到了,推拒着不肯要:“不过是动几下针线的功夫,你还把碎布头留给我家虎妞了,哪里能要你的钱啊。快收回去!” 姜映梨不愿占便宜,笑着推回去:“您要是不要,我下次可不敢找您帮忙了。” “可……” “灶上还在煎药呢,我先回去盯着了!婶娘您慢走啊!”说完,姜映梨不等她反应,拔腿就往回跑。 “诶,这孩子……”廖婶子哭笑不得,心里又倍感熨帖。 为了做这六件衣服,她也是费了半个月心力。可乡下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平日里旁人也就是送些家常的鸡蛋蔬菜,可没这么大方的。 却没想到姜映梨这般懂事明理! 之前她也是偏信了村里的谣言,误会了姜映梨! 廖婶子悠悠然感慨,只希望沈母听劝,别太钻牛角尖了! 姜映梨回去后,就把煎好的中药给沈母端了过去,“仔细着烫,慢点喝。” 沈母沉默地喝完了中药,苦涩让她皱紧了眉头。 眼前突然多了几颗红艳艳的山楂果,她抬头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前头去山上摘野菜看到的,味道酸中带点甜,用来去苦味正好。” 眼下正好是吃山楂的季节,山上正好有两棵树,只是山楂酸涩居多,少有人去摘。 “时候不早了,沈隽意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去做饭。”觑了眼沈母的脸色,姜映梨主动端着碗出去了。 沈母疼爱儿子,她作为弄断沈隽意腿的罪魁祸首,自然难得沈母好眼色。 她也很识趣的避开。 沈母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又无声闭上。 她是真不晓得如何跟姜映梨相处! 她知道胡大夫是姜映梨费心请来的,她也心里感激,可想到自家儿子的断腿,经受的痛苦,余下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叹了口气,拿起一颗浑圆的山楂果咬下,一瞬间酸意直冲鼻腔,口内的苦味是消了,她却被酸出了痛苦面具。 “……” 这是哪门子的酸甜? 沈隽意是临近正午回来的,姜映梨刚做好饭,见到他没缺胳膊少腿,还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他听劝了。 沈母这会子正坐在屋檐下,看到儿子,连忙踉跄站了起来,激动道:“阿隽,你回来了?如何?你进了考场没有?” 沈隽意:“……进了。” “阿弥陀佛,你爹保佑,佛祖显灵,可算是没倒霉到家。”沈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这还是这几年来,沈隽意头回顺利进了考场的,可不是神佛庇护嘛! 沈隽意:“……” “娘,我饿了。” “饭好了,去洗个手来吃吧!”姜映梨把午饭端上了桌。 为了庆祝,午饭算是比较丰盛,一份鲫鱼豆腐汤,一份芥菜炒肉丝,外加清炒野菜和凉拌木耳,吃的则是红薯饭。 这还是沈母自病后,第一次同桌吃饭。 她注意到姜映梨不碰荤菜,全程都在吃素菜,就是碗里也是红薯多饭少,给沈隽意装的是饭多红薯少,给她则全是大米饭。 沈母看着肥嘟嘟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后没忍住,在给儿子夹了块鱼后,也给姜映梨夹了一筷子肉丝。 姜映梨愣了愣,反射性拨开:“谢谢,我减肥,不吃肉的。您不用给我夹,自己吃就好!” 沈母板着脸:“我家没有只给男丁吃肉,苛责女娃的习惯。” 沈隽意顿了顿,默默盛了碗鱼汤,悄悄推到她跟前。 姜映梨哭笑不得。 他们到底在脑补什么? 她是真的不能吃啊! 减肥肯定要少吃猪肉,蛋白质最好也以鱼虾和鸡牛肉代替,而她吃红薯也是因为粗粮能增加肠胃蠕动,真不是节俭舍不得啊! 可这些话,她也不好讲出来。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沈母今后会是她减肥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第三十章 治腿 吃过饭,沈母就拉着沈隽意去屋子里说小话。 沈隽意:“娘,今天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沈母满脸喜气融融,她把胡掌柜的话复述了一遍,“就让我好好的吃药调养,说再过十天半个月就痊愈了。胡大夫可真是神医啊!” “对了,我已然求了他,让他给你看看腿,胡大夫也答应了。明天你就去城里医馆一趟!” “只要你腿脚好了,若是能侥幸通过考试,进入云麓书院。”说到这,沈母脸上浮起笑容,“我也放心了。” 沈隽意抿唇低头看腿,眼底浮起期待。 残疾是不能入仕的。 姜映梨收拾完,就看到沈隽意一瘸一拐从屋里出来,她主动打招呼:“沈隽意,考试顺利吗?” 沈隽意想起鸡飞狗跳的作弊大战,颔首道:“还行。” 他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这个你收着家用吧!” 姜映梨:“昨天没花钱?那你住哪里了?” 沈隽意:“客栈。” 想到那破旧客栈出的事儿,他慢吞吞道:“昨夜隔壁客栈走水了,据说是伙计没把柴房的火熄了,死了好几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紧地盯着姜映梨。 姜映梨眼皮子跳了跳,面上惊愕:“那你们没事吧?” 心里暗惊,难道她那些梦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预知梦? “嗯,我们当时耽搁了下,客满了,就住了另一间贵些的客栈。” 其实是沈隽意记着她的话,鬼使神差地停顿了好一会儿,却没想到这竟救了他们的性命。 姜映梨低垂着眉掩住心绪,喃喃道:“那可真是走运啊!” “对了,衣裳做好了。”她转开话题,拿出了廖婶子送来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适,还能改一改尺寸。” 沈隽意被她推进了屋子,拎着手里的衣裳,愣住了。 这是给他做的? 他其实已经许久都没做过新衣服了,身上这件五成新的儒衫还是三年前做的,衣角都洗白磨边了,却还不曾有替换的。 可现在姜映梨却一口气给他做了两件。 沈隽意摸着柔软的布料,眼底略有波动。 门咯吱一声响,姜映梨回身望去,就看到门边长身玉立,风姿奇秀的翩翩少年郎。 月牙白的衣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修长挺拔的身段,再配上他清冷清隽的眉眼和丰神如玉的容颜,说一声郎艳独绝也不为过。 姜映梨眼眸闪过一抹惊艳,满意地颔首:“我就说这个颜色适合你吧!大小瞧着没什么问题。那件绀色的呢?合不合身?” 她特地做了一深一浅两件做替换。 沈隽意抿唇:“都合身。” “那就好。”姜映梨的视线落到他的腿上,这是他身上唯一的缺陷了。“胡大夫明天没空来村里,他让咱们自己去镇上寻他。你今儿个记得早点睡!” 看够了美男,姜映梨心满意足地去睡午觉了。下午她还有事要做呢! 独留下心思复杂的沈隽意半天没有动。 翌日,因为要治腿,一大家子早早就醒来了。 沈隽意先去厨房熬粥做早饭,又把给沈母的药给煎上。 沈母虽然能下地,但不能太劳累,就站在屋檐下看姜映梨跳广播体操。 姜映梨初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减肥,她干脆当看不见,厚着脸皮做着在沈母看来奇形怪状的动作,等到做完,身上衣服都汗湿了。 她随手擦了擦汗,就要去洗漱。 沈母看了她一眼,低低提醒:“秋日晨凉,容易风寒入体,还是换身干爽衣服为好。” 姜映梨扭头望去,沈母又连忙别开眼,装作方才说话的不是她。 姜映梨有些想笑,但还是忍着,朝她笑了笑:“多谢您提醒,我这就去。” 说完,她就去厨房打了盆热水,回屋擦身换衣了。 有了新衣服,姜映梨自然是迫不及待穿新衣了。 至于旧衣服她也没丢。 葛布衣裳虽然粗糙,但透气舒适,运动的时候穿正好合适。 简单吃过早饭,又把中药端给沈母喝了,再把真正起效果的西药留下,嘱咐她半个时辰后吃后,姜映梨和沈隽意就出门了。 沈母还让沈隽意带上了家里所有的银子。 等坐着牛车到了镇上,就碰见了出来吃饭的郁齐光。 他见到了沈隽意,眼前一亮,连忙凑上前来:“阿隽,你怎么来了?” 沈隽意淡淡道:“去看病。” “看病?”郁齐光琢磨了下,霎时明白过来:“你寻到能看腿的神医了吗?” 他们回来前去了趟城里的医馆,对方当时说沈隽意的腿难治,必须得锤断了重新接骨,且不确定能否完好如初。这个要求技术太高,他们医馆的大夫做不到,必须得找精通外科的大夫,故而他们只能黯然离开。 沈隽意也没多言,郁齐光却在得知是姜映梨找来的大夫时,就非要缠着陪同。 他可不放心姜映梨! 姜映梨也没阻拦。 一行人到药铺时,小药童见到姜映梨,立刻高兴喊道:“师傅,人来了!” 胡掌柜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点了点头:“进来吧!” 郁齐光愣住,沈隽意来城里的机会不多,可能不认识胡掌柜,但他却是知道的。 这胡掌柜的药铺才开了不过区区三年,比之城里其他几十年的老店来说,资历尚浅,也就是实惠不宰客,这才有了些回头客,多出挑却不见得。 他忍不住问道:“胡掌柜,你家看外伤的大夫不是走了吗?我同窗伤的可是腿啊!我不是质疑你们家的医术,只是连城里大夫都说治不好,您这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先前为了沈隽意的腿,他几乎把镇上的医馆都给问了遍。 也慕名来过这,但很不凑巧的是那大夫回乡了,这才没来此看成。怎么现在又能了? 胡掌柜扫了眼姜映梨,微微一笑,语气傲然:“当然。因为我们聘到了更厉害的外伤大夫。” 他可是见过姜映梨的本事的,这又是她的相公,她定然会竭尽所能! 更何况,他偷偷打量了眼沈隽意,沈公子这般丰神俊朗,气质卓然,谁舍得让他当一辈子跛子呢! 第三十一章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原来如此。那我们能见见那位厉害的外伤大夫吗?”郁齐光还是有点不放心。 胡掌柜悄然看了眼姜映梨,笑道:“这是自然。只是眼下他有事耽搁了,可能要晚些过来。各位先进来吧!” 几人随着胡掌柜进了药铺,郁齐光就四处打量了起来。 胡掌柜见他颇为上心,好奇道:“这位是?” 郁齐光:“哦,我是他的同窗好友,我姓郁。” 胡掌柜闻言笑了笑,转向沈隽意:“沈公子,你跟我去后头厢房稍作准备,晚些大夫就过来了。郁公子就在此稍作歇息吧!” 姜映梨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郁齐光瞬间警醒,他立刻也跟上,“你干什么去?” 胡掌柜回头提醒道:“这位是沈夫人……我们可以让一名家属陪同的!” 毕竟姜映梨是要入内看诊的,他得帮着打掩护把人送进去。 “她?家属?”郁齐光都快被逗笑了,他很快正了正色,严肃道:“我还是阿隽唯一的好友呢!我们同吃同睡,堪比亲手足。她能进,那我也能进!” 反正他不放心姜映梨。 他可没忘记,沈隽意之所以会断了腿,就是因为姜映梨。 虽然两人已然成亲,沈隽意态度也有所变化,但郁齐光可没有被糖衣炮弹腐蚀化,他得盯着姜映梨,防止她使坏! 他得守护住沈隽意。 姜映梨都无语了。 沈隽意皱眉:“齐光……” “我不管!反正,要么一起进去,要么就一起在外面等着!阿隽原谅你了,可我还记得牢牢的,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郁齐光不肯妥协。 胡掌柜不知道这其中的牵扯,刚要说话,姜映梨朝他使了个眼色,主动道:“好,那我不进去。胡大夫,就劳烦你了,我在外面等也是一样的!” 胡掌柜接收到讯息,只能先带着沈隽意进了后头的厢房。 郁齐光看了眼姜映梨,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寻了把椅子坐下。 姜映梨站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转身要走。 郁齐光立马站起来,警惕道:“你要作甚去?” 他得盯住她才好! 姜映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出去给沈隽意买点吃的回来!” “阿隽都进去看病了,哪里还能吃?我看分明是你自己想吃吧!那么胖了还吃吃吃……”郁齐光看她对沈隽意的伤还无动于衷就生气。 “郁齐光,你家住河边的吧?”要不是郁齐光的确是为了沈隽意好,姜映梨也对沈隽意有愧,她哪里用得着在这忍他的阴阳怪气。 “你,你怎么知道?”郁齐光怔愣了下,回完了后,他才反应过来,“我说,你根本不关心阿隽的伤是不是?你就不担心那大夫医术行不行吗?还有阿隽能不能好转,你怎么那么没心啊!” 姜映梨刮了他一眼,“沈隽意自己都信任人家,你操哪门子的心啊!放心吧,会没事的!我肚子难受,我先去如厕了。” 说完,她从正门一溜烟跑走了。 “喂……你到底是要吃还是要……”郁齐光真是气死了,等回味过来话,面颊也慢慢吞吞的红了起来:“姑娘家什么都敢往外说……真不害臊!” 没办法,他只能气呼呼重新坐了回来,双手环胸,牢牢盯着后院的方向。 姜映梨从前面街道往后绕过居民区,这才找到了药铺的后门。 这是上次来药铺发现的。 她敲了敲门,后门应声而开,胡掌柜连忙把她放进来,领着她去了最偏僻的那间厢房。 他边推门边轻声道:“你可算是来了。我刚给扎了针,又烧了点助眠的安神香料,现在人已经熟睡了。” 简陋的雕花木床上,沈隽意已然合目睡着,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下清浅的痕迹。 姜映梨坐在床边,撩起了被子,低头开始仔细给沈隽意检查跛腿。 先前在家里她也是悄悄观察过,但还是没细致的查看。 等到检查清楚,她心里也有了数。 沈隽意的腿先前是骨折过,虽然进行过粗糙的包扎和矫正,但治疗没有对症上不说,他后面应该也没好好休整过,就导致骨头有些歪了。 更严重的是,当时崩裂的碎骨还有些留在骨肉里,这就导致他走动间摩擦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也会产生锥心的疼。 这些疼痛光是想想都难以忍受,但怕家人担心,沈隽意却从来不说,甚至还帮着家里干活分担家务。 姜映梨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控力才能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特别是面对着她这个罪魁祸首,还有姜青檀这个帮凶,他都没有表露出厌恶和追究。 他甚至还被迫娶了她。 一时之间,姜映梨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人真的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好! 就——怪叫人疼的! 她不由叹了口气。 “姜姑娘?”胡掌柜见她唉声叹气,以为她也没办法,只能安慰道:“这个腿是先前就没治好,落下了病根。我也看过了,要是想治好,定然是要把腿骨重新折断,再行固定长好。只是这样风险极大,可能会造成二次残疾,不然……” 这毕竟是对方的丈夫,胡掌柜也不好说太多丧气话。 姜映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还能治。” “不然我们就算……嗯?能治?”胡掌柜愣住了。 姜映梨:“嗯,就是重新接骨和清创有些麻烦,就是手术时间得延长些。另外要劳烦你给我找些合适的夹板和绑绳过来。” 这样的外科手术她做过不少,就是肋骨断裂的手术都是做过的,这种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就是要费些时间。 找干净合适的木板这些并不是难事,就是胡掌柜倍感惊奇,“好好好,我这就去,还有别的需要的吗?我一块儿准备一下。对了,这个安神香比较浅,如果是手术可能容易疼醒……” “这个没事,我自有安排。”姜映梨空间里还有麻醉剂,并不担心这个。“对了,再烧点热开水,还有干净的布。” “好,那我出去了。” 胡掌柜脑子里都飘过一排手术二字。 天爷啊,这姑娘还能做接骨手术! 手术! 这可是朝廷御医才敢提的,他这辈子都是只在手札里看过,还没见过的! 她竟然还能做! 可见本事能为! 所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第三十二章 给沈隽意做手术! 胡掌柜把姜映梨需要的材料都给搬了进来,他好奇地看了眼床上的沈隽意,又见姜映梨闭目养神,没有丝毫紧张之意。 他越发好奇了:“那个,姜姑娘啊,我东西都准备妥当了,都在这里了。对了,我怕他疼醒,又叫小童熬了碗麻沸散,要不要我喂着喝下?” 虽然姜映梨没有要求,但药铺先前也有一套治疗流程的,胡掌柜也是把外伤的步骤都给补齐了。 姜映梨睁开眼,活动了下双手,做手术得有一双灵活的双手,好在原主这手虽然胖乎乎的,但也是灵巧的。 闻言,她拍了拍身边搁浅的小包袱,淡淡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了!” 胡掌柜没有动,目光期待地望着她:“那……” 姜映梨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出门外,又残忍的合上门:“别让人来打扰我!” 胡掌柜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懊恼,只要姜映梨本事足,以外都不是事儿! 虽然他不是想偷艺,而是想观摩,但他这行为也是不妥当的! 人家谨慎点也是正常。 如果姜映梨知道他所想,肯定会说,她不怕偷学,她只是不想暴露空间罢了! 不过,姜映梨也晓得胡掌柜帮她良多,特地是这两次打掩护,也是辛苦了他。 回头她再多给他加一次出诊机会作为感谢吧! 姜映梨没有喂沈隽意喝下麻沸散,她空间里有更好的麻醉药呢! 她先给沈隽意的腿部进行了局部麻醉,然后这才开始陆陆续续取了工具出来。 先给工具消毒,然后戴上无菌手套,这才给沈隽意的腿部进行消毒,然后再拿起了手术刀。 这清创,又得重新接骨,很是麻烦耗时。 姜映梨又没有助手,足足忙活了快小两个时辰,日上三竿,这才结束。 她收拾了工具,又清理干净了血迹,才去开门。 胡掌柜见她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面色看着也不大好,连忙拿了手巾过来,“姜姑娘快擦擦汗!您累着了吧?去坐着歇会儿。” 小童很机灵地给端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姜映梨也没客气,一口气喝干了两杯,才稍稍缓解了口渴,舒了口气。 屋子里太过闷热,她身体又虚胖,差点没被憋死。 她这身子是真的不行,还是得加强锻炼。 “手术成功了吗?”胡掌柜好奇地问道。 “嗯。” 姜映梨手术基础是很好的,这次手术也很成功。但是个人体质不同,恢复情况也不同。 毕竟沈隽意受伤时间长不说,也没好生修养缓和,这才导致伤势一再加重。 现在就是治好了,也会比第一次需要更长的时间康复和修养。 好在农忙也过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能安心养伤。 眼看时间不早了,姜映梨背起小包袱起身要走,胡掌柜看她脚步虚浮,挽留道:“要不再休息会?” “不用。人快醒了,后面交给你了,我先去前头了。”姜映梨摆了摆手,又从后门离开。 郁齐光坐在前堂,双脚焦急地点着地,目光望着后院。 之前他觉得有异,几次想要闯进去瞧瞧,都被小童给拦住了。 最后还是胡掌柜出面拦住了他,“郁公子,你不必担心。我们大夫已经在里面给沈公子手术了!你这样贸贸然吵闹,会影响我们大夫分心。到时耽搁了,害的可是沈公子啊!” 郁齐光听到手术二字,眼前一黑,立即焦灼三连问,:“手术?那岂不是很严重?一定能够治好吗?” 手术那是离他们很远的词儿,一般都是军队里用得居多,为了救治伤重的士兵才会动用。有些则是御医院的御医才有这等本事。 胡掌柜安抚道:“这个也不好打包票,毕竟手术都会有点风险存在的。但我们大夫是专业的,你要相信我们!你只需耐心等待,沈公子会好转的。” 胡掌柜觉得姜映梨把握肯定很足,毕竟那可是她的亲相公。 郁齐光无计可施。 人都进去了,余下的就只能等了。 最后,他双手合十,暗暗祈祷着:“老天爷保佑,阿隽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好起来……” 现在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了,想到姜映梨还没心没肺地跑出去了,郁齐光就生气。 眼下看着姜映梨边抱着包子啃,边走进药铺,他憋了半天的怒气就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指着她就破口大骂:“姜映梨,你个没良心的肥猪!你还有脸吃啊你?” 姜映梨刚才饿极了,路过一家包子铺,顺手买了两个包子充饥。 看郁齐光眼眶里都是血丝,虽然不高兴他喊肥猪,但她做了几个小时手术,这会儿又累又疲又饿,实在没心思跟他吵架。 她随意地塞了个包子过来:“喏,给你个就是了。” “滚,谁稀罕你的包子!”郁齐光抬手拍掉包子,气炸了:“阿隽在里面挨刀子,你却吃喝玩乐到现在才回来!你到底有没有把阿隽当成你的大夫?” 姜映梨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额角,也有些不耐烦:“这人不是没事吗?” “你——”郁齐光感觉自己就像个炮竹,下一秒就要炸裂了。 这时,小童出来通知他们,沈隽意醒了,胡掌柜请他们进去。 郁齐光也顾不得跟姜映梨吵架了,立刻拔腿就往里跑。 姜映梨咬了口包子,慢慢吞吞跟了上去。 沈隽意醒来后还有些恍恍惚惚,耳边是胡掌柜嘱咐的话语,“……记得这阵子切记乱动……还有不能饮食清淡,不可喝酒吃茶……沈公子,你听清楚了吗?” 他被唤回心神,眼神迷惘:“啊?嗯……” 胡掌柜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想着姜映梨在,估计沈隽意记得牢不牢也关系不大,便也没多唠叨。 郁齐光冲进屋里,看到人还活着,松了口气,扑到床边,就急吼吼道:“阿隽啊,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脚疼不疼啊?我听说你都动刀子了……” 胡掌柜摸了摸鼻尖,尴尬的视线落到了姜映梨身上。 他怎么感觉这位才更像是沈公子的妻子? 姜映梨看这夸张程度,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沈隽意被乱糟糟一叠声追问,弄得头又开始发昏了。 他隔着厚厚的绷带摸了摸腿,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回道:“不疼。” 姜映梨吐槽:当然不疼,她可是给打了镇痛的,更何况麻醉还没回阳呢! 第三十三章 云麓书院的病人 郁齐光看了看沈隽意被雪白绷带绑得严严实实,犹如猪蹄般粗大的腿,无从下手查看,便只能转向胡掌柜询问情况。 得知手术成功,他又问了注意事项,眼角余光看到还在啃包子的姜映梨,磨了磨后槽牙,气呼呼地瞪向她:“姜映梨,胡大夫交代的,你可听清楚了?” 姜映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懒懒地应了声:“嗯。” 郁齐光不信,“你一直在吃,你哪只耳朵听了?你给我重复一遍!我告诉你,阿隽要是不好,这次我绝对饶不了你!” “齐光。”沈隽意喊了他一声。“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郁齐光却不肯让步:“你腿都这样了,还怎么照顾自己?伯母也体弱无法照料你。若是她再不用心,回头岂不是又叫你需上加霜!好不容易等到这样的机会,你可不能再被耽搁。姜映梨,你说啊!”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姜映梨。 虽然知道郁齐光是真心为了沈隽意,并非可以针对自己。 但此刻,姜映梨的拳头都硬了。 可看到沈隽意的腿……也确实是她之罪! 胡掌柜忍不住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瞄了眼姜映梨冰冷的脸色,打圆场子道:“没事……” 这小伙子怕是不知道,这些注意事宜可都是眼前人所交代的,他只是转述! 他话还没说,姜映梨就面无表情,毫无遗漏的重复了一遍,抬了抬下巴,反击道:“可以了吗?管家婆?” “你,你说谁管家婆?”郁齐光气炸了。 沈隽意也面无表情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争吵,转头对胡掌柜道:“这次多谢您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知道诊费如何算?还有那位外伤大夫,我还没跟他致谢……” “是啊是啊,那位大夫人何在?他治好阿隽的腿,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可得好好感谢他一番。”郁齐光的注意力也被拉回来。 胡掌柜眼角扫过姜映梨,嘴上笑道:“做手术易耗费心神,她先回去歇息了。至于诊金,等到公子腿有所好转,再来付也不迟!” 这次没耗费什么药材,便是有耗损也会从姜映梨今后的诊金里扣除。 既是要离开,沈隽意的腿脚不能乱移动,得寻马车,郁齐光自告奋勇地去找了。 胡掌柜看她把手里的包子分给沈隽意,说道:“沈夫人,这里有些药给沈公子,我给你嘱咐下如何用。” 姜映梨被沈隽意拒绝包子,闻言,她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 沈夫人?她看了眼沈隽意清俊精致的脸,勾了勾唇角。不亏!还挺好听的! 她笑了起来,眼睛闪亮亮的:“好啊!” 她跟着胡掌柜出门,倒是没发现沈隽意不知为何,白皙的耳朵蓦然红了起来。 走到偏僻处,姜映梨单手环胸,捏着下巴道:“说吧,您这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办?” “咳咳,你不是答应一个月出两次诊吗?前头城里云麓书院的山长出重金求医。据说病症极其复杂,许多大夫过去都无功而返了。”胡掌柜搓了搓手,笑眯眯道:“你连肺痈都能治,这些肯定不在话下吧!” “云麓书院的山长?”姜映梨挑了挑眉,“病的是谁?” “这就不清楚了。听说仿佛是山长的老师还是至交……”胡掌柜回道,“对了,你家相公不是考取了云麓书院吗?” “你若是能治好人,你相公在云麓书院定然也能得山长青眼,一帆风顺的!” “我知道了。”姜映梨点了点头。 能说出重金求医,想必不是少数目了! 胡掌柜见她应承,心里一喜,“那好,届时我来接你。” “那倒不必,你告诉我时间,我自己来。” “好。” 跟胡掌柜约定好后,郁齐光也找好了马车,与车把沈隽意搬上了车,又跟着一道把人送回了村里,这才安心地折返回镇上。 对此,姜映梨很是无语。 到底她跟沈隽意是夫妻,还是他是啊? 第三十四章 对沈隽意用强? 得知沈隽意的腿做了手术,好转后能如常人后,沈母肉眼可见地精神了。 甚至知道胡大夫不着急要诊金,给了他们凑钱的缓冲时间后,沈母更是感激涕零。 沈母:“胡大夫真真是活菩萨转世啊!我定要给他供个长生牌,回头还要去庙里给他点长明灯!” 她是说到做到的,立刻就寻了块好木头给胡掌做了块牌位供奉。 据说那本来是要留给她百年后的! 姜映梨:“……” 反正只要不写她就成! 姜映梨只当没看见,跑去厨房煎药了。 她先给沈母端了药,沈母看着药就犯愁:“我好多了,这药能不能不喝了啊?” 倒不是怕苦,是想省钱给儿子! 姜映梨略略一猜,就大概知道她的心思:“这药还剩两贴。喝完就不用再喝了,但是那药丸还是得吃来巩固病情的。” 她说的是她配得西药,这些中药本来就是因此用来当掩护的。 为了以防沈母推脱,她撒谎道:“药丸的价钱比中药便宜一些,还是吃得起的。而且,您身体好了,沈隽意才能安心治病读书啊!好了,您快喝吧,我给沈隽意送药去!” 沈母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的女红还可以,回头还能绣绣手帕补贴家用。 姜映梨进去时,沈隽意正靠着床头,在小方桌上写字。 小方桌是姜映梨拜托廖婶子的丈夫按照沈隽意的身高定做的。 最近考试也考完了,沈隽意养伤无事可做,就托郁齐光帮忙去书肆借了书来抄,这样又能练字,又能赚钱,一举两得,就是有点费眼。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清癯,眉目清隽如画,就是拿笔的手都是纤瘦修长的。 姜映梨走过去,少年手一顿,搁下毛笔,抬眼望来。 姜映梨把药碗递给他,“快趁热喝。” “劳烦你了。”沈隽意也没矫情,仰头一饮而尽,搁下碗,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自在地擦了擦嘴角:“怎么了吗?” 姜映梨是被他滚动的喉结吸引了视线。 世上怎么有人好看到连喉结都那么性感呢! 被抓包后,厚脸皮如她一时间也有些脸颊发热,视线下移,她的目光落到方桌的书本上,转移话题道:“咳咳,没什么……你抄录的什么书啊?” 沈隽意的字如其人,清隽如松,却又隐含锋芒。 她看了眼就被吸引了目光,还待再看,沈隽意却蓦地动作极大地摁住书本,磕磕巴巴道:“就,就是普通的书籍。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去忙吧!我还得抄书。” 姜映梨看他目光闪烁,眯了眯眼,好奇心都被他勾起来了。 “我不忙的。没事,你抄,我陪着你,给你端茶递水!” 沈隽意:“……”那还怎么抄?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话音才落,姜映梨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他手掌下的书。 他急道:“姜映梨!” 姜映梨勾起唇角,得意洋洋翻开书,“我就看两眼,不会弄坏的……” 然后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快还给我。” 沈隽意俊脸都红了,迅速拉过她抢回书,结果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姜映梨震惊之余没站稳,她一个踉跄,就朝他仰面倒了下来。 姜映梨怕压伤他的腿,随后整个人一个乌龟翻身,反而因重心不稳,扑到了沈隽意上半身。 两人一起摔到了床铺上。 一瞬间,沈隽意感觉胸口仿佛压了块柔软的巨石,半天都喘不上气。 “唔。” 沈母的病好了许多,不但能下地,还能干些轻省的活计,姜映梨也鼓励她多活动,这样对身体的恢复有好处。 她刚拿着扫帚扫完了堂屋,见姜映梨还没从屋里出来,觉得奇怪就推开了门。 结果入眼竟是姜映梨把她身娇体柔的儿子压在身下的情景。 沈母惊愕:“……姜映梨,你想干什么?” 她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姜映梨,想把她拉起来,但姜映梨实在是太重了,她拉了两下,愣是纹丝未动。 气得她脸红脖子粗:“你就算再急,也不能趁着阿隽腿不能动,就用强啊!腿再伤到怎么办?” 姜映梨三连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她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那你倒是快起来啊!”沈母急道。 姜映梨也想啊。 但这身体柔韧性太差了! 刚才那下太突然,她给扭岔气了,这会儿腰酸疼得厉害,半天都动弹不得! 她深吸了口气,缓解了痛意,才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沈母连忙扶起沈隽意,关切道:“阿隽,怎么样?你的腿疼不疼?给娘看看,要是有个好歹……” 沈隽意就是被压得有些气闷,想起胸口触碰到的绵软,绯红从耳朵根到脖颈蔓延开。 他垂下眼眸,咳嗽了一声:“娘,我没事。不是姜映梨她的错,是我的。是我拉她的力气太大了,害她摔倒的。” 知道自己错怪姜映梨,沈母有些尴尬:“那也不该压……” 她有些说不下去,老脸都红了。 见他们母子二人面红耳赤,姜映梨尴尬的情绪顿消,“大娘,我要真想对沈隽意做什么,我也不会在时候的,您放心吧!要做晚饭了,我先去厨房了。” 说完,她就一溜烟端着药碗跑了。 沈母有些担心的看向沈隽意。 最近姜映梨的努力她也是看在眼中的,但姜映梨的名声也好,外貌也好,实在是给儿子拖了后腿。 哪怕沈隽意的腿,是在她的帮助下请人治好的,沈母可以原谅她原来的过错,但却无法真心认同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沈隽意:“……娘,我想先抄书。” 沈母:“好,娘先出去,不打扰你。有事你喊一声!” 等到沈母出去,沈隽意这才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书本,低头看到露骨文字上留下的折痕,又想起方才触碰到的柔软触感,不禁抬手捂脸叹气。 她该不会认为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孟浪人吧? 厨房里。 姜映梨把药碗放回灶台上,忍不住叹气:“谁能想到,我堂堂一介医学博士,竟然成了个睁眼瞎!” 简直是耻辱! 没错,刚才抢到书后,姜映梨兴致勃勃的一看,发现自己能认出的字屈指可数! 所以说,现在她成了个真文盲! 第三十五章 天花 翌日起,姜映梨总觉得沈隽意有点奇奇怪怪的。 每每看到她,就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 但姜映梨问嘛,他就脸红着别开脸,不说话,弄得她颇为郁闷。 姜映梨本来还想让沈隽意教认认字,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文盲,但沈隽意这般,她也不好开口。 不过,她很快就灵机一动,猜到了沈隽意的难言之隐。 这回,她给沈隽意煎完药,在沈母的严防死守下把药送进去后,就匆匆去了趟廖婶子家。 廖婶子看到她来,也很是意外:“阿梨,你怎么来了?” 姜映梨:“婶娘,我家鸡蛋吃完了,就想来跟您再买点。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有有。你上回说过后,我就给你留着了。”廖婶子连忙拿出自家屯的鸡蛋,她家养了五六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不少蛋。 姜映梨照旧全都要了,给了钱后,她主动道:“婶娘,不知道你家叔叔得不得空?” “他出去打猎了。瞧着天色应该快回来了,怎么了?” 姜映梨:“沈隽意他不是在养腿伤嘛,这天秋老虎还在,还有点闷热,他也爱干净,我们也不好给他清洗身体。就想请叔叔帮个忙!” “这个小意思,我等下就让我那口子过来!” 跟姜婶子说好后,姜映梨就提着一篮子鸡蛋回来了,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屋门口倒了个人,对方面朝小,看不清面容,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头发也脏兮兮的披散着。 沈母正俯身去扶人。 姜映梨快步走上前:“大娘,这是怎么了?” 沈母见她回来,松了口气:“这是从南方逃荒过来的妇人,刚问我讨口水喝。结果我端了水来,她直接就摔昏过去了。你回来得正好,跟我把人扶进屋歇会儿吧!” 沈母体弱,还真一个人扶不动。 她边说边低头刚要把人扶起来,这一动,姜映梨就眼尖觑见对方手上零星的几个红疹子,她连忙制止。 “等等!” “怎么了?”沈母不解。 姜映梨放下篮子,跑去拿了根棍子,轻轻挑开了对方胳膊上的衣服,就见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疱疹,间或有三两个脓疱疹。 沈母骇然,吓得退后了两步:“这,这是……水花吗?” 她在心存侥幸,希望这是水痘。 “不是,是天花。”姜映梨面色沉重道:“也就是虏疮。” “虏疮?”沈母肝胆俱裂。 她没想到自己发一次好心,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 难道他们家就真是沾上霉运,翻不了身吗?讨碗水都是虏疮病人。 她六神无主地喃喃:“若是叫人知道来了虏疮病人,咱们全家都得没命……这,这可如何是好?” 天花在现代已然绝迹,但而今却依旧肆虐。 因为天花无法治愈,又传播极快,前朝严重时曾死过十几万人,到了而今已经是谈其色变的程度。 当今官府更是采取一刀切的政策,一旦某个地区出现这种病人,可能整个村子都会被封锁,然后把全部人都抓去隔离。 说是隔离其实也就是变相等死。 死后就会被火化,可以算得上是尸骨无存。 这也是沈母恐惧的原因。 “您没碰她吧?”姜映梨问道。“跟她说话没有挨近吧?” 天花是飞沫和直接接触就会传染的。 沈母脸色惨白,神色有些恍惚:“她脸上捂了方巾,跟我说话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的。”也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异常。 “但刚才你来的时候,我挨了她一把……我,我是不是也要得天花了?”她紧张地看向姜映梨。 “不一定。”姜映梨安慰道:“您先别慌,晚些我们消毒,把衣服换了就成。” 沈母被安抚到了,她看了眼这烫手山芋:“那现在这人怎么办?我们告诉村长或者是官府吗?” “这怕是不成。”姜映梨皱着眉头。“这人只能留下了。” 不然,若是走漏风声,怕是她跟沈家上下都得没命了! 在这种要命的事情前,村长绝对不敢偏颇!第一时间就会喊人把他们押送去衙门了! “那咱们一家怎么办?”沈母急道,“这可是会传染的啊!” 姜映梨方才已经看过了,情况还没发展到脓疱疹期,只是丘疹到疱疹间的转变,可见这还没到彻底放弃的过程,还是有救的。 她迟疑道:“我知道个方子,对天花有些效果。” “真的吗?”沈母将信将疑。 这时,朝着屋外的窗户被打开,是沈隽意听到外头的动静。 他打开了窗户,看了眼姜映梨,对他娘道:“娘,人留下来吧!” 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沈母对儿子是言听计从,顿时也没话说了。 厨房后头有个小隔间,那本来是用来当柴房的,现在清空出来,搭上木板,铺上破旧的褥子就是一张简易的床了。 除了屋子有点暗,屋顶跟墙壁间留了挺大的缝隙,通风还是挺好的。 姜映梨拿了块不用的布,把人裹住,趁着村人没注意,将人抗进了小柴房。 这是她穿越后最大的优势,人肥力气也大。 等把人放好,她又从医药空间里拿了些医用酒精出来,先给自己消了下毒,又把酒精分到小瓷瓶里,拿去给刚换了衣裳的沈母。 “这个是消毒用的。把刚才人躺过的地方喷洒这些,还有碰过她的皮肤都擦擦,就会没事的,不会传染的。” 顿了顿,怕沈母不信,她补充道:“这是胡大夫给我的,是给沈隽意腿部换药消毒用的,咱们也可以用,他给了很多。” 沈母这才放心,感动道:“胡大夫真是个大好人!” 第三十六章 官差 姜映梨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医药空间有浸泡消毒液,她把自己跟沈母的的衣服都浸泡消毒,到时候再进行暴晒,基本就也能继续穿了。 沈母见她准备出门,神色忐忑地喊住她:“你,你要去哪里?” “我去药铺里抓药。”姜映梨看了眼还早的天色,对她道:“柴房大娘别去了,如果有人来,您也别跟人提起这事。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出门了。 沈母还是很担心,连给沈隽意送茶水时,还有些神情恍惚,连杯子的水都险些撒到了床上。 等到回过神来,她才手忙脚乱来擦桌子上的水迹,看着被淋湿的纸张,她手足无措:“阿隽,对不起,我,我……” 沈隽意倒是不在意,他还没来得及抄书,所以纸张还是干净的。 他抖了抖上面的水,笑着安抚道:“没事的,娘,拿出去晒下就好。左右是些水迹而已,不妨碍后面继续用。” 没给儿子造成麻烦,沈母松了口气,依旧愁容满面。 沈隽意主动道:“娘,怎么了?您是担心柴房那位夫人吗?” 毕竟虏疮实在是太吓人了。 如果是换了往常,他可能也会有所忌惮,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姜映梨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突然就想相信她试一试。 沈母点了点头,“不只是这个。还有姜映梨她……她出门了。” 沈隽意不解其意:“嗯?去抓药了?” 沈母攥紧手心,焦躁不安道:“我就怕不是去抓药,而是去报官啊!她前头最是看不惯你,现下被设计嫁给你,却不吵不闹本就让人起疑。现在连我碰了虏疮病人,她还说什么她有药方,让咱们家非留下人来。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毕竟姜映梨的前科可不少。 容不得沈母不警惕。 沈隽意抿了抿唇,“她应当不是那种人。娘,您别担心!” 这般说完,他自己也觉得颇为神奇,他竟会想去相信姜映梨这种人。 沈母嘟囔了句:“她哪里不是那种人了?你瞧瞧她前头做过的桩桩件件,对内欺负她几个姐妹,对外也是泼辣刁蛮的,前头趁着有姿色,可没少勾搭……” 说到这,她很快住了嘴,毕竟姜映梨如今已然成了自家的儿媳妇,她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到底是不好的。 只是她心里有根刺,再加上如今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很难把信任交托给姜映梨。 “我去门口守着,看她什么时候回来!阿隽,你有事喊娘一声!” 沈母虽然焦虑不安,却不想在这影响儿子。 她打定主意,如果姜映梨真的带了官差来,那她就自己把责任揽下,绝不能牵扯到儿子。 但这样一来,她是绝对容不得姜映梨再继续留在家中祸害儿子了! 虽然治疗天花的药,姜映梨的医药空间都不缺,可为了制造假象,她还是得准备中药做掩护。 她也的确知道几个治疗天花的方子,她选了个应对当前病症的方子,就去胡掌柜的铺子抓药。 胡掌柜出诊去了,但店里的药童是认识姜映梨的。 对她也颇为热情,按照姜映梨的吩咐抓了几贴药,妥帖地用棉绳系好。 见姜映梨我要给钱,药童连忙笑道:“掌柜的说,您来拿药都不用给钱的。” 胡掌柜向来很会做人,但姜映梨不想欠人情,药铺的药也是要花钱进货的,再来她也不是没钱。 她按照市价给了钱,看药童颇为恐慌,她笑道:“这一码归一码,该给的还是给的。你跟你家掌柜说就是了,他不会罚你的。我先走了!” 从药铺出来,想着家里一堆病人,她又拐去了市集的肉铺。 她去的时间有些晚,肉铺里的好肉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肉铺老板看她养得满身肥膘,立马笑道:“夫人是想买肉吗?我这还留有半刀肥肉,您要不要全拿了?” 说着,他就掏出白花花的一叠肥肉,刀子碰了碰,那肥肉还晃了两晃。 姜映梨:“……不用。” 家里上回买过肥肉榨油了,可不需要这种热量爆棚的东西了!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梅肉上,上面一点肥肉都没有,但其实却是猪身上最好的位置,也是味道极好的,但在而今都爱好肥肉的世道,是鲜有人问津的。 她指了指:“这块肉,我要了。多少钱?” 肉铺老板瞅着她一身横肉,提醒道:“这肉可不如肥肉好吃,你还是买点五花吧!” “我就要这块。” 肉铺老板见说不通,就给她称了称,“两斤一两,瘦肉三十文一斤,你给个六十文意思意思吧!” 姜映梨又看向那堆叠得老高的棒骨,她挑了三根。 这个用来煲汤最是有营养,给家里几个病人吃也利于消化。 最后,也就花了七十五文钱。 这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姜映梨满意地把东西都放进篮子里,刚给了钱,就看到几个身板笔挺的人走进了市集,她眯了眯眼,好奇地问肉铺老板:“老板,这些是什么人啊?” 肉铺老板也多看了两眼,挠了挠头,“不清楚。刚才我婆娘来给我送饭还提了嘴,说是家里有人来搜查,像是找什么人。估摸着是什么逃犯跑了!不过,这也是官府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姜映梨心里一凛,想起家里救的人,她应和了一句,就匆匆往回赶。 她没赶到村里的牛车,只能一路小跑回去。 刚跑到村口,就看到前面有两个人高马大,身着捕快服的男人,她看了一眼,就飞快垂下头,提着篮子快步要走。 这是普通人见到官差的正常反应,好奇又恐惧。 但其中年长的那位却突然拦住了她,“等等,你是这村子里的人,是吧?” “……是,官爷。” 官差两人对视了一眼,问道:“那你今天可有见到村里有生面孔出没过?” 姜映梨规规矩矩地回答:“没有。” 沈家住得偏僻,那个病人出现的时间是正午后没多久,这个时间段大家一般都是在家中吃饭或者是休息,想来不会有人注意到。 第三十七章 唾骂 郁齐光是过来看沈隽意的,他还特地提了一刀上好的五花肉,并着一些水果过来。 他发现,沈母虽然看到他很高兴,但却有些郁郁寡欢,瞧着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解地看向正端坐床上抄书的沈隽意,“阿隽,伯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怎么瞧着怪怪的?难道是你的腿伤有什么变故?”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见姜映梨那肥……咳,那婆娘?”郁齐光疑惑道,“她不都是答应了会好好照顾你的吗?她就这么跑出去玩,反而把你丢给病弱的伯母照顾了?” 说着,他又开始有些气闷了。 他就看不得姜映梨糟蹋沈隽意。 沈隽意多好的人,若不是他运气差了些,又家境差,无法专心读书,不然以他的天赋才能,现在早就有了功名在身了。 哪里轮得到姜映梨那个朝三暮四的! 沈隽意抄完了一页,他搁下笔墨,把纸张拿起来,放在床边晾干,淡淡回道:“她去城里拿药了。晚些就回来了!” 他想着姜映梨已经去了许久了,还不见回来…… 突然,他垂着眸子,开口道:“齐光,你帮我去村口看看姜映梨回来没有?今日也没有牛车出入,兴许她东西买多了,耽搁了。” 郁齐光正给他把干透的纸张收集起来,这是后面要装订成册的。 闻言,他满脸拒绝:“不,我才不去呢!” 他跟姜映梨不对付,等会怕是在村口就要打起来了! 只是看沈隽意这副模样,他很快又改了口:“那,那我去瞧瞧。但我才不是去帮她搬东西的,我是去给你拿药的。” 沈隽意勾了勾唇角,温和地笑了笑:“多谢了。” 郁齐光看着他笑就抖了抖,他边往外跑,边喊道:“阿隽,你下次还是别冲着我这样笑了!” 一个大男人笑成这样好看,怪渗人的! 郁齐光才走到村口不远处,就看到姜映梨正提着篮子,跟两个官兵说话,他心里浮起不大好的预感。 他也不跟姜映梨打招呼,直接反身就跑回了沈家。 沈隽意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焦灼模样,摇了摇头:“跑那么快做什么?她还没回来吗?” 郁齐光摆了摆手,喘了口粗气道:“不是……是姜映梨好像惹事了,她被官兵押送着回来了!” 沈母正送了茶水进来,闻言,浑身一抖,杯盏跌落了一地,脸色更是一片煞白:“什么?她,她果然去报官了!” 沈隽意脸上笑意顿敛,神色严肃,“你确定是官兵?” 郁齐光连忙扶住了站都站不稳的沈母,老老实实地回道:“是啊。那两个官兵穿的是官府的捕快服,咱们之前不还见过吗?那种绛红色,很是显眼的,更何况对方还配了刀。” 他左右看了看两人,感觉氛围很是奇怪,“阿隽,伯母,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母已然站不住了,她脸上满是悔恨,“都怪我!我以为她找人替你治了腿,总应该是有几分过日子的真心在的……哪里知道,她不过是让我们放松警惕!” 若是官兵搜查过来,发现柴房里的天花病人,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过这劫的! 这般想着,她突然紧紧抓住郁齐光的手,目光炯炯道:“齐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跟阿隽更是不似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伯母求你一件事,趁着人还没来,你快背着阿隽走吧!我来拦住他们!” 郁齐光听着她认可自己跟沈隽意的友谊还挺害羞地摸了摸鼻尖,等听到后面,他就越发困惑了,“伯母,就是姜映梨真出事,也不能牵扯你们的!这朝廷办事可是讲律法的,我给你们作证,一切都是她的错!” 沈母:“不是,是……” 沈隽意沉声道:“我哪里都不去。” “阿隽!”沈母急得眼眶都红了。 沈隽意抬起头,看向沈母,“娘,我就在这。” 他转向郁齐光,“齐光,我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 “你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都替你办!”郁齐光拍着胸脯,敞亮的道。 沈隽意招了招手,郁齐光凑过去后,他在其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郁齐光听得额头冷汗直冒,听完,他瞠目结舌,“阿隽,你们……你们也太大胆了……” “我也不想为难你。齐光,你可以选择帮忙,也可以选择现在人还没来,赶紧走。”沈隽意语气平静,面上丝毫不见焦灼,镇定得不可思议。 郁齐光看着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口的恐慌似乎都褪却了些,他咬了咬牙,狠狠抹了把脸:“帮!我可是你沈隽意最好的朋友,谁也越不过我去!” 说完,他就快步先出去了。 沈隽意看着他视死如归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他握住了他娘颤抖的手,温和又坚定道:“娘,您别怕。会没事的,一切有我!” 沈母攥着他的手,眼泪扑簌簌直落,“都是我的错,我今天就不该去端这碗水,也不该去扶人,更不该让姜映梨出去……都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我的儿啊……娘就不该拖累了你啊!” 她不知道自己发一场好心,怎么就没有好报! “娘,比说这些话,我不爱听。娘生养我一场,何来拖累一说。”想起姜映梨近日的所作所为,沈隽意缓缓道:“兴许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 姜映梨带着两个官兵回了沈家,她打开篱笆,比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官爷,这就是我夫家了。” 两位官兵打量着屋子,虽然很是破旧,但是院子都收拾得挺齐整干净的。 “你方才说,你婆婆和相公都病了?”年长的那位官兵问道。 “是啊,都在屋里头。” 姜映梨刚走到门口,里面冲出来一道人影,指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唾骂:“好啊,姜映梨,阿隽伤那么重,你非但不照顾他,还跑出去勾搭两个大男人回来?你还有没有点为人妻的羞耻心啊!” 第三十八章 沈隽意不行? 姜映梨见到郁齐光,愣了愣,旁边两个官差皱了皱眉,问道:“他是谁?” 姜映梨垂下眼眸,低声回道:“是我相公的同窗,云麓书院的学生。” “你相公是读书人?也是那云麓书院的学生?”官差很是诧异。 要知道云麓书院很是难进,每回科考都能输出不少人才,里面有童生功名在身的也有不少,是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而姜映梨这外貌体型,能不能嫁出去都是个问题,却能嫁给个云麓书院的学生?如何不让他们奇怪! “嗯,刚参加了考试。他病了,不能出来,官爷要进去看看吗?”姜映梨回道。 她刚才被拦住,回答了问题要走,结果年轻那个官差鼻子尖,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翻看了篮子发现了她买的药材。 在问询了情况后,两人非要跟着来瞅瞅情况。 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位颔首道:“嗯,看看。” 他们总觉得事情太巧了,而今都到地方了,那当然得先排除问题。 郁齐光拦在门口,不高兴地大声嚷嚷道:“姜映梨,你还要把人带进屋子里去?你到底有没有把阿隽当你的相公?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信不信,我让阿隽休了你!” 姜映梨拳头都硬了:“郁齐光,闭嘴,没瞧见两位官爷吗?走开,别挡路!惹了官爷不高兴,仔细把你抓大牢里去蹲着!” 她随手把人推开,郁齐光被挤得踉跄了几步,撞到了墙壁。 姜映梨懒得理他,扭头就领着两个官差往屋里走去。 郁齐光气得大叫:“姜映梨,你站住!” 她走到了沈隽意的房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屋里沈隽意一副淡然的模样躺在床上抄书,沈母则是坐在床边陪同。 见到姜映梨带着官差进来,沈母立刻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姜,姜映梨,你,你是非得要害死我们全家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是下了地狱,我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你的!你……” 她吓得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官差面面相觑。 这怎么回事? 姜映梨咳嗽了一声,朝两人腼腆一笑:“我相公的腿断了跟我有关,我婆婆就护得紧,一点风吹草动就觉得我要害他,不是故意骂你们的!让两位官爷见笑了。” 说着,她转向沈母解释道:“您误会了,两位官爷是出来办差的,见我买了药,又提了不少东西,好心送我一程,顺便慰问下相公。” 顿了顿,她抹了抹眼睛,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以前的事,我都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相公的!” 沈母眼皮跳了跳,还有些懵:“你,你不是报……” 沈隽意迅速从姜映梨的话语里提出了重点。 她没报官,是官差出来盘查那个病人,见到她买了药,时间太过赶巧,才会特地跟来家中的! 他截断了他娘的话,抬眼看向两位佩刀的官差,“原来如此,多谢两位官爷送我妻子回来!” 两名官差也没想到,沈隽意竟这般年轻好看,气质又出挑,瞧着跟姜映梨格外不般配,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都不为过! 不过看对方对姜映梨不理不睬的,连个同窗都对其指摘谩骂的,想来这婚事也是有些缘由在里面的! 两人也没想多管闲事,便上前来查看了下沈隽意的腿,见的确断了,那些药也是些活血化瘀等等,倒是也对上了姜映梨的说辞。 两人问询了两句,又在沈家几个屋子里转了转,连柴房都没放过。 最后,看着忐忑不安的沈母几人,年长的官差解释道:“你们别担心,我们就是出来捉拿逃犯的。方才检查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你们在家可有看到陌生人进你们村?” 沈母颤抖着攥紧了手心,郁齐光连忙替她回答道:“没有。伯母身体也不好,都不怎么能见风,大家都在屋里待着呢!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恶徒吗?” “倒也不是,是个染病的逃犯。你们若是见了,定然要早早报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好了,我们先去其他家问问!”说完,两人就离开了。 人一走,沈母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完了,脚一软就往下滑,亏得姜映梨眼疾手快扶住人。 “大娘,您没事吧?”她关切道。 沈母望着她这张大饼脸,心情颇为复杂,“没,没事。这回对不住,是我误会了你……” 鉴于前科,她是真以为姜映梨报官来抓人了,方才那一刻,她是生吞活剥了她的心都有。 可眼下发现是误会,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是过意不去。 郁齐光双手环胸,抬眼睥睨道:“那都怪你带着官差回来,这样敏感的时刻,任谁都会误会吧!这不能怪伯母!” 姜映梨无语:“我进村就被拦住盘问,又被发现篮子里的药材,我若是不应承,岂不是更叫官差生疑?当然只能走一遭了。” “倒是你。”她上下打量着他:“郁齐光,我方才就想说了,亏得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咋没学点圣人的机敏宽宥,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呢?” “你说谁满肚子男娼女盗?”郁齐光气急。 “说你呢!”姜映梨斜睨着他:“看到个男人就说是绿帽,你真是沈隽意的好友啊!我看你分明是想叫世间的人都知道他不行吧?” “你瞎说!我哪里有说阿隽不……”郁齐光愣住,扭头看向床上面无表情的沈隽意,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瞠目结舌道:“阿,阿隽,你,你不行啊……” 沈隽意额头青筋跳动,他闭了闭眼,语气冷冽道:“齐光,我娘受了惊吓,劳烦你扶我娘先回房歇息。” “哦,好。”郁齐光缩了缩脖子,安安分分地扶着沈母出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姜映梨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那个病人呢?刚才真惊险,你们把她藏哪里了啊?” 沈隽意冷冷道:“柴房草垛里。” 姜映梨也猜到了,原本墙角堆着的几捆稻草和柴火堆都散开了,也就是那两个官差没多想,那妇人的身子又瘦弱,这才能遮掩住。 她不过是心虚想转开话题罢了,“那,那我先去看看。” “等等。”沈隽意咬牙:“你说我不行?” 这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姜映梨回身看到他涨红的脸,突然又不尴尬了,挑了挑眉:“难道——你很行?” 论空口开车,她可没怕过谁! 特别是这种纯情少年。 沈隽意羞恼得脖子都红了:“你——” “你很生气?可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嘛!”姜映梨摊摊手:“不是你让郁齐光去堵我的吗?他说我带男人回来,我都嫁给你了,这肯定是因为你有问题我才会这样的,对吧?” 沈隽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对不起。下次不会!” 他是让郁齐光去拦,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羞辱人的话来。 姜映梨望着他俊美的脸一会,转身往外走:“原谅你一回吧!” 谁能对着这样一张脸生气呢! 第三十九章 治疗 整理好的柴房被弄乱了,柴垛和柴堆都被拆散放倒,遮住了那人羸弱的身板,加之柴房矮小昏暗,也难怪那些官差没发现。 姜映梨把柴房整理出来,披了件旧的葛布衣裳,戴上隔离手套就去翻看那个妇人。 妇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因为脸上长着红疹子,瞧不清楚真切长相。 但姜映梨依稀能够判断出她以前生活应该是不错的,因为她有着一双没生茧子的手。 人已经开始高烧,姜映梨给她做了个具体的检查,马上就制定了针对的治疗办法。 天花是没有特效药的,只能对症治疗,维持水、电解质平衡,防止感染,并保持患者的充分营养。 而且天花传染很快,她也不能让家里两个体弱的病人照顾。 昏迷中的妇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姜映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没功夫。 她从空间里拿出了退烧针,先给她打了一剂,对方很快就又迷迷糊糊的安静了下来。 老妇人身体底子还算不错的,目前还没出现败血症能症状,但也有些感染迹象,姜映梨给她做个抗生素的皮试。 姜映梨记得她以前做过天花的课题研究,空间里好像是存了几支人血丙种球蛋白的。 她埋头在空间里翻了翻,最后找到了一支抗天花丙种球蛋白。 她拿了崭新的注射剂给其注射后,又开始准备给对方清理身上的皮疹。 皮疹会瘙痒,如果挠的话,很容易导致继发性感染,而且还得保持口眼鼻的干净。 清洗类的溶液空间是有很多的,她找了瓶碳酸氢钠溶液,用干净的纱布蘸取后,一点点地清理擦洗,遇上比较严重的,就进行湿敷,以此来达到止痒消毒的效果。 在退烧针的作用下,对方睡得很是沉,姜映梨给她擦洗完累得满头大汗。 她把空瓶子和纱布等物丢回空间的医用垃圾桶里,这些也会每半个月就被空间刷新清理掉,倒是省了她处理的麻烦。 她给老妇人换了沈母的旧衣裳,至于换下来的衣服,她没准备留着,打算烧毁。 她刚把衣服丢到灶膛里,又给自己消了个毒,出门就撞见从屋里出来的郁齐光。 他见着她,吓得立刻退后了好几步,惊恐道:“你,你怎么突然蹦出来了?”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男人胆子真小!” “你说什么?”郁齐光气得涨红了脸,但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气势霎时又萎靡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觑了眼她身后:“咳咳,你刚才在里面干嘛?” “煎药。” 姜映梨为了打掩护,买了中药回来,为了以防万一,她没买对症的药,而是分开抓了好几贴,刚才自己重新配了。 现在正放在灶房里煎药。 郁齐光刚才也没仔细看那天花病人,哪怕沈母给他消毒了,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他觑了眼柴房,好奇:“……你不怕那个?” 姜映梨斜睨着他:“你说呢?” 郁齐光试探道:“你真有治天花的方子?” “偶然得了个方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就看她命该不该绝吧!”姜映梨含糊回道。 那些保命技能自然不能说的。 闻言,郁齐光有些急:“你没办法还敢把人留下?要是把阿隽和伯母给传染了,那怎么办?我说,姜映梨,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那个莫敛舟吧?想把阿隽害死,这样既没人会跟莫敛舟争科举名次,又可以跟莫敛舟双宿双飞,一举两得啊!” 他越说越还觉有可能。 姜映梨望着他,一脸漠然。 郁齐光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可想到从前的种种行为,他腰杆子就很硬,理直气壮道:“这种事情你做得还少吗?要不是,喂喂喂,你干什么……” 姜映梨拿起墙角的扫帚,对着他的腿就是一顿猛扫,把人赶到了门外,她冷冷一笑:“当然是扫垃圾出门!” 说完,她把篱笆门狠狠一关,拍拍手,转身回屋了。 与其跟他浪费口舌,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姜映梨!” 郁齐光气得直跳脚。 他就知道,这个恶妇心里根本没有阿隽! 不然怎么会让阿隽陷入危险当中! 可偏偏阿隽现在承了这恶妇的情,不然他定然要劝阿隽休了她! 第四十章 姜青柚 那位天花妇人的病慢慢稳定了,只是整个人依旧迷迷糊糊的,不见清醒。 很快就到了姜映梨跟胡掌柜约定的看诊时间了。 一大早她就爬起来,扎了个简单清爽的马尾,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掐了掐腰间的游泳圈。 好像小了些?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减肥很痛苦,不能吃,还得每天辛勤运动,但能够看到成果,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她收拾出一个背篓,上面拿蓝布盖住,别人也看不见里面放了什么,这样方便后面她从空间里拿东西出来。 沈母看到她这副打扮,好奇道:“你要出去?” “是啊。前阵子不是摘了些木耳晒干嘛,我想送去城里看看能不能卖掉!还有,家里的药喝完了,我再去药铺买点,可能要费些时间才能回来,中饭就不用等我了。”姜映梨回道。 上次那件乌龙官差事件后,沈母对姜映梨也有些愧疚,但她面皮薄,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眼下看姜映梨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只憋出一句:“那柴房里那个……打算怎么办?” 她是问喂食的问题。 姜映梨怕他们被感染,柴房里那个病人都是她亲力亲为的,喂饭也是如此。 姜映梨想了想,摸了摸下巴回道:“等我回来吧!饿一顿也没事。” 其实人昏迷也喂不进什么东西,为了保持病人的营养,姜映梨都是给人吊的吊瓶。 “对了,厨房灶上我给炖了骨头汤,记得给沈隽意喝,以形补形,这样才能早些好。好了,我先走了!” 说完,姜映梨背着背篓快步出门了。 沈母望着她胖乎乎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 姜映梨按照规定时间到了胡氏药铺,胡掌柜一直站在门口张望,见到她那道颇具份量的身影,脸上顿时绽放笑容,迎了上来。 “你可算是来了!还有什么缺的要准备的不?我立刻去弄。” 姜映梨拍了拍背后的背篓,“不用了。我都带齐了!”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胡掌柜摩拳擦掌道。 只要能治疗云麓书院的山长的亲朋故友,他们胡氏药铺定然能够扬名! 从镇上去县城需要将近一个时辰,好在胡掌柜早安排了马车。 路上,姜映梨问道:“可知道那位病人的具体情况?” “我托人打听过了,据说这位病人是山长曾经的老师,颇有名望的一位大儒。先前在京里当官,此次辞官退隐,就是被山长请来坐镇云麓书院的……”胡掌柜见她斜睨着自己,忙说回正题:“听说这位大儒病得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他经常头昏眼花,前阵子蓦然开始消瘦,手脚发木,还有些吃不下饭,看了不少大夫都不顶用。”胡掌柜回道。 “……就这些?没了?”姜映梨托着腮帮子听得正入神,闻言,她挑眉看过来。 胡掌柜咳嗽了一声,羞愧道:“……没,没了。没办法,他们口风紧,我只能打听到这些。你能判断出什么来吗?” 姜映梨无语:“就这些能判断出什么?算了,等下看到人自然就知道了。” “还要多久才到?” 胡掌柜看了看外头:“估摸还要半刻钟。”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被颠簸得麻木的屁股,心里暗暗为沈隽意心疼几秒。 他那么羸弱,还得成日里来回书院和家里,也是挺辛苦的啊! 她得多赚点钱,以后也买房住到城里去! 那位病人没有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城郊的庄子上,庄子幽静典雅,红漆门上牌匾挂着大大的三个字“上官府”。 胡掌柜上前拍了拍门,开门的是个穿着干练的下人。 “你们找谁?” 胡掌柜说明来意,他已经递过拜帖。 下人打量着他们,自从重金求医后,有不少大夫前来。 下人颔首,领着两人进去。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雅致,几人绕过抄手走廊,姜映梨还在打量着不远处的一丛秋海棠,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 “阿梨?你怎么在这?” 姜映梨奇怪地抬头望去,就见到不远处站着的几人,当先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此时正一脸诧异的望着她。 她长得一张很秀美的脸,一双杏仁眼仿佛含着一汪清泉,琼鼻樱桃嘴,配着那纤细孱弱的身形,叫人一眼便心生怜惜。 姜映梨眯了眯眼,对上对方暗含敌意的目光中,终于从记忆深处的角落寻到了她相关的记忆。 哦,是白莲花堂姐啊! 说起这位白莲花堂姐,姜映梨不得不说一句:手段了得! 在姜家全体都对原主打压欺辱下,她偶尔对原主的一点点善意就被当成救命稻草,原主对她可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放在心窝上的真亲人! 结果,就是这样一位原主最信任的亲人,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原主发胖变丑后,她不敢多见莫敛舟,姜青柚就自告奋勇替她传递东西和情意。 都说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锄头,久而久之,姜青柚自然就把莫敛舟这墙头挖到自己这头了。 所以,在莫敛舟中了童生后,第一件事就是退亲,娶姜青柚。 而原主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姜青柚那一撞…… 想到此,姜映梨的眉眼就冷淡了下来。 胡掌柜一脸好奇道:“你认识啊?” 姜映梨别开视线,语气冷冽,“不认识。” 胡掌柜跟姜映梨也是打过几次交道,明显察觉到她周身的不悦,摸了摸鼻尖,识趣地没追问。 姜青柚似是毫无所察,主动上前来,一脸姐妹好的笑容试探道:“这里可是上官大人的府邸,阿梨,你怎么能来这里?” 姜映梨冷冷睨着她:“关你屁事!” 姜青柚脸色一僵。 姜映梨怎么回事?咋突然对她那么刻薄? 至于姜映梨为何会来?她心里已经有了底。 沈隽意前阵子去考了云麓书院,怕是也听说了上官大儒的病情,特地想来讨一分人情吧!估摸着自己不良于行,让姜映梨来代劳的! 只是这大夫嘛……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胡掌柜,很快又扬起笑脸:“阿梨,我知道你想讨赏钱,可也不能什么人都往这里带啊!这只是咱们镇上的大夫,平日里看看头疼脑热还行,严重的怕是就……” “而且上官大人身体金贵,又病情古怪……可别叫大人雪上加霜才好!”她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就开始上起眼药水了! 第四十一章 消渴症 下人已经目光惊疑地望过来了。 胡掌柜也忍不住皱眉。 姜映梨语气不耐烦:“你是巴不得人家上官大人的病治不好是吧?” 姜青柚:“我当然没有。阿梨,你怎么能……” “人家只重金求医,不讲出身。你在这咋咋乎乎的阻拦,不是置人性命于不顾?” “可这大夫……” 姜映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冷冷道:“你一不认识胡大夫,二没见识过他医术,就因为他出身小医馆就断定他医术不行。敢情什么都靠你一张嘴啊!你这么能耐,咋不去街上铁口直断,给人算命啊!” “我——”姜青柚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特别是听到旁边的噗嗤笑声时,她气得都恨不得寻个地板钻进去。 姜映梨这小贱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伶牙利嘴了! 胡掌柜捂着嘴偷笑,觑见还有旁人,他又止住笑意,只偷偷摸摸给姜映梨竖了竖拇指。 痛快啊! “又来人了吗?” 此时,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响起,就看一位身着儒衫,蓄着美须的文雅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下人连忙上前行礼:“是的,赵山长,又来了两位大夫,奴正准备把人引进去给主子。” 赵山长看了眼几人,姜青柚连忙敛了情绪,笑盈盈地迎上去行礼:“见过山长。侯爷让我向您问句安好!” 她用的礼数很正,赵山长最是讲究这些。 又听到提起故人,他问道:“他身体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侯爷已然好了许多。只是毒素虽除尽,却伤了根本,大夫让侯爷多卧病休养一阵子,故而此次不能前来!”说着,姜青柚介绍带来的大夫:“这位是西南来的肖神医,最是擅长偏头疾的疑难杂症,人称西南扁鹊。小女多方打听,得知肖神医来此游历,故而特地请来,希望能给山长解忧!” “你有心了!”赵山长闻言,很是满意,他多看了眼姜青柚:“你有些眼熟,我见过你吗?” 姜青柚腼腆一笑,“小女曾陪同莫敛舟前往书院,远远瞻仰过山长。没想到山长竟也注意到小女,小女受宠若惊!” 赵山长恍然:“哦,你就是敛舟经常提起的未婚妻啊!不错,敛舟好眼光!” “您谬赞了!”姜青柚低头抿唇得意的笑,眼角余光看向一旁的姜映梨,不由微微怔愣。 她本来还担心这么说,会让姜映梨发作,有些战战兢兢。 可看姜映梨反应冷淡,毫无怒色,就好似自己奋力一拳,结果却落空了,她倍感奇怪的同时,心里也空落落的。 姜映梨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有些烦躁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诊?” 胡掌柜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使眼色。 这可是云麓书院的山长,姜映梨的相公以后还要在书院里读书呢,她好歹给人家山长留个好印象啊! 姜映梨没理会。 她是来治病赚钱的,又不是来讨好人的! 好在赵山长态度很和蔼,他温和地笑了笑:“日头有些晒,几位屋里请!我老师就在里面,就麻烦你们了。” 几人先进了屋,床边坐着个体型偏胖的老人,穿着宽松的衣衫,旁边还站着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正费力地扶起他。 赵山长连忙三两下冲过去,“老师,这是怎么了?” 上官老夫人觑了眼丈夫上官鸿:“他喝太多水了,闹着要去……” 她注意到进来的有姑娘家,又把“更衣”二字吞了回去,赵山长立刻就领会了意思。 “我扶着老师去,师母先休息。” “麻烦你了。” 赵山长扶着上官鸿去了耳房,姜映梨注意到对方走路姿势摇摇晃晃。 上官老夫人招呼几人坐下,又喊下人看了茶,这会子功夫人已经回来了。 先看诊的是姜青柚带来的肖神医。 等到肖神医收手,胡掌柜才上前把脉。 “怎么样?”虽然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但上官老夫人还是充满期待的问询,希望能得到个好的消息。 肖神医先说:“厥阴重,弦紧而无力,脉象快慢不均,节律不齐,乃郁热虚郁之状。” “跌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浮涩相搏,乃脾肾虚弱。”胡掌柜看了眼姜映梨,继续道:“老夫人可说说大人平日里的情况,我刚看大人似是如厕多数……” 上官老夫人颔首:“是啊,自从前几年开始,他就经常口干舌燥,而且胃口也大了许多。本来也好好儿的,但后来他就开始皮肤瘙痒,还总是头晕目眩,连当差都不大好了。” “我们也找了不少大夫看了,大夫就说他脾胃肾都虚,需得补一补。可什么补品都给用上了,却丝毫效果都没用。反而更严重了,眼睛也发花,耳朵也不好使了……”说到这,上官老妇人就眼眶泛红。 上官鸿连忙拉住妻子,“莫哭,我没事的。就是老了……” “两位大夫可看出病症?可有什么对策?”赵山长看向两人,目光重点落在肖神医身上。 肖神医倍感压力,他自诩自己对内科如鱼得水,但眼前人也不是能忽悠的,他回道:“我观大人身体虚弱,需得调理脾肾脏,我这给大人开几贴补身体的……” 胡掌柜突然出声:“是消渴症。消渴症不可大补,相反还需得注意吃些不精细的东西,不然只会更加严重!” “消渴症?”上官老夫人愣了愣。 赵山长皱眉道:“上回已然有大夫诊断过是消渴症。我老师也吃过消渴方,麦门冬饮子,白虎人参汤等等数道方子了,可收效甚微,这才重新请大夫。” “这些都是上消方,而大人却是中部脉,自然是对大人的病情无效。”胡掌柜回道。 赵山长看向肖神医,“肖神医可有什么说的?” 肖神医擦了擦汗,拱手道:“我对偏头部的疑难杂症比较拿手,消渴症……恐是无能为力。” 消渴症虽算不得绝症,却是个大麻烦病,而且这位的病症很是严重,又有并发症接连出现,一旦稳不住极可能会要命。 他本来就是图钱,可不想因为治死人而得罪这些贵人!更不想连累名声! 姜青柚难以置信:“肖神医,你的医术那么好,怎么能弃病人于不顾……” 她前世听过肖神医的鼎鼎大名,这才特地让黎侯爷把人寻来,就是想让他治好人后,叫黎侯爷,赵山长以及上官家都欠她一份人情的。 他怎能撂挑子不干! 第四十二章 脸皮厚的笑面虎 “术业有专攻,姑娘就莫要为难我了!”肖神医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赵山长刚要跟胡掌柜说话,上官鸿突然捂着头呻吟。 上官老夫人连忙扶着他,焦急道:“相公,你怎么了?” “我,我头昏难受,想吐……快扶我躺下歇会儿!我眼前都在发黑……”上官鸿无力道。 赵山长慌忙帮着把上官鸿躺平,望了眼慌得快哭的上官老夫人,他转首,目光灼灼地看向胡掌柜:“大夫既能把病灶说得如此清楚,想必已然胸有成竹。可否请您救救我老师,我定有重酬!” 胡掌柜偷瞟了眼气定神闲的姜映梨,硬着头皮道:“当、当然。” 应该能成吧? 姜映梨朝他淡淡地颔首,胡掌柜顿时就挺直了腰杆。 他咳嗽了一声:“我需要给上官大人针灸,劳烦各位回避一下。” 上官老夫人还有些担心,赵山长扶住她,温声道:“师母别担心,老师定然能安然无恙的!” 说着,几人就陆陆续续出去了。 姜青柚走在最后,她看到姜映梨还老神在在地站在里面,忍不住道:“阿梨,该走了!别打扰大夫给上官大人治病……”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 她是不带上自己会死么? 姜青柚见赵山长回头望来,无奈地赔笑道:“山长,这是我妹妹,不大懂事,我这就喊她一道出去,绝不耽搁大夫。” 说着,她就要来拉姜映梨。 姜映梨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目光冷冽地道:“别碰我!” 姜青柚:“阿梨——” “这位姑娘,姜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等会还要靠她给我打下手呢!”胡掌柜蹙眉阻拦道。 笑话,这病可全靠姜映梨了! 她怎么能走? 赵山长也皱了皱眉头,喊了声:“姑娘先出来吧!” 姜青柚脸色涨红,她本意是想靠拉踩姜映梨,在赵山长等人跟前刷一波明理懂事的印象分,结果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她垂头应了声,离开前回头就看对她不假辞色的胡掌柜正颇为讨好地跟姜映梨说话,她不禁咬紧了唇瓣。 可恶! 姜映梨这个骚狐狸,总是能勾得男人围着她团团转! 等到人都退了出去,胡掌柜就给上官鸿扎了一针,让他陷入了沉睡,然后望向姜映梨:“接下来呢?” 他很期待姜映梨治好这不似绝症,却胜似绝症的消渴症! 姜映梨放下背篓,背过身去翻,其实是在空间里倒腾,等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转身就见胡掌柜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指了指外头那个桌子,“你去那边等着吧!” 胡掌柜被拒绝了几次,虽然有些遗憾,倒是也无所谓。 他乐呵呵地坐到外间的圆桌旁,还煞有其事地倒了杯茶水,慢慢品尝。 这文人墨客府中的茶,那都是香气四溢的好茶啊! 室内,姜映梨用针戳破上官鸿的指尖,把指尖血涂到血糖检测仪上,很快仪器就给出了结果。 血糖指数超过了11。 也难怪会头脑发昏。 这种情况必须打胰岛素。 其实消渴症就是糖尿病,在古代只能用中药慢慢摸索着对症,但姜映梨却可以利用西药让其立竿见影。 姜映梨取了适量的胰岛素,用针管进行注射,这可以有效迅速的降低血糖。 经过刚才的问诊,包括做的检测,姜映梨得出上官鸿得的是2型糖尿病。 二型糖尿病只有部分胰岛功能缺失,一般情况下,可以通过胰岛素,口服药物以及饮食运动来改善,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姜映梨按照剂量取了盐酸二甲双胍和吡格列酮二甲双胍片等药片出来,这些都是抑制血糖的基础药。 她空间里其实还有更好的血糖抑制剂,只是不适合拿出来,只能通过基础药片来代替了。 等过了两刻钟,她又给上官鸿测了次血糖,果然已经降下来了。 她站起身,朝着胡掌柜点了点头,“可以了。” 胡掌柜喝茶喝得都有些醉了,闻言,一个激灵,连忙凑了过来,“上官大人已经没事了?” “嗯,接下来按照我配的药和饮食,后面就会有所好转。不过,后面可能还需要复诊!”姜映梨回道。 糖尿病本来就需要时刻监控血糖,其实最好是每日测一次血糖,然后进行胰岛素注射的。 说着,她把拿出来的药跟胡掌柜说了用量,为了配合,她还让口述给胡掌柜一个调胃承气的方子一道吃。 等到一切弄完,胡掌柜就扎醒了上官鸿,又去请了人进屋。 上官老夫人第一时间奔到床边,“相公,你怎么样了?” “感觉好了许多,不头昏眼花了,也不难受了……”上官鸿摸了摸头,激动地握住了胡掌柜的手,“谢谢你啊,大夫啊!” 要知道,他这阵子都浑浑噩噩的,难得有这般松快的时刻。 赵山长和上官老夫人也跟着感激。 胡掌柜裂开嘴笑道:“没事没事,都是我应当做的。对了,我给上官大人开了点药。” 说着,他拿出方子和姜映梨给的药丸:“这个是调理的方子,每日里餐后半小时后服用。这些药丸呢,每日里随餐服用,或者是餐前用即可,一日三次,早中晚都得吃。” “我们记住了。”上官老夫人慎重地接过。 胡掌柜继续道:“还有,大人不要再吃精细的米面了,平日里以粗粮为主,也少用些肉类,多吃些蔬菜和糖分少的水果,多喝水,平日里得空多加强身体锻炼,这样才有助于恢复。” “好,多谢大夫。” 胡掌柜在屋内,姜映梨完成任务,就背着背篓退出来,她站在走廊下,呼吸着庭院里清淡的花香,伸了个懒腰。 姜青柚见上官鸿大好,也悄然从屋内出来,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姜映梨,她咬了咬唇角,走了过去。 “阿梨,你跟胡掌柜是怎么回事?” 姜映梨望着又凑上来的人,甚是不耐。 她向来性子爽利,实在真不耐烦应付这种脸皮厚的笑面虎! 姜青柚抿唇:“我都看见了,在胡掌柜给人看诊时,你偷偷拉着他去旁边说小话了。你们说什么了?” 在两个人给上官鸿把脉后,姜映梨就根据情况判断出是糖尿病了,故而给了胡掌柜消渴症的提示。 第四十三章 不安 当时现场混乱,姜映梨没想到姜青柚竟然一直关注着自己。 姜映梨斜睨着她:“你知道苍蝇为什么那么讨厌吗?” “什么?” 姜映梨:“因为它们喜欢在人耳边一直不识趣地嗡嗡嗡!” 姜青柚听出讥讽,脸色僵了僵,“阿梨,你在怪我……” “难道我不该怪你吗?”姜映梨冷冷道。 姜青柚攥紧手,垂下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但我们好歹是姐妹……” “别,快别说话了!我怕早饭都遭不住,要吐了。”姜映梨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姜青柚,你不觉得恶心吗?” 她走到姜青柚跟前,冷冷地睥睨着她,“你抢人未婚夫,又让人替嫁的时候,咋不想想姐妹情深?还是说你嘴里的姐妹必须为你出生入死,来满足你的欲望?” “啧啧啧,那做你的姐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 “还有,你这张脸皮也真够厚的啊!”她拍了拍姜青柚的小脸。 姜青柚被她冷冽的视线骇得浑身发冷,她勉强挤出一抹笑,“阿梨,我,我只是想关心下你……” 姜映梨挑了挑眉,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关心?啊,我听说你救了位贵人,是刚才提到的那位黎侯爷是吗?那我是不是该去拜访拜访,以表对你的关心?” 姜青柚浑身一僵,“不,不用……你,你既然怨我,那我,我走就是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姜映梨眯了眯眼。 姜青柚心虚了! 看来,那个黎侯爷有蹊跷啊! 胡掌柜出来看到姜映梨双手环胸,望着前头,好奇道:“怎么了?” “没事。可以回去了吗?”姜映梨收回视线,淡淡问道。 “可以了。” 离开时,上官老夫人本来想亲自送的,被婉拒后,她留下来照顾丈夫,是赵山长送他们出门的。 能治好尊敬的老师,赵山长心中颇为感激,给的酬劳也很是丰厚,足足五十两银子。 这既是诊金谢礼,也是为了交好。 姜映梨看到那张大额银票,高兴地眯了眯眼。 赵山长注意到她,他倒是不在意姜映梨的外貌,礼貌道:“这位姑娘是胡掌柜的学徒吗?” “不是。”姜映梨摇了摇头,想了想,补充道:“我给胡掌柜的药铺送药材。他看我家境困难,就提议让我偶尔给他打打下手赚点小钱。” 胡掌柜也连忙颔首应和:“是啊。姜姑娘家中婆婆体弱,相公还要读书,需要花费比较大。哦,对了,他相公考取的就是云麓书院,若是能考上,以后需要的花用更多。” 听说是这届考试的学子,赵山长点了点头,“若是有才之人,高中之后,也不枉费姜姑娘一番拳拳之心!” 姜映梨朝着赵山长笑道:“那就借您吉言。山长,我们先回去了!也祝尊师早日康复,再会!” 两人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轱辘辘离开。 胡掌柜颇感遗憾道:“还以为能借此搭上赵山长,让你相公能够进云麓书院呢。” 这云麓书院可不好进,一旦进去,半条腿就算入了官场大门了! 他还以为能给沈隽意争取争取! 姜映梨无语:“胡掌柜,别异想天开了!山长一看就是清高正派之流,如何会答应这种事情。再说了,我相信以沈隽意的本事,他完全能够靠自己,不需要走后门。”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把诊金分一分吧!” 按照当初谈好的,是四六分成。 姜映梨不需要名气,她出药和技术,而胡掌柜负责门面,以及接洽病人,所以姜映梨占六成,胡掌柜拿四成。 故而,姜映梨拿了三十两,也是笔巨款。 不过也不是回回都能拿到这么高的价钱,这次是刚巧摊上赵山长为给老师尽孝心 ,且前面那么多人都治不好,他们也是赶上趟儿了罢了。 胡掌柜看着姜映梨笑眯眯捂着钱袋的财迷模样,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 姜青柚从上官家离开,先去见了莫敛舟。 莫敛舟已经入学了云麓书院。 他之所以能有此待遇,不仅仅是因为黎侯爷跟赵山长张口求情。 赵山长为人清正,虽跟黎侯爷是同门师兄,但莫敛舟能入门,是因为他是真有才学。 因着他有童生功名,赵山长便考较了他的功课一番,结果他不但文章锦绣,还出口成章,赵山长见猎心喜,这才主动收他入门。 不过莫敛舟也非混日子之辈,入学后他也是勤奋上进地学习,只求能功成名就! 莫敛舟见到心上人一脸委屈,连忙搁下书,拉过她的手,关切道:“你今日不是送大夫去上官府了吗?这是怎么了?” 一说到这个,姜青柚越发委屈,眼眶红红:“我遇到姜映梨了。” 莫敛舟愣了愣,“姜映梨去干嘛?上官府又如何会放她进去?” “她带了咱们镇上的大夫过去给上官大人看病。”姜青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她垂着眸子道;“……敛舟,阿梨她变得好奇怪。” “奇怪?” “嗯。我也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就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姜青柚想起姜映梨那冰冷犀利的眼神,还心有余悸。 那是比前世她见到成为首辅夫人的姜映梨还倨傲高贵。 就仿佛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所有伪装。 姜青柚不由想起自己的奇遇,莫非姜映梨也…… 不不不,不可能。她是天选之女,姜映梨如何能跟她比。 她重生为的就是改变悲惨的一生,老天爷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莫敛舟不以为然:“那是你的错觉。她嫁给了沈隽意那个瘟神,以后她跟咱们定是截然不同的,何必与她一般见识。黎侯爷不是有意收你为义女嘛,你把心思放他这边,趁着他府中的人没来前,多关心照顾些!” 闻言,姜青柚心中慌张不安渐消,她温柔一笑,“嗯,你说得有道理,我都听你的。” 第四十四章 我就值五十两? 姜映梨回来已然是下午,她看到沈母正站在柴房门口有些踟蹰,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她把背篓卸下来,快步上前:“大娘,里面怎么了?” “你回来了。”沈母松了口气,“我瞧着里面有动静,应该是人醒了,就想着她应该是渴了,就端了水来。” 但姜映梨又不叫她进去,再加上她也怕防护不到位,到时候感染了家里人就不好了! 姜映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接过碗,“我来吧!” 柴房里已经消过毒,沈母还不知道从哪里讨了艾叶来,将整个柴房都熏了一遍,此时屋内留着的味儿还挺浓烈的。 姜映梨走到床边,果然看那老妇人已经睁开了眼,瞧着还挺清醒的。 “您醒了?要喝水吗?”姜映梨问道。 那老妇人默默地看着姜映梨,并不答话。 姜映梨重复了一遍,她依旧没有动静。 姜映梨纳闷,见她唇角干裂,还是把人扶起来喂了水。 她也的的确确渴了,整整一大碗水都一口气喝完了。 姜映梨扶着她重新躺下,“您是哪里来的?可还有家人在,我们可以通知你的家眷来接你回去。” 老妇人闭上眼,别开脸,毫无回应。 姜映梨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可对方始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最后,姜映梨无奈地猜测:“您该不会是哑巴吧?” 老妇人:“……哼。” 这是回应自己不是哑巴。 姜映梨:“……那您倒是回答下我的问题啊!我家都是病号,又穷得不行,可是养不起太多人的。前头还有官差来找过了,不过都被我们遮掩过去了。我们最多只能帮您把病治好,然后您就回家好吧?就这么说定了哈!” 老妇人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还扯起旧被褥遮住耳朵。 姜映梨也不能跟个病重的老太太计较。 反正她的盘算已经说出来了。 她从柴房出来,刚消了毒,沈母就好奇问道:“老太太怎么样了?” “人是醒了,就是不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等治好了再做打算吧!我先去给她煎药。”姜映梨仔细地洗干净手,就去了厨房。 厨房灶台的火还没熄,锅子上还盖着盖儿,姜映梨揭开,就看到上面搁着的热汤和馒头,还有个水煮蛋,显然是给她留的饭。 姜映梨愣了愣,扯了扯唇角。 其实路上她就吃过饭了,但看到沈母的用心,她还是把那个鸡蛋给吃了。 她还年轻,新陈代谢好着呢,吃个把鸡蛋还是好消化的,也不会发胖! 等煎好药,她端过去时,刚推开门,就见原本坐起来的老太太,突然身体一歪,迅速躺回去了,还顺便把被子给盖上了。 姜映梨:“……该喝药了。” 闻到清苦的药味,对方身体抖了抖,没有动。 姜映梨拍了拍被子:“吃了病才能好哦!不然,到时候这红疱疹破了,不但会毁容,人也会没命的。” 不知道是哪句起了效果,老太太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她接过姜映梨递来的药碗,觑了眼那黑魆魆的汤药,咬了咬牙,一口就给干掉了。 她不能死! 她一定要好起来! 活着才能把仇人踩到脚底下! 但——真苦啊!她这辈子还没这么苦过! 姜映梨惊得目瞪口呆:“……小心烫啊!来,喝口凉水缓缓!” 她又递过去碗凉水。 老太太这回没有接,凑过来喝了口,就盯着姜映梨看。 姜映梨眨了眨眼,没领回她的意思。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只能把那漱口水吐到了喝尽的药碗里。 姜映梨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要痰盂,她抽了抽嘴角,“……您可真是个讲究人啊!” “还有这个药,必须吃。”姜映梨又递过去两颗药:“吃了才能好。” 这是治疗天花的特批药,属于比较难买的进口药,就是她的空间也只有两盒,好在也够用了。 老太太头回看到这种用奇怪的东西裹着的药,但她也清楚姜映梨不会害自己,不然也不会冒险留下她,还给她治病。 所以,虽然觉得怪异,她瞅了眼姜映梨,还是乖乖吃下去了。 没什么味儿呢! 吃完药,她又躺了下来。 姜映梨也不好再给她吊瓶补充营养了,不过,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杜绝感染了,就能正常接触了。 毕竟不像是身经百炼的现代人,这些药对她们起效是极快极好的。 “我在屋外挂了个铃铛,您要是有事,就拉一拉这个绳。”姜映梨从门口扯过来一根棕色的细麻绳,绕过墙壁,就挂在床边的柴堆桩子上。 是老太太伸手就能拉到的位置。 见老太太不答话,姜映梨也不在意,把嘱咐的话说完,就出去了。 老太太望了眼手边不远处的绳子,眼神闪烁。 嗯,是个不错的孩子! 被褥里面的棉絮都是一坨一坨的,估摸着也只能再盖一阵子,再过些日子就耐不住冷了。 她看着头顶漏风的屋顶,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不是哭穷,是真穷啊! …… 上官府。 赵山长送完人回来,就见上官鸿就披了外衣下地,上官老太太还在劝他:“你还是多休息会儿,别乱动弹了!” 赵山长急忙上前道:“是啊,老师。大夫都嘱咐您好生休息,您难得好转,可得养好身体啊!” 上官鸿最近成日里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现在难得精神好,他可不想浪费。 “我屋里还有一箱孤本没有晒呢,若不趁着最近还有秋老虎,赶紧晒晒霉气。等到了秋末下雨可就惨了!” 上官鸿有些怪癖,喜欢的孤本是一定要自己晒的,容不得旁人乱碰,就是自己的夫人都不行。 “我给您晒……”赵山长被老师瞪了一眼,连忙改口道:“好好,我不碰您的宝贝。可也不急着这一两天的,我看后面几日都是好天气呢!” 上官鸿问道:“你从哪里寻来的大夫?” 赵山长如实回答,把之前跟胡掌柜交谈的情况都一一说了。 上官鸿:“你可有好生谢谢人家?” “自然。我给了五十两的纹银酬金,也好生道过谢了!” “就这些?” 赵山长不解地颔首:“是啊,怎么了……” 上官鸿无语,抽过一旁的书本,就冲着他脑袋敲了敲,恼怒道:“你老师我的命就值五十两银子吗?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满身铜臭味的吝啬鬼。你该问问他们需要什么,好歹也显显咱们对他们的感激和看重!” 赵山长抱着头,恍然反应过来,“您是让我给那个姑娘的相公开后门?那不成,云麓书院群英荟萃,多少学子削尖脑袋想入学,我如何能做徇私枉法之事!” 上官鸿:“……” 他没那么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给信阳那家伙带来的人开了后门!” 赵山长:“那不一样。黎侯爷带来的人那是有真才实学的,我相信若是他能够刻苦努力,总能榜上有名,成为国之栋梁!” 上官鸿此人最是顽固,又天生反骨,哪怕年岁渐长,依旧改不掉这臭毛病。 眼下看弟子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他扯了扯唇角,冷笑了一声:“呵。” 第四十五章 庆祝 如此过了七八日,老太太的天花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断绝了感染的可能性。 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沈母松了口气。 她这条老命不碍事,她就怕自己难得发的好心,最后连累自己儿子感染丧命。 她现在身体也好转了不少,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就去庙里拜一拜,一来给胡掌柜点个长明灯,二来则是谢谢菩萨保佑全家平安,特别是儿子沈隽意否极泰来。 沈隽意这阵子的腿也了许多,前阵子姜映梨喊了廖家人给他每日来给他清理,他才知道,原来姜映梨把他想要解释误会的眼神理解成了他爱干净。 于是,之后他那些欲言又止只能暂时停歇了。 可想到姜映梨误会他是个好色之徒,他又特别不得劲。 姜映梨是不知道他们母子纠结的复杂心理。 她现在心情很好。 因为她瘦了。 虽然家里没有秤,但她的衣服宽松了许多,她估摸着瘦了有十五六斤吧! 总算是下了两百斤。 虽然比她预期的减得慢,但这样的减重才是健康,不容易对身体造成影响,皮肤也不容易松弛。 所以,姜映梨也没多大的遗憾,反正她今年一定会瘦回苗条的身材的。 脸上的红疙瘩在调理后,也在缓慢消退,虽然皮肤依旧粗糙,却也是生活在慢慢变好的好现象。 很多事情急不来,只能一步步从内而外的调理。 而最最令人高兴的一点是,沈隽意考入了云麓书院,来送消息的是郁齐光。 他说这两日云麓书院会陆陆续续送通知书来,现在只是张贴了榜单。 所以,姜映梨决定好好庆祝下。 刚巧,姜青檀提着一只油光华亮的野鸭子过来了。 “姐,看我抓到了什么?” “这个季节刚好是鸭子肥美的时候,你怎么抓到的?”姜映梨也很惊讶。 要知道野鸭子很警醒的,以前她爷爷也带着她去芦苇荡抓过,但一般还没靠近,就都蜂拥散开了。 “嘿嘿,我跟狗蛋趁着夜色本来是想去摸一摸鸭蛋的,结果刚巧遇到个憨憨鸭子孵蛋。这可不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狗蛋要了那一筐子鸭蛋,我这不是想着鸭子补身体嘛,就给姐你们送过来!” “你有心了。”姜映梨摸了摸他的头,开心道:“我本来还想着吃什么,你这来得刚好。你留下吃饭,今天家里要庆祝庆祝!” 姜青檀眨了眨眼:“庆祝啥?” “……庆祝你姐夫考入云麓书院了。”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嘿嘿,不知道姜青榕考得怎么样?要是他没考上,我更高兴!” 姜映梨摆了摆手:“不说那晦气人。咱们说正经事,你等会把鸭子杀了吧,鸭血留着,咱们今天啊,做个全鸭宴。” “好呀好呀!”姜青檀兴奋极了。 上次他姐做的小鸡炖蘑菇,可把他拿捏得妥妥的,现在想想满肚子都是馋虫。 姜青檀去杀鸭拔毛了,姜映梨则是准备做菜的材料。 她上回从山上扒拉了些栗子,刚好能做个板栗姜鸭,还有木耳和黄花菜都给泡上。 等到姜青檀把鸭子处理好拿回来后,姜映梨先指使他把鸭子剁了,又把大鸭架单独剔出来。 她把鸭架并着一个大鸭腿绰水去腥后,放入沙煲里,准备煲个冬瓜百合鸭架汤,这是最解腻消暑下火的汤。 然后把板栗用开水煮开后,让姜青檀帮着去皮,自己则是朝着锅内下油,待得油热后,立刻放入姜片蒜末等物炒香,再把鸭肉放进去爆炒。 等翻炒的差不多,她倒入黄酒去腥,加入八角桂皮等物,再把板栗放入锅内翻炒,加水没过食材后,开始闷煮。 待得闷煮一两刻钟,放入红辣椒丝和蒜苗,再加盐等调味儿,翻炒均匀就能出锅了。 所以,余下的她交给了姜青檀帮看,开始准备其他菜。 沈母刚跟沈隽意说完话,这会子就留了沈隽意跟郁齐光两人聊天,自己则出来了。 她眼眶红红的,见两姐弟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迟疑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姜青檀高兴道:“我姐说要恭喜姐夫入学。这可不,我刚好得了只鸭子,我姐说要做顿好吃的庆贺庆贺!哎呀,这里油烟重,大娘您先去歇息吧!我给我姐打下手就行!” 他前头弄断了沈隽意的腿,怕牵连沈家对姐姐有意见,现在自然是愿意多出力干活的。 沈母闻言,心里欢喜,脸色也和缓了,她上前拿过锅铲:“哪里有男人围着灶台忙活的,我来吧!你出去玩儿!” 姜青檀有忐忑地转向他姐。 姜映梨:“我忘记摘葱了,你去廖婶子家买点,再弄点蔬菜来爽爽口。对了,把这板栗送给廖婶子!” 她把剩下的板栗装到篮子里,塞到姜青檀手里。 “好嘞,我马上回来!”姜青檀得了任务,立刻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姜映梨看着他这副活泼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沈母给灶台里塞了一把干柴:“别老麻烦廖家。咱家有菜地,等我好些了,也能种起来了。” 沈家后院有半亩菜地,只是因为家里病的病,残的残,就给荒废了。 而姜映梨是会吃不会种,所以最近他们家的蔬菜都是跟廖家半买半送的。 姜映梨笑眯眯地应了声,低头准备做鸭血豆腐煲。 这比较容易克化,也利于家里这几个病人的病后调养。 鸭血已经凝固成块,姜映梨把鸭血切成条,放入热水中浸泡。 早上买的豆腐也拿出来切成块状,用淡盐水浸泡上一会儿,这样有利于去豆腥味儿。 挖一勺猪油烧热,再放入姜爆香,她先把泡发的慕儿和黄花菜翻炒,然后再倒入清水,等到煮开后再依次加入鸭血好豆腐,煮上一会儿,再放入水淀粉勾芡,最后在水烧干后加入盐,香醋调味儿。 只可惜没有酱油和胡椒粉。 等到出锅时,姜青檀也提着满满半篮子的回来了。 “好香啊,我在院子里就闻到了,馋死我了!” 姜映梨把洗净的葱花切碎,撒到冬瓜百合汤,鸭血豆腐羹上,朝他抬了抬下巴,“那就快点端过去,等会就能开饭了。” “好嘞!” 姜映梨装好板栗姜鸭后,看廖家还送了些鸡毛菜和茄子,刚才还剩着鸭杂,她想了想,干脆又爆炒了一道香辣鸭杂茄子煲和清炒鸡毛菜。 最后这四道菜,配上一道青菜,也算是组成圆满的全鸭宴了。 姜映梨推了推摆碗筷的姜青檀,“你去把沈隽意扶出来吃饭,小心他的腿,可别伤着了。” 沈隽意的腿已经能够架着拐杖行走了,只是依旧有些不便,最好有人搀扶会方便些。 “我这就去。”姜青檀很积极。 姜映梨又拿了两个碗,盛了冬瓜百合汤、鸭血豆腐羹并着鸡毛菜,还有小米粥,端去了柴房。 老太太也饿得肚子咕咕叫,她近来喝的都是小米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她老早闻到了外头爆炒的肉香味,见姜映梨进来,她难得主动坐起。 只是看到姜映梨送到跟前的菜时,脸顿时就垮了。 她抬眼瞪着姜映梨。 她也想吃肉! 姜映梨不在意:“您这病还没好呢,不能吃刺激的食物,只能清淡饮食。喏,这个是冬瓜百合鸭汤,冬瓜都炖烂了,一口喝下去,绒绒糯糯的,满嘴都是鸭肉的清甜味儿。” “我还单独给您留了个鸭腿,撕碎了并着鸭血豆腐羹吃,可鲜甜了。” 老太太觑了眼碗里的鸭肉丝,满意地接过,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最近身体恢复些许,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姜映梨也轻松了许多。 “您慢慢吃,晚些我来收拾。” 姜映梨消了毒回来,桌子三面都坐满了人,郁齐光跟姜青檀挤在一方,旁边是沈隽意。 空的是沈隽意对面的位置。 姜映梨:“……” 这是在防狼呢! 第四十六章 谢礼 姜青檀性格比较活泼,发现沈家人好相处后,他就自在了许多。 他朝着姜映梨招呼道,“姐,快坐!就等你了。” 姜映梨颔首坐下后,大家也纷纷拿起了筷子。 郁齐光本来是不想留下来吃饭的,奈何沈隽意和沈母盛情难却,然后又闻到了香味,就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这会儿他有点不舒服,一来是他讨厌姜映梨,二来是饭菜跟来扶人的姜青檀起了口角。 原因是郁齐光看到沈隽意这副行走艰难的模样,就管不住吐槽了两句姜映梨的可恶。 姜青檀是个姐控,闻言哪里肯罢休,当下两人就吵了起来,虽然最后被沈隽意给制止调停了。 但姜青檀小孩子气地说了句:你讨厌我姐,有本事别吃我姐做的饭啊! 所以,此刻郁齐光埋头吃饭,也不好意思再夹菜了。 沈隽意给他夹了一筷子的姜鸭,“齐光兄,多吃些菜。” 郁齐光连忙盖住碗,看了眼旁边的姜青檀,咳嗽了一声:“不,不用了,阿隽,我今天嗓子眼有些不舒服,咳咳,不吃这些辛辣的。” 姜映梨觑过来,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跟郁齐光一直不大对付,主要是郁齐光嘴巴太贱嗖嗖了。 但其实郁齐光这人也挺好的,他针对自己,也是因为原主先前对沈隽意做的那些事儿。 可对沈隽意是真没话说的! 上回遇上天花病人这种要命的事,他也帮着遮掩了,可见人品。 故而,姜映梨主动装了一碗冬瓜百合汤,递到了他跟前,“喏,这个清淡败火,多喝对嗓子有好处。” 姜青檀嘟囔了句:“姐……”他对姐那么不好,凭什么对他那么好! 姜映梨拍了他脑袋一记,瞪他:“好好吃你的饭。” 郁齐光愣了愣,抬头看了眼姜映梨,“唔……多谢。” 既然对方递来了梯子,他也没矜持,顺坡下驴了。 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清甜软糯的口感瞬间让他眼前一亮,当下就把一碗汤都给喝完了。 太好喝了! 又夹了一块沈隽意给他夹的姜鸭,丰富的口感让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吃!太好吃了! 毫无腥味,鸭子的肥腻也没有,只有绵密辛辣! 想不到,姜映梨这婆娘看着凶巴巴,长得也不咋了,但这手艺竟是这般好,也难怪养出了一身肉!就这手艺,是个人都会多吃吧! 不过,阿隽可真幸福啊!希望他以后不会也被养这么胖! 姜青檀斜睨着他:“好吃吧?” “好吃!”郁齐光反射性地回了句,等反应过来,他动作僵了僵。 他,他怎么能夸这个恶妇! 姜青檀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那当然,这可是我姐做的。能吃到是你的福气!” 姜映梨:“……快吃饭!” 哪那么多话! 她把多余的那只鸭腿夹出来,单独给了沈母。 鸭腿都是肉,沈母哪里肯要,她想夹给儿子补身体,沈隽意不肯要,“娘,您自己吃,我不用。” 姜映梨也颔首道:“是啊,大娘,这鸭腿您还是自己吃。这满桌的都是年轻人,都用不着补,倒是您体质羸弱,得多补补。回头您身体好了,咱家菜地也能开了,省下来的钱都够买很多的鸭腿了!” 郁齐光听着直皱眉,但想着这是沈家的家事,他只能强忍着低头干饭。 等吃完饭,郁齐光帮着把沈隽意扶回屋里床上,忍不住愤愤道:“阿隽兄,那恶妇平日里也这般使唤伯母吗?” 沈隽意反应过来,他轻叹解释:“姜映梨不是那个意思。我娘心疼我,也心疼这阵子家里如流水的花销,若不这般,我娘定不肯吃的。” 他知道若不是姜映梨数次阻拦,怕是他娘早拖着病体刺绣赚家用和下地减轻负担去了。 郁齐光抿唇,没有再说什么,主动告辞离开了。 姜青檀看沈家水缸没水,自告奋勇去挑水了。 姜映梨去柴房收了碗筷,沈母则是主动去洗碗了,她也没阻拦。 她刚伸了个懒腰,门口就传来响动,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见到站在门口显眼的姜映梨,他当下眉开眼笑。 “请问这里是姜映梨姜姑娘的家吗?” 姜映梨怔愣,应了声:“你们是?” 管事松了口气,连忙走上前来:“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送谢礼的。我家主子姓上官!”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红漆盒子:“希望姑娘能派上用场。” 姜映梨挑了挑眉,想不到上官鸿竟这般上道,她接过道谢:“多谢上官大人了。不知上官大人病情可好些了?” “托福,已然好了许多。”管事说到这个就满面笑容。“我去谢过胡掌柜,他说要是得空,姜姑娘可去他店铺了一趟,到时候还要给我家老爷再复诊呢!” “好。” 这时,沈母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跑了出来,好奇道:“有人来访吗?” 管事笑了笑,拱手道:“不打扰了。对了,姑娘可知道沈隽意沈公子家住何处?” 姜映梨:“……这里就是。” “对对对,我儿就是沈隽意。这位是……”沈母连忙道。 对方愣住。 这,这怎么还考上了? 但很快他回神,拿出了一份红封纸张:“赵山长托我带一份喜讯给沈公子。” 送到后,管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姜映梨,因为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沈母拿着红艳艳的册子发愣,姜映梨提醒道:“这应该是云麓书院的通知书,大娘快拿去给沈隽意,看看啥时开学,又要准备啥!” “是是是,我这就去。”沈母喜不自禁,匆匆忙忙捧着通知书进屋了。 姜映梨望着手里的红漆木盒子。 够格让朝廷的官员大人拿出来送礼,应该是件宝贝吧! 她满怀期待地打开,待得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傻眼了。 什么鬼? 姜青檀挑完水回来,就看到她姐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门边,他擦了擦汗水,连忙凑上前去,“姐,水挑满了。你这是咋了?” 姜映梨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阿檀,你想去云麓书院读书吗?” 姜青檀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他嘿嘿一笑,“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 云麓书院多难进啊! 姜青榕为了进云麓书院可是苦读多年,拔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呢! 姜映梨从怀里掏出了红艳艳的通知书,上面名字那栏还是空的。 “填上你的名字就能去了!” 这毫无惊喜的谢礼! 第四十七章 卖个好 姜青檀拿着手里红艳艳的通知书,怔愣住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了姜映梨身边,压低嗓门道:“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沈隽意,但咱们做人得厚道啊,不能这么毁人前途啊!这个通知书我不能要……” 姜映梨:“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沈隽意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青檀话里的意思,她瞪大了眼,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怒道:“你把你姐当什么人了!这个是别人送我的,真正的通知书那都是写了名儿的!” 姜青檀知道不是姜映梨截了沈隽意的通知书,松了口气,连忙叠声求饶:“姐,我的好姐姐,你快松手,我耳朵都要掉了!” 姜映梨哼了声,收回了手,心里不禁嘀咕,原主在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到底都做过些什么孽啊! 她揉了揉额角,见姜青檀讨好地蹲在自己身边,“你去不去?” 姜青檀其实比之姜青桐更聪明一些,姜青桐因着体弱,也因为姜三婶看到大房供出了个姜青榕,她也想薅家里羊毛养出个读书郎。 别看她拍大房马屁很欢,但那是没办法,谁不想被人捧着,所以她也迫切盼着姜青桐中功名当大官,最好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所以她早早送了姜青桐去读书,她是真心望子成龙,奈何姜青桐不是读书的料子。 前些年他怕被夫子罚,每每回来都会偷偷逼着姜青檀给他写作业,后来被姜大伯娘抓住,当时家里就想别浪费钱,专心供姜青榕一个。 但姜婶子不愿意啊! 她把罪过都推到姜青檀头上,说是他哄骗了弟弟,想代替弟弟去读书,生生把他毒打了一顿,又撒泼打滚总算是保住了姜青桐读书的机会。 只是从此以后,姜青檀连去私塾送饭顺便偷听一阵子的机会都没有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个街溜子,这也是姜三婶乐于见到的。 可要真问姜青檀愿意不愿意去读书,没人不想的,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多认识几个字以后哪怕当个账房先生也比地里刨食强! 姜青檀低头望着这张曾经遥不可及的通知书,低声道:“读书太费钱了……” 读书不但要束修节礼,以外笔墨纸砚样样都贵。村里举家缩衣节食才能供一个读书人,更何况姜映梨已经成亲,沈家还有个沈隽意呢! 姜映梨板正他的身体,迫使他抬起头来,严肃道:“姐姐有钱,供得起你。你也别操心沈家的看法,沈隽意不会有意见的。你只要告诉姐姐,你想不想去就可以!” 姜青檀怔怔然地望着她,半晌他仿佛被她的坚定所感染,他红了红眼眶,重重点了点头:“想。” 他也想有出息,让地下的爹娘能够瞑目,为他骄傲欢欣! “那就对了。”姜映梨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走,把名字写上,到时候跟你姐夫一起去读书,让你姐夫多照应照应你。” “好。” 姜映梨跑去跟沈隽意借笔墨,笔墨在床上的小桌案上,沈母刚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她起身让开位置。 姜映梨拉着姜青檀过去,把通知书摊在桌上,“你来写吧,写阿檀的名字。” 沈母觑见同样的通知书惊讶道:“你,你哪来的?你不会是伪造的吧?” 也不能怪她这般猜测,因为姜映梨从前没少说谎,信誉也比较低,更是为了莫敛舟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映梨:“……不是。是刚才那位管事给的谢礼!” 说着,她撒了个谎,把去上官家看诊,改成了她去医馆卖药材,胡掌柜的护手临时有事去不成,她就被抓了壮丁。 结果胡掌柜治好了上官官人,对方为了感谢,在知道她相公正在考云麓书院,特地送了本通知书来以作谢礼。 这些也是她根据方才管事的惊讶反应猜测补充的。 其实她也没想到上官鸿竟然能从赵山长手里拿到这样的名额,还送到她心坎儿上。或许是不知道她相公的名字,还送的不署名的通知书,这要是自家用不上,还能送人或者是卖掉。 云麓书院的通知书,这是多大的礼啊! 沈母方才是见到人的,闻言,也是信了八九分,喃喃道:“这谢礼可真是够重的!” 沈隽意眯眼,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他持笔写下姜青檀的名字,见姜映梨把通知书交给弟弟,他突然开口道:“不知姜兄弟读过哪些书?” 姜青檀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论语》……没,没了。” 他也就是小时候每回给学堂里的姜青榕两人送完饭,留着在那跟着听听书。 那夫子也挺好的,没有赶他走。 时间长了,也认识了不少字,懂了不少的道理,这才没有走歪路,品行也还行,他记性是不错的,就是脑子不算太活乏。 沈隽意:“……” 姜映梨咳嗽了一声,“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趁着开学前,给他恶补恶补?不然我怕他跟不上进度。虽然我也不是图他考个功名,就是想他去书院里熏陶熏陶,多认识些字,懂些道理,开开眼界也成。” 她当然可以让姜青檀去学堂读书,但那里的夫子到底是不如顶级学府的。 既然有机会,那当然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了! 沈隽意:“……我尽力。” 他最近跟姜青檀也接触过,知道他的为人赤诚单纯,而且姜映梨帮他家良多,他也愿意回馈一二的。 姜青檀欣喜,非常上道地大声道:“多谢姐夫!我一定努力学习!” 沈隽意:“……嗯。” 这两姐弟顺梯爬的性子还挺像的! …… 这边上官管事送完沈隽意的通知书,又去了趟姜家送姜青榕的。 姜家人知道姜青榕考入了云麓书院,自然是高兴万分的。 姜三婶看着也羡慕,她拍了拍旁边傻乐的儿子,“阿桐,你也努力朝你大哥看齐。以后也考到云麓书院,跟你大哥为伴,替家里争光,晓得不?” 姜青桐被拍得龇牙咧嘴:“我哪里比得上大哥啊!” 这话姜三婶不爱听,要是她儿子出息了,她哪里需要看大房的脸色! “没出息的东西,多跟你大哥请教请教啊!让咱家也出个一门双状元啊!” 姜青榕被吵嚷得脸色不好看,却又忍住,他朝着管事拱手,想请他进屋歇息一番。 上官管事以有事推却了,只是离开前,看着吵吵嚷嚷的众人,他问了句:“你们可认识姜映梨姑娘?” 刚才他从村人那得知,天水村姓姜的寥寥数家,故而才有此一问。 “那个贱……”姜三婶心里烦躁,张口想骂,姜青榕眼疾手快拉开她,朝着管事笑道:“那是我堂妹。不知您有何吩咐?可是她闯了什么祸?” 可千万别连累了他! 上官管事闻言,笑容瞬间温和了许多,“原来如此。那这回恭喜你家了,我家老爷感激姜姑娘,特地多给了个名额。” “我看她相公也考上了,估摸着是用不上了。若是能给家里勉力的学子用到,那也不枉费我家老爷的一番心意。” 方才他瞧着沈母对姜映梨似乎不是很看重,就想着卖个好,叫姜家记着姜映梨的功劳。 如此娘家以后有了出息的兄弟,哪怕姜映梨模样身段样样不行,也能在婆家直起腰来。 说完,他就离开了。 只是,这些话却在姜家众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四十八章 盘算 姜家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开了锅。 姜三婶第一个眼前发亮,欢喜道:“太好了!我儿,走,咱们赶紧去问你阿梨姐要这通知书!有了这个,你就能跟你大堂哥一起去云麓书院了。” 她根本就没觉得这个通知书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姜青桐扭了扭身体,脸上满是不悦:“那丑肥婆才不配当我姐呢!她上回对我非打即骂的,怎么可能会让这种好事落到我头上。我才不去呢!” 他还记恨着上次姜映梨做的事儿! “你怎么能这么想啊!那是你亲堂姐,你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缘。不过是区区口角,哪家姐弟没点矛盾的,这牙齿还能磕碰到舌头呢!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才靠得住!” “你阿梨姐是犯了轴,但她早晚会明白的,你好她才能跟着好的!你说是不是啊,二哥?”姜三婶看向旁边的姜二郎。 姜二郎回神,连连点头赞同:“是是,三弟妹说得没错。阿桐以后定然有大出息的!” 姜青桐还是不乐意,“我不去,我宁愿死也不要跟那死肥婆低头求助。大不了我就不读这个云麓书院!” 说完,他扭身欲走。 反正他知道他娘总有办法要来好处的,但他是绝对不会低头! “哎哎哎,你这孩子,咋气性那么大啊!”姜三婶连忙拉住他,扭头对姜二郎笑眯眯道:“二哥啊,阿桐你也知道,脸皮子比较薄,估计上回阿梨伤了他的心。但阿桐把你是放在心上的,以后要是成了大官,定然忘不了你这个二伯的。” “而且,阿梨她向来最听你的话,你看……你能不能跟阿梨讲,把这通知书给咱们阿桐啊?” 姜二郎哪里有不愿意的。 他恨不得把心肝都剖出来给这些子侄们,只有子侄出息了,才能光耀姜家的门楣! 他也自信子侄以后会待他好,毕竟都是亲血脉,可不比出嫁的闺女强嘛! 他满腔热血,立刻道:“我这就去!” 目送姜二郎离去,姜青桐迟疑地看向他娘:“姜映梨现在可不同以往,她上回可没给二伯好脸色,这回她真的愿意听二伯的话吗?” 他也是盼着能去云麓书院读书的,那样好的学院,便是说出去,都是格外有面儿的! 可他就觉得这事儿不一定能够顺当。 姜三婶嗤笑:“她愿不愿意又如何?她个出嫁女,不为了家里,难道还要为了夫家不成?再说了,沈隽意那晦气鬼又考上了,她留着也没啥用,不给咱们还能胳膊肘子往外拐,送去给外人不成?” “再说了,那是她亲爹,姜映梨再能耐拧巴,她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忤逆亲爹不成?” “你二伯心里记挂着你,就是死也会为你要来那通知书的!咱们放心等着就成!” 想到此后她就能靠儿子凤冠霞帔披身,姜三婶脸上全是喜滋滋。 而此时,姜青榕攥紧手里的硬皮通知书,心里喜悦顿消,仿若被无数蚂蚁噬咬,难受不已。 沈隽意那个瘸子凭什么能够考上? 他明明没去几天学堂! 难道他就非得被沈隽意压一头不成? 而且就算没考上,竟然还有额外的通知书兜底,这样的差别待遇,如何不让姜青榕愤愤不平。 他也懒得管姜三婶母子,直接转身回房。 大房几人也面面相觑,姜大伯娘也紧随其后,等到姜大郎也进了屋,她连忙关上了门,蹙眉道:“怎么回事?阿柚不是说,沈隽意活不长,绝对不可能有出息吗?现在人家都进云麓书院了!” “我怎么知道?沈隽意书都没读几天,他哪门子的能耐考入学院?肯定是作弊了!”姜青榕恶狠狠地锤了锤桌面,不服的咬牙:“可恶,上回我就该咬死他作弊!” “小心通知书,可别弄折了。还有你的手,还得读书写字,别伤了!”姜大伯娘连忙拿过通知书轻轻铺展平整。 “好了,你们别吵了。阿柚让我们盯着沈家,现在有这么大的变故,咱们得赶紧通知她才是!”姜大郎低声道。 他们能有如今的日子,靠的就是姜青柚,所以姜大郎第一时间就想到闺女的吩咐。 姜大伯娘:“是了,等会我就乘车入城。顺便让阿柚求求侯爷,让山长把咱们阿榕也收为关门弟子,如此就算沈隽意再能翻腾,还能比得过阿榕不成?” “娘,我与你一道去。刚好,我有些话跟妹妹说。”姜青榕主动道。 “好。” 屋外站在墙角的二房姜青芽边扫地边畏缩着脖子,偷偷拉了拉她娘的衣袖,低声道:“娘,爹这样不会让阿梨姐在沈家难做吗?” 她跟姜映梨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姜映梨对她也毫无好脸色,但她还是为她挂怀的。 姜二婶垂着头,摇了摇头道:“你别管这些。扫完地,带着你妹妹去洗衣服!” 她没生出儿子来,在姜家是抬不起头来的,平日里只有做不完的活计,姜二郎最看重的就是这些子侄,她哪里敢在这种事情上置喙。 姜二郎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第四十九章 不怕天打雷劈吗? 沈隽意知道姜青檀情况后,就准备把自己先前用过的书借给他,遇到的不懂的也可以答疑解惑。 姜青檀就在屋内给他整理书籍,虽然不多,但却也费时间。 姜映梨也不打扰他们,准备去山上转转,摘点野菜,结果才开门,就看到气势汹汹而来的姜二郎。 姜二郎刚走到沈家门口,就看到满身横肉的姜映梨,他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来:“阿梨。” 姜映梨挑了挑眉:“你来干什么?” 上回不欢而散时,她可是撂下狠话的,没想到姜二郎居然还会上门来。 但以她对姜家的人了解,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姜二郎见她语气这般随意,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我是你爹,我来看看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顿了顿,他放软了语气:“阿梨啊,就算你出嫁了,但你还是姓姜,身上流着的也是我姜家的血。就算闹得再不愉快,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好了,别跟我扯这些了。”姜映梨扯了扯唇角,“你就说,有什么事儿吧?” “这孩子现在怎么这样了?”姜二郎不高兴。 “如果你只是来这耍耍你当爹的威风,顺顺叙那劳什子的血脉亲情,那大可不必了。我还有事,先忙去了!你好走不送!” 姜映梨捡起墙角的背篓,绕过他就要走。 “等等。”姜二郎连忙拦住她,看她软硬不吃,他只能直白表明目的了。 “好,阿梨,那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得了云麓书院的通知书?” “那敢情好,你大堂哥也考上了,家里可开心了。”姜二郎语气里都是欢喜,他搓了搓手掌心,提议道:“先前家里怕浪费钱,就只让阿榕去了,打算来年再让阿桐去。” “可阿桐学问那般好,埋没了也实在可惜。你把这通知书给他吧!今后咱家若是能出个一门双状元,光耀咱们姜家门楣,你也有一笔功劳了!” 说到这,姜二郎仿佛见到了那般的盛况,眼底都是发亮的。 姜映梨蓦地转过身来,面色一沉,“你们从哪里知道我有通知书的?” 这通知书才送到,她还没捂热,姜家人却得了消息,还惦记上了! 未免太奇怪了吧! 姜二郎摆了摆手:“你别管谁说的。通知书你快给我!” 他虽然是以商量的姿态来的,但常年来的习惯,导致他跟姜映梨说起话来,还是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命令。 姜映梨眯眼想了会儿,很快她脑海里就浮出了个人选:“……是方才送信的上官家的管事说的是不是?”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陈述句。 因为只有他们有一手消息! 只是,姜映梨没想到,他们会给她这样的“惊喜”! 姜二郎倒也没想到瞒她,“是啊。他也是为了咱们姜家好!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只有咱们姜家好了,你才能在沈家挺起腰杆做人啊。” 姜映梨冷冷道:“没有你们,我也能挺起腰杆做人。你回去吧,通知书我已经送人了!想必姜青桐自己也看不上,你们也不必替他操心。” 说完,她大跨步往外走。 “站住,阿梨,姜映梨!”姜二郎没想到她会拒绝,他恼怒地冲上前,刚想扯住姜映梨,就被她避开。 他咬牙怒道:“你送给谁了?那么重要的东西,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轻飘飘就送人了,你是不是傻?赶紧拿回来,阿桐还等着呢!去啊!” 姜映梨漠然地望着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姜二郎,这个男人重男轻女,因为生不出儿子传承香火,他把自己的闺女们都当成了草,只有他的那些侄儿们才是心头宝。 说是为其生为其死,为其哐哐撞大墙都不为过! 可以说,原主的悲剧,这个当爹的也占了一份! “拿不回来了。就算能拿回来,我也不会给姜青桐的。” “你不是说他能耐吗?那他就真刀真枪地去考云麓书院啊!走后门多叫人瞧不起啊!” “姜映梨,你是出嫁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姜二郎气得举起手,目眦欲裂:“让你去拿回来就拿回来。信不信我修理你?” 姜二郎本身是个没啥主见的,从来都是爹娘兄弟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被怂恿着家暴妻子孩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原主虽然瞧着骨子里叛逆,但其实内里还是传统的懂事听话的孩子,故而先前也没少挨打,每回都是伤痕累累的。 有一次为了给姜青桐出气,她还被下手没轻重的姜二郎打折了腿,也是她运气好,遇到个游方郎中给她固定了,不然就成了瘸子。 也是从那时起,原主遇到姜家的事儿和人都会选择隐忍,低眉顺眼,这也是后来姜家人觉得姜映梨变了的原因。 而姜映梨可不是原主,见姜二郎伸手来打,她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把人狠狠丢到了地上。 姜二郎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他气得脸都歪了,“你,你个孽障,你敢打你亲爹?你这是大逆不道啊!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嘛!” 姜映梨抬头看了看天,眨了眨眼,“看,天没打雷劈我啊!老天爷也在眷顾我,觉得我没做错呢!” “你——”姜二郎额角青筋直蹦。 这时,打猎回来的廖铁柱看到这边的情况,连忙走了过来:“阿梨,你爹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因为廖婶子现在对姜映梨那是夸得赞不绝口,连带着廖铁柱对其印象也好了些,而且他每回去沈家帮着沈隽意清理,姜映梨对他也客客气气的,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往送他们家一份,廖铁柱也就愿意多帮帮忙。 “没事,我爹没站稳,摔了一跤。”姜映梨笑眯眯道:“廖叔好手艺啊,这是又猎到了野兔啊!婶娘肯定很高兴!” 廖铁柱手里拎着个肥硕的灰兔子,挠了挠头,“嘿嘿,运气好运气好!阿梨,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您忙去吧!我送我爹回去!”姜映梨目送着廖铁柱离开,又转回目光,望着脸色铁青的姜二郎:“您看,您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吧!” “为了给自己的侄儿走后门,要打死自己的闺女,天下你也是头一份了!” “先前姜家怎么待我的,咱们都心知肚明。我早说过了,别再来我跟前晃荡,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叫你们过不下去!” “我是你爹!”姜二郎咬牙怒道。 “如果您不是我爹,就不是个摔一跤那么简单了。”姜映梨冷冷道,“你回去跟姜家说,那三两银子何时还我,别逼着我到时候上云麓书院找姜青榕要!” 说完,她再也没看地上的姜二郎一眼,快步离开了。 第五十章 暴殄天物 姜二郎一瘸一拐回到了家里,姜三婶和姜青桐连忙迎了上来。 “他二伯,怎么样?通知书拿到了吗?快给我瞧瞧!”姜三婶急忙问道。 姜二郎面对着他们期待的目光,羞愧地垂下了头,“对不起,三弟妹。那通知书被阿梨送人了……” 姜三婶一拍大腿,恼怒地大喊道:“什么送人了,我看分明就是她不肯给我们找的借口!她是见不得咱们三房好,不想让阿桐去云麓书院读书!” “爹啊,你可得给咱们做做主!” 姜三婶不想自己去对上姜映梨,但也不想失去这样的好机会,只能去找家里的顶梁柱姜老爷子去出头。 姜青桐也是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姜映梨竟这般不识抬举! 他本来还想,若是她乖乖把通知书送给他,那他就不计较她先前打他的事儿了! 姜老爷子当然也知道读书的好,自从姜青榕考中童生后,村里谁不给他们家两分薄面。 他吸了口旱烟,看向姜二郎,目光犀利:“阿梨说送给谁了?” “不知道……”姜二郎头都快垂到地下了:“阿梨那孽障还提起那三两银子,说咱们家若是不还,就,就去云麓书院找阿榕……” 他生怕影响到大侄子的前途。 “她敢!”姜老爷子不悦,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她这是还记恨咱们。罢了,既然她把通知书送出去了,那就算了。” 比起姜青桐,当然是如今已然成功一截的大孙子更值得呵护。 他也有些后悔,没想到姜映梨竟然还有这等运气,早知道当初应该想个更稳妥的法子的! 不过想到现下出息的大房,这些遗憾很快就消散了。 就算再来一回,他还是会偏袒大房。 “爹!”姜三婶气愤不已,“怎么能算了!通知书定然是叫她藏起来了,咱们带人去沈家搜一搜,肯定能找到的!” “那是沈家,凭什么搜?传出去,咱们姜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姜老爷子呵斥,看了眼小孙子,他吐了口烟圈,“阿桐再磨练磨练,再叫阿榕得空辅导下,回头也去考一考云麓书院就是。” 什么再考就是?有现成的捷径能走,为什么还得迂回? 姜三婶不服气,刚要说话,姜老爷子用烟杆敲了敲凳子边,警告道:“我不准许家里任何人坏了阿榕的好前程。” 姜青桐突然扭身跑回了屋,用力地关上了门。 姜三婶也气得眼眶通红,她连忙追上去,“阿桐,阿桐,你等等……” 但无论她如何拍打门,姜青桐都不肯打开。 姜三婶见哄不住儿子,看了眼正屋和大房所在的东厢房,咬紧了牙关。 说到底,还是二老偏心大房! 明明大房都有贵人相助了,眼看着就能飞黄腾达了,他们三房却什么都没得到…… 真是不甘心! …… 秋末后的野菜早已被挖得七七八八了,姜映梨挖了些莴苣,还挖了些药材,就踩着暮色回来了。 沈隽意把书都给整理好给了姜青檀,这读书也是靠自觉和领悟。 沈隽意让他回去看书,如果有不懂的再拿过来问他。 姜青檀满口称好,现在他张嘴闭嘴都是姐夫,一副亲热不已的模样。 沈隽意已经波澜不惊了,左右他也不能休了姜映梨。 就这样吧! 接下来一连几日,姜青檀都频繁来往沈家,而开学的日子也日日逼近了。 最后那日,姜映梨拉住了姜青檀,带到自己的屋子里。 姜青檀不解:“姐,找我啥事?” 姜映梨拿出个荷包给他,“明天你去学院,肯定是要交束修银子的,你拿着,里面是十两银子。还有,院服在这,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别错过了时间!” 她把装着青灰儒衫院服的包袱塞给姜青檀。 姜青檀没想到她竟然准备得那么齐全,眼眶一热,一行热泪滚滚落下,“姐,你真像是我娘!呜呜……” 姜映梨:“……” 她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大儿!好了,别哭了,眼睛肿了,明天去学院可得叫人笑话的!今天早点洗个澡睡觉,听到没有?” 姜青檀连连点头,胡乱擦了擦脸,就抱着包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姜青桐这几日心情很不好,特别看到姜青榕穿着新做的院服,他心里就直冒酸泡。 若不是姜映梨那贱货不肯把通知书拿出来,他现在也能穿上这身院服! 看到姜青檀满脸笑容,偷偷摸摸地抱着个包袱进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跑去哪里鬼混了?娘刚才还找你去打柴火呢!” 姜青檀脸上笑容一敛,低着头:“我有事,晚点再去。” 说完,他把包袱藏在身后,绕过姜青桐就要进屋。 姜青桐向来看不上这个哥哥,现在见他这副冷淡的模样,就感觉他也瞧不起自己。 他愤怒地一把扯过姜青檀藏着的包袱,“你是又跟姜映梨那丑肥猪混一堆了吧,你又偷了家里什么东西给她……” 姜青檀避之不及,包袱皮被姜青桐扯破,里面的院服顿时就散落一地。 姜青檀心里一惊,急忙俯身去捡。 这可是新做的,可不能弄脏弄破,他明天还得穿得呢! 姜青桐一眼就认出了这熟悉的院服,他夺了过来,尖声道:“这是云麓书院的院服,你从哪里偷来的?” 姜青檀恼怒:“你放手!” 屋里众人听到外头的吵闹,特别是“云麓书院”四个字振聋发聩,纷纷都跑了出来。 见到姜青桐手里的衣服,姜青榕第一时间想起自己刚到手的院服,他皱眉道:“阿檀,你就算是在混不吝,难道还以为偷一件衣服就能混进书院去吗?这每件学子的衣服都是绣了名字的,你还是快还回去!别让咱家丢人!” 姜青榕现在特别爱惜羽毛,绝对不允许家里人破坏名声,影响他的前途。 姜三婶是懒得听这些,她看到这院服就想到无缘去读书的儿子,又想到姜青檀跟姜映梨那贱妇那么亲近,立刻就怒上心头。 她拿起墙角的扁担就朝着姜青檀狠狠抽过去,“成天不干正事,就到处偷鸡摸狗,这世上天天死人,咋不死了你这小贱种!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姜青檀连解释都没机会,就被姜三婶举着扁担劈头盖脸一顿打,只能哀哀地边跑边躲,“我没偷……” 姜青榕走过来,“阿桐,看看这衣服是谁的?” 他猜测应该是沈隽意的,毕竟村里也就他们两个考上了。 如果是沈隽意的,他就不大想还回去了。 姜青桐翻到衣领处,却看到个意料之外的名字,他瞪大了眼:“姜青檀……怎么可能!这废物怎么可能进得了云麓书院!” 姜青榕也愣住了。 可这院服是在云麓书院指定的布庄做的,那是绝对不可能仿造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姜青桐像是想到了什么,冲进去了姜青檀的屋子。 姜青檀住在挨着茅房的小屋子,屋子狭小,光线昏暗,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不好闻的臭味,也没人愿意住,就便宜了姜青檀一个人。 平日里也没人愿意进来他这脏屋子。 姜青桐冲进来就到处乱翻,他在姜青檀床铺下的稻草席下翻到了一堆书,那都是沈隽意送的启蒙书,上面还做了不少齐整精辟的笔记。 他把这些书通通扫下床,突然,他脚步一顿,看到了从其中一本书了掉出来一张红艳艳的帖子。 他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去捡,上面赫然写着云麓书院四个大字。 他咬牙:“那个丑肥猪……居然送给了他!” 简直是暴殄天物! 明明就该给他的! 姜青榕也有些惊讶,但转瞬想想也不意外。 毕竟他们两人关系最好。 只是先前他们都没往这方向想,也是不相信姜映梨会让姜青檀去读书,毕竟供个读书郎可不容易! 何况姜青檀还是个没啥用的二流子,让他读书也就是浪费钱! 第五十一章 偏心 姜青桐攥着通知书冲出了屋子。 姜青檀边抱头鼠窜,边关注这边,一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通知书,他急忙奔过来:“快还给我……那是我姐给我的……” “滚!”姜青桐一脚踹翻他,恨道:“凭你也配!” “怎么回事?”姜老爷子也出面了,看着闹哄哄的众人,他揉了揉额头,“别吵了,先说说事情。” 姜青檀想抢回属于自己的通知书和院服,却被姜老爷子喊姜二郎辖制住不准动。 一行人都移步去了正房。 姜老爷子看着手里红艳艳的通知书,他是不认识字的,但也知道这个跟大孙子手里前头拿到的一模一样的。 “这是阿梨给你的?” 姜青檀被打得鼻青脸肿,额角都高高肿起,他哼唧了一声:“嗯。” 姜三婶眼冒绿光,“这就应该给我儿,你个没用的废物拿着能干嘛?爹,我就说姜映梨那贱货不盼着我家阿桐好,您看,这果然是!这个给阿桐吧!” 姜大伯娘看了眼姜老爷子,轻声道:“三弟妹,这云麓书院光入学的束修就要十两银子。咱们家怕是承担不起啊!” 在姜大伯娘看来,家里首先要供的肯定是她儿子。 若是姜青桐也去了,那就得分家里一份银子,那她儿子就会过得紧巴巴! 姜三婶脸色僵了僵。 敢情家里所有好的都该紧着大房不成? 可她又不敢反驳姜大伯娘的话,毕竟她还想从大房薅点好处。 这时,姜青檀挣扎:“不行,那是姐给我的名额……” “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姜三婶反手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把气撒到了他身上。 突然,哐当一声,一个荷包从姜青檀怀里掉落下来。 姜三婶愣住,捡了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装着十两银子。 “还给我,这是我姐的银子……”姜青檀激动道。 “什么你姐的?她姓姜,这就是咱们姜家的银子。”姜三婶笑得嘴都裂开了,这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 “大嫂,你看,这束修银子不就来了嘛!院服也是现成的,这是老天都在帮咱们家啊!” 她看向姜老爷子,“爹,阿桐向来聪明,阿檀皮得很,就算他真去书院也学不到什么,那不是浪费吗?再说了,咱们家里那么多活计要干,缺了阿檀怎么办?” 姜老爷子也不看好姜青檀,刚才是想到早逝的四儿子有些恍惚,闻言,他迟疑了下,“可这通知书上写的名字是阿檀,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他们两个名字就差一个子,等先进了书院,回头再改就是了。”姜三婶对于顶替这个事儿毫无心理负担:“是不是啊,阿榕?” 姜青榕觑了眼姜青檀,淡淡道:“嗯,这个不碍事,科考写自己的就成。” 姜青檀亲近姜映梨,那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出息。 这是他妹妹说的。 必须想方设法打压姜映梨。 自己看重的大孙儿都这般说,姜老爷子顿时没了疑虑,他拍板道:“那好,明天就让阿桐去!” “阿爷!”姜青檀不敢置信。 姜老爷子语重心长道:“阿檀,你向来懒散惯了,也没正经读书过,怎么能跟得上进度呢!阿桐聪慧,他身体又弱,不如你强壮能下地,只能走读书之道出头,你身为哥哥就该礼让弟弟。” 姜青檀心如死灰,他忍不住问道:“阿爷,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爹娘吗?” 姜老爷子脸色微变。 姜青榕趁机建议道:“阿爷,我看阿檀最近还是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了!” 姜三婶反应过来,“是是是,我会看着他的。” 要知道他皮得很,要是叫他逮住机会,指不定会跑去云麓书院,阻碍她儿子读书的大好机会! 她一定要把他绑着关起来一阵子! 姜老爷子沉默,没有出声反对。 他知道这样对不起四儿子夫妇,可这人心都是偏的。 他也是希望姜家能出两个读书人来光宗耀祖,如此他也算对得起祖宗,想必四儿子在地下也能理解他的苦心! 姜青檀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 姜青檀被捆住了手脚,丢回屋子关起来,姜三婶怕他会叫唤,还把他的嘴也给堵上了。 她打算明天开始天天盯着他。 二房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只当着工具人忙活着。 倒是大房的回屋后,姜大伯娘合上门,蹙眉低声道:“怎么就答应让阿桐去读书了?虽然今年的束修是交了,但明年呢,这十两银子可不是少数目。而且,读书这处处都要花钱……给了他,你就少用了!” 这姜家上下的东西,合该就是他们大房的,包括姜老爷子他们手里的钱。 姜青榕:“若是不答应,三婶怕是不会罢休的。再说了,总不能让阿檀去吧?妹妹不是说了嘛,不能让姜映梨身边有得用出息的人。咱们管不着沈隽意去入学,难道还不能管一管阿檀吗?” “至于阿桐,他读书没什么天赋,自尊心又强。云麓书院群英荟萃,他进去待两日,就该知道他跟别人是有云泥之别的。时间长了,他自己可能都受不了这落差,选择退学了!” 姜大郎颔首说道:“是啊,你别担心。再不济,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一个酒楼吗?每个月总是有进项的。不怕供不起阿榕的。” 姜青柚救了那位信阳侯后,信阳侯本来是想以钱财相谢,姜青柚不顾家里人的肉疼,拒绝只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般品行,瞬间就让这位信阳侯感慨可贵,之后就真正把其当救命恩人。 后来不但举荐了莫敛舟给赵山长为学生,除了送了好些好东西,还大手笔地送了个酒楼给姜青柚当嫁妆。 这酒楼若是被知道,肯定就得上交给姜家了,大房当然不愿意充公。就偷偷瞒了下来,只把赏赐的一些不贵重的东西带回了家。 而酒楼现在是姜大伯娘的娘家兄弟去经营了,只每个月去对账拿钱,而今也算是赚了不少,只是不能拿出来花用。 至于姜青柚,为了以示感激,一直是跟在信阳侯身边用心伺候。 闻言,姜大伯娘这才不肉疼:“说得有道理。咱们都听阿柚的!” 第五十二章 开学 当夜,姜映梨又做了个梦。 开学初期,因着云麓书院录取了不少新生,内部宿舍不够住,只能大兴土木,进行扩建。 初期新生的住宿问题便需自行解决。 城里客栈的住宿费也因此水涨船高。 为了省钱,沈隽意就选择来回通勤。 哪知第一天归途,路遇大暴雨,马车经过一座山时,碰上了泥石流。 马车被淹没,又因天色太晚,无人施救,一车人都没了。 姜映梨被惊醒来时,颇为无语。 沈隽意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衰神附体啊! 前两回还只是受伤,这次倒好,直接连小命都没了! 这么俊俏的小相公,她当然不能坐视他去死! 回忆起梦境里的种种,她得出结论,让沈隽意别雨夜赶路,直接就地住宿,家里不差那点钱! 小命最要紧! 她爬起来时,沈家上下也都醒了,吃过早饭,沈隽意就换上了云麓书院崭新的院服。 青灰很挑肤色,但穿在冷白皮的沈隽意身上却衬得他愈发青葱隽秀,眉眼如画,俊美逼人。 加之儒衫自带文人墨客的风流气息,就叫人见之忘俗,难以移开视线。 姜映梨忍不住感慨:“果然再丑的校服都无法遮掩美男的气质啊!” 沈隽意瞪了她一眼,转向沈母:“娘,我出门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些,在学院别跟人起冲突啊!”沈母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又把刚缝制好的新书袋递过来。 里面是用得着的笔墨纸砚,至于新的书本,等入学后,书院那边会发放。 姜映梨拿了拐杖给沈隽意,他现在腿脚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之没拆线,又气血凝滞,筋骨乏力,走路还是不灵便,需要拐杖辅助。 姜映梨需要先送他去镇上,然后他再跟郁齐光一道租马车去学院。 昨夜姜映梨就单独租了牛车,虽然花钱,却比挤着人方便。 她看姜青檀还没来,就招呼了下门前经过的廖婶子家的虎妞,让她帮忙去姜家问问情况。 虎妞蹭蹭蹭地跑走,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回来了:“阿梨姐,我碰到了姜三婶子。她说,她说最近阿檀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今天更是天不亮就不见人影了,她还生气让我滚……” 她委屈地瘪了瘪嘴。 姜映梨摸了摸她的头,塞给她一个水煮蛋,安抚道:“辛苦虎妞了。咱们不理她,吃鸡蛋!” 虎妞吞了吞口水,推回来:“不用了,我不饿。” 她身上还穿着净姜映梨送的布料裁剪的里衣呢,不过跑趟腿哪里值得吃什么鸡蛋。 说完,她就又跑走了。 姜映梨:“这小子我让他早起,他就真天不亮跑了。他认识路嘛?”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眼下也没空耽搁了,只能先送沈隽意去书院。 等到了镇上,郁齐光已经等在那了,同样的院服穿在他身上,就有些像拔尖的灰笋。 姜映梨看着有些想笑,她这般想,嘴角就不住往上扬。 郁齐光看到她就没好气:“恶妇,你笑什么笑?” 他的视线落到沈隽意身上,眼眸一亮,“这衣服阿隽穿得真是合适啊,端的是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比你个灰笋好看许多。”姜映梨抬了抬下巴。 不愧是她相中的人! “你骂谁呢,丑肥……”郁齐光气得一梗,想到答应沈隽意的话,他临时改口,咬牙切齿:“恶妇!” “灰笋!” “恶妇!” 两个人犹如孩童,一声比一声嘹亮,沈隽意见周围人都看过来,是既无奈又丢人。 “好了,别吵了。”他拉开两人,转向姜映梨:“你先回去吧!” 姜映梨想了想,掏出个二两银子:“下学太晚,若是遇上下雨,为了安全着想,你们就别回来了,在学院附近找个客栈住下。咱们不差钱!” 沈隽意不肯要:“我手里还有钱……” 上回姜映梨给他二两银子,还没花用完呢!更何况,这次她又出了十两银子的束修,他哪里好再拿! “你读书到处都要花钱,那些哪里够啊。”姜映梨不容他拒绝地塞入他手中,“到了学院,帮我多盯着点阿檀。” “好,那我先走了。”沈隽意颔首,喊道:“齐光,走吧!” 郁齐光抬了抬下巴,“哼,这次就放过你这个恶妇。阿隽,上车吧!” “哼。谁怕了你啊!”姜映梨朝他做了个鬼脸,也幼稚地回了句,“阿隽,你别跟某灰笋同桌,别被带坏了!” “你——”郁齐光磨牙霍霍,他紧随着沈隽意上了车,嘴里嘟囔道:“阿隽,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娶这个狭隘的恶妇!” 她根本配不上沈隽意! 沈隽意斜睨着他:“你两现在倒挺默契的。” 毕竟对彼此的印象都是一致的。 …… 云麓书院的位置极好,挨着一条小溪,有山有水,书院里种了不少银杏,云杉,松柏,其中书院正中还有一株百年枫树,正值深秋,一簇簇红色的枫叶,仿似一团团鲜亮的火焰,点燃了学子们眉宇间蓬勃的野心。 本次录取的考生并不算太多,按照成绩分班,分为甲乙丙丁已五个班,每个班级有二十来个人。 姜青榕身为童生,这次考试也还算可以,入的是甲班。 沈隽意虽然考试名次不错,却也跟郁齐光一样,入的是乙字班。 姜青榕在看板上看到这分班,很是满意。 沈隽意如何跟他比,要知道甲等和乙等之间的差距,就跟天堑一般。 郁齐光挤进人群里看完分班,欢喜道,“阿隽,咱们又能同窗了。” “嗯。” 郁齐光见他面上微凝,想着沈隽意这次成绩也是考得极好,却没有进到甲班,心里定然不愉快。 他小心翼翼道:“阿隽,我都打听过了,这次分班说是按成绩,但甲班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最低也是童生起步,白身哪怕成绩再好也是不收的。不然以你的本事,定然是能入的。” 甲等班说到底,就是个冲刺班。 有功名在身,那就可以比其他人更快下场科考,所教导的点也会有所区别,可以说白身进到甲等班也并非好事。 沈隽意回神,意识到郁齐光误会了,“我不是在意那个。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郁齐光顺着他的视线往前头看,只看到拥挤的学子们,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沈隽意问道:“你看到姜青檀的名字了吗?” “姜青檀?”郁齐光回道:“那是姜映梨的弟弟吧。我仿佛瞧见个姜字,被分到了末班。怎么了?” 沈隽意摇了摇头,“没事,兴许是我眼花了吧!”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姜青桐…… 恰逢此时,钟铃声响起。 郁齐光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往乙班走去,“走走走,阿隽,我们快去教室,咱两坐一起!” 他就要气死姜映梨! 第五十三章 告密 姜青桐跟姜青榕打了个声招呼,两人边各走一边,去了各自的班级。 虽然不能跟姜青榕一般去最好的班,但能入学到云麓书院,姜青桐还是很欢喜的。 他扯了扯身上松垮的院服,抬头挺胸的跨进了门。 座椅是单人的,桌案上都备好了新课本,姜青桐选了靠前的位置,力保夫子能够一眼看到自己。 他想的是,既然姜映梨连那么珍贵的入学资格都能弄来,想来学院里也会多多关照他,夫子定然也会对他青眼相加的! 夫子是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人,进门后也没多废话,直接就开始点名了。 “柳舫。” “到。” “严易。” “到。” “姜青檀。” “……” “姜青檀。”夫子又扬声喊了一遍。 众人也好奇地纷纷四处张望。 姜青桐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顶替姜青檀的名额来的,喊得自然不是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举起手,“到。” 夫子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眼,直把姜青桐看得坐立难安,才低头看花名册,冷冷道:“上课认真点。既然入了学就该以读书为本,少出神想些有的没的,下次再如此,就回去吧!” 第一天上课就被批评,还有周围扎来的视线,让姜青桐如坐针毡。 他涨红了脸,瓮声瓮气地应了声:“是。” 这夫子可真讨厌! 莫非不知道他的背景嘛,居然这么随意的批评他! 他以后还如何在班里做人啊! 不过没关系,大房救的贵人能让山长把莫敛舟收入门下,那他身为姜家人,大房也该帮他从这已班进到甲班去。 届时,就没人知道他出过糗了! 这般想着,姜青桐心里才好受些,面色也好转了。 …… 送完人后,姜映梨就跟着牛车回了村子,刚下了车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声的叫唤。 “……姐。” 声音太细小,要不是姜映梨耳朵好,都忽略过去了。 她停住脚步,扭身回望。 十步远的老槐树下躲着个小影子,注意到她的视线,连忙又缩了回去。 姜映梨眯了眯眼,慢慢走了过去。 树后躲着个身板瘦小的姑娘,衣服浆洗得发白起毛,瞧着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神色怯懦。 这是原身同父异母的妹妹,姜青芽。 当年她爹姜二郎跟她娘和离后,火速娶了新妻,也许是他天生没有儿子的命,一连几个都是闺女。 不过,原身总觉得是她们母女赶走了她娘,对这几个妹妹也是没好脸色,故而彼此相处也是不冷不淡不亲近。 姜映梨垂眸觑着她,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姜青芽缩了缩脖子:“姐,阿檀,阿檀他……他被关起来了!” 姜映梨神色一凛,立刻追问:“怎么回事?” 姜青芽也不敢隐瞒,把姜家做的好事都一一说了。 昨天姜青檀被关起来后,滴米未尽,直到今天中午,姜老爷子怕家里闹出人命不好看,让给喂了点吃食。 当时是姜青芽去的。 看到姜青檀那副可怜的模样,姜青芽不顾她娘的阻拦,主动鼓起勇气来找了姜映梨。 “……阿檀说对不住你,浪费了你一番苦心……他还让你别去家里了,阿爷不会支持他读书的……”姜青芽断断续续地传达道。 姜映梨脸色难看。 她没料到,姜家竟这般卑贱无耻! 姜青芽被吓到,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了。”她回神,注意到姜青芽脸上的淤青,以及衣袖都遮挡不住的淤伤。 她拿出了一瓶红花油:“这个你拿着,对淤伤扭伤很有效果,晚上睡觉前擦,第二天会好很多。” 姜青芽受宠若惊,慌忙摆手推拒:“不,不用了,姐,这个太,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用吧!我很快就好了。” 姜映梨直接塞到她手里,以原主不耐放的口吻道:“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谢谢姐。”姜青芽眼眶一热,也不敢再推辞,怕惹了姜映梨生气。 这还是头次有人关心她的伤。 她娘看到她身上的伤,也只会默默流泪,悲伤她不是个男丁,这才会挨她爹的打,从不会过问她疼不疼。 她姐却肯送她这般昂贵的药油! 姜映梨:“好了,你快回去吧!” 姜青芽点头。 她是趁着挖猪草出门的,也不敢多呆,把红花油藏到背篓里,就匆匆离开了。 姜映梨眯眼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姜老爷子的偏心出乎她的意料,但也的确如姜青檀而言,她不能去姜家闹腾。 她前有狐狸精名声,后有抢亲替嫁的罪名,没人会信她的话。 而姜青檀也不像姜青桐一样,自小就去读书,人都是利益群体,姜家族里都不可能偏袒他们。 但她也不能这么把名额拱手相让。 姜映梨快步回到沈家,寻到熟悉的小背篓,背起就要出门。 沈母见了,惊讶道:“你不是才送完阿隽吗?这要去哪里?” 姜映梨快速地回道:“有事。今天我们都不回来了,您注意锁门啊!” 沈母看着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倍感奇怪:“不回来要去干嘛……” 姜青芽悄悄摸摸地回到姜家,就看守在院子里,悠闲嗑着南瓜子的姜三婶。 见到她回来,对方扬起吊角眼,“死去哪里鬼混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就是不知检点,还不去后头喂猪,饿瘦了仔细你一身皮子。” 姜青芽缩头缩脑,扫了眼茅房旁没动静的小屋子,放下背篓,忙去切猪草。 姜三婶呸了声:“小丫头片子就是没用,照我说倒不如卖了还能换几个银钱,免得浪费家里粮食。哪里比得上我家阿桐啊……” 想着如今儿子已经坐在云麓书院的教室里了,说不定还因为聪明伶俐被夫子看重,那金榜题名可就指日可待了! 届时,她凤冠霞帔,这满村的人都得羡慕她,就是大房都不敢小瞧了她! 想到此,她眼角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第五十四章 兵不血刃 姜映梨去了胡氏药铺。 胡掌柜看到她就欢喜,“哎呀,我正有事想找呢……”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先去上官府复诊吧!”姜映梨截断了他的话,快速道。 胡掌柜愣了愣,看她脸色严肃,颔首道:“是该去的。上回上官府还派人来问过,咱们这就出发!” 胡掌柜喊药童去租了马车,趁着天色还早,快马加鞭去了城里。 一回生二回熟,上官府的守门小厮已然认识他们,见到他们,连拜帖都没问,连忙去通知了主子。 很快,两人就被恭敬地请进了府邸。 这次是上官鸿亲自出来迎的,他气质儒雅,见到两人,笑容满面道:“胡大夫,姜姑娘来了,快请坐!” 胡掌柜受宠若惊:“多谢。” 两人相继落座。 胡掌柜打量着上官鸿,见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虚弱苍白,不由暗惊姜映梨医术的高明。 “上官大人气色好了许多。” “托你的福,我最近不但身体好了,还耳聪目明了呢。胡大夫,可当真是神医啊!” “要说我这毛病,在京城时,还请过一回御医,当时也吃了不少药。是好了些许,可后头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可没如今这般见效快,还身体舒爽畅快的。”上官鸿竖起拇指夸道。 他受糖尿病折磨许久,这些年该看的大夫也看了,该吃的药也吃了,却不见什么效果。 本来都抱着入土的心理准备了,哪里料到竟柳暗花明! 如果不欣喜! “过奖过奖。”胡掌柜抹了抹额角的汗,觑了眼面无异色的姜映梨,心虚又谦逊地接下了这夸赞。 “胡大夫,我们先给上官大人复诊吧!不然天色就晚了,不好赶路了。”姜映梨提醒道。 “是。”胡掌柜颔首。 胡掌柜给上官鸿把了脉,见其脉搏有力,不复以往,心中暗惊。 跟预先商量好的那般,遣散了下人,又给上官鸿扎了针,让其昏睡,然后让出了位置。 姜映梨重新给打了胰岛素,又重新开了药。 这次后,上官鸿也不必再打胰岛素了,只要按时吃药控制即可,这省了很多麻烦! 等到上官鸿神清气爽的醒来,得知情况后,一一应下。 随后,他主动道:“胡大夫,不知道你近来可有空?” “您请讲。” “是这样,平阳公府的世子来云麓书院读书,但他得了重病,前阵子又反复了。他是我学生的侄儿,我见你医术高明,可能去试试?” 胡掌柜愣了愣,反射性看了眼姜映梨,回道:“这个……可否容我回去想想?” “不妨事的。我也就是提一嘴。”上官鸿笑道。 “好。”胡掌柜清了清嗓子:“我这次来,还要谢谢上官大人送的礼物,特别是您送的那份云麓书院的通知书,真是不知道如何感激您才好!” “不必客气。”上官鸿看向姜映梨,温声道:“就是不知道可否给姜姑娘派上用场了?” 他是难得不因外貌对姜映梨有偏见的人。 “用场是派上了。只是,”姜映梨笑了笑,迟疑道:“我想先跟您告声罪……” “哦?何出此言?”上官鸿惊讶。 姜映梨垂着头,搓了搓指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说来惭愧,得了那份通知书,我很是喜悦,给了我弟弟。却不成想,我三婶家的弟弟也想去,就拿着通知书去了……这也的确是我家的过错。” “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这样的冒名顶替,可会对云麓书院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只能跟您说声对不起。” …… 两人告辞出来,上了马车。 胡掌柜松了口气,摸了摸额角的冷汗:“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你这胆子真是够大的啊!” 他是真没料到,姜映梨遇上这样的事儿,竟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找上官家来出面。 “解铃总需系铃人嘛!” “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吧!”胡掌柜吐槽,“不过,我看上官大人脸色难看得很,应当是生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迁怒!” “上官大人有文人的傲气,自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至于其他,”姜映梨揉了揉脸颊,“且看着吧!” 身为小辈,她和姜青檀无论从何地都无法与姜家硬碰硬,只能迂回用些行之有效的手段了。 “上官大人说的那个什么世子殿下的病,你怎么看?”胡掌柜搓了搓掌心。 姜映梨反问:“你又有什么想法?” “我这市井小民,当然也想攀附下世家贵胄的名头。” 胡掌柜转了转眸子,小心翼翼道:“只是,听病情似乎有些麻烦,又身份尊贵,便是报酬再高……咱们也得有命享是不是?” 给世家贵胄治病报酬高,风险也大,特别是这种世子之流,很容易治不好连命都丢了的。 归根结底看的还是医术。 姜映梨点了点头,“的确,这个月的出诊次数已经被用掉了,要想也得等下个月了。” 胡掌柜:“……” 他就客气下,她怎么就顺坡下驴了! 姜映梨掀起车帘,探头对马夫道:“劳烦送我去城里一趟。” 胡掌柜:“天色已晚,你要做甚?” 姜映梨回头,理直气壮:“当然是接我相公下学啦!” 胡掌柜:“……行吧!” 等把人送到后,姜映梨婉拒了胡掌柜留下来一道等,并捎带他们一程的好意,让其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去,免得路上下暴雨。 胡掌柜嘀咕了一句:“这天还亮堂着呢,哪里会下什么暴雨。” 不过,他药铺也离不得人,便催促着马夫赶紧回去。 第五十五章 送伞 上官鸿的动作很迅速,他找来了当时送信的管事,从其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又令人去打听姜家的情况。 不过半日,就把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 上官老夫人也听说了:“……这姜姑娘倒是个可怜人。” 她们这些后宅待久了的人,自然看得出其中问题。 姜映梨说是外头名声不好,但发胖毁容后,出息的未婚夫先退亲,又替嫁入沈家,现在弟弟还被顶替读书名额,桩桩件件,如何不知姜家所为之过分。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官鸿唤来管事,“这事是你引起的,我知你好心办坏事,便不多罚你。但你把事情办完,需好生跟姜姑娘道个歉,求她谅解。” 管事得知一句无心之语竟惹来这样的祸事,他满头冷汗,拱手连连道:“是,小的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上官老夫人奇怪道:“你对这姜姑娘倒是比胡大夫还上心……” 她知自家相公并非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上官鸿意味深长道:“救命之恩自当铭感五内的。” 见上官老夫人满脸疑惑,他解释道:“我只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可怜,又性情爽利,颇有当年咱家霏儿的风范,这才……” 提起早逝的女儿,上官老夫人的脸上浮起悲伤,她擦了擦眼角,“我苦命的霏儿……” 上官夫妇两人多年只得一个女儿,只可惜红颜薄命,难产生下女儿就撒手人寰了。 两夫妻悲伤欲绝,上官鸿更是落下了病疾,辞官归隐来此。 …… 下学后,新生们就被告知这些日子无法安排食宿,得自行解决。 郁齐光背起书袋,边往外走边抱怨道:“我听说咱们学院附近的客栈房费都涨了一倍不止。这些商户就是黑心,赚昧良心的钱呢!阿隽,你打算怎么办?” 沈隽意昂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走学。” 以往也都是如此,走几公里去上学都是常事。 更何况,还有牛马车来回,虽然有些辛苦,但并不累人。 郁齐光:“是该走学。走学就出点车马费,累是累了点,但比住客栈划算。等学院建好了宿舍,咱们再住下来不迟。” 郁齐光家里并不富庶,他家里全都是姐妹,就得了他一个男丁。 家里是铆足劲儿想供他读书出头,郁齐光也感念家人辛苦,平日里也是一个铜板尽量掰成两半来花。 姜青榕和姜青桐就不同,他们可以住在姜青柚独门小户院子里,此时看着这些只能到处奔波寻找住所的学子们,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自豪感。 特别是看到沈隽意这副穷苦的模样,姜青桐的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他斜睨道:“穷跛子!” “你说什么?”郁齐光恼怒道。 “我难道说错了吗?穷酸样。”姜青桐讥讽:“还是赶紧去找马车回去吧!不然等会就该成了穷酸落汤鸡了!哈哈哈哈!” 说完,他就跟姜青榕扬长而去。 “可恶,小人得志!这姜家人怎么个个都那么讨厌啊!”郁齐光气愤道,“阿隽,我们赶紧走,不然等会下雨就惨了。” 沈隽意颔首。 两人才从正门出来,雨滴就噼里啪啦地落下了。 郁齐光跺脚:“真被那恶妇说中了!我们也没带伞,这下惨了!” 居然真的下大雨了。 秋末的雨最是寒凉刺骨了,淋一场是小事,就怕淋病了。 沈隽意仰头望着细密的雨帘,呼出一口气,瞬间变成白烟飘散。 两人正在纠结是淋雨去车马行还是等雨停了再走,突然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隽意!这里!” 书院门口有不少来接人的,有马车的,也要打着伞的,姜映梨举着一把暗黄的油纸伞混迹其中。 她一眼就看到人群里身姿挺拔的沈隽意,连忙挥了挥手呼喊。 她嗓音清脆,引得不少学子抬眼望来。 沈隽意名次很好,虽然被分配到了乙班,加之模样俊俏,受伤跛脚,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不少人也知道的。 郁齐光看到在人群里都无法遮掩的肥壮身材,捂住了脸:“她怎么来了?” 还喊那么大声! 好丢人啊! 他刚想跟沈隽意吐槽两句,扭头就看沈隽意已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 他连忙紧随其后:“阿隽,你等等我啊!” 姜映梨快走几步,从人堆里挤出来,把伞举到他头顶,“你小心点,地上滑,可别摔着了。” “你怎么来了?” 郁齐光追上来:“姜映梨,你来就来了嘛!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明天估计全书院都该知道你是谁了!” 姜映梨也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 她向来不在意这个,不然年少时就该因为这些流言郁猝死了。 此时,她敛起脸上的笑意,抬眼定定望着沈隽意,认真问道:“我不该来吗?” 她知道现在模样又丑又胖,让人诟病,可她总不能在此之前,一辈子不见人吧。 她不在乎郁齐光的想法,只想知道沈隽意的。 沈隽意低头望着她仿似被蒙了层薄雾的眼眸,里面亮闪闪的星芒都被遮挡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抬手接过她手里的伞,轻轻淡淡道:“不是,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姜映梨打量着他,判断出没有说谎,眼眸好似被火把点亮了。 她勾起唇角,眉眼弯弯:“我刚好在城里办事,看到下雨,就赶紧买了伞给你送过来了。我是不是很贤惠?” 沈家分家是没有伞的,只有一件半旧的蓑衣。 所以早上,她也没有给沈隽意准备。 沈隽意看着她整张脸都亮堂了起来,心情仿佛也被照亮了,眼底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嗯。” “下那么大雨,路肯定一片泥泞,车马行也出行紧张,回去路上定然不安全。我出门前也跟大娘打过招呼,我们今晚在城里住吧!”姜映梨扶住他的胳膊,建议道。 “……嗯。” “啊嚏,就没有多余的伞均给我吗?”郁齐光边护着书袋边埋怨道。 姜映梨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没有!” 不过,姜映梨也就是嘴上说说,她当然是准备齐全的。 当然是在郁齐光憋屈地跟说了好几句谢谢姜大姑娘大发慈悲后。 第五十六章 拭发 附近的客栈都很紧俏,他们连续走了好几家,终于遇到个有空房间的。 “麻烦来两间客房!”郁齐光边抖落伞上的水珠,边说道。 掌柜:“客官,只有一间了。” “一间?”郁齐光愣住,回身看向沈隽意和姜映梨,“可我们有三个人,还有个女的。一间不够啊,掌柜,能不能再腾一间?” 掌柜头也不抬地打着算盘,“我们这客房都被云麓书院的学子们包了,只剩最后一间了。不过,我们还有间柴房空着,算便宜点给你们,要不要?” “这雨那么大,外头的客栈估计都满了。你们再不抓紧,晚点可什么房间都没了。” 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他们自然知道。 只是,一间房哪里住得下三个人! 沈隽意和郁齐光还在纠结,姜映梨当机立断,“掌柜,我们要了。” “柴房也要?” “要。” “一共一百文。” 付了钱后,掌柜让小二带他们过去。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外加一个洗脸架等等。 至于柴房,那就更小了,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小饭桌。 因为下雨,屋子里还有股潮湿的味儿。 小二问道:“哪位客官住柴房?” 郁齐光看向姜映梨,清了清嗓子道:“房费我付给你。我跟阿隽住客房,你去柴房如何?” 姜映梨:“……不如何。” “你……”郁齐光气结。 小二觑了眼姜映梨的肥胖身板子,低声委婉道:“我们柴房的床比较……旧,怕是支撑不住。” 姜映梨无语:“……看来,我只能住客房了。” “那阿隽怎么办?”郁齐光急忙道。“柴房昏暗潮湿,对他的腿脚不好,而且两个人也住不下啊。” 姜映梨倍感奇怪,“他当然是跟我一起住客房啊!” “什么?”郁齐光目瞪口呆,随后,他脸色涨红,颤抖着手,指着姜映梨怒道,“你,你果然是垂涎阿隽的美色!你,你太,太不知羞耻……” 男女授受不清,她怎么能说出这种不矜持的话来! “郁齐光,你住口!”姜映梨望着沈隽意:“我跟沈隽意已经成亲了啊!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睡一起怎么了?” 又不干什么,睡个觉而已。 沈隽意扶了扶额角,“我去柴房住吧!” “不行!”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难道还让他们两个凑一房不成?那是打死都不可能的事儿! 最后,郁齐光垂头丧气去了柴房。 不过,离开前,他拉着沈隽意去了一旁,从包袱里拿出了个擀面杖塞给他,“阿隽,你留着防身。若是她敢硬上,你不要客气。” 沈隽意:“…… 大可不必。” “没事,这个我备了不少,你且拿着用就是。我先走了,有事你就大叫,我会来救你的!”郁齐光瞪了眼姜映梨,抱着包袱气咻咻地走了。 姜映梨转身觑到沈隽意手里的擀面杖,“让你用这个防着我?” 沈隽意无奈,把擀面杖收了起来。 他是不知道郁齐光怎么会带这样的东西在身上。 “不是。” 两人的衣物都被雨沾湿了,姜映梨要了一盆炭火烘干衣服,又让后厨送了热水过来,虽然不能洗澡,但能擦身,这样也能热乎一下。 后厨还贴心地送了姜汤过来,给他们去去寒气。 姜映梨给了小二一把铜板,让也给郁齐光送去了炭火热水,以及姜汤饭食,还让多备了条厚被子,毕竟柴房更阴冷一些。 沈隽意洗漱时,姜映梨已然洗完,坐在窗边的桌子旁,推开了窗户。 窗外暴雨连连,天空是黑魆魆的,耳边皆是哗啦啦的雨声,空气潮湿而冰冷,透过雨帘,零星能看到对街几间店铺亮着的昏黄灯光。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冗长了。 姜映梨托着腮帮子,边喝姜汤,边望着酒肆随风摇摆的招牌出神。 沈隽意擦拭着洗过的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窗边的姜映梨,动作一顿,莫名的,他感觉到此刻对方身上弥漫的沉静和寂寥。 好像,他一直都不了解姜映梨。 从前,他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姜映梨。 她漂亮妖媚,又贪婪愚蠢,她肆意玩弄着村里爱慕着她的少年郎们的芳心,从他们手里索取着各种东西,更惹得村里不少姑娘妇人都对她咬牙切齿。 可他也见过她曾对着,对着莫敛舟关怀备至,又低眉顺眼,丝毫不见所谓的嚣张刁蛮。 不过,一切似乎都在她嫁入沈家开始,就变了。 她依旧张扬,却又懂礼,胆大又心细,明媚开朗,又精灵古怪…… 他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目,却并不讨厌现在的她。 姜映梨回头就看到水灵灵的少年郎,她眉眼一亮,站了起来:“你洗头了?” “嗯。” “过来坐。刚才后厨送来了姜汤。”姜映梨把他拉到桌边坐下,“我给你擦头发。你快喝点去去寒气。” “不用……”沈隽意不习惯。 “没事,我刚好无聊呢。”姜映梨摁着他,又接过帕子:“你快喝。现在温度正好,晚些就没效果了!” 这天冷,不擦干头发,可是会寒气入体感冒的。 沈隽意坐在桌前,望了眼瓷碗里姜黄色的汤水,慢慢端起了碗。 姜映梨拿起干燥的帕子给他绞头发。 时下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讲究剪短长发,无论男女都是长发及肩。 沈隽意的头发到腰间,触手就仿似一匹绸缎般柔顺光滑。 别看沈隽意平日里瞧着冷冷淡淡的像个小冰块,头发却很细软,关键是发量多,还够黑,比她头上分叉的头发强多了。 说起来,这男人不但脸好皮肤好,真是连头发都比一般人好啊! 姜映梨羡慕:“你这发质真好,跟大娘的不大一样呢!” 沈母的头发是沙发质地,平时挽起来还好,要是放下来就是炸开的泡面头,也极难梳开。 沈隽意僵道:“可能我像我爹。” “难怪。”姜映梨颔首。 沈父早年因病去世,家中连张他的画像都没有,姜映梨也没印象,更无从考究。 但她曾听村里说过,沈父高大英俊,想来沈隽意都是随了他父亲的优点。 初始沈隽意还有些不习惯,身板子也很僵硬,但姜映梨下手很细致温和,并没有扯疼他。 再加上温热的姜水滚入喉头,涌入胃囊,驱走了体内的寒气,昏黄的灯光下,氤氲的水汽朦胧了眉眼,头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就让沈隽意的身体渐渐松弛,甚至舒服得都有些昏昏欲睡。 第五十七章 夜话 沈隽意头发擦得差不多干后,姜映梨本想给他挽个发,再一起下去吃饭。 只是,她有些高看自己的手艺了。 试了好几次,最后把他头发都薅下来一把,都没有成功挽出一个发髻。 沈隽意:“我来吧!” 姜映梨有些尴尬:“那什么……我不会挽男人的发髻……” 就是她自己都是梳马尾居多,主要是方便。 “你没给莫敛舟挽过吗?”鬼使神差的,沈隽意脱口而出问道。 等说出口,沈隽意就察觉出不合适。 他抬起眉眼,抿了抿唇:“姜映梨,我……” 姜映梨转身,伸了个懒腰,“我们去吃饭吧!今天天气好冷,我想喝点羊肉汤,快点快点!” 沈隽意见她面无异色,只能把话吞了回去,随手用木簪挽好头发,就随着她下了楼。 因着天冷,不少学子都是让送了餐食进屋吃的,大堂里的人并不多。 但看到他们这对俊男丑女的组合,也不由纷纷投来关注。 姜映梨目不斜视,寻了个位置坐下,望着挂着的餐牌。 因为不识字,她让小二随便上点招牌的吃食即可。 沈隽意也不挑剔。 秋末冬初的季节,刚好是喝牛羊肉汤的时刻,只是牛作为主要生产工具,基本是老死才能登记买卖,市面上流动比较少,基本都是羊肉较多。 客栈里今天供应的就是羊肉萝卜汤。 羊骨熬出了白汤,萝卜也炖得烂烂的,撒了点点青翠葱花点缀,一口下去,滚烫到心扉。 姜映梨喝了口汤,心中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眉眼都舒展开了。 果然,美食就是能让人心情愉快。 上的主食是馒头,配着一道红烧肉和青菜。 姜映梨啃了口老面馒头,入口很筋道,但她其实更喜欢吃米饭。 忽然,鼻尖闻到一道醇厚的酥香,她抬眼四处打量,很快就锁定了右边的隔壁桌。 对方正捏着一张烤得金黄酥脆的饼,上面还撒着芝麻。 姜映梨馋了,她喊住上菜的小二,“小二,麻烦给我上一份那个饼。” 小二觑了眼,赔笑回道:“对不住啊,客官,那不是我们店的。是对面店的锅盔,现下已经关门了,你们想吃得明天赶早去买。那刚出锅的最是酥脆了!” 姜映梨有些失望。 不过,晚上也的确不宜吃多,她就是减肥太久,有点馋嘴。 吃了半个馒头,配着半碗青菜,红烧肉也只是克制地吃了两块就作罢了。 余下就交给沈隽意了。 沈隽意看她兴致阑珊,蹙了蹙眉头。 姜映梨见他望过来,恍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回道:“不用担心郁齐光,他要烤衣服,就不过来了。我刚让小二给他送了一份一样的。” 郁齐光衣服弄湿得有点多,又没有备用的衣服,现在正一件件的换着烤呢! “嗯。” 姜映梨看了看他单薄的身板,给他夹菜,“你多吃点。营养充足,脑子才会活跃,读书才记得牢。” 见她拼命给自己夹菜,几乎把肉都堆到他碗里,沈隽意抿唇。 似乎一直以来,她都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自己了,明明嘴巴、做事都很利索,吃饭连肉都不敢多夹两块。 沈隽意心里蓦地不是滋味起来。 吃过饭后,两人就回了房。 有炭盆在,屋里暖烘烘的。 沈隽意主动抱起被褥:“我睡地板,你睡床。” “地上都是潮气,你睡一晚,不说腿受不受得住,这身体怕也是要得风寒的。到时候你还上不上课了?”说到这个,姜映梨突然想起一茬,她跑去桌边。 一倍的房钱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桌上茶壶已然换了热水。 姜映梨从背篓一通翻腾,其实是从空间里拿出两包预防感冒的冲剂,背对着沈隽意,泡了两杯,两人一人一杯。 她递到他跟前,“喏,今天刚淋雨了,喝了可以预防风寒。” 姜汤到底不如感冒灵保险。 沈隽意低头看着黑乎乎的液体,又望了眼姜映梨,嘴角动了动,听话地喝了。 出乎意料的并不苦,反而是甜滋滋的,夹杂着中药味儿,构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了?”姜映梨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不解道。 “……甜的。” “当然了,里面有甘草的。谁愿意天天喝苦药啊!” 姜映梨跑到床边,床有一米五左右的宽度,她把被褥推到里侧,脱了外衣,往里一钻,冰冷的被褥让她忍不住龇了龇牙。 虽然她胖,但身体却不像是胖人那么暖烘烘,反而因为新陈代谢低,经常手脚冰冷。 她从被褥里探出头来,“好了,咱们一人一边,一人一床被子,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沈隽意在方才她脱衣服时就别开了眼,闻言,他转过身来,望着床铺顿了顿,最终也没再坚持了。 毕竟这样的天气睡地上,的确是熬不住的。 而且,就如姜映梨所言,他们是夫妻,睡一张床本就是天经地义。 虽然这般想,沈隽意的耳朵却是红通通的。 他吹灭了床头的灯,抹黑脱了外衣,扯过自己那床被褥,抖了抖,盖在身上,就端端正正躺着,一动不动。 客栈的被褥并不扎实,姜映梨搓了搓冰冷的手,翻了个身,脚冻得好似没了知觉。 她呼了口热气,偷偷觑了眼黑暗中毫无动静的沈隽意,“……沈隽意,你睡了吗?” “……” “没有。” “那咱们聊聊天呗。” 沈隽意睁开眼,望着头顶的蚊帐,“你想聊什么?” 姜映梨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聊的,她想了想,转了转眸子,“那就聊聊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吧?” “……没有。” 他没那方面的心思。 姜映梨移动了下身板,她感觉那边似乎有些暖和,她稍稍凑过去了点,“不可能吧。郁齐光不是说以前学堂里还有女孩子守着去给你送荷包和点心吗?” 沈隽意:“没有。” 他自小因为长得冰雪可爱,的确备受村里长辈们的欢喜,也有人想给他定娃娃亲,但后来他命硬克亲的名声传开后,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绕道走。 自然也没姑娘敢讨好他。 “那她们真没有眼光!”姜映梨嘟囔。 这样好看俊秀的男孩子,换成现代,那桌洞怕是都塞满了情书! 第五十八章 我娘子,成过亲的。有问题吗?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沈隽意感觉到姜映梨一直不停往他这边挤。 初始,他以为是地方不够,便主动往外让了让,很快就挨到了床边,退无可退了。 但后来他发现,姜映梨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想起先前她给自己擦头发时,碰到他耳朵的手,是冰凉的。 “姜映梨,你冷吗?” “啊……”姜映梨缩起冻得都快没知觉的脚,搓了搓手,诚实地回了句:“有点。” 沈隽意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抖开了被褥,搭在了她被褥上面。 “这样有没有好点?” 两个人都是单独的被褥,掀开时扬起一阵热风,携带着沈隽意身上淡淡松木香的被褥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夏日的云朵轻轻包裹住了她。 一瞬间姜映梨的脸颊都似乎暖了起来。 “……好,好像好点了。”姜映梨的心怦怦然直跳,她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 沈隽意松了口气,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眼:“那赶紧睡吧!” 姜映梨应了声,她在被子里动了动,看了眼他单薄的身板,于心不忍:“那什么,沈隽意你把被子分给我,你不冷吗?要不,我把我的被子也分给你?” 说着,她想抖开自己的被子盖到沈隽意的身上。 她刚一动,就被沈隽意摁住了被角。 他语气认真道:“不用。我不冷,这样就好。” 男子体热,更何况他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上更是犹如火炉,再盖一床被子,恐怕得热醒。 姜映梨感觉到他隔着被褥的滚烫身体,“好叭。” 其实,她也就是意思意思。 别看姜映梨平时撩起沈隽意来那是毫无顾忌,但要真刀真枪上阵,指不定谁先怂! 沈隽意重新躺平,他望着地上流泻的窗棂影子,顿了顿,慢慢道:“姜映梨,对不起。” “嗯?”因为暖和了,姜映梨感觉困意开始上涌。 听到沈隽意的道歉,她脑袋有些发懵,“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不该提起莫敛舟的。” 人各有痛脚,他今日实不该这样戳姜映梨的痛处,哪怕是无意识的。 屋子里很安静,依稀能听到两人静谧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久,就在沈隽意以为姜映梨睡着时,她开口了:“沈隽意。” “嗯。” “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我不会忘记的。”沈隽意郑重道。 他会给她挣来那份荣耀的。 这回两人没再说话了,很快沈隽意就听到身边传来的细碎小呼噜声。 他侧过头,黑暗中,他看不清姜映梨的模样,只能看到她头顶毛茸茸的细碎头发。 片刻后,他也闭上眼,沉沉睡去。 翌日,暴雨已歇。 沈隽意是被窗外的人声吵醒的,身体很沉重,仿佛压了一块秤砣。 他心底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低头果然看到趴在他怀里的姜映梨,属于她的被褥早已被踢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很温暖,她睡得四丫八叉,脸露了大半在外面,白嫩的脸颊上浮着两坨粉粉的红晕,小嘴微张,露出细小洁白的贝齿。 他发现她原先粗糙的皮肤似乎养回来了些许,就是面上的红疙瘩都消退些。 而且,她是真的瘦了。 眉眼依稀能看到从前的痕迹,就是眼角都越发上扬了几分。 他还记得,她的眼睛是黑亮黑亮的,就跟小孩子一般,特别是笑起来时,就像是小星星般耀眼夺目可爱。 他正看得出神,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姜映梨似乎被吵到了,翻了个滚,更往他怀里钻了。 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沈隽意脸腾地涨红了,他手忙脚乱地用她的那条被褥把人裹住,又慌忙披上了外袍,一瘸一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身笔挺的郁齐光,他满面笑容:“阿隽,我们去吃早饭吧!” “稍等片刻。”沈隽意合上门。 收拾妥当后,他看了眼床上还在沉睡的姜映梨,拿过拐杖出门。 郁齐光对着紧闭的门扉,努努嘴,“姜映梨不吃吗?” 沈隽意听到他的称呼,奇怪地看过来,“她还在睡。” 郁齐光又扭了扭身子,低声道:“你们昨天谁打地铺的啊?” “嗯,天冷,没打地铺。”沈隽意自然回道。 郁齐光瞪圆了眼。 所以,你们就一起睡了? 这太不像沈隽意的作风啊! 明明平时都挺守礼的啊! 在家都是分床睡的! 客栈是提供早点的,不过只有馒头稀粥,三个铜板。 沈隽意想起昨天姜映梨馋的锅盔,便提议去外头吃。 两人点了份馄饨,坐着边吃边等锅盔,期间还遇到了个同窗。 对方热情打招呼,目光还到处转悠,“沈隽意,昨天那个接你下学的姑娘是谁啊?” 郁齐光一听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你问这个干嘛?” “这不是好奇嘛!咱们以后都是同窗了,总是要彼此多了解了解嘛!沈隽意,人家姑娘那么热情,你可别辜……” 沈隽意截断了他的话,冷淡道:“我娘子,成过亲的。有问题吗?” 同窗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一时有些怔愣。 回神后,想起姜映梨那模样,他扬眉惊讶道:“沈隽意,你长得也不赖啊,怎么选了那么个丑肥猪当婆娘……哎呦,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他那身干净的院服就被泼了一碗热汤,有些泼到他手上,他烫得嗷嗷叫。 沈隽意面沉如水:“给你洗洗嘴,免得愧对圣贤。” 同窗怒目而视:“你——” “你什么你?我刚才就想骂你了。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娶谁就娶谁,关你屁事!”郁齐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至于人家姑娘长得圆润,又没吃你家大米,你在这唧唧歪歪犬吠个什么劲儿!” “身为读书人妄议他人样貌,你真是愧对你这身院服!” 早市有不少人在此吃早饭,其中就不乏云麓书院的学子,见到热闹都纷纷伸长脖子观望。 同窗倍感心虚,也不好在这闹市争持,只能遮住脸,愤愤离开。 “啊呸,什么玩意儿啊!丢不丢人!”郁齐光重新坐下,“阿隽,你还要再叫一碗吗?” “不用了。”沈隽意摇了摇头,抬眼打量着他。 郁齐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你看我干嘛?” 沈隽意笑了笑,付了钱,起身去了锅盔摊。 第五十九章 租房 郁齐光跟在沈隽意身后,浑身不自在地补充:“那什么,我只是为你出头,我看不得别人说你没眼光。跟那恶妇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顿了顿,他扭捏道:“当然。姜映梨她除了脸和那性格,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他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沈隽意扬了扬眉,停在门口:“我知道了。你要一起进去?” “不,不用了。反正,你,你别跟姜映梨说就成。”郁齐光可不想被姜映梨知道。 再说,他也不是真心想维护她的。 他就是感谢下她昨晚让厨房送饭的暖心行为而已……就一点点! “不想我知道什么?”姜映梨蓦地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 郁齐光立刻抬起下巴:“没什么。我先去收拾,阿隽,晚点我们就去学院。” 他故意朝着姜映梨哼了声,一副胜利者的姿势走了。 “他是公鸡吗?”姜映梨费解地耸了耸肩。 沈隽意摇了摇头,举起手里的锅盔,“给你带的早饭。” “哇,是我想吃的锅盔。”姜映梨眼前一亮,接过纸包,连忙咬了一口,“唔,好吃,里面放的是糖啊!虽然热量有点高,但早上吃一顿没事的……” 她减肥控制了碳水的摄入,糖几乎是没吃过。 贸贸然吃一口,她幸福得都快流泪了。 沈隽意见她高兴,也扬了扬嘴角,他边折好被子,收拾行囊,边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刚在外面听到回镇上的路出现了泥石流,有一辆马车被淹没了,死了几个人。今天你回去小心点!” 姜映梨动作一顿,应了声,她转了转眸子,“沈隽意,你们学院的宿舍什么时候才建好?” “得年底了吧!” 姜映梨:“我听小二说,你们学院的学子,家境宽裕点的就住了客栈。有些为了方便,则是几个人合租一个院子。要不咱们也租个房子吧!” “一来避免了路上的安全问题,二来嘛,也免得你奔波,可以更用心的学习。” “不必。我每日来回不费什么事……”沈隽意拒绝。 他这次的束修都是姜映梨出的,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钱,沈隽意也不深究。 但他不想什么都靠姜映梨。 “那不成。你的腿本来就没好,来回奔波很容易造成二次创伤。再说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用功读书,挣功名。你忘记许诺我的话了吗?” 沈隽意抿唇:“没有。” 姜映梨满意地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赶紧走,别迟到了!晚点我就约中人看看房子,到时候告诉你。” 等沈隽意去上课了,姜映梨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就跑去找了客栈掌柜。 能在城里开客栈,那肯定了解不少行情的。 姜映梨从掌柜嘴里得知附近比较的靠谱中人后,就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等到敲响了门,来开门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瘦小男人,见到她,挑了挑眉:“姑娘何事?” 姜映梨笑道:“是高七先生吧?我是被介绍过来,找您租赁房子的。” 高七愣了下,回神道,“哦哦。不用叫我什么先生,大家伙儿都叫我瘦七猴儿,你也这么叫我就成。姑娘想租哪里的房子?什么样儿的,您给我详细说说。” 姜映梨的确是有要求的,首先得租在学院附近,第二嘛,得安静一些,再来价格肯定要优惠些。 这些条件听起来简单,真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云麓书院周边有一条吃食街,街道后有可住宿的民居。 但真正空着的没有几间,要么是只卖不租,要么出租价格昂贵,要么是面临闹市街道,影响学习和睡眠。 最后绕来绕去,也就两处不错的。 一处离学院最近,有五间屋子,其中四间都租出去了,分别有夫妻领着孩子住的,兄弟同住,还有同窗同住的,都是学院的学子。 位置是好,就是乱糟糟很闹腾,人一多这卫生也就维护得不大好了。 另外一处就离得稍微有些远,在巷子深处,院落小,只有三间屋子。 其中一间已经出租了,据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学子,一个人住着西厢房,现在去书院了,门也上锁了。 宅子小且旧,但胜在安静,因为住得人少,看起来也干净齐整。 姜映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定了。 “小娘子,这个虽然小,但价格要贵一些,一个月得八钱银子。”高七比了个手势。 八百文,还只是一个房间,的确是贵。 但自古学区房就没有便宜的,功名不好考,这其中砸的钱也不少。 姜映梨颔首,指了指另外一间:“那两间一起,可以便宜点吗?一两五钱一月如何?” “你要租两间?”高七惊讶,他想了想,“也成,我跟房主说说。你们要租多久?” “先租到年底吧。” 跟高七约定了签合同的时间,高七去找房主了,姜映梨看看天色就去吃午饭。 寻摸了个苍蝇馆子打发午饭后,姜映梨打算在城里转转。 她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想到沈隽意头上那光秃秃的木簪,她脚下一转,就到了银楼。 她跨步还未进去,楼内忽然冲出来一个衣着华丽,满脸怒色的年轻小姑娘,对方撞到姜映梨,踉跄了两步,被丫鬟扶稳后,她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撞本小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言辞就颇让人无语,姜映梨拧眉冷道:“姑娘,是你先撞我的。” 第六十章 连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 “那又如何?你个穷酸小民,还配跟我顶嘴?来人,掌嘴,打服为止!”小姑娘面色狰狞。 她本来就心情不好,眼下看姜映梨衣着朴素,就像是寻到了个发泄口,立刻爆发了。 姜映梨眯了眯眼,看着小姑娘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脸纠结,最后挽起衣袖。 “住手!” 屋内又匆匆出来一位发髻高挽,风韵妩媚的夫人,她喝止了继女的行为:“阿瑶,这是在外头,叫人瞧见了,你名声还要不要?” “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嫁给我爹,就能当我娘了?呸,一个破鞋!勾得我爹五迷三道的,还敢跟我吆五喝六!”小姑娘怒气冲冲,显然对方的出现就是火上浇油,她指着姜映梨道:“打,打死了姑奶奶有的是钱赔!” 夫人苦口婆心道:“阿瑶,你别任性了,回头叫你爹知道,定会罚你的!” 小姑娘一僵,到底是惧怕她爹,又见旁边不少人观望,她咬牙狠狠刮了眼姜映梨,“算你这肥猪走运,下次叫我瞧见了,我定饶不了你。哼,走!” 她气呼呼的大跨步出门,上了银楼旁的马车,也不等这妇人,让车夫立刻驾车离开。 妇人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眶一红,神情苦涩,她身旁的丫鬟低声提醒了她一声,她才注意到姜映梨。 她擦了擦眼角,弯起嘴角,温和笑道:“姑娘,我女儿不是故意的,你别跟她计较啊!” 姜映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口传来阵阵刺痛。 这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原主的情绪。 眼前这个样貌柔媚,保养得宜的妇人,有着一张跟发胖前的姜映梨七八分像的面容,特别是她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跟原主连上扬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现在,对方正以一种客气又居高临下的高姿态对着她,甚至连声对不起都没出口。 姜映梨忍着心口涌起的酸涩痛感,淡淡回道:“……哦。” 夫人抬眼对上她的视线,一时怔怔然出神,她喃喃:“你的眼睛跟我女儿真像啊……” 自从她和离后,再也没见过她的阿梨了。 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如何,她爹待她可好…… 姜映梨讥讽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什么像不像的? 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 夫人察觉到自己失态,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挤出一抹笑:“姑娘也是来银楼买首饰的吧?我跟姑娘颇为有缘,这样,姑娘选样首饰,回头记在我账上吧!” “不用。” “就当作我女儿的赔罪吧!姑娘就莫要推辞了!” 夫人让人跟银楼掌柜打了声招呼,眼看丫鬟又找来了新马车,因为担心继女,她也不管姜映梨的反应,连忙上车匆匆离开。 从头到尾,她都没再多看姜映梨一眼。 姜映梨站在原地,抬手抚摸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她能感觉到此刻原主激烈的情绪。 是原主在不甘,在不忿,在痛苦! 原主一直在期待着与她娘的重逢,她一直以为如果她娘还在,她定然不会在姜家如此艰难。 她以为她娘是爱她的! 所以,她不敢相信,她惦念许久的娘,初次见面,竟没认出她来! 姜映梨自己倒是没那么澎湃激动的情感,她从很小就知道,她注定没那份亲缘。 “姑娘?”银楼掌柜迟疑地唤了她一声,“你没事吧?” 姜映梨感觉脸上痒痒的,随着银楼掌柜的手势,她摸到了脸颊上的湿润。 她竟然哭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影响,她抬手擦了擦,弯起眉眼,若无其事道:“没事,刚才眼睛进了沙子,现在冲出来,就舒服多了。” “入秋是风大,姑娘们出门都流行戴帷帽了。”掌柜笑呵呵地附和。“姑娘里面请。” 他是个生意人,自不会管太多闲事。 姜映梨随着他进了楼,银楼只有一层,但面积也不算小,以屏风分为内外室。 外面有不少首饰,从女式银戒指到宝石头面应有尽有。 掌柜笑着问道:“姑娘想买什么样式的首饰?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二。” 姜映梨:“有男式簪子吗?不用太花哨。” 身为学子,低调为好。 “有的,这边请。” 银楼另外一侧有专门的男式区域,各式各样的头冠,从紫金冠到镶金头绳皆有。 木簪也分为木簪,银簪,金簪,玉簪几种,每种还有各不同,比如木簪除却雕样不同,还分为檀木,桃木等等。 姜映梨看得是眼花缭乱,她本以为女孩子的东西才繁复,没想到男人的东西也这般复杂精细。 她不知道沈隽意喜欢什么样式的,他现在戴的是很普通的梨木簪,上面连基本的雕花都未有。 姜映梨选了玉簪,比起俗气的金银,如琢如磨的君子合该配玉簪。 她想起云麓书院的校服是青灰色的,就选了只青白玉质的竹节簪,竹节尺短,簪尾雕着竹叶,染着一点翠色,甚是清雅隽秀。 姜映梨觉得很适合沈隽意。 “掌柜,我要这个。多少银子?” “姑娘好眼光啊!”掌柜喜道,“这是我们才上新的,这青白玉能点翠那就是点睛啊,你能一眼看中,那说明是有缘人。这个定价是纹银八两银子!” “八两啊?”姜映梨肉疼。 太贵了,都够上一年房租了! 掌柜何尝看不出她的纠结,他笑眯眯地道:“这个簪子我们独一份的,别人家都没有的。” 顿了顿,他提议分忧道:“方才何夫人不是说要送你一份礼吗?不然,就挂在何府账上?何员外是我们这的富户,八两银子,不值当什么的。” 姜映梨神色顿敛,“不必,包起来吧!” 原主不会要何府的施舍,她更不会要。 掌柜不解,但看她脸色不对,也没多问,用小木盒把簪子装好,又笑问道:“姑娘还可还要看看别的?我们有新进的姑娘家的首饰。” 姜映梨本来是想给自己也买件首饰的,眼下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她摆了摆手,付过钱,就沉着脸快步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揭穿 铃声响起。 姜青桐如昨日一般进了教室,刚把书本拿出,夫子也踩着铃声进来了。 停顿了片刻后,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他走了过来。 姜青桐精神为之一振。 夫子这是知晓他的身份,打算跟他打个招呼,以后好关照吗? 他站起作揖,刚扬起笑容,就见夫子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眯眼问道:“你到底是叫姜青檀,还是姜青桐?” “夫,夫子……”姜青桐身体一僵,脑子瞬间成了一团浆糊。 夫子是怎么知道的? 谁告的密? 他突然想起沈隽意……难道是他? 不,肯定是他! 昨天他不过嘲讽沈隽意几句,没想到他竟这般小肚鸡肠,跑去告状,真是枉为君子! 而姜映梨也不阻拦,让他颜面扫地,她简直是不配当姜家人! 夫子确认后,神色冷淡下来:“看来是真的了。姜青桐,我不管你们姜家什么官司,但云麓书院是正经读书的地方,容不得这些肮脏事儿发生。你速速收拾东西回去!” 周围其他学子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纷纷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这些事儿在他们看来也不常见,毕竟哪里有顶替自家兄弟名额上学的,这未免太自私了吧! 这姜家长辈也是,恁不讲究了点! 周围的窃窃私语,让姜青桐感觉自己仿佛一条扒光了鱼鳞的鱼,光溜溜地丢在案板上供人观赏,他僵在原地,脸色涨红。 夫子甩袖冷脸回到讲台,见他一动不动,夫子抬眼冷道:“还不走?” 姜青桐难堪至极,连书袋都没来得及拿,急匆匆地逃离了。 等跑出了书院,望着书院巍峨的门楣,他咬紧了牙关,齿缝间都是鲜血,额间青筋蹦现。 可恶! 他此生从没这般丢人过! 姜映梨和沈隽意这两个罪魁祸首的贱人,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这样离谱的事,不过半日就在云麓书院里传播开来。 不但姜青榕听说了,就是沈隽意他们也知道了。 对比起姜青榕的倍感丢人和生怕被牵连,郁齐光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他凑到沈隽意跟前大笑道:“……听说姜青桐被先生揭穿后,那脸是青了又紫,紫了又白,甚是好看。阿隽,咱们没瞧见,那真是可惜了啊!” “你说,他顶替自己哥哥名额来上学,咋那么理直气壮,还有姜家竟这般偏心!啧啧,让人大开眼界啊……” 他还记挂着昨日姜青桐的冷嘲热讽,逮住机会,他自然也要出口恶气。 沈隽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就起身离开。 “……诶诶,阿隽,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回去!” 郁齐光也顾不得跟人八卦,连忙提着书袋匆匆跟上。 姜映梨等在书院外,她一眼就瞧见了沈隽意,朝他挥了挥手,跑过去:“沈隽意,下学了吗?走走,我看好了房子,我带你认认路,你瞧瞧中不中意!” 沈隽意没成想她动作那般迅速,愣了愣神,被她拉着走了。 郁齐光犹豫了下,也紧随其后。 第六十二章 争吵 他们到时,中人高七已然等在了院门口。 见到姜映梨,他笑着迎上来:“姜姑娘,我都跟房主谈好了,他应承了。咱们直接签订契书就成。” 他注意到姜映梨身后两人:“这两位是……” “这是我相公和他的同窗。”姜映梨介绍道。 另外那位学子还未归,高七把人迎进院内,很负责任的介绍着住所。 郁齐光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这位置虽偏了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价格……” 沈隽意也蹙眉:“八钱银子是否太贵了些?” 高七连忙道:“两位公子,八钱可是最便宜的。你们打听打听附近的客栈,住一晚六七十文,就是再便宜的也得三五十文,一个月少说一两银子起步。而且客栈人多眼杂又聒噪,哪里比得上这独门独户的院子清静啊!” “想必你家小娘子也打听过周围住所了,心里也有数了吧!” 姜映梨的确探听过,她拉着沈隽意到一旁道:“我跟中人谈过。两间一起是一两五钱,每个月也就七百五十文。你每日里来回,一个月也得几百文,又辛苦又浪费时间。” “倒不如咱们租了这院子,你专心用功读书,科考得中才是正经事。咱们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她把租房契书塞给沈隽意:“喏,你看看契书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咱们就先签到年底。” 郁齐光听出话中深意,眨了眨眼,惊讶道:“……这多余的一间是给我的?” “你不要?”姜映梨斜睨过来,她抬了抬下巴,淡淡道:“那算了!高……” 郁齐光跳起来,立马截断她的话:“我哪里说不要了。这间我方才就想租了!我若能跟阿隽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能互相帮衬一二!” “租租租,高先生,我租了!” 高七自然是眉开眼笑地应了。 送上来的钱谁不乐意收啊! 姜映梨扬了扬唇角。 等到签好合同,交完钱,高七给了钥匙就离开了。 屋子虽然收拾过了,但缺少生活用品,还是得回家一趟。 趁着天色早,三人匆匆去车行寻了马车回镇上。 等到送走兴奋的郁齐光,换了回村的牛车,沈隽意突然压低了嗓门说道:“姜青桐顶替了青檀去学院,今天被发现,夫子把他逐走了。” 姜映梨闻言,挑了挑眉,“我知道了。” 上官鸿大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嘛! 沈隽意打量着她,神色若有所思。 两人下了牛车,慢慢吞吞往家赶时,就看到沈家门前围了不少人,遥遥还能听到争吵声。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快步往回赶。 沈家院内,姜三婶正在撒泼打滚:“不要脸的东西,手还伸到我们姜家来管事!世上天天死人,咋不死绝了你们这窝瘟神去啊!” 沈母性子温和,姜三婶口齿利落,她嘴笨舌拙,愣是憋得脸色涨红:“不是,我们没有……” 姜三婶破口大骂:“你还狡辩!若不是你家告状,我儿以后大好的前途,会被夫子赶回家?你家那瘟神读书不行,眼红人倒是一把手啊!还有姜映梨那个贱货,出了门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出来,看我不打死她这吃里扒外的!” 第六十三章 你敢打长辈? 姜三婶气炸了。 她儿子姜青桐入读云麓书院,本来以他的聪明才智,今后定然能金榜题名。 她还等着凤冠霞帔,成为诰命夫人! 结果她儿竟然被赶回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她跟姜青桐一样,把所有的锅都推到了姜映梨跟沈家身上。 毕竟在她看来,姜青檀的一切合该是她儿子的,冒名顶替那是姜青檀的福气,应做的贡献! “姜映梨,难怪你爹娘不要你,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姜家养你一场,你这么待我们,你会遭天打雷劈的……啊哟,谁打我!” 姜三婶正骂在兴头上,一块石头从天而降,哐当砸到她头上。 众人抬眼望去,从厨房绕出来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太太,对方掀起眼皮子,嗤笑:“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待如何?”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姜三婶见到个陌生人,捂着头怒道:“我侄儿可是童生,我儿未来更是状元郎……” “呵呵,我还当什么大人物呢!”老太太冷笑,“一个山旮旯里头的童生和白身在这充什么大头?外头一抓一大把的玩意儿,出了这个村算什么东西?” “要真有几分本事,还需要冒名顶替?被书院发现赶出来,不自己反省反省,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我都替你燥得慌!” 老太太病好了许多,如今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逻辑也清晰,直怼得姜三婶哑口无言。 围观的村人也面面相觑看热闹。 姜三婶涨红了脸。 以往她家在村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特别是侄儿得了童生后,讲起她儿子来,她也是底气十足,毕竟一个根儿出来的,哪里会有太大差距! 眼下被老太太戳破,姜三婶气得发抖:“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配来管我们家的闲事儿,我撕烂你个老不死的嘴……” 她龇牙咧嘴地朝着老太太扑去。 姜映梨怕老太太被打出个好歹,更怕她身上还未褪干净的疤痕被人看见,闹出风波。 她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拉住姜三婶的胳膊,用力把人往后一扯。 姜三婶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脸都皱巴起来了。 “姜映梨,你个贱货,你敢打长辈?” 老太太见自己安全无虞,又狗狗祟祟从姜映梨身后探出头来:“她这叫拉架,你可别血口喷人!” “再说,哪家的长辈张口闭口骂自家小辈是贱人的,还压榨小辈供养自家儿子的,要不要脸啊?” “你——” “你什么你?自己理亏就恼羞成怒动手,可见平日里没少仗势欺人。别人家养出个读书郎,那都是造福百姓。瞅你家这样,还没出息就喊打喊杀的,真要有出息了,怕是村里光沾不上,麻烦会不少!”老太太见缝插针地挑拨。 老太太嘴皮子很利索,姜三婶毫无还嘴之力,她破口大骂:“姜映梨,你个忘恩负义的,纵个外人欺负长辈?长本事了啊!你眼里是不是也没你爷奶了?” 姜映梨无语,她漠然道:“够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云麓书院的通知书是给阿檀的,姜青桐巴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赶出来,是他活该!” 说起来,这道理还是她们教的。 虽然莫敛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当初,她们觉得原主想嫁给莫敛舟是痴心妄想,所以姜青柚就截胡了。 姜三婶整个人都如河豚气得鼓起来:“那个二流子懂个屁的读书,他去了也是浪费……” “那也是属于阿檀的。”姜映梨冷冷道。 “他是我们姜家人,我们爱让谁去读书就让谁去!”姜三婶恼道。 “通知书是沈家给的,读书的钱也是沈家出的,还真不是你们愿意让谁去就能让谁去!”姜映梨自动把自己归入沈家范畴,她懒得掰扯,“罢了,报官吧!” “报官就报官!”姜三婶怒气上头,立刻回道:“小孽障,当我怕你啊!早知道你是个吃里扒外的,当初就该溺死了你!” 沈隽意从人群里拄着拐杖挤出来,他面色冷淡道:“我来写状纸!趁着天色还早,还能往县衙走一趟。” 来真的啊?姜三婶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隐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姜大伯娘眼皮一跳,连忙出声制止:“别,别报官。” 这报官影响就大了,姜青桐虽然被退学了,可她儿子还在啊! 绝对不能连累阿榕! 她朝着姜映梨勉强笑道:“阿梨啊,都是一家人,哪里犯得着兴师动众的报官……你三婶她,她就是想岔了,我们这就回去……” “大嫂……”姜三婶不愿意,她可是来讨公道的。 姜大伯娘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垂下了头。 姜映梨看着乱糟糟的院子,扯起唇角:“回去?你当我们沈家好欺负?” “你还想怎么样?”姜三婶愤愤不平。 姜映梨的目光落到姜大伯娘身上,扬了扬眉:“三点。第一,我婆婆她们受了惊,你们得赔礼道歉。第二,沈家之前给我的聘金今晚必须送来。第三,阿檀得去读书。” “这三点做到了,这状纸我们就不递了。若是做不到,明天我们就去县衙递交状纸,击鼓鸣冤!” “啊,届时,姜青榕身为知情人,也会被传唤的吧!我很期待啊!”她勾了勾唇角,绽放出甜甜的笑容,眼神明亮。 第六十四章 权衡 姜三婶被硬拉着回了家。 她心里不痛快,到家后就愤愤不平道:“大嫂,你不能听姜映梨放两句狗屁,就好像拿捏住了阿榕,就让我忍了吧?” 姜大伯娘能不怕嘛,以前姜映梨的确不会做,但如今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能揉圆搓扁的蠢货了! 真惹急了,她是真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儿来的! 而且传出去了,她儿子还如何读书?她女儿还怎么嫁人? 最关键的是若贵人知晓了…… 姜大伯娘没理会她,看向眉头紧皱的姜老爷子:“爹,阿桐顶替阿檀去读书,还叫书院查出来,本也是咱们家不对。要真再闹大,叫阿榕退学事小,可传到了侯爷而耳中,那不是叫他厌恶吗?” “再说,莫敛舟也在书院,他读书好,又跟咱家是姻亲。咱家丢了脸,他若跟阿柚退亲,届时姜家姑娘的名声还要是不要?” 姜大伯娘很会抓重点,她知道姜老爷子看重什么。 果然,姜老爷子精神一震。 黎侯爷是他们一辈子都挨不到边儿的贵人,当初他遣人送来的赏赐,让姜老爷子大为震撼开眼。 如今他家能供得起两位读书郎,出得起云麓书院的束修,可全靠黎侯爷。 对方还看重自家孙女,自家大孙子也有了好前程,以后定能光宗耀祖…… 姜老爷子权衡一会儿,心里有了计较:“咱家不能因小失大。这样,就照这么去办!阿檀的束修左右也交了,轮不到咱们操心。他要真出息了,我也算是对得起老四一家!” 毕竟都姓姜,都是他孙儿,哪个出头受益的都是姜家。现成白捡的便宜,为何不捡? 姜大伯娘勉强笑了笑:“爹说得是……那三银子……” 姜大伯娘自然希望自家一枝独秀,更不想看到亲近姜映梨的姜青檀出头,现在也无可奈何。 姜三婶巴结姜大伯娘是为了讨好处,现在便宜没沾到,哪里肯叫大房还占公中的好处,那可有他家一份。 她怒道:“大嫂,聘金是给了阿柚的,我们可一文钱都没瞧见。现在却要公中来出,再能算计也不待这样的吧?” 姜大伯娘也有些不耐烦:“三弟妹,聘金是给阿柚了,但那是爹娘做主的。再说了,这后头黎侯爷不是送了不少礼物过来,你们也没少拿啊!” “这祸事也是因着阿桐……我早先也叫你别冲动,你非要去沈家闹腾,叫阿梨记起这茬了。眼下她要钱, 我去哪里变出来?” 她手里是有余钱,可他们又没分家,凭啥要出钱给三房擦屁股! 姜三婶见她把责任全推给自家,也怒从中来,“咱家养阿柚那么多年,家里沾光怎么了?是,你们大房现在能耐了,可我家阿桐也姓姜,难道姓姜还分个三六九等,活该要给你们大房当一辈子的牛马啊?” 她越说越委屈,最后往地上一坐,就嚎啕大哭起来。 “够了!”姜老爷子被吵得脑袋嗡嗡直叫。 “我命苦啊……” “闭嘴!”姜老爷子冷着脸,“再胡搅蛮缠,就滚回你娘家去!” 姜三婶哭声一顿,抽抽噎噎地止住了。 她娘家穷,要是被休回去,还如何过活! 姜老爷子镇住了她,又转向姜大伯娘,“你办事稳妥,去找你娘支银子,等会抓只鸡,领着阿檀一道过去吧!阿梨也不敢给你脸色看的。” 姜大伯娘温顺地点了点头。 姜三婶气结,一咕噜爬起来,气咻咻地往外跑,姜大伯娘跟在她身后,顿了顿,她喊住她,温声道:“三弟妹,你别急。回头阿榕和莫敛舟要是得闲,我让他们来给阿桐补习。” 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提起:“虽然不知道阿梨那名额怎么来的,但走后门到底不如自己正经考进去靠谱。” 姜三婶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许,她冷哼了声,扭头去敲儿子的门。 见没回应,她气哼哼地回了屋。 姜三郎正躺在床上躲懒嗑瓜子,见到她进来,扬了扬眉:“你咋了?爹都说了大哥他们就算出息,以后也不会亏待咱们家了,你跟大嫂还置啥气啊!” 姜家院子不大,刚才吵嚷嚷的,他早听了个七七八八。 姜三婶恨恨地瞪了眼外头,“别人给的,哪里有自己的香。咱家阿桐那么聪明,大好的前程啊,就被那个小贱种给抢走了!当初咱们家就不该要他,让他没爹没娘的病死才好……” 姜三郎挠了挠头:“不是你说阿檀有福气嘛!你看,他刚过继,咱家就有了阿桐……” “啊呸,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分明是来占咱们儿子福气的强盗胚子!” 姜三婶啐了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她推了推姜三郎,“哎,刚才大嫂有句话提醒我了。你说,那名额是怎么来的?姜映梨哪门子的本事……还是说她耍了什么手段要挟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管这个干嘛?”姜三郎不解。 “你傻啊,她要是有什么把柄,那咱们可以让她再搞一个来。这回就正正经经的写咱们儿子的名,谁也赶不走!”姜三婶说着又风风火火起身,“不行,我得想法子查一查。” …… 送走了看戏的村人,沈隽意扶着气得晕头转向的沈母进了堂屋,老太太裹着破披风要回柴房。 姜映梨喊住她:“您进屋来吧!” 老太太顿了顿,真乖乖顺顺地进屋寻了个凳子坐下,然后气定神闲地打量起堂屋。 她看了两眼,得出结论:“你们是真穷啊!” 她还以为是故意让她住破柴房的,哪里知道这屋里头也那么破败……好在打理得干净。 沈母擦了擦眼角,感激道:“方才多谢您出面了……” 要不然她得被欺负死! “不必。对付这些没廉耻的泼皮,你就得要比她能说会骂。”老太太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 姜映梨看她对答如流,扬了扬眉,“原来您会说话啊!” 她照顾老太太那么久,可没见她流畅说过一句话,她还以为她嗓子有问题呢! 老神在在的老太太僵了僵,抬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姜映梨了。 小姑娘每日一问她家人,她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那太好了,您这病再过段时间也能痊愈了。想必您家人也很担心,我们给您家人先报个平安好不好?”姜映梨笑眯眯地建议。 老太太:“……” 非常不好! 第六十五章 男人流血不流泪 无论姜映梨如何说,老太太突然就跟撅嘴葫芦般,半句话都不肯说了。 最后还是沈母看出老太太的为难,提出私下两人说说话。 刚巧姜家来人,姜映梨便顺势出去了。 姜大伯娘领着姜青檀,手里还拎着一只蔫了吧唧的鸡,笑着大声道:“阿梨,你爷让给你送银子过来,瞧着你婆婆身体弱,就多拿了只鸡,让你们都补一补。” 这次为了拿银子,姜奶奶在家摔摔打打,差点就要冲过来跟姜映梨拼命,最后还是被姜老爷子给喝住了。 姜映梨见她扯长嗓门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嗤笑一声,劈手接过银子,捏了捏成色,挑眉纠正道:“什么送银子?这叫还!哪有做堂姐拿走堂妹聘礼钱花用的,传出去外人只会说姜家没规没矩,还是爷爷明事理啊!怎么,大伯娘对爷爷此举有意见?” 姜大伯娘笑容一滞,她哪敢接这顶大帽子:“我没有……” “我也想大伯娘不敢忤逆爷爷,毕竟你可是最讲‘规矩’的。”姜映梨讥讽了一句,拿过她手里的鸡,“这鸡虽然小了点,又病恹恹,但我家最是和善,就好心收下了。” 说完,她把姜大伯娘往门外一推,拉着姜青檀进了屋。 姜大伯娘脸色阴沉,她没想到姜映梨牙尖嘴利,还如此不给她体面,心里气得慌。 她从没这般的憋屈! 可也不能任由姜映梨拿捏着家里的弱点肆无忌惮下去! 她想起女儿姜青柚,趁着天色还早,她拿了铜板去村口坐车,赶着去了趟县城。 姜青檀全程蔫头蔫脑的,姜映梨拉着他进来,沈隽意在屋内站着,“怎么了?” 姜映梨摇了摇头,把鸡交给他,“赔礼,晚上咱们吃这个。你先放去灶房,我跟我弟说会儿话!” 说完,她把姜青檀带到了房间内,摁着他在矮凳上坐下。 突然,注意到姜青檀坐下时,手腕间不经意露出的淤青,她眸色冷了冷,刚要去拉衣袖,姜青檀连忙捂住。 他勉强笑着岔开话题:“姐,刚才大伯娘的脸色好难看,我还是头次看她吃瘪……” “管她难不难看。”姜映梨板着脸,“我瞅瞅你胳膊。” “姐,我没事……” 姜映梨盯着他,慢慢道:“拿开!” 姜青檀缩了缩脖子,缓缓移开了手。 随着衣袖的掀起,被粗绳磨破皮的淤青都暴露出来了,不只是手,就是脚腕也都是伤痕,唯恐姜青檀吵闹,他的嘴也是被堵上的。 他的嘴角都被勒破了皮,脸上有两道深深的痕迹,也难怪他方才一直低着头不吭声。 姜映梨心里火气直冒,“姜家都是什么玩意儿,欺人太甚了啊!” “……就是看着吓人,其实还好……”姜青檀连忙安慰道。 “哪里是还好,你这皮都没了,要是再晚一些,怕是胳膊都因为缺血废了。”姜映梨难得那么生气,她咬牙切齿:“我刚才真是太好说话了!” 她是真没想到,姜家居然过分到这地步,还以为只是关个禁闭。 “姐……” “你也是,不就是个名额吗?如果为了名额连命都丢了,那才是因小失大。”姜映梨嘱咐道。“下次别这样了。” 姜青檀:“可那是姐姐你给我的……” 姜映梨郑重道,“阿檀,你记住了,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我给你那个名额,是希望你能有个好的未来前途,而不是让你陷入危险的。明白吗?” 姜青檀怔怔然地望着她,心底涌起一股股暖流和酸涩。 忽然,他重重地抱住了姜映梨,把头埋在她宽厚的肩膀上,哑着声音喊道:“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一辈子都是!” 他出世时,父母先后早亡,哪怕过继给了三房,因着姜三婶有了姜青桐,他在姜家就是个多余的人,甚至比姜映梨还多余。 而以往跟原主是亲近,但原主心里最重要的是莫敛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你很重要”这种话。 就仿佛,他也是被人看重和爱护的。 姜映梨吓了一跳,顿了顿,无奈地叹道:“傻蛋,我本来就是你姐啊!” 等姜青檀缓和了情绪,她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别撒娇了。先把伤处理下!” 姜青檀松开她,眼眶红通通的,姜映梨笑了笑:“这么大个人还哭呢……” “我没哭!”少年人倔强道,“我那是沙子迷了眼。” 姜映梨噗嗤笑开,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在姐姐跟前逞什么强啊,我难道还会笑话你不成?你等等,我去拿药。” 这样深刻的伤口,还是需要处理。 姜映梨去了没人的厨房,取了一些药品出来。 姜青檀见她拿着一堆碗罐进来,还有些洁白的纱布,很是好奇:“姐,这是什么?” “给你伺弄伤口的。” 姜映梨边说,边用纱布沾染了生理盐水,把伤口埋着的细碎粗绳碎屑擦拭干净。 她把酒精倒在纱布上,提醒道:“消毒有点疼,你忍忍。” 姜青檀不以为然:“这有啥的,大男人不怕疼……嗷呜!好痛!” 要不是姜映梨摁着,他都从凳子上跳起来。 姜青檀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声痛嚎:“姐姐姐,这是什么,你快撒手啊,我要疼死了……” 姜映梨一脸冷酷无情地把纱布重重摁在伤口上:“男人流血不落泪,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消毒,伤口感染这胳膊都得截了,那只手拿过来……” 姜青檀身体抖了抖,热泪盈眶。 下次他再也不嘴炮了。 这可比流血疼多了! “也让你长点记性,下次机灵点,别什么事儿都那么刚!不然疼得的是你自个儿!”姜映梨边说边动作迅速地处理。 待得处理包扎完伤口,姜青檀已是满头冷汗,胳膊腿都在发抖。 姜映梨给他脸上的伤痕涂了点促进愈合的凝胶,“注意别擦碰掉了,明早应该会变浅淡一些。” 她拍了拍手,端着东西回了厨房,其实是偷偷放回了空间。 这时,沈母也从屋内出来,脸色略略有些沉重。 第六十六章 你们不是夫妻吗? 沈母从屋内出来,脸色略有些沉重。 姜映梨好奇问道:“大娘,老太太如何说?” 沈母先关心起方才的惨叫:“刚才怎么了?你弟弟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哦,没事,就是给他处理了点伤。年轻人吃不住疼,这会儿让他先缓缓。”姜映梨回道。 沈母这才放心,揉了揉额角,沈隽意见她神色为难,便问道:“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们跟我来。”沈母摇了摇头,领着两人去了僻静处,这才低声说道:“这宁姐姐是个苦命人啊!” 姜映梨:“……”怎么一会子功夫就变成了宁姐姐了! “怎么说?” 沈母叹了口气:“宁姐姐本与夫君两情相悦,却不得夫家长辈喜爱,虽结为夫妻,可长辈却做主就纳了了不少妾室,甚至还抬了平妻。最后,连宁姐姐生的儿子都被送给平妻养了,后来还病没了。” “之后她夫君病逝,家里平妻就伙同长辈把她送去虏疮隔离所。若不是宁姐姐机灵逃跑,现下怕是都死了!” 说到这,沈母颇为感慨伤怀,“而今宁姐姐夫家报了官,又一身病在身,无依无靠,她想求我们收留她一阵子。” “对了,”突然沈母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一块玉佩,“宁姐姐把这个送给我们,希望能多留些日子养伤……” 玉佩雕刻着兰花,整体如凝脂般洁白无瑕,叶片边缘处呈白色半透明状,触手极为温润柔软。 一看就绝非凡品。 姜映梨:“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什么?” 姜映梨接过玉佩,“羊脂白玉肉眼看起来如肥羊脂肪,也因此得名。这块无论是触感还是外观,都是软玉中的上等品。还有这雕工,栩栩如生,非一般人能为,定是能工巧匠。这一块玉佩,不说价值连城,却也够普通人一辈子都花用不尽。” 虽然早知道这老太太不是普通殷实人家,但能佩戴得起这般玉佩的,不说是世家贵胄,却也不是普通富户乡绅能拿得出来的。 “那,那么贵的吗?”沈母惊愕地瞪大了眼。 当时她推拒不过,是老太太硬塞给她的,是真不知道其价值。 沈隽意皱了皱眉,淡淡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咱家不能要。回头还给宁老太太吧!至于,她想留下来……” 他看向了姜映梨,目含询问。 虽然这是他家,但姜映梨已经嫁给他,也算是沈家人,更何况人也是她照顾救助最多,自然得与她商量。 姜映梨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看着忐忑的沈母,她看出沈母同情心发作,是想留下人的。 想了想,她慢慢道:“老太太这病传染性是断了,但表面还留有疤痕,若是叫人看到,难免会被人发现,最后报官……” “那,那岂不是要死?”沈母担心,她搓了搓手指:“这……” 刚才跟老太太聊了会儿,对方极会说话,几乎是短短时间里,就拿捏住了沈母,与其推心置腹,让其同理心爆棚! 姜映梨望向沈隽意:“不若等她脸上的虏疮疤消退些,再安置老太太?届时老太太便是把玉佩当了,也足够下辈子花用了。” 沈隽意看着他娘发亮的眼神,也没有异议。 “只是,这老太太突然出现,对外身份该如何说呢?” 沈母欢喜道:“这个我刚宁姐姐商量过了。前些年,我娘家乡天灾逃难,我娘的姐姐就在途中失散了。只要说这宁姐姐是我那姨母的女儿,夫家遭难,如今辗转打听,到这来投奔我就好。回头我再走一趟娘家通通气,应该不会有人起疑的。” 姜映梨跟沈隽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颇为无语:“……也行吧!” 敢情故事背景你们早编齐全了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说到长住,姜映梨想起柴房那环境,说道:“这两日还能住一下柴房,但过阵子天气冷下来,这柴房怕是就住不了。” 柴房屋顶和墙壁间那么大的缝隙,届时定然会飘进来雪花雨水的,这身体哪里遭得住! “那,让宁姐姐与我住?”沈母提议道。 “不行。你们两个身体都不好,凑到一起要是交叉影响就不好了。”姜映梨否决道。 “那怎么办?家里也没多余的地方了。” 姜映梨刚要说话,身后骤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我住后头那间也行!” 三人一惊,扭头望去,身后赫然站着老太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沈隽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是我的房间。” 沈家房子不大,只有一间堂屋,两间正房,一间是沈母住,另一间沈隽意让给了姜映梨,他自己住的是搭的小隔间,本是用来当储物间的。 “你们不是夫妻吗?不同房?”宁老太太惊讶,以一脸“你是不是不行的”的表情打量着沈隽意。 就是屋里听到动静的姜青檀也探头望过来,好奇道:“对啊,姐夫,你为什么不跟我姐睡一起?难道你不喜欢我姐吗?” 沈隽意:“……” 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不敢看姜映梨的表情,耳朵尖都红了。 沈母也是愣住了,这时就听姜映梨有条不絮地解释道:“这不是沈隽意腿伤了吗?大夫说分床睡对他好,而且他又要读书,不能分心。” 宁老太太满脸不赞同:“那也不能一直分床啊,对夫妻感情多不好啊!”说着,她看向沈母,“就是读书也不耽搁夫妻好,沈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沈母支支吾吾。 沈隽意:“……我明日去学院了,若是您不嫌弃,就先住着那间吧!” 姜映梨想了想,趁机提议道:“不如趁着天还没冷下来前,把房子休整加固下如何?” 不然,她怕这屋子经不起冬日里的狂风积雪就塌了。 虽然她的钱完全可以推倒重建,但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太扎眼了。 沈母和沈隽意都囊中羞涩:“这……家里怕是难以为继……” “没事,我有钱。”见他们不反对,姜映梨财大气粗道。 第六十七章 借刀杀人 姜大伯娘赶到县城时,天都已经黑了。 姜青柚见到母亲过来,很是奇怪:“娘,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是啊,娘,看你脸色很是不好,怎么了吗?”姜青榕也很是不解。 姜大伯娘喝了口水解渴,这才说了今日的事儿。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阿桐没带走书袋,当时夫子知道,还叫我去领了。也不知道夫子会不会因此对我印象差了,等会娘您把他的破书袋带回去。”姜青榕说着,把姜青桐的书袋丢了过去。 姜青柚也不以为然,“云麓书院盘查很是严格,姜青桐又不是擅长说谎的,被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他自己没用,三婶也怪不了咱们家!” “我自然知道三房就是个纸老虎。我担心的是姜映梨。”姜大伯娘蹙了蹙眉:“自从上次发现咱们家紧张阿榕的名声后,她如今就回回以此为弱点拿捏着咱家!再这么下去,我怕今后会有很多麻烦。” “这回也是,若不是怕她报官,我哪里会拦着你们三婶闹腾。以你三婶的脾气,怕是沈家都得叫她拆了!” 闻言,姜青榕也想起上回姜映梨对自己的轻蔑和威胁,心里不愉:“娘说得有道理。咱家如今是美玉,哪里能跟她这样的瓦砾磕碰!你们说,她咋那么命大,当时怎么就没磕死啊!” “你胡说什么呢?若是她当时死在莫家,你让敛舟和我怎么办?”姜青柚不高兴地瞪了眼姜青榕。“那么明显的伤势,是要叫我们去坐牢吗?” 姜青榕也没想惹妹妹生气,他讪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青柚无意识地咬着指尖,皱紧柳眉,“我本来以为把她嫁入沈家,她肯定会悄无声息地被克死,届时我们就毫无后顾之忧,哪知……” 哪知,姜映梨非但没死,反而还越发活蹦乱跳了! 她不敢深虑,可听到家里陆续传来的消息,她这心里就满是不安! 姜映梨就是她重生路上的拦路石……她得想办法搬开才好! 姜大伯娘他们自然不知道姜青柚心中的阴影,“阿榕,阿柚,娘知道你们两个脑子聪明,特别是阿柚,你现在得侯爷看重,你看能不能让侯爷把姜映梨给处置了?不然,咱们家就得一直被她这疯婆子牵着鼻子走了!” 姜青榕也不想被姜映梨拿捏,特别是姜青柚跟莫敛舟的事儿爆发后,他也不敢赌。 虽然别人不一定信,却也保不齐有些人拿着来攻讦他的名声。 他还想科考当官呢! “姐妹相残怎么能叫侯爷知道?若还被发现……”姜青柚咬了咬牙,她不敢冒险,蓦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有了。” 她转向两人:“上回侯爷跟我提过,他的外甥——平阳公府的世子病重,看了许多大夫都不曾好转,他颇为忧心。” “我之前在上官府见姜映梨为了赚钱,在给咱们镇上医馆一个大夫当助手医童。若是举荐那位大夫,姜映梨一定会去的!” “这若是叫看好病,回头岂不是便宜那丫头,叫人给她撑腰了吗?”姜大伯娘道。 “娘,当然不是。”姜青柚笑着抬了抬下巴,“那位平阳世子乃家中正室嫡出独子,因为自幼生病,性格颇为傲慢古怪。” “据说他不但脾气不好,还颇看脸,先前有个大夫治病时因医术不精,外加长得不好,被寻借口摘了脑袋。” 姜青榕眼眸闪亮:“妹妹是想借刀杀人?” 以姜映梨那丑猪样儿,指不定一出现就因为污染世子的眼被杀了呢! 姜青柚扬了扬唇角,“其实,若是人能治好,也是我举荐的,功劳自然也在我。若治不好,倒霉的就是他们主仆二人,我只是替侯爷分忧。左右都是不亏的!” “我明日就去跟侯爷提议。” …… 翌日。 姜青檀留宿在沈家,起来时感觉好转了许多,脸上的伤只剩下点红印子,便想要跟沈隽意一起去学院。 他姐钱都交了,便是听不懂,他就是去学院里蹲着也不能浪费了! 姜映梨给他检查了下,发现没有大概便没阻拦他。 只是给他准备药,让他每日里早晚记得擦拭包扎,想着他也没什么东西,便给了一两银子。 “你回头下了学去买些日用的东西,别拘着用,都买好些的,用得久,自己也舒服些。还有去了学院不准乱来打架,好好学习,不懂地就问你姐夫,晓得不?” 沈隽意住的的是院子里最大的正屋正间,虽然价格比别的房间贵一百文,但加张床住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还是沈隽意提议的。 姜青檀死活不肯要:“姐,上回的银子还没动呢!这家里不是要修缮嘛,这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你可别担心我了,我真的够用!” 他姐现在成亲了,他也不想给她添麻烦! 说完,他就蹦蹦跶跶地跑开了。 提到这个,收拾包袱的沈隽意也拿出了三两五钱银子。 这是之前余下的,外加抄书的结算银子。 “这些你先拿去,最近我不在家,可能都得麻烦你了。还有先前欠胡掌柜的银钱还没得空去,也得要劳你跑一趟了。余下的若是不够,待我回来再给你。” “不要。我手里有银子,家里你也不用操心,专心读书就成。”姜映梨手里都有上百两银子了,只是不好拿出来。“钱你自己拿着,若是阿檀不够花用了,多关照下就好,我怕他自己舍不得。”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租的牛车也来了,姜映梨催促着两人赶紧走。 第六十八章 修葺房子 家里要修葺房子,姜映梨对村里也不熟悉,便拿了些自家晒的野山货上门去找了廖婶子。 廖婶子连忙推拒:“这在镇上卖贵着咧,你赶紧拿回去!” 姜映梨笑眯眯道:“婶娘,这都是我在山里摘捡的,也凑不齐称,都是留着自家吃的。您回回帮着我家,前头廖叔日日上门帮阿隽,我家都不知道怎么谢呢!些许山货,您就甭跟我客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廖婶子只能接过半篮子的山货,又给姜映梨倒了茶水。 “你家那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啊?” 姜映梨便按照沈母的话头说了,“……大娘……咳咳,是我娘说表姨婆家都这样了,特别是表姨婆一路颠簸,眼下还病着,自然得把人留下来。不然岂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是这个道理。”廖婶子也是唏嘘,“前些年天灾频繁,百姓日子难过,不少人只能逃荒,背井离乡。多少亲眷失了联系,一辈子生死都不知音讯的!现在能聚到一起,也是缘分!” “可不是嘛!阿隽也说,把姨婆留下来,娘以后也有个照应。但我家那那房子,婶娘您是知道的,又小又破,现在住着还行,可就怕入了冬,北风一刮,大雪一下,就塌了!”姜映梨道。“所以我们商量着想修一修!” 廖婶子颔首:“你们那房子是该修一修。不然这冬天难熬啊!你们钱够不够啊?” “钱是差不多了。就是我娘病着不能劳累,我又年轻没经验,就想找您家帮帮忙!”姜映梨笑道。 村里修缮房子,多数是请同村同族的人帮忙。 但沈隽意在村里是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她又有个狐狸精的名声,由她出面请人,怕是没人会理会。 廖婶子听明白来意,当即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喊你廖叔起来。” “会不会打扰廖叔?” “打扰什么啊?他昨天夜里去山上下陷阱了,天擦亮回来的,这会子也睡了大半天了,也该醒了。” 廖婶子说着,撩起帘子去了里屋。 屋内,廖铁柱睡得鼾声四起,廖婶子推了推他,“孩子他爹,赶紧起了。” “就吃饭了吗?我还想再睡会儿。” “睡什么睡,阿梨来了,说是想请人给修房子,人正在外头等着呢!你快点起来,跟人说说。” 在廖婶子的一再催促下,廖铁柱睡眼朦胧地爬了起来,套上了衣服,洗了把冷水脸,这才一个激灵醒来,“阿梨?是姜映梨啊。沈隽意不是才去云麓书院读书了吗?哪里来的钱修房子啊?” “前头姜家不是把沈家的聘礼送回来了吗?也够简单修一修了。”廖婶子低声吩咐道。“沈家不容易,阿隽又是个聪明孩子,咱们能帮就帮。” “我知道了。” 廖家田地不多,可廖铁柱机灵肯钻研,不但学了下陷阱当猎户,还跟人学了修房子,故而哪怕廖家孩子多,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 廖铁柱出来后,姜映梨起身喊道:“廖叔。” “阿梨,你坐。”廖铁柱挤出一抹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听说你家要修房子啊?可有什么章程?” 姜映梨早已打好了腹稿,当下便说了要求和打算。 其实这房子推了重建会更好。 可一来这天马上要入冬了,重新买地建房子打地基少说也要三五个月,更不用说现在还是雨水季,那就更拖时间了。 二来嘛,建房子动静大又费钱,对目前还没在村里站稳脚跟的沈家而言,太过惹眼。 修缮房子就好说许多。 而姜映梨不但要修缮房子,她还想在此基础上再扩建三间正屋,这样才够住。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按照你的说法,加快进程,怕是得多请两个人,可能花费比较大。”廖铁柱委婉道。 姜映梨:“只要按时造出来,都没问题。工钱的话,三十文一日如何?” “阿梨,不用那么多的。市面上都是二十到二十五文钱,大家都是村里邻居,给个一二十文就够了。”廖婶子连忙道,“你们家又是病人,阿隽还得读书,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别太大手大脚。” 姜映梨也知道廖婶子是好心,她笑道:“没事的,婶娘。我知道村里帮忙建房子,都需要管两餐饭食。我家地方小,我也不擅长做这些,就想着多给点工钱,让帮忙的大家伙儿回自家吃饭。” 顿了顿,她看向廖铁柱,“廖叔,劳烦您找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 廖铁柱想了想,回道:“明天吧!我等会就去喊。等确认好,明天就能去山上砍树了。” 姜映梨点头,她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叔,需要什么东西,您先看着买,届时若是少了,您再与我说就是。” 这建房子自然少不得买材料,比如买工具砍树,定瓦片砖块这些,姜映梨有事,懒得到处跑动,倒不如全部交给廖铁柱。 廖铁柱愣了愣,他没想到姜映梨会大刺拉拉地把钱直接给他…… 先前其他人家都是抠唆着每个铜板,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廖婶子也怔忪住了,她回神,连忙把钱塞回去给姜映梨,“哎呀,你这孩子咋那么没心眼啊,现在就把钱给拿出来干嘛!等回头你叔跟人讲好,把东西拉来了再付钱不迟。若是换成旁人,指不定还得昧下了去!” “我自是信廖叔的。哪里能让廖叔光着手去跟人谈!”姜映梨本就是托廖家人办事,哪里能让人垫钱的,再说这些钱对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 她推回去,弯起唇角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姜映梨就起身离开了。 徒留下廖家夫妻面面相觑,廖铁柱看着桌上的银钱,少说有五钱,他喃喃道:“这姑娘大气啊……” 廖婶子感慨道:“所以我才说,阿梨懂事明理啊。就是叫姜家耽搁了,瞧瞧外头传的都是些什么话啊!真叫人生气!哎,我跟你说,别偷工减料,给人弄得结实点,钱也算得便宜点,别叫阿梨难做!” “我省得。”廖铁柱收起碎银子,搂了搂衣服,“我去找人。” 第六十九章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沈家要修葺房子,给的工钱是三十文一天。 当下村里建房子也就是给个十几文钱的辛苦钱,就是去镇上做苦工也只有三十文,还不管吃住。 但在村里,可以随时回家吃住,还给同样的工钱,大家自然千百个愿意。 可一听说是给沈家,村人又颇为忐忑抗拒,毕竟谁都知道沈隽意那瘟神体质,一旦去他家沾染上霉运,回头他们要是出事了怎么? 还有些妇人想到劣迹斑斑的姜映梨,她饥渴得连亲姐夫都不放过,这若是放自家男人过去帮忙,岂不是都被那狐狸精都勾走了吗? 哪怕再高的工钱,也不肯让自家男人过去。 最后,来的也就是跟廖家交好的几户人家。 好在只是修房子,倒也是够了。 姜映梨把沈隽意的房间整理出来,给宁老太太住下,为了避免让外人瞧见她脸上的痕迹引来麻烦,她也尽量精简出入,只要有外人在,都会待在屋内。 本来姜映梨还担心老太太会孤单,结果发现对方识字,闲了就会拿着沈隽意遗留的书本看,她也就不操心了,专心安排修缮房子的事宜。 胡掌柜就是这时候来请姜映梨的去出诊的。 姜映梨皱了皱眉,“根据我们先前说好的,每月只在月初月中各出诊一次,这个月可已经用完了出诊次数,下个月可还没到。而且,我家现在很忙,你可也看到了。” 她指了指外面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们。 胡掌柜也是急得嘴角长泡:“我知道。但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 “怎么了?” “平阳世子遣人来请我出诊。” “平阳世子?他怎么会来找你?”姜映梨奇怪。 胡掌柜并不出名,平阳公府的世子身份金贵,如何会特地来请,必然是有人推荐。 “兴许是先前咱们替上官大人治好了病,传到了平阳世子耳中呢?”胡掌柜猜测道。 这时,沈母殷勤地沏了茶:“胡大夫,您请喝茶。” “多谢。”胡掌柜连忙接过。 沈母笑容满面:“该是我多谢您才是。若不是您,我和我儿哪里能好转,我们真不知道如何谢您才好。” 胡掌柜觑了眼姜映梨,心虚地笑道:“都,都是我应当做的,不必言谢。” 沈母对胡掌柜的感激那是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看胡掌柜面有愁绪,忙问道:“胡大夫,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若是有我们能帮衬的,还请一定要说啊!” “一,一定。”胡掌柜又看了眼姜映梨,连连点头。 姜映梨喊住热情的沈母,“大娘,廖叔他们也辛苦了,也该给他们送些茶水的。” “是了,瞧我这记性,我就去。胡大夫,等会留下来吃饭啊!”沈母招呼了一句,又匆匆忙忙去泡茶。 胡掌柜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挤出笑容,“你这婆婆真是热情……” 姜映梨压低了嗓门,“她还给你点了长生牌,据说过阵子得空还要去庙里给你点长明灯!” “……倒也不必如此。”胡掌柜表情无奈,转回正题:“平阳公府权势煊赫,可不比上官大人那么通情理。他家下人警告我,若是不去,别说开店,怕是小命都难保了!” 他满脸愁绪,目光瞟过来。 “给的诊金高么?”姜映梨不为所动,只问道。 “高。”胡掌柜面露喜色,激动道:“他们说,若能治好世子,至少百两起步,还会有不少赏赐。” 上回上官大人可命人送了他不少药材作为谢礼,轮到平阳公府,那岂不是更多。 “那成。”姜映梨颔首,“出诊次数就从下个月里扣吧!” 虽然事有蹊跷,但她跟胡掌柜合作很愉快,暂时并不打算换东家,那就只能兵来将挡了。 “——好!”胡掌柜兴高采烈地起身:“我这就去递拜帖!” 翌日,姜映梨早早醒来,就拿出了新做的背篓。 “大娘,我今日要进城一趟,可能会晚些回来。家里的事儿的要忙不过,您就请廖婶娘来搭把手。”姜映梨叮嘱道。 沈母应声:“好。注意安全!你不吃早饭啦?” “去镇上买了吃。”姜映梨挥挥手,快步出了门。 沈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怔愣。 宁老太太正在慢吞吞洗漱,见她半天不动,她不解道:“怎么了?” 沈母迟疑了下,如实回道:“就感觉刚才的对话真像是一家人……” 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跟曾经恨之入骨的姜映梨相处得这般平静自然。 宁老太太诧异:“她是你儿媳妇,你们不就是一家人吗?” 顿了顿,她看向沈母,“你该不会是想休了她吧?虽然她人小气了点,又惫懒,体貌也不行,可为人也没得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品德可比外在重要得多!” 宁老太太浸淫后宅多年,比起美相,更看重的是内在。 沈母急忙摆手,“我,我不是嫌弃她丑……我……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关。” “何意?” 沈母犹豫着,把姜映梨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说了。 从害沈隽意断了腿,到招蜂引蝶,勾引姐夫,再到替嫁,欺辱姐妹……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我就怕她是假装的,今后又固态萌发,坏了我家名声,毁了阿隽的前途……”沈母纠结道。 宁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她挑了挑眉:“……许多事情,便是亲眼所见,都难以定论好坏的。再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先前便是千般坏,可她嫁入沈家后,一言一行,以及如何待你们,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沈母神色若有所思。 “眼睛长在前头,人自然得往前看了。若因着从前种种,就盖棺定论,难免寒了人心。再说,她若能假装一辈子,不也是极好?”宁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伸了个懒腰,“我饿了,何时吃饭?” “我这就去。”沈母回神,连忙去厨房准备早饭,就是心情颇为跌宕,做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第七十章 急救 姜映梨到胡氏药铺时,胡掌柜已然准备妥当,门前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姜映梨看了眼马车,又转向胡掌柜:“这是?” 胡掌柜压低了声音:“是平阳世子派人来接咱们的。一大早就来了,我以要准备东西为由拖延了下。咱们赶紧地上车!” 姜映梨颔首,她注意到车夫穿着的衣服都是料子,心里对这侯府的富贵有了些许认知。 两人相继上了车,车夫也沉默寡言,只默默赶着车。 马车一路从镇上赶往城里,竟是比上回足足快了两刻钟,而马车里垫了厚实的褥子,姜映梨也没有之前颠得晕头转向的感觉。 下车时,她忍不住感慨了句:“有钱是真好啊!” 胡掌柜深以为然。 平阳世子是在此地置了大宅院的,是离云麓书院不远的海棠山庄。 山庄巍峨迤逦,海棠花延绵数里,漫山遍野皆是璀灿壮丽,人站在门前,就仿若立在一副美丽画卷前。 胡掌柜望着眼睛都直了,“这,这当真是好看啊……” 姜映梨鼻尖都能闻到秋海棠的悠然淡香。 虽然她以前旅游也见过无数花海,但果然,这样的环境就是让人心旷神怡。 等以后她有钱了,也买个这样的庄子去! 此时,从大门口走出一位清秀的丫鬟,见到两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撇了撇嘴:“你们就是递了拜帖,来给我家世子治病的?” 胡掌柜连忙上前拱手:“是的。这位姑娘,鄙人姓胡,是……” “行了行了,进来吧!”丫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家世子正好身体不适,你来得刚刚好,赶紧进去看看。” 胡掌柜觑了眼姜映梨,俯首应了声。 两人随着丫鬟进了山庄,才发现里面九曲环绕,层台累榭,比之外面更加的富丽堂皇。 姜映梨倒是司空见惯,毕竟现代什么没见过,可胡掌柜却是目不暇接,一双眼睛到处张望。 待得走到一座雅致的内院时,里面站了不少仆妇,丫鬟停住了脚步,换了副面容,对着一位身着绫罗,貌美的丫鬟笑盈盈道:“红螺姐姐,我把大夫领来了。” 那位红螺姑娘打量着胡掌柜,目光落到他身旁的姜映梨时,不由蹙起眉头:“大夫与我进去,你就算了!” 胡掌柜一听要把姜映梨拦在外面,不由急了:“姑娘,这位是我的药童,需得给我当助手。她怎么能不进去……” “我这也是为她着想,她这副尊荣,要是叫我们世子瞧见了,怕是第一个就要被轰出去的。”红螺说道,“再说,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人。若是需要帮衬,你尽管吱一声就是,我们自会为你办好一切。” 胡掌柜是真没遇到这种情况,姜映梨不进去,他还看哪门子的病啊? “可是……”他急得抓耳挠腮,朝着姜映梨使眼色。 姜映梨表情平静,“姑娘,助手可不是能随便更换的。旁人再好,都不若朝夕配合默契的助手的!” 红螺不耐烦跟她们扯嘴皮子:“你们这些乡野大夫医术不如何,规矩倒是不少啊!真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吗?休要顶嘴,不然可别怪……” 正说着,突然屋里传来一声惊叫,随后就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奔出来,脸上都是惊慌恐惧,“不,不好了,世子,世子发病了……” 闻言,红螺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姜映梨两人,连忙往里面冲去,“世子!”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乱糟糟的。 胡掌柜跟姜映梨面面相觑,忽然,屋子里又传出大哭声,然后就有人喊着“大夫”急急忙忙冲出来,见到胡掌柜,现在也没人管什么乡野大夫,着急忙慌扯着人就往里去。 “大夫,你快救救我们世子……” 胡掌柜被扯得踉跄,他连忙回头看姜映梨。 姜映梨也紧随其后。 这时候已经不会有人管她会不会惹了世子的眼睛不舒服了,她们个个都生怕世子撑不住,届时这满山庄的人都逃不过。 梨花大床上,躺着个面容英俊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此时他蜷缩着身体,脸色发紫,眼眸大瞪,正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 “世子……” “世子,你怎么样了?大夫,大夫哪里去了?” 胡掌柜被推到床前,众人都拉着让他赶紧看诊,他也急得满头冷汗,搭脉的手都在发抖。 他没想到这般不走运,出诊竟遇上平阳世子旧疾复发,而且看众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以及对方这副即将窒息而亡的紧促模样,他就知道情况很糟糕! 怎么办? 在这种生死之际,脉搏一片紊乱,胡掌柜的额角都是冷汗。 “大夫,如何了?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家世子都喘不上气了!你不是大夫吗?” “是啊,大夫,我家世子可是圣上亲封的世子,若是他有个万一,你全家都难逃罪责啊!” 耳边的威胁让胡掌柜越发紧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世子的脉象羸弱,怕是难以活过今日吗? 那他跟姜映梨的命还能保住吗? 看着眼前少年郎发青的唇,他如坠冰窖。 姜映梨从外围好不容易挤进来,就看众人围着你一句,我一句,个个只顾着哭喊,目光落在床上气息越发微弱的少年身上。 她眯了眯眼,手探入背篓里一抓,实际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支布地奈德福莫特罗粉吸入剂。 “让让。”她边挤开人来到床边,边摁住胡掌柜的肩膀,“我来。” 胡掌柜松了口气,移开了点位置,就见姜映梨扣住对方的下巴,抬起了对方的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凑过去。 红螺自然也眼尖地瞧见了,她眼疾手快拉住她,尖声道:“你想干什么?我们世子金贵……” “救人。”姜映梨皱眉冷道:“再不松手,他就要窒息死了!” 红螺眼眶通红,须臾,她松开了手。 姜映梨连忙把吸入剂怼到少年鼻尖,这是能最快起效的激素药。 果然,在大口大口吸了片刻后,少年急促的呼吸变得缓和,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脸上崩现的青筋也消退了。 红螺见此,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太好了! 今日世子的奶嬷嬷去接小姐了,世子院内只有她看着,若是世子出来大事,她定然是首当其冲的! 好在了世子没事了! 第七十一章 哮喘 红螺挤开姜映梨,上前扶住少年:“世子,您感觉怎么样了?” 少年还在剧烈喘息,他没有理会红螺,蹙着眉头,目光落在姜映梨身上。 红螺抖了抖身体,连忙解释道:“这,这是大夫带来的药童。是奴婢的不是,让她冒犯了您……奴婢这就赶她出去。” 世子什么都好,就是颜控且脾气暴躁,为了稳定病情,府中一贯是满足世子所有要求的。 说着,她朝着旁边的丫鬟厉声喝道:“还傻站着干嘛?还不把人轰走!” 胡掌柜一脸惊愕。 姜映梨刚救了人,他们竟还要赶人走? 姜映梨避开丫鬟的手,俯身捡起背篓,淡淡道:“我自己走。” 她刚转身,身后传来沙哑嗓音:“站住!” 红螺:“世子……” “闭嘴!”少年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轮得到你做主?” 他虽性格刁钻,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刚才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了,是这个胖女人拿出的奇怪东西救了他。 虽然味道很奇怪,但效果还是很好的。 比起她的丑容辣眼睛,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红螺眼睫颤了颤,急忙起身,朝着姜映梨躬身福了福:“对不住,姑娘,都是奴婢的错。” 姜映梨皱了皱眉头,抬眼望去,就见少年的眼眸亮得可怕,“你方才拿的是什么?给我。” “用空了。”姜映梨当然不可能把原版的吸入剂给他,“世子现在情况还有些危险,最好让大夫看看!” 平阳世子不信,他眯了眯眼,“你懂医术?” 姜映梨指了指旁边毫无存在感的胡掌柜,模棱两可地重复道:“我是他的药童。” 胡掌柜连忙站起来,赔笑拱手道:“世子,我是来给您看诊的。” 红螺解释道:“这就是前儿个侯爷那边的姜姑娘推荐的。据说他把上官大人的怪病都治好了,所以,陈嬷嬷就让他来试试!” 陈嬷嬷就是世子的奶嬷嬷,在山庄里颇有话语权。 姜映梨挑了挑眉,心中了然。 果然,是姜青柚做的好事! 胡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主动道:“我给您把脉!” 他慌忙拿出箱子里的脉诊,又去撩世子的衣袖,世子手一抽,指了指姜映梨:“你来。” “世子……” 世子边咳嗽边瞪眼:“听不懂?” 胡掌柜为难地看向姜映梨。 这可怎么办是好? 红螺的头低得愈发深了,世子惯来心眼小,又性格刁钻,这是想为难人。 毕竟她方才拒绝了世子。 姜映梨顿了顿,大步走到床边,朝他抬了抬下巴:“手。” 世子把手送到她跟前,目光如毒蛇紧紧地锁着她。 姜映梨视若无睹,抬手摁在他脉上,过了会儿,她收回了手。 世子冷冷地看着她:“我得的是什么病?” 姜映梨望着少年英俊的脸,慢慢吞吞道:“速脉。我观世子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鸣,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张口抬肩未喘症,而喘气出入,喉间有声为哮症,哮喘必兼喘,而喘症不必兼喘。故而,是为喘鸣。” “想来,是世子打娘胎就带出来的病症,随着年岁渐长,故而愈发严重了。” 胡掌柜惊呼了声,“喘鸣……” 得喘鸣者,多数都少而夭折,平阳世子能养得这般好,还能活到这般大,也是府中用了心,很是难得! 平阳世子面无表情,“哦,那我这该如何治好?” 胡掌柜忍不住插了句嘴:“世子殿下,这喘鸣素来无法治好,只能保命……” “你是什么东西?”平阳世子斜睨着他,满眼不耐,“本世子问的是她。” 胡掌柜被骇得浑身一震,急忙低下了头,心里已然是隐隐后悔。 姜映梨并不为所动,面上依旧平静,“世子,我东家所言不错。喘鸣的确不可能全然治好,只能以保全为主。用药是一方面,环境却是另外一回事。” “哦?” 姜映梨继续道:“喘鸣者不但生活细节上需注意,住所也不能含糊。特别是如今秋海棠盛开之时,花粉繁多,极其容易诱导喘鸣。” 照她说,这平阳世子得了哮喘,还敢住在鲜花灿漫的山庄,也是心大。 红螺低呼一声,惊讶地看了眼姜映梨:“世子的确是自住进山庄后,喘鸣才复发的……” 她没想到姜映梨竟真一眼看穿了她家世子的病症。 要知道先前府中延请过御医,就是御医看出病灶为喘鸣,并说只能吃药保命,故而平日里府中都把世子看得如同个宝贝,一直精心呵护着,才让世子能得以长至今日! 此次世子出门来云麓书院读书,一是为让上官鸿指点,若是能在科举里中举,如此一来,世子承爵才是当真实至名归! 二则是京都干燥,而此地气候湿润,对世子喘鸣有好处。 “你也治不好?” 姜映梨指了指胡掌柜:“我东家会给世子开药,只要世子配合,会对世子的病情有所缓解的。” 胡掌柜一脸懵逼,又赶忙颔首赔笑配合。 平阳世子目不斜视:“我要方才你手里那种药。” 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救命药! 姜映梨:“……眼下是真没有了……” “我可以给高价!”平阳世子手指不耐烦地动了动。 “待我们回去重新制。”姜映梨立刻回道,“是吧,东家?” 虽然不能拿出塑料瓶子,但她可以回去找人定制竹子或者是瓷器的! 胡掌柜挺直腰杆,附和道:“是。” 随后,平阳世子也没再为难他们了。 姜映梨让胡掌柜开了对付哮喘的方子,又按症状留下了茶碱缓释片,采取中西合璧的治疗法。 平阳世子也大方,先给了五十两定金,以外等送了吸入剂来,再付尾款。 姜映梨拿着钱,一脸笑眯眯,对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 胡掌柜满脸汗水,直到被人恭敬地送出去了山庄门,他才像是活过来,看姜映梨开开心心数钱的模样,忍不住道:“你都不害怕吗?” “怕什么?”姜映梨满足地把钱收好,不解道:“光天化日的,就是世子真想对咱们做什么,也不会是在山庄里的。” “可刚才世子的眼神很可怕啊……”胡掌柜现在两股都战战,他是无法理解姜映梨的淡然,他真的好怕把命丢在里面。 姜映梨前世也给大佬看过病,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气势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那也不会吃了你。走吧!” 而此时山庄里,红螺安排人去抓药煎药,看世子一脸若是所思,她好奇道:“世子,我们真要听那姑娘的话,搬离山庄?” 平阳世子已经服用了西药,现在呼吸顺缓了许多,感觉也很好,至少比以往很多次发病的状态都要好。 他睡意弥漫,打了个哈欠,淡淡觑她一眼,“你想留下,可以留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丑女人可以治好他,这种准确的直觉每次都能让他转危为安。 所以,他自然是相信姜映梨的话的。 第七十二章 定制 姜青柚早早等在山庄外,她本是想看看姜映梨被赶出来的狼狈模样。 上辈子她从姜映梨嘴里听过不少关于平阳世子的事迹,他颜控,身边伺候的人皆是样貌清秀精致的,就是结交之人亦然。 当年,莫敛舟能以寒门出身出头,也是因他与姜映梨皆是样貌出众之辈,所以遇上难事之时,两人同朝为官,平阳世子也愿意帮衬一二,后来更是莫逆之交。 她知道平阳世子不会明目张胆要人性命,但姜映梨容貌皆毁,一旦世子以此为借口赶人,以姜映梨对此的敏感在意,定然会吵闹,届时定然会开罪世子。 可她却没想到,姜映梨竟是被丫鬟恭敬送出来的。 “怎么可能……” 姜青柚实在不解,为何世子如今病重心烦之际,竟没罚姜映梨,这不正常啊! “莫不是他们还真能救人不成?” 可平阳世子的这个病,上辈子一直未曾治好,就是御医都说得他这病活不长,一生都饱受病痛折磨来着。 姜青柚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姜映梨因此能得世子青睐,心里就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来回啃噬,叫她难以忍受。 可偏生她又不能贸然进山庄打探消息! 突然,她想起信阳侯偶尔提起过,因着不放心儿子,平阳公爵夫人派了女儿来此照看儿子。 她眼眸一亮,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 姜映梨没有随车回镇上,而是准备去城内。 胡掌柜打趣道:“你这是又要去接你相公?” “是啊,我想我相公了!掌柜路上小心啊!”姜映梨落落大方的承认,冲着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年轻人哪!”胡掌柜感慨,吩咐车夫离开。 姜映梨转身随人流入城。 她当然不是为了接沈隽意,而是为了制作吸入器。 平阳世子这个病,必须要用吸入剂。 塑料吸入剂不能拿出来,不过她空间里有对应的吸入粉末,现在缺的就是吸入器。 她上次在城里逛过,这次循着记忆找到了一家瓷器店,又找了掌柜言明想定制东西。 对方听完直接拒绝:“姑娘,我们开一次窑费时费钱又费工,这种小花样的东西,要量也不多,我们不做。你再找找别家吧!” 说完,就礼貌地把她请了出去。 姜映梨愣了愣,之后又接连走访了三四家,均被差不多的理由拒绝。 最后,她站在街角,忍不住仰天长啸:“怎么定个瓷器那么难啊!敢情有钱都花不出去啊!” 旁边屋檐下摆摊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沮丧,闻言,他耳朵扑棱了下,眼眸一亮,连忙起身走过来:“姑娘,您是要定瓷器吗?” “我家有个私窑,您想做什么样的,我都能做的!这摊上都是我自家做的瓷器,您可以先看看样式品质。” 姜映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地上的摊子。 打着补丁的布上摆了各种样式的青花瓷碗筷碟盆,虽然不如店里的精美新潮,但线条流畅,花纹也很清晰。 她蹲下摸了摸,触手还算温润:“这都是你做的?” 男子热情道:“是啊。都是我家祖传下来的手艺,我家盛时,曾有七八个瓷窑。只是……传到我这一代没落了,但手艺还在的……” 说到这,他有些赧然。 姜映梨看他为人赤城,东西也还行,便道:“我的确想定制些瓷器。但份量不大,大店看不上……”顿了顿,她补充道,“若是你做得好,我后面可以长期跟你家买的。” 她需要配些装药的瓷瓶,今后也会定制些其他的瓷器。 男子也没这个饼忽悠,只是想到自己的情况,他咬咬牙,“可以。姑娘想定制什么?且容我看看样式可否?” 其实,他的手艺是不如长辈的,加上经营不善等缘由,瓷窑也快做不下去了,现在只能摆摊度日。 但家中孩子渐长,都得花钱养育,他娘子便提议卖掉瓷窑,让他去给其他店铺打工。 可他舍不得这份祖上的基业,这便跟自家娘子打了赌。 若是这个月赚不到七两银子,便听从她的话,如若赚到了,则不卖祖业。 如今本月已过三分之一,他才赚了不到一两银子,而今见蚊子腿小,可也想再努努力。 姜映梨拿出图纸,这是她刚才借着瓷器店的笔墨画的,“模样是这般的,我想定制五十个。还有这两种样式的瓷瓶各定制一百个。可以做到吗?” 男子认真看了看,点头回道,“这东西有点怪啊……不过我可以做的。” “只是,”他搓了搓指尖羞愧地看向姜映梨,“我家瓷窑虽小,但开一次炉,少说也要费六两银子,故而每回都会凑满三百来个瓷器再开窑。但现在我家没有其他人定,姑娘可能等一等?最迟月底,我定开炉烧一窑。” 姜映梨等不了,平阳世子更等不了。 她算了算自家就占了大半,干脆道:“那我出开炉费,这一窑就专为我开,如何?” 中年男子愣住,没想到姜映梨这般财大气粗,回过神来,他有些语无伦次,“这,这当然可以。就,就是有些浪费。姑娘若是有其他想烧的,可以一并告诉我,我都给姑娘做!” 姜映梨想着家里破了口子的粗瓷碗碟:“那就再给我烧些碗碟盆吧!看着补就行,刚好家里要用。” “好好,我记下了。” 两人说定交货时间和地点后,姜映梨给了定金,彼此通了姓名,男子叫苗壮,世代住在城外的村子。甚是好找。 姜映梨也不怕他跑,颔首应着,刚要离开,苗壮赶着回去,收拾的时候想起她方才的需求,连忙拿出几个碗碟来:“这算我送姑娘的吧!” 姜映梨本来不想要,可想起沈隽意他们住在城里,怕是不一定置办了这些小物件,便根据人口拿了一套。 但她不想占这份便宜,主要是也不缺这点钱。 “这些钱我还是付得起的。你只要帮我把东西做得好好的就成!” “一定一定。” 苗壮难得接到这般大的单子,如何敢不用心,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好生钻研,做出令姜映梨满意的瓷器以作回报。 毕竟因为她这一大单,他才能暂且保住祖宗基业。 第七十三章 孽缘 眼看时间不早了,姜映梨决定去看看沈隽意和姜青檀的情况。 她一路往云麓书院去,到的时候,刚巧赶上书院下学。 学子们穿着统一的院服,成群结队地往外走,场面甚是热闹。 姜映梨踮起脚尖往门口望,她这样的人装扮和模样,在外围群体里还是挺显眼的。 来接人的人们也往里挤,其中一位姑娘就被人推搡到姜映梨旁边,随后就被她背上的新背篓别了下,对方骤然就发出了一声尖锐叫喊:“啊,疼,我的手,衣服……” 姜映梨也被挤得踉跄了两步,她扭头道歉:“对不起,我……” 话还未说完,双方对视一眼,双双闭了嘴。 这什么孽缘? 那姑娘瞪大了眼,气恼地捂着手:“居然又是你这个丑女?你背的什么玩意儿,我手都被刮伤了,还有我的衣服,你知道这身衣服多少银子吗?随意撞人,你是瞎了吗?” 她指了指自己被划伤的指尖,还有衣袖被刮出的丝,气得脸都像是河豚一样鼓起来了。 而她赫然是上回姜映梨在银楼里碰见的那位何姑娘,也是她娘的继女。 闻言,姜映梨脸上的歉意顿收,挑了挑眉:“这么大个地方,你非往我背篓上撞,又是何意?故意碰瓷吗?” “碰,碰瓷?”何玲瑶气得倒仰,“你一个穷酸样的肥婆,我碰瓷你?我呸,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姜映梨懒得理会她,这种人越是理,她越是来劲儿。 她扭头往院门口望,何玲瑶见此,越发着恼,“喂,死肥婆,我跟你说话呢,你往哪里看?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正僵持间,两位学子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一个瞧着十八九岁,模样端正,另外一位样貌稚嫩,瞧着也就十四五岁,手里提着两人的书袋。 年长的少年停在两人跟前:“阿瑶,你怎么来了?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何玲瑶眼前一亮,“哥哥,你下学了?我刚巧去茶楼听戏,回家经过就来接你啦。但碰上个不长眼的东西,不但把我的手弄伤了,还把我的新衣裳给弄坏了。” “伤在哪里了?给我看看。” “哥,你先别管我的伤。我的衣服怎么办?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我最喜欢这件了,才穿了两回呢!” 何荣轩目光往姜映梨身上扫,见到她的样貌身形,眼底掠过嫌恶:“是你弄伤了我妹妹?” 姜映梨不卑不吭:“我站在这等人,是你妹妹自己往我背篓撞的。” “你胡说,我那是被人撞的!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你背篓刮花了我的衣服,弄伤了我,那就是你的错!”何玲瑶抬起下巴,傲气地睥睨着她。 “我知道你这穷鬼,也赔不起这四两银子做出来的衣服,更赔不起我的金贵玉体。上回那破鞋在银楼护了你一回,我饶了你一次。” “这次如果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再骂那破鞋几句,我高兴了,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故意跟姜映梨计较,不过是因为上回何夫人上次待她的和善,对她而言,何夫人亲近的,就是她厌恶的。 姜映梨面无表情:“不要。” “你敢拒绝我?”何玲瑶面色一变。“你知道我是谁吗?” 年少的何容瑾本来低着头,抿唇隐忍,闻言,他不由抬起眼,悄悄打量起姜映梨。 就只这一眼,他就对姜映梨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亲近。 这种亲近感,让他不顾他娘的嘱咐,舔了舔唇,紧张地替姜映梨说话:“二姐,兴许有误会,她……” 何玲瑶正在气头上,见他敢反驳自己,反手就是一耳刮子,“闭嘴,吃里扒外的贱货,我做事还要你来教?” 何容瑾被打得脸都偏过去,他脸上浮现出一座鲜红的五指山,两耳都嗡嗡作响,唇齿间都弥漫开血腥味。 姜映梨奇怪地看着他。 她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姐,姐,是你吗?” 姜映梨回头,就看到人群外用力挥舞着双手的姜青檀,见她回首,他笑容愈发灿烂,咧着大白牙快步跑过来:“姐,真是你啊!我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郁齐光跟沈隽意落在后面,闻言,他翻了个大白眼,低声嘀咕:“这身板也就只有你姐了,这有啥好认错的!” 沈隽意也拄着拐杖三两步上前,比起此刻缠着姜映梨叽叽咕咕的姜青檀,他一眼看出氛围有异。 他转向姜映梨:“发生了何事?” 姜映梨摇了摇头,指了指何玲瑶衣袖的小口子:“没什么大事,就是讹我呢!” 第七十四章 别得寸进尺! 何荣轩皱眉:“你胡扯什么?明明是你故意弄伤我妹妹在先,我妹妹不过是要求你正当赔偿道歉,你怎能如此恶毒诋毁她的名誉? ” 他不知道姜映梨和何玲瑶之间的矛盾,便是知道,他也是站在妹妹这边的,不能让何玲瑶名声有损。 “谁恶毒呢?”姜青檀本来像是只开心的狗子围着姜映梨晃悠,闻言,他愤愤不平地挽起衣袖,一副要干架的模样,“混账,你再说一遍!” 沈隽意摁住了他的胳膊,“住手。” “沈隽意?你干什么?你难道还要帮着他欺负我姐啊?”姜青檀不乐意。“我告诉你,我一个人能打两,谁也不能诋毁我姐……” “你住口吧你!”郁齐光连忙拉住恨不得冲上去的姜青檀,脸都涨红了,压低嗓门道,“你胡闹什么,这可是学院门口。聚众斗殴,传到夫子耳中,你是想被退学吗?” “我不怕……”姜青檀梗着脖子,刚要继续说,就被姜映梨给揪住了。 “阿檀,听话。”姜映梨喊住他。 姜青檀可怜兮兮的垂下头,撇了撇嘴,“姐,我不想你吃委屈……” 他才不信他姐会做那样的事呢!凭什么要给人赔钱道歉! 此时,沈隽意已经转向何荣轩兄妹三人,语气沉静:“你们说她伤了你妹妹,若是伤情严重,我们会酌情赔偿。现在请问伤在何处?” 何荣轩看向妹妹,就见何玲瑶正一副呆愣娇羞的模样,痴痴然地望着沈隽意,他蹙了蹙眉头,推了推何玲瑶:“阿瑶,问你话呢,你伤在哪里?严重不?” “我,我……”何玲瑶回过神来,她羞赧地看了眼沈隽意,“我不碍事的……” 何荣轩定要为妹妹讨个公道:“你刚才不说很严重嘛!她还弄破了你喜爱的衣裳呢,你仔细说说。” 何玲瑶如今眼中只看得到沈隽意,她没想到这学院里竟然有这般清隽如竹,俊美毓秀的男子,那颗死寂的心瞬间怦怦然直跳,根本没注意到她哥说的什么。 姜映梨也看到了她这副怀春少女的模样,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她快步上前拉起对方的左手,“喏,这里。你们想如何赔偿?” 何玲瑶长得是玲珑秀美,但一双手却是短短胖胖的,此刻左手食指上有着一道半寸的细小血线,因为太过细小,眼下都快愈合了。 而她衣袖上那两根丝线也就是扯出了两寸,因为颜色艳丽,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根本不影响穿着。 何玲瑶往日里最是不愿叫人看见自己的手,现在叫心上人见到,她尖叫一声,连忙把手收了回来,恨恨刮了姜映梨一眼:“贱货,谁准你用脏手碰我的!” 骂完后,她一愣,反射性望向沈隽意,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什么。 沈隽意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落在何荣轩身上,“何兄想要我们如何赔偿?” 何荣轩脸上浮起了尴尬,他是真没料到何玲瑶竟又开始胡闹,让他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他也知道沈隽意的,毕竟他的文章写得很是锦绣,又因着长得俊美,在学院里颇有人气。 “这个……不过是姑娘间的吵嘴,当不得什么赔偿。就,就说开了,道个歉就成了!” “哥!”何玲瑶回过神来,不满地拉了拉她哥的衣袖。 姜映梨挑了挑眉,淡淡道:“道歉?那何姑娘先跟我道个歉吧!” “我凭什么跟你道歉?我又没做错!” “就凭你撞我,还辱骂我!” “你——”何玲瑶刚要怒骂,目光扫到沈隽意,余下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她不想给对方留下胡搅蛮缠的刁蛮印象。 她忍了忍,勉为其难道:“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这对于她而言,是个难得的让步。 就是何容瑾都不由惊诧侧目。 姜映梨:“你说算了就算了?” “你还想如何?”何玲瑶气恼。 何荣轩也不悦道:“姑娘,别得寸进尺!” 姜映梨觑着旁边的何容瑾,本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忍住了:“阿檀,我们走吧!” 郁齐光被她骤然拉着姜青檀离开的举动惊到,他忍不住低声嘟囔:“姜映梨又发什么疯!阿隽,我们走吗?” 沈隽意跟何荣轩颔首示意,便也拄着拐杖要跟上,他才走了几步,就被何容瑾追上来喊住:“等等……” 沈隽意侧眸,郁齐光疑惑地回头,凶巴巴道:“干嘛?难道还不让我们走了?” “不是。”何容瑾动了动嘴,无视身后兄妹两人的视线,鼓起勇气确认道:“请问,刚才那位姑娘是叫姜映梨吗?” 郁齐光跟沈隽意惊愕地对视了一眼,最后沈隽意停顿了下,淡淡地颔首:“你还有事?” 何容瑾眼眸闪烁了下,勉强扯起唇角,“没,没事了。告辞!” 说完,他又匆匆跑回了兄妹两人身边。 郁齐光一脸郁闷:“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找姜映梨的麻烦?” “应该不是。”沈隽意若有所思,收回视线,“走吧!” 第七十五章 何家兄妹 何玲瑶心花怒放,一直不错眼地盯着沈隽意,她很想跟沈隽意再说两句话,奈何对方已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看着跑回来的何容瑾,蹙起柳眉质问:“你刚才跟那位公子说了什么?” 何容瑾瑟缩了下脖子,“没,没什么。” “你说不说?”何玲瑶不信,恼火道:“是不是我几日没教训你了,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何荣轩拉住她,压低嗓音:“够了,妹妹,我们先回去!” 此时是下学的高峰期,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学子,有些人听到动静就好奇地望了过来,何荣轩不想宣扬家丑。 何玲瑶抿了抿唇,她也不愿被人当猴看,用帕子遮住了脸,她恶狠狠地剐了眼何容瑾,咬牙:“贱骨头,回去有你好看的!” 说完,她就匆匆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何容瑾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群,姜映梨的身影早已被淹没在汹涌人海里,他抿了抿唇,也低头紧随其后。 只是,他虽然跟上了车,但等到马车驶离了书院一段距离后,何玲瑶就把何容瑾踹出了车厢。 何荣轩看着阴沉的天空,“从这回咱们府中要费不少时间,天瞧着像是要下雨了,就这样放他一个人走回去不好吧?” 何玲瑶冷冷关上车门,“哥哥,你难道还同情他?你可别忘了,他跟咱们可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我们才是亲兄妹,他只是破鞋生的贱种!” “我是怕二娘跟爹告状,到时候爹又该罚你了!”何荣轩回道。 何容瑾是后来入门的何夫人所生,跟他们不是一母同胞,他们自然待他不亲厚,平日里都对其呼来喝去。 只是,何荣轩还会做做面子工程,何玲瑶却是粗暴简单,好在何夫人是个软弱可欺的,也就是偶尔被何老爷看见,何玲瑶会被罚。 何玲瑶一听,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那个贱妇,我早晚要把她赶出咱们府!哼,就因为我给方才那个女人甩了脸子,她就跟爹告状,不然爹如何会罚没我的零花钱,还让我禁足了好几天。” 何荣轩反应过来:“你跟刚才那个姑娘有私怨?” 不过也是,何玲瑶虽然性情有些刁蛮,可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跟人起冲突,这次显然是因为何夫人迁怒了姜映梨。 “不说她了,晦气。”何玲瑶撇了撇嘴,突然,她眼前发亮地凑过去:“哥,刚刚那位公子是谁啊?他叫什么名字?可有婚配?” 何荣轩看出她的心思,把人推着坐正,“你别肖想了,他已经成亲了。” 何玲瑶急了:“他怎么会成亲?他不是还要读书考功名吗?他娶的是谁?” “沈隽意也快及冠之年了,农户成亲又早,先成家后立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何荣轩想起学院里的流言,“不过,他娶的妻子似乎不如何……” “总不会是那个肥婆吧?”何玲瑶嘟囔了句,却又立刻自我反驳:“不可能,他就是瞎了也不会娶那样一个人啊!照我说,他这样如琢如磨的公子,就该配身世好,模样也好的姑娘,譬如说我……哥,你说他休妻再娶的可能性大不大?” “不大。”何荣轩斩钉截铁地回道,“你年岁也到了,回头我让爹给你选个如意郎君!好了,到了,我先回院里了。” 说完,在马车停妥当后,他就撩起袍子下了车。 何荣轩看不上出身低微,又性情冷淡,毫无功名的沈隽意,自然更不可能让已然成亲的他跟自家妹妹发展出什么情愫。 “哥……”何玲瑶叫了两声,见毫无回应,她气呼呼下车,又跺了跺脚,唤来了贴身奴婢,让其去打探沈隽意的消息。 她向来天生反骨,家里越是不让做的事,她越是要做。 …… 姜映梨不知道有人惦记上沈隽意,她拉着姜青檀一路回他们新租的院落。 姜青檀悄悄探头瞧她,以往他姐最是爱钻牛角尖,遇上这种事少不得哭一场,此刻看她神色平静,他小心翼翼道:“姐,你还生气啊?” “生气?”姜映梨不解,“跟个外人有什么好气的。” 那不是惩罚自己嘛! 姜青檀松了口气,“也是,跟他们计较没得气坏身子。” 姜映梨沉默,突然开口问道:“阿檀,你认识他们身边那位少年郎吗?” 她虽然跟何容瑾不熟悉,但看着他就倍感亲近,再根据何家兄妹对待对方的态度,那应该是她那便宜娘后来生的孩子。 何容瑾帮了她一把,她再继续计较,何家兄妹不会对她如何,可他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她才轻轻揭过。 “啊?”姜青檀挠了挠头,他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哪里认识什么人。 此时,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沈隽意蓦然开口道:“他叫何容瑾。有容乃大的容,怀瑾若瑜的瑾。” 郁齐光惊讶:“阿隽,你还认识他啊?” 他还以为他这副淡漠的模样,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他与我们同班,自然识得。”沈隽意淡淡道。 “对了,他身边那位是他兄长何荣轩。听说他们爹是咱们柳城的员外郎,他大伯还在京为官,家中颇有体面的。”郁齐光补充着,又看了眼姜映梨,提醒道:“你少跟人家妹妹起冲突,那样的人家多的是手段的。” “何容瑾……是个好名字……” 想来是被父母期待出生的! 姜映梨低声呢喃着,胸口又传来属于原主的酸涩又激动的情绪。 她皱了皱眉。 “姐,你怎么了?”姜青檀注意到她表情有异,连忙问道。 姜映梨摇了摇头,把原主的情绪排解掉,“没事。到了,进去吧!” 出乎她意料,虽然小院内住了四个大男人,但里外收拾得倒是挺干净的。 姜映梨跟着进了两人的屋子,就见屋里用一块帘子隔开分成了两间,左边是沈隽意居住的,右边新买了个小床是姜青檀的。 对比姜青檀床上胡乱把被子堆砌,沈隽意的床上就齐整许多,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的。 姜青檀边把书袋放下,边来给姜映梨卸背篓,“姐,你随便坐啊!我去给你倒杯茶水,走了一路,你肯定渴了。” 姜映梨都没反应过来,他就火急火燎去小厨房烧热水了。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姜映梨和沈隽意两人。 第七十六章 怎么个疼法? 沈隽意把书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上面还整整齐齐摆着几本书籍,他小心地把书本遮挡住,边问姜映梨:“你这次来,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 姜映梨正在打量着屋子,闻言,她挑了挑眉:“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们了?” 沈隽意叹了口气,“我并非此意。只是有些意外……” 毕竟现在家中两个病人,还要修缮房子,怕是事事都忙不过来。 姜映梨不欲跟他讲那些事,朝他走过来,“放心吧,家里好着呢!你先坐下,我看看你的腿。” 她把人轻轻摁着在床边坐下,然后就低头去撩他的裤脚。 “你,你这是做什么?”沈隽意被她的动作惊了下,连忙反手按住,“我已经好了许多。” “当然是看看恢复情况。你没空去复诊,前阵子我给胡大夫付钱时,他让我多关注下你的伤……”姜映梨说着,眨了眨眼,一副恍然又不解的模样:“不过是看个腿伤,难道你还害羞?” “不是。”沈隽意耳朵尖稍显红润,面色却依旧镇定,顿了顿,他俯身自己脱掉鞋袜,挽起裤脚,给姜映梨展示伤势。 伤口处缝合用的是美容线,现在已经完美融入血肉中,而伤口经过近一个月的修养,已然愈合,除却那道稍显眼的伤疤,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姜映梨伸手碰了碰他的脚踝,“这里还疼不疼?” 她的指尖冰凉,沈隽意低头望着她白胖的手指,低声回道:“不疼。” 姜映梨抬眼瞟他,蹙眉:“别逞能。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回去我还得跟胡大夫复述情况呢!你要是讳疾忌医,很可能因为信息差而影响大夫判断错误。现在告诉我,疼不疼?” 沈隽意垂眼:“疼。” “怎么个疼法?这里呢,走动可有什么反应?”姜映梨认认真真地复诊问询。 沈隽意这回没有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 伤筋动骨一百日,沈隽意这腿虽然做了手术,外伤也好转了,但毕竟耽搁许久,想要里面的骨头彻底账长好,还是需要些时日的,现在只能慢慢复健。 姜映梨很满意这恢复情况,“外伤药可以停了,但该吃的药还是得出。刚巧我从胡大夫那来,他托我给你带了些药,你饭后可记得吃。还有,胡大夫说,每日里得多运动运动这条腿,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恢复如常了。” 沈隽意颔首。 这时,郁齐光跑了进来,口中高声喊道:“阿隽,我们是出……咳咳,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的,成,成何体统!” 屋内因着要检查,沈隽意的裤腿被高高挽起,衣裳凌乱,姜映梨又半蹲在他身前,这一幕让郁齐光大手震撼,他语无伦次,羞得脸到脖子都是一片红,慌忙背过身去。 姜映梨未免也太饥渴了吧! 姜映梨:“……” 沈隽意面色如常地整理好衣物,语气平静地开口:“齐光,可是有事?” “我,我就是来问问咱们出去吃饭还是……”郁齐光硬着头皮回道。 虽然院子里有个小厨房,但平日里他们课业紧张,基本没有时间做饭,厨房的唯一作用就是烧热水了。为了省钱,他们三人基本是靠外面买的馒头饼子充饥。 但眼下快要饭点了,又有姜映梨在,他们总不能继续开水就冷馒头吧! 沈隽意沉吟,视线转向姜映梨,就见她摆了摆手:“不用,我定了餐食。”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姜映梨往外走,在经过郁齐光时,她没忍住,吐槽了句:“我说,你这小脑袋瓜,能不能少想些废料,多想点圣贤书!” “你——”郁齐光气结,扭头瞪她。 还不是因为她往日里总爱勾搭男人,他也是怕阿隽被她吸光了精气神! 姜映梨没理会他,跑去开门,果然是方才定的外卖,来送的是个年轻的小二。 小二提着个大食盒,见到她立刻笑容满面:“夫人,我是赵氏食铺的,您点的餐食。” “多谢。” 姜映梨没想到对方动作还挺快的,小二躬身道:“您慢用,我晚些来收食盒。” 说完,小二就一溜烟跑走了。 姜青檀刚烧好热水泡茶,听到响动跑出来,“姐,我来吧!” 他要来接食盒,姜映梨避开他的手,“不用,你去擦擦桌子,准备碗筷,我们等下就吃饭。” “好嘞!” 他们两间屋子,沈隽意和姜青檀住的那间大一些,还有一套掉漆的木桌椅,往日里他们三人也是凑在这里吃饭。 姜青檀动作麻利地擦干净桌子,可轮到拿碗筷时就有些尴尬,他们三人只有三个大碗三双筷子,还真没有多余的。 姜映梨早料到这情况,她从背篓里拿出碗碟:“就知道你们没准备,我给你们买了些。不过得先洗洗!” 沈隽意接过那套新瓷碗碟,触手很是温润,他心情复杂,“我来。” 郁齐光主动道:“还是我来。阿隽你们先坐着!” 等到他洗了碗筷出来时,桌上已然摆满了四菜汤,马蹄红烧肉,鱼香藕夹,香卤素鸡,百合清炒时蔬,还有一道猪蹄黄豆汤。 郁齐光看着咂舌,色香味俱全,想来都知道不便宜! 他一边暗道姜映梨败家,一边又觉得她对沈隽意似乎、好像挺好的! 知道他读书辛苦,还会给他进补! 他放下干净的碗筷,跟沈隽意道:“你们吃,我先出去了。” 他还赶着去买馒头呢!现在去还能赶上热乎大个的! 沈隽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映梨就挑眉疑惑:“吃饭你还要去哪?” “什么?” “有什么事,等吃过饭再去办吧!这天菜很快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姜映梨边说边给他盛了碗冒尖的米饭。 这赵氏食铺很实在,送来的米饭也够份量。 姜青檀也给他递了筷子,“喏,快点。” 郁齐光望着跟前飘着热气的饭菜,有些怔愣。 他家算不得富庶,也知道去别人家别胡乱蹭饭,以免增加负担。 沈家的情况,他也是清楚的,虽然他跟沈隽意关系好,但他对姜映梨向来不假辞色,他没想到,有一日,她竟会留他吃饭,还是这般好的菜色。 离家许久,再没人关心过他是否吃热饭热菜…… “喝点汤,以形补形。”姜映梨正给沈隽意盛黄豆猪脚汤,见他这副恍惚的模样,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郁齐光,我可不是你娘,生不出你这样的好大儿!” 郁齐光感动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我没想!” 可恶! 她还是不开口最好! 第七十七章 争吵 天色渐暗,天边乌云密布,很快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何家。 何夫人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往外看,可除了等到丈夫,丝毫不见自家儿子何容瑾的踪影。 她一边担忧,一边安排晚膳,眼看着何家兄妹来用膳,她忍不住问道:“阿轩,怎生不见阿瑾与你一道回来啊?” 何荣轩神色冷淡地笑了笑:“回来途中,阿瑾说书肆新进了些书籍,我看天色不对劝他,但阿瑾一意孤行,非要去看看。我着急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就跟妹妹先行同车回来了。” “这样啊……” 何玲瑶就没何荣轩好说话,见何夫人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嗤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们是故意丢下你亲儿子?既觉得我们虐待他,那你干脆带着他搬出府去啊!” 何老爷眉头一竖,呵斥道:“住口!阿瑶,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我呸,一个破鞋也配当我娘?”何玲瑶见亲爹维护何夫人,顿时怒从中来:“也就您不挑嘴,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扒拉……”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何老爷闻言,气得跳脚,挥手就是一耳刮子过去。 几人都愣住了,何玲瑶捂着脸,心中一片冰凉,“您打我?您竟然打我!好啊,祖母说得没错,为了这狐狸精,您是要把我们都蹉跎死了!你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也好叫世人看看你的冷情凉薄!” “你,你再说一遍!”何老爷动了手也心中后悔,可看她还继续挑衅,心里越发着恼。 何夫人愕然,她连忙拦住何老爷,“老爷,您怎么跟孩子计较!快消消气!” 说着,她担心地想去扶何玲瑶,“阿瑶,你别跟你爹置气了。我看看……” “滚,贱妇!”何玲瑶恶狠狠推开她,目光如刀刮着她,“别惺惺作态了,我看着作呕!” 说完,她捂着脸就伤心跑开了。 “阿瑶……” 何荣轩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随意地拱了拱手,“我去看看阿瑶!” 何老爷见得儿女都纷纷离开,心中是又气又难过,他捂着额角,坐了下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何夫人刚才想追上去,看到他这副模样,便先留下来给他拍背顺气,“老爷,您别气了,仔细气坏了身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提的……” 她就是担心儿子! “是我惯坏了她。总想着她年少失母,得待她好些,哪里想到她这般不懂事……”何老爷喘了两口气才顺畅,又颇为懊恼:“可也是我的错,不该动手的……” 其实何老爷也是颇为疼爱这两个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再娶时,不娶条件更好的未婚女,而娶何夫人。 虽然是因为他跟何夫人有感情基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何夫人为了以示不苛待继子女,入门就喝了避子汤。 何夫人心里也难受,她抬手抱住这个心爱的男人,宽慰道:“阿瑶定然能理解你的一片慈父之心的。你莫要挂怀,我去看看阿瑶!” “嗯。你多费点心了!”何老爷回抱着她。 “说什么呢,都是我的孩子,我自是得多关注的。你先用膳!” 但何夫人过去时,何玲瑶已经去找何老太太告状了,最后她只能去低头赔罪,被何老太太敲打了一番,还被要求抄写十遍女戒。 何老太太脸色冷沉:“我知道后娘不如亲娘,但不管怎么样,阿瑶两个都是我何家的嫡亲孩子,还轮不到你来践踏苛待。不然别怪我老婆子翻脸无情,便是你生了阿瑾,我也能休了你!可别以为我会一直忍耐你的小动作!” 何夫人心口满是苦涩,却不敢辩驳。 “是,儿媳明白。” 当初她喝了避子汤才得以让何老太太点头答应入门,前几年继子女年幼,对她虽不算多尊重,但也不多排斥。 可后来不知为何,避子汤失效,她莫名其妙就怀上了何容瑾。 何老太太虽高兴子嗣兴旺,可两个继子女却在外祖家的挑拨下对她颇有意见,如今矛盾越发深刻。 何夫人不想丈夫为难,也不想落个恶毒后母的名声,一直以来小心谨慎,却还是被老太太多番敲打。 等到她愁容满面地回来时,门房通知她何容瑾回来了。 何夫人心中着恼,见到抱着书袋,一身湿漉漉的何容瑾,她张口就怒道:“什么书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这会子去买?你难道不知道家里都在等你回来用饭吗?你但凡有你大哥一半的沉稳,我能少操多少心?你非得让家宅不安宁是不是?” 何容瑾淋了一路冬雨,浑身都冻得冰凉,他怕弄湿了书,中途还去问人家借了牛皮纸裹着,怀抱着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到家,又被他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动了动嘴角,本来不想多言,可脑海里闪过姜映梨的模样,他突然鼓起勇气反驳:“不是买书,是姐姐把我赶下了车……” “你胡说什么?你大哥说你去书肆还有假了?你还学会说谎推卸责任了?还让你姐跟背黑锅,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罚你?”何夫人恼道,“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喉间一堵,何容瑾垂着眉眼,身体冷得发抖:“对不起……” “你除了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下雨不会等下人给你送伞,非把自己淋风寒了,叫家里为你担心才欢喜是不?”何夫人在继子女那受的气仿佛找到了个发泄口,喷涌而出。 “……对不起……” 看着儿子这副窝囊的模样,何夫人头疼,她摆了摆手,“算了,你先去沐浴换衣。” 何容瑾刚转身,走了两步,顿了顿,他突然回首问道,“娘,我姐姐的名字是叫姜映梨吗?” “什么?”何夫人愕然,旋即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恍惚:“阿梨啊……”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表情,看了眼不远处的何家仆从,压低声音道:“你的亲姐姐只有阿瑶,这种话别在你姐跟前说。明白吗?” 何容瑾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行礼后退下了。 第七十八章 孤陋寡闻 吃过饭,雨也停了,姜映梨准备回家。 沈隽意和姜青檀送她到了车马行。 天有些黑,街上还有不少人,几人刚走到车马行,突然从身后窜出几个官差。 车马行的掌柜连忙迎出来:“大人,你们怎么来了?请进来……” “没空,我们普查人口呢!你说说你这的情况!” 掌柜连忙把自家情况说了,又小心翼翼打探道:“官爷,怎么突然又查起人口来了,不是去年年头才查过嘛,这还没到三年普查期呢……” “听说前儿个太后娘娘做了噩梦,梦见有妖孽降世,天下有大祸,娘娘都吓得病倒了。陛下为了让太后娘娘安心,让国师算出妖孽的所在地界。这可不,咱们这也算在内,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盘查清楚,也好交差。”官差抱怨道。 真就是上面一张嘴,下头跑断腿! “好了,我们还得去别处,这些日子你们也警醒些。”官差说着,又纷纷离开。 “是是是。真是又生波折了!”掌柜抹了把汗,看向几人,笑道:“几位是要坐车吗?” 不比没心没肺的姜青檀,姜映梨和沈隽意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了家里没有户籍的宁老太太。 姜映梨跟掌柜比了个手势:“就我一个,回槐花镇。” “刚好我们有辆车现在就要出发了,姑娘来得可真巧。” 姜映梨付了钱,离开前,姜青檀恋恋不舍地拉着她:“姐,你下次可还得来……” “知道了。”姜映梨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好好读书,不懂就问,多用点心,晓得不?” 姜青檀心虚地瞟了眼旁边的沈隽意,点头如捣蒜。 沈隽意面色平静:“路上小心!若是有事,就让人通知我,家中劳烦你了。” 姜映梨明白他的话中意,颔首应道:“嗯。交给我吧!” 等回到家中时,已然是夜里,外面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雨。 沈母和宁老太太两人都还没睡,见到她淋着雨回来,沈母连忙站起,拿了干净的布裹着她,埋怨道:“咋那么晚回来?吃过饭没?快擦擦,仔细风寒了。” 姜映梨被她的关切弄得一愣,心中一暖,乖乖摇了摇头:“不曾。” “我烧热水。”沈母皱眉,“灶上温了粥,你喝点再去洗洗。” 说着,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厨房。 姜映梨怔了怔,她看向烛光下慢条斯理嗑着南瓜子的宁老太太,“您跟大娘说了什麽?” 不然,对她敌视颇深的沈母,如何突然就变了姿态! 宁老太太挑了挑眉,“我能说什么?挑拨离间嘛……” 姜映梨:“……” 她说回正题,“最近太后梦见妖孽,国师说出自咱们这地界,现在县衙戒备森严,正在各处查户籍。” “做作!” 姜映梨:“?我跟您说正事。” “是皇帝哪个老娘梦见的?”宁老太太问道。 姜映梨惊讶:“……皇帝还能有几个娘?” 难不成先帝后宫三千都算皇帝老娘? 沈母端着热粥进来,闻言,她回了句:“仿佛是有两个!” “两个?” “孤陋寡闻了吧!”宁老太太斜睨着她,“皇帝非嫡出,他的嫡母封为东宫太后,生母则尊为西宫太后。所以我才问你,是他哪个老娘?” 姜映梨喝了两口粥,冰冷的胃也变得暖融融,她回道:“那就不清楚了。只说是太后娘娘!” 顿了顿,她看向宁老太太,好奇道:“您对这些可真清楚啊!” “哼。但凡用点心,自然能打听到。”宁老太太不以为然。 沈母对这些八卦倒是不关心,她担忧的是宁老太太会不会被发现天花者的身份,然后全家都因此被抓进去。 “要盘查户籍的话,宁姐姐可没有。这可怎么办啊?前些年落户籍倒是方便,眼下可不容易。除非……” “买田地。”姜映梨接口道。 落户籍无非几种办法,买地和婚嫁。 “……我可没钱。”宁老太太顿了顿,拿出那块玉佩,心疼地摸了摸,叹气道:“只有这个了。” “您自己收着吧!用不着。”姜映梨把玉佩推回去,她看向沈母,“但买田地的话,得避开咱们村。” 一来是沈家名声不好,大家都不乐意跟沈家搭上关系。 二来则是老太太显眼,恐怕会惹来麻烦,倒不如去其他村子。 沈母皱紧眉头,突然,她眼前一亮,“去我娘家的桂花村吧!不过那边多是土沙地,田地不多,我爹跟村长家关系不错,说是亲戚的话,也能好好谈价钱,也好买地落户籍。” 这般说定后,三人就各自散了去睡觉。 姜映梨洗了个热水澡,睡前,她翻出来自己的钱匣子,数了数,除却花用的和几个银角子,整数是一百二十两。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至少买几亩地是够了。 但姜映梨还是觉得有点少,无论是供两个人读书,还是后面她想做其他的事,都不够用。 她咂舌,“还是得搞钱!” 她把钱重新收起来,又泡了杯感冒灵,她匆匆躺下睡了。 翌日,姜映梨是被外面修建房子的声音吵醒的,她揉了揉眼,感觉浑身有些无力。 “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摸出水银温度计,夹在腋窝里测了测,三十七度一,算是正常。 她穿好衣服出来,沈母正在厨房早饭,熬的是疙瘩汤,见到她进来,她蹙眉道:“你脸色瞧着不怎么好,是不是风寒了?烧不烧?” 说着,她探手来摸姜映梨的额头,“摸着不烫啊!” 姜映梨打了个哈欠,“应该是我昨天头发没干透,就有点头疼,不碍事。” “年轻也不能这么造身体的!今天你还能出去不?” “能的。吃完饭就好了!”姜映梨打算等会吃颗感冒药再出门:“我先去洗漱了。” 两人说话行动都很是流畅,竟再也没了以前那种隔阂感,只是两人都没感觉到。 等到吃过早饭,跟廖铁柱等人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多看着点,三人就出发去了桂花村。 第七十九章 走亲戚 桂花村离天水村有些距离,她们需要做牛车过去。 而要走娘家,又是有求于人,哪里能空着手去。 所以,姜映梨领着两人先去了槐花镇买了些东西。 沈母看到姜映梨又是米面肉蛋,又是蜜饯果子,她心惊肉跳地连连拉住人:“够了够了,这些已经够了,别买那么多!” 家里治病吃药都得花钱,现在又在修缮房子,样样都需要钱,就是沈母也想给娘家体面,可实在囊中羞涩。 姜映梨拿出银子付钱,大气道:“大娘,我这也是头回去,总得买些东西的嘛!没关系,您看看还缺点什么,咱们再买点,放心,钱够用的!” “不用,这些就足够了。”沈母知道姜映梨有姜家送回来的三两银子,顿了顿,她隐晦地提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 “好,我省得。”姜映梨是真不缺这点银子,但又不好明说,眼角余光瞟见宁老太太往旁边的店里跑,她连忙跟上:“您去哪里?” 宁老太太身上的天花已经不具备传染性,但身上还有疤痕,脸上也留有麻子,故而她是围着大围巾,把脸在遮了大半的,好在现在天冷,街上也有不少这样穿,也不算显眼。 姜映梨两人跟着她的步子进了旁边的布庄,就看宁老太太站在一件银灰鼠皮斗篷跟前,店里伙计看她穿着破烂,面露不悦:“哪来的老乞丐,我们这斗篷可值四两银子咧,若是弄脏了,你可赔不起!赶紧走!” “狗眼看人低!谁买不起,”宁老太太瞪着他,指着斗篷,扭头对追上来的姜映梨,理直气壮道:“我要买这个。” 沈母也听到了价格,她尴尬道:“宁姐姐,我还有件新袄子,刚做的,还没过水上身!你若是不嫌弃,我回家就给你!” 宁老太太前头患病穿的都是沈母的旧衣裳,虽然干净,可处处都有补丁,难免就不大体面。 前面事情忙,又准备送人走,也没考虑到这层。 宁老太太皱了皱眉。 她不喜穿旁人的旧衣裳。 伙计嗤笑:“买不买?不买就走!别扰了我家生意!” “买。”姜映梨高声应道,“这件斗篷我们要了,先拿来给试试可否?” “这斗篷昂贵,你买得起吗?”伙计斜睨着姜映梨。 姜映梨脸一沉,还没来得及说话,从里屋走出的店铺掌柜也听到这番话,他脸色大变,快步上前,拉开伙计,“住嘴,怎么跟客人说话的?” 边说着,掌柜转头看向几人,脸上浮起热情的笑容:“客人对不住啊,这是我们新请的伙计,不懂事,等会我就罚他。几位是想试试斗篷是吧?我这就给你们拿!” 他亲自拿来斗篷,笑容满面道:“是哪位夫人试?” 宁老太太站出来,掌柜立刻抖开斗篷,替她披上,嘴里不停道:“灰鼠皮最是舒适保暖,是才送来的,我们店里也才得了两件呢。您瞧,您穿上看真是精气神十足咧!” 宁老太太转了两圈,敞开斗篷,看向姜映梨两人,“如何?” 还别说,宁老太太个子高挑,身子又挺拔,穿上斗篷的确气质都变得不同了。 沈母摸了摸油光华亮的毛,“很好看的。” “不错。”姜映梨捏着下巴颔首,示意掌柜,“那就拿两件吧,再拿套里面穿的干净衣裳,给人换上。” “好嘞!”掌柜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沈母惊愕,“怎么还买两件啊?” “一件给您,一件给老太太,这天是该穿斗篷的。” “别别,我不用,别费这个钱,给宁姐姐添就好……”沈母连连摆手。 宁老太太倒是接受得心安理得,她拍了拍沈母,劝道:“儿媳妇孝敬你,你接着就是。再说,走亲戚就该穿新衣,快去试试!” 沈母被推搡着上前试了斗篷,宁老太太则是把里外都换了个新,她颇为满意。 付钱的时候,两件斗篷一套新衣,成衣价格贵些,花了八两五钱,沈母要不是被摁着,她是立刻要把斗篷给退了的。 出店门时,沈母肉疼得很:“这也太贵了……若是买棉花和新布,都够咱们全家都添新衣了!” 姜映梨恍然:“是了,我们也该买新棉花被和新棉衣了……” 最近太忙,竟然给忘了。 沈母连忙拉住她:“这个回头自家买了棉花请人弹就好,别费钱了。走走,咱们赶紧找牛车去桂花村!” 她是真怕姜映梨又去买买买。 今天这钱花得她心颤了。 姜映梨和宁老太太对视了一眼,跟上了她的脚步。 成衣铺掌柜喜笑颜开地送走人,扭头看伙计眼睛都直了,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几人的背影,“叔,她们居然真买了……” 要知道这灰鼠皮袄子就是买得人少,也就是镇上的富户员外郎们才会买来给长辈女眷穿,他们店铺里才进了两三件的。 掌柜刮了他一眼,扭住他的耳朵,“我怎么教你的,任何进店的都是客人,万万不能以貌取人,得学会看人。你倒是好,好好的财神爷,差点被轰出去了!” “叔,叔,轻点,疼疼疼!”伙计连连叫疼。“那老太太穿那么破,看着就不是有钱人啊……” 掌柜放开他,脸色冷沉:“看来你还是不知道错。算了,我是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你收拾收拾东西回你家去。” 这个侄子是兄长送来当学徒的,人是机灵,就是不会脚踏实地,屡教不改,掌柜也懒得管了。 “叔,别啊,我错了……” …… 几人租了辆牛车,晃晃悠悠了半个时辰才到桂花村。 才进村,这满车的礼物,以及沈母两人穿着的鼠皮斗篷,就惹得村里不少人侧目,纷纷猜测是哪里有钱亲戚找上门来了。 还有些调皮的小孩儿好奇地追上来。 “你们是来找人的吗?” “嘻嘻,你们要去谁家啊?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们可以带路!” “不用。”沈母有些尴尬。 姜映梨抓了一把蜜饯果子分给他们,笑眯眯道:“我们要去李家走亲戚,你们别追车了,仔细摔着,快回去吧!” 孩子们得了蜜饯果子,立刻一哄而散。 等牛车快到李家时,远远就见门口两个妇人正踮起脚尖往这边看,左边那位眼尖看到沈母,连忙迎上来:“玉珠妹子,原来是你啊!” 沈母见到来人,脸上也浮起笑容,借力下了牛车,激动喊道:“嫂子,家里还好吗?” “好,都好着呢!我瞧着你都瘦了啊,怎么不多吃些,等会娘见到该心疼了!”李大嫂扶着她打量,两人正有说有笑,身后就传来一道大嗓门。 “哎呦,这不是玉珠姐吗?这是发达了啊,瞧着这周身富贵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第八十章 沈隽意明明有桃花债! 开口的赫然是另外一位妇人,对比前面那名身材高挑,清秀可人的李嫂子,她就显得更珠圆玉润,却偏生长了双三白眼,配上她尖细的嗓子和话语,让人很难生好感。 沈母看到她,笑容也淡了些许,她朝着方氏点了点头,“三弟妹。” 方氏探手来摸她的鼠皮斗篷,眼里冒光:“这皮毛好光滑,得多少银子咧?我还从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裳,以前也就看城里大户人家穿过,姐姐能否脱下来给我试试?” 沈母有些尴尬,暗暗避开她的手:“这……” 方氏向来脸皮厚,见人的东西好,就以借为由,强霸了去的事儿可不老少。 李嫂子知道沈母脸皮薄,她拉开人,板着脸道:“这天多冷啊,妹妹身子不好,脱了若是着凉了,你出汤药费啊?” “就你会巴结人!哼!”方氏不高兴,压低嗓门道:“姐姐也是,太小气了!” 李嫂子懒得跟她计较,目光落在下车的姜映梨两人身上,“这二位是?” 沈母连忙顺其自然地避开方氏,笑道:“哦,我忘了介绍。这是宁姐姐。至于她……是阿隽新娶的媳妇。” “阿隽成亲了?”李嫂子怔愣。 她是知道自家外甥的脾性,瞧着温和,骨子里却藏着铮铮傲气,他竟愿意娶这般模样的姑娘……着实出人意料! “来见见人。”沈母示意姜映梨。 姜映梨有些惊讶,从善如流地上前。 李嫂子笑眯眯地拉过她的胖手,面上看不出丝毫嫌弃,爽朗道:“长得很有福气相啊。外甥媳妇,我是你大舅母。” 姜映梨眨了眨眼:“大舅母好。” “好孩子。娶亲那么大的事儿,妹妹也不往家里说一声,我都没备上什么见面礼,闹了个笑话!”李嫂子嗔怪地看了眼沈母。 沈母抿唇:“事出突然。” 她当初病重,又恰逢分家,家中又被沈家弟妹把持,两村距离又远,根本来不及送消息。 她是实话,李方氏却如遭雷劈。 “新妇?”她惊愕指着姜映梨,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怒容道:“什么突然?我看姐姐分明是不把我家放在眼里!” 沈母一脸无措:“弟妹,我绝无此意,确实是……” “啊呸!当初你家拒亲说的什么,阿隽以后要娶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生生把我家娟子埋汰了一顿。结果呢,如今娶这么个丑妇!李玉珠,你要看不起我家娟子就直说,何必做这些事恶心人!”李方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当初,她看中了外甥聪慧机敏,想亲上加亲,却被沈父一口回绝,还顺道折辱了一番。 虽然后来因为沈隽意的扫把星体质,她还暗自庆幸过。 可沈隽意越长越是俊美,她闺女还真就看上了,哪怕他之后定亲又退亲,婚事一波三折,也磨灭不了她那颗心。 李方氏没少劝过闺女,可也不顶用,好好的妙龄少女生生拖到了如今,成了村里的笑柄。 她都在想要不要妥协了,把那口气咽下去,结果沈隽意竟成亲了! 若是真娶的是懂事温柔的富户小姐,也就罢了,可这分明连她娟子的一半都不如! 这不是欺辱她家嘛! 沈母瞪大了眼:“这……” 这不都是阿隽四五岁时,两家的酒后戏言吗?她怎么还惦记着? 姜映梨挑了挑眉。 欧阔,沈隽意骗她! 他明明是有桃花债的! “弟妹,这怕是有什么误会!”沈母连忙想解释。 “误会个屁!”李方氏啐了口,她目光如刀刮着姜映梨,刻薄道:“长得一副猪脸,水桶腰,大屁股,也难为阿隽下得去嘴……” 人身攻击就很叫人讨厌! 姜映梨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宁老太太就听不下去了:“又没吃你家大米,也不给你当儿媳妇,关你屁事!” 姜映梨惊讶她的维护,心中微暖,她扭头看着面色大变的李方氏,诚恳道:“我娘也是为你家好。近亲结婚,后代是会畸形的。” 她是实话实说,可落在李方氏耳中却是嘲讽。 “你咒谁呢——” 李方氏气得刚要扑上去,就被冷脸的李嫂子拦住,“弟妹,别吵了!姐姐好不容易回来,非要叫外人看笑话吗?赶紧去把爹娘他们喊回家!快去!” 李方氏心有不甘,可她也知道真闹大了,回头等公婆回来少不得她排头吃,只能愤怒离开。 李嫂子把人推搡到门外,这才回头,她尴尬地理了理鬓角,“妹妹,你们别介意,你也知道三弟妹就这脾气!不是诚心的!” 沈母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晓得。” “哎呀,大家别站在门口了,进屋吧!”李嫂子招呼道。 “那东西就搬到里屋去吧!”姜映梨正让车夫把礼物都往下搬。 刚才沈母站在前头,把林家妯娌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都不曾注意到牛车上的一堆东西。 此时,李嫂子看着大包小包,惊讶不已:“怎么那么多东西?” “是阿梨的一点心意。”沈母没有揽功,“而且,我们想托家里帮帮忙,让村长办点事儿!” 李嫂子了然,“那快进屋等,外头冷,爹娘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李家的屋子是新建的,屋内很是宽敞,里外都打理得很干净,物件也摆放的井井有条。 李嫂子给她们端了鸡蛋茶来。 时下乡下招待贵客,用不起好茶叶,就流行冲泡鸡蛋茶。 方法也简单,就是用热水冲开鸡蛋,根据口味放盐或者是糖。 姜映梨碗里有两个鸡蛋,她惊讶地看向李嫂子。 对方笑了笑:“趁热喝,暖暖身子!” 姜映梨道了谢,难得出门,鸡蛋也不算什么大热量的东西。 刚好坐了一路车,也口渴了。 她举杯尝了尝,口感顺滑微甜,倒是没什么腥味。 好喝! 她吨吨吨几口就喝完了,鸡蛋茶入肚,身上也暖了,她忍不住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旁边正在细细慢品的宁老太太斜睨着她。 李嫂子也注意到了,她爽朗笑道:“是不是饿了?我再去给你冲一杯!” 姜映梨打了个饱隔,脸颊涨红,连连摆手:“不用了,大舅母,我饱了!” 这是她当医生时留下的陋习。 虽然知道细嚼慢咽的好,可医生都是跟死神赛跑的,无论是做手术救人还是后来做研究。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吃快食的坏毛病,现在哪怕减肥也没顺利改过来。 沈母看了看她的体量,又想起她饭桌上总吃得极少,把手里的杯子递过来,“我这还没动,你喝吧!” “……我真不用!” 第八十一章 李家人 李家人很快就回来了。 李父李正树五六十岁的年纪,肤色是庄稼人的黑红色,却依旧精神烁烁,李母面容慈和,至于李家舅舅,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颇为高大。 李母一进屋,就冲上来抱住了沈母李玉珠:“玉珠!” “娘。”李玉珠见到亲娘,也是感性落泪。 两母女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李正树摆了摆手,“好了,屋里都是人,莫要哭了!玉珠,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阿隽呢?” 李母也惦记外孙,急忙放开李玉珠:“是啊,阿隽呢?他的腿脚可好些了?” “好多了。阿隽他如今在云麓书院读书,今日不得加假,不能来。等回头学院放假,我再让他来给您二老磕头。”提到儿子,李玉珠的泪水都止住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云麓书院?”李大哥李福贵很是惊讶,“那可是咱们这最好的书院啊!听说里面教书的都是进士老爷,这读书人能考进这书院,妥妥以后能考中秀才举人啊!阿隽真是出息啊,说不定以后咱们家也能出个举人老爷咧!那才是真光宗耀祖啊!” “借大哥吉言。” 李方氏跟在后头,闻言,她低声讥讽:“就这霉运,能考上才有鬼咧!再说,就是光宗耀祖也光沈家的祖宗,跟你李家什么关系!” 她自以为小声,可屋里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都不禁蹙眉。 李三弟李福瑞掐了掐自家媳妇的胳膊,恼怒不已:“你给我闭嘴!” 他抬头看向李玉珠,尴尬地转移话题:“二姐,我听说阿隽新媳妇来了,爹娘念了一路呢,快叫我们见见呗!” 李方氏疼得龇牙咧嘴,闻言,她暗暗嗤笑,准备看笑话。 李父母最疼沈隽意这个外孙,看到这样的外孙媳妇肯定得气闷! 若是李父发作,到时候才是叫李玉珠等人没脸! 李玉珠先前的确因为姜映梨的品行外貌感到羞愤,可就让宁老太太所言,木已成舟,而姜映梨嫁进来后,不但让人治好她的病和儿子的腿,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 她便是再挑剔,也不能摸着良心说娶错了人。 故而此刻,她拉着姜映梨就落落大方地介绍:“爹,娘,这是姜映梨,是阿隽的媳妇。别看她长这样,但性格极温顺又懂事,自从她进门后,家里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映梨头回听到沈母这般口是心非的评价自己,颇感惊讶。 她很心安理得的接受,并对着李家几人,露出了八颗牙齿。 “姥爷,姥姥。” 只是这样的礼貌笑容,配上她脸上被挤得颤动的肥肉,并不显得娴静,反而是惊悚。 李父李母几人都瞪圆了眼,李父更是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李嫂子见此,忙朝着丈夫李福贵使了个眼色,李福贵秒懂,给李父拍背顺气:“爹, 我就说刚才走慢些,现在岔气了吧!快坐下歇歇!” 李嫂子则是扶住了李母,“娘,您回来得正好。妹妹和阿梨都带了许多东西来,说是孝敬您跟爹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呢,您给看看。” 说着,她给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礼品。 李母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开了,“来就来,带这些东西干什么?阿隽还要读书,处处都要烧钱,可得节省点,跟自家还讲什么面子!等会提回去吧!” “好多东西啊!好有好几匹布呢,刚巧要入冬,可以给娟子他们都添几件衣裳。”李方氏见到礼物,立刻眼睛发光,扑上前去:“这都是妹妹他们孝敬长辈的,是应该的。让他们提回去干啥,你们就知道心疼阿隽,咋不心疼下自己的孙子孙女……” 她是哪个都想要,全部都往怀里揽。 李父看到她这副贪婪的模样,气得脸都红了,“福瑞还不拉开你婆娘!丢不丢人啊!” 李福瑞去拉人,李方氏自然不肯,两夫妻就当众吵起嘴来。 李玉珠见此,有些傻眼。 姜映梨主动道:“姥爷,舅母说得也没错,这些都是阿隽和娘他们说要孝敬你们的,怎么能提回去呢!而且,”她看了眼宁老太太,笑道,“我们这次来,也是想请你们帮帮忙。” “是是是。”李玉珠反应过来,连忙道:“爹,我有个朋友想在咱们这村里买田地落户籍,想托您帮忙让村长行个方便。” “什么情况?”听到女儿求助,李父也端正了神色。 李嫂子看他们谈正事,很识趣地出去准备做午饭。 李福瑞也把吵吵嚷嚷的李方氏拖了出去。 李玉珠有些忐忑,她觑着不动如山的宁老太太,慢慢吞吞地把事情说了,只是把天花的事给隐瞒了。 只说她遇人不淑,现在身体又不好,想在村里买地定居。 而她跟宁老太太一见如故,已经结成金兰姐妹,如今想请家里帮帮她这个孤寡弱女子。 因为她不擅长说谎,全程都说得磕磕巴巴的,还是姜映梨跟宁老太太在旁边补充,这才没叫李家人瞧出些什么。 而宁老太太别看平时寡言傲气,这会子嘴巴子可利索了,说到动情处,她还捂着脸,戏精地假哭:“先前我还感慨命苦,没想到老天眷顾我,让我碰上了玉珠妹子,这才能活下来。玉珠妹子一家那都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李玉珠被她说得极为感动,给她递手绢,眼泪盈眶道:“宁姐姐别这么说,能帮你我很高兴。” 姜映梨:“……” 倒也不必如此卖力! 好在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李父答应了。 眼看时间还早,李父就带着她们去了村长家,当然不是空手去的,而是提了几斤肉和蜜饯果子等礼品。 村长跟李父关系不错,听闻来意,立刻拿出了村里的地形图,摊开给几人看,并指出了几处可买卖的田地。 第八十二章 买地落户 一处在村里的中心地带,八亩肥田连着,一共二百两。 一处是在稍偏的地方,四亩肥田,但因为离水源远,价格稍便宜些,九十二两。 还有陆续几处,价格都高低不等,有肥田也有劣田。 李父几人认认真真看图挑田,姜映梨突然指着图纸山脚下的小圈圈,好奇道:“村长爷爷,这几亩地怎么卖?” 村长吸了口水烟,伸长脖子瞅了瞅,不以为然道:“这个是刘家的,他儿子做买卖赚了钱,在城里买了大院子,把他们夫妻接走了。” “他们家的田是要全部卖掉的。这四亩算是二等良田,价格也合适,但他家还有三亩沙地,要求一并搭着卖。沙地都是石头,能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要!丫头,你也别看了!” 他也是不想坑人,实诚建议。 姜映梨眼前一亮。 沙地不能种粮食,可能种药材啊! “这些一并打包卖是多少银子?” “良田一亩二十一两,沙地十一两一亩,得一百多两吧!丫头,这个不划算,不如看看那四亩肥田!”村长语重心长道。 一百一十七两。 姜映梨有一百二十多两银子,也能负担得起。 她看向旁边默然不语的宁老太太,“您怎么看?” “是不大好。”宁老太太慢慢吞吞道,顿了顿,她睨着她:“你付得起钱吗?” “这不给您买吗?”姜映梨反问。 宁老太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真诚道:“若是你助我,待我……” “待你回到秦始皇陵,东山再起,必有重谢?”姜映梨顺口溜接道。 宁老太太惊愕:“你怎么知道……”她要画饼! 姜映梨一脸无语吐槽:“……这种骗钱方式太过时了好吧!” 她扭过头,指着小圈圈:“村长爷爷,我表姨婆说要这个。” 村长本来还想劝,就是李父和李玉珠也连翻劝,但看宁老太太也没反驳,最后只能先定了白契书。 宁老太太丢失了户籍,得去县衙过具有法律效应的红契,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把户籍落到桂花村。 因为赶时间,村长也对此颇为上心,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和他儿子赶着牛车匆忙去了县城。 等拿到户籍和田地契书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过,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在李家吃过饭,趁着天边还有余晖,她们就急急离开了。 回家路上,姜映梨喜滋滋地翻看着到手的田契,在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她蹙了蹙眉头。 宁老太太注意到她的目光,瘪嘴:“这不能落你的名。” “我知道。”姜映梨顿了顿,指了指宁旁边的字,有些尴尬地问道:“这是什么字?” “你不识字?”宁老太太惊讶,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怜惜地感慨:“也是。你家那么穷也请不起西席,更又不可能送你去女学了。也亏得你已经嫁了人,不然都不好找人家!” “喂!”姜映梨鼓着腮帮子,敲了敲手里的契书。 不待这么人身攻击 她以前好歹也是个高材生,只是一朝换了个时空才成了个文盲! 宁老太太:“这是叁雉,其意为三……” “这个我知道,三鸡嘛!”姜映梨脱口而出。 等说完,她砸吧着嘴,看向宁老太太,委婉道:“您父母取名还挺别致的啊!” 宁叁雉,宁三只鸡! 就是李玉珠念叨了两句,也感觉有些怪怪的。 宁老太太:“……” “三乃是多,大之意,才不是什么三鸡!” 没文化! 姜映梨:“……”这也没多大差别吧! 老太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顿时有了小情绪,抬起下巴哼唧一声,背过身去。 “您生气了?”姜映梨凑过去戳了戳她的背,笑眯眯道:“其实大鸡这寓意也挺好的。叁雉,说出去多有文化啊,您这名字村里很多人都想要的!是不是啊,大娘?” 李玉珠回过神来,点头附和道:“是啊。谁家不想多养几只鸡,便是养不起,也盼着能捡几只野鸡!宁姐姐,你父母肯定也是盼着你能衣食无忧的!” 宁老太太:“……” 神特么衣食无忧! 她还真不知道这名字还有这等含义! “你们不看书的吗?”宁老太太一脸一言难尽,顿了顿,她才反应过来,捂住了额角:“是了,你们都不识字。你说说你们,儿子丈夫都是读书人,自己怎么能甘心当睁眼瞎?” “特别是你。”她指着姜映梨,恨铁不正刚道:“你若是不识字,以后如何跟丈夫有闺房之乐!难道还眼睁睁看以后他找解语花来红袖添香嘛!” 姜映梨眨了眨眼:“那您要教我认字吗?” 她先前太忙,根本没顾上这茬,现在既然有机会认字,她自然不愿意当睁眼瞎! “太好了。”她甜滋滋地抱住宁老太太的胳膊,“我就知道姨婆您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我的后半生幸福就交到您手上了,请务必教我认字!” 宁老太太:“……”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来! 她抖了抖胳膊,“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姨婆~” 宁老太太斜睨着她,最后没绷住:“教教教!你先松开,我要掉下去了!” 姜映梨从善如流地松手,把人扶正,冲她比了个心,嘴甜道:“谢谢姨婆,爱您!” 宁老太太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半晌,她别过脸,用斗篷遮住微红的耳垂,嘟囔道:“这些话还是拿去哄你丈夫吧!” 第八十三章 发烧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 几人各自洗漱一番,便准备回房睡觉。 突然,李玉珠迟疑片刻,看着姜映梨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阿梨,这买地的钱是哪里来的啊?” 不是她怀疑姜映梨,而是那笔钱数额太大了。 而先前才出了二十两束修费,如今又是建房子又买斗篷的,可都不是小钱! 姜映梨又没要宁老太太的玉佩,又从哪里弄来上百两银子的? 姜映梨心中早打好了腹稿:“是借的。” 谁能爽快借出那么多钱? 李玉珠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紧张起来:“你不会是去借利钱了吧?那可是吃人的地方,九出十三归都是常事啊!前头阿隽他们的束修你该不会也是借的吧?” 就是宁老太太闻言,也从房间跑了出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姜映梨。 姜映梨没料到她思想那么天马行空,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 “其实是我之前在山上挖到了野山参,还抓了几条白花蛇,刚好胡大夫看中了,就高价收购了。刚好不是要交束修嘛,这些银子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这件事沈隽意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们怕说出去惹人眼红,就也没告诉您!” 李玉珠闻言,刹那间放下了心,她双手合十,感激不已:“阿弥陀佛,咱们家真是多亏了胡大夫,又是治病,又是收药材的!胡大夫真是个心地善良的活菩萨啊!” 宁老太太不像李玉珠那么好骗,她总觉得里面有猫腻:“买地的钱你也问那胡大夫借的?他怎么对你那么好?” “是啊。”姜映梨落落大方道:“因为之前我送挖了些药材送去药铺,刚巧赶上胡大夫的药童有事离开了,我就临时搭了把手帮了他。后来胡大夫看我办事利落,就暂时留我帮忙了几回。这一来二去的,不就熟悉了嘛!” 村里偶尔也会有人挖药材去镇上卖,姜映梨也不怕被揭穿。 她继续道:“上次我去的时候,胡大夫诉苦,说从外地进货,经常会发生意外,导致药铺经常缺药。所以,他想在本地找些靠谱的药农培育药田,这可不,我就毛遂自荐了!” 姜映梨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谎的天赋,甚至还是为赚来钱的说谎! 就离谱! 只是,原主不会医术,根本不可能凭空编造理由行医。 而她的医药空间,更是绝对不能暴露,故而只能另辟蹊径找理由了。 现在就看她们信不信了。 “所以,这些钱是胡大夫给你租地雇药农的?你、你就这么贸贸然用了?”李玉珠自然信了,就是因为信了,她更急得团团转,“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办事啊?叫胡大夫知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今日就该拦着你的。现在咱家去哪里还这一百多两银子啊?” 李玉珠气急得快昏厥了。 “别急啊,大娘。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姜映梨扶住摇摇欲坠的李玉珠。 看她这副模样,姜映梨感觉自己扯了个坏慌,可这也是为后面田地能顺利种上药材铺垫。 只是她没想到沈母这般在意! 宁老太太看了眼胸有成竹的姜映梨,也劝道:“妹子,现在急也没用,咱听她说!” 两人的目光落过来,姜映梨清了清嗓子:“胡大夫要租地雇人种药材,咱们有地有人就差药苗是不是?” “你是说咱们把这田地都种上药苗,等成熟了,就给胡大夫送去?以此来填补窟窿?”宁老太太恍然,颔首道:“这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能行吗?”李玉珠两眼汪汪,依旧担心,“我只种过庄稼和菜苗,这药苗我是一窍不通啊!” “没事,胡大夫跟我讲过一些注意事项,咱们肯定能种成的!” 姜映梨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李玉珠的心安定了不少,想了想,她说道:“那咱们也不能骗人。” “胡大夫帮咱们家良多,又是咱们家的救命大恩人,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好歹跟人说清楚原委,看胡大夫原谅与否,再说药苗的事。不然,我跟你同去……” “好,但我自己去就可以。” 好不容易安抚住李玉珠,姜映梨满身疲惫回了房间,倒回床上,睡觉前她翻看了下钱袋子。 只剩几个零碎银角子了。 出门前还是个小富婆,现在又变成穷光蛋了。 钱真不经花啊! 穷啊! 还是得赚钱! 不然怎么养得起貌美如花的吞金兽读书郎呢! 还有入冬后,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穿越前从没为钱愁过的姜大小姐,现在却要为这些俗物奋斗了。 这该死的命运哇! 翌日一早,姜映梨是被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穿好衣服,感觉脑袋更昏昏沉沉了,她拿出体温计测了下,37.8度。 李玉珠做好早饭,刚招呼完工人们开工,见到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蹙眉担忧地问道:“脸色怎么比昨日还差?” “有点低烧。”一说话,嗓子眼也有些痒,姜映梨低咳了一声。 李玉珠闻言,抬手来摸她的额头,“是烧了。是不是昨天出去吹了冷风,寒风入体了?我去找徐大夫给你开两贴药吧。” “不碍事。”姜映梨拉住她,“等会就好了。” 她自己就是医生,还请啥大夫。 就磕颗退烧药的事儿。 李玉珠不赞同:“病了就该看大夫……” “我不想喝中药。大娘,我饿了。”姜映梨声音软软,想以饿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姜映梨的声音本来就属于南地姑娘的温侬软调,平时正常说话还只是温软,可一旦她声线放软,就仿佛猫儿撒娇,叫人骨头都有些发酥,让人不忍拒绝。 李玉珠愣了愣。 宁老太太进门刚好听到这番话,她低声嘟囔了句:“自己怕吃苦药,当初还日日强喂我!” 很快,她调整嗓门道:“妹子,我看她中气十足的,等会喝点热汤睡会儿,发发汗,应该就会好。年轻人嘛,身体好,费不着吃哪门子苦药!” 李玉珠也觉得有理。 本来她都做好了窝窝头,见此又给姜映梨单独下了碗面疙瘩汤,敲了个荷包蛋,撒上葱花,点上香油,一青二白的很是暖胃。 姜映梨喝了半碗面疙瘩汤,精神头也好了些。 “多吃点才好得快。你瞧瞧你,最近都瘦了。”李玉珠见还剩小半碗疙瘩汤,催促道。 姜映梨一僵:“……” 她更不敢吃了! 宁老太太无语:“……” 多不好的眼神,才能对着一个一百八九十的姑娘说出瘦这个词! 姜映梨:“大娘,我真吃饱了。” 李玉珠看她真吃不下,遗憾地收起碗筷:“留着晚点饿了吃。你先去休息吧!” 第八十四章 我这叫做有福之人! 姜映梨回房吃了颗感康,刚躺下没一会儿,李玉珠就抱着一床被褥进来了。 “大娘,这是?” “这是我的被褥,你放心,晒过,干净的,没什么味儿。盖在你铺盖上头,给你发发汗,这病才好得快!”李玉珠把被褥细心地压在她盖的被褥上,压得平平整整,还顺手替她掖好被角。 “好了,你快睡吧,醒了就该好了。” 姜映梨被她这难得的温情弄得有些懵。 想起最近李玉珠的态度的确转变颇多,昨天还在李家人跟前落落大方的介绍她、维护她…… 她抿了抿唇,出声喊住她:“大娘。” 李玉珠回头关切:“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映梨摇头,舔了舔唇角,她问道:“您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她恁不习惯的! 李玉珠怔忪,半晌,她走到床边,别了别耳边的鬓发,慢慢道:“这阵子你对我和阿隽所做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先前我对你颇有意见,也的确不想你做我家媳妇,至于原因,你应该也清楚的。” 姜映梨视线游移。 她当然知道。 原主的人品名声,以及怎么嫁进门的暂且不提。 光是间接弄断沈隽意的腿,让他差点成为个跛子,换成任何一个母亲的都难以忍受吧! “但宁姐姐也说得没错,人总是要往前看的。现在你已经嫁入我们沈家,那就是我们沈家的人。总不能一直把你当外人看,寒了你的心。” 李玉珠抬头望着她,眉眼间都浸润着柔和,“今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儿过日子吧!” 她知道姜映梨在姜家过得不好,她也盼着她能改过自新! 姜映梨愣住。 她其实没刻意对沈家母子好。 她给沈隽意看病和交束修,是替原主愧疚还债,替李玉珠看病是医者仁心。 至于翻新屋子,买吃喝用的东西,是因为她也想改善居住环境和饮食而已。 面对着李玉珠真诚恳切话语,一时之间,姜映梨有些心虚尴尬,悄悄用被子遮住了半边脸。 好在李玉珠也不在意,说完这些话,她心情也舒服了许多。 拍了拍被面,她温声道:“睡吧!有事喊一声,我先出去了。” 姜映梨目送着她离开,心情有些沉重,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欺骗沈母。 毕竟,她今后总是要走的…… 不过很快,她就在药效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然是中午,姜映梨拿出温度计测了测体温。 退烧了。 精神也倍儿棒。 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她从温暖的被窝爬起,伸了个懒腰。 姜映梨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村人们回去吃饭,屋子里很安静,她在经过李玉珠房门前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才走到门口,还没拐进厨房,姜映梨就看到院子篱笆外停着一辆马车。 而她想躲着的李玉珠正站在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暗棕色绣花褙子的中年妇人。 妇人先是眯着眼打量着院子,半晌,才施施然开口:“这可是沈隽意沈学子的家?” 李玉珠刚听到动静就跑了出来,眼下看对方衣着富贵,略微紧张问道:“是。不知道您找我儿何事?” “你就是沈太太?”妇人觑了她两眼:“我来自柳城何家,你唤我何嬷嬷就成。我来是有件喜事与您说。沈太太不请我进屋详谈吗?” 李玉珠反应过来,连忙让开位置:“您快屋里请。不好意思,家中在修缮,有些脏乱,还请见谅。” 苗嬷嬷以帕子掩住口鼻,眉眼略有些鄙夷。 她是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非看中这穷困的沈学子!城里那么多儿郎任由她挑! 刚走到门口,她就瞧见身宽体胖的姜映梨,她不由蹙眉:“这又是谁?” “哦,这是我儿媳。”李玉珠越过她,快步走到姜映梨身边,关切道:“阿梨,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烧也退了。”姜映梨看了眼眉眼刻薄的何嬷嬷,低声问道:“她是?” “那就好。”李玉珠松了口气,也压低嗓门回了句。“说是柳城何家的人。” 姜映梨皱了皱眉。 何家?是她知道的那个何家吗? 来干什么?莫不是还来寻她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何嬷嬷脸色剧变,失声急问:“你有几个儿子?” 李玉珠倍感奇怪,老老实实回道:“我只得了阿隽一个。” “所以,这是沈学子的妻子?”何嬷嬷不敢置信地指着姜映梨,震惊得连声音都变得尖细:“你竟同意娶自己儿子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这怕不是个后娘? 姜映梨不乐意了,上前一步,抬起下巴,身上的肥肉随之晃了三晃:“我怎么了?我这种在我们村叫做有福之人。你知道一身匀称的肥膘多不容易长嘛!” 何嬷嬷表情犹如吃了一只苍蝇。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李玉珠也觉得她这话不对劲,她也附和姜映梨:“是啊。这都是福相!不知您寻我儿到底有何事?” 何嬷嬷回神,这事情有点棘手,可想起自家小姐那性子,她总是得把事儿办好,不然回头有她的排头吃! 她清了清嗓子,也不藏着掖着的,左右四处无人,也不怕旁人听见,她开门见山道:“我家小姐看中了沈学子。你们家若是识趣,便休妻另娶吧!” “什么?”李玉珠惊愕,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反驳道:“多谢抬爱。但我儿已娶妻,阿梨也是个好的,我家没有休妻另娶的盘算。” 若是在她病重,有哪个姑娘寻上门来,但凡品行端庄,李玉珠便是为了沈隽意不孤零零,也会同意婚事。 或者是在姜映梨刚入门时,她也会同意休妻。 可现在早已不同,姜映梨对她家付出良多,病榻前也没少照顾她,更是连她救了天花病人,都愿意帮着遮掩……李玉珠不是这等没良心的人,绝不会因为姜映梨的外表,或者有更好的人选就休妻另娶。 何嬷嬷傲气抬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家小姐乃是何家闺秀,不但样貌秀美,品行绝佳,更有万贯家财陪嫁。而且。我家老爷的兄弟更是在朝为官,今后还能在官途提拔沈学子,你们家能娶到我家小姐,那真是祖上积了大德!” 第八十五章 识趣就自请下堂 姜映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叫做阿瑶?” 她不知道何玲瑶的全名,只依稀记得当时别人叫的小名。 何嬷嬷一顿,眼底都是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的名字?” 知道来者后,姜映梨心里也有了谱,“你们都上门提亲了,竟然还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何嬷嬷抬起下巴:“既然知道我家小姐是谁,那就更该清楚我们何家的能耐了!你若是识趣,就自请下堂。你这样的人,也是配不上沈学子的!” “配不配得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姜映梨嗤笑,“跑上门来抢别人的夫君,便是你们何家的能耐?” 这话就相当不好听了! 谁会去抢旁人夫君,也就是那嫁不出去的姑娘才会倒贴! “你——”何嬷嬷脸色一变,她转向李玉珠:“沈太太,你怎么说?你当真要留这么个泼妇肥婆当儿媳妇?” 李玉珠满头雾水,闻言,她蹙眉,坚定道:“我是不知道你们何家是何许人也,但就如先前所说,阿梨无错,我儿断无休妻再娶的打算。您请回吧!” 姜映梨扬眉,比了个请的手势。 “哼!”何嬷嬷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无知小民!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也不自取其辱了,只能愤愤离开回去交差了。 李玉珠望着她气冲冲背影,不解道:“阿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姜映梨也一脸懵,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跟何玲瑶就见过两回,对方也就见了沈隽意一面,怎么突然就非要嫁入沈家! 到底是知道她的身份后故意恶心她,还是沈隽意太过诱人,被一见钟情了?她就不晓得了! 也许是沈隽意跟何玲瑶曾经有过接触?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沈隽意?”她提议。 李玉珠想了想,摇摇头:“这个等阿隽休假回家再说,没必要去打扰他读书。对了,你是不是饿了?灶上给你温了粥,我去给你端来。” 姜映梨把这桩事暂且抛掷脑后,接过沈母端来的热粥喝了起来。 而何嬷嬷办砸了差事,为了后面能交差,她还顺便打听了下姜映梨的身份,这不打听不打紧,一打听就打听出了大事。 她着急忙慌回去见了何玲瑶。 何玲瑶知道被拒后,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是非君不可,她也明白以她爹的性情定然不会让她嫁个有夫之妇的。 只是待得听说沈隽意娶的竟是当日那个丑肥婆,而对方居然还是何夫人前头生下的女儿! 她正因为何夫人着恼,现在连她女儿也要来给她添堵,听到这消息,如何不恼火! “我说怎么跟她不对付,竟是流着贱人的血!凭她那副贱样,还配嫁给沈隽意,真真是老天瞎了狗眼!”何玲瑶恨道,“这对贱母女天生就是来恶心我的吧!” “小姐,那沈家我去看过,甚是穷困潦倒。我还听说,那沈隽意学子运势不行,这些年屡次考试都出事。” “要不还是算了,凭小姐您的家世背景,这般模样的学子是一抓一大把,没必要非磕沈学子,岂不是叫人笑话嘛!”何嬷嬷劝道。 “谁敢笑话我!”何玲瑶恶狠狠地拍着桌面。 要是先前就罢了,她也不是那么愁嫁,可此时知道这个真相,再想起沈隽意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容,她的好胜心就被激起来了。 何玲瑶咬牙,“我还真就要嫁他了!” 她决定亲自去会会沈隽意。 她就不信,有她这样的大家闺秀许嫁,他还会愿意跟那个贱种在一起! 眼看天色渐晚,快到云麓书院下学了。 何玲瑶精心打扮一番,施施然坐马车前往。 何荣轩刚从学院出来,远远就看到妹妹又来接他了,他心中欢喜,提起袍角,就快步往这边来。 果然是血脉亲情,妹妹最是惦记他了! 哪知,他还未走到,何玲瑶仿佛在人群里看到了什么人,眼眸一亮,竟跑向了另一边。 何荣轩惊愕,转眸循着望去,就见何玲瑶拦住了沈隽意。 他脸色微变,从人群里连忙挤过去。 沈隽意边给郁齐光解答今日课上的疑惑,边拄着拐杖慢慢吞吞往外走,才走了几步,眼前裙角一扬,一道粉色的身影就拦在他跟前。 “沈公子。” 郁齐光望了眼,低声道:“阿隽,这姑娘有些眼熟,是不是来找你的?” “不是,认错人了!” 沈隽意头也没抬,拄着拐杖绕到一旁,继续一边讨论一边往下走。 何玲瑶的笑容一僵,她不死心,又快走几步堵住人:“沈公子,你为何躲着我?” 沈隽意这才抬头:“姑娘唤我?” 何玲瑶调整下表情,扬起自以为最漂亮的笑容,泫然欲泣道:“沈公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那一日是我太……” “等等。”沈隽意一脸莫名其妙,“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你我并不相识。何来生气之说?” “你不记得我?”何玲瑶惊愕。 沈隽意蹙眉,“抱歉,我没印象。我还得回去温习,告辞!” 说完,他拱手拉着看戏的郁齐光就要离开。 “站住!”何玲瑶表情扭曲,脸色涨红,顿了顿,她追上两人,双手张开拦在他们跟前。 “我叫何玲瑶,乃是本城何员外之女。你不认识我不打紧,但你应该知道我爹的名头吧!” 沈隽意面无异色,倒是郁齐光倒吸了口气,震惊道:“是何鸿何员外吗?听说他虽非柳城首富,但比之首富过之犹不及。其族兄更是在朝为官,连县太爷对其都礼遇有加啊!” “没错。”何玲瑶眼底浮现得色,她抬起下巴,傲气道:“沈隽意,我今天来是有事与你说。” 沈隽意抬眸。 何玲瑶没在他眼底看到钦慕,不由恼怒,干脆懒得绕弯子,直接了当道:“只要你去我家提亲。待得你我成就连理,今后我不但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还能让我伯父指点你功课,让你入朝为官,如何?” 她不信哪个男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郁齐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好家伙,还有这等好事? 而沈隽意还真毫无动容,语气平淡:“多谢姑娘美意,但我已有中馈。” “你敢拒绝我?”何玲瑶愕然,旋即而来的就是羞辱感,她怒道:“你是不是瞎啊?姜映梨那个丑肥婆哪点比得上我?” 第八十六章 这艳福给你,你高兴? 沈隽意脸色一沉,抬起头来:“你调查我?” 不然,何玲瑶便是知道姜映梨是他的妻子,也不该知晓其姓名! 何玲瑶一窒,隐隐有些心虚,可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是。我是让人打听你了。我总该知道我未来夫婿是什么人吧!” “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啊,姜映梨根本就配不上你……” “姑娘。”沈隽意截断她的话,眼眸里都是寒意,语气隐隐不耐,“我娘子如何,用不着你来评判。多谢姑娘厚爱,我与我娘子感情甚好,暂无他想,也祝姑娘早日寻得如意郎君。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就拄着拐杖离开了。 郁齐光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眼看沈隽意走远,他连忙急匆匆去追。 “阿隽,等等我!” 追上来后,他忍不住打量着面无异色的沈隽意,小心翼翼道:“阿隽,这般艳福……你当真不高兴?” 要他说何玲瑶除却性子有些娇蛮,模样家世都没得说。若是沈隽意没成亲,还真是不错的成亲人选! 沈隽意脚下一顿,斜眼冷冷道:“这艳福给你,你高兴?” 郁齐光挠了挠头,“这,这人家不是看不上我嘛!” 沈隽意一窒,没再理会他,继续往回走。 也亏得今天姜青檀不在,不然要被姜映梨知道了,那才是糟糕! 郁齐光不由回头又远远看了眼何玲瑶,略略叹了口气。 “可恶!站住……” 何玲瑶还没这般被人拒绝过,她倍感羞辱,等回过神来时,就见沈隽意已经走远,她刚要去追,就被随后追来的何荣轩拉住。 “阿瑶,你在这干什么?” “哥,你放开我!” 何荣轩脸色难看,他压低嗓门:“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沈隽意早有妻室。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光天化日之下,跟他拉拉扯扯,你这名声还想不想要了?是非要人骂你不知廉耻不成?” 何玲瑶刚被沈隽意下了脸面,转眼又被哥哥批评,瞬间委屈得眼泪滚落:“哥,你居然骂我?呜,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姜映梨那个贱人……你们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呜!” 说完,她撞开何荣轩,捂住脸,哭着往回跑。 “阿瑶!” 何荣轩注意到旁边其他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他勉强笑了笑,咬紧牙关,焦急地紧随其后离开。 何玲瑶跑上马车,一路哭着回了府,刚进门,就撞到了何夫人。 因为冲劲儿太大,两人双双跌倒。 何夫人也顾不得自己,连忙去扶她,“阿瑶,你摔疼了吗?怎生还哭上了,摔哪里了,快叫我瞧瞧……” 何玲瑶摔得胳膊腿隐隐作疼,见到何夫人,她就想起姜映梨来。 她恼火地一把推开人,踉踉跄跄地爬起:“走开!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吗?想我说服祖母认同你做这府邸真正的何夫人,做梦去吧你!” “阿瑶,我没那么想,我是真的担心你!”何夫人心里有些受伤,她是真的心疼何玲瑶。 “担心?”何玲瑶想起今日种种,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何夫人:“你的担心就是让姜映梨羞辱我吗?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认你当我娘的!滚开!” 她恶狠狠地甩开何夫人的手,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院子。 “什么?”何夫人愕然。 姜映梨?这关她何事? 恰巧这时,何荣轩也赶了回来,见到何夫人就忙问道:“阿瑶可回来了?” “回了。”何夫人担忧追问。“阿瑶她哭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何荣轩不好启齿,只淡淡回道:“没事。最近别叫阿瑶出去,我先去看看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夫人一脸茫然地望着继子离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姜映梨又是谁……啊,这不是阿梨吗?这跟她又有何干系?” 自从和离后,她就没见过女儿,猛然听继女提起,她还满头雾水。 好一会儿,她想起儿子上回的问题,才反应过来这是阿梨的大名。 所以,等到何容瑾回来后,何夫人就把人寻来问缘由。 “阿瑾,你老实回答我,可是见过阿梨?” 何容瑾抿了抿唇:“您为什么问这个?” “你回答我就成。” 何容瑾想了想,半晌,才慢慢点头。 见此,何夫人第一时间并不是关心姜映梨的近况,而是一连串的追问。 “她不是在天水村吗?怎么会出现在柳城?她寻你干什么?还有,她是不是欺负你姐了?” 何容瑾愣了愣,他抬头望来,有些惊讶地重复道:“欺负我姐?” “可不是。你姐哭着回来说姜映梨羞辱她,你姐向来性子硬,何曾这般委屈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夫人说到这就恼火。 “她不好好地待在天水村,出来干什么?就是有事,寻你我就是了,何必去阿瑶跟前搬弄是非!” 她难道不知道她在何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吗? 何容瑾望着何夫人恼怒的神色,低下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阿梨姐从没寻过我帮忙,我只是恰巧遇见了她,她不一定认得我。” “而且,阿梨姐不过是个农家女,她有很能耐去欺辱阿瑶姐。” “那阿瑶为何会哭?”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何夫人蹙眉,焦灼地扯着手里的帕子,“姜二郎也是,好好的连个人都教导不好,还让她来找阿瑶的麻烦!” 当初何夫人跟姜二郎和离,两人天各一方,彼此也没再往来。 主要是何夫人也怕何家人再提起她这段不光彩的过往,所以索性连姜映梨这个女儿都当没生过,只偶尔午夜梦回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 但她也相信姜二郎虎毒不食子,总不会让真让姜映梨饿死。 可如今她的日子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却被破坏,她如何不着恼! 想到这,她看向何容瑾:“你如何碰到阿梨的,你详细说说!” 何容瑾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语气平淡回道:“就是在书院门口碰到她来接书院同窗,听到旁人提起她的名字,我这才知道。娘,我还要温书,先回院了!” 说罢,他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何夫人也没空管他,她现在只关心继女跟姜映梨是如何起的冲突。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缘由。 第八十七章 绝食 ——何玲瑶瞧中了沈隽意。 而沈隽意是姜映梨的丈夫。 何夫人知道此事时,颇为惊愕,她没想到何玲瑶竟是因此而哭闹的,甚至还牵连她。 对此,何老爷却是如何荣轩所想,勃然大怒。 他何鸿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能逼人停妻再娶!何况人家也不是普通人,现在已经考入云麓书院! 所以,为了断了女儿的念头,何鸿准备给何玲瑶说亲。 何玲瑶怎么可能答应,她自小失母,是被家里捧着长大的,事事顺心,怎么能在这时候随意嫁人。 虽然她也的确并非是爱沈隽意爱得死去活来,可眼下这么一闹,她还真就非君不嫁了。 一来是因为她跟何夫人不睦,又跟姜映梨有矛盾在先,眼下两人是母子关系,她就想抢了姜映梨的夫婿,以此来给两人添堵,以示胜利。 二来则是她难得对个男子有好感,沈隽意竟然拒绝她,这就激起她的好胜心,她就不信还有她何玲瑶得不到的人! 三来是因为何老爷。她素来因何老爷另娶,还对何容瑾宠爱有加而恼怒。他越是强硬不让她做,她就非要对着干! 所以,为了以示决心,她开始绝食。 而且,一绝就是三日,期间滴米未尽,加之换季,直接就病倒了。 此事也惊动了何老太太。 “阿瑶难得喜欢个人,你们是非得逼死她吗?”何老太太见到疼爱的孙女病恹恹的模样,也是恼怒不已。 何老爷提醒:“人家已经成亲了……” 何老太太:“成亲又如何?两人不是没孩子吗?咱家的条件,他停妻再娶,那是给他脸面,他也别不识好歹。你们不疼阿瑶,我疼她!你们不愿意去说,那我豁出老脸去!” 虽然拆散夫妻不对,可心疼孙女的心还是占了上风。 “娘!”何老爷连忙扶住她:“这传出去不就成了咱家仗势欺人吗!” “我不管外头怎么说,我孙女不能有个好歹!” 何夫人也道:“娘,这哪里能让您出面……” 何老太太转头望着何夫人,眯了眯眼,“我听说那人的媳妇是你前头生的女儿。我知道,你疼你前头的闺女,可阿瑶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让她饿死病死吗?你要真心为阿瑶好,就该想想怎么帮她!” 何夫人听出她话语里的敲打,急忙表明心意:“我,我亲自去一趟天水村,阿梨是个懂事乖巧的,定然不会为难咱们家的!” 何老太太满意极了,拍拍她的手:“我知道被休了在村里不好过日子,回头你给她相个好人家,补贴一份丰厚的嫁妆,总不会让她吃亏的。去吧!” 何夫人苦笑一声,福身应着。 等到人都离开,何老太太拍了拍何玲瑶放在被子外的手,温声劝道:“好了好了,别赌气了。有祖母在,定然如你所愿。快起来吃些东西,把药喝了,仔细坏了身体!” 何玲瑶哼哼唧唧地滚到何老太太怀里,“还是祖母疼我,不像爹和哥哥们,都不把我当回事!他们眼里只有那个贱女人……” 何荣轩站在一旁,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哪里没帮你了?只是夺人夫婿,到底叫人诟病,你别后悔就成。”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了。 “祖母,你看,你看,他竟这般跟我说话……”何玲瑶气得脸都白了。 “好了好了。”何老太太拉住她,“那是你亲哥哥,什么他他的。阿轩也是为了你好,你莫要跟他生气了!乖,先把粥喝了。” 何夫人和何鸿出了院子,她偷偷看了眼何老爷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老爷,那我等会就套车去天水村?” 何老爷揉揉额角,脸色不大好。 他知道何夫人的过往,自然不想自己的女人回到曾经的村子见跟前夫生的女儿,说不定还会见到那个男人…… 只是,为了女儿,他也只能把这些嫉妒的心思埋下。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道:“让你为难了。是我太纵着阿瑶了,这才让她什么都要随自己心意。” “你说什么呢?阿瑶也是我的女儿,她病了我比谁都着急。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阿梨的!”何夫人柔声道。 何老爷脸色稍稍和缓,心思却颇为复杂:“到底是……咱家不占理,你多带些吃用的过去……多叫几个仆妇跟着,早去早回!” 他倒是想陪着回去,可一来他有事,二来则是不想自降身份。 “好。” 宜早不宜迟,趁着天色还早,何夫人就乘着马车出发了。 前几天刚下了场雨,温度骤降,好在房子已经修缮了大半,再赶赶工,好歹能在下雪前搞定。 姜映梨背着捆柴火从山上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院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家门口还有好几个邻居边抓着几把菜摘,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见到她回来,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她们才不跟瘟神家的狐狸精说话呢! 姜映梨奇怪,推开篱笆门喊道:“我回来了!” 李玉珠跟宁老太太不同,她面对着秀美优雅的何夫人是如坐针毡,听到姜映梨的声音,她急忙站起来,“阿梨回来了!我这就喊她进来。” 说完,她匆匆出来给姜映梨卸柴火担子,心疼得直絮叨:“怎么又打那么多柴,家里够烧的了……” 姜映梨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趁着天气好,得多囤点,不然下雪了这山就不好进了。对了,有客人来吗?” 虽然能买柴火,但一来手里没啥钱了,二来就当运动燃烧卡路里,姜映梨还挺爱跑山里的,偶尔还能捡到一些不错的药材。 李玉珠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回答,里屋的何夫人也坐不住,顿了顿,跟着走了出来。 她扶着门框,声线发颤地喊了句:“阿梨……” 自从嫁入何家后,她再不曾见过女儿,也不知道她变成何般模样了! 然后,她抬头就看到院内一身灰扑扑的补丁衣裳,身宽体胖如半座山,比起村姑更像个杀猪匠的姜映梨,顿时余下的感伤话语就统统吞回了腹中。 她惊愕失声:“你是阿梨?” 第八十八章 你是来当说客的? “你是阿梨?” 不怪何夫人震惊,在她印象里,姜二郎虽不算是俊朗出彩,却也是五官端正的,而她更不用说,自小出挑的美人胚子,怎么姜映梨长大竟成了这般模样? 这阵子虽然姜映梨已经减了几十斤了,但她是小骨架,可吨位到底是摆在这里了。 而她的皮肤是养好了些,可比起正常姑娘还是粗糙了些,加之姜映梨为了打柴,穿的是补丁累累的旧衣裳,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落在何夫人眼里,那就是惨不忍睹! 姜映梨没想到来人竟是何夫人,她蹙了蹙眉头:“何夫人?” “你认识我?”何夫人回神,有些惊讶。 姜映梨料想过何夫人不记得自己,但话从她嘴里真的蹦出来时,心口属于原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是酸涩。 她强压下情绪,淡淡颔首提醒:“前些日子在银楼见过。” 何夫人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当时她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何玲瑶身上,对于随意碰到的姑娘还真没放到心上,只恍惚记得对方有双跟女儿相似的好看眼眸,还感慨惦念了两句。 只是她没想到,这竟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有些尴尬,“啊,当时是你啊!” 她竟然没认出来……这让她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才好! 姜映梨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挑了挑眉:“不知道何夫人大驾光临,是为何事啊?” 何夫人看了眼外头或明或暗看热闹的村民,压下心底的情绪,她想去牵姜映梨的手,可看她浑身脏兮兮的,走了两步又顿住,只低声道:“咱们先进屋再说吧!” 姜映梨也没拒绝,点头跟她进了正屋。 李玉珠还是很有眼色的,她连忙道:“我去给你们再煮些茶水。” 进了屋,姜映梨才发现,除却外头那个马夫,何夫人还带了五个下人,有身强力壮的仆妇,也有清秀可人的小丫鬟。 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她一进来,几个人的视线都刷刷朝着她刺来,压力十足。 姜映梨只当没看到,视线落在旁边裹得严严实实,慢悠悠喝茶的宁老太太身上:“等会要吃药,您少喝些茶,对您身体没好处的。” 宁老太太本来是不出来见人的,耐不住李玉珠扛不住,她就出来帮着镇镇场子,这会子见到姜映梨回来,她放下茶盏,哼哼唧唧道:“就你事多。我歇会儿,有事喊一声。” 说完,她斜睨了眼何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嗤笑,搂紧斗篷,起身回屋。 何夫人只觉得这沈家上下都怪怪的,沈母畏畏缩缩,没个当家人样儿,这个老妇人则很是没礼貌。 方才她打探沈隽意和姜映梨的婚事和感情时,她就一直用直勾勾的眼神望着她,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怪渗人的。 “阿梨,这是谁?” 姜映梨不想回答:“跟你没关系。你还是说说,来找我干嘛吧!” “阿梨,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你的谁吗?”何夫人有些受伤。 “哦?”姜映梨感觉身上有些痒,反手挠了挠脖子,对上何夫人的视线,突然嗤笑道:“你不就是我娘嘛!” “你,你知道?”何夫人惊讶,“你怎么会……” 方才沈母明明没说出来,姜映梨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姜映梨扯起唇角,“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当女儿的总不能认不出亲娘。”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何夫人和离时,原主年岁很小,对于母亲的记忆也在时光流逝间淡忘,可第一眼原主还是认出来了。 何夫人面容一僵。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讥讽。 毕竟她就没认出女儿。 “阿梨……”何夫人心里有些歉疚,她略过这个话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都看到了吗?”姜映梨指了指破败的屋子,又指了指自己,“就这样。” 何夫人心中更难受了,她招了招手,立刻有丫鬟上前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又打开了墙角放着的箱笼。 箱笼是新的布帛,食盒里是些时兴的点心果子。 何夫人尽量放软语气:“阿梨,对不住,让你受苦了。这些都是时兴的料子,回头给自己做几件新衣裳,姑娘家还是得穿得鲜亮些。你肯定饿了吧,先吃点果子,这都是府中厨子做的,味道极是不错。” 她本来想喂一喂姜映梨,可对着这张辣眼睛的脸,她实在很难起疼爱之心,只能把碟子推到她跟前来。 她想以此来先叩开姜映梨的心,毕竟农家想来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的,随后再来谈谈和离的事。 姜映梨无动于衷:“你忽然上门,应该不是良心发现,来跟我叙久远的母女之情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梨,你怎么这么说。就不能是娘想你了吗?”何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要是想我,也不至于十几年后才想起来吧!柳城离天水村可不远。”姜映梨懒得跟她虚与委蛇,“你是为了你的继女来的吧!怎么,想劝我跟沈隽意和离,成全他跟你继女的一桩美事?你可真是好继母啊!” 何夫人被她点破心思,热络的神色也淡了些,她苦口婆心道:“阿梨,娘也是为了你好。何玲瑶乃是何家嫡女,在府中向来得宠,说一不二。她年岁到了,本来府中是想着等科考时,由她伯父在京中为她择婿。” “她看中了沈隽意,在府中哭闹,又绝食病倒了。她想要的,从来不会得不到!” 姜映梨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何夫人继续道:“这世上读书人那么多,可真正出名的能有几个。可沈隽意一旦娶了阿瑶,有何家替他谋划,不说飞黄腾达,功名利禄总是能到手的。我想,沈隽意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我知道,你跟沈隽意成亲,心里定然也放不下他。可有时候人就是得认命,你争不过阿瑶的!” 顿了顿,她柔声道:“你放心,与沈隽意和离后,娘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娘在何家也有几分薄面,届时给你寻个好去处,再给你一封丰厚的嫁妆,定叫你风风光光另嫁。” “届时,何家有愧,你遇上事儿,也能给你当个后盾。你说可好?” 第八十九章 这真的是亲娘吗? 姜映梨冷眼听了半天,终于确定:“你是来给何玲瑶当说客的?” “阿梨,我不是当说客。”何夫人温声道:“我知道,你跟沈隽意成了亲,心里定然是放不下他的。” “可有时候人就是得认命,你争不过阿瑶的。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是真心为你好,你就听为娘一回好吗?” 说着,她伸手想来握姜映梨的手,姜映梨手一缩,避开了。 她抬头打量着何夫人,还真没别说,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养尊处优下,何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风韵犹存的,她温声软语的时候,也很是叫人心醉。 可姜映梨不是男人,更不是渴望母爱的原主,她不吃这一套。 她淡淡道:“所以,你是想当个好继母。为了完成继女的心愿,来逼亲女和离是吗?” “阿梨……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车轱辘话来回,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不就是让我识趣的滚蛋嘛!”姜映梨站了起来,冷冷地睥睨着何夫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当你讨好你继女的筏子。你可以走了!” 如果这件事换成是原主,可能真被何夫人吓住了,但姜映梨不怕。 何家若是真有这等本事,不顾颜面名声的话,今天就该是叫人摁着她的头签和离书了! 而不是派何夫人来跟她打感情牌! “阿梨!”何夫人没想到姜映梨竟这般倔,说话还如此难听,她惊得脸颊都涨红了,“我,我是为了你好……” “我也打听过你跟沈家的婚事由来,沈家原先就不愿意。而今,阿瑶无论身世背景,还是样貌才学,哪里不比你强?男人无外乎是如,沈隽意又有哪里不同?” “一旦他应承了,届时找个借口休了你,你就只能灰溜溜离开了。倒不如主动些,还能占个好处。阿梨,你就听我一声劝,我是你亲娘,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何夫人不是刻意打压姜映梨,在见到她本人后,她是真心如此觉得的。 哪个男人不想走捷径,不想娶德才兼备的高门贵女? 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 在她看来,现在的沈隽意不过是没想通罢了,亦或是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一旦他想到法子,亦或是沈母不管不顾把罪名揽在自己头上,强硬着休离姜映梨。 届时,姜映梨才是真的哭诉无门。 倒不如识趣点,接了何家的好处,退位让贤。 她觉得自己是真心为女儿谋算。 姜映梨静静地望着何夫人,片刻后,她扭头看向门外,“大娘,进来吧!” 李玉珠提着水壶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有些手足无措。 闻言,她尴尬地抬步走进来,硬着头皮给茶碗添了点热水,“何夫人,您喝热茶!” 何夫人敛了表情,坐回原位,拿起帕子遮住嘴角,又是一副端庄优雅的大家夫人模样。 姜映梨转向李玉珠,语气颇为恭顺道:“大娘,方才何夫人的话,您也听到了吧!您怎么看?我听您和沈隽意的。” 何夫人的有些话是在理的,若是沈家真有心停妻再娶,她也不会反对。 先前她是初来乍到,闹不清缘由,也没有去处,兼之她对沈隽意有愧,这才没有答应和离离开。 而今沈家慢慢走上正轨,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这般听话貌美的小相公,姜映梨也不会拦着人往高处走。 李玉珠愣了愣,何夫人目光灼灼地望来,她认真回道:“多谢夫人美意,其实上回我就说过了,我家没有休妻再娶的想法。” “为何?”何夫人惊讶,“阿瑶可比阿梨好许多。娶了她,你家就能改换门庭了,你也不必再住在这般破败的屋子,呼奴喝婢,也是常事了。” “我家不是那等丧良心的人家,哪里能因着这些就休弃人。”李玉珠摇摇头回道。 虽然她不通文墨,却也知道人不能忘恩负义。 比起那些看不到的权势富贵,李玉珠是个没见识的粗人,虽然先前她对姜映梨颇有意见,但她请人治好了自己和儿子的病,又辛苦赚钱供儿子读书,还有给她买的那些衣服种种…… 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顿了顿,她望向何夫人,犹豫了下,疑惑道:“您不是阿梨的亲娘吗?为何非要劝我们停妻再娶?” 哪里有亲娘做这种不地道的事啊! 毕竟女子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弃,日子可不好过! 姜映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何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抚了抚鬓角的簪子,冷冷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慢走不送!”姜映梨笑盈盈地挥了挥手。 何夫人攥紧手帕,刚走了两步,她回身望了眼沈母和姜映梨,语气有些硬:“你们最好好好考虑清楚,这是真对你们好,我过几日再来。” “你可别来了,我想得很清楚,也没工夫跟你纠缠。”姜映梨指了指旁边的箱笼,“还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何夫人觑了眼姜映梨身上的破衣服,不忍心道:“……这是我自己买给你的,你留着用吧,好歹换两身新衣裳。” “不用。”姜映梨淡淡道:“你最好自己拿走,我可不想去你们何家门口还东西。你也不想让你现在的丈夫见到我吧?” 何夫人一窒。最后到底是让人把箱笼和食盒都抬回了马车。 她知道何鸿虽然不介意她的以前,但没有男人会想见到自己女人和其他男人生的孩子! 等上了马车,丫鬟见她面色不好,低声问道:“夫人,现在可如何跟老太太交代啊?” 何夫人也很头疼,她抿唇:“先回去吧!总会有办法的。” 她没想到姜映梨态度会这么强硬,不近人情,沈家也如此不识抬举,竟然连这滔天富贵都能拒绝。 第九十章 亲生的比不过继的! 送走何夫人后,李玉珠心情忐忑。 她回头刚想说话,就见姜映梨脸颊滚落下一行清泪。 她一愣,手忙脚乱找手绢,“阿、阿梨,你莫哭!你娘她,她说的话我都不会听的。我只认你一个儿媳妇……你别难过啊!” 姜映梨怔忪,抬手就摸到脸上的湿漉漉。 糟糕,原主的情绪怎么就这么不受控制! 她本人是对何夫人没有任何期待,自然也不会有难过的情绪。 她随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结果衣袖上有细小的灰尘,一擦后,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没事,就是眼睛进了灰……我先去换身衣服!” 姜映梨安慰了声李玉珠,就回房间找干净衣服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原主究竟还算不算活着。 明明她沟通的时候毫无意识,可遇到相关的一些人和事时,情绪又会冒头。 这就导致她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真是让她颇为尴尬! 不过,她没想到沈母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何夫人,特别是后面维护她的行为,让她冰凉的心也稍微温暖了些许。 李玉珠看着姜映梨狼狈离开的身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宁老太太从屋子里踱步出来,见此,她抬起下巴示意,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们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屋子隔音不算好,宁老太太也被迫听了一耳朵。 “哭了。”李玉珠压低嗓门道,“造孽得很!亲生的还比不过继女,还是亲娘嘛!” 宁老太太嗤笑道:“想博个好名声呗!这大户人家当主母可没那么简单,特别是继室,没个好娘家撑腰,难啊!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完。” 李玉珠愕然:“我都拒绝了,她们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强嫁姑娘来不成?何家那样的门第,姑奶奶如何就不能寻个更好的人家?” 李玉珠也没那种自家儿子就该天下第一好的想法,她儿子什么运势,她是心知肚明的。 先前说的亲都因此被迫退了。 她就怕何家折腾,把她儿子难得好起来的运势给弄没了! “且看着吧!”宁老太太最是清楚这些人的心理,“除非那何家姑娘自己改了主意,或者主事者作罢,不然便是为了颜面,也没那么好说话!” 顿了顿,她看李玉珠满面愁容,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忧,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丢得也不会是沈家的脸!” 闻言,李玉珠更担心了。 虽然何夫人来去匆匆,可村里还是有眼尖的人认出了她,毕竟何夫人长得太貌美,当年跟姜二郎和离的事情也闹得满村风雨,加上她特地来寻姜映梨,立刻便被八卦出身份。 很快,村里上下都知道,姜二郎前媳妇如今了不得了,嫁了个高门大户,出行锦衣华服,呼奴使婢,好不风光,现在还回来找女儿了。 顿时,就有不少人猜测姜映梨是不是要跟沈隽意和离,然后跟自家亲娘去城里过快活日子了。 姜映梨没分心思在这些纷扰杂事上,她算算时间,那批瓷器也该烧制好了。 她跟沈母说了声,就背着背篓去了柳城。 约定的交货地点是柳城主街后的街道巷口,姜映梨赶到时,已经近中午。 一身短打的苗壮远远就看见了身材肥壮的姜映梨,他激动地挥了挥手,“姜姑娘,这里!这里!” 姜映梨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苗叔,久等了。” “没有,我也就早来了会儿。”苗壮搓搓手,注意到姜映梨的视线,他连忙介绍旁边的中年妇人:“哦,这是我婆娘,东西多,她帮着挑箩筐的。” “苗婶子好。”姜映梨从善如流地喊道。 苗婶子皮肤黝黑,身材瘦瘦小小的,见到姜映梨,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反而爽朗着笑道:“多谢姜姑娘愿意信任我家这口子,若不是你,我家这口瓷窑都得关了。他回去念叨了许久,这回做事用心细致了许多。当家的,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姜姑娘看看货?” “是是是,姜姑娘,我都是按照图纸做的,您看看是否有问题?”苗壮连忙殷切地翻开箩筐上的布,露出了里面的瓷器。 做好的瓷器都整整齐齐码在箩筐里,足足放了四个箩筐。筐子里都垫上了干稻草,倒没出现瓷器破损的情况。 姜映梨先检查了吸入器。 底座做得很厚实,按钮下的碾磨器也做得很到位,她试用了下,虽然比不得塑料的吸入器好用,不过就目前的工艺而言,已经是很惊艳了。 她满意地颔首:“不错,瓷瓶和碗碟都做得挺好的,您手艺很出彩啊!” 瓷瓶和碗碟都触手温润,上面还雕刻不少图案,也不显得单调,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就是不知道他这手艺怎么就混到得把瓷窑卖掉的地步! 苗壮被夸得脸都红了,他挠了挠头:“您喜欢就好。” 姜映梨当下就痛快的付了尾款,这已经是买完地后,身上仅剩的银子了。 她有些心痛,但看着吸入器,想到马上就能从平阳世子得到新的收入,她感觉又好了。 不过,现在怎么把这些瓷器弄回去倒是个问题。 她想了想,说道:“苗叔,劳烦你们在这帮忙看着下,我去车马行找辆马车过来!” “不然我们给您挑回家吧?”苗婶子听到要租马车,有些心疼钱,连忙提议道。 苗壮也连连颔首。 “不用,我们村离这很远,挑过去怕是天都得黑了。我去去就回啊!” 姜映梨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就快步离开了。 苗婶子推了推苗壮,“这块风口大,咱们把箩筐挑到那边巷子僻静处等吧!” 两人把箩筐挑到僻静处,就席地坐着等人。 苗壮看苗婶子背对街道,专注数着银角子,忍不住咧嘴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咱家这瓷窑还是能赚到钱的!下回可不许再说卖掉这样的话了!” 这一回赚的钱可够他们家吃用好几个月了! 苗婶子刮了眼丈夫,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那是运气好,也是这姜姑娘出手大气大方,谁家愿意用这么多银子就为了弄这些小玩意儿,不但吃不当穿的。下回还有没有这样儿的生意还难说呢!” “也是啊。也不知道姜姑娘做那么多小瓷瓶干嘛,还有那个玩意儿,我都没见过,真是奇怪啊!”苗壮摸着下巴颔首道。 苗婶子拍了拍丈夫,警告地瞪他:“你少打听这些,那姜姑娘看着就不像是爱叫人打探隐私的人!” 虽然姜映梨外表看着有些吓人,不过苗婶子也没小看她,毕竟是有魄力单独叫开一炉瓷窑的人。 她还是不想得罪人的! “我自然知道。” 姜映梨转回主干道的大路,刚要去找车马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惊喜声音。 “姐,你怎么来了?” 第九十一章 文盲是耻辱! 姜映梨转头望去,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背着包袱的姜青檀,还有拄着拐杖的沈隽意和郁齐光。 看到她回头,姜青檀就像是见到主人的小狗崽,眼神闪亮,摇着看不见的尾巴欢快地奔了过来。 “姐,你是来看我跟姐夫的吗?你几时到的,肚子饿不饿?可吃过饭了?” 他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关切问候,姜映梨挑眉:“我记得,今天不是休假吧?你们怎么不在学院上课?” “现在已经正午,要吃饭的时候了!刚好姐夫要来一趟书铺,说是要把抄的书送来交……”姜青檀拍拍身上背着的包袱,刚说了两句,就被沈隽意扬声制止。 “阿檀!” 姜青檀反应过来,忙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我,我什么都没说啊,姐……” 他见到姐姐太激动,居然忘记沈隽意的嘱咐了! 因为现在学业比较重,沈隽意又有病在身,姜映梨之前就让他暂停了抄书的活计,专心养病,读书考功名! 沈隽意却不想把家里的重担都抛在姜映梨一人头上,故而一直在夜里抄书补贴家用,为此他近来的精神头都不大好。 若是别的事情,姜青檀肯定是站在姜映梨这头的,可读书要花的钱太多了,若不是他写字太丑,他也想跟着沈隽意一起分担! “抄书?” 姜映梨目光落在沈隽意身上,眉头一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郁齐光被她架势吓到,拦在沈隽意跟前,嚷嚷道:“你,你又想干嘛……” “不干嘛!走开!”姜映梨被他护崽儿的行为弄得直翻白眼,把人扒拉到一边,她上下打量着沈隽意的面色,见他眼下青黑,俊脸微白,走路也虚浮。 她蹙眉,低头就想撩沈隽意的裤脚:“腿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沈隽意被她的行为惊到了,他连忙摁住她的手,又注意到旁边行人投来的目光,他脸色涨红:“别,别在这里!” 他没想到,姜映梨这么大胆,当街就要撩他衣服! 姜青檀也回过神来,他急忙奔过来,期期艾艾道:“姐,咱们,咱们回家再做这些行不行?” 姜映梨:“……” 他们当她是什么人啊? 色狼附体嘛? 她只是看沈隽意面色太差劲,腿脚还不利索,这才没注意场合,只惦记检查沈隽意腿部情况了!可没丝毫旁的意思! 而且,她还赶着回镇上,哪里有空跟他们回去慢慢看! “我只是想确认下他腿的恢复情况。按理说,这么久了,不该像现在这般艰难才是!”姜映梨绷住脸,不流露丝毫尴尬。 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那也不能在外面啊,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太孟浪了!”郁齐光憋出一句。 沈隽意:“……我挺好的。” 姜青檀则是提议道:“前面就是书铺,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几人相继进了书铺,掌柜显然认识沈隽意,见到他们进来,脸上便浮起了欢喜的笑容:“沈学子来了,书都抄好了?我这可又来了几……” “掌柜,都在这里了。”沈隽意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迅速截断了他的话,把包袱从姜青檀肩上拿过来,搁到桌案。 “誊抄本都在这,您检查下可否合适?” “好好。”掌柜看到一叠誊抄本,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打开包袱皮就开始查看。 他挺欣赏沈隽意的,为人好看谦逊不说,字也写得很不错,书本上不会有多余的墨迹涂改,也不废纸,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既然进了书铺,姜映梨就想起宁老太太说要教自己认字,可家里却没有合适的启蒙书籍。 她在书铺里左看右看,姜青檀凑过来,“姐,你想找什么?你说出来,我跟你一起找找呗。” 姜映梨压低声音道:“我想找两本启蒙书。” 姜青檀跟着她一样小声说话:“姐买书干嘛?” “认字。” “姐要认字?那我来教姐姐!我现在……”姜青檀兴致勃勃。 “不用。”姜映梨很冷酷地打断他的积极性,“你还是把精力和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好不容易把你送进云麓书院,你可别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好吧!”姜青檀有些气馁,精神也萎靡了下来。 他也想让自己在姐姐面前显得有用一些! “我有人教的,你就别操心。”姜映梨觑了眼不远处的沈隽意,小声嘱咐道:“不过,你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是沈隽意也一样。” 成为文盲,让身为学霸的她很是羞耻,她根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为什么?”姜青檀不解。 “因为……”姜映梨想了想,胡扯道:“别人要是知道沈隽意娶了个睁眼瞎的娘子,岂不是很没面子。届时你姐姐我也会被人歧视的!所以,坚决不能说!” 姜青檀想起班上的学子偶尔谈起对未来妻子的幻想,都是肤白貌美,琴棋书画精通,最好能红袖添香。 而他姐现在连貌美都不沾了,若是再不识字……的确会让人觉得她高攀了沈隽意。 姜青檀重重点头:“姐姐说得有道理,我绝对不会说的!” “好弟弟!”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脑袋,“走,给我挑两本书。” 掌柜检查完誊抄本,满意地收起来,“不错,字迹清晰干净。十五本,一本一百一十文,一共是一两并一六百五十文。沈学子收钱吧!” 这种艳情话本私下的费用并不低,基本是三四百文一本,能买得起话本的人本来就不缺钱,但时下并印刷本太贵重,多数都是誊抄本。 而其中誊抄字迹周正齐整的最是吃香,沈隽意不但字好,速度也快,不然掌柜也不会为了留住他,出这般高的价钱。 郁齐光目露欣羡。 他也想抄话本,可他脑子不如沈隽意,读书费劲,若是再把精力分出去,课业就跟不上来。 而且,他的字也不如沈隽意,便是真去誊抄,也拿不来这样的高价,这笔墨皆是自己出,怕是连辛苦钱都赚不到。 掌柜问道:“最近送来了两册新话本,每本大概还要六七十本的誊抄本,月底要交货,沈学子可要拿些回去抄?” 沈隽意颔首:“给我抄二十本吧!” 郁齐光瞪圆了眼,他扫了不远处的姜映梨一眼,焦急地低声道:“阿隽,拿那么多你抄得完吗?” “马上要月考了,你不要复习吗?你最近缺觉缺得都快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又是复习,又是考试,还得抄书,你不要命了嘛?你不看看你的脸色的嘛!刚才姜映梨那模样,你没瞅见吗?就差吃了你了。她定然不会让你再糟践自己的!” 沈隽意淡淡道:“所以,这些就拜托齐光你拿着了。姜映梨肯定不会说你的!” 说着,他很自然地把掌柜拿来的空白誊抄本装在包袱里,塞到郁齐光手里。 第九十二章 读书人都是吞金兽! 姜青檀选了一本《千字文》给姜映梨当启蒙书,本来还应该多选两本的,奈何姜映梨囊中羞涩,一本书已经是她能支付的极限了。 姜青檀:“姐,最好配一本《百家姓》和《三字经》一道通读,基本这一套启蒙书下来,虽然不能出口成章,起码跟我现在的水平差不离了。” 他是抬举姜映梨。 不过,姜映梨倒是觉得很有理,只要她认全了这里的文字,后面很多东西都能融会贯通了,只是她摸了摸口袋,坚定地道:“一本就够了,贪多嚼不烂。” “也是,等姐姐学完这本,咱们再买别的,等我放假回来教姐姐《论语》。” 姜映梨满意地拍拍他:“姐姐没白疼你。” 顿了顿,她看了眼柜台处的沈隽意两人,推了推他:“等会我付账,你记得把人带出去。” “包在我身上。” 两人走到柜台边,沈隽意往前一步,“你们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店铺里卖的书。”姜映梨问道:“抄写的书交完了?” 沈隽意身体微僵,他点了点头。 “还要抄书?”姜映梨注意到郁齐光手里提着的包袱,挑了挑眉。 沈隽意急忙道:“没有。那是齐光的东西!是不是啊,齐光?” 郁齐光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应道:“是啊。交完房租后,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我家里又穷,只能抄两本书,先把这个月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姜映梨虽然不清楚郁齐光的家境,却也知道供个读书郎不容易,她皱眉道:“读书人也该以读书为重的,若是有什么难处,该说也是得说的,我们也会尽量帮你。” 郁齐光一愣。 他没想到一向跟自己为难的姜映梨竟会说出这样暖心的话! 果然是他错看了姜映梨啊! “当然,是看在沈隽意的面子上。”姜映梨补充道。 郁齐光的感动瞬间收了起来,“我先谢谢你啊!” “不用,应该的。” 沈隽意已经习惯了两人的拌嘴,他的目光落在姜映梨背在身后的手上,“你要买什么吗?” 姜映梨冲姜青檀使了个眼色,嘴里回道:“……没有。” 姜青檀秒懂,他推着沈隽意往外走,“姐夫,咱们先出去,我有事跟你说……” 等沈隽意离开,姜映梨又看向一动不动的郁齐光:“你怎么还不走?” “……”郁齐光撇了撇嘴,只能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们都出去了,姜映梨才拿出那本《千字文》塞到柜台上,让掌柜结账,顺便她悄声问道:“掌柜的,方才沈隽意可是又拿了书去抄?” 掌柜刚才被沈隽意拜托过,此时自然是摇头回道:“沈学子要月考了,说是近来没空。姑娘,诚惠三百八十文。” 姜映梨摸了摸荷包,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角银子,根本付不起书钱。 掌柜笑眯眯问道:“姑娘,还买书吗?” 姜映梨砸吧了下嘴:“……不买了。” 一本启蒙书就要三百多文,果然读书人就是吞金兽! 算了,等她拿到诊金,就去买个全套! 姜映梨走出了药铺,却只看到沈隽意一个人站在门外台阶下等她,眉头紧蹙。 她不解地上前:“怎么只有你?阿檀和郁齐光呢?” 沈隽意脸色不大好看:“他们追小偷去了!” 刚出门他就被个形色匆匆的人撞倒了,对方爬起来后连声歉疚都没有就跑了,当时郁齐光还嘀咕了两句没礼貌。 本来他也没注意,要不是后面又追上了一个人,大喊着“小偷”,他都不知道自己也被偷了。 “偷了你们钱?” 沈隽意颔首,深吸了口气,才深深把心底的气恼焦躁压下去。 那是他抄了半个月的书赚来的钱,还没有捂热呢! 他本来是想交个姜映梨的,哪里知道出门就被偷了! 姜映梨注意到他受伤的脚没着地,又看他额角都是冷汗,她扶住他:“是腿被撞了吗?先进书局坐下,我给你看看!” 沈隽意点了点头。 两人又重新进了书局,掌柜也给他们搬了凳子。 姜映梨摸了摸他的腿骨,倒是没有骨折。但沈隽意的腿本来就在痊愈,很是脆弱,这一撞就得让伤势加重了些许,腿部更是增加不少淤青,手肘处也被撞伤了,手掌也被擦伤。 姜映梨看着很是生气。 她好不容易把沈隽意的腿治好,再好好复健,他就能康复了。 这一撞,可算是又雪上加霜。 姜映梨拿出红花油给沈隽意揉了揉手肘处的青紫撞伤,至于手掌,她问掌柜要了些清水擦洗干净,给他用干净的手绢绑住了。 她刚做完这些,姜青檀就火急火燎跑回来了,他满头大汗,脸色有些苍白,见到姜映梨,他急忙冲过来:“姐,怎么办?那个……” “怎么了?小偷追到了吗?喘口气,慢慢说!”姜映梨给他拍背顺气。 “追,追到了!那个小偷翻墙,被我们抓住,摔断了腿,不过……帮我们的那个人,他,他为了护着我,被砸破了头,现在都没动静了!姐,怎么办?”姜青檀很是内疚。 他还是头回碰到这种血淋淋的事,当下吓得腿都发软了。 姜映梨:“别怕,我跟你去。” 说着,她看向沈隽意,“你腿不舒服,就在这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沈隽意颔首,目送着她跟姜青檀匆匆离开,掌柜边算账边看了他两眼,好奇道:“沈学子,这是你家亲戚还是……” 这未免太上心了! 沈隽意面色如常:“我娘子。” “娘子?沈学子挺,挺有福气的啊,你娘子很是关心挂念你啊!” 掌柜打算盘的手一顿,惊愕之余,最后只能干巴巴吐出这么一句。 他看沈隽意清癯俊美,功课似也不错,本来还想好生观望一阵子,若是能考个功名,他就给自家侄女说个亲,哪里知道,竟这般不赶巧! 想到姜映梨那副尊荣和体态,他很是不解,但看对方那股热忱,他也不好多言。 只觉遗憾! 沈隽意摸了摸包扎好的手,眼底划过一抹柔和,认同道:“嗯,能娶她是我的福气!” 第九十三章 见义勇为 事发地并不算远,姜青檀带着她跑到不远处的巷子。 这是一处封闭的暗巷,三面都有墙壁,墙角都堆砌着杂物,颇为脏乱。 前面墙角躺着个抱着腿,嗷嗷痛嚎的瘦小男人,巷子口则是躺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脸朝下,头发遮住了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地面的点滴血迹。 郁齐光攥着一根粗壮的长竹竿,警惕着盯着小偷,间或担忧地回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见到他们出现,他眼眸一亮,旋即又皱紧眉头。 “姜青檀,我让你去找捕快报官,再找个大夫来,你找你姐来干嘛?” 姜青檀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我害怕,脑子里都是空白,就想着我姐了!” 郁齐光无语:“……出事不想着解决问题,就想着找你姐,她是能抓贼还是能看病啊!” 也就是郁齐光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做妈宝男,不然他得骂一句姐宝男了! 姜映梨快步上前,她也没靠近那个小偷,毕竟也不知道对方带不带凶器,没必要冒险。 她停在了那个见义勇为的男子面前,蹲下了身,手指轻轻放到他的脖颈处。 姜青檀紧张地凑过来,吞咽着唾沫:“姐,他,他还活着吗?” “还有气儿!” 姜映梨打量了眼,对方穿着很普通的短打,身材线条很匀称流畅,她感觉手底下都是梆硬梆硬的肌肉,她都有点难搬动。 “阿檀,你帮着翻动下,我看看他的具体伤势!” 姜青檀应了声,连忙帮着把人翻过来,刚要把他放着躺平,姜映梨就喊了声:“停。” 她看到对方的右边脑袋全是血,刚才压在地面那侧,也看不到,只见到地上一小滩血迹。 现在随着移动,伤口的血流得越发欢快,连他的头发都被血迹给弄得结成团。 姜青檀也注意到,他手抖了抖,眼眶都红了:“这是他为了护我,被小偷用板砖砸的,足足砸了两下。都是我的错……” 以前村里打架都是嗷嗷冲上去用拳头,还真没碰上过这种亡命之徒,他见那小偷摔倒在地,就兴奋地扑上去抓人。 哪知道对方竟摸了墙角的板砖就冲着他砸来,要不是这人眼疾手快阻拦住了,脑袋开瓢的就是他了。 “别哭了,他会没事的。”姜映梨想简单施救下,伤了脑袋还是得精细看护的。 她看向旁边还在盯着小偷的郁齐光:“郁齐光,这里交给我们!你去报官,再去寻个医馆,就说有人重伤,抬着担架过来接人。” 不然凭他们是搬不动人的,而且伤了头也不好搬动。 “那个小偷……狡猾得很。这个棍子你们拿着,他要是跑,你们就捅他!”郁齐光有些不放心,把手里的长竹竿塞给姜青檀。 “知道了。” 等郁齐光离开后,姜映梨就开始紧急施救。 她让姜青檀盯紧小偷的动向,自己则是抓紧时间查看对方的伤势。 男子除却右边后脑勺破了个洞,右胳膊也有点骨裂,估计是用手格挡了下板砖导致的。 她用墙角的木棍给男子做了简易的固定,至于脑袋上的大口子,她空间里有紧急止血喷雾,这种喷雾一般市面上卖得极少,具有极强的消毒杀菌止炎的效果,基本是供给军备居多。 姜映梨空间里刚好有两瓶。 她背对着人,把取出的止血喷雾喷到男子的伤口处,很快喷雾就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伤口处也不再汹涌流血了。 姜映梨松了口气,对方头部肿了两个大包,现在也没办法给男子做脑部精密CT,只能以经验来摸索,一切等他醒来再看具体情况。 她这边才处理完,郁齐光也动作很快地带来了捕快。 郁齐光气愤地指着墙角的小偷道:“官爷,就是他。他抢了我们的银两,还把人给打伤了,流了好多血!你们一定要严惩他!” 小偷是个惯犯,捕快们一眼就认出了人,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他们直接就把人抓了。 至于这位见义勇为的男子,他是为了帮另外一位妇人追钱袋,结果小偷逃跑时撞倒了沈隽意,还顺便摸走了沈隽意的钱袋,这才导致姜青檀和郁齐光的追击。 郁齐光留下跟捕快们说明情况,姜映梨则跟着他喊来的担架先把人送去药铺。 姜青檀也紧随其后。 药铺这会子人不多,担架一到,药铺大夫是个胡子发白的老人,他上前看诊,见到伤势的处理,满意地颔首:“这个骨折固定做得不错。谁做的啊?” 姜青檀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淡定地笑道:“是先前我相公断了腿,我看大夫是这么给我相公处理的,就学着这样做了,没做错就好!” “挺好的。这样避免了二次创伤。”老大夫夸了句,又去查看其他伤势,见到后脑勺那个大个伤口却不见流血时,不由愣了愣:“这伤口……” “大夫,他脑袋伤那么重,会不会有影响啊?”姜青檀小心地问道。 “这个得等他醒来再说。你们谁留下来照顾下他,他这情况可能得多待两天。” “我。”姜青檀举手道。 姜映梨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能留下,而对方是为他受伤的,姜青檀颇为过意不去,现在就格外在意。 老大夫让药童把人抬去后面,自己也跟着去处理伤势。 姜映梨皱眉:“阿檀,你还得读书,如何能照顾他,不然……” 她想说雇个看护,结果姜青檀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姐,没事的。我每日里下课就来照顾他,耽搁不了功课的。等他醒了,问到他的家人,就送他回家!” 顿了顿,他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也低落了下来:“姐,你总让我知恩图报嘛!他这伤也是为了我受的。我要是不管他,岂不是狼心狗肺嘛!” “……我没说不让你照顾。”姜映梨知道姜青檀看着粗犷,但有时候心思格外细腻,估计是难得有人舍命相护他。 “这医药费就由咱们出了……” 只是,她现在口袋空空,只剩下租车回去的车资了。 “姐,你别担心,我这还有点银子呢。对了,这是姐夫被偷的钱袋,我也拿回来了,回头借着姐夫的,估摸着看诊买药是够了。姐,你要是有事,你就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姜映梨叹了口气,是得回去了,不然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这时,她才想起苗壮夫妇还在等着,也顾不得太多,她塞了一罐云南白药止血粉和红花油给姜青檀,就匆匆离开了。 第九十四章 狗腿子做得不错! 姜映梨去车马行租了辆马车后,就急匆匆赶到街道口。 初始还没看到苗壮夫妇,姜映梨蹙了蹙眉,她觉得苗壮夫妇应该不是骗人的人,可街道上却不见人影,就在她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时,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探出个脑袋。 是苗婶子。 她招了招手,欢喜地喊道:“姜姑娘。” 苗婶子跟苗壮挑着担子从巷子里走出来,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对不住啊,姜姑娘,街上风太大了,我们两口子就到里面躲了会儿风。你要再检查下货吗?” 这是怕姜映梨不信任他们,中途换货。 姜映梨松了口气,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在路上碰到熟人,耽搁了片刻,让二位在这吹了许久寒风,真是对不起啊!两位去买两碗热羊汤暖暖身子吧,可莫要感染风寒了!” 说着,她把仅有的六个铜板拿了出来。 苗婶子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身子皮实得很,哪里有那么娇贵!姑娘快收回去吧!” 推拒一番,姜映梨也没再勉强,在两人把箩筐抬上马车后,就与二人挥别了。 苗壮砸吧了下嘴:“这姜姑娘真客气啊!那四个箩筐……” “姜姑娘给的钱可不老少,还惦记箩筐干嘛!你回头农闲自己跟隔壁学学怎么编,再编几个就是了。”苗婶子啐了他一口:“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我就说两句,你咋还编排上了。”苗壮嘀咕了两句,捂住肚子,又腆着脸道:“媳妇,这天真冷,咱们喝两碗羊肉汤驱驱寒再回去吧?” 苗婶子捂紧口袋,斜睨着他,“喝什么喝?你皮糙肉厚,吹个风还能病倒不成?六个铜板够买好几个鸡蛋了,娃子们好久没开荤了!败家玩意儿!走了!” 说完,她率先甩开丈夫,风风火火地往回走。 下午时,马车终于到了槐花镇,姜映梨打算先去趟药铺。 一是平阳世子做的吸入剂,得借着胡掌柜的手送过去。 二来则是买药田的事,得通通口风,让胡掌柜别在沈母她们跟前说漏了嘴。 马车才停到门口,药铺的药童出来瞧,见到她便欢喜地喊道:“姜姑娘来了啊!” 因着胡掌柜叮嘱过,让他对姜映梨客气些,故而他很是热情。 姜映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到一道身影如风般从屋里蹿了出来。 姜映梨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来人,她皱了皱眉:“胡掌柜,你这是干嘛啊?吓死人了!” 胡掌柜焦灼道:“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姜映梨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此时,就听门口响起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胡大夫,你竟敢丢下凌小姐跑了?莫非是想逃脱罪责?” 胡掌柜一听这声音,就如催命,他脸色惨白,连连告饶:“不是,我,我这就去给凌小姐请罪!” 姜映梨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一身湖蓝色暗花细丝蝴蝶裙的姜青柚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 见到姜映梨,姜青柚挑了挑眉,眼底浮起冷冽的光芒,语气诧异:“阿梨?这是又来给胡大夫当药童了?正好,凌小姐也想见见你。” 上回不知道姜映梨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叫平阳世子放过了。 这回世子病症复发,凌小姐见到哥哥发病这副惨烈的模样,很是着恼,这才寻上门来。 这回无论是姜映梨还是胡掌柜,都没那么容易逃过一劫了! 姜映梨不解:“凌小姐是谁?” 胡掌柜凑过来,压低嗓门解释:“是平阳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因为焦心世子病情,亲自来了。” 他刚才差点就被拖走了,他又不能说是姜映梨治的,只能一边卖命拖延,一边托人去村里请姜映梨。 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迅速地过来救场了! 姜映梨点头:“明白了。” 姜青柚见两人不动,不悦地扬声催促:“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个什么劲儿,是故意不把凌小姐放在眼里吗?” 胡掌柜急忙道:“我这就进去。” 说着,他朝着姜映梨使了个眼色,就火急火燎地进屋了。 姜映梨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经过趾高气昂的姜青柚时,她抬起眉眼,淡淡道:“姜青柚,狗腿子做得不错,好好加油,继续努力!” 姜青柚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在骂她是狗,顿时气得脸颊涨红。 可恶! 她在凌小姐跟前可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印象,可不能因为跟姜映梨这小贱货在这争吵破功。 姜青柚攥紧手,忍了忍,转身跟上。 第九十五章 丑得惊吓到我家小姐了! 姜映梨跟着胡掌柜绕到后面正屋,便见到了那位凌小姐。 凌小姐不愧是公府贵女,不但容貌清丽美貌,一双凤眸微微上挑,说不出的清灵娇艳,气质也格外高华矜贵。 那身流光溢彩的绛紫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衬得她愈发高不可攀。 姜映梨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总觉得凌小姐有些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凌昭昭身边的丫鬟注意到她的举动,不禁恼火地大声呵斥:“没规没矩的东西,我家小姐也是你个贱民能直视的?” 本来她们就因为在这药铺简陋脏污等候许久而不高兴,凌昭昭更是不肯坐下,唯恐弄脏了衣裙,几人都站得腿脚有些发麻。 她们这些自小在公府长大的丫鬟哪里吃过这种委屈,见姜映梨一身粗布麻衣,进来还敢东张西望,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姜映梨皱了皱眉,顺势移开了目光。 行,凌小姐高贵,她不看还不行嘛! 但丫鬟却不依不挠,“什么玩意儿,长得比我们府中倒夜香的仆妇都丑!还不快滚,仔细惊吓到我们小姐!” 姜映梨:“……” 是瞎了吗? 她只是胖,五官可不丑! 再说了,她便是真长得不好看,被人刺拉拉地说辣眼睛,还是感觉被冒犯到! 平阳公府的人都那么讨厌吗? 丫鬟可不管她怎么想,又朝着胡掌柜抱怨:“胡大夫,我们世子还等着你去救,你还敢接待别的病人,故意拖延时间,莫非是存心不把我们平阳公府放在眼里?” 她们这些丫鬟最是擅长胡狐假虎威,以势压人,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胡掌柜哪里敢接这顶大帽子,吓得说话都直哆嗦:“当然不是。这不是病人,她,她是……” 姜映梨替他答道:“我是胡大夫的药童,方才胡大夫托我去拿些紧要东西,这才耽搁了时间。” “对对对。”胡掌柜急忙应和。 凌昭昭眉眼间藏着几分不耐烦,左手指尖敲击着右手背:“那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可,可以了。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准备。你,”胡掌柜觑了眼姜映梨,咳嗽了一声,“你跟我去收拾药箱。” 姜映梨颔首,跟着他退了出来。 等看不到凌昭昭几人,胡掌柜脸色缓和了些,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吓死我了!姜姑娘,你之前说给世子的那个药,可制作好了?咱们这回再去,世子肯定会追问的。” 姜映梨颔首:“好了。你先准备东西,我去拿下背篓。对了,我在城里买了些东西,可能得先寄放在你这里了。” “没问题。” 姜映梨跟车夫交涉了一番,让人把四箩筐的东西都搬到了药铺里间,又付了余下的车资,道谢让车夫离开了。 等她忙完回来时,凌昭昭等人都已经回了马车,门口只有那个丫鬟,见到他们,她趾高气昂地指着姜映梨道:“她不准去,我家世子爷见不得这种丑人。” “她是我的药童!” “那就换一个药童。”她指了指守着药铺的小药童:“就他了。” 胡掌柜急得快哭了,“他连抓药都抓不好,哪里能当助手,不添乱就不错了。姑娘就莫要为难我了!” 小药童扁了扁嘴,不服气道:“我现在认得秤了!” “住嘴!”胡掌柜瞪了他一眼,扭头朝着小丫鬟拱手求饶:“姑娘,我现在只得她一个得心应手的助手了!而且,上回世子爷就是她救的,世子爷也见过她,当时也没说什么的,是不是啊?” 他转身示意姜映梨说两句话。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她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讨厌颜控,随便应了句:“啊,是!” 车内的姜青柚也听到外面的话语,她就是想看姜映梨被公府寻麻烦,才特地带着凌昭昭过来的。 她不信胡掌柜他们能治好平阳世子。 她也知道凌昭昭跟平阳世子感情深厚,若是今天看诊出了错漏,那胡掌柜也好,姜映梨也好,统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她当然不能让姜映梨落下! 故而,她悄悄觑着眉头紧蹙,满脸不耐的凌昭昭,小心翼翼道:“凌小姐,再磨蹭,天就要黑了。世子爷的病情可耽搁不起啊……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很厉害的药童,不然先把人带着,看看她的本事如何?” 不行再治罪。 这句话,她不敢讲出来。 凌昭昭觉得有理,她敲了敲车壁,“够了,该走了!” 丫鬟见主子也不反驳,刮了姜映梨一眼,愤愤不平地上了车。 胡掌柜跟姜映梨上了后面那辆普通的马车。 等到马车轱辘辘驶动,胡掌柜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姜映梨,见她面无表情,他低声试探地问道:“你生气了?” 姜映梨没好气地斜睨着他:“你觉得呢?” 胡掌柜知道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被人说丑,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打量了她两眼,真诚道:“其实,你底子还是挺好的。等你瘦下来,脸也养好了,定然是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的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姜映梨心情好了些,翘了翘唇:“我也觉得。” “不过,我看你比之前瘦了不少,脸上的红疙瘩也消了许多!” 先前姜映梨脸上可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痘痘,看多了叫人反胃恶心,现在情况可是好太多了。 胡掌柜:“回头我给你搜集搜集些美容养颜的方子,用着肯定能好的!” “你有心了!” 姜映梨摸了摸脸,原主的情况太糟糕了,虽然她减了快二十斤,护肤也在稳步进行,但效果还是没全然体现出来。 只能徐徐渐进了! 年底她一定要恢复成村里最靓的那个崽儿! 第九十六章 她个药童哪里懂治病? 马车在天擦黑前进了城,这次没有去郊外那座海棠山庄,而是停在了一座高门大户的宅院前。 姜映梨没想到才离开柳城不久,又重新回来了。 她下了马车,跟在胡掌柜身后,进了府邸。 在府中弯弯绕绕,最后进了一座种着松柏的庭院,院子里布置很是清雅,还没等姜映梨看两眼,凌昭昭身边的丫鬟就扭头呵斥。 “丑女,不准四处张望,惹了我家世子爷不高兴,届时挖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她最讨厌这些没见识的庶民! 胡掌柜紧张地连连应声,眼皮都不敢抬了,姜映梨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烦不烦呢! “还看不看病?” “你这个——”丫鬟见她态度这般随意,很是不乐意,扬声就要给她些颜色瞧瞧,凌昭昭就不耐烦地道:“够了,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吵到我哥休息,仔细你的皮子!” 丫鬟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是,奴婢知错。” 屋内的红螺听到声响,连忙出来,跟凌昭昭福身请安:“小姐。” “我哥怎么样了?” “方才吃过药,才堪堪躺着歇息。小姐把人请回来了?”红螺见到胡掌柜两人,脸上就浮起欢喜,“快快进来!” 胡掌柜拱手跟上去,红螺看到落到他后面的姜映梨,连忙道:“这位姑娘,我家世子正找你呢!” 凌昭昭看了眼姜映梨,不解:“我哥寻她作甚?” 红螺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上回爷发作,就是她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救了爷一回。” “哦?我哥肯让她近身?”凌昭昭惊讶地挑眉。 要知道,她哥哥最是颜控。 姜青柚则是被那句“救人”给惊住了,她心中满是惊愕。 这样一来,姜映梨岂不是成了平阳世子的救命恩人? 这与她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 此时,红螺已经把他们请了进去,不过姜青柚是不能进的,只能留在外面,这让她愈发焦躁。 平阳世子正依在床头高枕上翻看书册,身边的矮桌上也摆了不少薄薄的书籍,他面色瞧着很是不好,见到人进来,他抬眼望来。 凌昭昭上前一步,脸上的骄纵不耐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依赖和担心,“哥哥,你好些了吗?我把大夫带来了,定然会让他治好你。” 平阳世子捏了捏她的手指:“我这病哪里还治得好啊!保着不死就不错了。” “哥哥,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呢,还没给我娶嫂子生侄子呢!”凌昭昭不愿听这个,她扭头瞪过来:“还傻站着干嘛,还不给我哥哥看看。要是治不好我哥,仔细你们的脑袋!” 胡掌柜满头大汗,刚要上前,平阳世子的视线就落到姜映梨身上:“你来。” 姜映梨:“……世子,我东家医术更高明。” 凌昭昭也有些讶然:“哥哥,她不过是个药童,哪里懂什么治病!” 平阳世子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倨傲道:“就她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更合适。 而他信任自己的第六感。 胡掌柜朝她使眼色,姜映梨无奈,她把背上的背篓放下,因为她体型太大,上前时还撞到了旁边的矮桌,导致上面的书本都掉落了一些。 凌昭昭嫌弃地退开两步,别过脸去。 室内丫鬟们也大气不敢多喘。 但平阳世子并没有发怒,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摊开手腕。 姜映梨隔着丝帕给他诊脉,半晌,她收回手。 凌昭昭连忙问道:“如何?我哥的病可能治好?” 红螺也质问:“我家世子已然按照你先前说的,搬离了海棠山庄,药也在正常服用,为何喘鸣还会发作?” 平阳世子的目光清凌凌地望来。 姜映梨神色不慌不忙道:“喘鸣本来就不可能因为吃药一蹴而就。我先问一句,世子最近可有碰过一些动物?亦或者是接触过冷风?” 红螺惊讶,颔首道:“小姐带来了世子养的鹦哥娇凤,世子难得高兴,就在檐下逗弄了会儿,难道这也有影响吗?往日里这鹦哥世子也没少亲近啊!” 姜映梨:“冬日里,喘鸣者本就体质弱,更该注意些。最近天气凉,最好少吹寒风,容易刺激呼吸道。” “至于鹦哥这种东西,身上总会带些细……病菌,最好远离些,等到身体适应了冬日的气候,或者是春夏秋时节再逗弄。” “还有,”她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平阳世子背后靠着的狐皮上,“地毯和绒毛制品也少用,上面容易附着灰尘、尘螨,对世子并无太多好处。” “这……”红螺刚要说话,平阳世子止住咳嗽,她立马回道:“是。我晚些就安排撤了!” 平阳世子抬眼淡淡觑来,慢慢吞吞道:“上次我用的那个神奇的药可制好了?我给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他虽然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抗拒的,气势很是凌人。 胡掌柜听得头皮发麻,他担心地望向姜映梨。 姜映梨刚拿到定制吸入剂,现在正主问上门,她正好拿出来。 只是,她俯身去背篓里拿时,再一次因为体型扭身撞到了矮桌,桌上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室内有瞬间的安静,直到凌昭昭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真胖啊!” 姜映梨本来有些尴尬。 这真不怪她,实在床前的位置太小了,又被一堆人围着,转不开身。 闻言,她情绪顿消,精神抖擞地直起身,把几个吸入剂放到平阳世子跟前。 “这是什么?”平阳世子好奇地望来。 “这叫做吸入剂。”姜映梨先把吸入剂给他,又拿出两个瓷瓶,里面是她提前分装好的两类药。 一种是性糖皮质激素类的慢性药,一种则是沙丁胺醇类的急性药。 她解释道:“这瓶里的药在平日里不发作时吸入的,会对控制您气道有所帮助。另一瓶里则是哮喘急性发作时吸入的,上次您发作时,用的就是这个药,它配合吞服的药就能起到解痉平喘的作用。” 第九十七章 粉末胶囊! 哮喘是个长期慢性的规范治疗过程,无论发作与否,其实都该坚持规范使用药物,以维持临床控制的状态。 姜映梨估摸着平阳世子小时候应该没这般严重,是随着长大,长期反复发作,控制不佳变得严重了,好在还没发展到肺源性心脏病,以及呼吸衰竭的程度。 他应该在府中很是受宠,也被保护得很好,这才能这般顺当的活下来。 平阳世子把玩着吸入器,触手温润,是普通的瓷器。 “怎么用?” 凌昭昭怀疑地打量着怪模怪样的吸入器,“这东西能有用?哥哥,你真要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啊?好歹先让红螺洗一洗,从那脏地方拿出来,多不干净啊!” 姜映梨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回怼了句:“这吸入器我早就消过毒了,在碰水不暴晒的情况下,细菌更多更脏,而且粉末也无法漂浮,根本无法起作用!” 虽然是为了赚钱,但不能怀疑她的专业性! “你说的什么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讲话?”凌昭昭没听懂专业名词,她震惊的是姜映梨一个村妇竟敢跟她大小声吼。 “来人!把她……” “昭昭。”平阳世子喝了声。 凌昭昭才想起还得让她给哥哥治病,又给忍了下来,冷哼着别开脸,发狠话道:“要是我哥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姜映梨:“……” 有这么咒自己哥哥的吗? 那她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现在当务之急是教平阳世子使用吸入器。 姜映梨拿出吸入器,又从瓶子里倒入一颗胶囊,平阳世子注意到那是颗圆润的丸子,表面很是光滑。 姜映梨把胶囊放入吸入器的嵌入卡槽里,里面有一根小小尖锐的针,她把嵌入口合上,然后把吸入器递过来。 红螺连忙接过,“我来吧!” 世子肯定不愿叫她挨着的,这已经是极限了。 姜映梨也无所谓,她指了指吸入器的一个圆点按钮,“把口鼻靠近这个出气的扩口,摁下这位置,口鼻用力吸气,虽然开始会有点不舒服,但症状会有缓和。” 这就是简易的吸入器。 虽然不如现代的吸入剂好用快捷,但她暂时只能做出这样的,也许未来碰见更好的工匠,可以考虑再定制精改下。 现在的她太穷了! 红螺按照她说的,伺候着平阳世子用,果然如她所言,平阳世子猛然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气体粉末顺着管道涌入鼻腔,他一时不察,呛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红螺惊得脸都白了,连忙给他拍背顺气:“世子殿下……” 凌昭昭也紧张地挤开姜映梨,上前急道:“哥,哥哥,你怎么样了?” 见平阳世子咳得脸色通红,她觑了眼冒着白烟的吸入器,气得咬牙切齿,抓起来就朝着姜映梨丢去:“我哥哥平日里最是受不得粉尘,你竟拿这种东西害我哥!要是我哥哥有个好歹,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她心里很是后悔,竟然会信乡野大夫,要知道她哥哥的病连御医都只能暂保,而姜映梨甚至只是个药童。 早知道,她方才死活都该拦下来的! 而她只得了平阳世子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她哥哥自幼身体不好,府中多少人盯着世子之位。若是哥哥有个好歹,世子定会换人,府中也会动荡,她跟母亲处境更会堪忧。 想到此,凌昭昭眼底满是冷意,怒道:“来人,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看看是谁派她来害我哥哥的!” “是。” 立刻有膀大腰圆的仆妇冲上前来抓人。 胡掌柜吓得满头大汗,连连告饶:“凌小姐,肯定是有误会的。我们上回还救了世子的……” 姜映梨避开仆妇的胳膊,上前扯过世子的手,分别在他的合谷穴、三间穴、尺泽穴三处揉捏摁压。 红螺急了,“你干什么?快放开世子!” 凌昭昭也气得够呛,她顾不得喊人,自己拉开姜映梨:“腌臜脏货,谁住你用脏手碰我哥哥的!来人啊,都是死人嘛,还不拉出去!” 正在争吵之际,平阳世子的咳嗽声骤然止住了,他虚弱道:“够了,昭昭。我没事,咳咳,她是在救我……” 凌昭昭欢喜地扶住他:“哥哥,你没事啊?太好啦!你感觉怎么样了?” 平阳世子呼了口气,本来因为咳嗽而火辣辣作疼的胸口,此刻彷如久旱逢甘霖,呼吸顺畅了不少,就是耳目都清明了。 他惊喜地又吸了两口气,摸了摸仿似总膈着什么的胸口,他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好多了。” 他抬眼看向姜映梨,赞了句:“你这药很不错。” 姜映梨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是不是能让她们放开我了?” 刚才那些仆从一拥而上,把她给整个摁住了,她现在动弹不得。 “放开她。”平阳世子说完,又淡淡回了句:“都出去自己领罚。” 他此时不欲得罪姜映梨,那这些冒犯她的人,自然是得受罚的。 仆妇们脸色发白,却还是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姜映梨蹙眉,她并不喜欢平阳世子兄妹的处事作风。 “既然世子没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平阳世子查看了下药瓶里的胶囊,一瓶只有六颗,一瓶只有十八颗。 “只有这些吗?” “世子,这药材难得,制作困难,目前只有这些。” 姜映梨的医药空间本来就不是药店,各种基础药物库存并不多,这种粉末和气雾胶囊本来就被淘汰了,她空间里分别也只有一盒。 她只留了两颗备用,其他全都给他了,之后只能等空间半个月刷新了。 但这些药对于平阳世子而言,半个多月够用了。 平阳世子并不满足,“需要什么药材,我都能提供。” 姜映梨无语。 这都是西药,没有专业器皿工具是无法制作的。 但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能敷衍道:“这也不仅仅是药材的问题,还有工序时间等等,这种救命的东西哪里是能一蹴而就的。不过,世子放心,我们东家一定会加班加点制作的,做好了就立刻送来,绝不会耽搁你的病情。” 第九十八章 小白莲花的手段! 对于姜映梨的敷衍话语,胡掌柜很配合的点头哈腰打保证。 这架势,看起来仿佛姜映梨才是他的东家一般。 不过,平阳世子也没多为难,他现在好受了些,便让红螺去取银钱付账。 “哥哥,我这里有些银钱,应该够当赏钱的。”凌昭昭扯下腰间的荷包丢过来,“够了吗?” 凌昭昭总觉得胖乎乎的姜映梨身上都是土腥味,长得又辣眼睛,只想赶紧打发了人走。 姜映梨没动,胡掌柜连忙上前接住,他小心地捏了捏,打开个小口子,往里瞅了眼,顿时被闪得眼睛都亮了。 “够够够,多谢凌小姐!我们一定会准时送药来的。” “那赶紧走吧!”凌昭昭不耐烦地赶人。 胡掌柜朝着平阳世子行了一礼才离开,姜映梨提起背篓紧随其后,走了两步,眼角余光觑见旁边花瓶里摆放的黄色腊梅,她突然回头,朝着平阳世子道:“如果喉咙难受,可以服用丝瓜藤汁,每日三次,很是润嗓子。” 丝瓜本来就有润肺止咳,清热化痰的功效,其藤汁效果更显着,只是取的方式比较麻烦,得取新鲜丝藤离地三四尺处剪短,从断口处取汁水。 红螺暗暗记下,眸子转向平阳世子,试探问道:“世子,可要用这法子?” “试试吧!” 平阳世子把玩着手里的吸入器,突然问道:“你说,那胖姑娘是真药童还是假药童?” 红螺愣了愣,“应该是真的吧!看她给世子把脉,倒是说得有模有样的,而且世子也好转了……” 平阳世子嗤笑一声,他拨开瓶塞,从两个药瓶里分别倒出一颗药,外面是一层薄薄的壳子,密不透风,里面存着的则是药。 这般的包装很是神奇。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把药丸递给红螺,“把这个送去给府医,让他看看如何复刻出来!” 他不习惯把性命交付在别人手里! 刚才姜映梨说得的什么药材稀有,制作艰难,他是丝毫不以为然,以他的权势财富,总是能召集到人复刻。 在他看来,不过是哪个肥女人想以此攀附上他,赚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是。” “好了,把东西都收起来,我歇会儿。”平阳世子把吸入器和药瓶都交给了红螺。 红螺连忙小心地双手捧住,这可是世子的命根子,她可得看好了。 凌昭昭才走出房门,姜青柚就迎了上来,关切道:“凌小姐,世子殿下如何了?” “嗯,好多了。”凌昭昭指了指姜映梨两人,“你把人送出去。” 姜青柚惊愕。 好了?怎么可能? 平阳世子的病根本治不好啊! 莫非是她看错了胡掌柜的医术?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便打算等会试探下姜映梨的口风。 只是她们才走到拱花门,突然从另一侧通向内院的月洞拱门走进来一位身姿婀娜,面容美丽的妇人,见到院内众人,她略略挑眉,温柔道:“这是?” “婶娘!” 凌昭昭见到来人,瞬间如乳燕归巢,扑入女子怀里撒娇,“不用理会,他们是来给哥哥看病的。我正打发他们走呢!” 这次平阳公爵夫人不能前来照顾儿子,又不放心女儿上路,是二房的凌赵氏主动请缨送人过来的。 因着凌赵氏总是包容她的脾气,凌昭昭与其感情极好。 “你啊!”凌赵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仔细摔着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毛毛糙糙的。叫你娘见着了,又该批评你了。” “婶娘肯定舍不得告我的状!婶娘,怎生只有你一人来,黎叔叔不是说要带好玩的东西给我吗?” “你黎叔叔落在后头了,等会就到了。”说着,凌赵氏觑了眼几人,柔声道:“天色不早了,留着人在花厅吃顿晚膳,再让车夫送他们回去吧!” 姜青柚听到黎字,眼皮子一跳,连忙替姜映梨回绝:“不用了,夫人,他们离得不远,用不着留饭的。我这就送他们走!” 说完,她就粗鲁地推着姜映梨往外走。 姜映梨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好听的男子声音,她条件反射回头,猝不及防被一推,差点摔倒在鹅软石地面上。 “姜青柚,你干嘛!” 她有些恼火,刚要说话,姜青柚就冲上来,死死攥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把她往外面拖。 途中,姜青柚的手如烙铁般死紧,根本挣脱不开,直到被生拉硬拽到门口,姜映梨才得以顺利甩开她的手。 “姜青柚,你是有病吧?” 走出了前院,姜青柚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她拂过耳边的发丝,又恢复成温柔姐姐的模样,低着头轻轻道:“阿梨,我都是为你着想。你性子冲动,若是冲撞了贵人,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姜映梨嗤笑,目光紧锁着她:“我还以为你是不想我见到那位黎侯爷呢。” “哪里会!”姜青柚心口漏跳了一拍,勉强扯住笑容,岔开话题:“阿梨,胡大夫真治好了世子殿下?” 盘算半天,她难道做了白工吗? “关你什么事!” “我是关心世子……” “那你该去问本人啊。当面关心人,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姜青柚听出她的嘲讽,心里不舒服,可有外人在,她垂首默默垂泪道:“阿梨,我们是亲姐妹,你非要说话带刺吗?罢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多问的。夜路不好走,阿梨你路上小心些!” “也是,夜路走多了,容易碰见鬼!”姜映梨懒得看她飙戏,转身上了门口的马车。 胡掌柜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见姜青柚身姿单薄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期间抬手轻轻拂过眼角,就如风中的小白花一般惹人怜爱。 “姜姑娘,你怎么跟你姐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啊!” 姜映梨:“……” “你忘记上回在上官府,她当众内涵你医术不行了?现在你倒是替她说起话来了。” 胡掌柜一噎,支吾道:“我,我倒也不会跟个姑娘计较。” “哇哦,胡大夫真是好涵养啊,给你鼓掌!”姜映梨小海豹式啪啪啪鼓掌。 她没想到,胡掌柜竟然吃这种落后的小白莲花手段! 一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九十九章 八两金 胡掌柜被她这反应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别!” 他有点害怕! 他转动眼珠,小心翼翼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她个小姑娘哭得挺可怜的。” “还挺怜香惜玉的嘛!”姜映梨无语,“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照她说,当初原主被姜青柚耍弄得团团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青柚是真的能屈能伸! 胡掌柜试探地问道:“姜姑娘,你跟你那姐姐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和解的矛盾?我并非打探你的隐私,只是……很少见到姐妹闹成这般模样的……” 如果只是姐妹间吵嘴,他是不建议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 姜映梨不想提起过去的这些糟心事,而且每每想起,属于原主的情绪也会铺天盖地的涌来,让她很控制脾气。 她替原主活这一场,自然会替她跟那对渣男贱女讨要公道,但她不喜欢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但她也不想给姜青柚继续当陪衬的筏子!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冷冷淡淡地回道:“挖了我那中了童生的前未婚墙角算不算?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掌柜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样曲折的原因,他表情尴尬,“那,那的确是不该的!” “世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自家姐妹那更不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他义愤填膺地站在姜映梨的角度唾弃了一番。 顿了顿,他开导道:“好在你也寻得了个好郎君,那不属于咱的,咱也不要,我看沈相公仪表堂堂,今后定有大造化。说不定还能给你争个诰命夫人的荣耀回来呢!” “借你吉言。” 胡掌柜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把手里捏着的荷包递过去,转移开话题:“你定然想不到里面放的是什么?” 姜映梨也不想提她跟沈隽意婚事的复杂由来,见胡掌柜一脸得意,她挑眉接过:“除了子还能有什么?莫非还是金子不成……” 她扯开荷包,提拎着抖了抖,结果竟是真从里面抖出了几片闪灿灿的金叶子。 “竟真是金子!不愧是公府千金,出手就是阔绰。”姜映梨一脸惊喜。 她数了数,总共是八片金叶子。 难怪刚才胡掌柜接过后,态度那么谄媚高兴。 谁不爱金子啊! 就是姜映梨心底的阴霾都消散了,哪怕要见到姜青柚那张不讨喜的脸,凌昭昭态度也恶劣,可要是有钱,她巴不得每日能来个来回! “这些值多少银子啊?” 姜映梨还没去过钱庄,也头回碰到给黄金的,还真不知道行情。 胡掌柜拿起一片掂量了下,咧着嘴道:“估摸着一片有一两。这成色鲜亮纯净,要换成上好的纹银,足有八十两了!” 两人把金子一分为二,姜映梨四片,胡掌柜三片,余下一片得去钱庄破开成银两再分。 姜映梨算了算,她能得四十八两银子。 总算能暂时摆脱兜比脸干净的状况了! 胡掌柜想把剩下那片给姜映梨,毕竟这两次他都没出力,还给姜映梨惹了不少麻烦。 他把金叶子推过去,“这钱我不能要……” 姜映梨动作一顿,皱眉:“你想拆伙?” 那有点麻烦了! 胡掌柜见她会错意,急忙摆手:“当然不是。只是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既然不想拆伙,那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分成,谁也不准赖账。再说了,本来我就是出诊,你打掩护,我也没盼着你能帮手,不添乱就挺好。” 胡掌柜:“……” 姜映梨把最后一片金叶子拿到手:“我明日去钱庄兑开,回头再给你送过去。等会就在前面放我下去吧!” “你又要去找你相公了?” “我弟弟那出了点事,我去看顾下。”姜映梨觑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正事:“对了,我还有件事得跟你通个气。” 胡掌柜前面就颇感愧疚,如今听到要拜托他,自然是拍着胸脯说好。 姜映梨便把买药田的事跟他说了,让他以后别在沈母她们跟前说漏嘴,顺便让他帮忙买药苗和雇药农。 胡掌柜无有不应,只是他也疑惑,“你打算把你会医术的事情瞒一辈子吗?我瞧你家婆婆和相公都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便是你抛头露面赚钱,那也是正式行当。” “别人想要这本事都没得,哪里敢说你闲话!” 姜映梨:“……”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声! 不过,她也在担心,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坦白下。 毕竟今天这一出,怕是会引来姜青柚的怀疑,她得好好想想后路。 “到时候再说吧!”姜映梨撩起车帘,看到街角的熟悉药铺,她打开车门,喊停了马车。 胡掌柜看她着急忙慌的下车,以为是她弟弟遇到了大事,也想下车帮忙,被姜映梨给拦回来了。 “您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 姜青柚眼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捏紧了拳头,调整了情绪,缓步往回走。 她总觉得事情有点脱离掌控。 她当初举荐胡掌柜,就是知道姜映梨在给他当药童,想让她被平阳世子兄妹惩罚,最好能摘了脑袋。 结果,却给了她机会露了脸,连颜控的平阳世子都点名让她陪同进去看诊,这显然是看中了姜映梨的能力。 可姜映梨有哪门子的能耐?她除了一张好脸,脑子里装的从来都是稻草。 不然,也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 可现在姜映梨变了,变得陌生,也变得让她看不透了! 她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平阳世子的院子,凌赵氏已经看望过平阳世子,拉着凌昭昭边走边说话:“方才我瞧见那大夫手里捏着你的荷包,你就这么大刺刺送出去?” “那上面也没什么标识,就是丫鬟绣的普通荷包,也就是打赏用的。”凌昭昭不以为然。 “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下次那种有你个人特色的东西着紧点,别随便递出去,仔细叫人捏住把柄,你都是大姑娘了,小心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凌赵氏温柔地告诫道。 凌昭昭抱紧她的胳膊,蹭了蹭,满脸乖巧道:“好,我都听婶子的,婶子最疼我了。” “你啊——” 跟在她们身后出来的信阳侯黎衡一眼就看到回来的姜青柚,他眼眸一亮,朝她招招手:“阿柚,你也在啊。还以为你回去了,刚才怎么没瞧见你?” 第一百章 黎侯爷认错了救命恩人! 黎衡很是感激当初从山里救了他的姜青柚。 若不是她及时相救,被白花蛇咬了的他,不是被毒发身亡,就是被山里夜晚出没的野兽当点心吃了。 在他看来,那么晚还在深山的姑娘,定然是为了给家里分担家务,勤快懂事又善良的,后面的接触也的确如他所猜测的一般。 她竟是还不肯要他给的谢礼,只说举手之劳。 这般美好品德的姑娘,对比自家这任性刁蛮的侄女,如何不叫人感慨心疼呢! 姜青柚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提着裙角,小跑过来:“侯爷……” “人都送走了?”凌昭昭也注意到她,截断她的话问道。 姜青柚脸上的笑容一顿,垂下头应道:“是的。胡大夫上马车回去了。” 凌赵氏觑了眼姜青柚,眯了眯眼,“这位姑娘是谁?” “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救了我性命的姜姑娘姜青柚,你与我一道喊她阿柚就成。”黎衡介绍道。“那次惊险万分,若不是她,我就交代在那山里了,大夫说我若不是我送医及时,怕是这腿都得废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是该多谢人家。”凌赵氏笑了笑,“姑娘心善,不错。” “都是我应该做的,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救人的。”姜青柚满脸通红地摆手。 凌昭昭不满大家都夸姜青柚一人,她想起方才姜映梨出门时的大吼,“刚才那丑女在外头大呼小叫的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她踩空了一脚,差点摔倒了。”姜青柚面不改色地回道。 凌昭昭:“哦,我听她喊了你的名字,你认识她?” 姜青柚知道她跟姜映梨的关系经不起调查,但凡打听下就会知道。 而且,姜映梨方才差点撞上黎衡,实在吓着她了。 她绝不能让黎衡有机会知道他认错了救命恩人。 没错,她就是凭借前世姜映梨所提的时间,截胡了姜映梨的机缘,抢先救下了黎衡。 前世姜映梨就是凭这救命之恩,让黎侯爷对她爱护有加,也让莫敛舟得以拜入赵山长名下,平步青云。 现在这些都成了她的。 她再也不想过上辈子那种苦日子了,她要改变命运,要成为人上人!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是,让姜映梨哪怕知晓了真相,揭破谎言,也不会有人信她。 这般想着,姜青柚突然开口道:“其实,她是我的堂妹。” “堂妹?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她长得那么丑,连你一般顺眼都没有,你们真是堂姐妹?她别不是抱养的吧!”凌昭昭脱口而出,满脸不信。 “昭昭,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黎衡怕让姜青柚难受,制止道:“以貌取人,是要不得的。” “那是黎叔你没见过她,她真的丑得吓人,说是止小儿夜啼也不为过。不行,我再想想,胃里都翻腾,晚饭都吃不下了。”凌昭昭捂住眼,一脸被恶心到的模样。 姜青柚低着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畅快又得意的笑容。 从前她都被人说长得不如姜映梨,男人的注意力总是会被姜映梨所吸引走。 可自从姜映梨变胖毁容后,压在头顶的大山被搬走,她才真的扬眉吐气了! “对了,我看刚才你们两都不咋说话,你们是关系不好吗?”凌昭昭好奇道。 姜青柚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算是吧。先前我们两有些误会,她为了报复我,嫁给了我的未婚夫。我没想到她现在竟然给胡大夫当药童了,初初见到,还吃了一惊。” “什么?她竟这般坏?”凌昭昭惊愕。 黎衡也听得直皱眉:“小姑娘心肠真是歹毒。” “不过,你如今有了莫敛舟,我听说莫敛舟勤奋好学,小小年纪已然是童生,今后定然会有大作化的,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借您良言。” “好了,不讲那些晦气事了。”黎衡转开话题:“对了,我刚看过了,阿曜状态挺好的。这个大夫是你举荐的吧?不错,这次阿曜能好转,也是多亏了你费心啊,必须记你功劳啊。我看,你就是我们的福星啊!” 阿霖便是平阳世子。 平阳世子原名为凌降曜。 “叔,瞧你这样子,好像是她救了我哥一样!”凌昭昭见她叔叔一个劲儿夸个外人,心里就不大得劲。 “能帮忙世子,是我的荣幸,哪里敢居功。”姜青柚谦逊道。 但暗地里,她的嘴角早已翘起。 不管凌昭昭态度如何,只要黎侯爷记得她这份功劳就成。 在她看来,公府的小姐,到底是不如侯爷来得有实权能力,至少黎衡一个高兴,就有手段帮她哥哥拜师赵山长。 “昭昭你看看,阿柚多懂事!”黎衡听得姜青柚就感觉心生舒畅,忍不住多嘴了句。 凌昭昭骤然脸色大变,“既然人家那么好,那你让人家给你当侄女去!哼!” 说完,她生气地推开了黎衡,快步跑开。 “诶,昭昭?这是怎么了?”黎衡满头雾水。 凌赵氏瞪了他一眼,满脸无语:“你这张嘴,真是不讨喜!好好想想怎么哄昭昭,我先去追她。” 离开前,凌赵氏眼风冷淡地扫过姜青柚,姜青柚很是忐忑:“侯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去给小姐道个歉……” “别去了。昭昭就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每回都莫名其妙的生气。”黎衡摇了摇头,“你追过去,她反而更生气了,明天我给她送些好吃好玩的给她消消气就成。好了,咱们回去吧!” 他在柳城置下了府邸,之前他病重,姜青柚还去照顾过他一阵子。 姜青柚紧跟其后,她欲言又止,突然低声道:“侯爷,对不起,我刚才骗了您。其实,敛舟的未婚妻以前是阿梨。” “嗯?”黎衡一怔,回头见姜青柚一脸不安地望着自己,他想了想,认真地回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我对你和莫敛舟的了解,你们都是心思纯良的人,想来都不是你们的过错。” 毕竟,若不是品行和学问过人,赵山长也不会收人为弟子,黎衡还是很信任这个师兄的。 姜青柚没想到他那么相信自己,不过她倒是没感到惭愧,反而是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先前她就发现黎衡这人很重情义,有点帮亲不帮理。 她松了口气,又过了遍腹稿,继续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但我还是得先跟您说清楚,以免以后让您误会。” 说着,她就把跟姜映梨之间的恩怨讲了出来。 当然,她不会讲自己挖姐妹墙角,更不会讲莫敛舟这墙角也是迫不及待想被挖。 她把她跟莫敛舟塑造成受害者,而姜映梨是个任性又多疑敏感的人,误会了她跟莫敛舟的关系,最后为了报复她,在大婚当日把她打晕,搅乱她的婚礼,让她成了村里的笑柄,也让莫敛舟颜面扫地,成了村里有名的绿帽侠。 至于最后,姜映梨也是自食恶果,只能被迫留在不好相与的沈家当儿媳妇。 她也不怕被识破是假话,因为村里的流言早就被她安排人传遍了。 姜映梨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唾弃。 第一百零一章 盼着救命恩人点好吧! 凌昭昭粉颊含怒,一路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都是死人吗?见了我,连个端茶的没有?” 她今日为了她哥哥奔走半天,早就累得口干舌燥。 小丫鬟立刻手脚麻利地送来热茶,结果才送到凌昭昭手里,就被泼了一手,疼得直抽抽。 凌昭昭怒道:“这么烫的茶水都敢端过来,是想烫死我不成?一群没眼力见的,果然是离了京都懈怠了,改明儿全给你们撵出去。” 丫鬟们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害怕得不得了。 要知道这姑奶奶身为公府嫡女,向来得宠,往日里性格最是傲气刁蛮,眼下不知道谁惹了凌昭昭,大小姐在这寻出气筒呢! 她们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也落得被烫伤那个丫鬟一样的下场。 凌赵氏慢条斯理赶来时,就见到丫鬟们如履薄冰的模样,见到她都仿佛见了救星,投来求救的目光。 她挑了挑眉,掩住眼底的笑意,走上前来,“哎哟,小祖宗,你这发哪门子的脾气啊!就是真生气,要打要砸的,也别用这些,仔细伤到你的手。” “好了,你们收拾收拾下去吧,沏完温茶来给小姐解解渴。”说着,她看了眼被烫伤的小丫头,面露悲悯,“我让人给你拿支烫伤膏,仔细擦擦,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落下伤疤才好。” “谢谢二太太。”小丫头感激涕零地磕头退下。 府中也就二太太心肠好,人温柔,才会惦记着她们这些丫鬟的死活。 凌昭昭气鼓鼓道:“婶娘,你理会这些贱蹄子作甚!眼里只有玩儿,平日里做点事儿都不用心,回头我就叫我娘全给换成听话的。” “你啊!”凌赵氏点了点她的鼻尖,“就因为你黎叔夸了人家姑娘两句好听的,你就吃醋了啊!” “我哪里吃醋了!”凌昭昭不肯认,“我连汤面都不放醋!再说了,她一个浑身土腥味的下里巴人,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是是是,她不配。”凌赵氏顺毛撸,接过丫鬟端来的雨后龙井,吹凉后送到她跟前,“先解解渴。” 等喝完一盏茶,凌昭昭有些委屈地耸了耸鼻尖,“明明是我亲自去给哥哥请的大夫,结果功劳倒是全给那个小蹄子了,黎叔就是偏心嘛!就因为人家救了他,他心肝儿都要给人了。” 凌赵氏捂住她的嘴:“这话不准胡说。叫人传去你黎婶耳中,怎么是好?” “她救了你黎叔在前,后头又给阿曜举荐了大夫,咱家总要承几分情面的。总不能让人以为咱们公府小家子气。” “你啊,跟她比较什么。你是金枝玉叶,她是淤泥,跟她计较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她给凌昭昭擦了擦额角气出的汗珠,“不准说气话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你黎叔了,改明儿肯定来给你赔礼的!” “谁稀罕他的赔礼!”话虽如此,凌昭昭的嘴角却是翘起来了。 她的脾气的确如黎衡所言,如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快! …… 姜映梨下了马车后,快步走进药堂,此时天色已然渐暗。 小药童见到有人上门,连忙过来阻拦:“姑娘,我们要打烊,大夫也回去了。若是不着紧的病,还请明日再来看吧!” “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人的。今日下午有个脑袋受伤的病人送过来……”姜映梨刚说了两句,就看到从门后端着水盆走过去的熟悉身影,她喊道,“阿檀。” 姜青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见到姜映梨,他眨了眨眼,一脸惊愕地走来:“姐,你不是回去了吗?这么晚,怎么还过来了?” 药童见两人认识,便走开了。 姜映梨觑了眼水盆里的血水,姜青檀连忙解释道:“大夫说恩人身上血迹太多,让给擦擦。我擦了两遍才擦干净呢!” 说着,他还挺了挺胸膛,很是骄傲地表示自己还是很擅长照顾人的。 姜映梨眯眼:“你是不是没逃课了?” 姜青檀眼神闪了闪:“没有。” “说实话。”姜映梨挑眉。 姜青檀的气势瞬间萎靡,他双肩耷拉,“我真没有。只是下午上的是算学,我,我听不大懂,又惦记着恩人的伤势,就想着先请个假,等回头让姐夫给我补课。” 姜映梨无语。 敢情还是个数学渣啊! 不过,她倒是能够理解姜青檀,因为她上学时,数学也极差,每回上课虽说不是听天书,却也差不离,当初学微积分差点没要了她的狗命。 她没想到的是,姜青檀竟然跟她一模一样。 “人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我带姐过去看看!”姜青檀把水盆拿去倒了,回来带她走到后堂。 药堂分为前后堂屋,后面的屋子隔成了好几间,里面铺了小床,有点类似现代的私人诊所规模。 姜青檀让她先在门口等一下,他进去给人盖上被褥,才打开门让她进去。 屋内很昏暗,只有一间小窗户,壮实的男人躺在窄小的床板上,看起来格外局促可怜。 姜映梨注意到他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大夫怎么说?” “伤有点严重。大夫说,具体什么时候醒,得看他的命了,毕竟头上破了个大窟窿。”姜青檀有些内疚道,“都是为了救我。姐,若是他残疾或者是傻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姜映梨:“……盼着你救命恩人点好行不行?” 哪有人还没醒,就想东想西的! “我,我这不是担心嘛!”姜青檀心里慌得很。 “你吃过晚饭没?” 姜青檀摸了摸肚子,“还没。不过,姐夫说下课后来给我送吃的,应该快了吧!” 正说着,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郁齐光第一个推门进来:“姜青檀,来吃饭了。带了你爱吃的锅贴……姜映梨,你怎么又来了?” 他提拎着纸皮袋塞给姜青檀,皱眉道,“我们可没带你的份儿。” 沈隽意落在后面,进来后,他见到姜映梨也是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回神,问出了跟刚才姜映梨同样的问题。 “你,吃过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沈隽意,你可真受欢迎! “你,吃过晚饭没?” 姜映梨眨了眨眼:“没有。” 姜青檀很不懂风趣地探头道:“姐,不然你跟我一起吃吧!我分你三个锅盔。” 姜映梨扫了眼纸袋里的五个锅盔,“不用。五个还不够你填肚子呢!” 姜青檀正是青春期长个儿,现在很是能吃! 姜青檀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刚要说话,沈隽意接口道:“药堂后面有个馄饨摊儿,我们刚才就在那附近吃的,味道还不错,要不我领你过去?” 郁齐光蹙眉:“阿隽,你的腿不是难受着嘛。那么近,我给她指个路就成!” “没事。”沈隽意看向她,“还是你想吃别的?” “就吃这个吧!” 于是,姜映梨跟沈隽意去吃饭,郁齐光留下来跟姜青檀一道看顾着病人。 入夜的风有些冷,姜映梨抹了抹凉飕飕的脖子,想着得空得弄条围脖才好。 她侧头羡慕看着沉默拄着拐杖跟在自己身边的沈隽意,他穿着院服,身姿修长如竹,丝毫不受寒冷影响。 明明她那么胖,他那么瘦,结果一身厚脂肪连基本的防风防寒都做不到,简直是可耻啊! 难道就因为少年郎就天然体热嘛? 沈隽意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解望来:“怎么了?” “没有。”姜映梨暗暗捏了捏自己冰冷的指尖,抬头望去。 馄饨摊支在药堂转角的背风处,摊边挂着一只昏黄的灯笼,正轻轻摇曳,被热气氤氲冲散,摊子前是一对头发斑白的老年夫妇来回忙碌。 两人寻了桌椅坐下,那位老年妇人扬起热情的笑容问道:“公子,这是带着娘子来吃吗?夫人,想吃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沈隽意刚才已经来过,因为他长得很出挑,又很有礼貌,老妇人还是很有印象的。 姜映梨挑了挑眉,见沈隽意脸上没有什么排斥的表情,她也没有纠正,毕竟娘子和夫人听着还挺顺耳的。 而且,这还是头回认出她跟沈隽意是夫妻! 这感觉还不赖! 她笑眯眯地回道:“小碗的。” 老妇人提醒:“我们小碗只有十二个馄饨。” “没事,够了。”姜映梨为了减肥,晚饭尽量少食,她看向沈隽意:“你还要再吃点吗?” 沈隽意摇了摇头。 老年夫妇很有默契,一个剁馅儿包馄饨,一个下馄饨装碗,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送到了跟前。 馄饨的汤底是奶白色的,白白胖胖的馄饨漂浮其上,上面撒了青青翠翠的葱花,还点了香油,姜映梨闻着就拇指大动。 沈隽意:“汤底是用羊骨熬出来的,很是鲜甜,你可以先喝点暖暖身子。” 姜映梨喝了一口,果然鲜美醇厚,馄饨是茨菇猪肉馅儿的,一口咬上去,清甜可口,一点都没有肉的腻味感。 “好吃!”她眼睛一亮,忍不住赞叹。 沈隽意眼底弥散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嗯,早上他们也会来支摊儿,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带你来。” 姜映梨怔愣了下,这还是沈隽意头次许诺,心底仿佛有什么涌了上来,鼓鼓胀胀的,很是奇怪。 “怎么了?” 姜映梨咬了一口馄饨,热气蒸腾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突然开口道:“沈隽意,如果有白富美看上你,你愿意吗?” “什么?”沈隽意不懂这个名词,但也能根据语境猜到她的意思,他想起之前寻来的何玲瑶,皱了皱眉头:“发生什么事情?是谁去过家里?” 姜映梨反应过来,惊讶:“莫非何家还来找过你?” “何姑娘竟然还找到家里去了?”沈隽意眉眼浮起恼色。 两人都是聪明人,瞬间就对上了脑回路。 姜映梨没料到这何玲瑶竟还是个行动派,看来是头回派来的何嬷嬷被拒绝后,她又锲而不舍地跑去寻沈隽意本人,结果再又吃了瘪。 之后定然调查过,再发现沈隽意的妻子是她后,就让身为亲母的何夫人登门说服她。 难怪何夫人会带来那么多礼物,还苦口婆心地打感情牌劝她许久。 姜映梨想明白后,抬眼打量起他,忍不住感慨道:“沈隽意,你可真受欢迎!” “?”沈隽意满脸疑惑,他怕她误会,主动道:“虽然不知道何姑娘是何意,但我已然回绝了,想必今后不会再来了。” 姜映梨想了想,还是把何夫人的事儿说了。 “……照我那亲娘的说法,何姑娘颇为受宠,她若是以死相逼,何家恐怕不会那么善罢甘休。” “难道他们还要强逼我停妻再娶不成?” 姜映梨摇了摇头,“倒不怕他们来强硬的,就怕使软刀子,暗计谋。你最近出入小心些,多跟阿檀和齐光他们结伴。” 沈隽意也不是自大的人,何况他现在腿还伤着,他颔首应着。 “沈隽意,你这桃花债真是一茬接一茬,长得比韭菜还快。”姜映梨叹了口气,“不过也是,谁叫你长了张好脸呢!” 不过看到沈隽意这张丰神如玉的俊脸,姜映梨又觉得很合情合理。 谁能拒绝得了奶萌又清冷的美少年呢! 若不是他这瘟神的在十里八乡传遍了,他也的确是个真倒霉的水逆少年,怕是媒婆都得踏破沈家的门槛了! 哪里轮得到沈家花钱找人冲喜! 至少,李家那位表妹就是一片痴心。 “男子立足天地,靠的是真才实学,区区容貌,何以值得称赞。而且,”沈隽意蹙眉,义正言辞的纠正:“还有,我没有桃花债!” 姜映梨:“……” 哦,这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美少年! “行吧!” 只要不普信,谦逊点也没什么不好。 她已经吃完馄饨,站起来想付钱,一摸口袋发现里面是金叶子,霎时顿住了。 沈隽意身上有零钱,馄饨是五文钱一碗,他付了钱,拉着姜映梨往回走。 “车马行已经打烊了,怕是不好回去了。你晚间……” 姜映梨:“不回去了。我在想是去你们那搭一宿,还是去客栈?” 沈隽意想了想:“客栈人龙混杂,不安全,去我们那吧!” “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另外那位同窗最近家里出事,返乡了,只有齐光在。” 第一百零三章 非礼勿听! 两人结伴时,就看到姜青檀和郁齐光正坐在外面台阶上等待。 姜映梨问道:“阿檀,你今夜是要留下?” 姜青檀挠了挠头,憨笑道:“我怕恩人晚上会醒来,我看屋里还有位置,我问药童借了铺盖,就睡在恩人床边就好。” 姜映梨对他陪床的提议也不意外,她颔首,“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替你。” 几人离开药堂,踩着夜色回了院子。 沈隽意趁着姜映梨去小厨房烧水,对郁齐光招了招手。 郁齐光:“怎么了?” 沈隽意指了指自己床边书桌上一叠书册,压低嗓音道:“齐光兄,这些劳烦放到你屋里。莫要让阿梨瞧见了!” “你还怕她知道?” 沈隽意觑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搬就是了。”郁齐光双手投降,语气酸溜溜地嘀咕:“早让你别再熬夜抄书,我是怎么说都不管用,反倒是姜映梨一来一个准。” 沈隽意没有吭声。 可他缺钱。 年底要炭敬,开年要束修,还有家里修缮房子,这些一应费用,笔笔都是大项。 这回姜青檀被人所救,恩人重伤卧床,对方的家人还没找到,后面也不晓得花多少银子治疗,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姜映梨端着木盆进来时,就撞见郁齐光抱着一大摞书,她眨了眨眼:“这是要彻夜读书吗?” 郁齐光把书牢牢抱在怀里,凶巴巴道:“不关你的事!哼!” 说完,他就越过她回了房间。 姜映梨挑了挑眉,进屋后,把木盆放在书桌旁,“沈隽意,过来洗脚。” 沈隽意顿了顿,走过来才坐下,姜映梨就挽起了他的裤脚,他一惊,站起想退后,冷不丁被脚下的圆凳撞了下。 姜映梨眼疾手快扶住他,蹙眉不悦道:“你这是干嘛?” 沈隽意疼得抽了口冷气,他舔了舔唇角,“我,我可以自己来洗漱。” 姜映梨把他摁着坐下,指了指他缠得厚厚的手掌,“你这怎么洗?伤口注意避水,等明天恢复了些再说。” 见他还不动,她催促道:“傻愣着干嘛,快泡脚啊!你腿上那么多淤痕,泡一泡活络散开,再用药油容易揉散,不然明天你这腿走路准疼。” “可……”沈隽意耳朵根有些红。 他从来没想过让姑娘家给自己洗脚,哪怕他跟姜映梨已经成了亲。 可这样隐秘的事情,难免叫人害羞! “可什么可。坐好,把脚放进去。” 姜映梨身为医生,病人是男是女,在她眼里跟猪肉也没太大区别,毕竟她当年可没少看过大体老师。 这可是她穿越后做的第一台手术,她必须让沈隽意的腿好起来,不然既弥补不了愧疚,更对不起她的金字招牌。 看他扭扭捏捏仿佛个大姑娘,姜映梨是急性子,当下自己挽起袖子,要给他强行脱鞋袜。 沈隽意吓到了,急忙大声道:“我自己来!” “快点!水凉了就没效果了。” 沈隽意吸了口气,慢慢脱了鞋袜,把脚放进了水里,温热的水包裹住脚,很是舒适。 姜映梨满意地颔首,跑到房屋角落放小背篓处,借着掩饰,拿了处理伤口的东西出来。 把东西摆放好在桌上,她先给沈隽意换了手上的药,示意他把脚拿出来:“脚上有伤,别泡太久。” 沈隽意忍着羞意,刚抬起,就被姜映梨用干燥的布裹住,她细致地擦干净,倒了些红花油在手上,搓热后,涂抹在淤青处揉散。 她学过按摩的手法,这样能有效让伤势缓解,肌肉没那么紧绷。 沈隽意脸颊红得仿似滴血,也不知道是泡久了,还是太过羞赧,昏暗的灯光,衬托得他的愈发丰神如玉。 他低下眼脸,目光落在那双忙碌的手上。 姜映梨的手长得极好,说是指如削葱根也莫过如是,哪怕胖了,手指依旧纤长白嫩,手背上还有五个小窝窝,随着她的动作,消失又出现,格外的可爱。 而她的手很柔软,腿上被碰过的地方又软又热。 那双手仿佛有魔力,他移不开目光,心口藏着的小兔子怦怦然直踹,以往抄写过的露骨话本在脑中不受控制地翻腾…… “后面会有点疼了。” 预热结束,姜映梨要正式开始了。 沈隽意神色有些恍惚,并没有听清,突然,一阵剧烈地酸疼席卷而来,一下冲散了他脑中所有的旖旎,哪怕他再能忍疼,也不由脱口痛呼。 “忍着点,揉散了才能好!” 沈隽意回神,脸颊更红了,这次是痛的,同时也是羞愧。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姜映梨是在认真给他处理伤!他却……简直是太孟浪了! 郁齐光把床铺铺好,刚要脱衣躺下,就听到隔壁猛然传来一声沈隽意的痛呼,第一反应以为是姜映梨对沈隽意动粗了,他连忙合拢衣服推门出去,动作又顿住了。 这次传来的是断断续续的沙哑闷声,仿佛是从喉咙深处飘出来的,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旖旎缱绻。 郁齐光身体一僵,他好像明白隔壁在做什么了,脸骤然爆红。 推门的手好似被烫了,他着急忙慌地哆哆嗦嗦地跳上床,用被子捂住了双耳。 好家伙! 这么生猛?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低声念叨,心里忍不住又埋怨姜映梨。 阿隽今天腿是新伤添旧伤,还又是抄书又是上课,早已疲惫不堪,她竟还要在这样的情况强迫阿隽敦伦,简直是太过分了! 别问为何他沈隽意是被迫的,是因为出声的全是沈隽意! 关键是,他一点也不想在隔壁听同窗的被窝墙角啊! 太羞耻了好吧! 等揉散了淤青,沈隽意已经疼得脸都白了,姜映梨把伤处重新包扎好,并留下了一瓶红花药,“下次要是出现没破皮的淤伤,就用这个搓,容易好。” “还有,你这腿不能冻,这不是天冷了嘛,胡大夫让我给你背了些药材包过来,你回头每次泡脚放一小包,偶尔像刚才那样按按腿,对恢复有好处。还有,每日下课回来,记得复健,不要坐着,那样腿很难好转。” “替我谢谢胡大夫。” “好了,快睡吧!”姜映梨端着木盆出去倒水。 一听到睡觉,沈隽意看了眼自己那张小床。 两个人倒是能挤下。 想起上回客栈两人的同床共枕,沈隽意的脸颊不禁又飘起一朵红云,垂下的眼脸遮住了眼底的潋滟波光。 他刚铺好床铺,姜映梨就回来了,他扬起眉眼,刚要说话,姜映梨锤着酸疼的腰,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 “晚安。” 说完,她跑到姜青檀这边,抖开床上的小被子,脱了外衣就钻了进去。 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一沾枕头,微小的鼾声就响起了。 沈隽意:“……” 这就是她的借宿? 白做了半天心理建设! 第一百零四章 酒楼 翌日起来,姜映梨感觉郁齐光怪怪的,特别是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这什么表情?”她挑眉,不解。 郁齐光心情很是复杂。 他昨夜听了小半个时辰沈隽意的粗喘闷哼,间或夹杂着痛呼,姜映梨倒是半句都没吭声。 再看到沈隽意今早拄着拐杖走路都颤巍巍的,姜映梨反倒是一副采阳补阴成功的容光焕发模样,他就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定然是姜映梨折磨了阿隽! 只是,他也记得先前听到的关于沈隽意不行的言论,也难怪沈隽意对她颇多忍让。 毕竟这对于男人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能迎合并默默忍耐。 他哼哼两声,最后满腹话语归于一句:“……不管如何,你总该多顾及顾及阿隽的身体。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月考了?阿隽每日里很是辛苦。” 姜映梨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那我给他加油?” 郁齐光:“?” 那是加油吗?那分明是压榨! 他一脸无语,“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这时,沈隽意已经提好书袋出来,“该去书院了。” 顿了顿,他看向姜映梨:“阿檀那边……你莫要多担心,我会跟他替换着照顾人。我也会辅导他的功课!” 姜映梨摆了摆手:“这个我有了安排,你不必把这些心思放在这上面。我听说你们马上要月考了,你多用点心在读书上就行,以外有我呢!快去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 沈隽意也没勉强,实在是近来自顾不暇。 他跟姜映梨点了点头,就跟郁齐光出了门。 云麓书院有早课,所以他们出门得趁早,故而也没功夫在家中吃饭,平日里都是在路上买两个馒头就去上早课的。 姜映梨洗漱完毕,把院门锁好,就背着小背篓出门去钱庄了。 她也不知道路,恰好肚子饿,她干脆先去找了饭馆吃早饭,顺道找人指路。 她走上正街,这里离书院不算远,而从古至今,学院附近最不缺的就是吃食,故而这半条街都是小吃店。 而街尾有一家两层的小酒楼,此时正开门营业,姜映梨抬眼望去,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脚步一顿,她视力很好,一打眼就认出两人是姜大郎和姜大伯娘。 他们被酒楼掌柜送出来,站在门口聊了好一会子的话,对方才点头哈腰地把他们送走。 而之所以知道那是掌柜,是因为她听到酒楼伙计喊了声“掌柜”,似乎是有什么事,掌柜又匆匆忙忙进去了。 姜映梨觉得那掌柜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她脚步一转,进了酒楼对面的苍蝇小面馆,跟店主要了份阳春面。 店里生意不算太好,初始店主还忙不赢,后面就渐渐闲了下来,姜映梨吃完饭,付钱的时候就跟店主唠嗑了两句。 “店家,对面那酒楼是不是换了掌柜啊?我瞧着不是先前那位了。” “哦,那是换东家了,前头的掌柜也就辞了。” 店主是本地人,在此地开店许久了,自然对这些了解得一清二楚。 很快,姜映梨就从他嘴里了解到了酒楼的所有情况。 原先那酒楼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后来因为菜色大不如前,一直在亏损,加之年岁大了,儿子接他们去养老,便要把酒楼给卖了。 只可惜要价太大,许久都无人问津,直到前阵子有人以高价盘下,这才重新开张。 “这价格如此昂贵,不是普通人家怕是都买不下吧!”姜映梨试探道:“不知道是哪位豪气的东家?” “似乎是从京都来的贵人,不差钱的主儿。听说盘下来也不是自用,而是送了人。”店主指了指对面酒楼,压低声音道:“那掌柜就是那东家的亲戚。” “亲戚?”姜映梨恍然。 她终于知道为何看那掌柜眼熟了。 那可不就是姜青柚的亲舅舅嘛! 姜大伯娘只得一个小弟,往日里过年,对方都会来送一趟姜家拜年,偶尔会给姜青柚带些小玩意儿,当时原主可没少羡慕姜青柚有个疼人的舅舅。 联系上店家的话,姜映梨又想起姜青檀先前说过姜青柚救了位京都来的贵人,因此姜家得了不少谢礼,甚至姜青柚还得了座柳城的小宅子。 虽然昂贵的谢礼被姜家收下了,小宅子却落在姜青柚名下,以后是要给她当嫁妆的。 惹得三房很是羡慕。 那么,这酒楼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那位贵人送的? 只是,为何掌柜是姜青柚的舅舅,就是跑堂伙计都不是姜家人…… 除非,姜家根本不知道! 想通这点,姜映梨不由勾了勾唇角。 有点意思啊! “是啊。你还别说,自从这酒楼换了厨子,菜色后,这生意就红火了不少。”店家说着,眼底都是羡慕。“真是羡慕有这样的贵人运啊!” 姜映梨笑了笑,又问了去钱庄的路后,就起身离开了。 而姜大郎两人刚从自家酒楼出来,就准备去找女儿姜青柚,走了两步,他看姜大伯娘落在后头,忍不住蹙眉:“你还愣着干嘛呢!” 姜大伯娘快步跟上来,低声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姜映梨了……” “不可能!咱们那么早出来,路上也没见到她,怎么可能是她!”姜大郎否定,“你就别瞎操心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们这次是找了借口进城的,主要是收这个月酒楼的利润的。 他们现在没分家,这些自然是不能让姜家其他人知道,不然不但得交公,家里且有得闹腾。 姜大伯娘想想也是这个理,就是心里很不安,“可不是听说她亲娘找上门来了吗?就怕她也来城里瞧见了。” “瞧见又怎么样?咱们只要打死不认就成。这酒楼不是落在你弟弟名下了吗?”姜大郎说着,掂量了下怀里的银子,眉开眼笑道:“这个月有十两银子的进项,想必下个月人和钱都会更多一些。” 有了这下金鸡蛋的酒楼,以后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第一百零五章 疯姑娘 姜青柚见到爹娘一大早上门,很是惊讶。 “您们怎么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姜大伯娘身上都落了层薄薄的雾水,她回道:“我们去酒楼收账,顺便跟你舅舅吃了两碗面条。你这是还在吃?你哥哥呢?” 她看到桌上摆着油豆糕和米粥,却只有一副碗筷。 “哥哥要去上早课,近来要月考,赶不及就在巷口买了包子。”姜青柚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把碗筷收了起来,问道:“这个月盈利应该上来了吧?” 之前那家酒楼因为味道不行,所以走了很多回头客,黎侯爷把酒楼送给她后,甚至还给送了个厨子。 姜青柚没少花心思去定制菜单,第一个月勉强持平,这个月总该是能有进项的。 说到这个,姜大郎就高兴,“这个月足足有十两银子,后面肯定越来越好的。” 姜家还没分家,他手里也从没落过十两银子,想到后面那滚滚而来的银子,他就开心得很。 “还是少了点。”姜青柚却不大满意。 她跟爹娘不同,她自诩见过世面,上辈子她就知道姜映梨名下有好几个铺子,光是一个酒楼少说一个月也有一百两的进项,更不用说还有布庄粮铺。 她绝对要比上辈子的姜映梨混得好。 更不用说,她如今住在城里,打交道的又是凌昭昭这些人,她总是得有些装点门面的衣裳首饰,她还想有个丫鬟伺候,甚至还得供用家里吃喝,还得帮衬她哥和莫敛舟…… 故而,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按照她先前的计划,这酒楼只是她的起点,等赚了钱,还得盘下更多的铺子,赚到源源不断供给花用! 姜大伯娘倒是觉得还好,“凡事慢慢来就是,总是会越过越好的。不过,你哥哥说天气冷,书院里得交炭敬,我还想给你们添几件棉衣,特别是你哥哥,每日里在书院里,那该多冷啊!” “最最糟心的是,三房近来还在闹腾,说想给阿桐换个好先生。也不看看阿桐肚子里有什么货,那是换个先生就能解决的吗?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公中的钱!” 讲到这些,姜大伯娘就烦闷。 在她看来,这公中的钱就该归了大房,毕竟按照规矩,以后是她们大房给两老养老送终。 姜青柚不乐意听这些:“反正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有酒楼。” “这是自然。” “近来沈家有什么动静?”姜青柚问道。 姜大伯娘觑了眼丈夫,低声道:“姜映梨的亲娘找上门来了。听说她嫁了个大户人家当继室,那穿戴不是一般人,前头三房还在怂恿你二叔去亲近姜映梨,让她巴上那边,要些钱回来呢!” 照她说,绝对不可能。 毕竟,当初老二没少把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如今怎么可能还理会姜家! 姜青柚愕然:“……怎么可能?” 她本来是想把姜映梨逼到绝境,然后让她趴在地上,看着自己一步步登上顶峰,结果如今她竟又时来运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嫁入大户人家的亲娘来。 明明上辈子根本没这茬的。 难道姜映梨就天生好运,活该过上好日子吗? 她不服! “可不是。但姜映梨若是跟她亲娘走了,那……”姜大伯娘见到女儿脸色难看,立刻住了嘴,“阿柚,怎么了?” 姜青柚攥紧手,咬唇道:“娘,你跟爹盯住沈家,绝对不能让姜映梨跟着她娘走了。我会仔细打听下情况的!” 她绝对不能让姜映梨脱离掌控! 姜大伯娘自然满意应好,她现在是很信任女儿的,家里可是靠着她过上了如今的好日子。 今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 姜映梨去钱庄换五片金叶子,果然如胡掌柜所料,因为成色好,换了五十两银子。 她换了四十两银票,余下的一片则是换了碎银。 这是要跟胡掌柜分的。 等把钱贴身妥善收好,姜映梨才背着背篓准备去药堂。 她的医药空间不能放任何旁的东西,只能放跟空间的药物有关的东西,但姜映梨还是挺满意的。 路上,她买了份肉饼子,看到有卖新鲜橘子的,她也买了一些,这才迎着冷风进了药堂。 姜青檀正在跟药堂的小药童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眉头都蹙得紧紧的,脸上还有些惊惧。 姜映梨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扬起笑容跑过来:“姐,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先吃早饭。”姜映梨把用油纸包着的肉饼子塞给他,“怎么了?看你面色很不好,是情况变糟糕了吗?” 姜青檀愣了愣,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恩人还是老样子。是刚才听药童说了他老家前些年出过一个疯姑娘,害死了全家!” “怎么?”姜映梨跟着他进了后堂,想查看下那个男人的恢复情况,随口应了句。 姜青檀见她感兴趣,啃了口饼子,继续道:“据说那姑娘出生就是个傻子,但她家是个商户,家里条件好,便想着等她年岁大了,就给她招赘的。” “结果,没想到人去庙里拜佛,摔了一跤,人就灵窍了,大家都说是菩萨显灵了。就是她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什么男女平等,女人也该读书啦,还女扮男装要去读书考科举,” 姜映梨动作一顿,这回她终于分了注意力过来,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当然不行,就是真考上,那也是欺君之罪!不过,她去第二天就暴露了。” “当时她还指着夫子的鼻子骂人搞性别歧视,是封建老余孽,据说那夫子都气病了!” 姜青檀越说越起劲,“然后,她就去帮家里经商,结果她不但给青楼姑娘送什么诗词歌舞,还私炼铁和盐,不过后来被人告发了,全家都下了大狱砍头了!” “现在大家讲起来,都说她是在庙里被冲撞了,被孤魂野鬼附体了,不然哪里有人突然变化那么大?” 当下官府对铁器盐运等都管控颇严,便是私营,都得有官府的文牒,私炼那就是违法,轻则下大狱,重则诛九族。 姜青檀是随口吐槽,但姜映梨听着却是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敢肯定,那也是位穿越的倒霉蛋! 第一百零六章 破伤风 而且,这位倒霉鬼还不知道掩饰,上来就大开大合,甚至还没相关的常识,直接把自己和全家都给玩没了! 估摸着年纪也不太大吧! 姜映梨不得不庆幸,当时自己选择留在陌生的沈家,跟姜家划清界限,又低调行事的明智之举。 只是,如此一来,她更不敢暴露自己的医术了。 虽然不知道姜青檀他们如何想,但姜青柚定然是火眼金睛,等着揪她的错漏! 她必须更谨慎一些才行,不能仗着有个空间金手指,就有太多优越感。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姜青檀问道,“是吓到你了吗?” 姜映梨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大早上听着,是有点刺激。” 她收敛心神,走到床边,低头挑起男人包扎的绷带一角,伤口处有些发红,是感染了。 她蹙了蹙眉,“这换过药了吗?” “大夫刚换过。他昨夜发热了,大夫说,得好生看着,不然容易得炎症。大夫已经让药童去煎药了!”说到这,姜青檀脸上也浮起担忧,“姐,他不会死吧?” “听大夫的准没错的。”姜映梨把背篓放下,又问道,“汤药费要多少?” 闻言,姜青檀脸上浮起尴尬:“昨日给了二两五钱。大夫开的都是上好的疮药,昨夜为了吊命,又切了参片……” 他囊中实在羞涩,先前的钱除了姜映梨给他的,还是沈隽意垫付的。 姜映梨拿出五两银子递过来,“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再问我要。再去催催汤药好了没,我在这看着!” 姜青檀惊愕:“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晚些告诉你。对了,这些橘子你分些给大夫和药童们,聊表谢意。”她从背篓里拿出一提兜橘子。 “好。” 支开姜青檀后,姜映梨就动作迅速地把门合上,上了门栓,然后从空间里掏出了针管和药剂。 昨天因为太突然,加之又有很多人在场,她只能对男人的伤口进行简单的紧急处理,根本没机会注射破伤风等。 现在对方的伤势已经感染,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好在破伤风二十四小时内注射即可,而今倒也不算迟。 她拿出破伤风人免疫球蛋白,以及克林霉素等药剂,虽然用头孢静脉注射消炎效果会更好些,但头孢需要皮试,她没那么多时间。 姜映梨挽起对方的衣袖,用止血带捆住手臂,酒精消毒皮肤后,她先注射了破伤风免疫蛋白,然后才对另外一只手臂注射了克林霉素。 她刚把医用废品丢回空间垃圾桶,姜青檀就端着一碗中药回来了。 “姐,药煎好了。” 姜映梨闻出都是些活血化瘀,消炎镇痛的药材,她颔首:“那先给他喂下去吧!” 两人合力把人扶了起来,还真别说,这人看着壮实,但也着实沉。 因为磕了头,他们也不敢让人靠着墙,最后是用被子垫着头,姜青檀扶着,姜映梨叩开牙关,掰开他的嘴,强行喂下去的。 中途,姜映梨拿出个一颗阿莫西林,混着最后一口药汁灌了下去。 姜青檀眨了眨眼,好奇道:“姐,你喂了他什么?” 他知道姜映梨不会害人,更何况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也没阻拦。 姜映梨帮着把人扶着躺平,这才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对伤口恢复有用的。我昨日回了趟镇上,这是胡大夫给我的,当初沈隽意的娘就是吃他给的药好转的。” “你每日里喂药时,给他喂一片,等伤口没那么红了,炎症消了,就可以不用吃了。” 姜青檀瞬间反应过来,“姐,刚才的钱不会也是你跟胡大夫借的吧?” 他知道姜映梨在给胡大夫当助手,打短工赚钱补贴家用,也只有胡掌柜对姐姐能那般善心。 姜映梨:“……” 既然他都找好了借口,她也便顺理成章应下了:“是啊。胡大夫知道咱家碰上麻烦,便给我提前支了月钱,又给了我药救命。” “不过,这个药你不能让大夫知道,一个病人最是忌讳让两个大夫治了,知道不?”她压低嗓门告诫。 好在中成药和西药配合着用,倒是也相辅相成,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好处。 “我知道,绝对不会说的。”姜青檀捂住嘴保证。 顿了顿,姜映梨问道:“你们是不是快月考了?我看天还早,你赶紧去书院读书,这里有我看着。” 主要是男人伤了头,不好擅自移动颠簸,不然姜映梨还能把人挪去胡氏药铺。 “可是姐姐你是姑娘,这样对你名声不好!” “那我回头找个看护,夜里你照样来。但白日里你得去学堂,不能因为这个耽搁了。”姜映梨知道他放不下去救命之恩,早有打算。 姜青檀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背着书袋就匆匆去了学堂。 姜映梨看男子状态良好,就去寻了药童打探情况。 眼下没有看护这种说法,需要人伺候的那都是去买人市买奴婢仆从,临时雇佣几日的,还真没有。 但姜映梨没有买人的打算,且不说家里根本没地方住,就是她也养不起这么多张嘴啊! 她谢过药童,打算自己去找找人。 她想起之前的中介高七,他应该会有些渠道。 高七听明来意,挑了挑眉,“有倒是有,不过是个寡妇。你们若是不介意的话,倒是能让她帮着照顾。” “没有男的吗?” “前阵子隔壁县开了矿山,给的工钱极好,许多壮丁都去挖矿了,目前还真没有合适的。” 姜映梨倒觉得妇人照顾人细致,只是到底男女有别。 她想了想,“我能见见人吗?” “当然。” 高七带着她在巷子里走了一段路,就进了一处大杂院,院内住了不少人,处处都是东西,很是脏乱,姜映梨看得直皱眉头。 高七朝屋里喊了声:“金嫂子。” 很快,从屋子里走出了一位身材婀娜,用布包住头发,不施粉黛的年轻端庄的女人,她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见到他们,她愣了愣,连忙走上前来,垂着眉眼,轻声细语道:“高大哥。” 第一百零七章 月考 金嫂子身后站着的小男孩也跟着奶声奶气喊道:“高叔叔。” 高七笑了笑,给小男孩塞了块麦芽糖,指了指姜映梨道:“金嫂子,这是姜姑娘。她想找个人做事几天!” 金嫂子转向姜映梨,腼腆笑道:“姜姑娘安,外头风大,咱们进屋里说吧!” 金嫂子租的是大杂院里最偏的小耳房,只有一小间,屋内光线不是很好,却打扫得很干净整洁,她刚想去烧水给两人泡茶。 姜映梨拦住了她,开门见山道:“金嫂子,我直说了。我想找个看护照顾一位男丁,他住在医馆,也不知道何日才能醒来。我自己一个人也照顾不来,所以需要个人帮着早晚看护。” “如果你愿意,我一日出二十五文!不行的话,就算了。” 她先前还以为是年纪大的寡妇,可如今看对方年轻轻轻,也不好为难。 姜映梨说完,起身准备走人,却没成想,金嫂子只犹豫了一瞬,就张口应承了:“我愿意。” 迎上姜映梨惊诧的目光,她垂着眉眼,脸颊发红,“旁的我都能做,只是,不能伺候人更衣梳洗,钱少些也没关系的。” 一天贰拾伍文的工钱实在是很高了,她洗衣服从早到晚都才十文钱。 而她下个月的租金都拿不出来了,还有孩子饿着肚子呢! 故而颜面,她也顾不得了。 姜映梨愣了愣,“这是自然的。晚间我弟弟回来,可以帮着搭把手的。” 好在现在入冬了,倒也不需要日日换洗衣物,只用煎药喂食,看顾情况。 说定后,姜映梨也没减工钱,世道艰难,何况是个带娃的寡妇,姜映梨也不会刻意剥削。 她本来想给高七介绍费的,却被他一口拒绝。 “不用了,只是小事。你愿意用金嫂子就行!” 姜映梨:“金嫂子做事利落就成。” “这个你放心吧,金嫂子心善,做事也很利落的。去年冬夜我喝多了倒在街头,还是她帮忙的,不然我都得冻死在街上了。” “她啊,挺命苦的。命硬克死丈夫,就被夫家赶出门了,后来发现怀着身孕,不肯把孩子打了再嫁,又被娘家给赶出来了。你放心,她是个正派人!” 姜映梨难得听高七讲那么多话,她也听懂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我明白了。” 金嫂子简单收拾了下,就领着儿子跟着姜映梨到了医馆。 她做事的确很利落,而她儿子虽然小,却很懂事,全程乖乖巧巧,不吵不闹,还会给金嫂子搭把手。 晚间姜青檀下学过来,就看到多了两个人,他很是惊讶:“姐,是恩人的家眷找来了吗?” “不是。”姜映梨把找看护的事情说了,“你就好好专心读书,余下的金嫂子会做的。” 金嫂子刚给病人喂了米粥,见到姜青檀也只是打了声照顾,就去煎药了,全程埋头做事,也不吭声。 姜映梨很满意,她现在是怕极了跟姜青柚那种小白莲花打交道。 姜青檀压低声音道:“那不是得花钱吗?姐,我扛得住的,没必要请人,多浪费钱啊!” 他没想到姜映梨早上不是说笑,而是来真的。 “有些钱,当花则花,省不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月考,等你考完了,你想怎么照顾人都行。”姜映梨觑着他,“我可听说了,你明算不行,必须得好好用功才行。” “咱们不求力争上游,但好歹不能倒数吧?” 姜青檀闻言,压力颇大,缩了缩脖子,“我努力。” 之后几日,姜映梨也没走,好在她让胡掌柜给沈母送了消息,说她留在城里一段时间。 立冬那日,云麓书院月考。 当夜,姜映梨又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月考后,有考生做东,邀请了不少学子前去聚会放松,其实也就是考后对答案,沈隽意也在邀请其列。 然而聚会是在临湖而建的水榭,中途酒楼里有人喝酒闯进水榭里闹事,推搡之间,沈隽意就被推下水。 冬日里水凉,衣服浸了水又重,加之拐杖丢了,沈隽意腿脚无法使力,竟是直接被水没顶了,等打捞上来时,尸体都冻僵了。 姜映梨醒来后,盯着头顶的蚊帐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水逆之王”转世! 起床后,她先去烧水梳洗了一番,等到他们陆陆续续起床,姜映梨已然从外面买了早饭回来。 沈隽意:“怎么起那么早?” “睡不着。”姜映梨看了他一眼。 一闭眼都是他那被冻得僵直发青的脸,谁还有心思睡觉! “今天考哪几门?” “策问,明算,诗赋,经义。” 姜映梨:“那考完早点回来,别去参加什么聚会。陪我去看看阿檀的救命恩人,再买些过冬的东西!” “好。” “人还没醒呢?”郁齐光皱眉道,“大夫怎么说啊?” “伤了头,哪里那么容易好转,再等等吧!”姜映梨私下也会给他打消炎针,好在伤口没有感染,已经在逐步愈合。 只是头部是精细部位,她又不能拿仪器出来给做核磁共振,现在只能等人醒来再做判断。 等吃过饭,又检查了下书袋,沈隽意两人便出发了。 姜青檀最近都没回来住,一直是住在医馆,他是从那边去书院的。 月考从早上卯时一直考到下午申时四刻才结束。 “好难啊!阿隽,明算最后那道鸡鸭同笼的题目,你做出来了吗?”郁齐光满脸郁闷地回头问道。 沈隽意整理着书袋,“做了,答案是二十七。” “真好啊!我最怕算学了。”郁齐光感慨,“你说说你,明明没我用功,怎么你什么都会啊!” 虽然最近因为姜映梨在,沈隽意没抄书,但先前他可是晚上熬夜,白日里还得打起精神听课,偷闲补眠,就这考试还胸有成竹。 郁齐光嫉妒。 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跟沈隽意再细细对答案,眼前突然一黑,有人站在他们跟前,拢住了光。 “两位,难得考完,咱们同窗一道去聚一聚,松快松快如何?放心,有人请客。” 第一百零八章 聚会 来人是班内同窗。 沈隽意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我还有事,这次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沈隽意,你别忙着拒绝。据说这次,不但有我们乙班的同窗,还有甲班的一些学子。你们不打算开春下考场吗?兴许可以跟他们请教请教。”同窗说道。 郁齐光还没参加过雅集,一听说去的还有甲班考过功名的学子,更何况,还是有人请客! 顿时,郁齐光就来了兴致,他目光期待地看向沈隽意:“阿隽,咱们也去吧!” “可……” “机会难得!”郁齐光劝道:“左右时间还早,咱们早去早回就好了!想必姜映梨也没什么意见的。” 他们都是打算开春后下场考童生试的,现在有机会跟同窗取经的好机会,他是不愿意错过的。 沈隽意皱眉思索片刻,颔首应道:“日落前需得回去。” “没问题。” 他们收拾好东西,就随着几位同窗离开书院,去了酒楼。 这酒楼临水而建,雅致精美,进出之人皆是衣着华贵,携奴呼婢之辈。 郁齐光看着咂舌,他悄悄扯住沈隽意的衣袖,低声道:“这请客的到底是何人啊?好大的手笔!这醉仙楼可是城里最大的酒楼,据说随便点一桌菜都得几十两银子呢!何况还请了咱们那么多人……该不会回头让咱们还吧?” 他想想就肉疼,他可没钱给。 沈隽意:“……” “应该不会。” 前面同窗也回首道:“你放心,何公子可不是那小气之辈!断断不会让咱们出钱的。” “何公子?”沈隽意一怔,蹙眉,“是哪位何公子?” 同窗笑道:“还有哪个何公子有这般大手笔,当然是……啊,你看,这不是何二公子嘛!” 沈隽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就见何容瑾垂着眉眼的走了过来,同窗连忙迎了上去。 “久等了,何二公子,我们耽搁了片刻,真是不好意思啊!” 何容瑾回过神来,拱了拱手,温声道:“不妨事,大哥已经在里面等着几位了……” 他是被他大哥赶出来迎客的,明明交给下人做即可的事,却非要他来。 好在他也习惯了。 几位同窗应了声,笑眯眯地往里走,郁齐光有些忐忑地看向沈隽意:“阿隽,咱们……” 他完全没想到请客的是何荣轩。 他可还记得,上回何玲瑶拦在书院门口让沈隽意上门提亲的事,他还印象深刻呢! 这次可别是鸿门宴啊! 沈隽意看向何容瑾:“何二公子,我家中有事……” 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身后又走来两位学子,当先一人气质卓然,容貌俊朗,后面那位是老熟人姜青榕。 见到两人,姜青榕皱了皱眉,“你们来这干什么?这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能来的地方!” 郁齐光看到他就烦,“你都能来,我们凭什么不能来。我们是来赴约的!” 姜青榕看到何容瑾,自然知道他们也是来参加雅集的,但他根本不想跟他们同桌。 故而,他故意轻蔑地斜睨着两人:“哼,我们甲班同窗雅集,你们乙班这些白身来凑什么热闹?也不怕闹笑话!” “你说什么?”郁齐光听得来火,挽起袖子就想吵架,却被沈隽意给拉住。 “齐光,我们走吧!”沈隽意一听到是何荣轩请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当下就顺坡下驴欲告辞。 郁齐光却不愿意,愤愤道:“凭什么他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他以为他是谁啊?” 何容瑾已经从他娘嘴里知道沈隽意是自己的亲姐夫,眼下自然看不得旁人在他何家邀请的宴席欺负姐夫的。 他忍不住皱眉道:“姜公子,沈公子他们也是我们正经邀请的客人。何来的笑话?” 说着,他转向沈隽意,悄悄打量了两眼,脸上扬起笑容,“沈公子,里面请,我们快要开席了。” 沈隽意也知道这位少年是姜映梨的弟弟,他本来是不想去的,可之前何容瑾维护过姜映梨,如今又替他说话…… 顿了顿,他颔首:“多谢。” 姜青榕眼看何容瑾驳斥自己的面子,脸色有些难看:“可他们分明是……” 莫敛舟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冲何容瑾拱了拱手,也跟着进了酒楼。 等看不到何容瑾几人,姜青榕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吐槽:“这何容瑾是有什么毛病吧?他恭维沈隽意那个瘟神做什么?咱们等会可别跟瘟神坐一桌,我可不想沾染霉运。” 他是知道何容瑾在何家不受宠,往日里何荣轩在班里也没少拿何容瑾当跑腿下人,故而他对其也没几分尊重。 “咱们客随主便。”莫敛舟垂着眉眼,眼底藏着一丝不耐。 姜青榕就是沉不住气,他也不想想这是谁做的东,还以为是村里没见识的,人人都尊他是个童生郎嘛? 这何家不但柳城名副其实的首富,朝中更有人为官,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事。 而何容瑾再如何也是姓何的! 想想也是,姜家本就没几个聪明人,姜映梨是个草包美人,姜青榕除却读书有些能耐,其实也是个蠢货,也就姜青柚还有几分玲珑心窍。 姜青榕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旧事重提道:“听说此次月考后,赵山长有意再收一位学生,现在山长日日指点你的功课,我可是阿柚唯一的哥哥,你可记得替我美言几句。” “待我拜入山长名下,以后咱们不但是郎舅,还是师兄弟,也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在他看来,要不是姜青柚偏心,现在山长的学生早就是他了。 他何至于要低声下气让莫敛舟去说话。 莫敛舟:“……我知道了。” 赵山长的确是属意再收一位德才兼备的学子为学生,只是却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再来,他也不大乐意总听姜青榕提这件事,仿佛他能当赵山长的学生,仅仅只是因为姜青柚,根本看不见他的才能和付出的汗水。 “好了,进去吧。” 说完,莫敛舟快步往酒楼里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醉茶 何荣轩的确大手笔,醉仙楼临湖而建,亭台楼阁,画舫歌舞应有尽有,而他选的还是水榭楼阁的雅间,价格昂贵,甚至还有卖艺的琵琶姑娘弹奏烘托氛围。 而何荣轩不但请了甲班十来位同窗,乙班加上沈隽意两人一起,也有三五位,足足二位学子。 沈隽意发现,这些似乎都是成绩颇为出挑的同窗。 虽然能够跟甲班的学子交流,郁齐光很高兴,可看到这场面,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他压低嗓门道:“何荣轩为何独独只请了我们几人啊?” 沈隽意随口应付:“……兴许是看你学业优秀。” 郁齐光愣了愣,抬手摸着下巴,颔首:“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毕竟,他在乙班虽不算名列前茅,却也是中等偏上的。 沈隽意斜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刚要坐到乙班同窗的身边,却被何容瑾给喊住了。 何容瑾走到他身边,做个邀请的姿势:“沈兄,请你去上桌。” 何荣轩坐的是以帘子隔开的另外一桌,桌上都是甲班成绩最优异的同窗。 沈隽意皱眉:“我是乙班生。” 何容瑾垂眉,抿唇:“这是我兄长的意思。” 他也弄不明白何荣轩什么意思,但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何玲瑶向来得宠,这次沈家拒绝了何玲瑶,以何荣轩的性子,怕是也要给妹妹出口气。 只是,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何荣轩适可而止。 沈隽意也猜到了何荣轩的心思,不过他既然来了,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他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撩起了竹帘,拄着拐杖进了内室,郁齐光也想跟上去,却被何容瑾拦住了。 “郁兄还请在外间用膳。” “可……”郁齐光指了指沈隽意的背影,撇撇唇角,无奈道,“知道了。” 何荣轩一身宝蓝色绸裳坐在主桌正位,旁边紧挨着的是莫敛舟和姜青榕,见到他进来,他挑起眉眼:“沈学子,过来坐,就坐我旁边,特地给你留的位置。” “多谢。” 虽然弄不懂何荣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沈隽意打算先从善如流。 姜青榕提醒道,“何兄,你小心着些!沈隽意在我们那可是有瘟神之称,只要跟他挨得近的人,都会被他传染霉运的。” 闻言,何荣轩还没说话,倒是沈隽意旁边另外一个同窗道:“姜兄,这些话可别乱说。” 姜青榕嗤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沈隽意自小克父克母克亲,看到他身上的伤没有,这都是他倒霉摔的,他自己还好,可其他靠近的人都是非死即伤的,所以连他家亲眷都不跟他家往来。” 虽然觉得是夸大其词,同窗还是忐忑挪开了些许位置。 就是何荣轩面上也有些不好看,看了眼气定神闲,没有丝毫动容的沈隽意,他又想起何玲瑶,想起等会要做的事,他又忍下了挪动的冲动,勉强笑了笑。 “子不语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 他朝沈隽意举杯,“沈兄,前面咱们有些误会,今日特地设宴,你既然肯赏光,那咱们就一醉泯恩仇,今后已然是同窗。干!” 见同桌不少人目露不解,沈隽意不解为何他突然提起这茬,却还是端起茶盏回道:“自然不会。只是,我如今治病,大夫嘱咐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 他说的是实话,何荣轩脸色却微微一变。 姜青榕讥讽道:“沈隽意,你这是不给何兄面子啊!” 沈隽意不为所动,“何公子设宴是好事,只是我有伤在身,不好给何公子添麻烦。” 姜青榕还待再说话,莫敛舟突然拉住他,笑道,“也是。沈兄既不胜酒力,咱们也不必强人所难,我这先敬何兄一杯。”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好,莫兄豪爽!” “不愧是山长的弟子,就是干脆!” 桌上学子纷纷鼓掌喝彩。 姜青榕不悦。 莫敛舟怎生还帮着沈隽意说话! 何荣轩举杯回敬,待得喝过一旬,他也没冷落沈隽意,让人上了最好的凤凰单丛茶,继续跟他敬茶。 有他这个东道主带头,其他同窗也从众地跟着敬。 沈隽意以茶代酒,一盏盏下去,饭还没吃,倒是先喝了个水饱。 喝到最后,他只觉头昏眼花,心跳加速,四肢乏力。 他知道,自己这是醉茶了。 沈隽意想去透透气,踉跄地站起,险些摔倒,得亏旁边的同窗伸手扶了一把。 同窗好奇道,“沈兄,你小心点。你都没喝酒,几杯茶而已,怎么还这副模样,你这身子不行啊!” 沈隽意胸口发闷:“……抱歉,各位,我先去更衣。” 何荣轩见他脸颊陀红,眼神迷离,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我让小二扶带兄去吧!沈兄快些回来,咱们还等着你。” 他招手,立刻有小二上前,扶着脑子混沌的沈隽意离开。 何荣轩心情颇好地招呼道,“来,大家继续,今日不醉不归。便是喝醉了也不打紧,我已经在酒楼定好了房间,大家就地住下便是。” 气氛瞬间又热络了起来。 何容瑾在外间跟乙班的同窗坐在一道,他听见里屋的响动,初始还没觉得如何,直到许久后,还是不见沈隽意回来,他突然想起先前瞧见的人影,有些不安。 他拉住身旁的郁齐光,压低声音道,“郁兄,我看沈、沈兄去更衣许久未归,你要不要……去看看?” 郁齐光正跟同窗聊得热火朝天,闻言,随意地摆手回道,“阿隽做事向来慢腾,不碍事。” 何容瑾抿唇,还是不放心,他觑了眼内室跟人相谈甚欢的何荣轩,悄悄地起身退了出去。 他先去男子更衣的地方寻,并不见踪影,只能又出来找,遍寻无果后,何容瑾挠了挠头。 人会去哪里呢? 他焦灼地抬头,却无意间看见被扶着进了二楼房间的沈隽意。 而开门的那人,他也很是眼熟。 那是何玲瑶的贴身丫鬟。 瞬间,何容瑾瞪大了眼。 第一百一十章 不是滋味! 天边晚霞漫天,沈隽意等人却都不见回来,姜映梨蹙了蹙眉头,干脆绕道来了云麓书院。 姜青檀终于把所有的考卷勉强填满,头昏脑涨地刚从书院出来,就见到等在院门口的姜映梨,他瞬间精神抖擞,喜滋滋地跑过来:“姐,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嘛!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姜映梨只是心绪不宁,闻言,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问道:“考得如何?” 一听到这个,姜青檀也倍感心虚,他摸了摸后颈,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就,就还行!” 其他还好说,明算科目是字认识他,他不理解题干。 好在姜映梨也没追问,她往他身后望了望,“你姐夫他们还没考完吗?怎么还不见出来?” “哦,他们甲乙丙三班考试用的时间比我们丁己两班的短,很早就结束了。不过我听说,甲班好像有人请客,姐夫他们也去了。” 姜映梨一怔,“请客?去了哪里?” “仿佛是……醉仙楼。” 醉仙楼姜映梨有印象,前两天她还经过那个地方,临湖而建,在柳城颇为有雅名。 想起梦里沈隽意就是在酒楼里落水而亡的。 姜映梨脸色微变,再也待不住了,转身就往醉仙楼方向跑去。 “姐,你去哪里?等等我啊……” 姜青檀不解,连忙紧追其后。 姜映梨一路奔到醉仙楼,楼门口是络绎不绝的人,小二看到有客人上门,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客官……” 姜映梨上气不接下气,急忙问道:“云麓书院的学子在哪个包间?” “回答我!” 小二被她吼得一脸懵逼,条件反射指了指方位,“临水的天字号水榭。” 姜映梨一阵风般刮过,小二回过神来,连忙喊道:“哎,等等,姑娘……” 等姜映梨一口气冲到天字号水榭时,就见水榭亭台边缘围了一圈人,湖泊里还能看到人扑腾,她心口一沉,慌忙边往人群里挤,边大声喊道:“让让,快让开……” “你这人干嘛啊?” “挤什么挤?人都要被挤下水了。” 人群发出恼火的抱怨。 姜映梨管不了太多,她眼前都是梦里沈隽意那张冻得冰冷发青的脸。 不,沈隽意不能死! 她得下水去救他! 这般想着,姜映梨推开人,刚要扯掉外衣跳下水,就被郁齐光眼疾手快地拉住:“姜映梨,你来干什么?” “救人啊!沈隽意他还在下面……” 姜映梨焦灼万分,眼里只有湖里扑腾的人影。 郁齐光惊愕:“你怎么会觉得那是阿隽?阿隽好着呢。那只是甲班的同窗,刚才被个酒鬼冲撞跌下了水。放心,已经有通水性的小二下去救人了。” 姜映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两三个身强体壮的小二朝着倒霉鬼游了过去,并把人架着往岸边划。 知道沈隽意无事,姜映梨那颗一路扑腾猛跳的心脏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捏住指尖喃喃道:“幸好……” 此时,姜青檀也追了上来,“姐,你怎么跑那么快?” 众多学子见得同窗安全后,也纷纷松了口气,回到水榭里。 何荣轩也是,他真怕自己组织的雅集出人命,届时就不好收场了。 他暗暗捏了把冷汗,转身看到姜映梨时,面色不禁一僵。 沈隽意的妻子怎会在此? 莫敛舟也注意到姜映梨,他瞳孔骤然一缩,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隐藏在众人身后。 姜映梨向来蠢笨任性,上回退亲冲喜的事,她定然心中着恼,若是见到自己,怕是会不顾场合的哭闹叫骂。 他不想丢人,更不想让人知道他曾跟这样的人有过牵扯。 姜映梨也看到了何荣轩,她蹙了蹙眉头,转向郁齐光:“沈隽意人呢?” 郁齐光挠了挠头,“他更衣未归。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去找找他!” “一起。” 姜青檀也举手:“我也去。” 见三人要走,何荣轩心口猛然一跳,急忙出声喊道:“等等,站住!沈公子是我请来参加雅集的,我自安排人去寻吧!只是,这位姑娘……” 姜映梨抬眸望来,语气冷淡道,“不劳烦何公子了,这次多谢你的相邀。只是沈隽意有伤在身,这次好不容易约到一位厉害的大夫,我得带他去复诊,就不打扰雅兴,先行告辞了。再会!” 她不想去猜测何荣轩邀请的目的,只是她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现在只想找到沈隽意。 随口寻了个借口搪塞后,她不等何荣轩回应,就快步离开了。 郁齐光赔笑地拱了拱手,急忙与姜青檀跟了上去。 何荣轩脸色微变,他心里着急,攥紧了手,片刻,他扭头对其他学子道,“不知道沈兄出了何变故,既然他的家眷都来了,那我也帮着去找找人,各位先自便。” 既然东道主都这般说了,也要识趣的同窗表示要一道帮忙。 何荣轩也没拒绝,不过,他也没让太多人跟着,只选了几个人。 姜青榕没去帮忙,他压低嗓门,嗤笑道:“真不懂何荣轩请沈隽意那瘟神来干嘛,现在不但害人落水,人还玩失踪,真是扫兴!” 说来也巧,刚才被撞落水的倒霉鬼就是当时坐在沈隽意身边的那位同窗。 莫敛舟自然也没跟去,他神色有些恍惚。 方才姜映梨的态度和语气都是他不曾见过的,而且她似乎格外着紧沈隽意……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必须给何家一个说法! 姜映梨从水榭亭台进了酒楼,她笃定沈隽意应该还在酒楼里,她总觉得刚才何荣轩的态度很奇怪。 酒楼有三层,虽然地盘大,姜映梨跟郁齐光三人分头,一人一层在酒楼里找。 她刚走上二楼,就听到左边上房的偏僻角落传来了争执声,其中有道声音很是耳熟。 她脚步一顿,立刻朝着这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何容瑾没想到何玲瑶这般大胆,哪怕被他撞破,却还是让贴身丫鬟把他拉了出来,还把门给锁上了。 他急道:“阿姐胡闹,你身为她的丫鬟,非但不督导她,甚至还帮倒忙!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若是事情暴露,你们想过怎么交代吗?” 丫鬟不以为然,警告地瞪着他:“那就娶小姐呗!这也是他的福气。你别添乱,不然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何容瑾见跟她说不通,气得胸脯距离起伏,“我不能任由你们胡闹。我要找阿姐……” 说着,他就要回身去敲门。 “你别坏小姐的好事!”丫鬟连忙拉住他,两人拉扯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什么好事?” 两人身体一僵,丫鬟扭头见是个陌生的肥胖女人,她翻了个白眼,不耐地摆手:“跟你没关系,赶紧滚。” 何容瑾脸色有些难看,看到姜映梨出现,就想到屋内正在发生的事情,更觉是如遭火焚,喉咙口都似是什么堵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姜映梨皱眉,她总觉得很不对劲,转向何容瑾,“何二公子,你能告诉我,方才你们说的福气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见过沈隽意吗?” 丫鬟一愣,警惕地望过来,“你跟沈公子是什么关系?” 姜映梨没有理会她,只是盯住了何容瑾,“何二公子,你应该认识他的吧?” 何容瑾抿了抿唇,迟疑片刻,他咬紧牙关,终于是下定决心,指了指角落紧闭的房门,“沈公子醉了茶,在里面休息。我,我阿姐也在内……” “二少爷!”丫鬟惊愕出声,显然没料到何容瑾竟然会这般做。 虽然小姐的确做了惊世骇俗的事,可传出去丢的还是何家的脸面,一般人都会选择拢住,保住自家声誉,结果他居然直白地跟外人直言,完全不顾何玲瑶的名声。 姜映梨一直在猜何荣轩请客的目的,却不曾想是这样的,她无语之余,更倍感恶心。 她快步走到门口,抬脚就往门上踹。 “开门!” 门被踢得哐哐响,也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姜青檀也匆匆从一楼跑了上来,“姐,怎么了?” 丫鬟急得连忙想阻拦,“你想干什么?” 姜映梨甩开人,指了指门,冷冷道:“阿檀,跟我一起撞开。” 姜青檀自然是听自家姐姐的,他应和了一声,跟姜映梨三两下就把房门给撞开了。 “你们快住手!”何荣轩此时也带着人到了楼下,他没想到姜映梨竟这般鲁莽,直接就撞门,还引来那么多酒楼的客人,他一边让小厮塞钱给酒楼掌柜把人驱散,一边快步冲上楼。 “姜姑娘,你这是要如何?快站住!” 姜映梨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冷着脸,大步冲进屋,绕过屏风就闯进了内室。 内室里,何玲瑶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正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床上的人。 而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俊脸绯红,不省人事的沈隽意,见到姜映梨冲进来,她脸色一变,回头娇声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她没想到丫鬟如此没用,竟没把人拖住! 但好在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姜映梨冷着脸上前查看沈隽意的情况,他整个人已经恍恍惚惚了,对外界的响动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何玲瑶见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中着恼,她披好外裳,抬起下巴,傲气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正好了,识趣点就自请下堂,别让人主动赶你走……” 她话音还未落,姜青檀也冲了进来,“姐,姐夫怎……你是谁?” 而跟着何荣轩上来的学子们听到响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跟进来查看情况,何荣轩是拦都没拦住,结果众人就见到衣衫不整的何玲瑶,场面顺景极其尴尬。 何玲瑶回过神来,捂住脸,忍不住尖叫出声。 姜映梨没管混乱的场合,她眉眼冷冽,对姜青檀道:“阿檀,去问掌柜要一些温糖水,越甜越好,越多越好,速度要快!” 沈隽意的醉茶程度超出所料,心跳加速,神志不清,再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导致心律不齐,心脏骤停,必须立刻服用降压药控制心率。 姜青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是很相信姐姐的话的,立马就反身跑了出去。 姜映梨嘱咐完姜青檀,就利用衣袖的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了卡维地洛片,抠出药片,然后低头去喂沈隽意。 但沈隽意却死活不肯配合,姜映梨无奈蹙眉,俯身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沈隽意,不想死的话,就听话把药吃下去。” 不知道是认出了她的声音,还是听懂了话,沈隽意真的乖乖张开嘴,任由她把药片塞入嘴里。 而这时,姜青檀也急急忙忙端了糖水回来,“姐,来了来了!” 姜映梨指挥他把人扶起来,把一大碗糖水都灌了下去,眼看着沈隽意的情况有所好转,她才放下心来。 这会子功夫,何荣轩已经给同窗们封了口,又让他们先出去,这才领着穿戴整齐的何玲瑶回来。 他看了眼床上暂未苏醒的沈隽意,说道:“姜姑娘,今天这件事,沈隽意必须给我们何家一个说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误会 郁齐光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见何荣轩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连忙道:“何公子,这恐怕是存在误会……” “什么误会?我妹妹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这样被沈隽意唐突了,在场的同窗都能作证!枉费我们还以为他是正直刚正之人,我真是错看了他。现在,他必须给我妹妹一个交代。不然,别怪我告到山长跟前!”何荣轩冷哼道。 郁齐光傻眼。 他没想到,何家兄妹竟会使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 可偏生,云麓书院最是在意学子品行。 今天那么多同窗,众口铄金,一旦不给出满意答复,沈隽意定然会被逐出书院。 若从云麓书院离开,今后哪里还会有人肯给沈隽意作保推举名额去科考! 想到此,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姜映梨身上。 何玲瑶翘起唇角,眼底都是得意,“我要沈隽意休妻娶我!” 这是她以上吊自尽威逼她哥哥答应的。 以雅集哄骗沈隽意过来,再让他醉酒,把人搬到她屋子里,然后营造沈隽意唐突她的假象,只要能被一两位同窗瞧见,虽然会牺牲一点点名声。 但他们何家有的是手段让人不外传,而沈隽意只要还想科考,有这个把柄在手,他必然得娶她! 姜映梨确认完沈隽意的情况稳定,见何荣轩倒打一耙,她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交代?好啊!阿檀,去报官吧!” 姜青檀听得一愣一愣的,闻言,他摸了摸脑袋,应了声,刚要出门,就被何荣轩和郁齐光同时给拦住。 郁齐光急道:“姜映梨,你干什么?这种小事,官府怎么会管?” 不管内情如何,沈隽意醉后被撞破和何玲瑶同房是事实,闹大了两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特别是沈隽意,那就真名声尽毁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跟何家解决问题,而不是闹大。 何荣轩也没想到姜映梨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见威胁不成,他沉着脸,试图利诱道:“姜姑娘,报官对彼此毫无益处。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你放心,我何家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只要你自请下堂,我们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姜映梨冷冷截断他的话:“我报官,是因为我要状告你何荣轩蓄意谋杀同窗。” “你别闹,我……什么?”郁齐光刚想劝两句,闻言,他愕然抬头,张大了嘴。 何玲瑶也立即反驳:“你胡说什么?人不是还好好的躺着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要死要活,你以为官爷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姜映梨转向姜青檀,“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刚才姜青檀去端糖水时,姜映梨让他叫小二帮忙去请了最近的大夫过来。 姜青檀连忙跑到门口,很快就接了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过来,说明情况后,对方就开始给沈隽意号脉。 郁齐光一听沈隽意有危险,这会子比谁都急,他抓耳挠腮地追问:“大夫,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 姜青檀拉住他,“你别吵到大夫了,让他安心诊脉,急也没用啊!” “你……”郁齐光心中着急恼火,却也知道姜青檀所言没错,只能忍耐着,期间瞪了眼气定神闲的姜映梨。 她怎么不早说?还不急不徐的! 大夫号脉结束才回话,大体意思是,心律不齐,肝阳上亢,脉象弦紧,若不是及时降压解醉,再耽搁片刻,怕是会心悸猝死。 最后,他还提醒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学子好风雅,爱饮酒喝茶,但空腹切忌过量饮用,醉酒醉茶过度,都容易出现心室骤停而亡。” 说完,他还给开了两贴养身的药,这才摇头晃脑地离开。 姜映梨转向何荣轩,一字一顿地冷冷道:“身为东道主,蓄意灌醉同窗,致使其险些猝死。按照律法,应该算是谋杀未遂吧?何公子,你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何荣轩初始以为姜映梨是想报官吓退他们,不以为然,此时有大夫证言,他才知所言不虚。 他是从一位同窗嘴里得知,空腹饮用凤凰单从,容易醉茶,状况跟醉酒差不离。 这才会频繁怂恿同窗给沈隽意敬茶,在其醉茶离开后,趁机把人送到何玲瑶房间。 可他没想过闹出人命的!更不想惹上官司! 闻言,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 何玲瑶却不懂其中厉害,她愤愤道:“你别以为随便弄个大夫来配合你演两把,我们就会信你。我告诉你,沈隽意他必须娶我,不然他别想在云麓书院待下去了!” “你也别拿报官吓唬我,县令爷跟我爹好着呢,才不会理会你。”她得意地抬起下巴。 姜映梨挑了挑眉,“哦?你的意思是说,县令爷收了你们何家的贿赂,与你们官商勾结了?不会接我状告的案子?” 何玲瑶刚要说话,就被何荣轩拉住,他低声喝道,“阿瑶,住口。” 他捏了捏冷汗,扭头看向姜映梨。 他真是小瞧了她!竟是句句带坑! 他努力压抑着脾气,温声道,“姜姑娘,我妹妹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县太爷公正严明,怎么会做出官商勾结的事来?你可莫要胡说,坏了大人的声誉。” 顿了顿,他看着床上的沈隽意,闭了闭眼,声音晦涩,“今日的事情,都是误会。我是真不知道沈兄身体欠佳,但是我考虑不周,沈兄的汤药费,我全然出了。” “至于报官……这种事情闹大了对彼此都不好,是吧?” 这是想把事情就此打住揭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姜映梨并没有回答,只说一切等沈隽意醒来后,由他来定夺。 毕竟,这是沈隽意的事。 随后,几人便告辞,把沈隽意扶回了家。 姜青檀还得去药堂看着恩人,便先离开了。 郁齐光脸色难看,心中颇为自责。 若不是他不当心,只想着把握机会跟同窗交流心得,哪里会让沈隽意被算计,甚至这还是何容瑾发现的。 想到此,他抿了抿唇,对姜映梨低声道:“我去烧些热水。” 说完,他就大跨步离开了。 姜映梨扯过被褥给沈隽意盖上,又伸手去扯开沈隽意的衣襟,但偏生沈隽意死死用手护住,竟扯不动。 姜映梨无语,“撒手!我给你拉开点衣领,你也好顺畅呼吸。” 本来她也没抱希望,哪知道沈隽意竟真的松开了手,还规规矩矩地任由她把双手交叠放在腰间。 姜映梨挑眉,她俯身拍了拍沈隽意的俊脸,“沈隽意,你是真醉了还是假醉啊?醒一醒!” 沈隽意神色恍惚,顺着姜映梨的手劲贴过脸,像是小动物撒娇般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随后又静止不动了。 指尖是温润的触感,呼吸间是淡雅的茶香,姜映梨的手一顿,神情一怔。 天哪,他这样——真的好乖啊! 要知道,沈隽意坐卧从来都是端正体面的,她还没见过他这样可爱乖巧的模样! 姜映梨觑眼望过来,此刻沈隽意俊美的脸染上丛丛绯色,安静得犹如一只醉酒静卧,任人揉捏的小猫咪,她忍不住伸出了罪恶的手,戳了戳他微微鼓起的脸颊。 “唔,可恶!一个男孩子皮肤那么好,连毛孔都没有!真是让人嫉妒啊!” 对比起她满脸红疙瘩,粗糙的皮肤,沈隽意的脸就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细腻。 “沈隽意,你说说你,平日里对着我倒是挺有警惕性的,怎么在外头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俊俏的少年郎,独身在外喝醉是很危险的,要时刻保持警醒,不然就会像今天一样被占便宜的,知道不知道啊?” 她才戳了两下,手指蓦地被沈隽意握住,他略略掀起眼角,从嗓子眼深处发出一声沙哑含糊的应声。 “……嗯。” 姜映梨:“……” 尴尬。 “沈,沈隽意,你好点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尽量语气平静地转移话题,可喊了两声,都不见沈隽意有任何反应,她低头望去,就见他歪着头,发出了细微的呼吸声。 “……” “吓死我了,敢情还没醒啊!”姜映梨想把手抽回来,结果刚动,沈隽意又攥紧了两分。 正好这时,郁齐光端了热水进来,“热水来了,先给阿隽喂一些手……嗯,阿隽醒了吗?” 他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 “……应该不算吧!” 等给沈隽意重新喂了水,又给他擦了手和脸,姜映梨看向郁齐光,“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郁齐光抿了抿唇,颔首坐下,把今日发生了事情都大体说了一遍。 …… 何玲瑶愤愤不平地跟在何荣轩身后离开回府,“哥,难道你还真怕他们报官不成?再说人也没死。你真要任由她用这个拿捏着咱们不成?”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她哥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何荣轩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住口!我们险些害了条人命啊!” “你以为我是怕她报官吗?我是要脸。在场那么多同窗学子,又有大夫出诊作证,一旦报官,你我二人的名声,咱们何家的声誉都要是不要?” 何荣轩本来也以为今日的事情是十拿九稳的,哪里想到姜映梨不按常理出牌不说,更不知道沈隽意醉茶竟会如此严重。 虽说沈隽意现在安然无恙,他也是无心之过。 可偏生他宴请了那么多同窗,聚会期间他主动敬茶,后面又带着同窗亲眼目睹了那番场景。他本是想利用那些同窗作证,拿捏住沈隽意唐突何玲瑶的事,让他就范。 但现在这些人证,却反过来成了沈隽意的有力帮手。 “那,那些同窗和大夫咱们可以出钱买通啊,咱家有的是钱,堵住了他们的嘴,自然就无事了。”何玲瑶不以为然。 在她印象里,家里有钱有权,自然不必惧怕姜映梨的区区威胁。 何荣轩:“……”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何老爷已经听说了动静,快步赶回了府,刚巧听到何玲瑶这番言论,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住口!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设计害人,你这是还有理呢你!” 何玲瑶没想到会惊动她爹,她有些心虚,可视线落到跟在何老爷身边的何容瑾时,霎时又瞪圆了眼,想起今日种种,可不都是因为何容瑾掺和,才会引来姜映梨,从而导致她跟哥哥的心血功亏一篑。 霎时,她怒火攻心,直接冲上去就了一个大耳刮子:“又是你这个告状精。你就见不得我好是吧?下贱胚子,尽给我惹祸!”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耳朵出血 何老爷见女儿非但不认错,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拉开唯唯诺诺挨打的小儿子,他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光过去。 “住手!” 何玲瑶被打得踉跄两步,一屁股摔倒在地,她捂着红肿的脸,不敢置信地抬头,“你打我?” 从小到大,身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她向来备受宠爱,何曾被动过一根手指头! 而现在,何老爷竟为了何容瑾打她? 何荣轩也没想到父亲会动手,他上前去扶何玲瑶,皱眉看向他爹:“爹,有好好说,做什么动手?” 何玲瑶一把推开何荣轩,指着何容瑾,伤心怒道:“你竟为这么个下贱胚子打我!” 何老爷手掌颤了颤,心里也是隐隐后悔,他在外奔波,虽然管女儿的时间不多,但心里还是记挂儿女的。 但听到女儿的质问,他闭了闭眼,咬牙纠正:“什么下贱胚子?谁教你这些腌臜话,这是你亲弟弟!” “我才没有弟弟!”何玲瑶像是头愤怒的小狮子,“我娘只生了我跟哥哥两个,他不过是你跟破鞋生的小贱胚子!也配跟我们相提并论!” “今天要不是他,事情早就顺顺利利了,何至于如此?” “你——” 何容瑾抿了抿唇,轻声道:“这种事不光彩。那沈隽意早已娶妻,阿姐这样做会对家中名声有碍……” “我呸!”何玲瑶啐道,“若不是你,现在沈隽意早就休妻娶我了,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只要能成连理,几年后谁还惦记这茬。我看你就是心里就想着姓姜的那个贱人,故意毁我好事!” 何老爷皱眉呵斥:“住口。什么好事?你个黄花大闺女,开口闭口嫁啊娶的,有没有矜持规矩了?”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堂堂何府千金,自能寻到更好的归宿,你非要去寻个成了亲的学子,是什么道理?你弟弟这都是为了你的名声,咱们何家的颜面考虑,你还有脸怪他?还要不要脸了?” “还有你,”何老爷转头看向何荣轩,吼道,“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知事?跟着她胡闹什么劲儿!你这样,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家里交给你?” 何荣轩拱了拱手,垂直眉眼,“儿子知错。” 他跟何玲瑶自小相依为命,妹妹以性命和兄妹情谊相胁,他本以为沈隽意只是个农家子,随意就能摆弄,哪里料到会发生这些事! 眼下有父亲出面,事情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不过是低个头,何荣轩倒也是能屈能伸的。 至于何容瑾…… 他觑了眼,收回了目光。 何玲瑶看何老爷只顾着责备自己和哥哥,还维护何容瑾这个小贱种,再脸颊的肿痛感刺激着,霎时,她跳起,口不择言道:“你怪哥哥做什么?那都是我逼他做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啊!” “是,我是不要脸!那也是跟你学的。你捡人家破鞋穿,那我抢人家夫婿不是应该嘛!不过我好歹比你强一点,我抢了人家破鞋女儿的夫君,她女儿估计要恨她一辈子……” “啪!” 何玲瑶被一耳刮打翻在地,她眼冒金星,双耳嗡嗡直响,一行嫣红的血迹缓缓滑落。 何老爷气得两眼发黑,他颤抖着手,指着她,咬牙切齿:“你简直恬不知耻!” 何容瑾连忙扶住踉跄的他,“爹,您小心些!” 何荣轩也没料到何玲瑶竟这般头铁地跟父亲对着干,他急忙去搀何玲瑶,结果一抹就是满手的血迹,他一惊。 “阿瑶!” “大夫,快请大夫!” 何玲瑶被何老爷打得耳朵出血,最后由大夫看诊开药,得出的结论是可能会影响后续听力情况。 何老太太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阿瑶,我的阿瑶啊,她还那么小,她还没嫁人呢,她怎么能聋啊……大夫,你得想想办法啊,只要你能治好阿瑶,多少银子我都愿意花!” 何荣轩也急了,拉住大夫道:“是啊,大夫,拜托你了,一定要救救我妹妹!” 大夫摇了摇头,“我已经尽力了。何小姐耳内伤得很厉害,我实在是不擅长这类医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就背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夭寿啊!”何老太太见何老爷垂头丧气的模样,扑过去就厮打他,“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你亲闺女,你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要是阿瑶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老命都不要,我跟你拼了!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何老爷任由她抓挠得自己满脸血迹,心里也颇为懊恼后悔。 他刚才气急攻心,也没注意手劲,哪里料到头回跟女儿动手,就把人打残了! 何夫人看不下去,心疼得连忙阻拦,“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大夫说了,也不是治不好,咱们请更好的大夫不就好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何老夫人一耳光就挥了过来,她一把揪住何夫人的头发,“都是你这个贱妇生的孽畜害了我的阿瑶,我当初怎么就同意你这祸害进了门,我打死你……” “啊,娘……” 何夫人痛呼,却也不敢还手,何容瑾见此,连忙上前来恳求,“祖母,此事跟我娘无关,您要打就打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吃里扒外的孽畜!”何老太太拿起手杖冲着他就是一顿胖捶。 虽然何容瑾也是孙子,可何玲瑶是她亲手带大的,那感情自然是不同的,更何况她向来不喜何夫人,自然对何容瑾也带了几分偏见。 想起孙女出事,他也有份,何老太太下手就更重了。 何夫人哭着想来护,却被何容瑾推开,最后还是何老爷喊停的,又让下人扶住摇摇欲坠的两人。 何老爷抹了把脸,“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教子,教女无方,儿子也不该下此重手,阿瑶……阿瑶的伤,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就给京里兄长送一份信,让他托御医给阿瑶看诊了。” 虽然会很麻烦,但为了闺女平安无事,何老爷也是豁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两全其美的好事! 何夫人低着头给何老爷处理伤势,刚才他们好不容易安抚住何老太太,眼下看着何老爷这满脸的血棱子,何夫人眼眶不由红了。 “莫哭了。”何老爷叹了口气,“我听说那沈家想报官,控告阿轩谋杀未遂的罪名。他们人没事,告到衙门,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但到底不好听。阿轩阿瑾还得读书,咱家还是要点名声的!” 若是旁的就罢了,以他兄长的能为,还能伸伸手,可云麓书院背靠朝廷,不属于任何势力,难免留下痕迹。 顿了顿,何老爷继续道,“你再去一趟,无论如何,先把人安抚了!” “是。”和夫人应道,“那阿瑶和沈学子……” “我已经决定修书一封给兄长,阿瑶这性子被家里养得有些骄纵了,送去京城也好。一来治病,二来看看能不能托嫂子给阿瑶寻个好的教养嬷嬷教一教。” “她这名声也不大好听了,出去躲一躲,养养身体,来年也好说亲事。”何老爷说出自己的盘算。 这是何老爷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老爷想得周到。阿瑶定然能知道你的苦心的!” 何老爷揉了揉额角,“好了,你去看看阿瑾吧!我想歇一歇。” “好。” 何容瑾的院子比起两个兄姐的院落就显得狭小许多,好在也打理得干净整洁。 何夫人进来时,何容瑾正在由下人处理背上的伤口,见到母亲,他连忙合拢了衣裳,起身垂手道:“娘。” “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何容瑾听话地任由何夫人脱下衣裳,露出背上交错的红痕,何老太太伤心欲绝之下没留手,用的是死力气,那手杖也是上好的黑檀木,打下来又重又疼。 何夫人看着伤势,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抬手轻轻碰了碰肿胀泛紫的伤痕,哽咽问道:“疼不疼?” “还好。” 何夫人听着更心疼了,她接过下人手里的药膏,边给何容瑾上药,边道:“傻孩子,你祖母在气头上,你冲上去干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若是打坏了,你让娘怎么办?” 何容瑾还极少能得到母亲这样温情对待的时刻,听着母亲关切心疼的话语,他的心仿佛泡在了温水里,酸涩又委屈,“可祖母要打您,孩儿总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再说了,我是何氏子孙,祖母不会下狠手的……” “你这孩子……”何夫人心里感动,等给他处理完伤口,她踟蹰了一下,“你既知道你姓何,那以后就别做那样的事了。” 何容瑾穿衣服的动作一僵,慢慢道:“……什么事?” “我听说,这次是你把姜映梨引去闯门的……” 何容瑾并非故意所为,他当时只想着自己阻止何玲瑶别做错事。 因为两个都是他的姐姐,他并不想任何一个人受伤。哪怕何玲瑶待他并不好,可他毕竟是姓何的,他心里也从没有怨言。 此时,听到何夫人骤然的问话,他并没解释,而是反问道:“娘想说什么?” “你不该引人去撞破,更不该坏了你姐他们的盘算。” 何容瑾只觉得方才的温水转为了雪水,冻得他的心瑟瑟发抖,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何夫人,一字一顿道,“可沈隽意是姜映梨的相公。” 而,姜映梨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何夫人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憷,她别开眼道,“我知道。可他们两个人是寒门出身,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没有好的条件培养读书郎,沈隽意能考个举人那就是顶了天的。” “但只要他肯娶你阿姐,那就是他的造化来了。而你阿姐抢了……阿梨的婚事,何家定然会给她补偿,届时我替她争取,再备上丰厚的嫁妆,定然能让她现在就嫁个举人老爷,当上举人娘子。”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那只是您一厢情愿以为的两全其美!”何容瑾吼道,“姜映梨是您的亲生女儿,你能不能问问她想要的是什么?还是说,你只是想以此来讨好阿姐?” 这是头回何容瑾冲着他娘这般大小声发脾气,何夫人一时都愣住了。 就是何容瑾也被自己的话语惊住了。 他从来隐忍,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会叫自己忍住,他们母子在何府的地位本来就尴尬,他不能让他娘再难做。 可此刻,他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真为姜映梨,竟是脱口而出这般伤人的话语。 他条件反射抬头望去,果然,何夫人眼角的泪水滚滚而落,“你,你竟怪我?” “你以为娘想这样嘛?你姐和你兄长是嫡长出,外祖家又强劲,我一个继室,又是二嫁,往日里多少人看不起我,结果我还生下了你。” “你爹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何家早晚都是你兄长的,我若不顺着点他们,你爹百年后,你我娘两可怎么办啊?” “我难道不疼阿梨吗?可我能做什么?你阿姐看上了沈隽意,我只能想出的这样办法,好歹让大家都顺遂顺心些!我,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说着,她捂着脸,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看到他娘伤心,何容瑾也倍感愧疚,咬了咬唇,双膝一软,他跪在他娘跟前,“娘,您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您罚我吧!” 何夫人擦了擦眼角,“你我母子,我罚你作甚?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事要多考虑后果,别莽撞。” “今天你若是当没看见,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阿姐也不会惹恼你爹被打残,你也不会受伤,家里人都不用伤心。家和万事兴啊……” 何容瑾垂着头,“……是。” 见儿子听明白了,何夫人这才道:“阿梨要状告你哥,这样传出去不好听,你们还要读书,不能损了声誉。” “你帮过阿梨,她也是你姐,你与她也说说软话,让她不要再闹了。你阿姐伤了耳朵,你爹心里正又气又愧,真不依不饶,别说是她,咱们几个都得吃排头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头号颜狗! 沈隽意醒来时,已然第二日清晨。 他摸着疼痛欲裂的头爬了起来,下床时还差点因为恍惚摔倒,他扶住床柱才稳住。 姜映梨刚推开门,见到他这副羸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挑了挑眉,快步走了过来,“醒了?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沈隽意苍白着脸,抬手捂住嘴,“胃里有点翻腾……” 姜映梨见怪不怪,把手里端着的碗递到他跟前,“喝了。” “可我还未洗漱……”对上姜映梨的视线,沈隽意立刻乖巧端起碗,咕隆咕隆地喝完了,他诧异,“蜜水?” “嗯,蜂蜜水,喝了能缓解宿醉。”姜映梨回道。 “我没喝酒,喝的是茶……我仿佛记得,我去了醉仙楼,喝了茶后晕乎乎的……”他眯眼努力回忆。 “那都是昨天的事情了。”姜映梨冷淡道,“茶也能醉人。还有,你是易醉体质,无论是茶也好,酒也好,都少喝为妙,以免哪天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说完,她接过沈隽意手里的碗,就快步出去了。 沈隽意眨了眨眼,不过刚才的晕眩感的确平复了许多。 此时,郁齐光骤然从外面冲到他跟前,沈隽意吓了一跳,“齐光兄?” 郁齐光见到他除却面色差点,精神头还不错,不由松了口气,他拉住了沈隽意的手,声音哽咽:“阿隽,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怕你……” 沈隽意被他这亲昵举动弄得鸡皮疙瘩直掉,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这是怎么了?” “你,你完全没印象吗?”郁齐光惊讶。 沈隽意莫名其妙,他努力回想,“什、什么印象?我醉茶后做了什么麻烦的事情吗?” 不会吧? 可偏偏记忆一片空白。 “麻烦大了!”郁齐光一拍大腿,拉着沈隽意坐下,就义愤填膺地把昨天何家兄妹所做的恶事通通说了一遍。 沈隽意听得眉头直皱,直到听到姜映梨想报官时,他抬手制止道:“等等,齐光,你是说,我差点醉茶致死?” 郁齐光:“是啊。当时大夫说,要不是给你及时喂了温糖水缓解一二,都撑不过他过来。回来后,我们给你煎药喂了,我跟姜映梨都守了你大半夜呢!等你好转了,我们才去眯了会儿!” “所以说,这何家人实是可恶!” 沈隽意恍然,喃喃道:“所以,她是生气了。” 刚才姜映梨的态度一点都不想往日里般亲昵,反而处处透着冷淡。 “什么?” 郁齐光没听清。 沈隽意回神,扯了扯唇角,摇头回道,“没事。后来呢?” “后来姜映梨说这些得让你做定夺,我们就回来了。”说到这,郁齐光脸上浮起些羞愧,他偷偷抬眼看向沈隽意,他扭捏的扯了扯衣袖,低着头,“阿隽……” 沈隽意被他这动作弄得头皮发麻,连忙站起,“齐光兄,你有事说事,我听着呢!” “我,我对不起你。”郁齐光自责道,“明明知道何家对你心存不轨,你又有伤在身,我却不曾多加关注你。” “若不是姜映梨来得及时,恐怕你早……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拉你去雅集的,更不该置你于不顾。若是你出事,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啊!”郁齐光自责得眼眶发红。 明明沈隽意不想去参加雅集,是他贪便宜,又想跟甲班的同窗们取经,这才硬拉着他陪同。 后来何容瑾分明提醒过他,他却还不当回事,粗心大意,险些害死了沈隽意。 沈隽意闻言,不由一愣,半晌,他反应过来,坐回原位,抬手拍了拍郁齐光的胳膊,“齐光,这不关你的事。你心性善良纯粹,自也不会以恶意揣测他人所为,当日那么多同窗,谁能想到何荣轩胆子那么大呢?” “而且,我也没料到自己竟这般容易醉茶。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你不怪我?”郁齐光虎目含泪,脸露惊诧。 “我怪你作甚?”沈隽意笑道。 “阿隽啊!”郁齐光大哭着扑过去,“你就是我唯一的至交好友啊!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沈隽意被他撞得往后倒,还是勉力扶住桌子才没摔倒,饶是如此,胳膊和腰也被桌子咯得生疼。 “倒,倒也不必如此。” 门猛然被拍了拍,沈隽意抬头,就见姜映梨一脸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门扉,“赶紧洗漱,吃早饭了!” “……好。” 等吃早饭时,郁齐光格外殷切,又是给沈隽意端水洗漱,又是给他搬椅子拿碗筷。 “来,阿隽,这个羊汤据说是用羊腿骨煲了一夜的,以形补形,你早日喝早日腿脚好利索。”郁齐光给他盛了碗奶白的羊汤,又给他装了碗米粥,“对了,你一夜未进食,得喝些汤润润,不然容易伤胃。” 沈隽意很是不习惯:“……齐光,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自己吃就行。” 姜映梨看得无语,她喝了口粥,玩笑道:“……郁齐光,我看你照顾人很有天赋啊,干脆嫁给阿隽当小三得了。” “小三?那是什么?”郁齐光不解,他看了眼沈隽意,叹了口气道,“阿隽丰神如玉,文采斐然,若我是个女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嫁给阿隽为妾。” 姜映梨:“……”你还真敢想啊! 沈隽意差点没被汤呛住,他剧烈咳嗽,眼看郁齐光要给他拍背顺气,他连忙摆手拒绝,“不,不用……” 他都不知道郁齐光竟然有过这种可怕的想法! “可惜我家也没个妹妹,姐姐也都出嫁了,不然咱们还能当个郎舅,给我生几个漂亮英俊外甥!”郁齐光砸吧了下嘴,语气遗憾。 姜映梨视线移到沈隽意脸上,“啧,桃花郎!” 沈隽意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转向郁齐光,真诚道,“齐光兄,多谢抬爱,现在这样就挺好。” 别瞎搞了! 郁齐光看了眼姜映梨,又转回沈隽意身上,鼓励道:“没事,我相信以阿隽你的脸,定然能生出一个如你般俊美的儿郎的,一定可以的!” 姜映梨的颜值不行没关系,沈隽意一定行的! 此刻,姜映梨恍然:“原来你是颜狗啊!” 郁齐光没听懂,当下怒目而视:“你骂谁是狗呢?” “你。” “姜映梨!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想到姜映梨如今已经嫁入沈家,他又飞快纠正,“阿隽和沈伯母不是,就你是狗!” 姜映梨摸了摸下巴。 嗯,确定了。 郁齐光是沈隽意的头号颜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护夫 因为月考后,学院休假两日,吃罢早饭,姜映梨打算先去医馆看看情况,然后再跟沈隽意回村,她都好些日子没回去了,虽然让胡掌柜送了消息,但家里两个老人,也是放心不下。 结果,一开门就撞见何家母子。 姜映梨:“你们来干什么?” 何夫人看着对她毫不亲近的女儿,心中五味陈杂,她习惯性扬起微笑,“阿梨,我们来看看你。” 她一早打探到沈隽意租住的院落,特地准备了一份厚礼赶来。 姜映梨不接茬,除非必要,不然她也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地说话。 她挑眉,“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回去了!” 何夫人一噎:“……” 她还没见过这般不识趣的人。 她只能开门见山道,“我们想跟沈公子谈一谈。”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让开了位置,“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进来吧!” 何必扯什么看她的幌子! 院子很小很旧,比何容瑾在府中的院落还要狭小破败些,但好在打扫得胜在干净。 何夫人粗略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院内拄着拐杖,身姿却依旧挺拔的沈隽意身上。 瞬间,她就知道为什么何玲瑶非要吊死在沈隽意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无他,实在是太俊美出挑了! 少女爱俏郎,也是人之常情。 姜映梨:“这位是何夫人。” 沈隽意其实也看出来了,他是见过未发胖前的姜映梨的。 姜映梨的眉眼和何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只不过姜映梨的眉眼更精致妩媚一些,而何夫人因为多年家宅浸润,又养育子女,显得更为温柔一些。 他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眉眼,拱手行礼,“何夫人。” 郁齐光也跟着见了礼,顺便把人请到屋子里坐,“我给夫人去上茶。” “不用,费不了多少时间。”姜映梨不想多耽搁,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何夫人来此有何贵干?” 看了眼俊美又知礼的女婿,再瞅了眼肥壮丑陋的姜映梨,何夫人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冲身侧的何容瑾点了点头。 何容瑾便让人抬了一个箱笼进来,轻声道:“昨日惊扰了沈公子,我母亲特地送了些东西来给沈公子压压惊。” 沈隽意觑了眼姜映梨,见她并不说话,他开口拒绝道:“不用。” “沈公子是不肯原谅我家孩子了?”何夫人蹙眉,叹了口气道,“阿瑶她是真心喜欢沈公子的,昨日是她手段激烈了些,但并没有坏心,她只是有些任性,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教好她。” 沈隽意蹙眉。 “昨日她爹也打罚了她,因为下手太重,阿瑶她的耳朵都聋了,大夫说难以治好。”说到这,沈母是真悲从中来,她不知道若是何玲瑶不好转,今后会不会何家都把这祸事扣在她头上。 她眼眶微红,“沈公子,你再大的气,也该散了吧?若是你还不解气,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为人母的错,沈公子要怪,便怪我好了。” “这……”沈隽意愕然。 虽然他的确很生气,也没想到何老爷下手竟这般重,若何玲瑶真耳聋了,他也不好再追究。 特别是,何夫人还是姜映梨的亲娘。 姜映梨却听得有些不快,“你们何家联合算计沈隽意,若非施救及时,他就英年早逝了,这本就是你们的错。你们何家管教子女出了纰漏在先,后来不知轻重子女在后,怎么还把罪过怪到沈隽意头上来了?这分明是两码子事!” “你——那你还想如何?”何夫人没想到是姜映梨不依不饶,“是非要报官,害得何家声名扫地吗?” “好,何家跟你没干系。可阿瑾呢,”何夫人拉过一旁的何容瑾,“他是你亲弟弟。他是继室所出,在原配嫡子跟前本就持庶子礼。” “这次为了帮你们出头,他得罪了何家两个亲兄妹,你莫不是还要把他唯一一条读书的出路都堵上?” “娘!”何容瑾高声呵止,他抿唇,“别说这样的话。” 他没想到何夫人让他来,不只是让他说软话,而是拿他当恩情,来堵姜映梨两人的嘴。 他心里难受,甚至不敢扭头去看姜映梨脸上的表情,他低下头,咬唇道,“沈学子已然成亲,他拒绝阿姐在前,阿姐设计本就不对,以此拿捏沈学子和离另娶,更是在道义上就离谱。” “我不想阿姐名声有瑕,更不想伤了同窗情谊,这才会出面阻拦……我根本不是为了让人去感激我,我只是想从心而为,安自己的良心而已。” 可能是血缘天性,他打心底对姜映梨很亲近,那是比对何玲瑶还要强烈的感觉。 他从没为姜映梨做过什么,所以,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她的枷锁。 沈隽意皱了皱眉头,他不喜何夫人的话。 只是,想到对方跟姜映梨的关系,他的目光投向了姜映梨。 姜映梨怔愣,她眯眼望了何容瑾一会,这才转向何夫人,“你是拿他来威胁我?何夫人,你别忘了,他姓何,而不是姜。” “而想抢我相公的人,也姓何!” 何夫人一愣,不敢置信,“你竟这般冷血?” “咱们彼此彼此。”姜映梨弯唇冷笑,“你想我们不报官也可以。” “你想如何?” “第一,何荣轩兄妹陷害我相公名声有损,何荣轩不但得跟我相公道歉,还必须在当日同窗学子跟前解释清楚误会,今后更不许学院里有半点损害沈隽意名声的流言。” “第二,何玲瑶不准再出现,更不许逼沈隽意休妻再娶。”姜映梨觑了眼丰神俊朗的沈隽意,“当然,便是他真有这份心,也不该是旁人逼迫。”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沈隽意另有真心喜欢之人,她自是拱手祝福,却不容他在她眼皮底下被旁人所迫。 沈隽意不悦,抿唇,“我不会。” 他在她眼里竟是这样见异思迁的人吗? 何夫人闻言,表情有些复杂,“阿瑶今后自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至于旁的,我会回去跟阿轩说。” “只是学院里流言蜚语……”她沉吟回道,“我们只能解释清此次的误会。但若是沈学子今后再有什么不当之举,自不能让何家去堵住悠悠众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忆?不是失智! 谈妥后,何夫人便准备离开,不过沈隽意不愿意收何家送来的赔礼。 何夫人站起身,她方才因为要达成目的而拉低的姿态瞬间消失了,她略略地抬眼打量了眼院子,慢慢道:“沈公子,有时候人不用那么倔强。这些东西,你们会需要的!” 沈隽意抿唇,刚要说话,就被姜映梨给拉住,她抬了抬下巴,“既然是赔礼,那咱们自然受之不愧。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等着何大公子的致歉了!” 何夫人抿了抿唇,“阿梨,你我母女,你何必这般敌视我?” 姜映梨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事,夫人慢走。” 何夫人无法,只能领着何容瑾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姜映梨突然开口:“夫人还是好好怜取眼前人吧!” 等到人离开后,郁齐光搓了搓手,指着院子里的箱笼问道:“这箱子怎么办?” 姜映梨上前一把掀开箱笼盖子,“凉拌呗。” 箱笼面堆着一些布帛,都是时下姑娘间流行的花色。 沈隽意两人愣了愣,扭头看向姜映梨。 郁齐光第一个惊叫:“我的天爷啊,这得能做不少件成衣吧!你娘对你可真好啊!” 说是赔礼,这不都是姜映梨才用得上的嘛! 姜映梨回头瞪了他一眼,胸口心绪翻涌,那都是来自原主的情绪,这种不可控的感觉让她烦躁。 她闭了闭眼,心情不大好的翻开上面的布料,因为太用力,有些都落在了地上。 郁齐光连忙上前捞起来,呜哇乱叫:“你拿这些好东西撒什么气!你晓得这些在外头得卖多少钱吗?阿隽都不知道抄多少书才能买得起咧!浪费,不要还能当掉嘛……” 也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姜映梨心弦,好歹她是没乱丢东西了,箱笼底下还有两双银线绣花鞋,甚是精美。 郁齐光探头看了眼,脸颊有点红,嘟囔道:“还挺好看的,给你个大脚穿真是浪费了……啊!你干什么!” 姜映梨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郁齐光,你真是兔儿爷串门儿啊!” 她从箱笼底下捞出一个荷包,随手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她撇了撇嘴,拍到沈隽意怀里,“这份赔礼勉勉强强凑合,自己收好!” 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够沈隽意两年的束修费了。 郁齐光把东西都归回箱笼里,好奇地探头张望,“哇哦,五十两银子!至少你明年的束修都不用愁了,都够去童试了!这何家好大的手笔啊……” “齐光。”沈隽意喊了他一声,“你知道兔子串门儿什么意思吗?” “啊?” “聒噪。” “……” 因为何家母子的突然来访,等出发去药堂时,已然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 几人才到药堂,就见姜青檀满脸焦灼地从内堂跑了出来,口里直嚷嚷“大夫”,姜映梨拉住他,“阿檀,这么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姐,恩人醒了!不过出大事了,我先去找大夫,晚点与你说。” 姜青檀说完,就跑去找了药堂里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把人死命拖拽着去了内室给他恩人看诊。 姜映梨与沈隽意对视了一眼,挑了挑眉,也紧随其后。 这位昏睡了数日的男子的确醒了,姜映梨注意到他浑身的气质很矛盾。 他模样格外英挺俊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潋滟生辉,偏生那道漆黑浓密的剑眉上斜划过的狰狞伤疤,冲淡了眉眼间的风流韵味,反而更添了几分峥嵘冷峻。 而此刻,他的桃花眼含着懵懂,疑惑以及天真。 姜映梨皱了皱眉,果然,下一秒老大夫就给出了结论:“他脑袋接连受了两回重击,里头还藏着淤血,现下怕是失忆了。” 这个结果倒也不出奇,大脑是最神秘又精密复杂的器官,当时对方脑袋遭受重创,出现短暂性失忆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说,只是失忆而不是失明或者成为植物人,已经是万幸。 姜青檀急道:“可恩人不只是谁都不记得了,他,他还……” 男子似乎是被姜青檀的叫喊声惊吓到了,他瘪瘪嘴,眼眶突然迅速聚集水汽,随后转身拉住旁边金嫂子的手,大哭出声:“娘,他们是谁,好可怕啊!” “……你们看,他脑子还坏掉了!”姜青檀捂着头奔溃道。 姜映梨:“……”说早了! 沈隽意:“……” 老大夫:“……” 郁齐光:“……噗。” 他连忙捂住嘴,摇摇头,“我,我打了个嗝。” 不怪他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控制不住,而是一个七尺高的伟岸壮汉,哭哭啼啼地拉着娇小妇人的手,如同孩儿般撒娇哭诉,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搞笑。 金嫂子尴尬得脸颊通红,她想缩回手,奈何对方人高力气还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是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个男人醒来时还有点傻傻呆呆的,望着她半天没说话,她当时欣喜不已,便想去通知姜青檀,哪知坐在墙角陪同的儿子突然摸着小肚子喊了声“娘,我肚子饿饿”。 然后这个男人蓦然眼前一亮,对着她就是一声响亮的“娘”。 此时,金嫂子的儿子金小光颠颠儿跑过来拉紧金嫂子另外一只手,瞪着企图抢走他娘的男人,怒气冲冲反驳,“这是我娘,不是你娘。你快松手!” 男人鼓了鼓腮帮子,铁臂抱住金嫂子的纤腰,“这是我娘!” “放手,是我娘!” “不,是我的!” 金嫂子比姜青檀更奔溃,她求助地望向众人。 救命! 她根本不想要个比她年纪还大的“儿子”! 姜青檀满脸麻木,他看向大夫:“大夫,你确定这是失忆?不是失智?” 老大夫:“……我再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幻灭 确认男人的确是失忆了,且智力也回归了孩童时期,众人一时间有些麻爪。 姜青檀欲哭无泪地抓着老大夫恳求:“大夫,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吧?” 他望向正跟金小光玩抢娘游戏的男子,简直是辣眼睛。 而金嫂子已经从满脸羞红到了满脸麻木,她只当自己是个不倒翁。 他们刚才也有试图去解救金嫂子,但男子的力气奇大无比,姜青檀跟郁齐光两人上去不但没把人扯开,反被他一掌拍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现在屁股墩儿还隐隐作疼。 反正谁拉都不行,还会被他下手没轻重地打。 最后男子还因为拉扯得伤口疼,抱着金嫂子腰就嚎啕大哭。 姜映梨怕刺激到病人,连忙跟大夫制止了他们,又以加钱的方式,让金嫂子暂且哄一哄人。 至少别再魔音穿脑了。 老大夫摆了摆手,“脑子这个东西太玄妙了,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更不可能你说治就能好的。” “这样,我先开些化瘀通络的药,让他每日里按时服用,然后再看情况来复诊,届时我再根据他的情况再做药方上的调整。” 姜映梨也知道大夫说的是实话。 她看了眼如同孩童般天真的男子,她空间里的脑部仪器倒是有不少,可根本无法拿出来用,也是麻烦。 不过,她能针对脑淤血,配合开些特效药给他服用。 只是,诚然如大夫所言,脑袋太过精密复杂,根本无法预估好转情况。 老大夫已经去开药抓药了,姜青檀抱着脑袋,一脸愁苦,他转头看向姜映梨,期期艾艾道:“姐,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原先是想好了,哪怕恩人瘫了残了,他都会照顾对方。 可他万万没想过对方会变成个大“小孩”。 但想到当时他满头鲜血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姜青檀也无法置之不理! 姜映梨:“你想说什么?” 姜青檀挠了挠头,郑重道:“我欠恩人一条命,自当照顾他,直至他好转。” 只是,一、他没足够的钱财支撑治疗。 二、他要读书,没有精力照料。 三、对方排斥他,只肯黏着看护的金嫂子。 他已经在想是不是该退学,找一份谋生…… “砰!” “唔,姐,你打我作甚?”姜青檀捂住吃了爆栗的额头,泪眼汪汪。 “在你心里,你姐我是个很冷酷无情的人吗?” “当然不是。”姜青檀急忙反驳,他偷偷抬眼,尴尬道,“只是,这到底是因我……” 他怕连累姜映梨。 毕竟她已经出嫁了。 姜映梨无语,“阿檀,我有时候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对你姐夫见义勇为,又对你有救命之恩,咱们现在若是视而不见,那成什么人了?” 沈隽意也附和颔首。 “姐,姐夫……你们真是太好了!”姜青檀感动得双眸含泪,“可我们怎么照顾他?”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什么办法?” 姜映梨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金嫂子身边,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期间金嫂子神色颇有些为难,最后不知为何,还是点头应承了。 姜映梨走回来,“好了,等会咱们去租个房子。” “为什么突然要租房子?”姜青檀不解,“是恩人要住吗?我们那还住得下,我可以把我的床让给恩人,自己打地铺的。” 此时,药堂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无意间抬头,觑见姜映梨的身影,眨了眨眼,试探地喊道:“姜姑娘……” 姜映梨偏头望去,就看到个有些眼熟的妇人,初始还没反应,直到对方惊喜地凑上来,“真是姜姑娘啊!好巧,上次的瓷器你用得可趁手?” 姜映梨这才恍然大悟,“是苗婶子啊,你们这是……” 苗婶子指着跟在身后的苗壮,他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是我家娃子前阵子邪风入体,什么土方子都试过,咳嗽一直不见好。今早咳得痰都带血丝了,可怜见的!这不来让大夫开两贴药喝喝。” 也就是姜映梨上回大方付的钱,他们才敢带孩子来药堂,不然他家宝儿还得喝枇杷叶煮水。 姜映梨觑了眼蔫蔫的小孩子,职业惯性地问了句:“可有发热?” “前天夜里有些,昨日退了。姜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苗壮刚回话,突然就看见从后堂追着金小光母子跑出来的男人,他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哎呦喂,这不是大黑豚吗?他怎么在这?” “你叫他什么?”姜映梨惊愕。 姜青檀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黑豚啊!”苗壮老老实实回道,“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壮,力气还大,我们大伙儿就都叫他大黑豚。” 姜映梨:“……” 好好的人叫什么猪名? 姜青檀一脸幻灭:“……” 他以为英勇无比的英雄,也会有个响亮的名字! 沈隽意反应过来,问道:“您认识他?” “是啊!”苗壮见男子亲亲热热的凑到金嫂子母子跟前,感慨道,“大黑豚失踪那么久,我们还以为他出事了。没想到他找到了婆娘孩子,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让我们担心了好久!” “他是你们村的人吗?不知您可知他家眷在何处……” 沈隽意一叠声问了好几个问题,苗壮被问得一脸懵逼,半晌,他扭头望过去,惊愕道:“所以,那不是大黑豚的婆娘孩子?那他岂不是在轻薄人家?” 姜映梨和沈隽意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尴尬和无奈。 “事情有些复杂……我们慢慢说。” 第一百二十章 办法 苗嫂子把孩子抱去看诊,苗壮则留下来跟姜映梨等人解释起大黑豚的来历。 “大黑豚原先也不是我们村的,他是我们村长从城里回来的路上,从黑沙河救回来的。那条路去年很多匪徒,年前朝廷才去剿了匪,不过也有些流窜的匪徒,总是爱抓这些落难的商客。” “等他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叫什么豚,大夫说他在河里撞了头,以后可能会想起来。” “大黑豚自己也不在意,村长看他可怜,就给他落了户,分了半亩荒地给他种。” “前阵子大黑豚跟着村里人去挖矿,攒了些钱,他说想进城买些过冬的物件,结果一直不见回去。村长担心他,还组织我们找过他,找不到还报了官,也没有音讯。我们还以为他找到家人了呢!” 说到这,苗壮好奇地觑了眼脸色苍白,但精神头却很是不错的大黑豚,“只是大黑豚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姜映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她没想到这大黑、咳咳,大黑豚还不是头一回失忆,二次脑部受创,从失忆到失智……如此一来,那就更难办了! “恩公,他都是为了救我……”姜青檀哽咽着把情况说了一遍。 苗壮听着唏嘘不已,“哎,大黑豚就是热心肠,之前我忙不赢,他还帮着割过稻子……老天爷不开眼啊!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大黑豚在村里倒还有一间茅草屋,半亩荒地,就是种不出什么东西。”他继续道,“但大黑豚力气大,又会打猎,以往他农闲总爱去山上蹲着,总是能打到不少猎物回来。” 姜青檀越听越觉得恩人能干,越发感觉愧疚,他挠了挠头道,“我会照顾恩人直到他好转痊愈的。” “是的。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让他单独一人,我们也不放心。”姜映梨回道。 她还以为能从苗壮这得到些有用的讯息,结果这大黑豚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大家都对他一无所知。 那现在只能按照原先想的办法做了。 “多谢您了。”沈隽意看向苗壮,“若是想起这位公子其他消息,或是有人来寻他,劳烦您给我们送个消息。我们是天水村的人,抑或是去云麓书院寻沈隽意或者姜青檀也可,我们必有酬谢。” “应该的应该的。”苗壮见他穿着儒衫,俊俏又有礼,颇为受宠若惊。 毕竟,读书人向来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于跟他们这些大老粗说话,还这般有礼貌。 随后,姜映梨又去找中人高七租院子,这回她要租独门独户的,院子可以小些,最好离沈隽意他们住的院落不算太远的。 虽然条件有点多,但高七还是找到了合适的院落,只有两间正屋外加一个小耳房,有独立的厨卫,且离沈隽意他们住的地方走路大概半柱香的时间。 就是租金有点贵,一个月要三两银子。 至少姜青檀一听掉头就要走,“太贵了,姐,不然让恩人住我们那吧!大不了,我们跟郁齐光说说,让他跟我们睡一屋,他那间让给恩人,我打地铺就成……” 郁齐光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映梨就回道:“瞎说什么呢!让大黑……让你恩人住那,你们谁照顾得了他?你们几个还能不能好好上学了!听我的,我都安排好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高七,“我们租了。先定个半年吧!” 她也不确定大黑豚何时能好,只能先这样了。 利落地交完租金,就拿到了租赁契书,姜映梨捏着空了一半荷包,深吸了口气。 赚钱,还是得赚钱啊! 高七好奇地看着院子:“你们恩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当然不是。” 高七奇怪,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金嫂子开始从大杂院搬家了,大包小包的往外头拎,院内其他住户好奇之余,少不得闲言碎语。 “这是交不起租金,打算跑路了吗?” “瞧着不像。我看到外头停着辆牛车给她拉东西,车夫是个男人……” “哎哟,这果然寡妇守不住就能过好日子啊!” …… 对此,金嫂子充耳不闻,只专心搬家。 高七感激之前金嫂子的援手,见此,帮她搭了把手。 金嫂子低声道:“谢谢。” 高七摆摆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你确定要帮他们照顾那个男人吗?那样的话,你的名声……” 金嫂子抿唇,垂着眉眼道,“东家人很好,给的工钱也高,还包吃包住,我也能照顾小光。而且,她还说以后可以让人教我孩子启蒙……再来,那个人伤了头,现在跟小孩子一般,我不会有事的。” “至于名声……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抬头看了眼高七,“高兄弟,谢谢你帮我。” 她这辈子活着也就为了孩子了,只要孩子能过好,她吃点苦都不算什么。 而被赶出家门后,也就高七愿意偶尔接济她一二。 等搬到新家,看到宽敞安静的院子,金小光牵着他娘的手,怯生生地抬头道,“娘,这是我们以后的家吗?” “是啊,以后住在这里,你开心不开心?”姜映梨低头摸了摸金小光毛茸茸的脑袋,头发很细很顺滑,手感很好,她没忍住,多薅了一把。 金小光弯了弯眉眼,刚想笑,又扭头看向他娘。 金嫂子也没想到姜映梨竟这般阔气,租了独户小院,租金怕不是也不便宜。 她忐忑道:“东家……” “不用客气,我叫姜映梨,你随他们叫我阿梨即可。”姜映梨拿出一串钥匙,递过来,“这是院子的钥匙,租了半年,钱已经付过了。接下来,就拜托你照顾他了,。” 随后她又拿出一两银子,“这是这个月的伙食费,你们先用着,不够再说。记住多给病人吃新鲜的肉蛋,果蔬,还有药也别忘记催着他吃。至于复诊,我们会带他去。” “若是有急事,就去找我弟弟阿檀他们,他们会帮你解决的。” 她这段时间也关注过金嫂子,看她做事麻利细心,为人善良内敛,这才敢放心长期雇佣她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家 等把大黑豚安排妥当,天色都开始暗了。 姜映梨他们便打算回村里,金嫂子迟疑了下,喊住了她:“姜姑娘,你们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姜映梨愣住,摇了摇头,“不了。本来该留下给你们庆贺下乔迁,以及大、大黑豚痊愈,只是学院难得放假,天也不早了,我们还赶着回家呢!” 她还真不习惯叫大黑豚的名字。 金嫂子想想也是,便也没有留他们。 天际暗沉,寒风凛冽,姜映梨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明儿个冬至,我们先买点吃食回去吧!” 沈隽意没有意见,几人又去了趟市集,可能是因为要过节,肉摊上不剩什么好肉了,只有最后两斤猪肉,外加一副猪肺和一副猪大肠。 姜映梨干脆全都要了。 猪摊老板见此,喜笑颜开,赶紧拿草绳捆住,又用干荷叶包住,“姑娘,八十五文。” 姜映梨刚要掏钱,姜青檀急忙道,“姐,咱们买点肉包饺子就够了,做什么还买下水啊?这些处理起来又麻烦,味道甚是腥臊,都是那穷苦人家买回去尝尝荤腥味儿的!” 郁齐光也觉得有道理,“是啊。我是听说西南有些酒楼大厨做出来兴许味道还行,可咱们不知道方子的,肯定做得不好吃!没得浪费钱,你们还不如省着多买半斤肉!” 他听人提过,西南地带贫困,那边才爱吃内脏替代肉类,或者是那病了不得已的,才会吃这些脏东西。 只是在清傲的读书人看来,带味儿的东西吃久了,难免身上也会沾染上一些,故而哪怕是穷困,也是决计不尝的。 猪摊老板怕姜映梨不肯要,连忙道,“姑娘,我这马上要收摊了,就少收你五文钱吧!这猪肺本来是我留着给人回去做汤的,结果他买了排骨,就给剩下了。但这可都是新鲜的,只要做好了,味道不比肉味差!” “那就多谢老板了!”姜映梨闻言眉开眼笑,痛快地付了钱,她扭头看向几人,“等回头做好了,你们尝尝看就知道了!走吧!再买点东西,咱们就回去了。” 因为明天是冬至,想到家里还有两个老太太,特别是宁老太太最是嘴刁,除了粮食,姜映梨还去买了些糕点和果脯。 郁齐光是不打算回去的,他本来就是一个人来求学,自从他在柳城租了房子,就把镇上的房子退了租。 所以,最后也就姜映梨三人租车回了村。 姜映梨本来是要给胡掌柜送钱的,可回去时天色太晚了,药铺也关了门,便直接回村了。 虽然胡掌柜已经来沈家送过消息,李玉珠还是颇为担心,夜里关门时,总是要在家门口望一望的。 宁老太太见李玉珠又站在门口,往火盆里丢了两个小红薯,“这么晚哪里会有人!外头多冷啊,你这病才好,仔细又寒风入体了,过来烤火。” 农家也不需要炭火,用的就是柴火,也亏得姜映梨先前囤了不少木柴,不然她们两个老太太去爬山砍柴,也是难为人了。 李玉珠叹了口气,反手把门合上,“之前人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只余咱们两个,怪冷清的。” 也亏得还有个宁老太太作伴,不然怕是要更冷清了。 “明儿个就冬至了,这过节学院都不给放假的吗?” 宁老太太斜睨着她,又添了两块柴火,搓了搓手,“科考哪里那么容易,全国多少学子,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都不为过。莫说是过节,过年都得寒窗用功,有什么稀奇的。” 她奇怪的是姜映梨竟一直没回来! 有阵子没见,她还怪想这小胖妞在的日子,至少她在家伙食会更好。 正说着小话,门口突然传来了细小的声音,李玉珠竖起耳朵,“宁姐姐,外头好像有响动,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风声吧!”宁老太太不以为然。 话音刚落,门骤然被拍响,随后是沈隽意低沉悦耳的声音。 “娘,开门。” “我就说嘛,哪里有冬至不放假的……”李玉珠一喜,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跑去开门,“太好了,你们回来了!怎生折腾到这么晚……” 沈隽意一身料峭寒风:“娘,我们先进屋,外面风大!” “是是是,都快进来,屋里生了火。”李玉珠连忙让开位置,让几人赶紧进来。 姜映梨冻得脸颊通红通红,身体都冻麻了,她跟姜青檀手里都提了不少东西,进来后,就统统放到了桌上,堆得桌子都满满当当的。 李玉珠肉疼:“回家怎生还买那么多东西,怪花钱的……” 姜映梨吐了口白气:“明儿个过节,您不得往姥爷家送些节礼吗?就随便买了些。” 李玉珠听着,嘴上虽然责备,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她搬了凳子给三人坐下,温声问道:“吃过饭没?” 他们赶着回来,还真没吃晚饭,姜映梨搓了搓发凉的脸颊,“我去做……” “不用,你烤火暖暖身子,我去就行。夜里吃馒头容易积食,我给你们下个疙瘩汤热乎热乎,再烧点热水洗个澡驱驱寒。”李玉珠说完,挽起袖子,就往厨房去了。 姜青檀眨了眨眼,凑过去跟姜映梨悄声道:“姐,我看大娘现在对你很不一样诶!” “有什么不一样的!”姜映梨睥着他,没想到他竟还挺敏锐的。 沈隽意也看出来了。 他娘平日里对着姜映梨虽然算不得恶言相对,脸却是板着的,如今和颜悦色,实是天差地别。 虽然他也乐见其成,却也有些好奇前阵子发生了何事,才让他娘改观如此之大。 宁老太太低头用木棍从火堆里扒出来两个烤得焦黑的红薯,“喏,先吃点垫垫肚子。” “多谢。”沈隽意回神,捡起一个大的,拍掉灰尘,给了姜映梨,自己则选了小的那个,掰成两瓣儿,塞给了眼巴巴望着的姜青檀。 “谢谢姐夫。”姜青檀嘴甜道,三两下扒掉皮,急吼吼就往嘴里塞,结果烫得嗷嗷叫。 姜映梨无语,“你急什么?慢点吃。” “我,我哪想到这么烫……”姜青檀捂着烫红的嘴,泪眼汪汪。 也不知道会不会起泡! 宁老太太也觉得他不大聪明,“才扒出来的,怎么会不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姐一口气能吃五个馒头! 疙瘩汤是用鸡蛋花打的汤,里面撒上了翠绿的青葱,配上白白胖胖的面疙瘩,清清白白的,甚是清爽鲜美。 寒夜里吃上这样一碗热汤,身体都变得暖融融了。 李玉珠坐在一边看着三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心疼道:“慢点吃,慢点吃,仔细着烫到。回来路上远,也不提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其实也就是姜青檀吃得不顾形象,沈隽意两人还是慢条斯理的,他哼哧哼哧地喝了口汤,才抽空回道:“今天我们都忙死了,根本没惦记上这茬,到了镇上天都黑了,就想着赶紧到家,顾不上吃饭了……” “还有,大娘,您这面疙瘩做得真好吃啊!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疙瘩呢!” 有人待见自己做的吃食,便是对做饭人最大的赞美了。 李玉珠微笑道:“那你多吃点,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去做!” “谢谢大娘!” “不用,吃我的。”姜映梨刚吃了个红薯,已经差不多了。 面疙瘩上桌后,她也没着急吃,而是在等凉,见姜青檀风卷残云已经吃完,她便把碗里一半的面疙瘩汤分给了他。 李玉珠连忙道,“这是给你的,你自己吃。阿檀这,我再去给煮几个鸡蛋,你别担心。” 说着,她以为姜映梨是想省粮食,忍不住絮叨道,“你最近脸都瘦尖了,可不能再不吃东西了。我已经把后头的菜地都开出来了,等开春咱们再给那两亩田种上粮食,以后家里肯定不愁没饭菜吃的。” 这阵子李玉珠也没闲着,她身子好转后,就闲不住,已经跟隔壁廖婶子要了些菜种种下,若不是现在不是种粮食的季节,她都要去翻地了。 姜青檀想起发胖后姜映梨因为太能吃没少被家里骂饭桶,后来更是一气之下减肥过度饿病的事。 他也忍不住劝道:“姐,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你还是得多吃点,不能为了好看随意减肥,平安健康最重要!你忘了你饿病了,大夫怎么说的吗?” “大夫说,你不能饿,不然容易出事。” 先前姜映梨饿得吐血,姜家人不肯治,还是姜青檀背着她去找的村医,哭着给人磕头求着人给看的病。 当时,他还以为姜映梨要死了,吓得不得了! 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呢! 闻言,连沈隽意也抬头望来,一本正经地打量了她一眼,回道:“好好吃饭,不用减肥,现在就挺好。” 就连旁边慢悠悠烤火的宁老太太也扭过头,“能吃是福,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姜映梨:“……” 她依稀记得原主似乎有过一次得了胃溃疡,但她是医生,自然不会犯跟原主这样的低级错误,都会科学减重。 更何况,睡前垫底就够了,没必要多吃,对身体也无益。 她无奈道:“……可我真的吃饱了。” “不可能。姐你以前能一口气吃五个大馒头,一个红薯进你肚子都不够回响的。”姜青檀不假思索地拆台道。 他口里的大馒头是比男人拳头还大的,便是沈隽意也只能吃两个。 沈隽意惊讶回头。 姜映梨拳头都硬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看向姜青檀:“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都是往事,他还非要扯后腿提这些做什么? 姜青檀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我,我是说我,我一口气能吃五个大馒头不待喘气的,对,我特能吃!姐,你不吃了是吧?给我,我能吃,我还饿着呢……” 说着,他就端过姜映梨跟前的碗,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姜映梨忍不住捂住了头。 这哪里来的傻憨憨啊! 李玉珠倒是听进去了,她想起之前战战兢兢只吃小半碗饭的姜映梨,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盯着她吃饭。 等吃过饭,几人又纷纷去沐浴洗漱,等到一切弄完,夜色愈发黑了。 沈家的修缮已然进入尾声了,至少现在大家都不用挤在一起睡了,可以各自拥有房间了,但偏生家里没有足够的棉被。 当初沈家分家,只给分了三床被子,都是旧棉花被,并不是特别暖。 此时,姜映梨才想起还没买棉花被。 但今夜总是得对付过去,李玉珠和宁老太太一床,姜青檀一床,沈隽意和姜映梨一床。 沈隽意没想到,在城里跟姜映梨分床睡,回来后,地方宽敞反而要一起睡。 他倒不排斥,就是想起先前的种种,有些挺羞赧的。 宁老太太见他面色有异,挑眉问道:“怎么?你难道想跟阿檀那小子睡?” 姜青檀探头道:“我晚上睡觉不大老实,姐夫只要不嫌弃我就行……” 姜映梨:“……我都行。” 虽然她怕冷,但一个人睡也挺好的。 李玉珠也望过来,她先前是不想两人同床共枕,如今她接受了姜映梨,自然也盼着早日能抱上孙子的。 沈隽意脸皮薄,耳朵尖有些发红,转身进了姜映梨的房间,语气尽量平静道:“……大家都睡吧。” 姜映梨跟在他后面进来,动作麻利地把床铺了,把两个枕头分开,拍了拍道,“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沈隽意:“……都可以。” 姜映梨看看他的伤腿,“你睡里面吧!免得我不小心压到你的腿。” 沈隽意也没拒绝,他坐下后,挪到床里面,盖好被子后,姜映梨就钻了进来,瞬间被窝里都是她的气息,不是书里说的属于姑娘家香香甜甜味道,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苦香味。 虽然先前在客栈有过一回同床共枕,但当时是两个被窝,这还是头回睡一个被窝。 沈隽意有些紧张,身体绷紧如弦。 姜映梨离他有半臂距离,搓了搓冰凉的手,“沈隽意,我知道你读书很忙很累,但腿的复健不能落下。争取年底丢掉拐杖,明年开春行动自如。” “嗯。”沈隽意轻轻应着,等着她继续说话。 结果姜映梨累得根本没聊天的欲望,她打了个哈欠:“好困,快睡吧!明天冬至,还好多事情要做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冬至 翌日,冬至。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太累,姜映梨一觉睡到大天亮,慢悠悠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了沈隽意的身影。 整床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她自己卷走的,还是沈隽意起床时给她掖好的。 姜映梨打个了哈欠,爬起来刚掀开被子,就被冷空气冻得一个激灵。 她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出来,李玉珠已经在厨房做早饭,宁老太太坐在灶台下烧火。 见到她,李玉珠招呼道:“起来了?锅里有热水,你去洗漱洗漱。等会就能吃早饭了!” 姜映梨注意到锅里熬的是红薯粥,“今天冬至不吃饺子吗?” “早上来不及,先吃粥对付对付。晚上咱们再包饺子!”李玉珠回道。 姜映梨:“那我想吃芹菜猪肉馅儿的。” “成。”李玉珠笑着看向宁老太太,“宁姐姐想吃什么馅儿的?” “我想吃虾……”宁老太太话说到一半,转口道:“唔,香菇猪肉馅吧!” “好。” “沈隽意呢?”姜映梨好奇道。 “阿隽他就爱吃白菜猪肉馅儿,他不大爱味重的。”李玉珠对自己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姜映梨:“阿檀还没起呢?” “这孩子很是勤快,早早起来背了会子书,就去挑水了,你看那半杠子水都是他挑的。”李玉珠说到姜青檀是满口称赞的。 从前因为姜映梨,她对姜家人都有意见,但接触后,她发现姜青檀心眼实在又勤快,嘴巴还甜,故而现在也很是欢喜他。 姜映梨觑了眼半满的大水缸,拿脸盆倒了热水,端着出去洗漱了。 期间姜青檀又挑了满满两桶水回来了,他本来还想出去,被李玉珠给喊住了,“阿檀,别挑了。马上吃早饭了,你擦擦脸,咱们该吃饭了!” 姜青檀这才作罢,也端了水出来,碰见同样在屋檐下边洗漱边盯着沈隽意在院子里做复健的姜映梨,他高高兴兴地挪了过去。 “姐,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姜映梨见他脸红通通的,探手捏了捏,触手一片冰凉:“你冷不冷?” “不冷。” 姜映梨不信,她蹙了蹙眉,暗暗想着还是得赶紧弄点新棉花回来,给姜青檀他们都添上棉衣,还得把家里上下的被褥都给换新的。 吃过早饭,就得往桂花村的李家送节礼了。 先前因为沈家没分家,沈隽意因为又要读书,又要照顾他娘,还得分担家里的杂事,后来又断了腿,其实已经半年多没去过外祖家了。 这次既然放假,当然得去一趟了。 姜映梨昨天就把节礼买好了,除却肉糖糕点这些,她还从箱笼里拿出了两匹花色稍重的布,这份节礼已经称得上是贵重了。 沈隽意看到后,上前把两匹布帛抽出来,“这布是何夫人专门给你准备的,不能送出去。” 何夫人以给他赔罪的名义,送了一箱笼的东西,显然都是给姜映梨的。 姜映梨抿唇:“我已经有新衣服了。” 她不需要何夫人的补偿。 听到是何夫人送的,李玉珠立刻打圆场子道:“上次就送了布了,这次可别再送了,你姥姥肯定不收的。咱们冬至送些吃食当节礼就足够了。好了,你们快去换衣裳,我们今日早去早回!” 姜青檀和宁老太太自然是不去送节礼的,就留着看家。 而姜映梨和沈隽意换好新衣服,看到两人精神抖擞的模样,李玉珠很满意,租了牛车就前往了桂花村。 到了李家后,李嫂子正在外头喂鸡,见到牛车上几人,她连忙欢喜地冲屋内喊道:“爹,娘,玉妹妹和阿隽来了!” 李父李母冬至都没出去,也就两个儿子出去地里转悠了,闻言,两人急忙从屋内冲出来,见到丰神俊朗的外孙,李母第一时间围上前来,眼眶微红地拉着他直打量。 “阿隽,真的是你啊!你这孩子,都半年多没来了……” 沈隽意见到疼爱自己的长辈,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声音都软和了许多,“姥姥,让您担心了,是阿隽的不孝,下次不会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随之而来的李父,“姥爷,您身体可安好?” 李父见到外孙,心情激荡:“好好,姥爷好着呢!” 此时,从李父李母身后挤出来个十六七岁的秀美姑娘,她眼眸闪亮:“阿隽表哥,许久不见……你腿怎么了?” 李芳菲本来正目光贪婪地盯着沈隽意,视线下移就注意到他手里的拐杖,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李母也发现了,她紧张道:“阿隽,你这是受伤了?怎么弄的?可看过大夫?” 沈隽意声音沉着淡定道:“这是我上山打柴摔伤的。已经看过大夫了,没什么大碍。” 李玉珠看了眼姜映梨,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娘你别担心,大夫让阿隽好生修养就成。” 姜映梨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虽然不是她所为,但也是原主做的。哪怕已经治好了,但每回提起,她也挺过意不去的。 闻言,李母这才松了口气,她瞪了眼闺女,“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得好生养着。你好生给阿隽补一补,可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李父也蹙眉道:“上山危险,阿隽是要读书的人,这次是运气好,若是真摔伤了,落下个残疾怎么办?科考可不兴用瘸子的。以后若是家里没柴火了,让人托句话来,我让你舅舅他们过去帮忙。” “对啊。阿隽表哥,我可以让我爹去给你砍柴。你这读书人的手,哪里能做这些粗活啊!”李芳菲说着凑过去,暗示道:“其实我也会做这些的。” 她心里一直装着沈隽意,是巴不得能去沈家帮忙,以此生情,哪怕沈隽意有妻了,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特别是在见到姜映梨本人后,她更觉得自己才配得上沈隽意。 姜映梨闻言,挑了挑眉,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略略避开,扯了扯唇角,“不用劳烦舅舅。眼下家里还是忙得过来的。” 李嫂子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她连忙打圆场子道:“都别杵在外头了,这北风冷着呢,大家先进屋坐,我去点个炭火盆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喜欢你! 等进屋烤火没多久,李福瑞两个舅舅也从地里回来了,两人见到外甥也颇为激动,与李父拉着沈隽意一起问功课业问日常。 李母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去灶房帮着做饭,李玉珠连忙也起来,“娘,我跟您一起。” “你身体不好,难得回来就好好歇一歇。这里有我跟你嫂子们呢!”顿了顿,李母看向正凑在沈隽意跟前献殷情的李芳菲,脸色微沉道,“芳菲,没看你娘和大伯母忙不过来嘛,快去帮忙。” 虽然李母曾经也盼着孙女能嫁给外孙,亲上加亲。 但如今外孙已然另娶,虽然瞧着不般配,但女儿他们没意见, 她也不会去做这个恶人,更不能坐视孙女在这腻歪。 李芳菲闻言,扭了扭身子,不悦地抿唇道:“奶奶,我正陪表哥说话呢。再说了,我又不会炒菜……” “不会就学。都是大姑娘家了,不会下灶房还是美事不成?”李母可不惯着她的臭毛病,“你表哥是男人,自是跟你爷爷他们有话说,要你做什么陪。快去!” 李芳菲被说得脸色涨红,又见姜映梨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沈隽意更是只顾着低头回答李父的问话,不曾抬眼帮她说半句话。 她心中霎时又羞又恼,捂着通红的脸,委屈地跑了出去。 李方氏刚从灶房出来,见到女儿忙喊了声,“芳儿,你去地里扭两棵白菜回来。” “不去。”李芳菲带着哭腔回完,飞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啊?”李方氏愣了愣,刚要跟进去看看,恰好李母也从正屋出来,“老三媳妇,面发好了吗?饺子皮擀了没有?” “还没呢。”李方氏也没了心思追女儿了,连忙答道,“这不是缺些菜嘛,我正打算去菜地一趟。” “嫂子,要哪些菜,我去菜地里摘!”李玉珠跟出来,又转向李母说道,“娘,我身体好着呢,摘菜总是没问题的。” 李母这回没阻拦,拿了菜篮子给她,又告诉她要摘那些菜,末了,看着女儿单薄的身板,担忧道:“你要是提不动,就少摘些。” 闻言,李方氏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出声讥讽道,“我看还是喊我家芳儿去,她虽然头疼犯了,但也别累着咱家金贵的姑奶奶。” 没良心的老太婆,尽心疼自己闺女,她们这些儿媳妇就使劲儿折腾! 李玉珠听出她的不满,尴尬道:“不,不用,弟妹,我能行……” 姜映梨一个姑娘家留在屋里跟几个大老爷们也没话讲,便也从屋里跟着出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忙的,见此,她上前接过李玉珠手里的菜篮子,笑眯眯道:“我力气大,我陪着去。” “对对对,有阿梨呢!”李玉珠霎时解了围,拉着姜映梨就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李方氏啐了口,暗暗骂了句“尽会偷懒”,趁着李母没发脾气,又迅速缩头躲回了灶房。 虽然知道李方氏的德行,李母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李方氏这人最是小家子气,平日里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尽挑剔些有的没的。 女儿半年多没回来,两回都带了许多东西上门,又是大病初愈,她难免就心疼上两分,到了方氏嘴里反倒是她偏心,李玉珠躲懒了。 李家菜地离得不算太远,就在村里河流附近,李玉珠逃到菜地这才松了口气,她是真跟三弟妹不对付。 姜映梨觑了眼她的脸色,转开话题道,“哇,姥姥家种了好多菜啊!” 李家有一亩多菜地,乌泱泱种得密密麻麻的,哪怕是冬日里也很是生机勃勃。 李玉珠:“是啊。我娘最是擅种菜,往日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青菜了。” 姜映梨指着一颗巨大如盆,通体乌绿的菜,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菜?” 现代的很多菜都是改良种,她还真没见过这般奇特的菜。 李玉珠已经开始拔萝卜,闻言看过来,“这是塌塌菜。怎么也冻不死,所以冬日里大家都会种一些。姜家没种么?” 姜映梨尴尬地挠头,“……我不大记得了。” “那扭一棵回去尝尝,它清炒很是鲜嫩肥美,好吃着咧!”李玉珠说着就手脚麻利地摘下了一棵。 等到摘了满满一篮子的菜,两人拎着往回走,刚好碰上村里有人从河里钓鱼回来,姜映梨看到桶里活蹦乱跳的鱼,脑子里就出现鱼的各种吃法,忍不住说道:“这鱼真肥啊!肯定好吃。” 闻言,村人脚步一顿,“要买吗?” 姜映梨见此,便跟对方攀谈了起来,最后以五十文的价格买了两条大草鱼,用草绳捆住鱼嘴,跟李玉珠高高兴兴地提着回去了。 李玉珠本来嫌贵,但看姜映梨想吃,便又住了嘴,只是对那五十文倍感心疼。 家里现在还欠着胡掌柜的钱呢! 看来,她得赶紧把绣活捡起来! 李芳菲歪在床上难过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儿起身,一出房门就看到姜映梨两人有说有笑地回来,嘴角不禁一垂。 李玉珠手里提着菜篮子,见到李芳菲,弯唇笑道:“芳儿,你娘说你头疼?好些了吗?” “好些了。”李芳菲愣住,勉强笑了笑。 李嫂子端着盆出来倒水,闻言,撇了撇嘴,她清楚李芳菲是又发懒症了,一个大姑娘家成天用头疼当借口,也不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影响说亲。 她也不挑破,只是扭头看到姜映梨手里提着两条鱼时,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鱼?” “跟村里人买的。”姜映梨回道。 “太花钱了,家里还有肉呢!” 李玉珠笑道:“那就再打个鱼头汤,这个最是补脑补气,也给芳儿补一补。就是忘记摘葱了,我再去一趟菜地。” 姜映梨道:“我去吧!您去帮帮舅母她们。” 李玉珠也没拒绝,倒是李芳菲突然道:“你不认路,我带你一起,我娘也让我扭白菜。” 说完,她就不顾李嫂子的喊话,飞快跟上了姜映梨的脚步。 姜映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望了她一眼,也没主动说话,直到去菜地摘完葱花,李芳菲又要去扭白菜,她才提醒了句:“刚才我们已经扭了两棵。” 闻言,李芳菲动作一顿,她拍了拍手,直起身来,语气排斥道:“我不喜欢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梅竹马的表妹 “哦。”姜映梨不以为然,扭身就往回走。 她又不是银子,要她喜欢干什么!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芳菲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傻眼,连忙小跑着追到姜映梨跟前,双手伸开, 拦住她的去路。 姜映梨无语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为何,李芳菲感觉自己气势似乎都矮了一分,她咬了咬唇角,她脱口而出:“你配不上阿隽表哥。阿隽表哥值得更好的姑娘,我若是你,就识趣地赶紧离开,而不是留在这丢人现眼。” 李芳菲自小就觉得沈隽意跟村里其他少年郎不同,所以早早动过心。 哪怕当年被沈父拒绝,沈隽意后来定亲又退亲,李芳菲还是没有放弃喜欢沈隽意,因为在她看来,沈隽意待自己是不同的。 只是她没想到,短短半年,沈隽意竟然娶妻了。 若是对方是个模样佳,身世好的,她也就认命了。 可偏偏姜映梨从头到脚,没有半分比得上她的,这就让她不忿了。 姜映梨挑了挑眉,她早知道李芳菲对沈隽意有意,本来还以为她找借口跟着,是有什么惊天骇地的言论,结果就这? 还不如何玲瑶呢! 姜映梨倍感没劲儿,“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让开,我要回去了!” 她抬手拨开她的手臂,哪知李芳菲在狭窄的田埂处没站稳,被她轻轻一碰,脚下一个踉跄,倒头就栽进了田里,摔了个大屁股墩儿,整个人都染了半身泥。 李芳菲手心火烧火辣的疼,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心口怒火也蹭蹭地燃了起来。 “肥猪,你竟然推我?” “别赖我,是你没站稳。”姜映梨才不背锅,只是听到对方的辱骂,她也没忍住,回怼道:“还有,我就是更好的姑娘!我配不配得上沈隽意,跟你更没有半文钱关系。” “你有意见尽管跟沈隽意说去,我没闲工夫奉陪。聒噪!” 说完,她也不伸手拉人,抓着一把葱花,就抬头挺胸,悠悠然扬长而去。 “你——”李芳菲气得咬牙切齿,低头看了眼被硬土疙瘩划破的衣裳,又望了眼半人高的田埂,她红着眼眶边爬田埂,边骂道,“肥猪,我要让表哥休了你!” 她这样粗鲁的人,表哥不可能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他一定是被逼的! 姜映梨刚回到李家,就碰到沈隽意,他一瘸一拐地上前,语气温和道:“去哪里了?” 姜映梨打量着丰神如玉的少年郎,想到前有何家首富之女何玲瑶,自毁名声也要嫁给他,现在又蹦出来个青梅竹马,打抱不平的表妹。 她心中不禁气闷,举起手里的葱,没好气道,“摘葱。” “你生气了。”沈隽意看出她的情绪。 姜映梨这会子不想搭理他,越过他要去厨房,却被沈隽意拉住,他蹙眉道,“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姜映梨扭头,答非所问:“沈隽意,你是唐僧肉吗?” “什么?”沈隽意没听懂。 恰逢这时,李玉珠从灶房探头出来,看到姜映梨连忙招手道,“阿梨,葱摘了吗?快,鱼汤要出锅了。” “来了。”姜映梨扬声应道,用了点力挣脱沈隽意的手,就飞快跑进了厨房,只余下满脸疑惑的沈隽意。 唐僧肉是什么? 不等沈隽意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到紧随其后,浑身脏污,踉踉跄跄回来的李芳菲。 对方看到他,眼眸先是一亮,旋即迅速蓄满泪花,可怜巴巴地冲过来。 “表哥,你要给我做主啊,那个……”她不想承认姜映梨是沈隽意的妻子,自然是不愿意叫其表嫂的,“那个肥婆推我,你看我的衣服都被划破了,手也弄伤了……” 说着,她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里被硬土疙瘩摩擦出的红肿伤口。 她本以为沈隽意就算不替她骂人出气,好歹会怜惜她几分,哪知道沈隽意闻言,立刻出声纠正道:“芳菲,她不叫肥婆,她的名字叫姜映梨,是你的表嫂。” “表哥!”李芳菲惊愕地抬头,“她,她那种人怎么配当我的表嫂?” 沈隽意突然明白姜映梨为何生气了,他脸色微微一沉,郑重道:“阿梨她温柔善良,细致入微,又聪明勤劳,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若不是她,我娘和我都不会有今日,何来的配不配之说?” “芳菲,下次再讲这样的话,我就生气了。” 沈隽意虽然外表看着寡言温和,但骨子里最是倨傲,这还是头回李芳菲从他嘴里听到对姑娘的夸赞,也是第一次被他直白呵斥。 瞬间,李芳菲的心被伤得碎了好几瓣儿,眼泪更是气得哒哒地直往下滚,“表哥,你为了她凶我?明明我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姜映梨那肥猪到底给表哥喂了什么迷魂汤? 沈隽意蹙眉,他没想到李芳菲竟抓着这么个重点不放,一时颇感无语,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此时,李方氏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从灶房嘀嘀咕咕地走出来,抬眼见到一身狼狈的女儿,她连忙紧张地跑了过来,“芳儿,你这是去泥地里打滚了吗?这新做的衣裳咋个弄成这样了,这是咋了,还哭上了?” 这新衣服还是上回李玉珠她们送来的布,三房以姑娘要说亲事为由,好不容易从大房手里抢来的,做了一身新衣裳给李芳菲,平日里她很是宝贝 。 也就今天冬至才特地穿上的。 李芳菲见到疼爱自己的亲娘,愈发感到委屈,泪水也流得愈发急了,她指着跟在李方氏后面端着一盆饺子出来的姜映梨,哭诉道:“娘,是她推我的。那么高的田埂,我差点没摔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为什么要我低头? 姜映梨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方氏闻言,脸色骤然大变,扭头冲过来,大耳刮子就往姜映梨脸上招呼。 “要死的混账畜生,你敢推我家芳儿!” 李方氏本来就对沈家娶姜映梨颇有怨言,加之觉得姜映梨随了李玉珠,对她不咸不淡,不如对李大嫂热切,现在又看到姜映梨对闺女动手,霎时心口满腔的不忿仿似都寻到了发泄口,倾泻而出。 姜映梨条件反射地迅速仰头后退,虽然险险地避开了脸,巴掌却重重落到了胳膊肘,那满盆新鲜出炉的饺子顿时唰唰全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沈隽意回神后,顾不得脚疼,立即三两步上前,把姜映梨护在身后,抬起头,面色不虞道:“三舅母,你这是做什么?” “阿隽,你没看到芳儿的情况吗?芳儿才是你亲表妹,你居然护着个外人,你是良性被狗吃了吗?让开,今天非要给我家芳儿讨个公道!”李方氏愤愤不平地挽起衣袖,意图给姜映梨一个教训。 “表哥……”李芳菲也是眼泪朦胧地望过来,心里却暗暗一喜,她没料到她娘这般刚猛护短,看到姜映梨要吃瘪,她只觉神清气爽,就是手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只是,她没想到沈隽意竟会帮姜映梨! 屋里的人被动静惊动,厨房里的李玉珠和李母等人纷纷跑了出来。 “这是搞啥子?” 李母看到撒了满地的饺子,是又心疼又气恼。 这可是全家的午饭,用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包的! 李玉珠小跑到姜映梨两人身边,紧张道,“阿梨,怎么回事?你伤到没有?” 李方氏气笑了,指着李芳菲道,“姐姐,你睁大眼看清楚了,伤的是我家芳儿。你的好儿媳把我家芳儿推下田埂!那么高的地方,芳儿摔下去差点命都没了半条,这腿都险些折了。” “还有,这身衣裳是才新做的,今天头回穿,瞧瞧都给霍霍成啥样儿了!” 李玉珠一愣,扭头看向姜映梨:“这是真的?” 不怪她有此一问,实在是听到腿折,她就忍不住想起儿子受的伤。 姜映梨抿唇,“我没推她。” 只是嫌她挡道,轻轻地拨开了她的手,哪知道她下盘不稳当,直接摔了下去。 “就是你推了我。我难道还能为了冤枉你,自己往下跳吗?”李芳菲急忙道。 “没错。”李方氏轻蔑地打量着姜映梨,“不干不净的贱妇,当我不知道你在你们梨花村的肮脏风评嘛?我可都听说了,你不但到处招蜂引蝶,阿隽的腿会出事都跟你脱不了干系……” 沈隽意脸色骤然一变,喝止道:“三舅母!” “怎么,说不得了?我还知道你们成亲的缘由是她打昏了她亲堂姐,替嫁来冲喜的,就这么个歹毒的玩意儿,也就你们家当宝!”李方氏扯长脖子,高声说道。 她不忿沈家另娶,当时为了弄清楚情况,可没少打听。 就是因为打听到了,所以她才越发生气,今天都没给沈家好脸。 她闺女被好人家姑娘比下去也就罢了,这么个从容貌到家世品德没一样拿得出来的,凭什么沈家还送到她们跟前扎心? 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她闺女吗? “够了。”李母脸色铁青地喝止。 “娘,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不信你问问姐……”李方氏说着就去扯李玉珠。 李母看女儿满脸尴尬,知道这话八成是真的,虽然心里不高兴,她还是板着脸,拨开了李方氏的手:“问什么问?好好的过个节,非折腾得家里鸡飞狗跳,惊动你爹,仔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芳儿去屋里换件衣裳,等会就吃饭了!” 李母希望过节就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此时便只想大事化小,轻轻揭过,而不是闹大了,让外人看笑话! 再如何,至少也该先吃饭,过了好节。 但这种顾大局的行为,落在李方氏眼里,就是李母偏心。 她激动道,“娘,我知道你向来偏心姐和阿隽,可芳菲才是你亲孙女啊!她差点摔死,为了沈家,你们连自家孙女都不要了吗?你可别忘了,沈家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亲戚……” 李芳菲也是满脸受伤,眼底都是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奶奶居然一点都不追究! 李玉珠也是两头为难。 毕竟是姜映梨有错在先,现在娘家又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她不想让爹娘为难,婆媳不和,更不愿让三房寒了心。 特别是那蔑视亲戚的大帽子盖下来,李玉珠跟李母一样,只想赶紧平息矛盾。 她急忙摆手辩驳:“三弟妹,绝对没有的事,我哪里会看不起自己的娘家啊!娘也绝对是疼芳儿的……” 说着,她拉住姜映梨的胳膊,催促道:“阿梨,你快给芳菲道个歉。” “娘。”沈隽意蹙紧眉头,一脸不赞同。 李玉珠瞪了他一眼,“你别插嘴。” 还嫌不够乱吗? 姜映梨胳膊颤了颤,撇嘴严词拒绝:“我不。” “阿梨。”李玉珠急了,“芳菲都伤成那样了,你低个头,咱们再给她赔件衣裳,这事就过去了。” 姜映梨望着她,微微皱起眉,心底浮起一抹难过,“您不信我?” 李玉珠不知道她纠结这个做什么,她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三舅母她就是这性子,今天过节,咱们是来做客的,何必弄得冤家冤,仇家仇的。你懂事点,顾全大局些,不要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行不行?就当我求你了!” 这是大部人的想法,为了一时安宁,忍气吞声。 但这不是姜映梨的处世之道。 她拨开李玉珠的手,慢慢道,“我没做错事,为何要为他人消气而道歉?这对我并不公平。” 说着,她望向李芳菲,“你说我推了你?” “要不是你推我,我怎么会从那么高的田埂掉下去……”李芳菲抬起下巴回道。 “我只是碰到你,是你没站稳,自己跌下去的。如果仅仅因为这个,我是可以跟你道歉。”姜映梨不等她露出得意的表情,她又疑惑道,“但是你为何不说,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推你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敢发誓吗? 这其实也是众人感到奇怪的点。 毕竟,两人是初次见面,按理说姜映梨也不该无缘无故推人才对。 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李芳菲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姜映梨面无表情说道,“是因为你拦住我的去路,警告我自请下堂,不然就让沈隽意休了我。” “什么?” “芳菲,这真是你说的?”李玉珠一脸愕然。 不只是她,除却李方氏,在场其他人闻言都是震惊不已。 这哪里是个正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李芳菲没想到姜映梨会直接说出来,她生怕沈隽意因此生气,抬头果然看他面色冰冷,她心中又慌又急,伸手想拉他:“表哥,你别信她……” 沈隽意恍然,原来姜映梨神色不对劲儿的真正原因在这! 他退后避开,眉头紧蹙,也有些不敢置信:“我先前就说过,这是我们夫妻之事,与旁人无关。你为何要与阿梨说这些?” “表哥……”李芳菲忐忑。 她以为姜映梨好面子,定然不会说出来,却不曾想她这般不厚道。 还不等她狡辩两句,李方氏看不得女儿名声受污,指着姜映梨怒道,“你个恶毒的孽障,推了我家芳儿不认账便罢了,还敢往我芳儿身上泼脏水!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说着,她就恼火地扑过去,好在沈隽意早有防备,迅速拦在姜映梨身前。 “三舅母!” 李玉珠和李嫂子也纷纷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暴怒的李方氏给拉住。 “弟妹,你这是干什么?” “快住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方氏却不依不挠,目光如钢刀刮过姜映梨,咬牙切齿道,“你个满嘴喷粪的畜生,我家芳儿是顶顶好的姑娘,不是你这个啥脏事都干得出来的畜生能比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这副肥猪样儿!” “滚!赶紧滚出我家!” “住口!”李母又惊又怒,“方氏,你说什么混话?你让谁滚呢!这个家还没来轮到你来做主!” 李方氏见李母护着姜映梨,气得咬牙切齿,“娘,芳儿才是你亲孙女,你还帮着外人?要是她毁了名声,咱李家姑娘有一个说一个,都别想落个好……” 当下讲究一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母一噎。 沈隽意没被带偏,他冷冷道:“若是李芳菲不说这些话,自然无碍。” 他连表妹都不愿意叫了,显然是烦了。 李芳菲听出他的意思,眼眶一红,热泪滚滚而落:“表哥,我没有……” “听到没有?芳儿说她没有!”李方氏恶狠狠地瞪着姜映梨,“定是你这个谎话精栽赃嫁祸……” 姜映梨面色平静,丝毫不受印象,她只抬眸定定看向李芳菲,淡淡道,“那你敢发誓吗?若是那些话是你所说,便舌生脓疮,毁容嗓哑。你敢吗?” 这誓言恶毒至极,让女子毁容可比让她去死还毒! 李芳菲脸色一白。 “你不敢!但我敢。”姜映梨举起双指,目光坚定:“我姜映梨方才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肠穿肚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映梨!”沈隽意气得出声喝止。 李玉珠也焦急地伸手堵住她的嘴,“阿梨,快别说了!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都不作数……” 李芳菲被她锐利如刀的目光和坦荡的誓言吓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当下人最是看重誓言,姜梨敢对天起誓,就表明她无愧于心,再对比李芳菲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蠢货,当真是什么都敢说啊!都是要说亲的年纪,还不知道收敛一二。 再说,她怎么不掰开脑袋想想我,沈隽意跟她是青梅竹马的亲表兄妹,要真对她有意,何至于轮到跟姜映梨? “好啊,李芳菲,你还学会搬弄是非了?你给我过来,还不快给你嫂子道歉!”李母揪起地上哭哭啼啼的李芳菲,推到姜映梨跟前,语气严肃道。 李芳菲哪里肯低头道歉。 她觉得自己没有一句话说错。 姜映梨根本配得上风光霁月的沈隽意。甚至,她连提鞋都不配。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李方氏,“娘,芳儿也没说错什么,他们两个本来就瞧着不登对啊。谁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你也闭嘴!”李母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头脑发昏,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缓过来。 她指着护短的李方氏怒道,“都是因为你惯着,你还有脸……你们两个,都给我道歉!” 李方氏磨磨蹭蹭地没动,悄悄刮了眼姜映梨,极其不甘愿。 啊呸,她可是长辈,给她低头道歉,她受得起吗?也不怕折寿! 姜映梨觉得很没意思,刚要说话,屋内的几个男人就冲了出来。 外头的动静终究是惊动了他们,本来以为只是普通起几句口角,大家也都习惯了,哪里知道越吵越大,未免惹来邻居看热闹,李父第一个坐不住。 见到院内的闹剧,李父皱眉,板着脸恼道:“大过节的吵什么吵,非要叫外人来看火光才高兴是不是?” 李父一出面,院内霎时都安静了下来,就是李方氏也不敢大小声了。 李福瑞快步走了过来,不解道:“芳儿这是咋了?” 李方氏瞪他,骂道:“没见你闺女被人欺负嘛,你还是不是人爹了?” 李福瑞一脸懵逼,还没来得及问,李母虎着脸拉开他,“你别管。芳儿,方氏,还不道歉!现在我的话都不肯听了,是吧?” 李母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她的话自然要听的。 李方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李芳菲是死也不肯跟姜映梨低头道歉的。 她心里对姜映梨的恨意达到了巅峰,与此同时,她对沈隽意也忍不住起了怨怼。 他们好歹是表兄妹,多年情分,他竟帮着外人欺辱她! 枉她记挂喜欢他那么多年! 实在是太过分了! 于是,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反骨,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就跑出了院子。 李方氏见此,仿佛找到了借口避开,跺跺脚,慌忙追了出去,“芳儿,你去哪?你可别想不开啊,等等娘……” 李福瑞也想跟上去,被李父给喝止住,他火大道,“让她们去!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好好过个节,非闹小性子,搅合得大家都不安生! 惯的她!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欢而散 一个热热闹闹的冬至,因为这场闹剧,最后闹得大家都没什么好心情了。 辛辛苦苦包的一大盆饺子也全撒了,李母很是舍不得,可刚才闹腾,很多饺子都给踩碎了,总不能这样再招待人了,只能忍痛收起来,回头丢去喂猪喂鸡了。 好在今天家里的菜准备得还算齐全,没有主食就下了几碗面疙瘩凑合,倒是也不算寒碜。 哪怕李大嫂很热情的招呼,桌上几人的胃口都不算太好,姜映梨也是勉强扒拉了几口饭就停了。 吃完饭,姜映梨几人就准备回去,本来她先前是想跟李家谈谈这几亩田地的种植情况的,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只能先行离开。 临走前,李母把李玉珠拉到一旁说悄悄话,李玉珠面上很是过意不去,“娘,今天真的是对不住,都是我家……” 她也不能违心地说全是姜映梨的错,故而低头搜遍身上,却只掏出了几个铜板来,她尴尬道:“本来该赔芳菲一件新衣裳的,但我出门身上没带钱……这点钱你先给芳菲,叫她别生气了,拿去买点零嘴。” “等我回头买了布,再给她做件新的送来……” 这钱还是先前姜映梨给她家用剩下的,她自己身体不好,现在也没绣帕子赚钱,实是囊中羞涩。 李母把钱推回去,虎着脸道,“那身衣裳都是你送来的布做的,赔什么赔,全家惯着她那臭脾气。不说这个,我有话要问你。” 她悄悄觑了眼站在院内的肥壮背影,压低了嗓音,“我且问你,关于阿隽媳妇,你三弟妹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李玉珠一怔,眼神游移道:“……娘,您怎么好奇这个?那,那都是外头瞎传的,你不是见过阿梨嘛,应该也有些了解……” “我就见了她两回,话都没说过几句,哪里来的了解。你也别急着否认,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李母眯眼打量着李玉珠,笃定道:“无风不起浪,外头传的怕都不是假的吧!” “阿隽的腿受伤跟她有关。” 李玉珠实是不擅长说谎,被戳破后,她紧张道:“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梨都改好了……” 得到确认后,李母再看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就气恼:“我从前只道你是善良,可没想到你还缺心眼!” “阿隽那条腿都伤成那样了,我个姥姥都心疼,你个亲娘还敢把人留在家里当儿媳。” “你是要膈应阿隽,还是要气死我啊!” 李母想到外孙叫人害成这样,女儿还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就心疼得厉害。 李玉珠被亲娘呵斥,缩了缩脖子,懦懦道:“……阿隽也愿意的。而且,阿梨现在是真心为我们好,娘,你看我身上的衣裳,还有给咱家送的这些节礼,都是她操办的,她……” “你别说了。”李母心口都气疼了,眼前发黑,她勉力摆了摆手,懒得跟糊涂的闺女多言,“我不管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回就罢了,下次阿隽要再有个万一,我是绝对饶不了她的,你也一样。” 外孙聪明伶俐,她也盼着能考出个名堂来,以后自家也面上有光,在村里也能叫人高看两眼,可不能被这样耽搁了。 “绝对不会的。”李玉珠见她直喘粗气,担心地慌忙来扶人,,“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去请个大夫?” “不用,老毛病了。”李母摇了摇头,踉跄着扶着床边坐下,“好了,别管我。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路上仔细安全。” 李玉珠劝了两句,没劝动,还被亲娘从屋里赶了出来。 沈隽意和姜映梨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李家其他人也在相送,李福瑞正拉着沈隽意说话,“阿隽,你别跟芳菲置气,她就那坏脾气,我回头一定拿柴火好生教训教训她……” 沈隽意蹙眉:“三舅,你与芳菲表妹好好说话就是,暴力不可取!” “好好,三舅听你的。”李福瑞见他没放在心上,也是松了口气。 李嫂子见到李玉珠出来,连忙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过去,“这里是娘叫我准备的,都是家里常有的,你拿回去。” 李玉珠注意到里面有条大鱼,她们今天买了两条,中饭只做了一条,这就是另外那条了。 余下是一些毛栗子豆类,她推拒不过李嫂子的热情,只能提着一堆东西,坐着牛车离开了。 而这边,李芳菲跑得飞快,李方氏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追到方氏娘家的村口,才好不容易抓住人。 李方氏的担心也变成了恼怒,“你跑来你姥姥家干什么?这大过节的,家里做了那么多大鱼大肉,你不去吃,非要去你姥姥家啃菜叶是不是?” 方氏娘家条件穷困,生的孙辈又多,又重男轻女,每回方氏带着节礼回来,都赶不上一口饱饭。 久而久之,除却拜年,其他佳节,她也只送礼,不带孩子回来吃饭。 “回去作甚?”李芳菲眼睛都哭肿了,她捂着脸往地上一坐,“没听见让我一辈子都别回去了嘛!我还哪里有脸活着,我看我死在外头才好叫他们高兴呢!” 李方氏见女儿哭得伤心,怒火又如水流泻而出,她蹲下了身,用衣袖给李芳菲擦眼泪,“说什么胡话!你爷奶说两句气话而已,你放在心上干嘛,要这样,娘不得死百八十回了。” “走,跟娘回去,那么多好吃的,可别便宜那些个饿死鬼!” “阿隽表哥不是饿死鬼!”李芳菲忍不住帮腔。 “你这死丫头!”李方氏气得直戳她脑门,“沈隽意都不顾念你,你还惦记他干嘛!走,娘回去就给你托媒,寻个比他更好的夫婿!” 先前李芳菲非要等着沈隽意,如今两人有缘无分,李方氏自然想铆足劲儿说个好人家,也好扬眉吐气。 李芳菲抬起红通如兔子般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不,我就要嫁给表哥。” 她不服! 她等了沈隽意那么多年,凭什么要被姜映梨那么讨厌的人摘桃子! “嫁个屁?沈隽意都成亲了,还要你上赶着给他做小不成?”李方氏瞪圆了眼。“你姑父从前那副嘴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绝对不可能低这个窝囊头!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家!” 这回,她也不怜惜闺女了,把人从地上拖起来,就气呼呼地往回赶。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包饺子 赶了半个时辰的牛车,总算是到家了,姜映梨呼口气,跳下马车,宁老太太听到动静探头出来,见到他们,惊讶地挑眉。 “不是要谈事情吗?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还以为要挨到天黑呢! 姜映梨避而不谈,反问道:“您用过午饭了吗?” “用过了。” “吃的什么?” “……红薯。”宁老太太视线游移,怕被挨骂,又补充道,“就我一个人,填饱肚子就成了。” 这些红薯是廖婶子家秋收后送来的,软糯香甜,宁老太太很是喜欢,平日里就爱在火盆里煨几个。 “红薯吃多了容易烧心,您这身体还是得悠着点。”姜映梨四处看了看,“阿檀呢?他不在吗?” 宁老太太撇嘴回道:“上午有个流里流气的人来喊他出去,说是他朋友,反正午饭都没见回。” 不然,她也不至于只吃红薯。实在是她不擅长做饭,一个人也懒得折腾。 姜映梨对姜青檀朋友的印象还停留在先前围堵沈隽意的那几个小流氓身上,闻言,她不禁皱紧眉头,“我去找找。” 沈隽意刚进屋,见此,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你腿脚不便,我自己就行。”姜映梨摇头拒绝,转身快步往外走,谁知,刚走两步,迎面就碰见蔫蔫归来的姜青檀。 姜青檀一看到她,眼眸瞬间亮了,咧着嘴就跟小狗一样摇着尾巴颠颠儿跑了过来,“姐,你回来啦,我跟你说……哎哟喂,姐,你干嘛拧我耳朵啊,疼疼疼!” 姜映梨揪住他的耳朵,脸色阴沉:“姜青檀,你能耐了啊!好好放个假,你不留家里温书学习,跑出去跟人鬼混,还有脸喊疼啊!” 姜映梨现在特别理解现代那些父母恨铁不成钢的心思。 她当初就是为了避免姜青檀成为游手好闲的流氓,这才把人送去读书,也不求金榜题名,好歹能多识些字,以后也多条路走。 再来也是人处的环境很重要,把姜青檀跟那些人割裂开,他才能好好走正道。 结果他还去找那些人,可不得叫人气恼嘛! “给我站好!我问你,你干什么去了?”她把人扯进屋,双手环胸,眯眼问道。 姜青檀看她生气,也不敢反抗,捂着通红的耳朵委委屈屈地贴着墙根站着,垂下的眼脸下,眼珠子滴溜溜转,“就以前那些朋友喊我去玩……当然,我都拒绝了的。” “骗谁呢?你一上午都没回来。” “是真的。”他缩了缩脖子,实话实说,“我,我就是去看望了下狗蛋。姐,你也知道的,狗蛋家条件不好,听说入冬前他娘还病了,他以前帮我也挺多的,他现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马上要下雪了,我看着不忍心,就去帮着砍了些柴火屯着。” 说着,姜青檀又扯下挂在后腰的一个网兜子,小心翼翼地抬眼,讨好道,“姐,你不是想吃芹菜饺子,我在山上采到了野芹菜。” 网兜里不但有野芹菜,还有新鲜的野蘑菇。 李玉珠连忙接过网兜,打圆场子道:“这野芹菜嫩的咧,一掐就出水,包饺子肯定脆爽好吃。宁姐姐不是还想吃蘑菇猪肉馅儿嘛,阿檀这孩子真贴心,都给摘回来了!” “那今晚咱们都有口福咯!”宁老太太也出声附和,又拍了拍姜青檀示意,“你小子做好事也不先跟家里打声招呼,你姐都担心了,还不跟人道声歉。” 姜青檀立马期期艾艾地蹭过来,“姐,我错了,我下次做什么肯定都跟你说的……” 他方才递网兜时,姜映梨就看到他掌心的红痕,以及手指交错的小伤痕,那的确是打柴捆柴火留下的痕迹。 她也知道那狗蛋家只有个眼瞎的娘,日子过得很是贫困清苦。 她只是怕姜青檀学坏,知道实情后,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也要给家里递声话,跑出去半天都没人影,大家都着急你。好了,去洗干净手,我给你伤口消毒擦药。” “好!” 姜青檀见她气消,脑袋上无形的狗耳朵又竖了起来,笑眯眯地大声应着,扭头跑了出去。 姜映梨颇为无奈。 这性子真的是! 宁老太太感慨:“年轻人就是精力好啊!” “阿檀那是性子好。”李玉珠笑盈盈道,“等会我就去擀面,晚上咱们吃饺子,喝鱼汤,迎冬至!” 沈隽意:“娘,我帮你。” “你不是要看书嘛?” “读书也不差这一会儿,难得放假,就大家一起剁馅包饺子吧!”姜映梨提议道。 李玉珠看了眼姜映梨,想起今天在娘家的闹剧,倒是也没拒绝。 姜青檀手上都是细碎的小伤口,也不碍事,只简单清理后,给喷了点云南白药就行。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包饺子了,只能在姜映梨的指导下剁肉馅、拌馅料了。 这两样都是体力活,把肉馅剁好后,分别伴着白菜,芹菜和香菇混和,为了口感更有嚼劲,需要一直往一个方向用力搅拌均匀至上劲,期间还得加入葱姜水来去腥,最后再加入调味盐。 而李玉珠则是把面团揉好,发好后,把搓成长条的面团切成大小合适的小剂子,让沈隽意擀成饺子皮。 还别说,沈隽意的饺子皮擀得厚薄均匀,张张都跟机器压出来一般。 姜映梨是负责包饺子的,她捏着饺子皮很是惊讶,“沈隽意,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啊!” 她以前看沈隽意做饭一般,还以为他是不擅长厨房活计的。 “还行。”沈隽意轻扯唇角谦逊着,眼底却掠过一抹少年气的得意笑意。 李玉珠笑道:“他小时候图好玩,家里一说做饺子,他非要帮着擀皮,开始是奇形怪状的,现在总算是有模有样了,也不算浪费了那么多面团儿。” “姐夫以前也调皮吗?”姜青檀听着很好奇。 他还以为沈隽意一直是这么沉稳内敛呢! 姜映梨惊讶地挑了挑眉,扭头看向沈隽意。 “他啊,小时候就是皮猴儿,别看表面端着,骨子里还是皮的,总爱听别人夸他,那会子他爹就说他耐不住性子,这样不会有啥大出息。”说到这,李玉珠想起早逝的丈夫,就有些唏嘘。 这时,宁老太太推了推旁边的姜映梨,岔开了话题,“你给我看看,这样包行不行?” 她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包起饺子来就歪七扭八的,不是馅料多了撑破了皮,就是力道捏太重封不好口。 姜映梨只能手把手教她,总算是在天黑前,把饺子都包完了。 第一百三十章 过节 既然主食吃饺子,配菜总是要两个的,姜映梨还买了一副猪大肠和猪肺,她便打算做个爆炒肥肠和凉拌猪肺,再打个鱼头汤。 猪肺和猪大肠不好清洗,姜青檀手上还有伤口,姜映梨当然是不愿意让他跟着帮忙。 李玉珠也想帮忙,却被沈隽意阻拦,“娘,我来吧!” “阿隽,这事儿你怎么能做呢?”李玉珠虽然从不觉得儿子要远庖厨,但肠子脏污,极容易沾染气味。 沈隽意素喜干净,李玉珠心疼儿子,当然不想让他沾手。 “您能做,我自然也能做。”说着,沈隽意就主动提起了小木桶出去了。 姜映梨也端起个木盆,朝几人道:“饺子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去河边,很快回来。” “天暗注意脚下滑!”李玉珠颇为担心,随后忍不住吐槽了句,“这大肠味重,有啥好吃的,不如做鱼吃!” 馅儿已经搅拌完,包饺子姜青檀也派不上用场,他眸子转了转,“我去烧灶,等会烧个炭盆子给姐姐姐夫去去寒。这柴火有点少啊,等我改明儿去趟后山多砍些回来……” 宁老太太觑了眼李玉珠,“我看隔壁都传来饭菜香了,我肚子都饿了,咱们也包快些!” 她也不吃大肠,反正那东西她看着就悚得慌! 姜映梨爱折腾,就随她! 李玉珠这才回神,动作麻利地加快速度。 姜映梨和沈隽意两人选了河流下游,此时天边灰蒙蒙的,河边也不见什么人,寒风凛冽,吹得脸颊通红。 河滩泥土柔软,也有很多细小的石头,沈隽意拄着拐杖走得很是小心翼翼。 姜映梨呼了口白气,缩了缩脖子:“你在这等我,我去提水过来。” 说完,她把大肠和猪肺都捞出去,丢在带来的木盆里,用木桶提了一大桶水过来。 沈隽意还是头回处理这些,他弯腰疑惑地看着一摊东西,“这个怎么洗?” 姜映梨抬头挑眉道:“你来真的啊?” “当然。”闻着不大美妙的气味,沈隽意迟疑了下,坚定地点了点头。 总不能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娘和姜映梨来做!他一个大男人也能! 姜映梨也没阻拦他的自告奋勇,她指着大肠,笑眯眯道,“那就劳烦沈相公把里面的黄白之物清理出来,然后再把大肠翻转过来,把内部多余的油脂扯掉,再清洗干净就成。对了,这是粗面,用这个洒在肠内部清洗会黏走脏污。” 这是她刚才在家里找到的最后一点粗面,也够处理一副大肠了。 “我想沈相公肯定能做好!那这就交给你了,我去洗猪肺。” 说完,她捞起木盆里的猪肺就跑到河边。 很快,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暗暗压抑的呕吐声,她耸了耸肩,继续灌水反复冲洗了。 等她清洗干净猪肺回来时,沈隽意已经处理大半,姜映梨问道:“怎么样?要帮忙吗?” 沈隽意已经臭得麻木了,他忍着恶心反胃,强撑着道,“不用,别再沾脏了你的手。你再提几桶水过来,得再清洗几遍。” 姜映梨抿唇笑了笑,又去提了几桶水,经过反反复复地冲洗后,味道总算是散了。 沈隽意本来还想再处理几遍,但大肠都快被洗秃噜皮了,姜映梨只能出声阻止,“好了,已经洗得够干净了。天也要黑了,我们该回去做饭了!” 沈隽意这才作罢,回去路上他神色蔫巴,暗暗搓了搓指尖,黏腻感还在指尖萦绕不去。 他想,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吃大肠。 他更是暗下决心,要努力读书,让家里以后顿顿能吃得起肉,而不是让姜映梨以吃大肠来解馋! 姜映梨不知道他的心思,虽然她是医生,但并不妨碍她爱吃爆炒肥肠。 她素来吃美食,为此她还特地钻研了厨艺。 到家时,饺子已经包到尾声,姜青檀也热好了灶,姜映梨立刻就挽起袖子,兴致勃勃地开始做饭。 先把猪肺,大肠下锅煮沸去腥,撇去血沫子,待得熟透了,把猪肺捞出来控水洗净,切好摆盘,然后放入葱姜蒜辣椒面,等晚些吃的时候再用热油滚过,再拌好就成。 至于大肠则继续放入桂皮八角香叶等卤煮,待得熟透后捞出来切段,再热油下锅,放入葱姜蒜辣椒下锅炒,期间加入湿木耳干爆炒。 这是她先前摘来晾晒的,现在正是吃的时候。 等到放入淀粉勾芡的水熬煮,最后倒入些许黄酒,收汁控水出锅,一道喷香的爆炒肥肠就好了。 等到外面天黑沉沉时,屋里已经是热气腾腾的,两菜一汤,外加一大盆饺子,这个冬至总算是像点样子了。 四人围成一桌,姜青檀第一个捧场吃肥肠,入口弹牙,麻辣鲜香,他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哇哦,真的好好吃!” 李玉珠迟疑着下了筷子,就是原本排斥的宁老太太也没忍住诱惑,夹了一筷子,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这东西初始闻着臭,倒腾好了却是香的。” 姜映梨得意地挑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沈隽意,你不尝尝你的劳动成果吗?麻辣鲜香,配饺子刚刚好。” 沈隽意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只要看到大肠,眼前就晃荡着清理时的污秽场面,他胃里翻腾,面有菜色地别开脸,生硬道:“……不用。” 姜映梨一看就知道他有了心理阴影,无奈感慨他错失了没事,倒也没多劝,自顾自吃得欢快。 其实,不但爆炒肥肠好吃,凉拌猪肺也软糯爽滑,脆筋柔糜。 几人头回吃下水之流,超乎想象的美味,让她们个个吃得肚圆满足。 只有沈隽意喝了点鱼汤,又吃了半碗白菜饺子就停了箸。 吃完饭后,沈隽意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去烧水沐浴了,虽然清洗大肠时很注意了,但他总觉得身上处处都是腥臭味。 姜映梨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倒是李玉珠满脸担心,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娘家的事影响了儿子的胃口。 收拾完厨房后,姜映梨拉来姜青檀,从锅里端出一盆温热的饺子并着一小碗猪肝给他。 姜青檀一脸疑惑,“姐,这是干嘛?” “你不是说狗蛋的娘病了嘛,猪肝有明目补血润肺的功效。喏,这碗我是单独炖的,没放辣椒,病人也能吃。家里包的饺子多,你也送些过去,冬至让他们吃点好的,身体才容易好转。” 姜映梨虽然不想姜青檀跟那些流氓打交道,可看他对狗蛋这样上心,也知道两人关系亲近。 “谢谢姐,你真好!”姜青檀刚还在挂念狗蛋家情况,没想到他姐这样细心,他欢喜激动之余,又有些忐忑,压低声音道,“大娘应该不会怪你吧?” 送节礼回来后,虽然姜映梨没表现得很明显,但他还是看出她情绪不高,就是李玉珠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不会。”姜映梨催促道,“饺子凉了就坨了。你快去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穷志不穷 姜青檀护着碗一路小跑到了村尾一栋破败的茅草屋前,敲了敲斑驳的木门。 “狗蛋,是我!” 很快屋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位衣裳破烂老妪打开了门,“是阿檀啊!快,快进来!” 她眼眸黯淡无光,摩挲着让开了位置。 姜青檀喊了声“伯母”,缩着脖子进了屋。 屋里没点烛火,只有正中燃着的火盆闪烁着薄弱的火光,起着取暖和照明的作用。 狗蛋吊着胳膊半靠在床上烤火,他家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小的是狗蛋娘肖氏的卧室,他自己则在正屋内搭了个小床睡觉,墙角是一张捡来的跛脚桌子和两个小板凳,这就是他家所有的家具了。 姜青檀把怀里的碗放到桌上,又将跛脚桌子挪到床边。 狗蛋伸长脖子来看,“老大,这是啥啊?” “你猜!” “是不是红薯?”想到甜滋滋的红薯,狗蛋嘴里就有些泛滥。 他家最近吃的都是苦涩的野菜糊糊。 “出息!”姜青檀拿掉盖碗,露出碗里白白胖胖的饺子以及炖猪肝,他得意地挑眉,“这是我姐夫家包的猪肉饺子,我姐特地让我送些过来给你们过节吃。” “这怎么使得,太麻烦了,我们不能要了……”狗蛋娘很是不好意思,连忙拒绝。 “不麻烦,我跟狗蛋都是两肋插刀的兄弟。伯母,您坐这。”姜青檀扶着眼瞎不便的狗蛋娘坐在床边,又把猪肝汤移到她跟前。 “这是我姐专门给您炖的猪肝汤,有明目润肺的作用。您不是嗓子眼也有些不舒服吗,喝一些尝尝试试。” 家里最近吃的都是苦涩的野菜糊糊,狗蛋闻着肉香,馋得直咽口水,忍痛道:“老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再说,我家还有吃的,你快端回去吧……” 这年头谁家粮食不金贵。 而且,他也知道,沈家也不富裕,姜映梨嫁过去也不受待见,他哪里能让姜青檀姐弟为了自家在沈家受白眼! “你跟我客气什么?你家有什么吃的,也就是几个野芋头。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你受了伤,伯母身体也不好,得吃些肉才能好转。”姜青檀看了眼狗蛋吊起的胳膊,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他跟狗蛋年岁相近,他在姜家不得看重,小时候有次调皮落到河里,其他小伙伴一哄而散,只有狗蛋不顾危险跳下水,拼了命地把他救上岸,也是狗蛋娘给他处理的伤势。 所以,这回狗蛋跟着人去赌场看场子,被人打伤了胳膊和腿,姜青檀听说后,立刻就跑来帮忙了。 “你要真当我是好兄弟,就别推推搡搡的。快吃,再不吃该坨了!” 狗蛋偷偷看了他娘一眼,“那,那就谢谢你了,老大。” 这回,狗蛋娘也没再推辞了,低头开始喝汤。 猪肺汤是姜映梨费心做的,处理干净的猪肝没有丝毫腥味,撒上花生炖煮,入口就带着花生的清甜香味。 肉饺柔韧又嚼劲,鲜香弹牙。 狗蛋娘吃得眼眶湿润,待得姜青檀带着碗筷离开,耳边听着狗蛋意犹未尽的声音时,她才板着脸道,“狗蛋,回头你伤好后,就去沈家姜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狗蛋嘟囔:“阿檀现在住沈家呢,他跟姜家都不亲近……” “那你就去沈家帮衬。”狗蛋娘蹙眉道,“阿檀心善,白天给咱家砍柴,晚上又来送吃的,可咱家不能理所应当的受着,得有往有来。咱家穷给不出好东西,但好歹有一身力气,人穷志不穷,明白吗?” 狗蛋浑身一震,连忙应道,“是,娘。” …… 姜青檀回到家,姜映梨刚沐浴完毕,见到他手里空荡荡的碗,她眼尾微挑,“吃完了?” 姜青檀高兴道,“狗蛋他们都夸姐你的手艺好呢!吃得可香了。” 顿了顿,他面上有些犹豫,试探道:“姐姐,你是不是跟胡大夫关系挺好的啊?” “还凑合。”姜映梨眯起眼眸,“有事就直说,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一样。” 姜青檀舔舔唇角,腆着脸,笑眯眯地凑过来,“姐,是这样的,狗蛋的手脚受伤了,大夫说不好治。胡大夫不是连姐夫的脚伤都能治好吗?我就想着,能不能拜托他给狗蛋治一治?我,我出钱的。” 狗蛋家徒四壁,姜青檀就想着回城后好好习字,跟着沈隽意一起抄书赚钱,给狗蛋出了汤药费。 姜映梨闻言,甚是惊讶,“你跟狗蛋的关系很好?” “狗蛋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我早就被淹死了。”姜青檀认真道,“我现在午夜梦回都能记起冰凉的河水淹过我头顶。这些年家里容不得我,我也经常是去狗蛋家吃喝睡。” “姐,我是把狗蛋当成了异姓兄弟。他帮过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知恩图报是好事。”姜映梨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段,她抬手揉了揉姜青檀的脑袋,勾唇微笑:“所以,受伤的是狗蛋,不是狗蛋娘?” 下午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青檀心口咯噔了下,“姐,我,我这不是怕你对狗蛋有意见吗?就,就说了说善意的谎言……” “下次不准说谎,听到没有?”姜映梨颇为无语,用力拍了他一记,“灶房还有热水,洗个澡明天好去学院。快去!” “是。” 沈隽意靠着床头,就着昏黄的烛光,翻看书籍,见到姜映梨回来,他略略抬起眼眸,指了指旁边矮桌上的荷包。 “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姜映梨感觉荷包花纹有些眼熟,还以为沈隽意是送她礼物,好奇地翻过来瞅了瞅,结果从荷包里掉出来一张轻飘飘的银票。 五十两。 赫然是何夫人送来的那张。 “这是何家赔给你的束修费。”姜映梨一顿,凝眉捡起银票塞回去,“你自己收好。” 沈隽意捏着荷包,眸光一沉,薄唇微敛,“你不是还欠胡掌柜一笔钱吗?还有家中修缮和冬季添购处处都要花钱。我束修不着急,先紧着家用,你拿去。” 胡掌柜那笔钱本来就是姜映梨撒谎的,加上给平阳公府世子看诊才赚来的几片金叶子,她现在根本不缺钱用。 再来,不管是原主,还是她,都不想花何府的钱。 故而,姜映梨不肯接,别开脸道:“我不要。这些我会想办法的,你别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心里没有他。 姜映梨本意是让沈隽意手头宽裕些,但这拒绝落在沈隽意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含义。 他神色一凝,眼神微黯:“我是一家之主,眼下家里正是用钱之际,我怎能看你们奔波,而我却撒手不管。” 顿了顿,他目光紧锁着她:“姜映梨,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拿这钱?” 你究竟是不想用何家的钱,还是不想用我的钱? 这句话梗在他喉咙口,吞吐不得。 虽然之前他的确对这段婚事是抱持分开的想法,可两人如今经历过这般多的风浪,无论外人如何说道,沈隽意却是真心实意地把姜映梨当成持守一生的妻子看待的。 那么,他把钱交给姜映梨用于家用也是理所应然。 如今姜映梨这般见外,就令他委屈之余,倍感疑惑。 姜映梨抿唇:“马上书院要给炭敬,开年还有束修,而且你明年不是还想参加童生试吗?这笔钱留着给你用更妥当。” “那些不用你操心,我自行能解决。”沈隽意抄书补贴自己已是绰绰有余。 “解决?”姜映梨突然眯眼,蓦然质问道,“沈隽意,你是不是又去抄书了?” 见他眼神闪烁,她不禁着恼,“沈隽意,你白天上课,晚上还抄书,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吃得消?你眼睛还要是不要了?你可别忘记许诺过的事情。” 都说现代卷,其实古代读书人更卷。 寒窗数十年,每三年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读书人科考,一层层筛选下来,不提秀才举人,但正经取仕入朝的不过百人,少时可能就二三十人。 没有个好的身体,怎么打长期战! 虽然知道她是转移话题,可面对这种关切地质问,沈隽意心里的火霎时被浇灭了一半,他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忘。只是……” “没有只是。”姜映梨当机立断截停他的话,理直气壮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读书科考。你看连莫敛舟,姜青榕都能考中,你更得努力,如此咱家才不至于被人看轻,也再没人敢叫你瘟神了!” 沈隽意并不在意瘟神的名号,以及村人的排挤,听到“咱家”二字,他心绪稍暖,嘴角的笑容不曾勾起,又听到“莫敛舟”的名字,他不禁心神一拧。 他突然想起,自从醉仙楼一事后,姜映梨兴致就不高了。初始他以为是因为何家之故,如今想来,当时宴席莫敛舟似乎也在场。 姜映梨对莫敛舟的执着和在意也是历历在目,沈隽意都曾有幸见识过几回,他也因此受了无妄之灾,断了腿。 那么,姜映梨来醉仙楼寻他,跟莫敛舟可曾碰面说过话?两人又说过什么? 曾经的他浑然不在意,现在的他却很想知道。 他有心想问,嗓子眼却仿佛堵了块石头,吞吐不能。 姜映梨不了解他的磅礴情绪,脱掉外衣,穿着素净里衣,掀开被子往里钻,空气太过寒凉,她呵了口冷气,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人买棉花谈床大新被褥。 她探头吹灭了油灯,“早点休息,明天你还得早起去学院呢!” 沈隽意一手持着书本,一手捏着荷包,闻着空气里豆油散发出的怪味,半晌,他把东西都收在枕侧,缓缓躺了下去。 姜映梨怕压到他的伤腿,虽然被褥不大,她还是侧过身,往外头挪了挪。 沈隽意觑了眼离他足有半臂远的姜映梨,又想起头回在客栈留宿共枕时,姜映梨怕冷,哪怕一人一床被褥,还非要蹭他的被子,最后甚至都滚到了他的怀里取暖。 现在却是迫不得已想远离他了。 对比此情此景,沈隽意暗暗嗤笑了一声,忍着心里的酸涩,低声问道:“姜映梨,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姜映梨打了个哈欠,困惑道:“……晚安?” 奔波忙碌了一天,他都不困的吗? 沈隽意:“……” 她竟是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 沈隽意闭了闭眼,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发问,“姜映梨,你是在生气吗?” 姜映梨困得眼皮都在打架,闻言,反应了半天,以为他说的是今日李芳菲的事。 “没有。你表妹中意你,是她的事情。只要你没存这份心思,坚定拒绝了就行。” 她虽然埋怨过沈隽意招蜂引蝶,但也很清楚这也怪不了他。总不能因为他太过俊俏优秀,就把责任全都推到他头上吧? “我既已娶妻,自当心如旁骛。”沈隽意面容一肃,正色保证。 他心思都在功名上,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 只,除了她…… “嗯嗯,祝你早日上岸,干倒莫敛舟……”姜映梨迷迷糊糊地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沈隽意侧首望着黑暗中只拿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姜映梨,心中五味杂陈。 哪怕到了此刻,她心中还惦念着莫敛舟…… 他甚至想把人扒拉醒问一问,她是真心想他高中,还是只想他比过莫敛舟,替她争口气!再看莫敛舟让失落后悔呢? 明明之前姜映梨是以此作为条件留在沈家,救他母亲,助他上学,而他也是应承认可的。 现在的他咀嚼着这个缘由,口中却倍感苦涩。 她终究心里没有他。 是他强求了。 翌日,姜映梨起来时,床上已然没有人了,外间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她三两下爬起来穿好衣裳,又简单地把头发绑了个高马尾,就走了出来。 沈隽意和姜青檀都穿戴齐整,背好了书袋,准备出发。 李玉珠正装了一袋馒头给他们路上拿着吃,口中是殷殷嘱咐。 “你们等等。”姜映梨跑进厨房,把昨晚做好的煎鱼块和香辣肥肠,凉拌猪肺拿青竹筒装好拿出来,“这些你们拿着用来送饭。也让郁齐光尝尝,叫他知道下水都能做成美味的。” “这个好。”李玉珠眼眸一亮,“我说昨晚阿梨咋在厨房磨蹭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还是阿梨想得周到!” “不用。”沈隽意冷淡地拒绝,也不看姜映梨,拄着拐杖就往外走,“娘,我们先走了。阿檀,走了,赶不上牛车了!” “谢谢伯母,谢谢姐,都给我拿着吧!”姜青檀一股脑接过所有竹筒,抱在怀里,像只小螃蟹般,火急火燎就追上去,“诶,等等我啊姐夫!” 李玉珠望着两人的背影,她蹙眉道,“阿隽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啊?” 姜映梨颇有同感的点头。 男人心海底针啊! 倒是慢悠悠从房间里出来的宁老太太一眼看出来,她打了个哈欠,扭头问姜映梨,“他是生气了。你怎么惹他了?” 姜映梨眨眼,一脸莫名其妙,二连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 昨晚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生气了吗? 姜青檀紧赶慢赶追上沈隽意,两人坐上村里的牛车出发后,抬头就看到坐在对面冷着脸的姜青榕。 姜青榕见到他就来气,讥讽道,“小檀,你冬至都敢不回家,害得长辈等你。莫非你是想改沈了?” 其实昨日姜家还真没想起姜青檀这号人,也没人关心他在哪里过,因为姜青桐想换学堂,为此需要一笔束修,为此三房折腾了一番,闹得冬至都没好过。 姜青榕心中憋气,见到姜青檀跟沈隽意这瘟神亲亲热热仿佛一家人,便忍不住发难。 姜青檀略感心虚地移开视线。 当下讲究以孝为治,虽然上回闹得难看,他回村不归家是不妥。 但那时,他的心思都被受伤的狗蛋牵引走,没记起这茬。 姜青榕见他不敢反驳,得寸进尺道,“也不晓得人家肯不肯要你这个拖油瓶!” 姜青檀神色一僵。 没有人家愿意养隔房的小舅子,只是沈家人好罢了,而他总给他姐添麻烦,的确是个拖油瓶,这无可辩驳! 可说出来到底是扎心刺耳! 姜青檀抿着唇并没反驳,就听沈隽意冷冷淡淡地开口回道,“如果阿檀愿意,我沈家欢迎之至。” “姐夫!”姜青檀一惊,一脸感动地回望。 姐夫向来清冷淡然,没想到竟然会为自己出头! 有了人撑腰,姜青檀抬起下巴,冲着姜青榕做了个鬼脸。 他早不耐烦应付大堂哥了,只是到底顾忌着血脉亲情,没有当众撕破脸,只是故意恶心下姜青榕。 “你——”姜青榕被堵得心梗,他本想口出恶言,可车上有不少村人,都津津有味地看过来,他不欲成为谈资,咬牙忍下,暗暗骂了句:“瘟神附体的瘸子!” 沈隽意得罪了何家人,此次回书院,何荣轩肯定不会绕过他的! 何家总不会让自家闺女嫁给个瘸子! 便是真要嫁,姜映梨就得被休,届时他们就是不为姜映梨撑腰出头,却也不能让沈隽意好过,总是要把他的名声搞臭,让他不能在云麓书院待下去! 无论如何,沈隽意这次都讨不了好。 这般想着,姜青榕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许,斜睨着沈隽意,眼底都是得意。 姜青檀不悦,刚想说什么,就被沈隽意摁住了胳膊,“快到了。” 原来牛车是到了镇上,姜青檀压下火气,扶着沈隽意下车,哪料姜青榕突然故意撞了下,沈隽意险些摔倒,亏得姜青檀眼疾手快扶住。 “你干什么?”姜青檀气恼。 虽然车不高,但摔下去也会磕伤人,特别是沈隽意的腿还曾好全的情况下。 “活该!”姜青榕冷嗤了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混蛋……”姜青檀气得跳脚,还待再骂,沈隽意淡淡道,“阿檀,拿上东西去车马行,快来不及了。” “哦哦。” 姜青檀把竹筒和书袋都揣上,两人急急忙忙往车马行,好险赶上一辆马车,里面刚好两个位置,他两坐上就能出发了。 至于姜青榕,早已坐上了另外一辆满载的马车离开了。 不用再面对着姜青榕的嘲讽脸,姜青檀松了口气,肚子饿得咕咕叫,刚才只顾着吵架,倒是忘记吃早饭了。 他翻出两个大馒头,递了一个给沈隽意,“姐夫,你吃。等会我们还得上课呢,可没时间吃饭了。” 沈隽意也没拒绝,接过就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姜青檀一口气干了三个,腹中堪堪饱了,他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隔,扭头看向沈隽意,小心翼翼道,“姐夫,你别生气,我大……姜青榕嘴巴向来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沈隽意:“……我没生气。” “不可能。”姜青檀脱口而出后,忙捂住嘴,眸子滴溜溜转,“……姐夫还要吃点吗?” “不用。”沈隽意没什么胃口。 姜青檀见此,没忍住,探头低声道,“姐夫,你真没生气啊?” 沈隽意无奈抬眸,“你如何觉得我生气了?” 他不至于跟姜青榕置气,若是真在意这些刺耳之语,早些年他就气得归西了。 “因为姐夫你的脸色很不好。”姜青檀讷讷说完,又试探道,“姐夫,你眼下都是青黑,是没睡好,还是有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也不会开导人,但是还是能听听的。” 从今早开始,沈隽意神色就很奇怪,哪怕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姜青檀都看得清楚。 沈隽意一怔。 他抬手摸了摸脸,垂下眼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原来姜青檀都看出来了,那姜映梨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心中的烦恼。 昨夜,他辗转反侧半宿,后半夜堪堪眯了一会儿,天擦亮就起床了。 当时,身边都是姜映梨沉睡的呼吸声,他却莫名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 此时,他张了张嘴,有心想问问姜青檀,姜映梨跟莫敛舟过往的情谊,话到喉咙口却又问不出来。 罢了,问出口也不过是徒增笑料。 左不过是她心里没有他,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倒不至于这般放不下。 “姐夫?” “没事。”但沈隽意心里还是闷闷的。 姜青檀挠了挠头,也不好再问,只能嘀嘀咕咕地转开话题,“也不知道恩人怎么样了,晚些下课我再去看看他……” …… 姜映梨吃过早饭,回房整理被褥时,从枕头下翻出了个熟悉的荷包,赫然是昨晚她还给沈隽意的。 也不知道是昨夜沈隽意随手塞到里面忘记带走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她更倾向于后者。 李玉珠拿着扫帚进屋来打扫,见她站在床前不动,不解道,“阿梨,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出去吗?” 姜映梨回神,应了声,捏着荷包想了想,走到李玉珠跟前,“这是沈隽意留下的,您拿着。” “什么东西?” 李玉珠好奇地翻开一看,见到是张五十两的银票,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辈子都没拿过面额这般大的银票,霎时倍感烫手,“他,他从哪里来的?是捡的吗?” 平日里沈隽意也就是抄抄书,每个月能拿些碎银子回来应付家用就已经是难得,他连功名都没有,哪里有机会拿到这般多的银两! 姜映梨不好讲何家的事,以免李玉珠担忧操心,只能含糊道,“放心,这钱是正当的。家里现在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您先收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现在知道阿梨的好了? 李玉珠虽然不晓得钱的具体来由,却也知道沈隽意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她怔忪回神后,反手就塞了回去,一脸正色道:“钱你拿着。你不是还欠胡大夫一百多两银子吗?这钱你看是先还上欠款,还是买药苗,雇人先种地?” “胡大夫人好,对咱们家有救命之恩,万万不能辜负了他对咱们家的信任啊!” 每每想到欠款,李玉珠夜里都辗转反侧。 姜映梨:“……” 今日这钱,她是不收下都不行了啊。 也不知道沈隽意是不是算准了这点,才把荷包留下的。 “好吧!我知道了。” 哪怕万般不愿,姜映梨还是接过了荷包,她打算替沈隽意把钱存起来,等要用时再拿出来花用。 等把荷包收好,姜映梨向又埋头扫地的李玉珠道,“大娘,咱们屋子已经修葺好了,该去给廖家工钱了,您跟我一道去吧!” 李玉珠也有事要找小姐妹,闻言放下扫帚,整理了下衣服,“行,走吧。” 宁老太太在外面伸展身体,歪着脖子见到她们出来,挑眉道,“要去哪里?” “去廖婶娘家。您要出去走走吗?” 宁老太太脸上天花的痕迹已经少了大半,除非仔细看,不然真瞧不出来痕迹,所以也不怕出门了。 宁老太太撇嘴,不耐道:“不去。” 姜映梨也没勉强,她跑去厨房拿篮子装了半边鱼出来,这是从李家带回来的,昨天菜多没顾上做,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也吃不完,干脆分一半作为感谢廖家的礼物。 李玉珠也有此意,廖家帮家里良多,的确不好空手过去。 两人过去时,廖婶子正趁着晴天晾晒被褥,拿着大棍子敲打厚重的棉被,空气中是漂浮的细小棉花毛,像是一朵朵小蒲公英,甚是毛绒可爱。 姜映梨喊了声,“婶娘,您这正忙呢!” 廖婶子抬头看过来,脸上扬起笑容,“哎呦,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早来了啊。吃过饭没?” “吃过了。”李玉珠笑着颔首应着。 姜映梨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这是昨儿个从杏花村带回来的鱼,挺大一条的。我们家也吃不完,劈了一半给您家尝尝鲜。这初冬里做个酸菜鱼汤最是暖身了!” “那么客气作甚!”被人惦记,廖婶子很是欢喜,也没拒绝。 她打算等回头自家男人打猎回来,也分些猎物送过去,邻里邻居的,就该有往有来嘛。 “你这送得倒是好,我前头腌了一缸酸菜,今儿个也正当能吃了。你家忙,今年估计没顾上腌菜吧?等会我给你们抓些带回去。快进屋,外头风大着呢!” 廖婶子招呼着两人进了屋,把棍子放下就火急火燎地要去去泡茶。 “咱都是自家人,你也别忙活了,我不渴。就是来找你说说话!”李玉珠忙喊住她。 “是啊,婶娘,您先坐。”姜映梨拦住她,四处张望了下,“廖叔不在家吗?” “他跟村里的青壮年去打猎了。这过了冬至,后头天不好,怕是会大雪封山,就想趁早去山里多走几波,这样过年也能多开几顿荤。” 往年村里会有打猎的青壮年会组团,趁着动物冬眠前上山打猎,碰上运气好的时候,不但能满足自家过年吃喝,还能送多余的猎物去镇上换钱,手头也能宽裕些。 廖家也凭着廖铁柱老练的打猎手艺,在村里过得颇为滋润。 “这样啊。”姜映梨跟李玉珠对上了眼,转头看向疑惑的廖婶子,微微笑道,“是我们来得不赶巧。我家本来是想跟廖叔结算工钱的……不知道廖叔跟婶娘提过没?” “哦,这个啊,他跟我提过一嘴。一共是二十两八钱六十文,你先前给过五钱,就是……”廖婶子折着手指头算,姜映梨接话道,“二十两三钱六十文。” “对对对。是这个数,瞧我这记性。”廖婶子拍拍脑袋,“你廖叔说抹个零头,就凑个整数就行。” 自家可以少算些钱,村里其他人却是说好的工钱。 这个价格很合理,姜映梨之前也估算过,毕竟不但买材料加建了三间屋,还修葺了破损,墙体也刷了大白,要是重新建起新房子,少说也得一百两了。 她也没想占这便宜,翻出荷包拿出足数的银子推到廖婶子跟前,“这里是二十两三钱六十文,您数数看。” “没问题,是准数的。你这孩子,不是说整数嘛……”廖婶子想把六十文推回来,被姜映梨给摁住,她笑眯眯道,“让廖叔帮忙操劳已经很是感谢了,哪里能让廖叔再白干活!” 这回她几乎没操过心,全靠廖铁柱费心,带人又是伐木又是砌墙,还找了木工给家里多做了三张木床,多余的材料还打了两个柜子和桌椅,桩桩件件都不仅仅是能用钱能形容的心意了。 “婶娘,您家里还有鸡蛋吗?”她岔开话题。 “家里鸡蛋还有呢,费不着买了。”才去了一笔银子,李玉珠一听又要花钱,急忙插话。 “这是给沈隽意他们买的。读书费神费力,他们课业繁重,又没空做饭,也舍不得花钱,长此以往只啃馒头,身体哪里吃得消啊。” “所以我想着买些鸡蛋做成盐水蛋送去,平日里只要煮一煮,既能送饭又有营养,一举两得。”姜映梨解释道。 盐水蛋富含丰富蛋白质和软磷脂等营养物,不仅有平抑肝阳之效,还能改善记忆力,促进生长发育,而且对防止老人动脉硬化也有用,是寄宿生的绝佳送饭神物,姜映梨的奶奶从前就爱做了给她带去上学。 再来,姜映梨也馋,早上清粥配咸菜太寡淡了,要是偶尔有个流黄流沙的咸蛋配着,那可太美妙了! 光是想想,姜映梨就嘴角流口水。 一听是为了儿子,李玉珠立刻转变了态度,连连颔首应承,“你说得对,是该吃些好的,我瞧着他这次回来都瘦了不少。那咱们多买点!” 廖婶子笑道,“家里才攒了鸡蛋,我想着你家还要是不要呢!我这就端来。” “我跟你一起。”李玉珠起身跟上。 廖婶子打趣地睨着她,“还担心我拿小个鸡蛋糊弄你不成?行,等会让你挑个大饱满的。” “不是。”走到里屋,瞧不见姜映梨后,李玉珠拉住人,压低嗓音道,“我是有事想求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想钻地缝! “怎么了?”见她这副谨慎的模样,廖婶子以为有大事,也警惕地放低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总不会是阿梨她又……” “没有。”李玉珠瞪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阿梨她,她好着呢!” 虽然她娘对姜映梨有偏见,又对她再三劝告,但李玉珠也不想寒了姜映梨的心,什么都没打算做。 廖婶子弯起眉眼,促狭道:“现在知道阿梨的好了?我就说她之前是被姜家人给害了,你还非跟我置气,不给人好脸子呢!” “都是从前的事了。”李玉珠脸涨红,“说正事。你能不能去镇上绣坊给我拿些绣品回来?阿梨不叫我动针线,我不好自己去。” 李玉珠倒是有相熟的绣坊,她先前也提过这事,被姜映梨以身体原因否了。 不得已,只能求助廖婶子。 廖婶子也不赞同,“阿梨说得对。你先前病重,是该好生养养元气。钱哪里赚得完,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 李玉珠叹口气,“我也不瞒你说,我家现在欠了一大笔外债。还有家里几张嘴要吃喝,过年要花销,阿隽翻年的束修……样样都是钱。总不能把这担子都压在阿梨一人头上!” “绣帕子就是费眼睛费心神,也不累身子。再说,猫冬也是发呆,我如今手脚都好,倒不如做些正事!” 闻言,廖婶子又觉得有道理,她蹙眉想了想,“行,我回头去趟镇上给你问问。你也要悠着点,钱要赚,身体也要顾。走,就这两筐鸡蛋,咱们出去吧!” 买完两筐鸡蛋,又是一百多文钱出去,李玉珠抱着鸡蛋少的那个小框,心疼得直抽抽。 她嘟囔道:“开春我就去抱一窝小鸡回来,养大了下蛋,过年还能杀个一两只自家吃,再也用费钱买了。” 想着到处乱跑乱拉的鸡,姜映梨就打了个哆嗦。 “不用了吧。两文钱三个蛋,也没几个钱……” “眼下瞧着三瓜两枣的不值当,但积少成多。这钱不省怎么攒?又几时还得清胡大夫的钱?” 姜映梨听她唠叨,想起又空了一大截的荷包,只能硬着头皮应声,“好好,都听您的。” 左右这是沈家,是李玉珠当家做主。 再来,养鸡也行,让李玉珠跟宁老太太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有益。 虽然不知道宁老太太愿意与否。 但给两个老太太找点事儿干也行,就不会总盯着她不放,她也能放心做别的事了。 等回了家,姜映梨拿出了她的小背篓,在里面填了些杂草垫底,又放了二十个鸡蛋,就又匆匆忙忙出门了。 李玉珠刚把箩筐里的鸡蛋倒腾出来,打算还回廖家,见此,一脸纳闷,“她这又干什么去?” 宁老太太自然瞧见了姜映梨拿鸡蛋的行为,她揉了揉歪着的脖颈,回道,“她向来风风火火的,不用管,等会就回来了。咱们中午吃什么,我闻到酸菜味儿了?” 李玉珠被转移开注意力,笑道:“宁姐姐鼻子真好。是廖嫂子自己腌的酸菜,味道可好了,阿梨说咱们晚些吃酸菜鱼,里头还能放上些塔塔菜,萝卜,蘑菇,冬笋等等。” “那不是一锅乱炖吗?”能好吃吗?宁老太太纳闷。 但想到姜映梨的手艺,她又把心底那点子质疑给咽了回去。 她如今是连大肠都尝过的人。 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姜映梨不认识去狗蛋家的路,她倒是想问问人,结果遇到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对她退避三舍,仿佛她是瘟疫转世,不敢沾染半分。 姜映梨颇为无语。 她还是头回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原主的不受欢迎。 最后在她挤出一抹足够温柔(狰狞)的笑容,温声细语中拦下一位落单小孩,试图用鸡蛋收买时,在小孩子吓哭的震天嗓门,抬头就瞅见背着柴火下山的姜青芽。 姜青芽瞪圆眼,满脸惊愕,“……” 姜映梨:“……” 这—— 姜映梨笑容顿敛,板着脸,尴尬地收回手,脚趾扣地。 妈的,好丢人啊啊啊啊! 想钻地缝! 小孩子惊恐地捂脸跑了。 猪头精怪好可怕,她想吃他,他要找阿娘! 没错,村里人都拿毁容的姜映梨吓唬小孩子,只要不乖乖听话,就会被姜映梨那种猪妖半夜抓走吞吃入腹! 姜青芽看她要走,嘴角动了动,鼓起勇气问道,“……姐,你,你是想去谁家?” 姜映梨凝眉回望。 姜青芽生怕她误会,又连忙忐忑地补充,“我,我不是故意想打探什么……我,我只是……看姐好像是要在村里找人,我可能知道怎么走……” 说着说着,她声音越发小了,头也越发低了,最后归于无。 她在说什么呢?姐姐最是讨厌她和她娘几个。 因为在原主看来,是她们抢走了她娘在姜家的位置,哪怕当初姜二郎跟何夫人是自愿和离,原主依旧如此执拗的认为,平常对姜青芽几个总是冷嘲热讽,肆意打压。 姜青芽的娘也是个胆小的,所以连带着几个孩子都怕惹姜映梨。 姜映梨见她这副怯懦不安的模样,心中颇不是滋味。 “狗蛋家怎么走?” 姜青芽一愣,回神后急急忙忙地指了个方向,“从这直走,走到底就能看到了……” “多谢。谢礼!”姜映梨记住路线,把鸡蛋塞入她手里,迅速拔腿就跑。 “等等,不用……”姜青芽话还没说完,姜映梨已经快步消失在视线里,她怔忪地低头看着犹带着体温的鸡蛋,双手捧着不知所措。 姐姐,她真的变了很多呢…… 她不但会温和地跟自己说谢谢,还会送她昂贵药油和鸡蛋…… 家里的鸡蛋都是给读书的大堂哥他们吃的,不然就是爷奶和大房,从来轮不到她们二房。她只闻过鸡蛋的味儿,甚至都记不住鸡蛋是什么味道。 她珍惜地把鸡蛋藏在怀里,打算找个地方偷偷煮了,再跟娘和妹妹们分着吃。 姜映梨几番周折总算是找到了狗蛋家,破败漏风的茅草门口站着个衣裳破烂的妇人,她怀里还抱着半捆柴火,似乎是听到响动,扭头望了过来。 姜映梨一眼就看到了对方那双被灰败息肉遮挡住的双眼,在光线下,平添了几分可怖。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清创处理 “是谁?”狗蛋娘肖氏紧张地侧耳。 姜映梨回神,放重了脚步声,扬声道:“大娘,我是阿檀的姐姐姜映梨。听说狗蛋受伤了,来看看他。” 肖氏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赌场那些不着调的人找上门。 她也听过一耳朵姜映梨的闲话,但姜青檀是个靠谱实诚的孩子,故而她对姜映梨也没那么排斥。 她脸上浮起轻松的笑容,“啊,姜家阿梨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还得谢谢你昨晚让阿檀送的饺子呢,很好吃。” “您喜欢就好。”姜映梨还是头回被村里人说好孩子。 不过,美食人最高兴的也莫过于做的吃食能得到认可。 “那,那快进屋吧!狗蛋也该醒了。”她边说边抱着柴火摸索着走动。 姜映梨上前两步,想帮她拿柴火,“大娘,注意门槛,我来吧!” 肖氏:“没事,家里就这一亩三分地,我熟着呢。屋里有点脏乱,你别介意啊。” 姜映梨跟在她身后进屋,注意到这茅草屋狭小昏暗,墙壁龟裂生霉,堂屋中间摆着个燃着火星子的火盆取暖,墙角搭了张小床。 狗蛋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响动声,他翻了个身,却扯到伤处,霎时疼得龇牙咧嘴,瞌睡全消。 他刚爬起来,就瞧见姜映梨被他娘领进屋,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哎哟喂……呃,阿梨姐,您,您怎么来了?” 姜映梨收回打量的视线,默默感慨,这狗蛋家比沈家还穷呢! “狗蛋,你的伤如何了?” 她对狗蛋的印象还是上次姜青檀为难沈隽意时,跟着耀武扬威的小狗腿子。 狗蛋睡得头发乱七八糟,一只胳膊吊着,闻言,他尴尬地拉过破旧的被褥遮挡住身体。 “谢谢阿梨姐的关心,我,我挺好的……” 他跟姜映梨基本没接触,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很是不知所措。 姜映梨直入主题:“阿檀跟我说,你手腿都受伤了。伤哪里了?我瞅瞅!” 狗蛋没弄明白什么意思,眼珠乱转:“阿梨姐,这不用吧……” 怪不好意思的! 肖氏把柴火放到火盆边,又去角落里扒拉出一条完好的板凳,擦干净,摸索着递过来。 “姜家阿梨,你坐。” “谢谢伯母。”姜映梨顺手接过坐下,抬头看向狗蛋,解释道。 “我跟镇上的胡大夫学了些皮毛医术,阿檀跟我说你的伤不大好治。我得先了解下情况,简单的我现在也能给你处理。若是严重的话,就只能请胡大夫来帮你治了。” 简单的就是吃药调理了,严重要做手术的话,就只能请胡大夫打掩护了。 “真的吗?那可让你费心了。” 儿子受伤后,肖氏就提心吊胆,生怕儿子落下残疾或者是有个好歹。 狗蛋还年少,还未娶妻延续香火呢!要是有个万一,她死了都无法面对孩子爹! 她是不怕死,可儿子到底年少,还未娶妻延续香火呢! 闻言,她也顾不得欠人情,欢喜不已地催促:“狗蛋,快给你阿梨姐瞧瞧。” “这……”狗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娘,有些犹豫。 因为怕他娘担心,他根本没说出真实的伤况。 姜映梨眯起眼眸,突然扭头对肖氏道:“伯母,我有些口渴,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等等!” 支开肖氏后,姜映梨转首望来,抬了抬下巴:“现在可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看得到病人。” 狗蛋抿唇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听话地掀开了被褥。 他忐忑道,“阿梨姐,我的伤口有些难看可怕……你别见怪!” 被褥下是皱巴巴的中意,被他单手挽起裤脚下,露出了一大块溃烂灌脓的伤口,足占据了小半个小腿,脓血连连,甚是可怖。 “我就是之前跟阿檀老大上山摔倒了被树枝划拉了下,当时就流了点小血。我也没当回事,哪里知道后来就一直反反复复的灌脓,伤口还越来越大。” “大夫也看过,说不是中毒,就给开了点止血药膏,可根本不管用。更贵的金疮药,我也买不起……”狗蛋苦涩地挠头。 “这次赌场闹起来,本来我能躲开的,就是脚疼跑不动才挨了打,折了胳膊。” “大夫说,我这腿伤要是再扩大,不但会影响我行走,届时怕是只能截肢了,不然就只能等死了……”说到这,他红了眼眶,低下了头。 “我是不怕死,我就怕我娘没人照顾……她眼睛瞎了,无法照料自己……” “倒也用不着截肢。”姜映梨仔细观察了下伤口。 根据狗蛋的描述,应该是小伤没上心,导致伤口感染恶化,至于里面有没有异物,也得排查下,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伤口无法痊愈的。 “当真?”狗蛋眼眸一亮,“姐,你有办法吗?” “算是你运气好,伤口创面还在可控制范围内。先进行伤口探查,再清创处理吧!”姜映梨心里已经有方案。 “清,清什么?”狗蛋听得云里雾里。 姜映梨耐心解释道,“清创就是把坏死的组织,嗯,也就是坏肉挖掉,让伤口重新长起来。很简单的!” 狗蛋脑海里都是挖肉的血淋画面,霎时吓得脸色大变,头皮发麻:“挖,挖肉?那,那很疼吧,我……” “啧。怕了?”姜映梨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当然不会告诉他会打麻药,只挑眉斜睨着他,“截肢和疼,你选一个吧!” 狗蛋欲哭无泪,半晌,磨磨蹭蹭道:“……我,我选疼。” “阿梨姐,那,那是什么时候挖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映梨刚要说话,就见肖氏端了一碗水,摸索着进了屋,她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接过碗。 “伯母,谢谢。” “你先喝,不够我再给你倒。”肖氏说着,无神的视线转向一边,忐忑道,“狗蛋的伤……” “哦,没什么大碍。我家沈隽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阿檀提了嘴,我就把大夫开的药拿了些过来,刚好狗蛋用得上。” “这真不好意思……” “没事,狗蛋就给我弟弟一样,能帮上忙就好。不过他的伤得重新清理下,这个我也拿手,我之前给我家沈隽意经常处理这些情况,手熟得很。”姜映梨笑道,“只是得劳烦您在外面看着,别让人打扰我。” 虽然肖氏眼瞎,但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好好好,我绝对不让你分心。” 肖氏自然是无有不应,立马摸索着出了门。 姜映梨把门关上,从医药空间里掏出一根寒光烁烁的银针,面无表情地朝着狗蛋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刚好缺个跑腿! 狗蛋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缩头,惊慌道,“阿,阿梨姐,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让你昏睡。难道你想学关公醉醒刮骨疗毒?”姜映梨扬起眉头,眼底藏着狡黠,神色纠结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清创疼痛,我怕你受不住乱动,到时候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闻言,狗蛋脸色愈发雪白,浑身哆哆嗦嗦道,“……那,那我还是昏着吧!” 他还是怕疼的啊! 姜映梨满意地弯起眉眼,照着胡掌柜教的法子,冲着百会穴几处扎下去。 很快,狗蛋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姜映梨收起银针,从空间拿出一应工具,戴上医用手套准备清创。 虽然地方简陋,好在狗蛋伤口面积不算大。 姜映梨慢条斯理给人先做了个局部麻醉,等起药效后,铺上医用护理垫,把狗蛋的伤腿摆正,就开始对伤口进行清污处理。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伤口排查异物,翻找片刻后,她还真在伤口深处找出了一根一寸长的树刺。 伤口是以树刺为圆心蔓延开的,毒刺周围的肌肤泛着不自然的深色,显然这是根毒刺。 姜映梨用镊子夹出毒刺,丢到不锈钢的托盘里,又低头继续小心准确地挖出伤口坏死的部分,再进行消毒冲洗,最后是伤口缝合。 全程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她的手指非常灵活,持针器在她手里仿似玩具,轻而易举地就打出个漂亮的结。 这种表层的清创手术很简单,没有干扰,姜映梨三两下就搞定了。 等结束后,她呼了口气,觑了眼昏迷中的狗蛋,她迅速把工具一项项收回空间,包括医用垃圾。 至于那毒刺则是用块布单独包了起来。 一切都完毕后,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伸手拍了拍狗蛋的脸,“喂,醒醒。” 狗蛋迷迷瞪瞪睁开眼,他还有些懵,恍恍惚惚半晌:“我、我睡了多久啊?阿,阿梨姐,就好了吗?” “嗯。起来吧!我跟你说说具体情况。”姜映梨边说,边起身打开门,让门外的肖氏也进来一道听。 肖氏摸索到床边,紧张道,“狗蛋,儿啊,你怎么样?疼不疼?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啊?” 肖氏眼睛不好后,其他感官就变得很敏锐,刚才她守在外头半天,本以为会听到痛呼,却只有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很是奇怪。 毕竟,治伤哪里有不疼的啊? “娘,我好着呢。是阿梨姐怕我乱动,让我睡过去了。而且,我一点都不疼,不骗你。” 闻言,狗蛋从望着被雪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腿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连忙回道。 他也很惊讶,本来以为挖肉会疼得死去活来,结果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腿也只是木木的,不见疼。 姜映梨:“我给你的伤口抹了药,等晚点回了阳,就会开始疼。你注意点别乱动乱碰。” 顿了顿,她拿出布包着的毒刺,递了过来,“这就是伤势的罪魁祸首。” “是刺槐的毒刺。上次我跟阿檀……”狗蛋一眼就认出了,恍然说了两句,他又忙捂住了嘴,觑着肖氏。 这是他跟姜青檀上山掏鸟窝填肚子时,爬刺槐树摔下来,被枝桠划拉到伤口里的,当时他以为把刺清理干净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藏在肉里的。 也难怪后面这处一直隐隐作疼。 姜映梨听着颇为无语,“伤口无论大小都得仔细清理干净,特别是异物,留在肉里很容易发炎的。尤其刺槐树的针有毒!你也是好运,再迟些,怕是真要截肢了。” “截肢?怎么就要截肢了?”肖氏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迷糊,“狗蛋不是跟人打架摔伤的吗?” “没,娘,阿梨姐是说笑的。我,我就是划拉个血口子,伤口里留了根刺儿,对,就是这样。” 狗蛋安抚完他娘,又急忙朝姜映梨挤眉弄眼,示意她别揭穿自己。 “大娘,狗蛋的伤没什么事。”姜映梨倒也没多言,她拿出小纸包着的阿莫西林,“这药每天早晚各服用两片,对伤口消炎恢复有好处。” 想了想,她又拿了几片布洛芬止疼片,“如果伤口实在疼得慌,就吃一片止一止。但不可多吃,明白吗?” “明白,明白。”肖氏忙双手接过纸包,口中念念有词地记着。 姜映梨感慨她一片慈母之心,转向狗蛋,“我这两天会定时来给你换药,伤口不要碰水,吃食上也得多注意点,别吃发物,多吃点有营养的。” 说到这,她才想起狗蛋家是家徒四壁,又低头把背篓里带来的鸡蛋拿出来,“每日早晚吃个鸡蛋。” 狗蛋愣住,肖氏连忙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你都帮狗蛋治了伤,还把珍贵的药分给狗蛋……原是我们付钱,送东西感激的,只是我们实在……哪里能再要你的东西啊!” 那不是太贪婪了吗? 狗蛋也闷闷回道,“是啊,阿梨姐,你和阿檀老大已经帮我太多了,我不能再要你送的鸡蛋,您带回去自己吃吧!” 沈家日子也不好过,姜映梨嫁去沈家,还得供两个读书人读书,样样都得花钱,他哪里能让她救济自己! 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还姜映梨这份救腿之情! “大娘,您别推让了,鸡蛋要掉了。” 肖氏动作一僵,再不敢乱碰,姜映梨顺势把鸡蛋放下,慢慢道,“这是我单独送狗蛋的。有些话,我没告诉你们。” “狗蛋的伤之所以无法痊愈,不仅仅是异物感染,还跟他的体质差有关。” 她抬眼看向面黄肌瘦的狗蛋,肖氏眼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瘦成了什么样。 “……长期营养不良,会导致低蛋白血症,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伤势痊愈。所以,养伤期间吃点鸡蛋,才能让狗蛋更快好起来。”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也不全然免费。我刚好缺个跑腿的,等狗蛋好了后,就来给我干一阵子活吧!” 她太多事情要做,有时候一个人是真分身乏术。 闻言,狗蛋眼眸一亮,第一时间高声应道,“是。阿梨姐,我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我就是腿脚好,力气大。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肖氏听着,也是红着眼眶连连点头保证。 都是她给儿子拖了后腿,狗蛋孝顺,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紧着她,这才会…… 时候不早了,姜映梨便起身告辞回去,临走前她又想起什么,扭头叮嘱道,“我给你处理伤口的事,不要跟任何提起。” 狗蛋怔了怔,小心翼翼道,“阿檀老大也不行吗?” 姜映梨歪着头,眯起眼,“嗯,都不要。” 上次姜青檀讲的疯女事件,让她处事更为谨慎了,尽量比对着原主的人设,循序渐进,以免叫人抓住把柄。 医药空间也好,穿越也好,她都不敢随意暴露,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和底牌。 今天的清创简单,她也是懒得耽搁时间找胡大夫打掩护,这才选择速战速决。 虽然疑惑,狗蛋也没敢多问,他看了眼他娘,重重颔首道,“我知道了,我谁都不会说的。” 姜映梨满意地点点头,离开前她觑了眼肖氏的眼睛,暗暗想着,若是狗蛋可靠,后期她也不是不可以让肖氏重见光明! 千恩万谢的送走姜映梨后,肖氏摸着那十九个鸡蛋,低头思索片刻,哽咽着对狗蛋道,“狗蛋,人要感恩。你以后跟着阿梨姑娘做事,少问少想,只要听话就行。” 肖氏年轻时是绣房里的首秀,也是见过不少人事的。 虽然没跟姜映梨打过交道,但从刚才的言行举止些来看,她并不是村里传言那样单纯又恶毒的人物。 肖氏也不想深究,只要能让儿子有口饱饭吃,走正道,她哪怕死也瞑目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脑袋被驴踢了吗? 下课铃响,夫子觑见底下的同学们都跃跃欲试要走,扯唇慢条斯理道,“上课不认真,下课倒积极。” “放个假把你们一个个心都养野了,且等明日成绩出来,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闻言,下首的很多学子都开始缩头缩脑,不敢再动了。 姜青榕也属于蠢蠢欲动那一波的,他不是真想走,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坐在前方的何荣轩身上。 等夫子冷哼一声,揣上课本施施然离开后,身边的学子都纷纷一哄而散,商量着去哪家吃饭玩耍,姜青榕立马一个箭步冲到何荣轩身边。 何荣轩神色冷凝,自从宴请事件后,妹妹何玲瑶受伤被送完京都看病,避风波,他自己也受了他爹一顿责骂。 其他都能忍耐,只是让他当众跟沈隽意道歉这件事,令他倍感羞辱。 却又不得不为。 不然,姜映梨那疯婆子要真报官,才难收场。 他收好课本,打算磨磨蹭蹭到人走得差不多,再去找沈隽意,没想到姜青榕不识趣的凑上来。 “何兄,你这是要走了吗?” 何荣轩斜睨着他,姜青榕这人成绩一般般,野心倒是挺大,只是听说他跟莫敛舟是郎舅关系。 莫敛舟此人能拜入山长名下,是有真本事的,他也很愿意结交,连带着对姜青榕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嗯。姜兄寻我,是有不懂的课题还是有他事?若是课业上的问题,想必莫兄比我更懂吧。”他的视线落到不远处收拾课本的莫敛舟身上。 “不是。我来一是为了感谢上回何兄你的宴请。二来嘛,”姜青榕见身边学子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压低嗓门,“不知道何兄打算如何处置沈隽意?” 何荣轩眯起眼,“姜兄有何高见?” 姜青榕见他这反应,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掩住眼底的得意,继续道,“我之前就与何兄说,沈隽意此人邪门得很,与他靠近之人,都会倒霉透顶……” “姜兄说重点。”何荣隐有不耐。 他哪里知道这些话是真的,现在再马后炮有什么用? 姜青榕一噎,长话短说,“沈隽意他唐突了令妹,以他的身份自是配不上何千金的,照我说就该打断他的腿赶出书院,名声扫地,再不能科考……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荣轩揪住了衣领,何荣轩目眦欲裂,从齿缝间挤出气音:“你说什么?” 姜青榕被他的神色骇了一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是说该把沈隽意他打断……” “前面那句话!” “沈,沈隽意他,他唐突了令……” 余下的话被快步走来的莫敛舟给堵住了嘴,他表情温润,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触感,冲着何荣轩拱手道,“何兄,抱歉,姜青榕胡言乱语,还请你莫要往心里去。那日我们只是去饮酒,谁知沈隽意醉茶提前离场,再无其他。” 顿了顿,他警告地瞪了眼姜青榕,“阿榕,还不快跟何兄道歉。” 姜青榕真是不长脑子,什么都敢往外说,姑娘家的名声是能随意诋毁的嘛? 亏得现在课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说话声音又小,才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然,何荣轩得撕了他不可! 姜青榕也反应过来,他面色倏然一白,慌忙低头致歉,“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的……” 何荣轩脸色铁青,追问道,“谁告诉你的?” 姜青榕两人当时没跟上楼,事情发生后,他立刻控场了。在场的其他几个同窗也被他想方设法堵了嘴,怎么还会有流言传出去? 姜青榕尴尬地看向莫敛舟,不知道该不该说。 莫敛舟淡定地回道,“是房季有说梦话的习惯,与他同房的刘摧听到后,跑来跟我与阿榕确认。但何兄放心,我已严词让他保密了。刘摧也知道此举有违君子之道,答应再也不提。” “房季!刘摧!”何荣轩咬牙启齿地重复着两人的名字,又抬眼睨向姜青榕。 姜青榕一个哆嗦,急忙道,“我也不会再提。我只是,只是今天在车上见沈隽意态度嚣张,似乎对何……嗯,胸有成竹。这才替何兄着恼,生怕何兄中了他的计!他真不是良人!” 哪怕到了此刻,他还在给沈隽意挖坑。试图让何家跟沈隽意势不两立。 反正绝对不能让何玲瑶嫁给沈隽意! 大家闺秀都看不上他,凭什么让沈隽意占便宜! 不就是长了张小白脸嘛! 他不知道沈隽意真要肯娶,根本不会有这场宴会上的好戏! 何荣轩又不傻,自然听出了姜青榕话语里的挑拨,冷冷地睥睨着他,“多谢相告,其他不劳姜兄费心。还请你们记住说的话,告辞!” 说完,他提起书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还赶着去跟沈隽意道歉呢! 姜青榕见他走了,脸上的惧色霎时消退,撇嘴道,“何荣轩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为他好耶,他对我竟这个态度。敛舟,你瞧瞧他……” 莫敛舟无语至极,“你分明是为了泄愤。” “那不是沈隽意太让人生气了嘛!敛舟你心里头都不烦见他吗?他跟姜映梨……”说到这,姜青榕又住了嘴,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对了,阿柚喊你跟我回去吃饭,她请了新厨子,我们去试菜。” 莫敛舟听他提起姜映梨,神色有瞬间的变换,却又很快平静。 上回醉仙楼,姜映梨没看他一眼,这让他庆幸的同时,又有些不愉快。 他也说不上来感觉,只是看到她为沈隽意上心着急,就倍觉刺眼。 不过,姜映梨也配不上他。 他的目标是入朝为官,权倾朝野。 故而,姜青柚才是最适合他的。 至于姜映梨,既嫁了沈隽意那瘟神,今后两人只会沦为他脚边的蝼蚁,他连看都费劲低头。 做好心理建设后,莫敛舟淡淡地应声,“走吧!” 两人才走出甲班门,绕过走廊就瞧见乙班门口围了几个学子,众人伸长脖颈,一脸惊奇。 姜青榕眼眸浮起喜色。莫非何荣轩听了他的挑拨,来找沈隽意麻烦了? 存着隐秘的心思,他也好奇地凑上前,“怎么了?” 同窗拱了拱肩膀,低声道,“何荣轩这个大少爷在跟沈隽意道歉求原谅呢!” 姜青榕大惊:“!?什么!” 何荣轩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低头致歉! 莫敛舟闻言,也是面露惊愕。 两人刚刚才或明或暗轻视鄙夷完沈隽意,扭头何荣轩非但不找人麻烦,居然还去道歉求原谅! 何荣轩虽然平日里也没表现得很傲气,可到底何家族里到底是出了位大臣,他骨子里还是骄傲的! 只是没想到,明明是沈隽意有错在先,竟然会是何荣轩低头。 姜青榕不敢置信,第一时间往里挤,弄得其他学子很是不快。 “干嘛,别挤了。” 姜青榕踮起脚尖,终于看到了人,只见何荣轩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朝着沈隽意作了个揖,然后才慢慢站直。 何荣轩绷紧唇线,眼底难掩耻辱,抿唇低声道,“沈隽意,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你也放心,其他人的嘴会堵严实,当日的事,不会流传出去半句。” 不管何家还是沈隽意,都是不愿意听到流言的,那对两家都没好处。 对比旁边捂嘴激动的郁齐光,沈隽意面色显得很平静,他颔首应道,“自然。” 得了准话,何荣轩转身便往外走,挤在门口的学子们见此,纷纷让开了道。 何容瑾偷偷看了沈隽意一眼,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等到瞧不见人影后,就有学子大胆的凑过来询问缘由。 对此,沈隽意只是淡笑着避开,加上姜青檀来找人,他以有事为由,迅速带着郁齐光两人离开了学院。 路上,姜青檀一脸惊奇道,“姐夫,刚才怎么了?我看到姜青榕他们在门口,是有人找你麻烦吗?” 郁齐光兴奋道:“不是。是何荣轩来跟你姐夫道歉了!甲班的人可向来看不起我们乙班的,而何荣轩据说在甲班目中无人得很呢,大多数人都挺巴结他的。” “他这样的人跟你姐夫乖乖低头道歉,啧啧,你是没瞧见刚才那些人的眼睛都快掉地上了!你姐夫给咱们争气了啊!” 郁齐光上回宴请被甲班的人无视,心里也是有点小生气的,现在只觉扬眉吐气。 姜青檀闻言,眼眸一亮,“姐夫威武啊!” 沈隽意:“……是你姐争取的。” 若非姜映梨强势,以报官威胁,何家才没那么容易妥协。 姜青檀更得意了,抬起下巴,“不愧是我姐,就是厉害!连何荣轩都怕她!” 郁齐光却又有点担心,他蹙眉道,“何家会不会因此记恨你?” 姜映梨跟何夫人到底是母女,何家不会如何他,可就怕何荣轩会给沈隽意使绊子。 沈隽意:“不管有没有今日这出,我既没让何家满意,结果都不会变。” 特别是何玲瑶还伤了耳朵,这笔账恐怕也要算到他头上。 郁齐光不高兴地撇唇,“那何家未免也太强买强卖了,以后可怎么办?” 姜青檀挠了挠头,“何家难道还会找人套姐夫麻袋?那,那我备根狼牙棒在身,天天跟在姐夫身后,绝对不让何家有机可乘!” 沈隽意:“……大可不必!” “你们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明天的成绩公布吧!” 闻言,两人表情一垮,拖长了嗓音。 “好痛苦!我都不敢睡觉了,希望明天能晚点到来!” “我也是。哎,姐夫,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恩人!” 说完,姜青檀就抱头一溜烟先跑了。 沈隽意:“……” …… 莫敛舟跟着姜青榕回来时,姜青柚已经张罗好饭菜,四菜一汤,红烧狮子头,烩鸭四宝,三美豆腐,冬菜肉末,外加一道八宝炖鸡汤,很是丰盛。 看到身形颀长,玉树临风的莫敛舟,姜青柚眼眸一亮,小跑着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书袋,温声细语:“阿舟,你近来读书辛苦,瞧着都清瘦了些。” “快净手,刚叫小二送了菜过来,都是你爱吃的菜。” 她眼底藏着关切,温柔贴心的模样,就叫心情不佳的莫敛舟霎时阴霾顿消。 没错,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妻子。 温婉可人,既能安顿庶务,又能上得厅堂。 这般想着,他弯眉轻笑道,“劳你挂心,你也辛苦了。” “都是我该做的。”姜青柚羞涩地垂下头,两人之间冒的粉色泡泡就让姜青榕不大识趣地戳破了。 “阿柚就是偏心敛舟。我这个哥哥都得排在后头呢!敛舟,你可得对我妹妹好,不然都对不起她这片痴心。” 莫敛舟收回视线,“自然。走吧,先去洗手。” 待得两人洗净手,姜青柚已然摆好了碗筷,招呼道,“你们快坐,这都是酒楼里新推出来的菜品,我让他们送了些来,你们尝尝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几人围着坐下吃饭,就着菜品发表了一番言论后,姜青柚看两人神色都淡淡的,不由好奇地问道,“是学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莫敛舟不想提起沈隽意,转开话题道,“对了,侯爷的伤势如何了?” “侯爷已然痊愈了。就是平阳世子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侯爷很是高兴,前些日子还送了我好些首饰。”顿了顿,姜青柚也不想在莫敛舟跟前提起姜映梨。 她抿唇道,“不过,我听说平阳世子会入云麓书院读书。” “什么?”姜青榕皱眉,立刻想到一点,“山长名扬天下,当年还是新科状元,会不会平阳世子此次是冲着山长来的?” 莫敛舟垂眸想着,平阳世子定然会入读甲班,这般的权贵,他倒是可以结交一二,如此今后入了京都,也是一条人脉。 姜青榕急道,“此次山长只准备收一名学生。那我岂不是没戏了?我还打算明年就下场的,想着让山长给我指点一二的。敛舟,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你也是打过包票的。而且,你能入山长名下,可都是靠阿柚让侯爷举荐,她连我这个哥哥都没顾上!” “哥哥!”姜青柚高声喝止后,小心翼翼地看向莫敛舟,“阿舟,我哥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急迫地想跟你成为同门师兄弟,以后也好互帮互助。” 莫敛舟心高气傲,可不能一直拿这件事拿捏他! 她哥哥就是沉不住气。 莫敛舟掩住眼底的烦躁,扯起唇角。 “我会跟老师提的。且,老师收学生不看家世,只看品行学问。只要此次月考和期末考,阿榕都名列前茅,自然能入老师的眼。” 第一百四十章 纳闷 赵山长为人清高古板,当初哪怕有同门师弟黎侯爷引荐,莫敛舟也是被考较过功课后,才收入名下的。 莫敛舟也很会把握机会,一直勤勤恳恳地读书上进,虽天赋并非超群卓绝,也令赵山长颇为欣慰,对他教导也很尽心尽力。 师徒相处得也很是愉快。 莫敛舟并不是很想以此事来消磨师徒情谊,除非姜青榕的确能力优秀,那就另当别论了。 姜青榕却以为他是在推诿,还想再说话,姜青柚轻摁他的胳膊。 “哥,你别着急。我听说,平阳世子像是为了旁人前来的,似乎并无意思想拜入赵山长名下。” “当真?”姜青榕一喜,旋即又有些纳闷,“平阳世子不是来读书的吗?或者说,还有比赵山长还优秀的师长?” 闻言,姜青柚瞬间就想起一件事,她迟疑道,“敛舟,你听赵山长提过一位上官大人吗?” 莫敛舟回想了下,摇头回道,“不曾。” 赵山长跟他主要以学问交流居多,每每见了都是问课业,极少与他谈及私事。 “但有些耳熟。” 姜青柚慢慢道:“那就是令赵山长重金求医之人。这位上官大儒乃是黎侯爷的老师,而黎侯爷跟赵山长是同门,故而……” 她没跟家人和莫敛舟讲很多事,她知道要吊着一个人,不能一下子把秘密讲出来,而是要一点点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她要让莫敛舟迷上她,认可她的价值,如此他才会越发器重她,离不开她。 这是曾经她听前世姜映梨身边一个主事嬷嬷教她的,现在被她用到了莫敛舟身上。 前世平阳世子是拜入了赵山长名下,与莫敛舟是同门,朝夕相处,两人情谊深厚后,平阳世子才愿意出大力气帮扶莫敛舟。 因为这位上官大儒身体不好,无法招收学生,后来很快因病去世了。 但想起上回姜映梨带去的胡大夫,不但让平阳世子的病情得到了缓解,那么这位上官大儒会不会也…… 姜青柚忍不住咬住了指尖,陷入深思,直到姜青榕得不到回应,推了她一把,尖锐的虎牙划过指尖,疼痛才令她恍然回神。 “哎呀!哥,你干嘛?” 姜青榕紧张地问道,“敛舟说,平阳世子是冲着上官大儒来的,是不是真的啊?” 姜青柚有些心不在焉,“也许是吧!” “什么也许?这可关系着你哥哥我的前途啊!” 姜青柚压住心底的不耐,轻轻回道,“那我明天去跟凌小姐打探一二。” 姜青榕这才满意。 姜青柚起身收拾碗筷,莫敛舟拉住她,温和道,“你的手没事吧?我来吧。” 姜青柚心口一甜,看向他羞赧地点头。 两人把碗筷送去灶房,莫敛舟见她指尖都破了皮,也不让她洗碗,把碗泡在了盆里,他本来是想洗,姜青柚却舍不得。 “你的手该是握笔的,哪里能做这些粗活。明日我花钱请巷口的大娘来帮忙吧!” 黎侯爷先前也说要送她两个,但她收了酒楼金帛,哪里还敢要侯府的丫鬟,就推拒了。 她还记得前世姜映梨说过的话,世家的丫鬟都是自有一套体系的,想用的人还是得自己培养才能忠心。 要不是现在她手头银钱不多,又不想太打眼,她早就想买几个丫鬟婆子使唤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魂不散! 莫敛舟向来主张君子远庖厨,闻言,自然就顺势而为了。 他牵住姜青柚的手,温声道,“等我功成名就后,定然要多买些丫鬟婆子,给你使唤,再不叫你沾手这些杂事。” “那我且等着。”姜青柚想起前世莫敛舟带来的泼天富贵,心口一热,忍不住神而往之。“届时,我定给你打理好后宅,让你无后顾之忧。” 她相信她能比姜映梨做得更好。 顿了顿,她又轻轻道,“阿舟,你别跟我哥计较。我家都对我哥寄予厚望,他难免就急躁上心,希望能拜个名师,博个好功名。” “我了解。等明日出了成绩,我就去跟老师跟前探口风。”莫敛舟捏了捏她的指尖,做出保证。 时间不早了,两人还没成亲,莫敛舟也不好留宿,他现在住在学院宿舍里,离此处也不算太远。 送走人后,姜青柚回身就去找了姜青榕,他正在灯下翻书,听见声音,头也不抬:“人走了?” “嗯。哥哥,你下回说话别那么急吼吼的,还有也别总是在阿舟跟前提举荐的事情了,提多了不好。”姜青柚不想让莫敛舟觉得她挟恩图报。 “若不是你救了黎侯爷,他哪里会被那么轻易被山长收入门下?我不提,他怎么会记得你的好?”姜青榕撇嘴不满。 “自从他拜入山长名下,就愈发傲慢了。照我说,当初就该让侯爷举荐我,我才是你亲哥,我好你才能好,非便宜个外人。” 姜青柚满脸无语,“阿舟童生试乃是头名,文章出彩,才富五车,多少人夸赞他。但凡哥哥你有他一半优秀,我自然是举荐你的。” “再说,阿舟也是凭借真本事,过了赵山长那关才得以入门的,哥哥你能么?” 莫敛舟的才能,姜青榕也是认可的,只是心有不甘和嫉妒罢了。 他赌气的把书翻得哗啦啦直响。 姜青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阿舟已经跟我保证过,会给你举荐的。哥哥,你就别气了!” 闻言,姜青榕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姜青柚又问道,“对了,你们吃饭时,脸色不大对劲,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在莫敛舟跟前是知心温柔体贴的形象,莫敛舟不愿提起,她也就不好多问。 姜青榕:“没什么。就是沈隽意……” 虽然答应了何荣轩保密,但姜青榕信任妹妹,便把沈隽意跟何家的恩怨说了一遍。 他不知道何玲瑶看上了沈隽意,先前已经试探过几次,最后一回破釜沉舟,却落得个满盘皆输的惨淡收场,只以为是沈隽意唐突佳人,何家还隐忍不发。 他砸吧着嘴,忍不住吐槽道,“明明是沈隽意有错在先,何荣轩还去低头道歉,简直是丢尽了我们甲班的脸!” 姜青柚关注的重点却是——“姜映梨跟阿舟碰面了?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姜青榕愣住,“就打了个照面,没有说话。” 甚至,姜映梨都没搭理过他这个堂哥! 但姜青柚却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前世莫敛舟和姜映梨恩爱和睦的画面。 难怪莫敛舟今天心不在焉的,原来是见到了姜映梨。 她拧眉,咬紧后牙槽。 姜映梨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在她面前晃荡就算了,都成亲了,还去勾搭莫敛舟,实在是不要脸! 她得想个法子治治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恼怒 翌日,云麓书院就把此次月考成绩贴到了公告栏。 甲班榜首是莫敛舟,姜青榕排到了第五,而乙班榜首则是沈隽意。 沈隽意腿脚没好,就没挤进去看,他把书本摆出来,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抄书太晚,睡眠太少,现在脑袋还有些木。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成片的脚步声渐近,郁齐光快步冲到他的桌前,高兴地揽住了他,“阿隽,你是咱班的头名呢!真厉害!” “是啊,沈隽意,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的,考试这么猛!原来都在藏拙啊!” “沈隽意,你真给咱们乙班争光啊!同样的试题,你门门甲等,考得可比甲班很多人都强了!” “对啊,我听说昨天甲班的何荣轩还来跟你低头道歉啊!看以后甲班的人还敢不敢以鼻孔看人……” “其实,以沈隽意你的成绩都能进入甲班了。只可惜听说你受了伤,没赶上童生试,不然肯定不是在我们乙班……” 一时间,沈隽意桌子前都围满了同窗,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此时,甲班的人刚看完成绩,经过乙班门口,听到这些话语,纷纷面色阴沉。 姜青榕第一时间看向走在前面的何荣轩。 何荣轩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来,他这回只得了第六名,算不得优秀。 姜青榕虽然不满意自己的成绩,可想到能踩何荣轩一头,又隐隐高兴,只是到底是不悦众人说的这些话。 吹嘘沈隽意? 啊呸,以沈隽意的运气,是一辈子都考不上童生的,更不可能当秀才举人! 这般想着,姜青榕压下心底的隐忧,准备去找莫敛舟谈谈。 他的文章策论都不算差,能不能让山长点评一二呢? 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 姜青柚去找黎衡时,他正指挥着人装礼,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姜青柚看着装了满满两车的礼物,颇为好奇,她凑上去打招呼:“侯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这些东西瞧着不老少,瞧着黎衡的样子又不像是出远门,那就只能是去会友了。 果然,就听黎衡回道:“是阿柚来了啊!这不是前头我病着,我老师也卧床了,先前我不好去冲撞他老人家,现在听说他老人家好转了,我不得亲自上门去拜见嘛!” 说着,他又扭头催促道,“去问问阿曜好了没?东西都装好了,让他赶紧出来,得出发了。” 姜青柚惊讶,“世子爷也要去吗?世子的病……” “好多了。你带来的那大夫有些本事,药一用下去,阿曜养了几日就生龙活虎了。”黎衡说到这,表情就温和了许多,“往年入冬,阿曜就只能整日躺着,现在就好了。” “我给我兄长嫂子们写了信夸你,他们肯定要好好谢谢你的,你算是解决了他们的一桩心病啊!” 闻言,姜青柚激动的同时,又倍感高兴,她强自压住上翘的嘴角,自谦地低头道,“能帮到您和世子,我已然是荣幸之至。当不得旁的,只能说因缘际会!” 有了平阳公府的人情,黎侯爷的护持,今生她定然能站到比前世的姜映梨还要高! “你这孩子就是谦逊,这样以后容易叫人欺负的!”黎衡感慨一句,“要是你这性子跟昭昭的霸道刁蛮中和一二就完美了!” 话音刚落,凌昭昭恼怒娇俏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黎叔,你说谁霸道刁蛮?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模样的?” 黎衡扭头就看到几人从门内出来,凌昭昭俏脸气得通红,就连凌赵氏也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黎衡摸了摸鼻尖,无奈道,“果然不该在人后议论是非,是要遭报应的。昭昭,黎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我都听见了!”凌昭昭目光如刀刮向姜青柚,“你既然那么想要个听话懂事的侄女,那干脆把人认下来,带回府中去啊。” “不是,昭昭……” 凌昭昭心中生气,自然不想听黎衡解释,越过他就往马车走去。 姜青柚虽然很享受黎衡对自己的关照和维护,却不能让黎衡因此而被凌昭昭迁怒,这样后面黎衡要是责怪自己就不好。 所以,她还是得做做样子去解释的。 她慌忙快跑几步,追上去拦人,“凌小姐,侯爷不是那个意思,您是他的亲侄女,他是疼您的,您……啊……” “滚,谁叫你往我跟前凑的!”凌昭昭满肚子火气,反手推开她。 姜青柚就犹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落到了地上,胳膊肘磕到了石阶上,堪堪摔到了凌降曜跟前。 凌降曜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地的人,又觑了眼被她碰到的鞋履,英俊的脸上看不出神色。 姜青柚抬头望去,脸色微白,眼泪从她漂亮的杏眼往外涌,就像清晨荷花上滚动的露珠,扑簌簌往下落,很是可怜可爱。 “对,对不起,世子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孤本不见了! 姜青柚是故意被凌昭昭推倒的,她只想让凌昭昭受些教训,却不想惹恼凌降曜。 凌降曜没有动作,他的丫鬟红螺连忙俯身去扶姜青柚,口中温声道,“姜姑娘,仔细些,这地上不平整,您瞧您站都站不稳!” 姜青柚一僵,好在黎衡还是站在她这边的,他不好来扶人,只关切道:“阿柚,伤到哪里没有?” 姜青柚掌心火辣辣的疼,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眼眶微红,“多谢侯爷关心,我,我没事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 她本以为黎衡好歹会呵斥凌昭昭几句,黎衡刚想说话,瞥见凌赵氏望来的目光,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才惹得凌昭昭气恼,的确不好再激化矛盾,便只能先委屈下姜青柚。 他尴尬道,“没事就好。” “还走不走了?”凌昭昭见黎衡没责备自己,气也消了些许。 “走走。”黎衡看向凌降曜,“阿曜,上马车吧!咱们出发吧!再耽搁得得正午了。” 凌降曜冷冷淡淡地道,“劳烦黎叔等候了,遇到了些事。” 红螺解释道,“侯爷,世子丢了件打紧的东西,方才在屋里找了许久,让您久候了,奴婢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她福了福身,以示歉意。 “丢了什么?打紧么?” 以凌降曜的性子,不是重要的物件,不会如此上心。 “是世子搜罗来的孤本不见了。刚才找了许久,都寻不着了。” 现在院子里都跪了一地的人。 “会不会是落在京都府邸了?”黎衡问道。 “不会。那是要送给上官大人的,临出发前,奴婢特地检查过,放入了箱笼,前些日子搬家还见着了。”红螺说到这,害怕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凌降曜。 上官鸿最是喜孤本,凌降曜为了能拜入门下,才命人费心搜罗,辗转寻来,投其所好的。 黎衡也知道侄儿的心思,他笑道,“老师也不是那等非要孤本才能打动的人。这拜师嘛,最讲究眼缘,等会叔叔给你好生说道说道。再让老师好生考较考较你的功课,定然没问题的。” 他这侄子就是心高气傲,凡事都追求个最好。 因为体弱不好习武,他就想考个功名,压下京都府中对他有意见的人。 凌降曜没有接话,颔首道,“走吧!” 说完,他大跨步上了前面那辆更为富丽堂皇的马车。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黎衡刚要走,就被姜青柚给喊住,她神色有些忐忑道,“侯爷,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等我回来再说。昭昭是个孩子脾气,你也跟她计较哈!”黎衡随口安抚了她两句。 姜青柚摇头,“我可能知道是谁偷了世子的孤本。” 红螺落在后面,闻言,她脚步一顿,急忙折返冲了过来,“姜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回拜见要是因为孤本而出了差错,她也是要倒霉的,自然很是上心。 姜青柚咬了咬唇角,她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确定。我想确认下,世子的书是不是放在了床边的柜子?” “你怎么知道?”红螺眯起眼眸,警惕地望过来。 姜青柚摆了摆手道,“我是上回世子诊治的时候瞧见的。我还记得当时世子的书都被姜映梨,就是我堂妹撞倒在地了。” 顿了顿,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道,“我那个妹妹向来爱偷鸡摸狗。但她嫁了个穷困的夫家,家里不但要供个读书郎,还有个病恹恹的婆母。” “侯爷你们可能不知道,农家一年到头都难赚到一两银子。毕竟,她也只是给医馆大夫打个下手!” “结果,前阵子回村,听说她居然给家里翻新了屋子,我正费解这钱财来源。如今想来……” 她抬起眼眸,打量了众人的神色,“当然,我也只是猜测。兴许她真有别的法子赚钱……” 红螺转向车上凌降曜,有些拿不准主意。 凌降曜眸色冰冷,面上毫无异色,他只是放下了车帘,“该走了。” 黎衡也知道今天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去拜访。 “好,我们知道了。阿柚,你先找大夫看看胳膊!” “是,您路上小心。” 目送着马车离去,姜青柚捂着疼痛不已的胳膊,呼了口气。 她也没想他们会立刻去确认,只是给他们心口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要那孤本足够重要,他们就一定会去寻姜映梨麻烦。 想到姜映梨立马倒霉,她就只觉神清气爽,连伤口的疼都能忽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神不宁 车轮轱辘前行,车内很是安静。 他们几人分坐了三辆马车,凌昭昭与凌赵氏一辆,黎衡独自一辆,凌降曜体弱又有洁癖,也是单独一辆。 “爷,我给您擦擦鞋。” 红螺跪坐在车内,取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凌降曜的鞋被姜青柚碰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以他的性子,也是难以忍受被个外人触碰。 而他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新作配套的,若是重新回去换衣服,难免就费时间。 车上倒是有备用的,但却与他身上的衣裳不配套,换上走出去,难免失礼。 凌降曜觑了眼,矜傲冷道,“换了。” “是。”红螺听话地取了新鞋,给他换上。 顿了顿,她忐忑地试探道,“爷,这孤本珍贵,府中的人也断然不敢随意拿取的。” “奴婢想了想,姜姑娘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是否叫人去打听下那位姜药童的情况?若不是她拿到了,咱们也算是洗刷了她的嫌疑。” 凌降曜的确对那孤本很上心,那是百年前的古籍,就是他也辗转许久,费了无数心力白银才取得,不然他也会这般恼火。 闻言,他眯了眯眼,并没有立刻给予肯定回答,反而答非所问,“送去的药,府医可给了回复?” 红螺愣了愣,低声回道,“暂未。府医说这药的成分复杂,他从未见过,暂时还无法解析复刻,还需要些时间。” “还需要多久?”凌降曜蹙眉,他不喜欢听到这样的回答。 “这……府医没有说。” 凌降曜神色不悦,他不喜欢把性命掌握在旁人的手里,他勾起指节,轻轻扣了扣车内的小茶几,冷冷淡淡道,“五日内,我要看到成果。如果他做不到,那就找更多的大夫来。” “这般一颗小药丸都无法复刻,还敢自称神医,实是可笑。” 如果是姜映梨在此,恐怕会忍不住发笑。 毕竟这些糖皮质激素类的药品,都是科技与狠活,凌降曜强行让人去复刻,在没有足够器材和知识储备的情况下,真就是纯纯为难人。 红螺抖了抖肩膀,急忙应声。 停顿片刻,凌降曜又道,“药用得差不多了,去催催他们送药,有备无患。若是暂时无法复刻,那就把人拉拢过来,为我所用。” 这是回答红螺先前的问题。 凌降曜向来懂得权衡利弊。 要是府医复刻出来药丸,那姜映梨等人就没有用处了,一旦查出孤本为她所偷,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如何处置。 可要是姜映梨他们还有用,那孤本的事情就能拖一拖,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去查一查上次来的胡大夫和那什么姜药童,资料详细些。” 凌降曜最近心里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就仿佛会发生一些颠覆他命运的大事,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近来情绪也很是不佳。 “是。”红螺知道他这是上了心,慌忙认真应下。 姜映梨在给狗蛋换了两天药后,他腿的情况没有再恶化,而是在逐步好转,狗蛋和肖氏都很是感激。 而此时,胡掌柜也传来消息,她要的药种,他已经找到人送来了一批,让她有空去看看。 姜映梨一听,当天就跑了趟镇上。 胡掌柜见到她来,便领着她去后院看货,“按照你的要求,送来的都是冬季适宜种的。都是些柴胡,沙参,苍术,桔梗,白术,品种不多,你看看要是不要?” 姜映梨翻看了下药种,弯起眉眼,“品质都很是不错。这些我都要了,现在种下,开春就能出苗了。多少钱?” 胡掌柜比了个数,“五两银子。” 药材种子向来贵,何况这里还不少,她的地怕是都种不完。 “给。还有上次欠你的二两。” 姜映梨掏出七两银子递了过来,捏住空了一半的荷包,很是心痛。 胡掌柜看出她的心思,他转了转眸子,“要不你每个月再多出几次诊,这样手里头也能宽裕些?”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最近要种地,没空。” 她的地买了那么久,得趁着下大雪前种下,落实这项,后面才能源源不断的有一份收入。 胡掌柜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成吧!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行。”姜映梨也没推辞,她望了眼天色,“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既然来了镇上,马上要过冬了,姜映梨也打算多添购些东西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棉花 姜映梨先去了趟米粮店买了些粮食,然后又去了趟布庄。 她刚踏入布庄,恍惚间瞧见隔壁绣坊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但定睛一瞧,又不见踪影,她眨了眨眼。 布庄掌柜招呼道,“姑娘想买些什么?” 姜映梨回过神来,以为看错了,便专心道,“我想买些男子和老人做冬衣的布料,再买些被面的料子,都要棉布。” 上次虽做了几件秋装,但冬日冷寒,姜青檀和宁老太太也没冬装,干脆就多买些,给家里几人都备上两套。 而李玉珠说这两日李家那边会送棉花过来,也是需要新被面的。 布庄掌柜一听,是个大生意,顿时打起精神来介绍。 农家多数爱用葛布,或者是性价比高的麻布,但冬日里还是棉布更加保暖,只是价格会更昂贵些。 姜映梨选了二等的棉布做衣裳,三等棉布做被面,这一通算下来,又是三两银子出去了。 姜映梨本来还想买本启蒙书,可捏了捏空荡荡的荷包,忍不住瘪嘴。 钱真不禁花啊! 给平阳世子治病,赚了四十八两银子,可后续大黑豚看病,租房子,家里又是修缮,又是买了药种,再加今日一通折腾下来,竟是花了个精光。 等她付了个回程车资,兜里竟是只剩下四十八文钱了。 姜映梨按捺下心酸,遗憾地打道回村了。 等把地种了,还是得想法子赚钱! 多付了一文钱,让牛车把东西送到了沈家门口,李玉珠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瞧,见到这般多东西,愣住了。 “阿梨,你怎生又买了布料?家里不是还有吗?” 何夫人送的两箱上好布料,都还没打开用过。 姜映梨让人帮忙把布料都粮食都搬下来,抽空答道,“再过不久不是要过年了嘛,提前买了给你们做新衣裳的,新年新气象嘛。” 李玉珠还待说话,李嫂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笑道:“哎呦,弟妹好福气啊,这还没过年,阿梨就想那么远了。我看这棉花送得正是时候啊!” 姜映梨瞧见李嫂子,眼前一亮,笑眯眯打了声招呼,“舅母好,您这真是与我心有灵犀啊,我这才想做棉衣,您就送了棉花来。” 她早想换被子了,她那被子现在一个人盖着根本就不暖和。 姜映梨把东西放下,快步跟着进了屋,送东西的还有李福贵,正在屋里喝茶,棉被和棉花就是他挑过来的。 姜映梨喊了人,瞧见屋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四条新棉被,弯起了眉眼。 李嫂子解释道,“都是新摘的好棉花,弹了两条十斤的,两条八斤的。余下再要了四十斤棉花,应该够你们家里上下每人都做件棉衣的。” 箩筐里是雪白的棉花,棉被厚实沉甸,姜映梨探手摸了摸,笑道,“谢谢舅母,舅舅特地费心。这样一来,家里也能过个暖冬了。” “您们先稍坐,我先去做饭,你们吃完再走哈。” 姜映梨想到晚上再也不用冻醒,嘴角不住翘起,她去洗了个手,就扭身去厨房做饭。 李玉珠想帮忙,被她推出去陪着客人讲话。 李嫂子看姜映梨这副利索大方的模样,忍不住拉住李玉珠感慨道,“阿梨是个不错的孩子。哎,你是不知道,最近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怎么了?”李玉珠看她满面愁色,忙惊讶追问。 “还不是芳菲嘛!弟妹给她说亲,她是看了个遍,个个都不愿意。前阵子还闹着要上吊,好险叫救下来了,不然就闹出人命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为此,娘也甚是生气,就把芳菲给拘在家里了,非要磨一磨她的性子,可不能让她坏了咱们李家的名声。”李嫂子说到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女儿也年岁大了,好不容易订了亲,可不能因为李芳菲闹腾给弄没了。 李方氏也是又气又急,急的是女儿不听话,气的是沈隽意用脸勾搭她女儿折腾得死去活来,却还不肯负责。 本来半年多没来往,李方氏又拘着人,李芳菲的心思也淡了些许。这回沈隽意一去李家送节礼,就又让李芳菲起了想头。 李方氏在家指桑骂槐的那些话,李嫂子也不会说出来刺李玉珠的心,她还不至于这般不懂事。 她转了个话题道,“对了,我看你们这屋子翻新扩张后,倒也不比旁的差,费了不少心力钱财吧?手里头可还宽宥?要是有困难,就跟家里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能帮肯定是帮的。” 李玉珠心里正过意不去,闻言,也被转开了心思,讲起了建房子的事儿。 宁老太太也没打扰她们聊家常,她干脆跟着姜映梨去厨房烧火,又暖和还能吃到第一口新鲜的。 昨天廖婶子看到村里有人捕鱼,告诉她一声,姜映梨又买了七八条鱼,养在了屋檐下的缸子里,打算得空杀了做坛子鱼。 眼下来了客,上回廖婶子给的酸菜还没吃完,她准备再做一盆酸菜鱼。 宁老太太盯着她麻利的杀鱼片鱼片,还真没别说,姜映梨这一手片鱼的技巧,很是了得,一刀下去,鱼片晶莹剔透,微微舒展,像是蝴蝶展开的羽翼,甚是漂亮。 宁老太太看了两眼,忍不住道,“虽然你针凿不行,但这厨艺,一般人家的厨娘都比不得你。你娘教你的?” 宁老太太也知道,何夫人早先是给何家当大丫鬟,这样人家的丫鬟虽不得世家贵胄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女红厨茶那必然是要精通的。 姜映梨手下动作顿了顿,含糊地应了声,“……算是吧。” 她会做饭是跟她奶奶学的,且她手术刀玩得溜,刀工自然不会差。她缝合伤口利落,普通缝制也是会的,只是不擅长裁剪衣裳和绣花。 宁老太太嗤笑了一声,“你爹娘早早和离,也亏得你学了些本事。” 她也不深究这些,而是继续开口问道,“那何姑娘的事情怎么说?你娘还寻你麻烦么?” 姜映梨没跟她们讲何家发生的事情,也是不想让两人跟着操心,难得看宁老太太关切,她也没瞒着,“……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不会了。” 宁老太太把柴火塞入灶膛:“你这小相公命里就带桃花,只要心性坚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只是,世道对女子苛责,为女者也别总想着依附男子,哪怕是自己儿子,有时候也靠不上的。凡事还是多靠自己,只有自己手里有钱有权才能生存!” 火光映照在宁老太太脸上, 姜映梨闻言有些惊讶,眼下都讲究生儿养老,倒是难得听到这般清醒的言论。 “……您看得真是透彻。说起来,从没见您提起旁的亲眷,您的娘家人要是知道您的遭遇,应当也会为您出头分忧的呀?” 宁老太太眯着眼,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显出几分落寞冷寂。 “我母亲一生耽于情爱,困于方寸,争风吃醋,连孩儿都顾不上。” “我父辈家族立于我身后,养我育我,不过是想沐我之荣光。便是我儿……” 灶膛里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醒了陷入其中的宁老太太,她很快恢复神色,话音一转,“若真有人为我担忧,我也不会沦落至此。好了,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我肚子饿了,你快做饭!” 姜映梨看出宁老太太也是有故事在身的,既然人家不想说,她也不探究。 “行,柴火烧旺些。” 宁老太太现在也不是原先啥都不会的人,烧火很是利索,三两下就把灶烧得热热的。 姜映梨下了猪油,等到油热就下香料翻炒,然后再把酸菜下锅,待得炒出油花,再放入水和调料,以及一些配菜,最后再水滚后,放入鱼片烫熟后,一道出锅。 随后,再在上面撒上花椒辣椒葱花,用烧热的滚油一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酸菜鱼就出锅了。 足足一大盆。 期间,姜映梨还在锅边贴了玉米面团,刚好配着酸菜鱼吃。 李嫂子等人吃得很是满足,就是李福贵都忍不住感慨,“这做出来比咱们家的还好吃啊!又酸又辣还香。” “是啊,还不腥,怪鲜的。阿梨,这有啥秘诀不?回头我也学学给你姥爷姥姥他们做来尝尝。”李嫂子好奇道。 “这没什么秘诀的。就是洗鱼的时候把鱼腥线和肚子里的膜都去了,然后多下油,这味道就对了。” 李玉珠:“是啊,阿梨做饭好吃,就是舍得油盐调料。” 闻言,李嫂子就住了嘴。 这农家谁家不是抠抠搜搜吃油盐的,也就收庄稼的时候愿意多放些。 倒是李福贵想起一茬,“对了,前儿个我们把那几亩地给翻了翻。爹让我问问你们,那田地你们打算怎么办?现在虽然种不了庄稼,但趁着下雪,也能种种冬菜。” 李玉珠看向姜映梨,她还没告诉娘家,那不是自家的地,而是替胡掌柜买的。 姜映梨:“多谢舅舅,正好我买了种子,明天就过去种了。” “那成。明天你来了找我,我刚好最近得空,帮你一块。”李福贵说道。 时间不早了,李福贵夫妻打算告辞,这棉被和棉花的钱总是得给的,一共十两银子,姜映梨手里现在也没钱了,只能先挪用了沈隽意那五十两银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种药田 有了棉花和布料,就该量尺寸做冬衣和被套了。 这回李玉珠身体好转,也就不需要让廖婶子帮忙,而宁老太太的女红出乎意料的好,针脚绵密,收针利落。 姜映梨看到时,都忍不住惊讶,宁老太太斜睨着她,嗤笑,“怎么,你以为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 姜映梨摇头,“不是。没想到您会自己缝衣裳……” 宁老太太双手光滑,毫无茧子,看着就不像是干活的手。 来了沈家后,她也的确什么都不沾。他们都知晓她出身大户人家,想来这些小事都是有丫鬟婆子的,她也就是管理庶务,故而也没强求过。 只是,没想到宁老太太竟会放下身段。 宁老太太抬起下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为女者,不能科考功名,经营跑商,但识字算账,针凿厨茶,总得会几样。你别总是在外乱跑,用些心,上回说的识字,怎么没有动静了?” “怕苦怕累,能做成什么事!” 她是替姜映梨操碎了心。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不会为自己打算呢? 姜映梨摸了摸鼻尖,老老实实回道:“……没钱买书。” 宁老太太:“……” 她无语道:“那你买几刀纸和笔墨回来。不过是几册启蒙书,我默写给你便是。” 多大个事儿! 姜映梨闻言,弯了弯眉眼,欢喜地抱住宁老太太的胳膊,“姨婆,您可真好,爱您,我晚些就去买!” 这省了一大笔钱咧! “哎呀,别乱动了,针都歪了!怪肉麻的,放开。”宁老太太板着脸呵斥,脸颊的绯红像是冬日里被冻红的红晕,“你不是说要去犁地撒种吗?还不去?” “就去。”姜映梨伸了个懒腰,去角落翻出了背篓。 李玉珠从厨房转出来,见此,忙道,“阿梨,我陪你一同去吧!” “不用。”姜映梨摆摆手,“就是下个冬种,不费时间。我喊了人,您就别舟车劳顿了。” “你喊了谁?” “狗蛋。” 狗蛋不愧年轻,对症下药后,伤口很快就好转,现在已经能够正常下地,听说她要种药,非跟着帮忙。 姜映梨心有打算,也没拒绝。 李玉珠皱眉,有心想说,又住了口,只嘱咐道,“要是有什么难事,就去找你舅舅他们。对了,带些咸蛋和糖过去!” 李福贵他们给翻了地,总是得送些礼以示感激的。 姜映梨应了声,背着一堆东西就出发了。 狗蛋早早在沈家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见到她出来,眼眸一亮,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谄笑道:“阿梨姐,我力气大,我来背东西,保证背得稳稳当当的。” 姜映梨看向他才松了木板的手,“背篓不重,上了牛车就搁着了,用不着。走了!” 她率先往前走,狗蛋挠了挠头,紧随其后。 姜映梨付了坐牛车的钱,一路周转到了杏花村,她没想立刻就去李家,先去了趟地里。 买的四亩良田,三亩沙地虽然没连成一片,却也距离不远,很是好照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会贴金! 良田几百米处还有一条分流的小河渠,浇水也不用走太远。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靠着山脚,远离人烟,容易怕野物下山来糟蹋田地。 姜映梨只是种药材,倒也不怕这种情况,倒不如说,挨着山脚还清净些。 狗蛋跟在她身后,左右打量,好奇道,“阿梨姐,这几亩地都是您的吗?” “算是吧!” 狗蛋瞪圆了眼,望着辽阔的七亩地,忍不住发出了惊呼,“真多啊!阿梨姐,你怎么买到杏花村,这离咱们那有些距离啊!不过,也没关系,要是翻山的话,其实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的。” “翻山?”姜映梨惊讶。 狗蛋指了指前面延绵不绝的山岭道,“您不知道这座蔚山是连成一片的吗?从这里翻两座山,后面就是咱们天水村了。春秋天野物多,大家怕危险,都不爱翻山,但要是熟悉的人,绕着山脚走,也比坐牛车省事。” 狗蛋以前跟着姜青檀他们没少上山打野味,摘野果,对附近这些山岭也很是熟悉。 姜映梨想起昨日棉被被挂上的枝叶,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昨日李福贵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也是,沈隽意腿脚不便,李玉珠身体不好,老弱病残自然不好翻山越岭。 至于她,对这些更没印象了。 她咳嗽一声,“趁着天色早,咱们先翻个田地,把种子下了。我先去阿隽姥爷家借个大锄!” 这些农具她不好背着走,只能来了后,跟李家去借用了。 “我跟您一起!” 两人到时,李家上下刚吃完饭,姜映梨才到门口,就碰到个十七八岁,模样秀丽的姑娘端着一盆脏衣服出来,两人险些碰上,对方惊得手里的木盆都掉落了。 “对不住,你还好吧?”姜映梨退后两步,帮她把脏衣服捡起来。 “没事。”李雨溪重新端起盆,抬眼打量了姜映梨两眼,弯起眉眼笑道,“你就是阿隽表哥的媳妇吧?” “你认识我?” “听我娘提过。我叫雨溪,是大房的孩子,上回冬至我去姥姥家了,所以你没见找我。哎呀,我爹他们刚还提起你今日有事要来,你快进来。”李雨溪说着,回身喊道,“娘,表嫂来了!” 表嫂?姜映梨眨了眨眼。 这称呼倒也不赖。 难得碰到个对她认同的李家人呢! 这个小姐妹,不但人漂亮,性格也是很可爱啊! 第一个从厨房奔出来的是李芳菲,她见到门口站着的姜映梨,横眉倒竖,“你还来干什么?哟呵,还带了个小奸夫啊!看不出来,你人长得丑,这勾三搭四的本事倒是不小!外头的传言果真不假啊!” 她的视线落到姜映梨身后的狗蛋身上,撇了撇嘴,“挺配你的!” 狗蛋一脸懵逼,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来给阿梨姐帮忙的。你误会了……” “呵,跟着她跑那么远帮忙,你也够闲的啊!分明是你……” 李芳菲冷笑,想到最近被迫相的亲,就对姜映梨充满怨言,恨不得把给她身上泼满脏水才好。 李雨溪看她越说越过分,蹙眉呵斥道,“芳菲,你怎么能说这些话!还不给表嫂道歉。” “表嫂?你倒是会贴金。哼,谁以为你巴结她,表哥就会对你有好脸色?也不晓得你未来相公知不知道你的歪心思?” “李芳菲!”李雨溪被说得脸色发白,气得直跺脚。 姜映梨眯起眼。 李嫂子这时满手油污的从厨房跑了出来,脸色难看,“芳菲,你住口!你这话让你姐名声怎么办?” “她做得出,我还不能说吗?”李芳菲嗤笑,根本不惧。 她就看不上李雨溪这副谄媚做派。 “满嘴喷粪的东西,再哔哔赖赖,就给我滚出家门,以后别再回来了!”李母撩起帘子,探出头来,脸色难看地骂道,“一家子姐妹,成天拈酸吃醋,是活儿少了你的是不是?” “阿溪,把脏衣服给她去洗!洗不完中饭也别吃了。犯懒的孽障,洗完就去相看,再挑三拣四,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最近李芳菲相看总是折腾,让家里的名声都不大好听,也亏得李雨溪已经订了亲,不然还带累了她。 所以,李母对李芳菲很是恼火。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踪 李芳菲在家敢怼天怼地,却不敢当面反驳李母两位长辈。 她气得眼眶通红,像是一只气鼓鼓的小河豚,她咬牙夺过李雨溪手里的木盆,狠狠撞开姜映梨,飞快地跑开了。 李母骂了一通,心里也痛快了些许,她抬眸看向姜映梨,“要给地里下种了?刚好,最近地里活儿不多,你姥爷自己看着就行,让你两个舅舅去给你搭把手!” 说完,她又板着脸,缩了回去。 因为沈隽意的腿,她对姜映梨还有怨言,但该帮的忙,她也没落下。 姜映梨也很识好歹,隔着门帘高声跟她道了声谢。 李嫂子拉住她道,“你姥姥最近身体不舒服,脾气也不大好,你也别往心里去。雨溪,去喊你爹和叔叔回来!” “好。” 李福贵两人才出门去地里溜达,听说姜映梨过来了,纷纷都赶了回来,拿了农具就要去下地。 李雨溪也扛起水桶紧随其后,“表嫂,我今天没其他事,我也来帮忙!” 姜映梨看了她一眼,也没拒绝。 药材每种种植的方式都不同,其中桔梗最容易种,直接撒种育苗即可,半个月内即可出苗,届时再按需移植即可。 苍术、白术和柴胡则采取单沟钻孔法,沙参则适合沙地种植,用种子和细沙比例均匀混拌,再进行种植,春日解冻后再取出撒播。 虽然说起来比较简单,但七亩地既要翻地播种,还要浇水,是得加紧功夫了。 几人分工合作,李福贵跟李福瑞翻地,姜映梨和狗蛋则是紧随其后撒种浇水,剩下的就由李雨溪来回跑动送水,偶尔替换下还没好全的狗蛋。 姜映梨几人忙得不可开交,哪怕是冬日,依旧干得热汗淋漓,连午饭都是李嫂子送过来的。 天将近擦黑时,勉强种了五亩地。 姜映梨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她擦了擦汗,忍不住感慨,种地真是体力活啊! 亏得是冬日,要是夏天,人都得中暑了! 李福贵喊道:“阿梨,今天先这样吧。剩下这点,明天半日就能做完了,不急于一时。” “是啊。主要是这沙地不好翻,种药材也恁麻烦了点,要是下菜种,一天就能完事。”李福瑞也应道。 “谢谢舅舅们了,这次多亏你们,不然光是我和狗蛋两个人,得好干好几天呢。”姜映梨嘴甜的感激道。 “行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先回去吃饭!”李福贵招呼道。 “好。” 几人扛着锄头迎着夕阳往回走,李雨溪跟姜映梨挨着走,并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她。 姜映梨注意到她的目光,抹了把脸,侧眸挑眉,“怎么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不是。”李雨溪摇了摇头,咬住唇角,半晌,她似是鼓起勇气,低声道,“表嫂,芳菲性子急躁,又……你不要信她那些话,我,我跟表哥没什么的。” 兴许曾经是有过,那样俊美清隽的少年郎,谁能压抑得住心动呢? 沈家当初拒绝李芳菲后,李雨溪也被她娘告诫过,李家跟沈家是不可能亲上加亲的。 所以,她也歇了心思,安安分分地去相看定亲。 如今见沈隽意娶了亲,今日又特地跟姜映梨打了一天交道,看她是个说话做事利落的,她也不想姜映梨心里有疙瘩。 姜映梨愣了愣,有些一言难尽。 敢情又是沈隽意曾经的桃花啊! 看来宁老太太说得果然不错,真命里带桃花! 李雨溪说话干脆,姜映梨望着她红扑扑的嫩脸,微微一笑,“我当然信你,下次我还得来吃阿溪表妹的喜酒呢!” 李雨溪耳朵根都染上了天边的晚绯,她捂住脸,羞赧道,“表嫂,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怪羞人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来,迎面却碰见一脸焦急的李嫂子和李方氏。 “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李福贵不解。 李福瑞摸着肚子道,“饭好了没有?我们累了一天,都饿了!” 李嫂子:“已经在做了,晚点就能吃。你们快进屋,洗洗手去!” 李方氏满眼焦灼地喷道,“孩子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吃饭!” 说着,她的视线就落到后面的姜映梨身上,“又是你!你这孽障跟芳菲说了什么?让她连家都不回,你说啊!” 她恼火地朝着姜映梨扑过去,满脸怒气。 李嫂子慌忙抬手拉住她的胳膊,避免她伤人,蹙眉急道,“弟妹,你干什么?” 姜映梨莫名其妙,“除了早上,我今天都在下地,根本没跟李芳菲说过话。大家都瞧见了的!” 李雨溪也扶住李方氏,附和点头,“是的。婶子,表嫂说的都是真的。” “芳菲不回来跟阿梨没干系。弟妹,你别着急,她可能是贪玩,咱们再找找就是。现在福贵他们都回来了,咱们人多,到处都去瞧瞧,不会有事的!”李嫂子劝道。 姜映梨惊讶:“怎么回事?李芳菲失踪了?” 第一百五十章 寻人 李福贵等人刚到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又被赶出去找人。 李芳菲是个大姑娘了,本来也费不着那么着急上心,但自从她端着脏衣服去了河边,已经一天不见踪迹了。 李嫂子拉着姜映梨两个女眷落在后头,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按理说那堆衣服半上午就该洗完了,但她手脚慢,娘也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前头又放了狠话,让她不洗完衣服别回来。” “中午也不见人回来,后来还是那媒婆带着人来相看,等了小半天,娘都气着了。” “最后弟妹放心不下去寻,结果下游没找到,倒是在上游找到了盆和脏衣服。我们还以为人落了水,找了一圈,又问了村里同去洗衣的人,都说没瞧见。” “弟妹还以为她赌气跑回她姥姥家了,急得跑了趟娘家,也不见踪迹。” “前头不是说有近来有拍花子出现吗?不但抓小孩,也抓年轻漂亮的未婚姑娘,弟妹就慌了,难免嘴上不好听。” “阿梨,你别跟她计较。” 拍花子抓小孩是卖给生不出孩子的家庭,但抓了姑娘就不好说,不是卖去偏僻地区给人当媳妇生娃,就是那些脏地方。 也难怪李方氏这般焦灼。 姜映梨也不在意,她颔首应着,“我知道了。舅母,既然担心有拍花子,不如找住在村口的人家问问,是否有陌生人出没过?也比咱们盲目的到处找好些。” 李嫂子想想也有道理,“那咱们先找人问。让你舅舅他们顺着水流找找!走。” 这季节大多数人都在为了冬日储物奔波,不是耗在地里就是砍柴,成日里待在家里的不多,她们绕着问了一圈,最后终于有个小孩啃着脏兮兮的手指回答了。 “我早上见到芳菲姐出村了,当时她嫌弃我扔泥巴砸到她的绣花鞋,还骂我是乞丐。” 说到这,他还一脸委屈。 李嫂子一脸尴尬。 李芳菲这嘴怎么就那么坏! 姜映梨摸出一个煮鸡蛋递过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芳菲姐是心情不好,你不要跟她生气。你能告诉我,当时她往哪个方向走的吗?有看到其他人跟她一起吗?” 这是出门时,李玉珠私下塞的添餐,她没顾上吃。 见了鸡蛋,小孩顿时眉开眼笑,问什么就答什么,很快她们就知道了李芳菲的所有行踪。 早上李芳菲跟家里起了龃龉,生气地把衣服丢到上游,就气呼呼地自行离村,中途没有任何人跟着她,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知道此事后,李家其他人就打算去镇上打听,奈何天色已晚,姜映梨建议众人明天再去。 其他人也是这般想。 李方氏又急又怒,她心里憋着气,无处发泄,闻言,指着姜映梨就怒斥道,“你个扫把星,要不是你,芳儿怎么会气得离家出走?” “近来外头多乱,一个姑娘家在外多危险,你还让家里别去找,你安的什么心哪!孽障,我撕烂你的嘴!” “弟妹,你干什么!阿梨说得也没错,夜里镇上店铺都打烊了,咱们就是去也打听不到什么。倒不如明天早些去!”李嫂子拦住人苦口婆心地劝。 明明是李芳菲找茬,最后又任性离开,闹得家里不可开交,跟姜映梨有什么干系? 李方氏却不管,她对着姜映梨龇牙咧嘴,“要是芳儿有个什么差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姜映梨颇为无语。 最后还是李母出面摁下,做了明早出去找人的决定。 而此时,李芳菲蹲在树下,眼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巍峨古朴的门扉,听到里面传来悠远清脆的打铃声,她嘴角一勾,眼眸骤然一亮。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姐夫得守夫道! 自从考试名次名列前茅后,沈隽意在乙班的待遇也是呈直线提高了,不少学子都愿意下课后跟他探讨课上疑惑。 沈隽意好不容易婉拒了一位学子的邀约,跟等在门口的姜青檀和郁齐光离开。 郁齐光觑了眼身后同窗遗憾的表情,酸溜溜道,“阿隽现在真是受欢迎啊!大家都围着你说话,你都没空搭理我们了。” 姜青檀感觉怪怪的,挠了挠头道,“姐夫的文章写得好,夫子都在我们课上夸赞过,人家找他请教,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你怎么像怨妇吃醋一样……” 郁齐光:“……我没有。” “可是你的语气……” “你听错了。”郁齐光见他还想说话,强行捂住姜青檀的嘴,气恼道,“不许再说了!你这嘴怎么跟你姐姐一样怪讨嫌的!” 他才不会担心自己无法成为沈隽意唯一的同窗挚友而焦虑! “唔唔!”放开!他怎么敢说他姐姐的不好! 两人正扯头花,沈隽意无奈摇头,“你们两个别闹了,前面是阶梯,仔细摔跤。”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熟悉又激动的呼唤声。 “表哥!阿隽表哥!” 沈隽意闻声望去,只见李芳菲朝他兴奋地招手,脸上都是欢喜的笑容。 此时是下课的高峰期,到处都是挨挨挤挤的学子,听到呼声都纷纷四处张望。 郁齐光觑见是个漂亮姑娘,冲沈隽意挤眉弄眼,“阿隽,又是找你的啊!” 沈隽意脸色微沉,拧眉快步走了过去,“芳菲,你怎么来了?” 李芳菲被那么多人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绯红,闻言,她昂起头,眼底都是仰慕,“表哥,我,我有事找你。” “怎么了?是姥爷他们出什么事了吗?”沈隽意神色凝重,立马追问。 姥爷一家对他很好,沈隽意自然也是放在心上的。 李芳菲不敢讲自己是躲开相亲,她以指尖挠了挠脸颊,肚中轰鸣,她尴尬地别开眼,“我……” “阿隽,这是你亲表妹吗?”郁齐光跟了上来,看李芳菲秀美清丽,眼眸微亮,他打圆场子,“这里人多,叫人瞧见不好。咱们先寻个馆子,表妹走了那么远,想必也饿了,吃完饱饭,再慢慢说!” 他注意到李芳菲的鞋子走得全是泥巴,一身灰扑扑的,想必是走来的。 沈隽意也看到了李芳菲满脸的疲惫,他也没拒绝,颔首先把人带离了。 李芳菲见此,心中一喜,连忙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侧,想去牵他的衣角。 姜青檀眯起眼眸,冲开她,“大庭广众的,你想干什么?” 李芳菲脸色一僵,低头咬牙,声音委屈道,“我,我头回来城里,有些害怕……” 她想表现得跟沈隽意亲近些,这些同窗见了,以后肯定会以为她跟他才是真正的一对儿! 姜青檀不吃这套,他鄙夷道,“又没狼吃你,怕什么怕!不准牵我姐夫。我姐夫可是成了亲的,得守夫道,不能跟其他女子亲近!” 先前他没看好莫敛舟,导致姜青柚挖了墙角,害他姐伤心。 这回他得盯紧姐夫,不能让他姐再被和离了! 李芳菲:“……” 原来是姜映梨的弟弟,难怪那么讨人厌! 郁齐光:“……” 守,守夫道? 姜青檀是疯了吧! 李芳菲转向沈隽意,可怜巴巴,“表哥……” 沈隽意面无异色,认真地点头附和,“阿檀说得有理。你还是未嫁女子,更得注意保持距离,离我十步远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东 姜青檀闻言,瞬间来劲了,挤到两人之间,比划出距离,得意洋洋:“太近了,你再退后五步。” 李芳菲:“……” 她眸光闪闪地看向沈隽意:“表哥……” “别喊了。我姐夫都开口了,你还磨磨唧唧什么?光天化日,注意影响!退退退!”姜青檀挑眉,摆手催促。 沈隽意未置可否。 李芳菲又委屈又气恼,又不好在此时发作,只能咬牙恨恨地剐了眼姜青檀,听话地错开了几步。 姜青檀这才满意地抬起下巴,“我姐夫是有妇之夫,就算你是他表妹,也不能靠近,以后跟我姐夫说话就这个距离,听到了没有?” 这个姐夫,他很满意,所以他绝对要守护好。 李芳菲咬唇低头,没有吭声。 郁齐光有些看不下去,他扯住姜青檀的衣袖,警告地瞪他,“你不要太过分了。别让阿隽难做!” 说着,他扭头朝着李芳菲露出个亲切的笑容,“表妹好,我叫郁齐光,是阿隽的生死挚友。他的表妹跟我的也没差了,你跟着喊我喊我声兄长就行。表妹一路走来辛苦了,这样,今天我来做东。” 李芳菲见沈隽意没动静,便抿唇低声道,“谢谢……齐光哥哥。” 郁齐光听她害羞的喊自己齐光哥哥,霎时犹如喝了一碗蜜,心口甜滋滋的,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不禁感慨不愧是沈隽意的表妹,不仅长得漂亮,还性格内敛温柔。 这脑袋一昏沉,他就不理智地建议去新开的春晓楼吃饭。 姜青檀惊讶,“你发达了吗?酒楼的价格可不便宜啊!” 他们往日里都是在路边摊或者是苍蝇馆子里打牙祭,多数都是买些馒头之类的速食回来,配着热水咸菜吃的。 郁齐光的条件也并不比他们好多少,该抠门的时候也没少抠门。 郁齐光心口也在发疼,可话都出口了,也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是听同窗说,春晓楼新开张价格有优惠,味道也很不错。而且,难得阿隽表妹来,咱们就去尝尝鲜!好了,就你话多,走了。” 他羞恼地一把搂住满脸惊奇的姜青檀就往前推着走。 春晓楼门口宾客络绎不绝,不少都是冲着低价来的,几人被迎进了大堂,安排在了一张窗边的位置上。 既然是郁齐光做东,点餐的也是他。 他望向李芳菲,声音都温柔了下来,“表妹想吃什么?” 李芳菲的目光偷偷落在坐在她对面的沈隽意身上,闻言,她娇声回着,“我,我都行的。表哥呢?” 沈隽意目不斜视,语气冷淡道,“我不挑食。你们随意!” 姜青檀望着头顶的餐盘,眼眸闪亮,“咱们点个红烧狮子头吧,我还没吃过呢!还有再点条鲫鱼,或者是红烧肘子……感觉都挺好吃的……” 他看着看着就一脸纠结,选不好,就扭头问郁齐光,“你说选哪个?” 郁齐光皮笑肉不笑地摁住他的脸,“哪个都不选。” 他是故意想吃穷他吧! “唔唔,分明是你说……唔唔,你不能厚此薄……” 姜青檀余下的话都被郁齐光用手堵在了喉咙口。 可恶! 他居然只问李芳菲这女人! 亏得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他竟然不肯给他点份狮子头! 呜呜呜,果然还是他姐疼他! 最后,郁齐光忍痛点了三个招牌菜,并一份时蔬,勉强凑够了四菜,外加四人份的馒头。 吃饭的时候,郁齐光很是热情地给李芳菲布菜,倒是没让桌上的氛围冷却下来。 至于姜青檀,郁齐光虽然没点狮子头,却点了条鲫鱼,勉强补上他冬至没吃上鱼的遗憾。 姜青檀满意地挑鱼刺,挑出一块肉递给沈隽意,笑眯眯道,“姐姐说,姐夫这腿得多吃肉才能好转,你快多吃点。” 沈隽意愣了愣,他觑了眼碗里挑干净的细碎鱼肉,心口微热,却也没下筷,“嗯,多谢,我自己来,你快吃吧!” 姜青檀完成了使命,就开始埋头干饭了。 旁边的李芳菲见此,也夹了块肉想塞过来,沈隽意抬手微微拢住碗,拒绝了她的夹菜,语气清冷,“不用管我,我吃一个馒头就够了。芳菲,你赶紧吃,吃完趁着天还没黑透,我送你去驿站寻车回去!” 李芳菲手中动作一顿,捏紧筷子,咬住后牙槽。 “我不回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独处 李芳菲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来找沈隽意,不用再面对家里的催婚相看。 她不愿意回去。 沈隽意蹙眉,沉声道,“芳菲,别任性。你贸贸然跑出来,舅父舅母肯定很担心。” “你知道什么?他们……”李芳菲刚说想被逼婚的事情,可想到沈隽意定然不会在意,不禁鼻尖一酸,眼眶微红,她别过身体,哽咽道,“反正,我不会回去。” 沈隽意不悦,刚好再劝,就被郁齐光拉住,他打圆场子道:“阿隽,这也不着急。有话咱们慢慢说,好歹叫表妹松快地吃完这顿饭嘛!” 说着,他又冲李芳菲温声笑道:“表妹别生气,咱们先吃饭。以外的,咱们吃完再商量好不好?” 李芳菲没有吱声,眼睛瞟了眼桌上的肉,微微咽着口水,却也没动。 李家虽然家境不错,却也不是顿顿能吃到肉的人家。 她也是头回来这般昂贵大气的酒楼。 只是,她也不想随意低头,以免被沈隽意看轻赶走。 餐桌上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压抑,唯一没受影响的也就是低头猛干饭的姜青檀。 “好吃,这个红烧肉好香,下回也要带我姐来尝尝……呃,你们不吃吗?”姜青檀吃了半天,才发现他们都没动筷,他抬头茫然四顾,“饭菜都要凉了。” 郁齐光瞪他,“你就知道吃!诶,阿隽,你去哪里?” 沈隽意拄着拐杖站起来,淡淡回道,“我有事先去趟后面。” 一般这种说法就是去如厕了。 郁齐光也没拦他,只让他早些回来,又扭过头来劝李芳菲吃饭。 李芳菲望着沈隽意的背影,抿紧唇瓣,又见桌上的肉菜越发少了,这回她没抗拒,低头默默开始吃饭。 郁齐光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李芳菲身上,“表妹,你别跟阿隽置气,他啊,就是担心你。来,多吃点,这个鱼也挺好吃的!” 说完,他就把余下的半条鱼都往李芳菲碗里送。 姜青檀刚要说话,桌下的脚就被狠狠踩住,他嗷了声,龇牙咧嘴地瞪向郁齐光,“你干什么?” 郁齐光朝他扯唇,“吃饭!” 饭都堵不住他的嘴! 还嫌不够乱呢! 沈隽意去酒楼后院站了一会儿,平静了些许后,就打算往回走,结果才转身,就撞见从包间里出来的姜青榕和姜青柚。 姜青榕正拉着姜青柚低声说话,“阿柚,等会再多送几个好菜进来,酒也要上好的,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觑见沈隽意的身影,余下的话就被他吞回腹中,烦躁地挑眉:“沈隽意,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是说,你在跟踪我?” 他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托莫敛舟请了赵山长吃饭,沈隽意该不会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守在外面碰瓷。 沈隽意:“……” “与你无关。”从姜青榕身后的门扉,依稀能看见里面有好几位客人,男男女女都有。 沈隽意还没来得及看清,姜青榕就警醒地把门合上,转过头,目光轻蔑地斜睨着他,“沈隽意,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能花销得起的!赶紧离开。” 三番四次地被针对,沈隽意也不是泥人,他冷冷淡淡回道,“此店开门做生意,你能来,我缘何要走?” “当然是因为这店是……”姜青榕抬起下巴,刚要说这是自家的酒楼,就被姜青柚给喝止。 “哥哥,你先去找小二,这里交给我。” 酒楼的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传到姜家人耳中,定然有纷争。 姜青榕幡然回神,他刮了眼居心险恶的沈隽意一眼,快步走开。 走廊只余下姜青柚和沈隽意两人,这是自从换亲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宴席 姜青柚抬眸看向沈隽意。 少年身姿挺拔,俊美而清隽,犹如芝兰玉树,立于庭中尔。 平心而论,沈隽意的外貌实是出挑,又腹有诗书。 若不是他霉运缠身,屡考不顺,以他的条件,怕是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上辈子年少时,姜青柚也曾对着这张脸动过心,但沈隽意太倒霉了,早早就英年逝世了,那些少时心动也成了记忆里的云烟。 这次她故意应承冲喜的婚事,是早算好让姜映梨替嫁,而莫敛舟不出所料的提议,让事情更加顺利铺展。 这回再见,沈隽意眉宇间不见以往的阴沉郁色,神采奕奕,眉目生光,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似璀璨明珠,熠熠生辉。 姜青柚神情有些恍惚,眼神复杂,“沈,沈隽意,你怎么在此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许意外。” 毕竟,沈家并不宽裕。 “吃饭。” 沈隽意的语气虽不如对姜青榕时冷冽,却也并不温和。 姜青柚闻言,抿起红唇,张了张口,“……沈隽意,你跟阿梨……虽然是个意外,我还是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地方,你可以跟我开口的。” “阿梨她是有些任性,她跟我赌气,非要嫁……” 她当然不是真的心存愧疚。 明明这件事都过去了,她还提起,话语间隐隐约约,似藏非藏,不过是想在沈隽意跟前博个好,顺便暗暗给姜映梨上点眼药水,挑拨下两人间的关系。 “阿梨很好。”沈隽意截断了她的话,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好似利刃般刺来,“说起来,当初姜映梨嫁来时,头破血流,险些丧命,不知当日是发生了何事?” 姜青柚一噎:“……” “那般境地,她如何能赌气出嫁?” “……” “还请姜姑娘替我解答疑惑。”沈隽意语调低缓,句句紧逼。 这是就方才姜青柚的话头追问的。 两人都不是傻子,不过是没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撕破脸罢了。 姜青柚反应过来,沈隽意不吃她这套,她暗暗压住心底的恼意,勉强笑道,“那什么,我哥估计不知道怎么跟小二说,我先去瞧瞧,下回再聊。” 说完,她转身,脸色一沉,仿若身后有鬼怪追赶一样,快步跑开了。 沈隽意也没阻拦,他回身看向紧闭的包间门扉,微微蹙起眉头,停顿片刻,这才离开。 而包间里,凌昭昭不悦地嘟起嘴,瞪了眼拉着她不放的凌赵氏,“婶娘,您拉着我干嘛啊!” 凌赵氏压低嗓音,捏了捏她的小手,“我不拉着你,你又得坐不住出去了。这包间里坐着的都是你的长辈,可不兴离席的。而且,这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仔细叫人冲撞了,听话,吃完饭咱们就回去了。” 这桌上不但坐着赵山长,黎衡等人,还有德高望重的上官鸿,对方还是看在两个弟子的面出席的。 凌昭昭不高兴,到底没驳了她的话,心里却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男子。 虽然没看清样貌,仅仅只看了眼背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的怦怦然直跳,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非常想亲近对方的念头。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体验。 她很想出去瞧瞧那人是谁。 凌昭昭摸住心口,怔怔然出神,连身边人说话都没注意听。 此次聚会顾名思义是赵山长和黎衡庆贺师长身体康健,但真正的目的是引荐凌降曜给上官鸿认识,上回送礼,上官鸿并没有收下,加上身体不适,他们也没久留,连话都没多说。 如今上官鸿身体恢复了些许,才邀其出门雅聚。 赵山长带了莫敛舟陪同,黎衡携着凌降曜,至于姜青榕和姜青柚只是来陪同伺候吃喝的,毕竟这是姜家的酒楼。 但若是能给赵山长留个好印象,那么在收学生时,姜青榕就比其他人更有把握了。 “老师既然准备在柳城长住,不若来云麓书院教习。您不想挂名也没关系,哪怕来讲一两节课也行。”赵山长边说边给上官鸿斟茶。 “以老师的学问,哪怕随便讲两句,对那些学子而言,都是莫大的福气!”黎衡笑眯眯的吹捧。“照我说,老师还老当益壮,合该再收一两个弟子,培养成国之栋梁!” 上官鸿瞪了他一眼,嗤笑,“我教了你们两个混账,也没见你成为什么栋梁之材,尽丢我的脸面!” “我这是个例外!师兄就不同了,现在已然是云麓书院的山长,桃李满天下。”黎衡摸摸鼻尖,转动眸子,试探地建议道,“老师可以再培育个聪明伶俐的弟子,定然能再振老师威名的。” “我这侄儿就机敏过人,也不知道合不合老师的眼缘?”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愿意 “我这侄儿就机敏过人,也不知道合不合老师的眼缘?” 黎衡厚着脸皮,适时地推荐着凌降曜。 说起来,当年黎衡能入上官鸿名下,并非是他天赋卓绝。 而是因为上官鸿受他父亲的救命之恩,推脱不过,这才勉为其难收为弟子的。 但论文他是真不如赵山长的。 后来,他嫌读书烦闷,中途转去学武,说来惭愧,也没学出个大名堂。 好在哪怕文武皆不成,家中还有爵位继承。 如今再讲这些,黎衡也很是忐忑尴尬。 奈何,凌降曜崇拜上官鸿,为了侄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凌降曜敛了眉间傲气,站起身来,朝着上官鸿拱手作揖。 “晚辈曾有幸读过鸿老许多文章,妙趣横生,文采鸾章,令学生受益良多。故而才会请托叔叔,求拜见您,希望能得您指点一二。” 上官鸿微微一笑,也不接茬,“指点算不得,我也老了。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思维活跃,心有丘壑的。” 他并不想牵扯进这些侯门贵胄家中的风波,特别是教导这些贵族子弟。 有黎衡一个已经够了。 上官鸿的拒绝,让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此时,突然屋内响起一声:“咕——” 众人面面相觑。 上官鸿捂住肚子,笑道,“哎呀,现在年岁上来了,若是这饭点晚些,这腹中就耐不住了……” 凌赵氏立刻打圆场子道,“您病体初愈,是我们疏忽了,我这就让人去厨房催催。” “是啊,是啊,看我们光顾着说话了,忘记老师您的情况了。”黎衡也反应过来:“老师,我跟你讲,这家厨子的拿手菜是狮子头,虽然比不得咱们在京都吃的,却也别有些风味。” “哟呵,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上官鸿笑眯眯回道。 于是,包厢里的空气又流通了起来,众人都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凌降曜也略略勾唇,眼底却藏着阴鸷,桌下的手也紧紧攥着。 老奸巨猾的老不修! …… 沈隽意回来时,郁齐光等人已经吃完,桌上只余下了些残羹冷炙。 姜青檀惊讶:“姐夫,你怎生去了那么久?我们还以为你掉里头了呢,正准备去找你呢!” 沈隽意:“……吃好了吗?” “我们都吃饱了。倒是阿隽你,吃那么少,要不要再吃些?”郁齐光建议道。 “不用了。走吧!” 说完,他率先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郁齐光连忙招呼小二来买单,结果却从小二嘴里得知,沈隽意已经付过账了,足足一两三钱。 郁齐光听得很是肉疼,这得抄十几本书才能赚到啊! 难怪都说开酒楼赚钱,这随便点几个菜都赶得上他一个来月的吃用了。 太黑了! 下次再也不来了! 想来沈隽意也是知道他的情况,才会私下买单,可郁齐光自己开口说的请客,自是不能自打嘴巴。 他着急忙慌地带着两人追了上去,“阿隽,你等等我们啊!那个钱……” 他话音未落,沈隽意就截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酒足饭饱后显得很是惬意的李芳菲。 “芳菲,我们去车马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赖着他 李芳菲脸上的喜悦顿消,她抿起唇,不肯挪动,“我说了我不会回去。” “李芳菲,别胡闹。”沈隽意拧眉,语气严厉,“舅父舅母,姥姥姥爷他们现在定然挂怀难安。不管你跟家里闹了什么矛盾,但你已然是大人了,不能再动不动离家出走了。” “走,跟我回去,时候还早,驿站还有马车!” 沈隽意不愿意惯着她的毛病。 李芳菲眼眶氤氲着湿意,抬头望来,“哪怕到了此刻,表哥心里还是只有爷奶他们,不曾有过我半分!你知不知道我心中又是多煎熬痛苦?” 沈隽意还没来得及回话,姜青檀先郁闷地嘀咕出声。 “痛苦也没耽搁你少吃啊!刚才小半桌的饭菜都进了你肚子!” 好东西都被夹到她碗里,他都才吃了个半饱。 郁齐光:“……?” 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 李芳菲也是一噎,凄苦的氛围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刮了眼姜青檀,咬牙跺脚,“反正,我宁愿死在外头,也不会回去。表哥嫌我碍眼,我走就是了!” 说完,她单手捂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她其实是笃定沈隽意不敢真的不管她,更是以此来让家里放弃让她相看嫁人。 这样,她才能对沈隽意徐徐图之。 她比姜映梨强那么多,总有一天,表哥会眼明心亮,看到她的优点的。 届时,她就能取而代之了。 “李姑娘,诶……”郁齐光焦急不已,他见沈隽意要追,忙拉住了他,“阿隽你腿脚不便,仔细又加重了。我去就行!” “李姑娘,你等等!”他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姜青檀眨了眨眼:“郁齐光好上心啊!姐夫,咱们怎么办,先回去吗?” 沈隽意头疼不已,他揉了揉额角,李芳菲的任性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想了想,拿出一把铜板塞过去,“阿檀,你去趟车马行,让人帮着送句话。” “好。” 等到天色暗沉,沈隽意和姜青檀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郁齐光终于领着眼眶微肿的李芳菲回来了。 李芳菲垂首,也不吭声。 郁齐光朝着沈隽意使了个眼色,沈隽意叹了口气,低声道,“灶房烧了热水,你先去洗漱下。今夜不早了,你走了那么远,想来是累了,早些休息。” 见沈隽意不再赶自己走,李芳菲心中浮起窃喜,压住微微上扬的嘴角,点头转身先进了灶房。 郁齐光呼了两口气,抬手扇了扇风,“你表妹是真能跑啊,我追了她两条街呢!不过,阿隽你也是,我看你表妹也并非无理取闹之辈,定是有难言之隐,你何必逼她呢!” “也亏得我跑得快,要是跟丢了,指不定要出事。你明天慢慢劝她,语气别那么硬嘛!你平日里跟姜映梨说话不就挺好的嘛!” “这能一样吗?”沈隽意无语。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女的吗?而且,表妹她……”郁齐光想起李芳菲那梨花带泪的模样,声线都温柔了起来,“她比姜映梨可明理懂事多了。” 闻言,沈隽意眯了眯眼,以一种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起他。 郁齐光被看得浑身寒毛直竖,恁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沈隽意什么都没说,拄着拐杖就往屋里走。 他懒得跟眼神不好的人多说。 郁齐光连忙跟了上来,好奇道,“阿隽,那表妹她今夜……住哪里啊?你屋里还住着姜青檀,应该不好把床让出来吧!” 而今天气寒冷,总不能让姑娘家在灶房里打地铺吧! 再来,他们也没有多余的被褥。 沈隽意也想到了这个情况,他抿唇,“那只能去住客栈了。” “客栈鱼龙混杂,她一个姑娘家,怕是会不安全……”郁齐光说得也是实话。 可总不能让个未嫁的姑娘住在他的房间,睡他的床,盖他的被褥吧? 光是想想,就怪——怪害羞的! “我问问芳菲的意见。” 洗漱出来的李芳菲选择了留下,她虽然胆子大,到底是个小姑娘,让她孤身去住客栈,她还是很害怕。 再来,她不想离开沈隽意。 所以,她提了个意见,“我……我能盖表哥的被褥吗?我不想用……陌生人的。” 她双眸盈盈,咬着唇角,揪紧衣角,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望着沈隽意。 这回沈隽意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总不能真的让李芳菲盖无亲无故的郁齐光的被褥,传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也有碍。 好歹他们还沾亲带故,且他对李芳菲也毫无男女之情。 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抬起眼,淡淡道,“也行。刚好我昨日才洗晒过被褥,是干净没用过的。” “你就住齐光那间房吧!齐光跟我们凑合一晚,明日你就听话回去。” 李芳菲心里一喜,重重点了点头,至于回去的话,她都只当耳边风了。 她就要赖在沈隽意身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美梦 郁齐光把沈隽意的被褥抱到自己床上,又扛上自己的被褥准备走,见李芳菲站在门边,他放柔声音,轻轻道,“李表妹,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事尽管跟我、我们说。” 姜青檀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见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真狗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亲表妹呢!” “……他嘴巴向来臭,李表妹你别搭理他!隔壁那间住的是我们同窗和他的家眷,为人也不错,你别怕。对了,记得栓门,我们就不打扰了!” 郁齐光嘱咐完,就帮着合上门,再扭头瞪向姜青檀,恼火地推搡他进屋,压低嗓门道:“姜青檀,你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让李姑娘听着,心里多难受。更是对她名声也多有影响啊!” 姜青檀被推得差点摔倒,也是不悦:“她真要脸,就不会离家出走,还跟几个大男人住一个屋檐下!” “你——” “我不管你是不是色迷心窍!但我绝对不会让她破坏我姐的婚事的!”姜青檀梗直了脖子,大声说道。 郁齐光急得面红耳赤,伸手想去捂他的嘴,“你说谁色迷心窍呢!” “就是你!刚才眼珠子都要粘人家身上……” “姜青檀!你住口!” “咋?许做还不许说嘛?”姜青檀第一眼就不喜欢李芳菲,自然是喋喋不休。 两人正吵得脸红脖子粗,沈隽意面无表情地出声,“再大些声,半条街都该醒了。” 见沈隽意生气,两人忙住了嘴,开始各忙各的。 姜青檀把水盆往地上放,殷切道,“姐夫,我把药包泡好了,姐说再坚持泡一阵子,你的腿就能好了。现在水温刚好,快来试试。” 沈隽意一瘸一拐走到桌边坐下,“多谢。阿檀,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行!” “也就是搭把手的功夫。我洗完正好给姐夫你再打一盆,你快泡,正好热乎的上床睡觉。” 沈家对他好,姜青檀自然也把沈隽意当成真姐夫放在心上,凡事能做的都帮着做了。 郁齐光把被褥往床上铺,“阿隽啊,你要睡哪头?还是咱两睡一头?” 姜青檀刚要说话,眼角余光觑到沈隽意,只能又压下了话头,跑回自己的床铺,脱衣躺下。 拿被子盖着半边脸,他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烛光下愈发丰神如玉的沈隽意。 自从上次冬至回来,他就发现沈隽意心绪不佳,显然是跟他姐姐有些关联,可姜青檀也问不出什么来。 现在又蹦出来个表妹,他生怕沈隽意又被勾走,惹了自家姐姐伤心。 所以,在沈隽意让他找驿站的车夫传口信回杏花村的李家时,他多塞了些钱,让也给姜映梨也送了个。 现在就盼着他姐姐知道消息后,能快些来城里,把李芳菲这讨厌鬼赶走! 泡完脚,沈隽意也没抄书,而是早早歇下了。 李芳菲听着隔壁逐渐没了动静,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晒过后,有着阳光的芬芳。 但她从被套的淡淡皂角香味里,仿佛从能闻到独属于沈隽意身上的淡淡松柏气息。 用表哥的被褥,就像是抱着表哥一样! 真的好害羞啊! 她抱着被褥忍不住又蹭了蹭,心里欢喜得一塌糊涂。 对了,明天她就早起给表哥做早饭! 表哥一人在外求学甚是辛苦,还是要有个女人在身边照料生活的! 如果能够跟表哥在一起,她其实也不介意做小,反正以姜映梨的样貌,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这般想着,李芳菲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如愿嫁给了沈隽意,陪着他红袖添香,还先生下了个男孩,表哥和姨母都很是欢喜,把她和孩子都视若珍宝。 最后表哥还考取了功名,当了大官,而她还捞了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李家上下都以她为荣,爷奶对她讨好有加,她娘也夸她有眼光,而李雨溪也一改往日爱说教的姿态,成了她的狗腿子。 至于姜映梨,在梦里她因为不讨表哥欢喜,一生无所出,被表哥厌弃,姨母还把她丢到村里自生自灭,一辈子孤苦无依…… 李芳菲忍不住高兴地在梦里笑出了声。 可能是因为走了一天的路进城太累,李芳菲一觉睡到了天亮,直到外面传来的嘈杂人声,她才揉着眼睛,意犹未尽的醒来。 等瞧见外头的微光,她恍然醒神,手忙脚乱捞起衣服穿好,套上鞋就跑去开门。 “表哥,我这就去做饭……” 结果,一抬头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女子,对方挽着普通的妇人发髻,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细布长裙,手里还端着一小木盆的脏衣裳。 李芳菲愣住,一时都忘记要说什么了。 对方怔了下,很快扬起温和的轻笑:“沈公子他们寅时就起床去学院上早课了,一般来不及在家吃早饭的。” “姑娘是沈公子的表妹?”像是怕她误会,她指了指最外间的屋子,脸上浮起羞赧笑容,“我相公是租住在这间。我叫刘秋梅,是洪兴镇人,才成亲没多久,是来照顾我相公的衣食住行。” “初来乍到,也没个熟悉的人说话。见到同龄姑娘,就觉得亲近,忍不住多问两句,希望没冒犯到姑娘。” 李芳菲抿起红唇,本来想转身回房,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珠子转了转,脱口而出:“我是表……咳,我是沈隽意的妻子。” “妻子?”刘秋梅打量着李芳菲的姑娘发髻,有些犹疑。 “难道我不像吗?”李芳菲不高兴。 她明明比姜映梨那个死胖子更配表哥才是。 她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刘秋梅急忙摆手,忐忑道,“只是方才听姑娘喊沈公子表哥,我还以为……” “我们是表兄妹,家里想着亲上加亲,就让我们成亲了。”谎言一旦出口,接下来的就容易编了,李芳菲抬起下巴,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编,“我姨母放心不下表哥,就让我跟过来照料。” “原来如此。”刘秋梅恍然,满脸羡慕道:“你与沈公子青梅竹马,感情定然很深厚,还有亲姨母当婆婆,这日子肯定很是舒心!” 她跟相公是相看后定下来的,但感情却不错,但家里偏生有个爱搞事的婆婆,最是爱磋磨她。 这回她能来陪读,还是她娘家和相公都出面游说。 一来让她照顾衣食住行,让她相公无后顾之忧,二来是早些为家里传宗接代,她婆婆这才不得已放人。 李芳菲想起梦里的情景,脸皮很厚地点头应承,“那是当然,我表哥很爱我,我姨母也很疼我。” 不过,她也没多说,而是转开了话题,“对了,我对这城里的事情都不大懂,刚好要问问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丢人现眼! 这厢李芳菲和刘秋梅聊得热火朝天,称姐道妹,李家上下却并不平静。 李家昨天毫无所获,早上天没亮,李家几个男丁和李方氏就火急火燎地往镇上去寻了。 姜映梨没跟着去。 一来是地没种完,二来是李方氏对她很仇视。 她也就不去自讨没趣。 李大嫂留在家里照看,李雨溪则是跟着给姜映梨帮忙。 直到巳时,日上正头,七亩药田才算是全部种完。 没有李家几个男丁帮忙,他们三个又是翻地挖坑,又是撒种浇水,累得那叫个腰酸背疼。 姜映梨从前没怎么下过地,很多东西都是理论知识,此时真真切切地种一回,才知道期间的辛苦艰辛。 李雨溪见她汗湿重裳,脸色通红,担心地上前,“表嫂,还好吗?要不先歇会儿?” 姜映梨捂着快累断的腰,抬袖胡乱擦着额角的汗珠,看狗蛋一个伤员都干得比她利索,不禁很是尴尬,“不用。咱们浇完水,就回去了。” “不知道舅舅他们找得怎么样了,等吃过午饭,咱们也去帮着找找!” “好。” 忙完后,三人扛着农具,慢慢吞吞往回走,走到半路,就碰见一辆马车。 村里极少有马车进出,多数是牛车,李雨溪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姜映梨一打眼就认出马车上,属于柳城车马行的标志。 除非特地租车,一般车马行的车都只会来回城镇间,极少会往来乡野间。 赶车的是位身强体壮的青年,正四处张望,见到三人,他眼前一亮,当即对走在前头的姜映梨喊道:“这位大婶,等等,我想问问……” 姜映梨:“……” “你叫谁大婶啊?”她扭回头,凶巴巴地怒道。 年纪轻轻的,眼神这么不好! “就是啊!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阿梨姐比你还小咧!”狗蛋也横眉倒竖,为自家大姐头助威出头。 青年见姜映梨一身浑圆,又因为下地,穿得土里土气的,还以为是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大娘。 哪里想到她人不可貌相! 他一愣,看几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尴尬得直挠头,连连拱手,“对不住,真对不住啊!怪我眼瘸,看错了。大姐,呃,姑娘,还请别跟我计较。” 这要是惹恼了人,回头人家喊着乡里乡亲扛着锄头追打,他是逃也逃不了。 作为个走南闯北的车夫,他很是识趣。 姜映梨也没打算怎么计较。 说到底,还是肥胖的锅,人胖看着就是年纪大。 她撇了撇嘴,“你想问什么?” “啊?”青年回神,欣喜地连忙道,“我想找杏花村李正树家,不知能否告知如何走?” 李正树是李父的本名。 姜映梨和李雨溪对视一眼,眯眼,“我们就是李家人。你是谁?” 青年没想到自己这般好运,当即倒豆子一般,把姜青檀交代的话都倒了出来。 “……反正,你们要找的人,现在平安无事。若是得空,你们赶紧去把人接回来吧!”青年说完,抬头看了眼天色,调转马车道,“话我都带到了。那位客人让再走一趟天水村,我就先告辞了哈!” 他本来就只走柳城到槐花镇的路线。这回为了赚点外快,特地跑了趟乡下,现在得抓紧时间送完消息,再拉一趟车回程,不然就赶不上城门关闭了。 “等等。”姜映梨出声喊住他,问道:“你是要去天水村的沈家吗?” 青年惊讶回首,“你怎么知道的?” 她是肚子里的蛔虫吗? 姜映梨:“因为你要找的沈家人也是我。” “你先别急着走,我们可能要坐你的车去趟柳城,能劳烦你多等片刻吗?” 青年自然满口答应。 左右他得拉满半车人才能启程回城,而且还不用再多跑一趟天水村,也省了些时间。 约好在村口后,姜映梨拉着震惊不已的李雨溪,快步回了李家,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了李嫂子和李母。 众人想了一圈,连李芳菲被拍花子拍走,该如何报官的最坏后果都想过了,却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独身跑去城里云麓书院找沈隽意了。 李母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丢人现眼的孽障!雨溪,你去镇上找你爷他们回来!” “老大家的,你陪我去趟城里,把这混账东西拧回来!我李家的脸,都被这孽畜丢尽了!” 她是知道李芳菲对沈隽意有意,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既然从前没成,如今沈隽意都成亲了,那更不可能了。 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抛下相看的对象,跟过去像什么样儿? 名声还要是不要了? 特别是她前头还嫌弃姜映梨配不上自家外孙,眼下自家孙女做得更出格! 李母就仿似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刮子,脸颊都在火辣辣作疼。 李嫂子还是第一次见李母气成这副模样,强压着惊愕,也不敢多言,跑去拿了银钱,就来扶李母。 她尴尬地看向姜映梨:“阿梨,你……” 她不知道是该让她先回去,还是跟着一起进城! 姜映梨脸上不见异色,她先让狗蛋先回天水村,顺便给沈家几人传了消息。 闻言,她回过头来,“舅母,我让马车等在村口了。咱们动作快些,或许还能趁着天色早,赶上回来的马车。雨溪也一道跟车去镇上吧!” 李雨溪偷偷看了眼李母,轻轻点头。 几人匆匆忙忙上了马车,等到了镇上,李雨溪先跳下车去找李父等人回去。 马车还没坐满人,停在车马行的门口,不一会儿就有几人上来了,车夫看差不多了,刚要抖着缰绳驾车离开。 突然,一个人影扑到了车前,吓得车夫慌忙勒住缰绳,气得破口大骂,“你干什么?要不要命了?还不快让开!” 对方却像是没听到,三两下爬上车,撩起了车帘。 李嫂子一惊,瞪圆了眼,“弟妹,你,你怎么……” 上来的是李方氏。 她发丝衣裳都一片凌乱,踉踉跄跄挤上车,眼睛却很亮,“娘,大嫂,我刚在外头碰见了雨溪,她说你们要去找芳儿,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去什么去?嫌家里的钱烧得慌是不是?”李母恼火地啐道。 这城里来回就是十几个铜板,成年男子拼死拼活一天也不过这点收入,这些全都是因为李芳菲任性导致。 李母如何能不气! 她现在骂不到孙女,逮住李方氏这个当娘的,就像是找到了个发泄口,持续输出。 李方氏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心虚,寻了位置坐下,就缩着脖子不吭声,也不挪窝。 最后面对着满车陌生人的好奇打量,以及车夫的催促,李母只能咬碎银牙,忍着气先把车资给了。 随后,她闭紧嘴,捂着隐隐作疼的心口,别开了脸。 姜映梨觑了眼李母发白的唇,微微蹙起眉头,刚移开视线,就对上李方氏射来的冰冷吃人的眼神。 她思绪一顿,倍感无语,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李方氏是又把李母发的气,洒到了她身上。 这对母女真是绝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已经是表哥的人了! 马车轱辘前行,终于赶着日暮前入了城。 李母等人极少来柳城,往日里要买什么,在镇上也基本能解决,故而对柳城很是陌生,看着摩肩擦踵,热闹非凡的柳城,一时有些生怯。 好在有姜映梨跟着,领着她们七绕八拐,走了两刻钟,总算是找到了沈隽意等人租住的院落。 李芳菲交了刘秋梅这个朋友,跟着她逛了逛周边的集市。 她身上没有钱,不然当时也不会靠双腿一路走来云麓书院了。 但沈隽意去上早课前,托刘秋梅转交给李芳菲二十文钱,让她买些吃食后,就乖乖乘车回家。 李芳菲拿了钱却没听从他的话,而是跟着刘秋梅买了菜,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饭,以此来让沈隽意知道,被人照顾的快乐。 院子里的厨房比较小,容不下两家人做饭,所以是刘秋梅先做,然后再把锅碗瓢盆借给李芳菲用。 奈何李芳菲不大会做饭,最后还是热心的刘秋梅手把手教的。 刘秋梅边指导边羡慕道,“李妹妹往日里在家想必备受宠爱。” 不然哪里有姑娘家连灶台上的事儿都做得磕磕巴巴的。 李芳菲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是她惯来爱偷懒,把家里活计都推给李雨溪。 当然为此,她也没少挨骂。 不过,李芳菲以不此为耻,毕竟她以后是要嫁给沈隽意的。 以表哥的能耐,一旦考取功名,她就能当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官太太了,以后自然有奴仆绕膝伺候。 想到这,她抬起下巴,傲然道,“我姑母疼我,从来不让我下厨。我表哥也喜欢我,舍不得我受累。但表哥读书辛苦,回来要是连口热的都吃不上,我也是很心疼的。” “你与沈公子真是夫妻恩爱!”刘秋梅听着眼露艳羡,心里却有些嘀咕。 这嫁人了哪里能比得上在家当姑娘,伸手不捞四两的。 便是亲姑姑再疼人,也不好总叫年迈的姑姑成日里下厨照顾自己吧? 恁不懂事了些! 不过,这是旁人的家事,她也没不好多言,岔开话题道,“哎呀,差不多了,快放盐出锅,这青菜不能炒久了,容易老。” 李芳菲手忙脚乱地撒盐盛菜,才做完,就听到院门被敲响。 刘秋梅一喜,“应该是相公和沈公子他们回来了。我先去开门!” 李芳菲闻言,也加快了动作,脸上浮起了欢喜的笑容。 等会表哥肯定会表扬她的吧? 她本意是想做完晚饭去书院接沈隽意,一来是想体会跟沈隽意日暮两人牵手把家还的温馨喜悦。 二来则考虑到她露面的次数多了,别人知道她跟沈隽意关系匪浅后,时间一长,哪怕为了名声,沈隽意都得娶她。 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总有机会的。 “今日回来得可比往日早多了……” 刘秋梅刚咯吱一声打开门,欣喜的笑容还没绽放,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群她不认识的妇人,从老到少都有,当先的李母脸色更是难看凝重,仿佛立刻就能生吞个活人一般。 刘秋梅被骇了一跳,她咽了口口水,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个,你们是不是找错门了?” 姜映梨觑了眼门扉,淡淡问道,“沈隽意和姜青檀他们是不是租住在此?” “对,没错。但沈公子他们还没回来……你们是谁?”刘秋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找错。”姜映梨冲几人颔首,又望向刘秋梅回道,“你想必是租住在旁边那间的公子的家人吧?初次见面,我是沈隽意的妻子,姜青檀的姐姐。劳烦让我们进去找人!” “什,什么?”刘秋梅一脸惊愕,她反手指着厨房:“那,那……” 如果眼前的姜映梨是沈隽意的结发妻子,那厨房的李芳菲是谁? 她可是听了大半天李芳菲跟沈隽意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感动好几回了! 敢情都是假的? 可看沈隽意对她的嘱托,分明对李芳菲很是亲近啊! 刘秋梅望着气势汹汹的几人,心里浮起一个猜测。 莫非是沈隽意金屋藏娇,现在东窗事发,正妻特地上门来抓奸了? 好家伙,沈公子瞧着仪表堂堂,风姿如玉,竟也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下作事儿吗? 难怪早上姜青檀公子脸色那么糟糕,姐夫跟表妹有一腿,他可不得为自己姐姐打抱不平吗? 说不定这会子上门,就是姜公子偷偷通知的呢! 刘秋梅还在为自己吃的惊天大瓜愕然,李芳菲端着碗出来,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表哥,你们回来得正好……奶奶,娘……” 见到门口的众人,李芳菲脸色煞白,手一抖,碗“啪”地落在地上,菜汁四溅。 她顾不上太多,转身就往房间里跑。 李方氏身手矫健地挤进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气得眼泪狂飙,“死丫头,家里到处找你,生怕你被拍花子抓走,家里上下急得一晚上没睡。” “你倒是好,一声不吭的跑来这里,伺候别人,你犯不犯贱啊!人沈家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李方氏提心吊胆了一路,此时见女儿平安无事,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抱着女儿是又哭又骂又锤。 李母觑见旁边看热闹的刘秋梅,握紧拳头,忍着气道,“好了,既然人找到了,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回村!” 不能叫旁人看笑话,等回去再好好收拾! 她对姜映梨道,“等会你跟阿隽他们说一声,人我们先带走了!” 经此一遭,她都没脸见外孙了! 姜映梨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芳菲却猛然推开她娘,咬紧牙关,大声怒道,“不,我死也不会回去!” 李方氏气得跳脚,“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账话?你身上有钱吗?留在城里你怎么活?还跟那么多……”她压低嗓门道,“没了名声,你还怎么嫁人啊?” 李芳菲一听这个就来火。 她才不要嫁给表哥以外的人呢!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以不服气的眼神望向云淡风轻的姜映梨,抬起下巴,得意洋洋的开口道,“表哥会照顾我的。我啊,已经是表哥的人了!” 第一百六十章 我肚子里已经有表哥的孩子了! “——我啊,已经是表哥的人了!” 这句话振聋发聩,在场众人都如遭雷劈,满脸震惊。 李嫂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望向姜映梨,脸色复杂又担忧。 她是不大信李芳菲的话,毕竟要是沈隽意真有这意思,也不会娶姜映梨。 可就怕姜映梨多想。 姜映梨:“……” 她是真没想到李芳菲这般舍得下脸面,一时颇有些一言难尽。 其实不只她们,连李芳菲的亲娘李方氏也是不信的。 李母更是忍无可忍,冲过去扯住李芳菲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混账东西,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你不要脸,我们李家还是要的!” 她是痛快了! 可家里还有几个没成亲的,李雨溪更是订了亲。这样的事儿传出去,以后岂不是叫人看轻? 李嫂子也反应过来,脸色一沉:“芳菲,你往日里在家任性就罢了!怎么在外头还这般口无遮拦?快别惹你奶生气,咱们趁着天色早快回去!” 说着,就压着气,上前就来拉李芳菲。 李方氏是又心疼又恼火,但看李母这模样,她也有些怕,也跟着来扶跌倒在地的李芳菲。 李芳菲捂着被打肿的脸,觑见旁边看戏,一脸愕然的刘秋梅,被揭穿的羞恼比脸上的疼更叫她难以接受。 她推开两人,大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晚上,我就是跟表哥睡在一个被窝里!不信,你们进屋子里去看铺盖。” 然后,她指向姜映梨,“你肯定认得出表哥的铺盖吧?” 反正沈隽意还没回来,她胡说八道也不带怕的,只要在此之前把事情盖章了,就没人能阻拦她跟表哥在一起了! 姜映梨还没动,李方氏就第一个冲进里屋翻看了,随后她就抱着一堆被褥出来,丢到地上。 她看起来很是奔溃,指着被褥冲着姜映梨发问,“这是不是真的?” 姜映梨觑了眼被褥,的确是沈隽意的,不过她没吭声。 而李方氏也不需要姜映梨的回答,她扭头望着还洋洋得意的李芳菲,气不打一处来,“沈隽意就是个瘟神,你为什么非扒拉着他不放?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丢人?” 想到要跟李玉珠低头,让女儿进门当妾,李方氏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她咬牙道:“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咱们再找其他的好人家就是……” 李芳菲一动不动,“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嫁给表哥!而且,我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表哥的孩子了!” 李方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李芳菲才不理她娘怎么想,她以一种很自信的眼神斜睨着姜映梨,“我跟表哥的感情,你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的。你识趣,就赶紧自请下堂,滚回你的姜家去!” “不然,等孩子出生了,再被赶出去沈家,就面上难看了!” 姜映梨无语:“……那我还得谢谢你替我着想?” 这是她第二回碰见说这种话的人。 不过比起当众能豁得出去,自荐枕席的何玲瑶,李芳菲的手段就不够看了! “不用谢!”李芳菲昂起头。 李母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唇齿间都是血腥气,“你,你个孽畜,我李家没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东西!” 李芳菲根本不惧:“无所谓。反正我以后都是沈家人了。” “你,你——” 李母指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一时血气上涌,只觉天旋地转,竟是直接仰面倒下了。 “娘!” “娘,您怎么了?”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李嫂子和李方氏都傻眼了,要是李母有个万一,她们可怎么办? 李芳菲也没料到李母这般不惊吓,隐隐有些后悔,缩着头不敢再多言了。 最后还是姜映梨回神,招呼她们先把人扶进屋躺下,刘秋梅也反应过来:“咱们街头住了个赤脚大夫,我去请来!” 说完,也没不等她们阻拦,就先行跑出去了,很快就带回来一位蓄着长须的中年大夫。 第一百六十一章 气昏厥 姜映梨跟两人合力把李母抬到属于沈隽意的床上,她觑见摆着的两个枕头,抬手拨开一个,扯过被子给李母盖上。 这时,刘秋梅刚好领着大夫火急火燎地进屋,她催促道,“大夫,快,人都倒了,您赶紧给瞧瞧吧!” 中年大夫以为出了人命,背着药箱就匆匆赶了过来,脚上的鞋都跑掉了,还没喘口气,李方氏就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着急忙慌地冲上来拉扯他。 “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她不能有事啊……”她的声音里都是哭腔。 要是李母真被李芳菲给气死了,待得回去,李父他们肯定会打死她们母女二人的! 李芳菲这辈子也完了,哪家敢要她,怕是只能剪了头发去当姑子了! 李芳菲双手抱紧自己,浑身颤抖,窝在墙角,脸色雪白。 她虽然恼恨李母阻拦她跟表哥在一起,却也没想人去死! 要是奶奶有个万一,等表哥回来,肯定会对她印象变差,还会怪罪她…… 这样一来,她跟表哥岂不是再没可能了? 奶奶真是的,一把年纪了,气量这般小,随便两句话就能气倒! 李芳菲烦躁地低头猛啃指甲。 姜映梨见李方氏只顾拦着大夫哭,蹙紧眉头,“小舅母,您先把大夫松开。这样大夫怎么给姥姥看病?” 李嫂子也是又气又急,摆出大房长嫂的气势,沉脸拉开人,“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管好你女儿,再想想回去怎么跟爹他们交代!走开!” 说完,她压着气,扭头转向大夫,殷切道:“大夫,您请坐!劳烦您救救我娘!” 中年大夫闭眼忍了忍,虽然不大高兴被个妇人拉拉扯扯,但亲人生病,难免情绪失控,他也没过多计较。 他扯回李方氏揪着的衣裳,整理了下被扯皱的衣袖,快步走到床边的矮凳上坐下。 随后,他从药箱里取出小脉枕,挽起衣袖,开始给李母诊脉。 李嫂子双手紧张地交握,满脸都是焦灼。 姜映梨轻轻拍了拍她,安抚道,“大舅母别担心,姥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李嫂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心里七上八下,担忧地盯着毫无动静的李母,“大夫,我娘到底怎么样了?” 姜映梨的视线也跟着落了过来。 她刚才碰到李母的手,冰凉出汗,脉搏急促,显然是情绪波动过大,引起血压急剧升高,才导致的短暂昏迷。 这种情况在中老年群体里很常见,但也很危险。 严重时,可能会导致中风。 中年大夫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收回手,脸色严肃道,“老太太是气血上涌,气逆过头,这才昏厥了过去。你们也是,太不注意了。老太太年岁大了,最是忌讳生气。要是把人气瘫了,你们才是真大罪过!” 李嫂子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夫,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您的意思是,我娘她……” “这回运气好,没什么大事,等会人就能醒了。不过,我瞧着老太太气血有些不足,得多吃些补气养血,安神养体的补药。要不要我给你们开个方子?”中年大夫问道。 他是穿街走巷的铃医,有些人信不过他的医术,宁愿多花钱去找医馆里的坐诊大夫,所以他才特地问一句。 李家还没分家,掌家大权都是李母来管的,虽然她也没要求两房把钱全部上交,李嫂子也私下存了些私房钱。 但这次急匆匆出门,她只抓了一小把铜板,只够来回的车资,还真付不起看诊钱和汤药费。 可李母的病也是大事…… “这……”李嫂子脸上都是纠结,半晌,她眼眶微红,刚想咬牙回绝,就听姜映梨直截了当道,“开吧!” 其实她也知道不少补气养血的方子,此时却不能写出来。 倒不如让这大夫来开,左右就是花些钱。 她已经破开了沈隽意那五十两银子,虱子多了不痒,这也是个正事,干脆都花了,回头再赚钱补上给他。 中年大夫闻言,取了文房四宝出来,笔走龙蛇,写出一张药方。 “按照方子先抓五贴药,早晚煎服,若是身体有变化,再看情况调整。” 中医一般不会上来就开许多药,都是根据身体阶段性的变化再开药。 姜映梨接过药方看了看。 方子开得不精妙,只能算中规中矩,很适合李母现在喝。 她颔首道,“好的,我们记下了。请问诊费是……” 李嫂子的心也提了起来。 中年大夫伸出三指,“三十文。” “这……这也太贵了吧?”李嫂子惊讶地吸了口气。 村里的赤脚大夫才收一半,这城里竟是贵了一倍! 她没那么多钱啊! 中年大夫语气不渝,“我出诊费才收二十文,一张方子才算十文钱,都是白送了。为了赶这趟,我鞋都跑丢了!你们若是看不上我的医术,便不该请我来!哼!” 说着,他收拢东西回药箱,气呼呼地起身要走人。 李嫂子傻眼了。 她完全没看不起人,只是想讲讲价,没想到对方这么傲气,竟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最后还是姜映梨麻利地掏了钱,又好生好气地夸了大夫两句,对方才气哼哼地收下,脚步重重地离去。 李嫂子尴尬不已,看向姜映梨,“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就是出门钱没带够,不是故意损大夫的……” “我晓得。”姜映梨笑了笑,“没事,晚些我去给姥姥抓药。” “不用。”李嫂子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等回去镇上再抓。亏得你带了钱,都是我昏了头,没想那么多。这钱我回头还你,今天真是谢谢你了,阿梨!” “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姥姥能够平安无恙就好了,不过是几十文钱,是我们晚辈该有的孝敬。”姜映梨并不在意。 李嫂子闻言,眉眼一展,忍不住感慨。 虽然钱总归是要还的,可瞧瞧人家多会说话啊! 姜映梨虽然外形不出挑,说话做事却是真妥协舒心。 娶妻娶贤,这样懂事明理的姑娘,也难怪李玉珠和沈隽意喜欢,换她也不会选任性懒惰的李芳菲。 也就李芳菲异想天开,以为自己真比姜映梨强,能有机会挤走她,嫁入沈家!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服 眼看李母无碍,李嫂子不由松了一大口气,暗暗擦了擦冷汗,见李嫂子和姜映梨扎堆去送大夫,她快步走到角落拉住女儿。 她压低嗓音道,“芳儿,别闹了!这次侥幸你奶没事,要是再折腾,你奶真气出个好歹来,不管你爷还是你爹,都容不得你了。” 她想起李芳菲离家出走是因为相看,又缓和语气道,“昨天那户人家,你不中意没关系,娘也觉得不大行。明儿个,娘再让媒婆往镇上找更好的人家!你听话,先跟娘回去。” 为了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出一口恶气,李方氏也愿意忍痛多出些钱财贿赂媒婆。 昨夜的梦太过美好,让李芳菲忍不住畅享嫁给沈隽意,成为诰命官太太的威风,自然是看不上镇上那些做些小买卖的小门小户。 她不屑地撇唇,坚定道,“娘,我说过,我要嫁给表哥!” 李方氏见她还冥顽不灵,脸上浮起怒气,恼火道:“你别拿怀孩子那套来搪塞我!我还不了解阿隽吗?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再胡咧咧,败坏自个儿的名声,这辈子就等着剪头发去庵里当姑子吧!回去!” 说着,她挽起衣袖,准备直接把人揪回去。 其实刚才李芳菲那番话,在场除了刘秋梅这个外人,没有任何人当真! 沈隽意向来稳重自持,傲气矜持,哪里会去欺负李芳菲! 他要真是这种人,以李芳菲的主动,还能还轮到姜映梨嫁入沈家? 李芳菲看她娘生气,抿了抿唇,“娘,我是真想嫁给表哥……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她将气得咬牙切齿的李方氏拉到旁边郁齐光的房间,合上门,神神秘秘地问道:“娘,我且问你,到底是当官的好,还是做从商做小买卖好?” 李方氏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当然是当官了。做小买卖的哪里比得上当官的快活威风!” 她虽然没见识,却也知道士农工商四个字的。 这年头谁见了官不是点头哈腰,谄媚讨好的! 李芳菲的眸子滴溜溜转,“娘,那您觉得以表哥的才学,能考中功名吗?” “你还想靠他当官太太呢?”李方氏一眼看破她的小心思,嗤笑着摆手,讥讽道,“沈隽意那倒霉蛋,你又不是不知道,读书十载,进过几回考场?还考功名呢,笑死我了,他天生就没这命!” “也就你姑姑,脑子不清醒,非要浪费钱供他读书!照我说,倒不如多买几亩地,还能多点进项!” “娘,你不准这么说表哥!”李芳菲不乐意听,她打抱不平道:“住在隔壁那个女人的相公也考入了云麓书院,她告诉我,表哥这次月考还得了榜首呢,就是夫子都夸赞他文章写得好。” “你想想,这云麓书院多少有才学的人哪,表哥都能那么优秀。表哥以后肯定能当举人老爷,不,是当状元郎,当大官!” 顿了顿,她转向李方氏,继续说服她娘,“娘,我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咱们家啊!您想啊,我若是跟表哥好了,表哥出息了,还不得拉拔咱家?” “您不是总觉得大伯娘压您一头吗?要我嫁给了表哥,您以后就是官太太的亲娘,未来状元郎的丈母娘,家里谁不敬着您啊?奶奶都不敢跟您大小声!而且,连弟弟也能谋个好前程!” 李方氏子嗣不丰,就得了一儿一女,她总觉得李家上下都看不起她,心里就盼着女儿嫁个好女婿,再拉拔儿子一把! 这样她也能扬眉吐气,把李母和李嫂子这些人踩在脚底! 她听得心里火热,可想起曾经被沈父奚落的过往,心底的疙瘩也无法消解。 她嘀咕道,“你表哥那霉运……” 李芳菲一看她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心动,于是,她又趁热打铁道:“娘,你怎么还信这个啊?表哥从前那都是意外。再说了,表哥现在都能入读云麓书院,说明他霉运已经消退了啊!” “而且,从前姑父在时,也没见人说表哥是瘟神。照我说,指不定那沈家其他人嫉妒表哥的才学,才故意陷害表哥的名声。你看,如今咱们家跟表哥他们亲近走动,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嘛!” 李方氏想想好像有些道理。 从前沈父在世时,沈家也不曾分家,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也的确不见人说沈隽意克亲倒霉的。 只是,她还有些犹疑,“但阿隽都成亲了……” “姜映梨那肥猪样,她也配跟我争吗?”李芳菲不以为然。“我跟表哥青梅竹马,又有血缘在前,我们二人的情谊岂是她能比拟的?” “待得我生下孩子,她也就只有被休弃的份儿了。若是识趣,现在就跟表哥解了婚约离去。” “不行,你不能给沈家当妾!”李方氏摇头。 她可以答应李芳菲嫁入沈家,却绝对不能准许自己女儿给还是白身的沈隽意当妾的! “娘!”李芳菲跺脚。 “你急什么?”李方氏瞪了她一眼,“娘再给你想办法呢!” “娘,您的意思是……答应了?”李芳菲反应过来,满脸惊喜。 “女大不中留。你非要折腾,娘还能有什么法子?眼下是个好机会,要是能成最好。不然,”李方氏斜睨着她,“回去你爷奶少不得收拾你!” 就是她,都少不得挨顿打骂的。 但她还是被李芳菲描述的未来打动了。 李芳菲年岁大了,说亲也没有特别好挑选的空间。 村里都是些殷实的庄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一眼就望见头。 想要说去镇上人家,对方不是有什么隐疾,就是找续弦当后娘,她舍不得女儿去吃苦。 至于读书郎就更不好找,不是的眼高于顶,就是条件差劲。还得自家倒贴许多嫁妆,嫁过去就得伺候一家老小的。 而沈隽意,除却倒霉了些,又娶了妻,其他根本没啥毛病。 自家孩子,知根知底,长相英俊,才学优越,以后考中了那就是自家的大好福气来了。 李玉珠性子也算好处,不是苛责之人,又是亲姑姑,哪里会去磋磨李芳菲! 李方氏越是盘算,越是觉得沈隽意是极好的选择。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这是刚烧的热水,给老太太擦擦,会舒服些。”刘秋梅端着木盆走过来。 李嫂子正跟姜映梨说话,见此,感激地接过木盆,笑道:“谢谢啊。今天多亏了有你,真是帮了大忙!” “应该的,老太太没事就好。”刘秋梅笑眯眯回着,眼神却好奇地飘到了姜映梨身上。 没办法,她实在无法想象,像沈隽意那般有着天人之姿,清矜冷傲的人,竟会娶姜映梨这种打眼一瞧,就粗鄙丑肥的姑娘为妻。 这怎么看都不登对嘛! 再不济,方才那位李芳菲姑娘,好歹还是个小家碧玉! 她心里为沈隽意可惜,面上依旧热情道,“我刚做完饭菜,要不,你们先去我家吃点垫垫肚子?” 姜映梨摆摆手,“多谢,不用了。阿隽他们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是啊,不麻烦你了,我们等会也该回去了。”李嫂子也连忙回道。 她们刚才也瞧见刘秋梅只做了自家的饭菜,她们要是真不客气,贸贸然去吃,等她相公回来就得饿肚子了! 她们还没那么不识趣! 说完,她就端着热水跟姜映梨进了屋。 李嫂子把随身带的手帕打湿,拧干后小心地给李母擦拭着脸和手心,待的冰凉的手暖了些许,她才松了口气。 “前阵子家里农忙,你姥姥中途有些不舒服也没歇着,硬是挨着把家里的庄稼都抢收完了。家里男人干活是主力,都紧着男人多吃了,娘估摸着就是身体没补上。”李嫂子絮絮叨叨说着,又顿了顿,悄悄去看姜映梨。 “阿梨,你没生气吧?” 姜映梨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李芳菲,不以为然,“没有。我知道她心悦阿隽,但现在嫁给阿隽的是我。” 虽然对李芳菲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有些不爽,但姜映梨倒不至于迁怒旁人。 “那就好。芳菲自小就这霸道的狗脾气,她从小喜欢阿隽,奈何阿隽爹不同意亲上加亲,阿隽也没这方面的意思。当年她还因为阿隽定了……” 说到这,李嫂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停住了口。 “定了什么?”姜映梨听着很是好奇。 李嫂子有些尴尬,她怕说出来影响两人的感情,一时支支吾吾,想着该如何搪塞。 好在此时外头传来响动,是沈隽意几人姗姗归来了。 李芳菲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娇滴滴的扑过去想挽沈隽意的胳膊,“表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隽意微微蹙眉,刚想后撤两步避开,但手里拄着拐杖,身后又站了几个人,竟不好挪动。 眼看要被抱住,姜青檀动作麻利地从他侧边钻出来,大刺刺地双手叉腰,挡在他跟前,不耐烦道,“你个讨厌的女人,怎么还不回去?” “你!” 李芳菲慌忙刹住脚步,才没扑进姜青檀怀里,却因为太急,脚底一滑,扑通一声,竟是直接五体投地。 姜青檀抬起下巴,睥睨着她,嘴巴继续犯贱:“还没过年,倒不必给我行这么大的礼!而且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再留你了,于理不合!你识趣地就赶紧滚蛋!” 一切想挖他姐墙角的女人,他都会以秋风扫落叶的冷酷姿势赶走的! 李芳菲摔得膝盖生疼,她咬紧牙关,狠狠刮了眼姜青檀,忍下怒气,眼含热泪望向沈隽意求助:“表哥……” 沈隽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跟在后头的郁齐光先忍不住了。 他弯腰钻进门,心疼地上前来扶李芳菲,“李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哪里啊?” “看不出来啊,郁齐光,你倒是挺会怜香惜玉的嘛!”姜映梨刚踏出门槛,就看到郁齐光这副殷切的模样,不禁略略眯眼,出声调侃。 姜青檀闻声望来,眼眸一亮,像是小狗狗一般,开心地三两步凑过来,“姐姐。” 李嫂子紧随其后,觑见一身儒生打扮的姜青檀,略略惊讶,“这是?” “这是我亲弟弟,青檀,跟阿隽一样,在书院读书。阿檀,叫李家舅母!”姜映梨介绍道。 姜青檀咧开嘴,露出一排粉色牙龈,自来熟地喊道,“舅母好。舅母可吃过饭食了?路上辛苦不辛苦啊?” 少年郎热情又开朗,模样清秀,还没读书人的清高架子,就让人很是欢喜。 李嫂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少年的话太多,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句,只能颔首笑回:“好好,都好。瞧着跟你姐姐倒是……嗯,蛮像的。” 这话说得违心,毕竟姜映梨脸上的五官都挤得看不出原貌,哪门子的相像。 姜青檀却很喜欢听,他美滋滋地点头附和,“那是的,家里就数我跟姐姐最像了。” 说完,他凑到姜映梨耳边,指了指院内的李芳菲,压低嗓音道:“姐,你可算来了。这个女人好生讨嫌的!” “昨天起就死赖着不肯走,她就是馋姐夫,想上位。还好我和姐夫都防着,也没叫她得逞什么。咱们得想个办法,赶紧把她送走!” 姜映梨虚眼觑过来,姜青檀面色严肃,“姐,怎么了吗?”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半晌喃喃回了句,“……没事。放心吧,有人来带她回去了。” 她是没想到姜青檀能讲出这样奇特前卫的词!怪稀奇的! 李方氏刚走出来,就看到个陌生男人一脸关切地搀扶着自家女儿,她眼皮一跳,迅速窜过来,一把推开人,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啊?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瞧着就是满肚子坏水的坏胚子。” “还有阿隽,你就这么看着个外人欺负你表妹?你对得起芳儿吗?”怼完郁齐光,李方氏也没放过沈隽意。 郁齐光摸了摸脸,郁闷:“……” 他虽然不如沈隽意英俊,但也算不得尖嘴猴腮吧? 姜映梨憋笑:“……” 姜青檀:“……噗!” 面对着郁齐光的怒目而视,他忙双手捂嘴,以示清白。 郁齐光更生气了。 沈隽意颇为无语,他忍了忍,额角青筋微微滚动,垂头冲着李嫂子和李方氏行了礼,“两位舅母来得正好,表妹昨夜闹脾气来此,我们来不及把人送回去。现在就劳烦两位舅母把人领回去,以免姥爷他们多担心!” 李芳菲一怔,抬头望向沈隽意,眼眶里都盈满泪水,“表哥,你还要赶我走?” 她不甘心地捏紧了她娘手。 李嫂子刚要颔首应声,李方氏沉着脸,不乐意地站起嚷嚷:“什么意思?你欺负完芳儿,就要一脚把人踹开了?连责任都不负?阿隽,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放着人不当,非要当舔狗! 李方氏脸一沉,不乐意地站起嚷嚷,“阿隽,你欺负完芳儿,就要把人一脚踹开?连责任都不想负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隽意听得一头雾水,他眉头微蹙,眼露疑惑,面容严肃道,“我和表妹清清白白,三舅母何出此言?” 沈隽意不了解前因后果,姜映梨和李嫂子两人却是一听就瞬间明白过来李方氏话语里的意思。 这是打算顺从李芳菲的心思,借此赖上沈隽意啊! 姜映梨眯起眼眸,冷冷淡淡地开口:“三舅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具体章程如何,在场的众人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姜映梨身为晚辈,话语委婉,李嫂子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冲上前就怒道,“弟妹,芳菲是你的亲闺女,你胡乱败坏她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再胡搅蛮缠,仔细娘知道了,撕烂你的嘴!” 李方氏身体一抖,旋即又想起现在李母还昏迷不醒,她必须得趁着这时候把事情给敲定。 当下,她抹了把脸,往地上一坐,抱着李芳菲就又哭又嚎,“芳儿,我可怜的芳儿,你奶她们偏心外人,你表哥更不是个东西,糟践了你,还当缩头乌龟不肯承认!我们娘两好命苦啊!” 说着,她还转向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刘秋梅夫妇,“这位公子,你跟阿隽是同窗吧?你快给我们评评理啊!” 刘秋梅的丈夫史霜客乃是云麓书院丙班的,今年堪堪二十二,平日里他跟沈隽意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此时被拉住衣摆,他拧眉,尴尬地瞅着沈隽意,“这……” 他并不想蹚这趟浑水! “三舅母,你别闹了!”沈隽意额角青筋蹦现,他弯腰想拦李方氏,奈何他拄着拐杖,并不方便。 好在姜映梨反应迅速,她拍了拍姜青檀,“三舅母想来是吃醉了酒,满嘴胡话,阿檀,咱们一块扶三舅母进屋歇息会儿!莫要惊吓了旁人。” 姜青檀也是气得很,自然是满口应好。 李嫂子更是不遗余力,堵住李方氏的嘴,就跟姜青檀一起,把人半拖半扯,拉进了屋内。 姜映梨的视线落在还坐在地上,满脸愕然的李芳菲身上,居高临下地略抬下巴:“你是要继续在这唱独角戏呢,还是自己乖乖进去?” “表哥……”这跟她预期截然不同的发展,让李芳菲有些忐忑,她扭头求助地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神色淡漠,拄着拐杖绕开她进屋了。 郁齐光倒是有怜花惜玉的心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映梨就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郁齐光,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你是非要上赶着当舔狗啊!” “姜映梨,你,你怎么还骂人呢?”郁齐光不乐意,“再说,李姑娘的娘误会了,怎么能怪李姑娘呢?咱们好好解释就是了……你,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姜映梨的目光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因为没看过主动入网的傻鱼。”姜映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还不赶紧进去!” 郁齐光没听懂含义,他向来跟姜映梨不对付,故而当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多费口舌,俯身把李芳菲这朵娇花扶起来,就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姜映梨懒得计较,她望向刘秋梅夫妇,脸色一正,声音温和道:“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今日的事,可否麻烦两位莫要跟外人多提?” 两人本来看闹剧看得是津津有味,闻言,刘秋梅挠了挠脸颊,讪讪道,“自然,我们都知道分寸的。那什么,要是有事,尽管吱一声,我们能帮一定帮忙的。” 史霜客没吭声,垂眼拉过刘秋梅往屋里走,“娘子,我饿了。” “好。我已经做好饭了……” 两人的声音被合上的房门隔绝,姜映梨收回目光,脸色微微一沉,缓步入内。 屋内已经吵翻了天,李方氏一松开就扯开了嗓门嚎。 “阿隽,芳菲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必须给个交代。” 沈隽意忍着气,冷声解释道:“三舅母,昨日表妹来得晚,外面客栈人龙混杂,我才不得已让表妹留宿一夜。” “表妹是独住。齐光他们都能作证!” “是啊。李家舅母,李姑娘是独自……”郁齐光的话才开口,就被李方氏不耐烦打断,“这是我们自家事,关你个外人屁事!” “别人管不得,我总管得吧!三弟妹,你再胡搅蛮缠,回去爹娘有你好看的!”李嫂子气得上前推搡了一把李方氏,又指向旁边低着头哭哭啼啼的李芳菲,脸色难看。 “还有你,芳菲,明知道阿隽都成亲了,放着家里给你找的相看对象不要,非跑来这搞这些幺蛾子,大姑娘家的,要脸不要啊?” “你不要,咱们李家其他姑娘还要。赶紧回去,不然看你爷奶打不打断你们的腿!” 也亏得这次是在城里,大家都不认识她们。 这要是在村里,李家得名誉扫地了! “你敢推我?”李方氏差点踉跄倒地,霎时也是来气,她现在是彻底豁出去了。 她反手推回去,冷笑道,“呵,你别拿爹娘吓唬我,他们养的好外孙,欺负了我闺女,还想就这么轻轻揭过?我告诉你,没门!” “必须给个交代。他们要是敢动手,好,那我就去李家祠堂找祖宗分说分说!届时,闹开了,你看你家小溪还能不能嫁?” “你——”李嫂子脸都气红了,她咬牙,“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威胁完李嫂子,李方氏又斜眼觑着沈隽意:“还有你,阿隽,你要是敢不娶芳菲,我就带一根麻绳去云麓书院上吊,叫大家都瞧瞧,你是个什么狠毒货色!连亲舅母都能逼死!” 可以说,李方氏这回难得的智商在线,巧妙地抓住了所有人的痛点。 李雨溪虽然说了亲,到底没出嫁,若是李家闹得名声难看,被退了亲,那今后婚事必然艰难。 而沈隽意要是背负欺辱表妹,逼死舅母的名头,根本无人敢举荐他科考。但凡云麓书院爱惜羽毛些,都得把人扫地出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愿意当妾! 室内的空气都变得凝滞,几人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这世上最叫人害怕的就是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光脚人! 李方氏见他们都不吱声,瞬间就得意了地抬起了下巴,“哼哼,我家芳儿配你绰绰有余,真是白便宜了你!你可不准欺负她,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自诩已经拿捏住了沈隽意的把柄了。 所以说,这读书人爱惜名声羽毛,只要拿捏住了,就翻不起花浪。 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她女儿聪明,知道从痛脚抓起! 姜青檀忍不住骂了句:“卑鄙!你这样的人还配当我姐夫的舅母吗?你这是仇人吧!” 郁齐光也很是愤愤不平。 他没想到昨日好心劝沈隽意留下李芳菲,竟然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更没料到李方氏这么里外不分,不择手段! 他期待地看向垂头哭泣的李芳菲,“李姑娘,你快跟你娘解释啊!昨晚明明什么都没发生。阿隽要是坏了清白名声,以后半辈子就完了啊,你可不能害他啊!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能寒了他的心啊!” 李芳菲似乎被劝动了,迟疑了下,她红着眼眶看向李方氏,“娘……” 李方氏秒懂,立刻抬手摁住她,“芳儿,你别怕,一切有娘给你做主!还有你,大男人嘴巴那么碎,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郁齐光:“……” 沈隽意根本不可能娶李芳菲,他刚要不顾李方氏的威胁拒绝,就听到旁边响起了一连串响亮的鼓掌声。 一直没吭声,默默看着她们表演的姜映梨面带微笑的拍掌,“精彩啊!” “三舅母,你不去戏班子里唱戏,都埋没了你的天赋啊!还有表妹这欲言又止,演得真好!你两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捏着下巴,严肃道,“不过,要是让李芳菲进门,那我不能喊你们舅母和表妹了呢……” 李方氏本来脸色有些难看,闻言,她得意地扬起眉头“你明白就好。你跟阿隽根本就不般配,识趣的就赶紧滚蛋,别闹得最后姜家脸上不好看。” “三舅母!”沈隽意厉声喝道,“不要再讲这样的话,我不可能娶李芳菲!” 他已经连表妹都不想喊了。 要不是顾忌面对长辈,礼仪礼貌,他都想赶人了。 “你敢!你信不信我去云麓书院上……” “三舅母想去便去!”沈隽意根本不惧她的威胁。 “沈隽意,你是非要逼死我是不是?”李方氏气得咬牙切齿。 “您说哪里话呢,您看,您说要去上吊,阿隽都不敢忤逆,可见是孝顺啊!”姜映梨笑眯眯道。 “轮得到你个蠢猪来废话!”李方氏一噎,忍不住骂道。 姜映梨也不生气,她摁住沈隽意的胳膊,示意他别插嘴,慢慢吞吞地道:“对了,您刚才是说想让阿隽负责,纳了李芳菲是也不是?” “什么纳?是娶!”李方氏虽然不识字,但却也知道纳妾才叫纳。 她现在占了上风,那当然不能让女儿当妾,必然是要明媒正娶当妻的! 姜映梨笑道,“可沈隽意先娶了我。按照当朝律例,白身不可娶平妻,否则算是犯了重婚罪,按律是要判徒百里流放的。而且,平妻者同罪!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还是宁老太太知道李芳菲的痴心妄想后说的,本来是吐槽法盲,现在倒是用上了。 李方氏被唬了一跳,色厉内荏道,“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再说了,阿隽流放对你有什么好?” “他都要另娶了,我还管他什么死活!”姜映梨似笑非笑地摊手,“说不定到时县令大人判我和离,还会让沈家补偿我一笔不菲的和离金呢!沈家那院子虽然破了些,还能住人的,还有那几亩地……”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那么狠毒!”李芳菲这回不哭了,她瞪圆了眼,恶狠狠地瞪着姜映梨,为沈隽意叫屈。 “你们这些血脉相连的亲戚的都能做绝。我跟他无亲无故的,不过是几日夫妻,哪来那么多情深意重啊!”姜映梨不以为然。 “表哥,你看她……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李芳菲气鼓鼓的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面无表情,“她说得也没错。我先负她在先,落得那境地也是报应!” “表哥!”李芳菲气得眼眶通红,她跺了跺脚,眼神如刀刮来:“你既然不喜欢表哥,为什么还要揪着他不放?你就不能自请下堂,把他让给我吗?我明明比你更爱表哥!” “谁告诉你,我不喜欢沈隽意的?”姜映梨眼露惊讶,她绕着沈隽意转了半圈,“他虽然话少,但条正盘靓,优秀聪明,对着这张脸,我都能多吃两碗饭。我为什么要让啊!” 谁会不喜欢俊俏的少年郎呢! 沈隽意愣了愣。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姜映梨跟人讲喜欢自己! 虽然成亲第一日她也私下调侃过,但到底不如这次来得直白热烈。 明明知道她是为了应对李芳菲才故意这般说的,也只是着重夸了自己这张脸,但沈隽意的耳根还是莫名开始发热,心口因为莫敛舟而生的郁气,此时也如云烟般,悄悄然的被细风吹散了。 “那你还要害表哥……” “妹妹,我是跟你学的啊!”姜映梨竖起食指戳了戳她的胸口,“得不到就毁掉,这不是你正在教的吗?再说,他现在是我相公,我自然是打心底喜欢的,若是他不再是了,我当然也就不喜欢了。” “你——”李芳菲哑口无言。 她逼迫沈隽意娶自己,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能考取功名的前提下。 虽然,她很爱沈隽意,但她也不会因此跟他一起去流放坐牢啊!那还有没有命在都是问题了! “大,大不了我当妾!”突然李芳菲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咬紧牙关,脱口而出:“这样,你总不能报官了!” “芳儿!”李方氏皱眉呵斥。 “娘,您别拦我。”李芳菲一脸深情的望向沈隽意,仿佛他是自己仰慕的天神,“我是真心爱表哥的。只要能跟表哥在一起,哪怕是为奴为婢我都愿意,区区当个妾,我根本不在乎!”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看不出来你玩得挺花的? 李芳菲笃定没有男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深情诱惑,便是沈隽意如今不甘愿,但都说日久生情,她有自信能在日后的点滴相处中赢回他的心。 届时,她再收拾姜映梨,洗刷今日的耻辱! 想到梦里的情景,她望着沈隽意的眼神愈发热切温柔了。 郁齐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心底更是浮起了酸涩。 难怪李姑娘对他爱答不理的,原来她对阿隽竟用情如此至深! 也是,无论样貌才学,他都比不得阿隽的。 上天真真是不公平,怎么偏生就把所有的好都堆砌在一人身上了呢! 但凡他能沾得阿隽一样也好啊! 郁齐光忍不住朝沈隽意露出了欣羡的目光。 沈隽意却丝毫不觉得愉快,相反还倍感困扰。 李芳菲的仰慕眼神,更是令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刚要严词拒绝,姜青檀就忍不了了,他跳到两人中间,生气地指着李芳菲怒骂道:“见过上赶着吃席的,没见过上赶着当妾的!你这人好生不要脸!我姐夫绝对不可能答应你的!” “表哥都没回答,你上蹿下跳干什么?”李芳菲一点都不惧他,嗤笑道,“莫非你也知道,你姐根本配不上我表哥!” “你——”姜青檀脸色铁青,语结。 的确如李芳菲所言,他心里也在发虚,不然也不会急吼吼跳出来! 虽然在他看来,他姐千好万好,要不是发胖了,那也是全村的独一无二的大美人,便是放眼整个柳城都没几人能比与他姐比拟。 可偏生现在姜映梨发胖毁容了。 前头莫敛舟那混球才因此踹了他姐,转投姜青柚的怀抱,难保后面沈隽意不会改变心意,开始嫌弃他姐! 男人的劣根性,姜青檀还是懂的。 李芳菲看他不说话,明白说中了他的心思,心中越发得意,她挑眉上前一步,推开姜青檀,“走开,我要跟表哥说话。” 姜青檀踉跄两步,肩膀上同时被两只手摁住,稳住了身体。 他愣了愣,往左扭头就见沈隽意面容冷肃,他看向李芳菲,语气淡漠冷厉:“够了!芳菲。你我是亲眷,你又是姑娘家,我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 “今日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喜你,更绝无可能纳妾。” 顿了顿,他抬眸看向李方氏,“还有三舅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最应该做的是约束她,而不是胡乱纵容她,坏她名声,毁她前程。” “我与李芳菲绝不会有半点,除却亲眷以外的多余关系,您还是速速领着她回去,莫要再耽搁了!” 沈隽意素来话少,却极重规矩,对长辈恭敬有礼,几乎从不会说这种带有指责型的话语,一时间李家几人都惊住了。 李芳菲怔怔然地望着他冷酷绝情的眉眼,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揉搓,疼得她脸色惨白。 她没想到都这般卑微求爱了,沈隽意竟然还是不愿,非得把她的真心摔碎在地,用脚碾碎,让这么多人看她的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沈隽意才肯多看她一眼…… 泪水从眼眶滚滚而落,她委屈又茫然,“表哥……” 相比起伤心欲绝的李芳菲,李方氏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感觉的是愤怒。 “沈隽意,好你个沈家人,果然流的是无情的血啊!芳儿都这么放下身段求你了,你还不肯要她,非逼她回去。” “你让她芳儿今后还怎么做人啊?你个混账!”她气得冲上去就要扇沈隽意耳光。 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一只雪白的手在空中截住。 姜映梨按着姜青檀的右肩,微微地探身,眼疾手快地掐住了李方氏的手腕,她眯了眯眼,嘴角微垂,“三舅母,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 沈隽意细皮嫩肉的一张脸,被她没轻没重的打一下,要是肿起来了,明天还怎么去上学? 李嫂子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紧紧拉住李方氏,气恼道,“弟妹,你还想干什么!” “大嫂,我知道你想讨好沈家,但芳儿好歹叫你声大伯娘,你还要在这拉偏架!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李方氏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充血,像是头发怒的母牛,指着沈隽意怒道,“芳儿的事,我是一定要讨个公道的!” 她这是开始胡搅蛮缠了。 眼下是秀才碰到兵,有理也说不清的。 几人都有些语塞。 “公道?”姜映梨也是火气上涌了,她冷笑道,“呵,满院的大男人,她李芳菲跟我弟弟呼吸一样的空气,又睡了郁齐光的床,就是想赖也赖不到沈隽意一人头上吧!” 李芳菲哭道:“我……我盖的是表哥的铺盖!” “哦。照你这意思,是还想一女侍三……算了,我弟弟还小,比较保守羞涩。”姜映梨迅速把姜青檀摘出去。 “咳,你是想一女侍二夫,享齐人之福,是吧?看不出来,你人瞧着不大,玩得倒挺花的啊!”姜映梨挑眉,略显惊讶,扭头看向郁齐光,“喂,郁齐光,你愿意不愿意啊?” 她是看出来郁齐光对李芳菲有些特殊的,这才故意有此一问。 郁齐光傻眼。 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就扯上他了? 而且,姜映梨怎么能当众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的?简直是…… 郁齐光看向哭得梨花带泪的李芳菲,就像是春日里被雨打落的海棠花,甚是可怜。 他耳朵根都红透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归于蚊蚋。 他脸皮还是薄的。 “你别胡说,我没有!”李芳菲急得跳脚,不愿被泼脏水,“我跟他清清白白的,我只是跟表哥……” “那你还挺双标的。睡了人郁齐光的床,却说没关系,倒是沈隽意好心让个被褥被说成沾污了你的纯洁。”姜映梨嗤笑,眼角微挑,点破她的小心思,“所以,你只是想寻个借口赖上沈隽意罢了!” 说破了后,见李芳菲泄气语塞,她也懒得继续扯皮,干脆利落地道:“别说沈隽意不愿意,就是他真同意,也得看我点不点头。” “凭什么?”李芳菲气恼,咬牙不肯服气。 姜映梨抬起拇指往后指着自己,咧开嘴角,摆出一副霸道模样,字正腔圆道:“凭我是正妻。” “再说了,便是我肯点头,你入门也只能是妾。”她微微一笑,眼底尽显凉意,语调玩味:“妾,一介玩意儿。要是不如意了,沈家可没钱养,是留是卖,尽在我一句话之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她是命苦投错了胎! 当下除非入了官府文牒的贵妾,才算有些人权,不会被主母随意发卖处置,但那种基本家里背景也强硬。 除却士族,农工商之流可没这些规矩。 姜映梨话有些糙,却也是为了让李芳菲知难而退。 少女怀春是常事,但纠缠不休,再给他人造成困扰之余,对自己也并非什么好事。 可这话落在李芳菲母女耳中无吝于挑衅。 “贱人,你敢?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李方氏气得张牙舞爪,扑上去就想撕烂姜映梨轻蔑含笑的嘴角。 姜映梨一惊,她虽然人胖,身体却还算灵巧敏捷,迅速退后避开。 李方氏一时不差,踉跄两步,脚趾蓦地踢到实木桌脚,瞬间哐当摔倒在地,她疼得嗷出一声,脸都皱成了菊花。 姜映梨微微扬眉,一脸惊愕:“哎呀,您这平地摔,实是精彩啊!这摔的角度都格外清奇,一般人还真做不到,佩服佩服!” “你——你……”李方氏被她的阴阳怪气气得咬牙切齿,可姜映梨牙尖嘴利,她一时想不到怎么骂,只能咬牙切齿地扭头,目光如钢刀刮向沈隽意。 “阿隽,你就任由这孽畜这么欺负我,还糟践你亲表妹吗?” 沈隽意微微垂着眼眸,面色如常,避轻就重道:“古话言,男主外女主内。阿梨是我的妻子,中馈内宅自是由她做主!” 这便是只答了李方氏后面一句话。 “你,你个没用的东西!你爹娘怎养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东西,活该你霉运缠身,一辈子出不了头的瘟神……” 李方氏哪里看不出他偏帮姜映梨,勃然大怒,当即破口大骂,言辞之恶毒,更是专挑人痛脚戳。 李嫂子脸色大变,上前就去捂她的嘴,“三弟妹,你快住口!” 沈隽意苦读多年,一表人才,又聪慧过人,偏生运道不佳,屡屡不得进考场,满腔抱负野望都化成浮沫。更是因着厄运之事,遭旁人鄙夷和退避三舍。 旁人便罢了,若是连自家亲戚都如此诅咒他,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你放开我。憋了那么久,我今天偏要都说出来……”李方氏根本不待怕李嫂子的,掰开她的手刚要继续唾骂,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声音不算大,但几人都知道李母昏厥在后面床上躺着。 李嫂子立刻反应过来,当下也顾不得堵嘴了,欣喜地快步走到床边。 “娘,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了?” 李母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嘴唇略略惨白,她抬起手,李嫂子明了,轻手轻脚地把她扶着坐起。 李母扬眸望向李方氏,脸色冰冷,“不是憋了很久吗?继续说啊!也叫我听听,你心里有什么委屈。” 本来还喋喋不休的李方氏霎时就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她缩了缩脖子:“娘……” 怎生那么快就醒了呢! 李母见她心虚不吭声,目光又转向李芳菲,“芳菲,咱李家虽说不是耕读传家,却也是知廉耻,懂荣辱的。你爷往日里对你们如何教导的,想必你也没忘吧?” “现在,要么你就跟我回去,认错罚了一顿,然后听家里的话去相看。” “你若是在这么纠缠不休,”李母闭了闭眼,狠下心道,“我会跟你爷商量,在族谱里划掉你的名字,就当家里没生你这个孽障!” 李母这是想彻底断了李芳菲的念头,让她别再搞这些事来分散沈隽意的注意力,更是不愿意因着她,让外孙跟李家离了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脸惊愕。 这话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时下看重宗族势力,无论是世家贵胄,还是平头百姓,平日里小打小闹便罢了,真正摊上事儿时候,都是抱团取暖的。 这若是被宗族除名,便是没了后盾,任由人践踏欺凌,更是没了根,此后死了也不能葬入祖坟,只能成为游魂游荡,不受宗族后代香火。 女子就更甚了。 没有娘家靠山,一介女流,婚嫁后更是看天看命了。 李芳菲没想到李母会这般狠毒,小脸“唰”地一下白了。 “奶……” 李方氏更是瞪圆了眼,急得跳脚,“娘,您怎么能说这种狠话?芳菲可是李家人,你要因为一个外姓的外孙,赶走逼死亲孙女?您这心是偏到胳肢窝了啊……” 说着,她又要开始嚎,李母听着也来气,她忍着心口的剧痛,怒声道,“够了。你当我是死人吗?刚才你们怎么逼阿隽的,我是听得一清二楚。” “芳菲就是被你养歪了!你再胡搅蛮缠,就滚回你们方家去!我李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儿媳妇!” 沈隽意他们回来后,就吵闹得厉害,李母隐隐约约有了些许意识,只是脑子还昏沉,无法彻底醒来。 故而,后来他们打擂台的戏码,她也是听了一耳朵,眼看着李方氏越来越过分,她生生被气醒了,勉强睁开眼来制止。 李方氏想起自己方才口不择言的那些逼迫言辞,又看李母神色冰冷,这回再不敢肖想如意女婿了,噤若寒蝉。 毕竟,她也不想被休! 只是瞧见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女儿,心中到底不忿,忍不住心疼地嘟囔:“我家芳儿命苦可怜哇,投胎到我肚子里……” 她话音不小,在场几人基本都听到了。 姜青檀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道:“那她可以选择重新投胎。最好投成个公主,这样想做什么都能得偿所愿!” 李芳菲身体一僵,低下了头,微长的指甲紧紧地抵住了掌心,刺痛感却远不及此刻内心交织的不服和嫉恨。 是啊,她明明模样好,脑子又聪明,却偏生出生时没擦亮眼,没投好胎! 但凡她是个官宦之女,她完全可以强逼姜映梨跟表哥和离! 何至于如此——努力筹谋一番,却成了一桩笑话! 还惹了表哥和家里厌弃! 郁齐光注意到李芳菲的表情,他戳了戳姜青檀的腰,压低嗓门恼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非要火上浇油啊!” 姜青檀不乐意的撇嘴,这回没再出声。 哼,他就是看不惯这个女人抢自己姐夫!活该她难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姐姐,你变了! “姥姥,您好些了吗?” 姜映梨率先出声打破了室内僵局。 她见李母脸色有些灰败,上前伸手想查看下情况。 李母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没有理会她的主动示好。 她听见了姜映梨说的那些狠话,不管是否是权宜之计,只要想到她会害外孙,她就没有好脸子。 她避开姜映梨的手,朝着沈隽意招手,声音和缓:“阿隽,你过来。” “姥姥。”沈隽意回神,敛起一身冷意,神色温和地走过来,在床前略略俯身,握住了李母冰凉的手。 “您面色不大好,我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请大夫费那老鼻子钱干嘛!我是老了,一些小毛病罢了,不妨事。”李母摇头拒绝,抬眼打量着外孙。 眉目如画,疏朗温润,同样一身书院儒衫,却只衬得他身姿气度犹如那山巅冬雪,凛然而不可攀,也难怪孙女念念不忘。 李母骄傲的同时,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眼下天色将暗,夜黑风高怕不安全,姥姥不如留下来住一宿再回去。”沈隽意劝道。 李母看了眼狭小的屋子,蹙眉摇头,还没说话,姜映梨也紧跟着附和:“是啊,姥姥,住一晚再走吧。您今天紧赶慢赶的,甚是劳累,咱们去外头客栈开两间房,明天配了补药,再慢慢回去也不迟的!” 老太太今天气血动荡,才刚醒来,不宜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才对。 闻言,李母更不乐意了。 外孙读书处处要钱,哪里能又去客栈又买药的,姜映梨是真不会当家啊! “不用。”李母看她更不满意了,板着脸摆手,又对沈隽意道,“家里还有事,离不得人。你姥爷他们肯定也挂心,得赶紧赶回去。阿隽,我们就不打扰你读书了!” 说着,她扭头瞪过去:“你们两个,走是不走?” 李方氏拉着备受打击的李芳菲,这回她没敢再拿乔,赔笑道:“我们自然是要跟娘回家去的。来,娘,我扶您!” 她殷切地跑来扶起李母,贴心地给她穿好鞋。 天光一点点变暗,天边偶见稀薄浅淡的晚霞,微风冰凉而寒冽。 他们赶到车马行时,刚巧碰上最后一辆往返槐花镇的马车,加了点钱,车夫便答应愿意送她们一行人回村。 李母先没着急上车,而是拉着沈隽意站在马车边上,眼眸斜睨着姜映梨。 姜映梨秒懂:“阿隽,你跟姥姥说会子话。那边的包子铺还没关门,我去给姥姥她们买点路上吃。” 说完,她也不管李母拒绝的话语,扯住姜青檀快步离开。 姜青檀正盯着旁边试图跟沈隽意搭话的李芳菲,贸然被拉走后,看着姜映梨挑了一二十个皮薄馅多的肉包子,装了满满一大袋。 他嘟起嘴,费解道:“姐,她们态度那么恶劣,你还对她们那么好干嘛!再说了,买两三个馒头就够吃了,干嘛浪费那么多钱!” 姜映梨付过钱,拎着布袋道过谢就往回走,闻言,她拍了他脑门一记。 “好了,咱们赶紧过去。” 她这是买给李母和李嫂子两个长辈的,总不能让身体不好的李母饿着肚子回去吧! 李母也是护着沈隽意的,她没那么不知好歹! 至于她们要怎么分享包子,就不关她的事了。 虽然知道自家姐姐跟从前不同了,但看她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姜青檀也有些疑惑,“姐,你变了。往常你可不这样的!你现在的脾气,比起以前也好太多了吧!” 从前姜映梨的脾气骄纵暴躁,遇上今日这样的情景,她不大爆发,撕了李家等人都是轻的,还给买吃买喝,简直是天方夜谭! 姜映梨一愣,尽管明白姜青檀没其他意思,心口还是忍不住多蹦跶了两下,她含糊道:“人总是会变的。何况那是你姐夫的亲人!” 姜青檀挠了挠头,觉得有道理。 他很快就抛开了思绪,感慨道,“也是啊。姐姐你说,姐夫和沈伯母那么好的人,怎么娘家人却那么难相处呢!”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暗暗道,那是你没见过你姐夫和沈伯母不好相处的时候。 两人回到车马行,姜映梨跑到李嫂子身边,把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递过去,还附赠了一个小竹筒。 “包子您们拿着路上吃,竹筒里是清水。” “怎生买这么多?”李嫂子惊讶,她从里面拿出四个,把余下的还回去,“这些就够了。以外的你们留着自己吃!” 肉包子不算便宜,李嫂子平日里也极少买,也就是给家里老人孩子沾沾嘴解馋。 这一袋,得好几十文钱呢! 姜映梨推回去,笑道:“想必姥爷和舅舅他们也焦心得没顾上吃饭,余下的肉包子就给他们,今天也累着舅舅他们了。至于我们,晚些我们随便都能吃饱的!” 李家舅舅们帮她下地干活,她也没来得及送谢礼,多买些肉包子给他们加个餐也是应当的。 再说了,她也知道,若不多买些,按照李嫂子和李母的性子,怕是宁愿饿着也要留着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吃。 李嫂子想说家里还有李雨溪做饭照顾男人们,不过她也没再拒绝姜映梨的好意。 “行。”李嫂子大方接下,又好奇道,“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不了。我明早再回去。”姜映梨摆手。 “也是,送了我们回村,这车再送你,估计都得入夜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安全。”李嫂子颔首。 也不是不能住在李家,只是回去后家里还有得闹腾,这事又牵扯到姜映梨,叫她跟着,免不了被李方氏母女迁怒,倒不如歇息一夜,明天再慢慢吞吞回去。 而且,沈隽意跟姜映梨两人新婚夫妻,分隔两地的,难得碰见,也是要说说体己话的嘛! 李嫂子露出明了的表情,笑道:“那几亩地,你也甭担心。我让你大舅好生看着,你大舅是伺弄田地的一把手,不会叫药材坏死在地里的。” 姜映梨:“那我就先多谢了。” 现在天气渐渐寒凉,种下的药材不会那么快发芽,至少得雪融,开春后才能分种,倒不需要太费心照顾,李家愿意看顾,倒是也免了她来回的奔波。 “不用谢,都一家人。”顿了顿,李嫂子扭头望了眼几步远的李方氏母女,压低声音:“你别跟你三舅母计较,芳菲她性子拗,你三舅母宠她,难免就……反正你跟阿隽好好的就成。” 这是怕姜映梨记恨。 毕竟前面因为沈隽意,李芳菲跟她没少起冲突。 顿了顿,她叹气道,“你三舅母虽然心思狭隘了点,眼皮子浅了些,又爱听人撺掇,但没啥坏心眼。有你姥姥压着,掀不起风浪的。” 姜映梨:“……” 不知道您这算褒还是贬! 不过,她也没反驳,乖巧颔首,“我明白的。” 至于进不进心里,就是两说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好像个癞蟾蜍! 李母眼角余光注意到姜映梨两人在说话,她隐有不喜,望向沈隽意,加快语速道,“……阿隽,你这个媳妇……姥姥也没别的想说了。我瞧着你双眼无神,平日里读书也多多保重身体,别得不偿失!” “好,我明白的。”沈隽意心中微暖,他知道李母因着自己对姜映梨有偏见。 “姥姥,阿梨她并非刻薄无情之人,方才她那些言论只是为了……应对三舅母,不是成心的。” “那你的腿莫非不是她弄的呢?”李母不悦反驳道。 “……”沈隽意艰难道:“那都是误会。” 他也不好对李母言说里面的乌龙,姥姥疼他,怕是会连姜青檀也怪罪上。 届时,又是迁怒姜映梨。 李母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解释,“不提这些了。反正你多留几个心眼,有难事也别藏在心里,我跟你姥爷他们都是你永远的家人。” “是。”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李母招呼了声李嫂子。 李芳菲还有些不死心,还想凑上来跟沈隽意告声别,被李母狠狠瞪了眼,揪住她的胳膊,“你还傻站在当什么柱子,还不快上车,想留城里当乞丐吗?” 李芳菲不情不愿地被推走,她回头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沈隽意,她咬紧了下唇,心口又冷又疼,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等她们全部上车,车夫一扬鞭,马车骨碌碌驶离。 李母坐在里侧,靠着车壁刚缓解了一番头晕,睁眼就看见李芳菲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她咬牙:“哭什么哭?你爹娘还活得好好的,你号哪门子的丧!” 想到今天丢的人,要不是顾忌着车里那么多人,李母都想撬开她的脑袋瞧瞧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 李嫂子打圆场,掏出一个肉包子递到李母跟前,殷切道,“娘,您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个肉包子垫垫肚子。” 李方氏闻着肉香,忍不住舔了舔唇角,眼馋道,“嫂子,我们也肚子饿了,你也给我们几个。” “这里阿梨买的。”李嫂子觑了她一眼,提醒了一句,到底还是给她塞了两个,“一人一个,没得多了。以外的要留给爹他们吃的!” 李方氏浑然不在意,她虽然骂姜映梨骂得欢快,但不妨碍她吃对方买的好东西。 她可是长辈,姜映梨孝敬她是天经地义。 “真小气,孝敬都不知道多买几个包子孝敬。一个包子哪里吃得饱!”她一把抢过两个包子,嘴巴却不老实。 李嫂子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得无语。 李母只要想到姜映梨当时说的那番狠心话,就吃不下这肉包子。 刚要推拒,闻言,她脸一沉,啐道:“你大方?你咋不买几个肉包子回家孝敬我们!嫌少就别吃,留着回家喂鸡都比喂你强!” 说着,她就要伸手夺回。 李方氏立刻把肉包子往嘴里塞,又把另外一个肉包送到女儿跟前。 李芳菲倔着脸不肯接,“我不饿。” 她才不要姜映梨的施舍。 “你这孩子……”李方氏觉得她傻,就是再气也不能跟肚子过不去啊! 而且回去指不定要怎么挨罚,倒不如现在吃得饱饱的。 她也不好当着生气的李母的面说话,便偷偷把肉包藏起来,打算晚些再劝李芳菲吃。 目送着马车远去,沈隽意收回目光:“回去吧!” 姜青檀见郁齐光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不禁来气,抬手在他眼前挥,“魂来兮,魂来兮!” 郁齐光一掌拍开,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看你丢了魂,我好心给你招魂,你倒是不知好歹,错怪好人啊!”姜青檀双手叉腰,抬起下巴鄙夷道:“快擦擦嘴角,口水流出来了!” 郁齐光抬手抹了把,干干的,“——你骗我!” 姜青檀被他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你这样好像个癞蟾蜍!” 虽然李芳菲也不是只天鹅! “姜青檀!”郁齐光气炸,跑去追他。“你给我站住!我不会放过你的!” 姜青檀拔腿就跑,回头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 他就是故意的。 谁让郁齐光帮着李芳菲的! 好在现在已经夜了,路上没太多行人,也不怕撞到路人,沈隽意也没多管,他扭头看向旁边安静的姜映梨。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侧面的小巷子,他迟疑了下,好奇问道:“怎么了?” 姜映梨感觉好像瞧见姜青柚了,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没什么,光线暗看错了。”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眸子,摸了摸肚子。 沈隽意注意到她的动作,“饿了吗?想吃什么?” 李芳菲做的饭菜都被打翻了,回去也没什么能吃的。 姜映梨搓搓冰冷的手,“想吃点汤汤水水,最好甜一点的。”顿了顿,她补充道,“但也不要太甜。” 她也说不上感觉,就嘴里寡淡,心情也很烦躁,便想放纵吃点甜的。 沈隽意锁眉想了会儿,“那就去吃那个吧!” 说着,他探手想来拉她的手,姜映梨不大喜欢肢体接触,条件反射地避了避。 两人俱是一愣。 姜映梨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岔开话题,“是吃什么?我去喊阿檀和郁齐光一起。” 两人一转眼都跑没了踪影。 沈隽意抿唇,收回手指,垂眸:“不用,他们会自己找吃的。走吧,我带你去。” 说完,他转过身,沉默地领路。 姜映梨落在他身后,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修长的身形上,在地上勾勒出纤长的影子。 她发现,他好像又清瘦了些。 两人走后一会儿,从侧面巷子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就是姜青柚。 姜青柚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眸。 她本来就是去酒楼,抄了个小路回家,没想到会撞见姜映梨几人,她暂时不想跟姜映梨打交道,便避让开了。 她奇怪的是,他们在送什么人? 刚才那堆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她重点注意到李芳菲,毕竟她当时的目光几乎都黏在沈隽意身上了。 姜青柚眸子转了转,想不通,她也没多纠结。 她并不把姜映梨放在眼里,因为她知道丢了孤本的世子殿下是不会轻易放过人的。 所以,她很快散了那点好奇心,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章 天生风流桃花命!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沈隽意才停住脚步,站在一间小小的苍蝇馆子跟前,门口悬着一面“酒”的小旗子。 姜映梨蹙眉,微讶:“你带我来喝酒?” “不是。”沈隽意摇摇头,走进了店铺。 屋里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刚把齐膝高的酒缸放下,见到两人,他笑道,“是沈公子啊。你怎么来了?是想买酒吗?这里有新酿出的桂花酒,不醉人的,可要尝尝?” 沈隽意温声道:“不了。老板,今日照旧,其中一碗多添一个蛋。” “成。你们先坐会儿!”中年壮汉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姜映梨,扭身走到里间,撩起门帘进屋了。 酒铺不算太小,靠墙放了两套齐整干净的桌子,沈隽意领着她坐在了其中一张。 鼻尖弥漫着各色酒气,味道不冲,交错在一起,反倒很醇厚浓郁。 姜映梨打量了两眼,倍感新奇:“你经常来?” “不是。”沈隽意见她好奇,解释道,“先前齐光听同窗说这里的甜酒汤好喝,我们就来过两回。这里的醪糟冲蛋,味道偏甜,也不醉人,想来你会喜欢。” 姜映梨愣了愣,刚要说话,门帘晃动,这次出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瞧见沈隽意,眼眸一亮,小跑到桌边,昂起小脑袋,咧出小米粒牙,奶声奶气喊道:“沈公子哥哥,你来了。” “巧儿姑娘。”沈隽意微微弯腰,含笑应着,“你的腿伤可好些了?” 要说这老板为何对他印象深刻,全因上回他家小闺女巧儿摔伤,大哭不止,他们夫妻两怎么哄都哄不好,又怕她哭出个好歹。 最后是在店里的沈隽意送了糖,又耐心给她讲了两个故事才哄好了人。 “好了,不疼了。娘让我来跟沈公子哥哥道谢。”小巧儿目光又落在沈隽意的腿上,关切道,“沈公子哥哥的腿也好了吗?” “嗯,哥哥也好了。”沈隽意摁着伤腿,语气温和,“巧儿以后跑动不要太着急,慢慢来,万不可再摔伤,让你爹娘担忧了。” “巧儿知道了。”小巧儿细声细气应着,歪了歪脑袋,“那沈公子哥哥还能再给我讲讲上回的故事吗?巧儿还想听。” “巧儿想听什么故事?”沈隽意注意姜映梨单手托腮,眯眼兴致勃勃地望过来,他解释道,“她是此间酒铺东家的女儿。” 巧儿顺着看过去,等看清姜映梨的样貌后,她眼眸骤然大睁,受惊道:“沈公子哥哥,她,她是谁啊?” 姜映梨现在虽然已经减了三十多斤的肥,满面红疙瘩也消下去泰半了,但对比起清风朗月的沈隽意,她就显得像是一座巍峨可怖的山,更不用说那满面横肉,足够吓到一个刚觉醒美丑意识的孩子了。 “她是我……” “我是山上下来的老虎,专门吃小孩的。”姜映梨截断他的话,双手呈现招财猫样,“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我一口能吃两个。” 巧儿吓得蹭蹭躲到沈隽意身后,脸色微白,尖声连连:“沈公子哥哥,救命!她要吃我!” 换成从前的姜映梨,做起这样动作来,自然是灵巧可爱,但她这吨位和样貌……就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 “巧儿胆子小,你别跟她开玩笑了!”沈隽意一脸无奈,扭头温声细语地安慰巧儿,“巧儿不怕,她不是吓你的,只是想逗你开心……” “真的吗?”巧儿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对上姜映梨微微弯起的眼眸。 不行,她明明就很凶嘛! 此时,中年壮汉撩起门帘,单手端着托盘走出来,他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醪糟冲蛋放在两人跟前,蹙眉望着女儿:“巧儿,你又乱跑!不许闹沈公子了,快进屋。” “可我想听沈公子哥哥讲故事……” “进去!”中年壮汉板着脸,冷冷地呵斥。 巧儿见她爹生气,瘪瘪嘴,泪花在眼眶里滚动,她跺脚转身往回跑,“爹爹讨厌!” 沈隽意:“没关系的。我们也得空……” “沈公子你是心善,但不能让她见到好脾性的客人就前去闹腾,太没规矩了。”中年壮汉挠了挠头,“好了,沈公子,你们慢慢吃,要是不够再说一声,等会我再给你们续。” 说完,他就离开继续忙活去了。 姜映梨微微挑眉,斜睨,似笑非笑道:“看出来啊,沈隽意,连几岁的小姑娘都喜欢你。” 沈隽意:“……” “巧儿不是那意思,她只是想听故事。” “嗯,她想听俊俏小哥哥讲故事。”姜映梨点头。 “……”沈隽意颇有些头疼,“她才四岁。我倒不至于对个小姑娘如何……” “四岁?那当然不能够。这可是犯罪!”姜映梨大惊失色,“是要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 沈隽意:“……” 他根本听不懂姜映梨到底在讲什么。 但他也听出来了,姜映梨心情不好。从她截断他的话开始,就在找他的茬了。 他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姜映梨能忍到现在发作,也是不易。 “你在生气。”他陈述。 姜映梨反问:“我不该生气?” 姜映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今天见到李芳菲留宿后,心里就憋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火,就像是埋葬着岩浆的火山,压抑到此刻,已经是极限,她都快控制不住了。 除却原主的影响,姜映梨极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 她脑子有些浆糊,心口生火,嘴巴也止不住,“前有何家大小姐,非要逼你休妻再娶,甚至不惜设下那样自毁名节的损招。后有你小表妹,离家出走,宁愿自贬为妾,也要陪侍左右!” “沈隽意,照我说,大家都弄错了。你才不是什么瘟神转世,你就是天生风流桃花命!” “要是没我在,一妻一妾,白富美和青梅竹马都给你凑齐了,你更是能登上登云梯,飞黄腾达了!娇妻美妾,好不惬意快活!” 沈隽意安静地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明明是这样严肃的时刻,可看着她气得脖颈都染上了霞色,不知为何,心中先前因莫敛舟存着的郁气,霎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忍不住弯起眉眼,食指指骨抵住鼻尖,薄唇溢出一声轻笑。 “哈。”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还得意上了!? 姜映梨:“——?” “你还得意上了!?” 她正骂着上头,没想到沈隽意竟还笑得出来。 瞬间,姜映梨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涵养还在,她当即就要拍案而起了。 沈隽意也没料到自己会笑出声,眼看姜映梨气得头顶冒烟,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水润潋滟,他一时觉得她像是只气呼呼的可爱小河豚。 “沈隽意!”姜映梨气炸了。 沈隽意尴尬地掩住嘴,假装咳嗽两声,恢复一脸正色道,“失礼了。我只是想……” “只是想到件好笑的事情?”姜映梨眯眼瞪着他,仿佛他敢说出这句话来,她就能不让他好过。 “……不是。我只是想说,今天的事,多谢了,还有,”沈隽意:“对不起。” 顿了顿,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郑重,“今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他知道,李芳菲的事让姜映梨吃了委屈。但那是他的外祖家,姥姥姥爷以及舅舅他们待他又好,他无法说出重话,而姜映梨她也选择了隐忍退让。 “哦?”换了往常,姜映梨并不是为这种事纠结上心的人,可此刻她只觉得心里烦闷无处发泄,闻言,她上下打量着他,“你拿什么保证?用你那张天生多情招人的俊脸吗?” “我——”沈隽意愣了愣,还真就低头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说起来,他从不觉得自己多受姑娘们欢迎,童年时期,他长得玉雪可爱,倒是挺得长辈女眷欢喜,还有人愿意跟他定娃娃亲。 后来他爹去世,他又因屡考不得出,有了扫把星之名后,就少有姑娘来他跟前献殷勤了。往日里来往的姑娘多数是亲眷,譬如李芳菲李雨溪之流。 所以,他从没觉得自己招过姑娘喜欢。 这阵子接二连三的烂桃花,不说姜映梨,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门外天色已暗,酒铺里燃着两盏灯笼,寒风呼啸而过,灯笼摇曳,摇晃的灯火打在沉思的沈隽意的正脸,勾勒出他俊美的五官,他疑惑眨动着的纤长睫毛,就仿似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瞬间,姜映梨脑海里突兀地浮起“秀色可餐”四个大字,心口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她气不起来了,意兴阑珊道,“算了,不提这个了。吃东西吧!” 沈隽意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见她不计较了,暗暗松了口气,把放了两个鸡蛋的那碗移到她跟前。 “我吃那碗少的就好。”姜映梨想要另一碗,自减肥后,她晚饭就吃得少了。 沈隽意没应,催促道,“快吃吧!不然等会就该凉了。” 说完,他就先舀起一勺吃了起来。 姜映梨抿唇,低头望着碗里的醪糟冲蛋。 蛋花打得极细,附着在醪糟米上,色白汁清,其上又撒了零星几颗红枣碎,显出几分喜庆来。 她挖起一勺,送入口中,口感微醺,甜浓鲜香,里面应该是拧了姜汁,丝毫不见蛋腥味。 汤汁顺着喉管而下,在这寒凉的冬日里,暖心又暖胃。 “如何?”沈隽意见她凝眉不语,手指紧扣勺柄,紧紧盯着她。 “鲜甜软糯,很好吃。”姜映梨感觉卡在胸口的凝涩感都舒解了不少,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你喜欢就好。”沈隽意略呼口气,解释道,“这是以酿酒后的醪糟冲制的,会带着些许酒味,不醉人,冬日里饮用能填肚暖身。” “嗯,它还有补气生血,活络通经,润肺之功,夏日还能清热解暑之效。”姜映梨随口接道。 沈隽意一怔,动作一顿,抬头望向姜映梨,“想不到你还知道得这般详尽……” 姜映梨心口咯噔一声,她就是反射性接话。 都怪她爷爷当初为了培养她,随时随地都在抽查,每回吃个东西都要考察下她是否牢记其功效作用,跟考试一样,久而久之她都形成肌肉记忆了。 此时,她不慌不忙放下勺子,镇定自若道:“我跟着胡掌柜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下手,自然也不是完全的无用之功。我现在学会了很多药理知识呢,下回给你见识见识!” “这样看,倒是个极好的差事。”也不知道沈隽意信没信,他移开眸子,“胡掌柜是个好人。下回,得好好感谢感谢胡掌柜,他帮咱们家良多。” “胡掌柜那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嘛!”姜映梨岔开话题,“对了,我看你姥姥临走前拉着你说了半天,你们聊了什么?” 这回轮到沈隽意有些语塞了。 聊什么?当然是聊姜映梨不是诚心跟他过日子的好妻子,聊他命苦摊上了这么个人。 聊姜映梨为人刻薄,心肠歹毒,让他多加提防。 沈隽意:“嘱咐我好生读书,莫要辜负好机会。还让我多加照顾自己,别顾此失彼。” 姜映梨当然知道他们不只聊这些,李母宠爱沈隽意,听了她那番话,加上之前沈隽意的腿伤,怕是对她更严防死守了。 而沈隽意爱重李母,自是不会讲出这些来。 姜映梨也不在意,她淡淡提醒道,“我瞧着你姥姥脸色不大好,虽然那赤脚大夫没说什么大碍。但老人家年岁大了,容易体虚,最好找个正经大夫好生把脉瞧瞧,早发现早治疗。要是无事,也能心安。” “我看胡掌柜就听靠谱的。” “好,我会跟姥姥说的。”沈隽意见她关心姥姥,脸部线条都柔软了下来。 姥姥对姜映梨不了解,才会对她有戒心,但姜映梨对她的好,姥姥也会感受到,今后自然也能慢慢化解偏见。 就如他娘一般。 两人吃完饭,刚要付钱离去,突然就听到酒铺后面传来了焦急的哭声。 “巧儿,巧儿,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娘啊!快!” 本来正在忙碌着搬酒的中年汉子这回都顾不上酒缸了,随手一丢,扯开门帘就往后面跑,嘴里直嚷嚷;“咋啦咋啦?” 随后就听到中年汉子更大的嗓门声,“巧儿,你咋的了?你快回爹的话啊!” 姜映梨和沈隽意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后,也跟着快步往后院而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救人! 酒铺后面连着个后院,面积不大,只有二三十平,还有几间屋子配着个冒着热气的灶房,后院墙边堆着半人高的木柴,旁边几步远还有一口井。 此时,中年汉子两夫妇正在井边,以布帕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边给怀里的孩子拍背,边哭道,“巧儿,你快吐出来!都是娘的错,娘不该粗心给你吃香糕的!你可不能有事啊!” 中年汉子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拿起碗在井边的木桶里舀起一碗水,端过去,“晚娘,不然咱们拿水冲一冲,兴许这糕点就给冲下去了。” “可以吗?” “巧儿倒在井边,兴许就是想喝水的。咱们先试试!”中年汉子咬牙。 晚娘六神无主,刚要答应,姜映梨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女子怀里的巧儿双手扣着脖颈,面色发紫,张口无力,显然是异物梗阻导致的窒息。 “不能喂水。糕点会被泡发,到时堵塞喉管,只会加速她的死亡。”姜映梨出声阻止,俯身要去抱人。 “你,你是谁?你想什么?”晚娘警惕地盯着她,紧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救她。”姜映梨言简意赅。 “姑娘,你让开,吃完赶紧走,别添乱了。”中年壮汉现在也没心思应付姜映梨,他扭头对妻子道,“晚娘,我们带孩子去赵大夫吧!” 要不是大夫住得远,他也不至于在这踟蹰干着急。 姜映梨蹙眉,“急救只有黄金三……只有半盏茶的时间,等你们找大夫的功夫,她怕是都窒息而亡了。给我!” 说完,她也懒得跟犹豫不决,耽搁时间的两人解释,迅速抢过孩子。 她把巧儿抱于身前,双手放在孩子肚脐和胸骨间,一手握拳,另一手包住拳头,然后双臂用力收紧,顺势以拳头挤压孩子胸口。 这是经典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但落在晚娘夫妇眼中,就是她在用力捶打孩子的肚子。 晚娘瞬间尖叫:“混蛋,你干什么?放开,我家巧儿得罪了你什么,你非要这样虐待她……” “姑娘,你作甚!别太过分,我可不是不打女人的!”中年汉子也是气得脸涨红,他握紧拳头,冲上前就跟姜映梨拼命。 沈隽意见姜映梨面容坚定,他也了解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所以,他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中年汉子。 “我妻子跟大夫学过医术,救人如救火,她并非刻意如此,是在施救。” 中年汉子一愣,就在这踟蹰的几息间,姜映梨按压几下,只听巧儿干呕两声,一块两指宽的硬糕就从她嘴里吐出,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沈隽意脚边。 随后是巧儿劫后余生的大哭。 “哇啊啊啊!” 晚娘扑过去抱住女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巧儿,巧儿,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你吓死娘了!呜呜呜!” 巧儿是因为垂死的恐惧而惊惧哭泣,她是失而复得后怕。 中年汉子一脸惊愕,喃喃道,“竟然救,救过来了!太,太好了,巧儿没事了……” 哪怕是个男子汉,此刻他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刚才折腾了好久,都没有用,她随便打两拳女儿就好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姜映梨松开手,退后两步,见他难以置信,便解释道,“这是一种腹部冲击法。在上腹部施压,让腹部下陷,以此增加胸腔压力。在胸腔密闭,只有气管一个开口的情况下,气体在压力下自然涌向气管,把异物排出了。” 中年汉子:“……” 一脸茫然。 沈隽意:“……” 姜映梨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犯了职业病。 她清了清嗓子,简单道,“就是被噎住的话,这样做容易把东西弄出来。不过孩子骨头软,不能用力,得用巧劲,不然容易造成胸骨骨折,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件事中年汉子却明白。 那就是姜映梨救了他的女儿。 看了眼抽抽噎噎的女儿,中年汉子抹了把急出来的满头大汗和泪水,真心实意地跟姜映梨低头道歉,“对不起,姑娘,刚才是我误会你了,还试图……真的很对不起,还请你别见怪。” 姜映梨摆了摆手,表示理解,“没事,那种情况也是难免的。” 说着,她掏出一块帕子,俯身捡起地上的糕点,捏了捏。 “这是什么糕点?怪硬的。” “是糯米甜糕。”晚娘回过神来,低声回道,“巧儿最喜欢吃的糕点。” 沈隽意轻声道,“糯米黏腻,若是添了糖,更是硬实。小孩子食用若是不当心,的确容易堵塞喉咙。” 姜映梨颔首应和,“是的。糯米性硬,虽然不易回生,口感好。但孩子脾胃虚弱,吃多了会腹胀,影响消化,还是少吃些为妙。” 她委婉道:“不若吃普通米糕更合适。” 晚娘闻言,抱起孩子,更是羞愧难当,“原是我的错,其实巧儿也喜欢栗子糕和桃酥的……是我嫌贵又易受潮。都怪我贪糯米糕耐放又便宜,总是多称些备在家中。” 她是本地酒铺商户之女,当年她丈夫在她家酒铺当学徒,两人看对眼成亲后,就盘了个店面自己做生意。 两夫妻靠着一手不错的酿酒手艺,勤奋上进,今年才彻底买下这座铺子,勉强站稳脚跟。 故而往日里,都是勤俭节约地过的,不然他家也不会又售酒,还私下卖醪糟冲蛋这些小吃食。 但她没想到省钱竟然会害了女儿的性命!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她望着怀里的孩子又后怕又悔恨,想着要不是姜映梨当机立断,真等他们跑到几里外寻大夫,怕是女儿都无力回天了。 想到此,她抱着巧儿就朝姜映梨跪下,感激道:“多谢姑娘救我孩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姜映梨吓了一跳,她还是头回碰见要给她磕头道谢的。 她连忙把人拉了起来,“别,不用如此。快起来!”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之前看见大夫这么救人,瞎猫碰见死耗子,试了试。没想到真的管用,也是巧儿福大命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沈隽意,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那也是姑娘仁善。”晚娘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当时那种紧急情况下,姜映梨能不管他们阻拦,毫不在意后果,愿意伸出援手施救是多么难得。 所以,她自己起身了,却依旧把女儿摁在地上跪着,拍了拍哽咽的女儿,示意她,“巧儿,快磕个头,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巧儿还有些惊魂未定,知道是姜映梨救了自己后,哪怕看着她那张又丑又胖的脸,似乎都没那么害怕了。 她胆怯地小声道:“谢谢,谢谢姐姐。” 说完,她就要听话的磕头。 姜映梨俯身用手托住了她的小脑袋,把她轻轻拎了起来,“不用磕头,我这没这规矩。下次吃东西当心些,你爹娘很是担心你。” 巧儿避开她的手,躲在她娘的身后。 “巧儿,你这孩子。”晚娘本想责备女儿没礼貌,又想着孩子才受了罪,只能歉意地望了眼姜映梨。 姜映梨并不在意。 她本来就不大得小孩子喜欢。 中年壮汉刚听到姜映梨是跟大夫学医的,露的一手也惊艳,想来平日里也会给人看病。 他搓了搓手,拿出一贯钱,“这次劳烦姑娘您了。这是诊费,不知够不够?” 姜映梨看出两夫妻虽然开着店,日子也过得很拮据。她随手而为,从没想着要报酬。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这……”中年壮汉有些为难。 沈隽意适时道,“您若是过意不去,免了我们二人今日的吃食费用可好?” 闻言,中年壮汉痛快地拍着胸脯,爽朗道,“别说今日了,救命之恩值千金,以后沈公子你们愿意来,我林莫随时都可免。” 姜映梨这回没有推拒,“您家的醪糟冲蛋做得极好,下次定然还来的。” 听到姜映梨的夸奖,晚娘也腼腆地笑道,“姑娘能喜欢就好,我下次再给姑娘做点旁的样式口味。” “那敢情好。”姜映梨觑见从晚娘身后探头探脑偷瞄她的巧儿,“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巧儿缩回半张脸,乖乖地回道,“嗓子疼……” “这是正常现象,可以喝点甘草汁缓解下。”顿了顿,姜映梨看她脸色苍白,建议道,“她受了惊,今晚可以给她熬点安神药。” “好好好。”两人自然是满口应好。 等到离开酒铺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沈隽意手里提着一壶酒,是刚才中年壮汉硬塞的一瓶新酿的桂花酒,说是口味清醇,入口甘甜,还不醉人,让两人可以尝尝鲜。 推举无果,只能收下。 冷风呼啸,直往人脖颈里钻,姜映梨冷得打了个哆嗦,刚才在后院里站太久,现在连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不高兴嘟囔道,“感觉天气越来越冷了。” 沈隽意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附和:“毕竟已经小寒了,马上就要腊八了。” 姜映梨怔了怔,低头望向衣袖下两人交错的手,虽然沈隽意身形纤瘦修长,他的手却宽大而滚烫,她的大半个手都被拢在他掌心里,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冷。 她抿了抿唇,指尖微动,到底没挣脱。 “过了腊八就是年了。” 她望了眼头顶阴沉沉的天,“你们学院什么时候放假?” 沈隽意:“按照往年的规矩,应该是要等小年夜后了。” 姜映梨算了算,那也不远了。 她看着沈隽意的腿,“你的腿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 其实要不是上回被小贼撞伤,他这腿早就该能好得松了拐杖了。不过眼下他倒是觉得腿伤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可以以此避开很多跟同窗不必要的寒暄雅集。 “回去我再给你检查检查……”察觉到沈隽意投来的目光,她解释道,“咳咳,回去也好跟胡掌柜反馈下情况。你这不放假,总不去复查,胡掌柜还问起过你呢!” 沈隽意没意见:“嗯。” 之后两人就都安静了下来,沈隽意有意无意地走在姜映梨身前半步距离,刚好替她遮挡了大半的寒风。 姜映梨感觉温暖了很多,忽然,鼻尖闻到了一股混着寒意的淡淡气息,她不禁伸长了脖子。 “怎么了?”沈隽意觑见她的举动,奇怪道。 姜映梨眨了眨眼,“沈隽意,你熏香了?” “不曾。”沈隽意摇头。 “那你身上怎么多了股味儿啊?” 沈隽意一愣,他低头嗅了嗅,略显紧张地问道,“什么味儿?” 哪怕行动不便,但他每日里都有清理自己的个人卫生。被有好感的姑娘说起身上有味,沈隽意很是在意。 “是以前没闻到过的。”姜映梨又凑近了些,突然,她眼眸一亮,“啊!我知道了。是牡丹松柏香!” “牡丹松柏香?”沈隽意一脸惊愕。 这是什么味儿? “没错,就是前调是松柏枝的清爽气息,后调却带着点甘甜的牡丹香,清冷又淡雅,隽秀而稀幽。”姜映梨说着,打量着清隽如松,矜傲清贵的沈隽意,忍不住点了点头,“跟你挺像的。挺好闻的,你从哪里买的香料的?” “我没熏香。”看她还凑近,沈隽意身体一紧,倒是没避开,他别开头,又重复说了句,“我一个大男人熏什么香。” 世家贵胄的确有衣物熏香,佩戴香囊的习惯,学院里也有不少家世不错的学子学此做派,但沈隽意光是读书和抄书赚钱就占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哪里还有这些闲心逸致。 “这香味很好闻,我很喜欢。若是有人售卖这种香粉,我肯定要买的。”姜映梨感慨道。 这个味道可比普通的香水高级好闻,沁人心脾,若隐若无。 她真的非常喜欢。 闻言,沈隽意喉头一紧,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他本想说,男子身上哪里会有什么香,可听她说喜欢,话语在他喉咙滚动一番,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下回替你问问,可有这种香粉。” 姜映梨弯起眉眼,“那就先谢谢你了,沈隽意。” 沈隽意喉结动了动,轻轻道,“喊我阿隽。”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沈隽意的夫人很有钱?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姜映梨没听清楚。 初始冲喜时,沈隽意对姜映梨毫无好感,自是希望两人从里到外都拉开距离。但如今他接受了两人的夫妻关系,对姜映梨又日渐有好感,再倒回来听姜映梨全名全姓的称呼,自然是觉得太过生疏。 沈隽意蹙眉抿唇,不知她是何意,扭头看向姜映梨,就见她因为嫌风吹得两耳冷,揉捏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尖,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地望来。 “姐姐,姐夫!” 不远处的巷子口,姜青檀正冲他们激动的招手,姜映梨也回应地挥了挥,瞅着半天不回话的沈隽意:“你刚才说了什么?” 沈隽意觑了眼姜青檀,无声地闭了闭眼,余下的话就吞了回去:“……没什么。” 姜映梨感觉他这回似乎有些无语,她本来想继续问,可看到兴奋跑来的姜青檀,便没有深究。 “阿檀,那么冷,你没事站在巷子口干嘛?” 姜青檀哈了口冷气,咧嘴笑道,“我和郁齐光跑开后,你跟姐夫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猜测你们应该是去吃饭了。我们吃完饭回来,没瞧见你们,我有点担心,就出来瞧瞧。姐,你们去哪里了?” “去前头吃的甜酒冲蛋,耽搁了点时间。下次别那么傻愣愣站外头,仔细冻病了。走,进去!”姜映梨推着他往回走。 “没事,姐,我身体结实得很呢!” 寒风中是姐弟两略显吵闹的关切话语,沈隽意吐了口白气,望了眼一望无际的夜空,突然觉得目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郁齐光已经烧好了热水,见到他们回来,松了口气,招呼道,“今天大家都累了,赶快洗洗去去寒气睡觉吧!” 几人自然没有意见。 旁边房间里,窗门紧闭,只余一盏昏黄的小油灯摇曳着,史霜客坐在桌旁边看书边泡脚,刘秋梅则坐在另一边缝缝补补,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她不禁聚精会神的侧耳倾听。 “人好像都送走了,但听着沈公子的妻子还留下了呢!”刘秋梅说着,忍不住感慨道,“今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开始那位李姑娘信誓旦旦的,我还真以为她是沈公子的妻子。没想到居然是骗人的!” 再想想沈隽意那副丰神俊美的模样,她情不自禁道,“沈公子这般样貌,我从前都只在戏文里听过,也难怪她愿意当妾,都要陪伴左右。” 她头回见到沈隽意的时候都不禁目眩神迷,也亏得她成了亲,跟丈夫感情也好,不然换成一般情窦初开的未婚姑娘,瞧上一眼,哪里有不沦陷的道理。 史霜客翻过一页,对靠脸吃饭的男人甚是鄙夷,嗤笑道,“容颜不过是粉面枯骨,也就你们女人肤浅,爱俏男。” “男人立世,靠的是真才实学。难道科考场上,考官会因为他长得英俊就给他功名不成?” 刘秋梅寻不到话反驳,抿唇道,“可你不是说沈公子的才学也极不错嘛?” 这是上回月考排名后,史霜客跟她说起的,原意是没想到沈隽意不是绣花枕头,夜夜熬灯油,竟还能考出这般成绩,令人诧异。 没错,史霜客一直认为沈隽意不务正业,进了乙班,却不好珍惜机会,每日里都在熬夜抄些不正经的话本,实在是暴殄天物。 再来,他也实是不喜欢容颜过盛的沈隽意,他的出现总能把人的注意力夺走,连他的妻子都对沈隽意多加称赞。 史霜客:“……” 没得到丈夫的回话,刘秋梅也不在意,想起姜映梨,她颇为唏嘘,“不过,我没想到沈公子竟然会娶那样一位妻子。也不知道两人如何成的?” 在她看来,沈隽意这样无论样貌和能力都俱佳的男子,不说娶个名门闺秀,好歹也会娶个小家碧玉吧! 姜映梨是哪里都没搭上边。 而且,她瞧着那李家亲戚似乎对她也颇为不满。 史霜客:“……我听说,沈家极穷困,沈隽意之所以能租住在此,是他妻子这边打点的。” 这是他当时听中人高七无意间说起的。 高七是三教九流的人,自然养成了看人准的眼光,姜映梨虽然样貌和身段都不出挑,但她的谈吐举止,却无法遮掩。 加上后来姜映梨处理大黑豚和请金嫂子帮忙的事情上,大气又果断,便让他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你是说,沈公子的夫人家很有钱?所以沈公子才会娶她?”刘秋梅惊讶,想起姜映梨简朴的打扮,她用绣花针在头发上润了润,不解道,“看不出来啊!她的穿着打扮都不像啊。而且,那位姜公子是她的弟弟吧,也不像是什么公子哥啊!” 对比起来,郁齐光都看起来比姜青檀出身好。 史霜客想想也是,姜青檀咋胡咋胡的,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虽然他们在一个班,但他有时都懒得跟他交流。 “谁知道呢!” 不过史霜客也没阻拦刘秋梅打探姜映梨来历的打算,毕竟他也有点好奇。 “水凉了。”他没有交谈的欲望了,“……我要再看会书。” 史霜客当初落选进入丁班,但他觉得自己不该止步于此。他想趁着年底大考提高名次,试试看能不能进入丙班,这样才能有机会考取功名。 能进入岳麓书院的学子,哪个没有金榜题名的野心呢! 而且,他听说山长似乎有意再收一名关门弟子,他也有些跃跃欲试,哪怕他知道可能性极低,却总会存在点幻想。 说不定就有那等运气呢! 毕竟一旦能跟山长搭上边,从此以后,不说权势在握,但也能得到不少人脉助力! 刘秋梅也不再打扰丈夫读书,她放下缝补的衣裳,走过来给丈夫擦干脚,自己也简单梳洗了一遍,安静地端着木盆出去了。 院子里其他两间门扉紧闭,借着摇曳的灯火,她依稀听见沈隽意的房间传来了些奇怪的声音。 等反应过来后,她脸颊骤然涨红,捂着脸,急忙跑回了房间,连关门时,手都在抖索。 这,这也太羞人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灯下看美人 房间里,姜映梨给沈隽意检查完伤腿后,见恢复状况良好,便又给他通了一遍腿部的经络,直把人疼出了半身汗才作罢。 沈隽意半靠着床边,衣襟微乱,俊脸绯红一片,像是四月染红的芳菲,艳丽得不得了。 姜映梨收拾妥当后,扭头就看见他这副美人醉卧海棠眠的慵懒模样,不知为何,心口突然就跳动得快了两拍。 虽然早就知道沈隽意好看,但灯下看美人,此刻的沈隽意比起白日里更添了几分性感,更加秀色可餐了。 姜映梨蓦地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她连忙别开眼,转身想要去姜青檀的床铺。 “你去哪?” “睡,睡觉啊。”姜映梨没回头,说话都有些磕巴。 “阿檀把被褥都搬走了,你去他那如何睡?”沈隽意蹙眉,“过来!” 姜青檀刚搬去跟郁齐光住了,把屋子空出来给他们两了。 姜映梨:“……” 看来下次还是要多备份被褥在这。 她并不排斥跟沈隽意睡一起,但偶尔也得避免今夜这种情况。 毕竟,沈隽意是柳下惠转世,但她还是食色性也的普通人。 她是真怕抵抗不住诱惑,把持不住自己啊! 虽然两人现在相处融洽,她可没忘记,她跟沈隽意最初的约定。 沈隽意厌恶原主,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只是心肠善良,才暂且认下了冲喜的婚约,给她一处容身之所。 姜映梨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如今这副尊容,可没想过跟人发展什么轰轰烈烈的恋情。 两人只是互惠互助的队友罢了! 姜映梨正在给自己灌输不能冲动的念头,沈隽意见她半天没动,抿唇又喊了声,“姜映梨,你还站着作甚?” 姜映梨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以破釜沉舟的气势转身,压低嗓音道,“来了。” 沈隽意:“……你怎么了?” “没事。”姜映梨快步走了过来,把被褥扯出来,脱了鞋子和衣裳就往床上钻,很快就贴着床里侧躺下,“好了,睡吧!” 沈隽意觉得她举动有些奇怪。 不对,今天的姜映梨哪里都挺奇怪的! 他想了想,吹灭了灯火,慢慢躺下,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姜映梨,以及身边空出的半人大的位置,冷风嗖嗖直往被褥里钻。 沈隽意:“……你冷不冷?” 姜映梨背部一片冰凉,但冷意总算是让她胡思乱想的混沌脑袋清醒了些。 “还好。” 沈隽意看出她的逞能,没人比他清楚姜映梨多怕冷,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翻身挪了过去,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姜映梨感觉背后一股带着淡淡松柏气息的牡丹暖香袭来,两只滚烫的大脚在被褥里移动,贴在了她冻得冰凉的双脚上,滚烫的大掌绕过她的后背,握住了她同样冰凉的手,舒服得让她瞬间忍不住想喟叹一声。 这稳定输出的人体暖意,让姜映梨瞬间舒服得忍不住想喟叹一声。 呜呜,这让人沉沦的温暖! 沈隽意感觉她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了,这是他第一回这般亲近姜映梨,鼻尖似乎闻到她身上清浅似三月初春枝头的梨花香,悠淡而绵长。 他忍不住低下头又闻了闻。 他漫不经心想着,明明是她身上的香味,她方才愣是说是他身上传来的。 身体温暖后,其他感官也变得强烈起来,姜映梨感觉沈隽意的呼吸就近在咫尺,他滚热浅薄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让她后颈一阵酥麻。 “沈隽意,你睡了吗?”她出口的声音很是柔软,至少姜映梨从没听自己这般说过话,她一愣,连忙住了口。 “没。”沈隽意现在很清醒,可能是因为胖,姜映梨抱起来软绵绵的,甚是舒服,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暖和了些吗?” “……嗯。” 就是身体有些蠢蠢欲动。 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横冲直撞,催促着她转身看看沈隽意,亲一亲他的脸颊。 这种冲动很奇特,从下午的暴躁如雷到此刻的身体反应,都让姜映梨很是烦躁。 她知道是身体出了问题。 刚想要转身,突然,她身体一僵。 “怎么了?”因为挨得近,沈隽意很迅速地察觉到她的反应。 姜映梨:“……疼。” “哪里疼?”沈隽意一愣,连忙爬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 姜映梨咬着牙根,脸色微白,“……肚子疼。” 该死的,她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是吃坏肚子了吗?”沈隽意紧张起来,“疼得严不严重?” 姜映梨苦笑,“你去请隔壁那位夫人来帮帮我!” 她就说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无法控制情绪的变化,是内分泌紊乱才导致的。 此时,她感觉肚子里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器脏,疼痛来得太过猛烈,她疼得连身体都直不起来了,只能蜷缩成虾米。 “你这是怎么了?”沈隽意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去请大夫!” “别!”姜映梨虚弱地拉住他,咬了咬牙,“我来月信了!” 沈隽意一愣,旋即绯红从脸颊蔓延到脖颈,他燥得无地自容,手忙脚乱地爬起披衣,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就踉踉跄跄地跑去敲史霜客夫妇的房门。 “史家嫂子,史家嫂子,请你帮帮忙!” 史霜客两人也才刚吹灯睡下,听到沈隽意这副焦灼敲门的模样,两人都是一怔。 沈隽意很守礼冷淡,几乎极少跟他们打交道,何况还是半夜。 刘秋梅看向丈夫,“这么晚,怕是沈夫人出事了,我去瞧瞧吧!” 史霜客没有阻拦,点了点头。 刘秋梅起身穿好衣服,挽起头发,点起烛火,这才匆匆跑去开门,见到满面红霞的沈隽意,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惊艳。 很快,她就回神,轻声问道,“沈公子,有什么事吗?” 沈隽意也很尴尬,他朝刘秋梅拱了拱手,视线落在地面,沙哑着嗓子道,“史家嫂子,劳您帮忙看看我夫人可否?”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掏心挖肺的疼,她忍不了! 刘秋梅进屋就见姜映梨裹着被褥成虾米状,她点了灯,轻手轻脚地端过来,试探地喊道,“沈夫人?” 姜映梨抬起头,脸色一片惨白,额角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刘秋梅吓了一跳,“哎呀,沈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瞧着挺严重的,要不请个大夫吧?” 姜映梨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我是小日子来了。” 听说是女人间的事,刘秋梅松了口气,“怎生反应这般大啊!你没带东西吧?你等等,我有新做好的月事带,还没沾过的,我去给你拿!” 出门时,碰见站在门口面红耳赤,吹冷风的沈隽意,她便道:“沈公子,你且去熬些红糖姜汤给沈夫人喝!” 怕沈隽意不懂得疼惜人,她又补充了句,“沈夫人疼得有些严重,需得喝些热乎乎的暖身子,养好了身体才好生娃娃的。” 沈隽意:“好。我这就去!” 眼看沈隽意二话不说去了灶房,刘秋梅还有些惊讶,她跑回自家屋子,拿了东西后,想了想,反身又取了些红糖,在去取草木灰时,送给了沈隽意。 “我估摸着沈公子这没有备红糖,这是我上个月买的,不嫌弃就且用着。” 沈隽意刚才只在灶房寻到姜块,见到她雪中送炭,感激地拱手:“多谢史家嫂子。” 顿了顿,刘秋梅想起姜映梨那副虚弱的模样,欲言又止:“沈公子,你别见怪,我就多嘴两句。” 沈隽意怔了怔,“您请说。” 刘秋梅压低嗓音,“我知道你们新婚夫妻,有些不知节制,但沈公子也不能不知轻重啊!姑娘家有时候还是得多注意这方面的!好了,你忙,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匆匆跑开了。 沈隽意初始还不解,等明白过来意思后,俊脸霎时如遇火烧般,轰地一声就着了,这回是从头到脚都在沸腾。 刘秋梅以为他不顾情况,同房把人伤着了…… 皇天可鉴,他们虽然是夫妻,可也只是清清白白的大被同眠而已。 刘秋梅跑回房间,把东西交给了姜映梨,看她动作艰难,她主动道:“要不要我帮你?” 姜映梨尴尬:“……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她捏了捏布条,艰难道,“里面是?” “草木灰啊!我特地装的下午烧的柴火,干净得很呢。”刘秋梅回道。 姜映梨:“……” 是了,现在可没有奢侈到用棉花。草木灰也干净,只是她真不习惯用这些。 迎着刘秋梅催促的目光,她硬着头皮用上了,好在没弄脏被褥,也不需要更换了,只是为了以免侧漏,还是把刘秋梅送的小薄褥子垫在身下。 说来也是,她穿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却从没来过小日子。她忙得也忘记了这茬,根本没顾上准备这些小玩意。 而现在想想,原主似乎也的确是从半年前发胖后就断了经,现在应该是她减肥有效果,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在恢复正常的表现了。 这也算是桩好事了! 等看姜映梨没事,刘秋梅就回去休息了。 沈隽意端着熬好的红糖姜汤回来,端坐床边,他耳朵根还有红,“喝了再休息吧!” 姜映梨:“哪里来的红糖?” “史家嫂子给的。她说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这史家嫂子倒是个热心肠。”姜映梨感慨,虽然刚才她已经吃过一颗布洛芬,但还没起效果,肚子还尖锐的刮疼。 她也没拒绝,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姜汤,又漱了口,才重新躺下。 沈隽意盯着她的脸色,见她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开了些,这才吹灭了灯,重新在她旁边躺下。 顿了顿,他想起方才刘秋梅说叮嘱的话,试探地侧过身体,把大掌放在姜映梨冰凉的肚子上,“这里没有暖壶,这样会不会暖和些?” 姜映梨愣了愣。 虽然肚子上挺敏感的,但现在的她早没了刚才天马行空的兴致勃勃了。温暖的大掌能整个罩住她的小肚子,透过衣物,热气源源不绝地往里钻,她舒服得忍不住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她迷迷瞪瞪回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布洛芬奇效了,她感觉身体都软和了下来,很快就被睡意侵袭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翌日,沈隽意醒了个大早,他刚想动,怀里的人也动了动。 姜映梨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里,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脸直往他的怀里埋,沈隽意脖颈间都是她清浅的呼吸。 肌肤仿佛被羽毛刮过,酥酥麻麻,他脸颊微微涨红,抬手摸了摸姜映梨的手和肚子,都是暖的,他不禁松了口气。 听到外面其他人起床的声音,他轻手轻脚地把人从怀里薅下来,把被角掖好,然后开始穿衣服。 姜映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隐约的天光里看到床前站着个挺拔的影子,她揉揉眼睛,喃喃:“沈隽意……” 沈隽意刚系好腰带,闻声望来,姜映梨显然还没清醒,他俯身把她的手塞回被内,压低声音道,“天还早,你再睡会。要是有事,就先跟史家嫂子说一声,请她搭把手。” 顿了顿,他望着姜映梨没有血色的唇,蹙眉,不放心道,“先别着急赶回家,我托人给娘他们带个口信,过两天休沐再送你回去。” 也不知道姜映梨听没听见,反正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姜映梨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她是被肚子疼醒的,身侧的被褥早已是一片冰凉,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酸痛,还绵软如面条。 她叹了口气,从空间拿了板布洛芬,哆嗦着扣了两颗吃下。 本来是不应该多吃止痛药,以免产生依懒。 但这身体别看是实心胖,体质是真的差! 这种掏心挖肺的疼,她还真没体会过,她也实在是忍不了了! 等起了药效,姜映梨就爬起来穿衣,冰凉的衣裳贴在身上,沉重得让她都挺不起腰杆。 姜映梨:“……” 她挪动步伐刚打开门,刘秋梅从灶房走出来,见到她,眼眸亮了亮,关切道,“沈夫人,起来啦!好些了没?”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眼神不大好! 姜映梨扶着酸疼的腰,勉强笑了笑,“好多了。昨晚真是多谢嫂子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真心话,昨夜那样的情况,的确是多亏刘秋梅的帮衬。 刘秋梅摆了摆手,羞涩笑道,“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搭把手是应该的。对了,你睡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吧?我中午熬了些粥,一个人也吃不完,还在灶上温着呢。你要不吃一些垫垫肚子?” 姜映梨的确肚子饿了,但她浑身绵软,出去吃都懒得动,闻言,她迟疑了下,便爽朗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嫂子了。” “不麻烦。我屋里有炭盆,你去坐着等会,我这就来。”刘秋梅脸上扬起笑容,转身就回了灶房。 地上都是湿漉漉的,姜映梨慢慢吞吞从屋檐下绕到刘秋梅的房间,也没进去。 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呼了口冷气,想着等会吃完饭就出去买些布料和棉花,然后赶紧趁着天亮回去了。 刘秋梅端着饭菜出来,就瞧见姜映梨站在门口吹冷风,她愣了愣,连忙快步走来,“哎呀,你现在身体虚,最是受不得凉了,快进来!” “没事,吹两下风,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虽然刘秋梅说了可以进去,姜映梨还是秉持着主人不在,就不随意进屋的礼节。 屋里的炭盆烧得很旺,用的不是买的好炭,而是铲了灶台里的柴火碳,所以就有一股烟火苗,但却很暖和。 刘秋梅把碗筷放在屋内唯一的桌上,招呼姜映梨道:“我前头腌了些缸豆,不知道你欢喜不欢喜吃。” 姜映梨随意扫了眼,屋子瞧着比沈隽意他们住的那间小了一半,跟郁齐光住的那间差不多,但打扫得很干净,东西也叠放得齐整。 “我都喜欢吃的。谢谢嫂子!”她很快收回视线,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喝起粥来。 小米粥熬得有些稀,配着酸缸豆味道刚刚好,就是本来胃口不佳的姜映梨,也全部喝完了。 刘秋梅端了针线篓子坐在一旁,抬头见她吃东西小口小口的,动作优雅,气质恬静,说不出来的好看,跟她的外表截然不同。 她有些信了丈夫的猜测。 “沈夫人以后是要留在这院子里陪着沈公子读书吗?”见姜映梨望来,她不好意思道,“相公去学院后,这里只我一人,有时候也怪孤单的。要是沈夫人来,我也能多个伴儿说说话。” 姜映梨:“我家还有两位老人,走不开。而且,沈隽意也不需要我陪读吧!” “沈夫人真孝顺。不过也是,沈公子对你真好!我来这般久,还是头回看到沈公子那般着急的模样呢!”刘秋梅笑眯眯道,“从前只觉得沈公子像是供在神坛上的画中人,昨夜倒是像个常人了。” “说起来,沈夫人跟沈公子是自小定亲的吗?” 实在是两人模样太过不般配,偏生沈隽意又待她极好,连倒贴的表妹都不肯要,齐人之福都不肯享,如何不叫刘秋梅好奇两人间的故事。 姜映梨也没藏着掖着,“不是。我是他家娶来冲喜的。” “冲,冲喜?”这显然超出了刘秋梅的猜测,她惊讶:“但你们夫妻的感情瞧着真的很好啊!” 至少,她就鲜看到愿意给妻子洗手作羹汤的!便是她丈夫都不曾过! 姜映梨:“……”那你眼神不大好啊! 她不欲八卦这些,起身便要告辞,才走到门口,就被夹杂着冰雪的寒风糊了一脸,鹅毛大雪飘乎乎地往下落,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刘秋梅跟出来,望了眼天,感叹道:“看来今日是走不成了,这般大雪不到夜里是停不下来的,路上也不安全。沈夫人不如再多留两天!” 姜映梨无奈叹气:“……暂时只能这样了。” 雪天车马也不出行啊,容易出事故! 早知道如此,她昨天就该趁夜回去了。 外面刮风下雪,姜映梨不能离开,就跟刘秋梅围着火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刘秋梅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忙个不停。 她解释道,“这天一日日冷,家里也没余钱买棉花,相公每日读书顶着风雪来回,甚是辛苦,我就拆了自己的棉衣给他添件护膝御寒。” 说起丈夫时,刘秋梅脸上都是甜蜜的笑容。 姜映梨颔首,这种平常的感情很是难能可贵。 她烤火烤得有些昏昏越睡,打了个哈欠,想着等雪小些,也该去给大黑豚复诊了,也不知道金嫂子把人照顾得怎样,银钱上可有需填补的地方。 正聊得开怀,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愣了愣,雪天还能有什么人上门? 姜映梨主动道,“我去开门。” 她迎着风雪刚打开个门栓,风哗啦一声就把门刮开,门扉撞击墙壁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姜映梨被风雪糊了满脸,她抹了把脸,睁眼就瞧见门口站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余一双眼睛的人。 “你是?” 高七哆嗦着扯下围住脸的布,露出了冻得通红的脸,“姜姑娘,是我。” “高先生,你怎么来了?”姜映梨讶然。 她平日里跟高七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没料到他会主动来寻她。 “是金嫂子拜托我来的。”高七跺了跺脚,把身上的雪抖下来,解释道,“我原先还担心没人,你在正正好。金嫂子家出了点事,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加上孩子又病了,她自顾不暇,怕是照顾不来那位了,所以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尽早另寻人。” “怎么回事?”闻言,姜映梨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金嫂子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若非出了大事,不然不会中途撂挑子。 高七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你与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姜映梨没有拒绝,想了想,她回身背起小背篓,跟刘秋梅打了声招呼,才跟着高七离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的命都比不上这本书! “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果真是贫贱者为贼也!” “可不是,先前瞧着她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照我说,她这种人就合该被送去牢里挨板子砍头!” …… 几个丫鬟婆子语气轻蔑地议论不休。 姜映梨从言辞中拼凑出真相,挑眉:“说我偷了世子的孤本?你们谁瞧见了?” “阿梨,你就别狡辩了。”姜青柚嘴角暗勾,“若不是如此,你哪里供得起阿檀他们读书?租得起这样的院子?又能替沈家翻新房子的?” 姜映梨扭头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姜青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你这样看我作甚?阿梨,你还是快乖乖说出把那孤本到底当到哪家当铺去了,世子殿下可很着紧这本书。” 姜映梨略略抬起下巴,“姜青柚,你没本事赚钱,就别用肮脏的心思猜测旁人如何取财有道。我用的每文钱都是我靠双手清白赚来的。” “不可能!帮着那什么胡大夫当药童,可挣不来这么多钱!不是卖了书,你又从哪里来的钱?”姜青柚全然不信。 “关你屁事。”姜映梨不耐烦再应付,她还得趁着风雪大起来前回村,“没事的话起开,我赶时间!” 说完,她绕开姜青柚就要离开。 “你不能走!”姜青柚急了,伸手拉住她的小背篓。 要是让她走了,等会凌昭昭毫无收获,定会收拾她,没见凌昭昭的脸色现在多难看嘛! “撒手!”姜映梨不悦。 “不行。你把孤本还来!” 两人拉扯间,小背篓的布绳被扯断了,背篓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其中就有姜映梨精心保存着的种子等物。 突然,姜青柚眼前一亮,弯腰捡起一本页面发黄,只有巴掌大的薄薄书册,她拍落上面沾到的雪,献宝一样地送到凌昭昭跟前。 “看,凌小姐,找到了!这是不是世子殿下丢失的孤本?” 凌昭昭接过来,翻看了两遍,确认道,“没错,这就是兄长的书。” 姜青柚看向姜映梨,眼底都是幸灾乐祸,“果真是她偷的。想来她来城里就是为了当书的。凌小姐,好在咱们来得及时,才没叫她逃掉。” 她本是想给姜映梨些教训,当初才故意在凌降曜丢失孤本后,模棱两可的讲起可能是姜映梨偷的。 却不曾想,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头,竟叫她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书居然真是姜映梨偷的! 要知道凌降曜和凌昭昭近来心情不悦,这事定不会轻拿轻放,姜映梨这身皮子怕是要吃些大苦头的! 姜青柚死死压住嘴角,才没大笑出声。 凌昭昭闻言,眸色果然沉了下来,以一种看脚底泥的眼神望来,厌恶道:“你当真是人如其表,人丑心黑,手还贱!” 姜映梨蹙眉。 这孤本怎会在她背篓里? 她上回看诊加倍小心,不可能让人往她的背篓里塞什么东西,除非……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当时因为太胖撞翻了床前的书桌,惹得不少人发笑的事。 她恍然,“原来是那时。这不是偷的……” “不是你偷的,难道是它自己长脚跑进去的。”凌昭昭打断她的话,她本就不喜姜映梨,当下怒骂道,“贱人就是下贱,尽肖想些不可能的东西!” 姜青柚藏着得意,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劝道,“阿梨,做错事就好好认错。还不快跟凌小姐跪下磕头道个歉,兴许凌小姐心情好,就会饶你一命。” 姜映梨没搭理她,语气冷淡道:“这本书是当日撞翻桌案落到我背篓里的。我都不识字,在我看来,它跟一本鬼画符没什么区别,鬼知道它价值几何,偷来当引火纸吗?” 顿了顿,她又觑向凌昭昭,“再说了,当时看诊周围全是人,我如何公然偷书?除非是你们平阳公府下人全部眼瞎失责,玩忽职守!” “你胡说!我们平阳公府乃是公爵贵胄,最是重礼仪规矩,下人更是恪尽职守!”凌昭昭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丫鬟却是不能接受这顶大帽子,急急反驳。 姜映梨扬唇反讽,“不是不然如何解释众目睽睽之下,我偷书却不曾有一人发现的?” “你——”丫鬟气得哑口无言。 凌昭昭不是傻子,姜映梨这些话说得在理,那日里三层外三层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姜映梨救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们看在眼里,的确不大可能做到。 但是……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招数,现在书在你的背篓里就是事实。”姜青柚叹气,“阿梨,你从小就爱偷鸡摸狗,被抓就狡辩,家里可以轻拿轻放。但这本书事关世子殿下的前程,你这一偷,可知误了世子多大的事?” 姜青柚这话说得极富技巧,本来凌昭昭还在犹豫,闻言,想起自家哥哥近来心情郁结,连病情都因此反复。 她知道哥哥想考取功名,以此来震慑府中那些因为他体弱而上蹿下跳的人,从此坐稳世子的位置。 想到这,她便迁怒起姜映梨,立刻残忍道,“没错,这本书便是用你的命都不够填!来人,砍断她的手,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是。” 几个丫鬟婆子迟疑应声,面面相觑,没有动。 “还傻站着干什么?动手啊!”凌昭昭瞪眼。 “小姐,咱们出门匆忙,没,没带护卫也、也没带刀……”丫鬟小心翼翼道。 总不能让她们动手吧? 凌昭昭一噎:“……那就送去衙门处置!” 姜青柚眼底都是兴奋,恨不得自己上,她低声道,“我听说,衙门里处理这些偷盗者,都是可以让人打断手再处死的!” 姜映梨听着她们明目张胆在这议论如何空手处置她,倍感好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难道以为她会站在这任由她们砍? 她懒得胡扯了,她也不怕报官,俯身利落地把东西都收回背篓,刚好听到姜青柚的话语,动作不禁一顿。 姜青柚是真巴不得她死啊! 可是,本是同根生,为何她非要针对她呢? 姜映梨很疑惑。 只是,还没等她深入想,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拒绝我,你胆子很大! 来人是世子凌降曜身边的大丫鬟——红螺。 她从府中小丫鬟嘴里得知凌昭昭前来找姜映梨的麻烦,便禀报给了凌降曜。 凌昭昭是孩子性子,刁蛮又残忍,有时候兴许没什么恶意,又受不得怂恿,会出其不意欺负人。 姜映梨是世子的大夫,她死了没什么打紧,关键是世子复刻的药还没着落,那才是糟糕。 世子看重姜映梨,笃定她的本事比胡大夫强,红螺虽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她身为心腹大丫鬟自然是听命主子的。 凌降曜让务必把人领回去,她就不顾风雪交加,亲自出门来了。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巷子口找到了府中马车,她循着脚印找过来,经过巷子口时,见到凌昭昭和姜映梨等人的身影,红螺眼眸一亮,提着裙摆急匆匆而来。 “小姐,外头冰寒,世子爷担心您,让您赶紧回去吧!” 凌昭昭看到她,神色一喜,“红螺,你来的正好。”她拍了拍手里的书本,指着姜映梨道,“她偷了哥哥的孤本,你带人把她送去衙门处置了!” “孤本找到了?”红螺惊愕,她仔细查看,确认过后,抬头看向面色平静,丝毫不慌的姜映梨,迟疑道,“姜姑娘,世子欲请你前往府中一叙。” 姜青柚蹙眉,“红螺姑娘,这罪证确凿,为何还要见世子?” “世子的吩咐,轮不到旁人置喙。”红螺觑了姜青柚一眼,神色冷淡,说着,她看向姜映梨,抬手朝外,语气恭敬,姿态略强硬道:“姜姑娘,请了。” 姜映梨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了,她也没拒绝,只是未免让沈隽意他们担心,跟刘秋梅说了声,就跟着红螺离开了。 凌昭昭倍感疑惑,“哥哥没事喊她去跟前作甚?没得丑到自己的眼睛!” 红螺也不好多讲,只低眉轻声敷衍,“奴婢也猜不透世子的心思。” “哼,兴许是哥哥想亲自出一口恶气吧!”凌昭昭也懒得多猜,“罢了,哥哥有主张就行。回去回去,外头太冷了。” 她娇气地跺了跺脚,快步往外走。 闻言,姜青柚不禁恍然开朗。 她曾听说,平阳世子虽瞧着心胸宽广,实则睚眦必报。 最近平阳世子烦躁不已,府中也因此阴云密布,想来是寻到了罪魁祸首,要把人提去当面杀泄愤! 想到此,她斜睨了眼毫无所察的姜映梨,略略扬起了唇角。 她也不去提醒,左右姜映梨没了,对她只有好处。 姜映梨注意到姜青柚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好了,看过来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她懒得搭理,快步越过人上了马车。 到了府邸后,红螺把姜映梨领去见凌降曜,凌昭昭两人想跟着,被红螺以借口留在了外面。 凌降曜悠闲地靠在软榻上翻看书信,姿态慵懒而随性,听到动静,他慢吞吞地抬眸望来,“姜姑娘,又见面了。” 姜映梨打量着他的面色,掠过他眼底青黑,淡淡道,“世子还是要少思虑,保持良好的睡眠,方能身康体健。” 凌降曜接过红螺递来的孤本,随意弹了弹:“我心中有疑惑,自然就无法安眠了。” 姜映梨:“世子寻我是为何?若是因为这本书,我只能说,我不识字,它并非我所偷。” 凌降曜愣了愣,旋即丢开这本价值千金的书,浑然不在意:“不过是本杂书。” 姜映梨扬了扬眉。 凌降曜起身走至她跟前,捏着下巴,绕着她转圈走动,“我打听过你,你先前只是个漂亮农家小姑娘,毁容嫁人后就突然有了一身本事!” 不等姜映梨反驳,他继续道,“你不用拿那胡大夫当借口。虽然他给你打掩护,但他那个蠢货胆子小,演技又差,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依你行事的。” 姜映梨:“……”胡大夫,你是真不行啊! 凌降曜好奇道:“我想知道你给我用的药里究竟放了什么?竟让精通药理的大夫都无从下手,难以复刻。” 姜映梨没料到他竟谨慎到请人去分析药的成分,一时竟是无从吐槽。 让中医去复刻科技与狠活造出的激素药,这不是纯纯为难人嘛! “世子只要知道,这是对你病情有帮助的药就好,何必拘泥于剖根问底呢?” “你不肯说?”凌降曜眸子一眯,眼底浮现出锐利的光芒。 “世子就别为难我,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用药辛密。”姜映梨无奈。 凌降曜不悦:“我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配方,要么入我麾下。”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只要你能治好我,届时,”他抬眉觑了眼门外,漫不经心地诱惑道:“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甚至能让你比你堂姐姜青柚过得更好。” 这要是换了姜青柚,此时怕是要跳起来,但姜映梨就显得兴致缺缺。 “多谢世子抬爱,我更喜欢靠双手勤劳致富。” “……拒绝我,你胆子很大。” “谢谢,行医胆子不大没饭吃。” “……” 姜映梨叹气,诚恳道:“世子不必试探了,我说的句句属实。这个药的配方,我便是给了,这世上除了我,也无人能复刻出来了。而且,你的哮喘是天生的,是无法治愈的,只能控制舒缓。” 第一百八十章 针对我的原因是什么? 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有种大厦将倾的压抑感。 红螺攥紧了手,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府中无人敢在世子面前提病情无法治愈一事,便是公爷和夫人都不曾。 曾经有个下人不经意提了句,被世子听到,当时世子不曾说什么,扭头就给人施了“贴加官”之刑,让其体验够窒息之感而亡,就是其亲眷都没有幸免于难。 这姜姑娘——实在是太胆大包天! 凌降曜脸一沉,眸色冰冷,“你还真敢讲啊!” 姜映梨对着隐隐发怒的凌降曜,面无惧色,“世子,讳疾忌医并不可取。真的勇士敢于正视问题,重振旗鼓,奋然前行。” 顿了顿,她缓缓道,“且,哮喘虽无法痊愈,但若控制保养得当,与常人也并无异样。” 凌降曜冷冷凝视她片刻,半晌,他突然开口,“你说世上无人能复刻此药,你又是师承何人?” 姜映梨:“……”——学校! 她视线游移,咳嗽一声道:“偶然得一位游方老大夫传授,现在已然失了联系。” “你当真不愿入我麾下?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选对你好!”凌降曜单手负于背后,再次给了她机会。 “你若肯入府,今后无人敢欺你。我可带你回京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还可替你报复负心汉,出几口恶气。” 显然他也调查清楚了姜映梨和莫敛舟两人间的爱恨纠葛。 姜映梨:“……” “说实话,世子的话很令人心动。只是,”姜映梨十分动容,实话实说:“那些药每月最高也只能产出这般多,等后期世子身体好转,我对世子的作用并不大。” 她的空间里药物很杂,治疗哮喘的药物极少,也就堪堪能维持目前的量。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背负空间秘密,又不喜在他人手下做事,太束手束脚了。 而凌降曜这样高傲多疑又谨慎的人,最是难相处了。 “再来,我家中有体弱的亲眷,实是无法远离家乡,只能婉拒世子好意了。” 接二连三被拒绝,凌降曜的脸色并不好,就在红螺以为他会暴起发怒时,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用着急拒绝,在我离开柳城前,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希望下次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顿了顿,他把那本孤本送到姜映梨跟前,“至于这本书,你要喜欢,便拿去耍吧!” 红螺看着忍不住暗暗抽了口冷气。 世子这不但是要把偷书之事轻轻揭过,还肯送出价值千金的书,可见对姜映梨的看重。 姜映梨摆了摆手,“我不识字,这本书与我而言,就如天书,何必暴殄天物。” “……你要想识字,我可替你延请西席。”凌降曜不以为然。 姜映梨:“……这个我相公可教我。我又不求功名利禄,只要不当睁眼瞎就行了,不必额外请西席,浪费。世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还赶时间回家呢!” 凌降曜请她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唠嗑两句,是问她要这个月的哮喘药的。 好在空间里的药都刷新了,她干脆地给了一个月的量,就主动告辞了。 红螺礼貌地把姜映梨送了出来,“今日风雪大,我让府中套车送姜大夫一趟吧!” 姜映梨望着肆虐的风雪,没有拒绝。 倒是等在外头的姜青柚见此和睦情景,很是惊愕,“红螺姑娘,世子爷怎么说?就,就这样放她走了?她可是偷了世子的孤本啊!” 明明先前凌降曜为此震怒,怎么如今姜映梨进去反而什么事都没有? 这未免太奇怪了! 红螺觑了她一眼,掩藏着眼底的不耐道,“莫非姜姑娘要给替我们世子做主?” 她还记得上回姜青柚跌倒在世子脚边,一副求垂爱的楚楚可怜模样。 她是世子的房中人,自是对这些行为看不惯! 姜青柚一噎,垂眸,“……不是。只是孤本……” 红螺轻蔑道,“劳烦姜姑娘操心了。不过一本孤本,公府多的是。世子本来就欲送给姜大夫,只是姜大夫不肯要罢了。” 姜青柚听出话里的讥讽,对上姜映梨似笑非笑的目光,脸仿佛叫人生生抽了一个大耳刮子,涨得通红。 怎么可能? 世子这般不好相与的人,怎么会对姜映梨那么好? 红螺懒得再搭理姜青柚,给了银票后,就让小丫头送姜映梨出府,自己则是先进屋继续伺候了。 眼看着姜映梨离开的背影,姜青柚回过神来,一路边喊“等等”,边小跑着追上来,直到追到大门口才把人拦住。 她上气不接下气,不解问道,“阿梨,你到底对世子说了什么?世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拿轻放饶了你?明明前阵子世子还就这孤本发了好大的脾气!” 姜映梨停住脚步,斜睨着她,“关你屁事呢!” 姜青柚被她粗俗的话堵得咬牙切齿,“你何必说话那么难听,我们到底还是姐妹,我也是关心你……” “告状说我偷了孤本的人是你吧?”姜映梨反问道。 “……”姜青柚有瞬间的心虚,又很快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难道不是你吗?孤本分明就在你背篓里。” 姜映梨转身,眯起眼,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她。 姜青柚被看得有些心慌,退后了半步,“你这样看我作甚?我说错了什么吗?” “姜青柚,我一直很疑惑,你针对我的原因是什么?”姜映梨捏着下巴,疑惑道。 “你知晓我给胡掌柜当助手后,在明知道世子殿下的病症无法治愈的情况下,举荐胡掌柜,还特地要求凌小姐带上我,当时存着的就是要我非死即伤的心思,对吧?” “以及这次的孤本。我想,哪怕当时背篓里没找出那孤本,你也会死咬是我把孤本卖掉了,不肯承认而已。那样的情况下,以凌小姐的性情,我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只是,你没想到,世子会让人来找我,甚至还对我礼遇有加。事情接二连三的脱离掌控,你很不忿,很不服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嫉妒的嘴脸真难看! 姜青柚的心思被一一点出来,她脸色有瞬间的扭曲,又很快平复,抿紧了唇,楚楚可怜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梨,我晓得你不喜欢我,才会一再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怪你的!” 姜映梨一噎,颇为没劲,“我早该料到你的厚颜无耻的,竟还跟你在这掰扯,浪费时间。” 她抬头看向姜青柚,眼神转冷,淡淡道,“我脾气不大好,你再搞这些有的没得……你的那些小秘密也好,那些难以启齿的嫉妒也好,别怪我不客气翻出来了。” “谁嫉妒你!” 姜青柚心口一跳,她很讨厌姜映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仿佛心底藏着的所有阴暗都被摊开到了阳光底下,让她无所遁形。 想起世子对她的不屑一顾,以及对姜映梨的看重,嫉妒就如毒蛇缠绕上她,眼看四下无人,她终于撕破了伪装。 她睥睨道:“我会嫉妒你这么个又蠢又丑的肥婆!笑话!” “看看你那水桶腰身和大饼子脸,从前你自持美貌,没少造作矫情,如今落到这般惹人厌烦的境地,都是你的咎由自取!” “所以,莫敛舟不要你,家里也抛弃你……姜映梨,你得好好感谢我。若不是我,你以为能嫁给沈隽意吗?” 她眼底藏着恶意,“不,想来,沈隽意也是后悔的吧!毕竟你像是水蛭一样缠着他不放……” 姜映梨看她扯掉小白兔的皮,不禁扬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我没有后悔。” 两人一愣,同时回头望去,就看到从门口柱子后,举着伞走出的沈隽意。 伞上已然落了层薄薄的雪,他缓缓举起伞,随着动作,雪扑簌簌而落,倒是衬得他越发丰神俊美,清隽剔透。 他看向姜青柚,冷淡道:“倒不如说,我更庆幸嫁过来的是阿梨。” “能娶她,”沈隽意的目光落在姜映梨身上,风雪吹软了他略显锋利的眉眼,就是语气似乎都透出了几分温柔,“是我的福气。” 姜映梨怔然,心口怦怦然直跳。 好家伙,沈隽意他不是不会骂人啊,他骂人都不带脏的! 这番话无吝于狠狠给了姜青柚一个耳光啊! 姜青柚的脸色难看,身侧的手紧握。 沈隽意竟维护她! 她咬牙忍气道,“沈隽意,你不必为了气我,讲这些话。你的腿可是她弄伤的!亦或者说,”顿了顿,她扫了眼姜映梨,嗤笑道,“你也贪图她曾经那副妖娆皮相。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这辈子都如此了!” 沈隽意面无异色,淡淡道,“阿梨这般就极好,至少再没有讨厌的人来献殷情了。” 姜青柚:“——!” 她气得脸色涨红,“姜映梨风骚入骨,从头到尾就没变过,你以为为何世子对她念念不忘,还不是她使了些狐媚手段……” “够了!”沈隽意眉头一蹙,眼神骤然转冷,“姜姑娘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读两本女戒,如此也以免往后犯了口舌而被休!” “你——!” “而且,我信阿梨。”随后,他转向姜映梨,声音温和下来,“我来接你回家。” 对上他的眸光,不知为何,姜映梨蓦地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她别开眼,懒懒觑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姜青柚。 “你这嫉妒的嘴脸,真难看。好好买面镜子,多照照吧!” 说完,她就下了台阶,快步走到沈隽意身边。 “走了,我们回去!” “嗯。” 两人边说边上了马车,竟是再也没回头看过站在门口的姜青柚一眼,仿佛她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木头桩子。 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唇齿间尽是血腥气,姜青柚的目光紧紧锁着那远去的马车,恨意在心里弥漫。 “嫉妒……我如何还要去嫉妒你!可笑!” 话虽然如此说,但在她内心深处,姜映梨就像是心魔,压着她喘不过气。 她也的确在妒忌姜映梨。 “这辈子的赢家必然是我。不行,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打压她……”她忍不住低头神经质地咬起指甲。 明明毁掉了姜映梨引以围绕的美貌,为何依旧有那么多男人围绕在她身边? 沈隽意维护她,颜控的世子也不曾厌憎她,就是莫敛舟偶尔也会恍惚一二。 难道她天生就该给姜映梨作配吗? 她不服! 她好不容易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绝对不能让姜映梨抢走她的光彩,夺走她的绚灿人生! 因为风雪天,马车走得很慢,姜映梨本想让车夫绕去车马行,却被沈隽意制止。 “前阵子车马行遇上雪天塌方,现在日馎申时四刻就不再出行了,如今已尽酉时。” 姜映梨蹙眉,也不好叫凌府的车夫送她回村,只能叹口气,让其绕行去趟布庄。 沈隽意把藏在衣袖里的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木雕小手炉递过来,“暖暖手。” 姜映梨有些惊讶,“这是哪里来的?” “与人换的。”沈隽意简短地回道,“你不是怕冷嘛,拿着这个会暖和些。” 小手炉不大,单手就能握住,里面是薄薄的铜片裹着,外围则是木头框架,往铜炉里添上碳,就能散出热来。 木雕的不如黄铜和珐琅透热好,又容易烧焦,用的人其实极少。 姜映梨却爱不释手,她盘了盘,指尖的冰凉都退了。 她忍不住舒服得眯起了眼,“我很喜欢,谢谢你,沈隽意。” 闻言,沈隽意的眉眼也舒展了些。 “你且用着,回头再换个好些的。” “冷天路滑,你脚又还没好利索,怎生跑这一趟?”她注意到沈隽意肩膀上飞落的霜雪,抬手拍了拍。“等很久了吧?” 他摇了摇头,“不久。回去听史家嫂子说你来了此,天色渐暗,又落起大雪,我怕你不好回来。” 他没讲当时听到口信时,担心得连家门都没进,放下书袋,拿了伞一路急匆匆赶来,中途还跌了跤。 顿了顿,他斟酌词句,迟疑地问道,“你跟姜青柚……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她还不曾忘怀莫敛舟! 姜映梨其实跟姜青柚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姜青柚对她的敌意,哪怕遮掩得再好,也在一言一行中暴露无遗。 姜映梨更疑惑,不过她也懒得管,与其浪费时间去纠结这些,倒不如多关心药田和多认几个字。 “鬼知道她。”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想起刚才姜青柚看着沈隽意的不甘眼神,突发奇想道:“我记得她先前跟你有婚约,兴许是看你长得好看,风度翩翩,又反悔了?” 沈隽意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你正经些!我与她统共都没说过几回话,当初定亲是婶娘那边放出的风声,不知为何她会应承。” 不过,姜映梨夸奖他外貌的话,他却从原来的排斥,慢慢地接受了,甚至还略略扬了扬唇角。 至少,证明她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但她如今又定……”他觑向姜映梨,慢慢道,“又定了亲。如何会朝三暮四?” “人心易变嘛!”眼看沈隽意目露不愿,她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这般会阴阳怪气啊,方才姜青柚那脸色真真是难得一见啊!” 姜青柚虽手段不大高明,总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架不住男人吃这套,这可不胡掌柜就曾为之同情过。 沈隽意不吃这套,让她有些惊讶,特别是他那些话,明明半句脏话都不曾有,却很是气人。 沈隽意抿了抿唇,“我说的实话。” 他是真觉得娶了姜映梨很好。 哪怕她容颜身段不再,但同样也没有从前在村里各处献殷情的狂蜂浪蝶,她善良能干,娘也安康健在,日子虽然平静而清贫,他却已经很满足了。 除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刚才那股燥热的情绪又涌上来了,她别开脸,指尖搔了搔脸颊,“好吧!那总不能是因为莫敛舟吧?” 说起来,她自来后,听过无数遍这位渣前前未婚夫的名字,却不曾见得其人。 这般想着,她难得起了好奇心,扭头问道,“听说莫敛舟也入读了云麓书院,他……” 她本想问莫敛舟是个怎样的人,原主满脑子都是对莫敛舟带有浓厚恋爱滤镜的单方面认知,以及后续的激烈爱恨情仇,冲得她头昏脑涨,就导致她对莫敛舟了解不清。 但这话问出来,很容易让人觉察出不妥当,毕竟两人当初也是有过一段深刻婚约的。 她移开视线,话语在嘴里转了一圈,轻轻道:“……你跟他可有打过交道?他如何了?” 她这副模样打探消息的谨慎模样,落在沈隽意眼里,就成了她对莫敛舟旧情难忘。 瞬间,沈隽意的心情就急转直下,连声音都变冷了:“不曾。” 没错,除了——她心里还不曾忘怀莫敛舟。 “这样啊。”问不出情况,姜映梨也不失望。 正好此时,马车到达了最近的布庄,姜映梨便推开木制车门下了车。 沈隽意顿了顿,也踉跄下车,姜映梨回头见到他拄着拐杖的艰难模样,忙搭了把手,“按理说这腿早该好了,都怪上回的小偷。” “下雪天路滑,你不该下来的。”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又住了口,“罢了,你与我一道选也好。走吧!” 沈隽意跟着她进了布庄,不解道,“为何来布庄?” “再过个把月就要过年了,当然是选布料裁剪新衣了。柳城的布庄料子选择更多,咱自然是在此买了带回去更划算了!”姜映梨回道。 “夫人来得正好。我们这刚到了一批新料子,您想要什么样儿的,尽管瞧。” 布庄掌柜是个中年妇人,本来想着下雪天早些关门回家,没想到还有人上门,顿时很是热情。 对比上回在镇上遇到的狗眼看人的布庄小二,姜映梨很是喜欢这样做生意的人。 “我家五口人,两个老太太,外加我自己,还有我弟弟和他。”她把需求讲了,指了指沈隽意,“他两身材差不多,我弟弟比他矮半个头。一人做一身衣裳,你估摸着用多少尺布,颜色再选。” 女掌柜笑道:“男子二十尺就够了,若是身量单薄的老太太,基本十五尺差不多了,夫人若想穿的宽松些,也二十尺。” 二十尺便是半匹布了。 沈隽意皱眉,拒绝:“我前头才做两套衣裳,没必要再做。你们自己做就好!” 他不想多浪费钱。 “那是春秋装,现在穿太冷了。再说了,新年穿新衣,才有新气象嘛!”姜映梨才从平阳世子手里结算了一笔钱,这会儿正是钱包鼓的时候,自然不在意这些。 “对,夫人说的是。”女掌柜附和,打量了眼沈隽意,拿出一匹梅染色的布料。“公子俊俏,这颜色喜庆又不打眼,新年穿着最是合适不过了。” “夫人肤白,这妃红最是衬你。至于家里的老太太,您看这苏芳色如何?” 女掌柜眼睛毒辣,很是会推荐,又口舌了得。 至少姜映梨看着几个颜色都感觉很不错,既低调又不是失喜庆。 她干脆全买下了,还多买了半匹布。 只是,这些布料好看是好看,价格也不便宜,三匹布花了一两二钱银子,但对比裁剪成衣,还是合算的。 沈隽意刚要付账,姜映梨已经手快掏钱,他欲言又止:“……” 姜映梨没注意,她拉住女掌柜,低声说了两句话。 女掌柜愣了愣,旋即笑道,“这倒是不妨事,您与我去后头拿。” 沈隽意一脸莫名,就见姜映梨把布匹放下,就随着女掌柜去了后堂。 姜映梨是想额外买些柔软的布做月事带,但女掌柜见她买东西爽利,便打算送她些裁剪后剩下的碎布头。 她拿出一大袋大小不一的碎布头,大气道,“费不着额外花钱买新布。这些都是上好的棉布,前头做衣服剩下的,你随便挑些能用的拿走就是。” 姜映梨眨眼:“……我能全要吗?” 她虽算不得洁癖,但也受不了反复洗了用。 “我付钱。”她补充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是对姜映梨起了喜欢的心思! 见姜映梨要的多,女掌柜意思意思地收了十个铜板,就把这些一大袋碎布头给了她。 姜映梨提着大包袱出来后,跟女掌柜微笑着告别后,就对沈隽意道:“我们回去吧!” 沈隽意点了点头。 不过姜映梨没立刻上马车,而是跑去对面小食肆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鲜肉饼,用油纸包好,上车前给车夫也送了两个。 她笑眯眯道:“劳烦大哥送我们回去了。” 车夫愣了愣,没想到她这般热情,虽然他在公府当差,待遇也不差,但被人顾念着,这心情自然是不同的。 “世子的吩咐,是我应当做之事,姑娘用不着这么客气。”他摆手道。 姜映梨:“这寒雪天里,大哥在外头等我们许久,我们本该请大哥喝些热乎的。但这天眼看要更糟糕了,也不能因此耽搁了你回去复命的,只能聊表心意了。” 当姜映梨愿意把话说得好听时,她总是能说得人心口熨帖的。 车夫顿时也不好拒绝,接过后,因为绕路来布庄而产生的烦躁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之后驾车也更为平稳了。 姜映梨捧着滚烫的鲜肉饼,轻轻咬了一口,肥瘦相间的鲜肉汁水顺着破了的皮饼汹涌而出,瞬间溢满了唇齿。 就是身体里的寒气,都随着这一口肉饼而散了些许,满足感由心而生。 她忍不住眼眸都亮了,“唔,好吃。你也尝尝。” 沈隽意也跟着吃了一口,眉眼微软:“嗯,是好吃的。” 顿了顿,他觑见她旁边的包袱,疑惑道:“你这是又买了些什么布料?” “不算买,老板娘人好,一大袋碎布头就要了十文钱。” “我瞧着有些不错的长棉布布条,兴许还能绣香囊帕子什么的。”姜映梨应道,“就是添些抹布家里用,也成。” 沈隽意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姜映梨似乎对钱的概念并不深。 十文钱似乎听着不多,但对于村里人而言,也是一个成年壮力小一天的收入,更能买不少鸡蛋。 不过沈隽意也没打算说她,大不了他自己多抄书赚点钱。 “你要是钱不够用,我这还有些,晚点拿给你。” 姜映梨闻言蹙眉:“你该不会又在抄书吧?我早跟你说了,读书费神,你现在体虚,再要虚耗过多在这些杂事上,导致读书落后,就得不偿失了。” 她早期跟沈隽意约定好,她出钱出力,他若金榜题名,便替她教训莫敛舟,此后两人再各别两宽,各自安好。 当时她虽是替原主弥补而寻的借口,但这阵子的相处,她也是感受到了他的优秀,自也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这就跟一些商户资助年轻貌美读书郎一个道理。 她并不想把沈隽意惯得不食人间烟火,却也不想他因此本末倒置。 沈隽意抿唇,心虚地垂眸,“未曾。你还吃吗?” 他注意到她手里的鲜肉饼已经吃完了,又递过去一个。 姜映梨狐疑地打量他,打算晚些找姜青檀问问清楚,看了眼香喷喷的鲜肉饼,忍痛摆手。 “不能再吃了。” “……一个怎生能吃饱?你身体……”沈隽意眼睫抖了抖,“还不舒服,多吃些才能好起来。” “你不懂。”姜映梨摸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肥肉,悲伤道,“鲜肉饼热量太高了,一个已经是放纵了。我感觉我好像进去瓶颈期了!” 沈隽意皱眉,“这样挺好,只要身体健康即可,何必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他向来不是看重美色之人。 在他看来,比起从前持靓行凶,刁蛮任性的姜映梨,现在的她虽然美丽不再,性情却更出彩。 且,皮相只是粉红骷髅,哪里比得过品性德行重要。 至少,他更喜欢此刻的她。 这般想着,沈隽意突然愣住了。 喜欢? 他,他竟是对姜映梨起了这样的心思嘛! 他看向姜映梨,陡然心口豁然开朗,一直以来眼前遮掩的迷雾都消散了。 所以,他才会想跟她这样过一辈子也极好,不再排斥两人同睡一铺。 甚至,还因为她心中藏着莫敛舟感到不悦…… 姜映梨觑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姿,一脸羡慕和酸涩,“话虽如此说,但我果然受不了胖。” 一来是过度肥胖容易生病,不利于养生,二来身体沉重,不好行动。 最后嘛,她那么一张大美人脸,当然要减肥成为个朝气蓬勃,漂亮的大美女,就是自己看着都心情愉快。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眯眼道,“刚才姜青柚是不是说过,我这辈子都如此了?” “嗯?”沈隽意怔忪。 他没听清。 姜映梨捏着下巴,继续喃喃,“我的体重似乎进入平台期了。最近我怎么努力都收效甚微。按理说这样大的基数,不会这么快达到的。方法也没错,那是哪里出问题了?” 姜青柚那番话说得笃定,绝不像信口胡诌。 明明她看起来瘦了一圈,但姜青柚又是如何那么确定的呢? 她蓦地想起原主就是半年多前开始发胖的,而且像是吹气球一样,蹭蹭就长起来了,导致身体跟不上来,出现了不少肥胖纹。 那段时间,姜青柚跟原主似乎很是亲近,本来两人初始关系一般,因为原主长得漂亮,性格又刁钻,在姜家并不讨喜。 但姜青柚却忽然跟原主无话不谈。 她细心安慰开导情绪崩溃的原主,让原主对她信任有加,最后才有了挖莫敛舟墙角之事。 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了短短半年里,一切都仿佛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了。 姜映梨得到原主的记忆并不完整,所以很多她跟姜青柚的相处细节都没有,这就让她有些抓瞎。 不过,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了。 此时,车外传来了一声简短的呵斥声,然后是车夫提醒的声音。 “姜大夫,已经到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的同类,嘴碎且香 “好。” 姜映梨回神,连忙提着东西下车。 沈隽意也沉默地跟在其后。 院内的郁齐光听到动静,快步跑了出来,见到两人大包小包,他边上前搭把手,边嘀咕,“阿隽你不是去接人,还不让我陪吗?怎么会突然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他们回来听刘秋梅说,是姜青柚领着个贵气又凶巴巴的大小姐把姜映梨带走的。 沈隽意立刻丢下书袋,拿着伞就跑了,郁齐光想跟都不让,这就让他很是郁闷。 沈隽意是知道姜映梨和姜青柚的矛盾,怕出什么事,这才急匆匆走了,又不想把郁齐光牵涉其中,故而才拒绝。 沈隽意:“嗯,人接回来了。” 郁齐光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没瞧见。哼,我就说大雪天你腿脚不便,出去多不方便。你看姜映梨不就知道租马车回来吗?就你总担心她,也不见她多挂怀挂怀你。” 姜映梨觑着哼哼唧唧的郁齐光,把揣着鲜肉饼的纸袋塞给他,“拿着。” “什么?” “你的同类。”姜映梨朝他咧嘴笑,“虽然嘴碎,但吃起来挺香的。” 郁齐光:“——?” 他见姜映梨提着大包袱大跨步进了院子,他瞪圆了眼,扭头看向沈隽意,气道:“阿隽,她是不是在骂我?” 沈隽意目送马车离去,闻言,看了眼他怀里的猪肉馅饼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这饼子是真的挺好吃的,特地给你买的。” 刘秋梅在门口探头,姜映梨上前跟她招手笑道,“今天真是多谢史嫂子了。” 刘秋梅见她安然无恙,略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那真是你姐姐吗?我瞧着她们很凶啊。我当时一说,沈公子坐不住,立刻就去找你了。” 姜映梨笑了笑,“算是吧。” 她不想谈论姜青柚,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道,“我有些东西给嫂子。” 刘秋梅不明所以,跟着回了屋子,见姜映梨打的包袱里全是大小不一的碎布头,且都是细棉布。 她惊讶:“你怎生买这般多碎布头?不便宜吧!” “昨夜多谢嫂子送来得用的东西,我本想跟布庄买些细棉布还给嫂子。但布庄的掌柜建议我买碎布头,说都是吸水上好的棉布。”姜映梨挠了挠脸,有些尴尬道,“我也不懂。嫂子若是不介意,就多挑一挑,介意的话,我那还有半匹新布。” 刘秋梅回神,拍手道,“哎呀,哪里费得着用新布。我那都是裁剪衣服留下的边角料缝制的,不值钱的,哪里值当还。” “嫂子能帮忙,我很是感激的。这么多碎布头,我不擅长女红,也用不着的,嫂子不嫌弃就挑些回去用,就当添几个手帕绢花也成。” 眼看姜映梨坚持,刘秋梅也就捡了些颜色好看的布料。 农家并不在意布料的完整性,更看重实用性。这些布料虽然大小不一,光是做帕子绢花是浪费的,拿回去缝制成袜子,里衣小衣都合适,左右穿在里面,旁人也瞧不见好坏。 史霜客见到妻子笑容满面的回来,他也听见外头的动静,不禁冷哼,“你先前不是说沈隽意的妻子为人有些冷淡吗?怎么这会子又高兴起来了。” 刘秋梅把装着布料的小包袱放下,把鲜肉饼递给丈夫,“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什么?” “沈夫人送的鲜肉饼。前头是我误解了她,以为她说话冷巴巴的是看不起我。”刘秋梅感慨,“其实她是个实心眼的。她送了我好些棉料子,你袜子不是破了好几个洞嘛,回头我缝几双新的。” 说着,她拿了布料就坐到一旁开始裁剪缝制。 这是给姜映梨做月事带。 拿了姜映梨那么多边角料,虽然她说不贵,刘秋梅心里却过意不去。 得知姜映梨不擅女红,她就揽了这活,姜映梨不好意思,但也的确不如她手巧,只能硬着头皮让她做一批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姜映梨要做那么多,但这些都不是精细的活,她一晚上就能全做好,现在得抓紧时间赶制。 史霜客不懂女人间的友情怎么就来得那么迅速又突然,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抵抗住肉饼的吸引,低头啃了一口。 姜映梨把东西收拾妥当,四处没瞧见姜青檀,她疑惑:“阿檀呢?怎么没见人影?” “他下学就去见大黑豚了。”沈隽意回道。 姜映梨恍然,拍拍脑袋,“哎呀,我竟给忙忘了。” 近来事多,她竟忘记去给大黑豚复诊了,虽然他现在傻了,但脑部问题,还得时时关注。 正说着,姜青檀就冒着大雪,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冻得两颊通红,浑身都是雪,连眼睫毛上结了冰。 “冻死了!这风是刮骨刺肺啊!” 姜映梨拿来干净的毛巾帮他拍干净身上的落雪,又把捧着的手炉塞给他,蹙眉道,“进屋去暖暖。你怎么连把伞都不打,再犯懒,仔细病了。” 沈隽意则给他递了碗滚烫的茶汤。 姜青檀哆哆嗦嗦地喝了几口茶水,捂着一会手炉,才感觉身上渐渐起了暖意,他呼了口气,心虚道,“这风雪那么大,打伞也会被吹烂,倒不如这样,回来抖掉雪就好了。” 姜映梨无语,转而问道:“大黑豚的情况如何了?” 说到这个,姜青檀就满心担忧,“哎,恩人还是那样,药也在吃,就不见好,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 “这天寒地冻的,恩人那边连厚被褥厚棉袄都没有。我去的时候,小光都病了,发起高烧了。金嫂子也在咳嗽,还着急上火了,倒是恩人还无恙。” 他拿出半吊钱,送到姜映梨跟前,不好意思道,“我给金嫂子,她不肯要。姐,你看能不能帮忙买些衣服被褥送过去。” 这是之前姜映梨给他买日用品的剩下的,他一直没舍得多花。 “这是我疏忽了,竟忘记给他们备下了。”姜映梨扶额。 金嫂子一贫如洗,哪里备得下过冬这些大件。 “你自己拿着花用,我这还有些钱。”她推回去,叹气道,“我再留两日,明天我去大黑豚那边看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拍即合! 送姜映梨走后,凌昭昭听说凌降曜竟然丝毫都没惩罚这个偷书贼,不禁很是不忿地进屋追问。 “哥哥,这一切罪证确凿,你为何这般轻轻抬手放过她了?这完全不是你往日里的作风啊!” 凌降曜最是不能容忍旁人侵占他的东西,曾经府中有个年轻马夫替他牵马伺候马许久,就因为有次焦急之下,骑过他的马,连人都马都被他处置了。 如今姜映梨这么个丑妇偷书后,凌降曜不罚反赏,就令她很费解。 凌昭昭不喜姜映梨,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好看,更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气场。 姜映梨分明是个农妇,气质却永远从容淡然,哪怕嘴里叫着“凌小姐”,眼里也不见丝毫尊重和谄媚,就仿佛两人是平等的一般。 这样突兀的另类,让已经习惯阿谀奉承的凌昭昭很是不快,更令她想起京都里讨厌的仇敌。 “不过是本书,我倒不至于如此冷酷绝情。”凌降曜觑了眼手边的孤本,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 凌昭昭:“……哥哥,这话你自己信吗?” “原来哥哥在你心中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吗?真叫我伤心。”凌降曜叹了口气,抬眸看向红螺,“红螺,你也这样看待我吗?” 红螺垂着头,轻声道,“世子宅心仁厚,为人和善,是难得的良主。” 凌降曜满意了,转向凌昭昭,“快要过年了,我的病情得到了稳固,你也早些收拾箱笼好回京去。” 凌昭昭嘟了嘟嘴,“我不想回去。” “这般久了,你都不想爹娘?” 凌昭昭抿唇不语。 “去吧!”凌降曜拍了拍她的手,“最近少跟姜青柚来往。” 等凌昭昭走了,凌降曜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去把姜青柚找来。” 红螺福了福身,很快就去外头把姜青柚给领了进来。 姜青柚本来都要离府了,听到凌降曜的召见,她忐忑不安地进屋行礼,磕磕巴巴道:“世,世子,您寻我?” 凌降曜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不管你跟姜映梨姐妹间有何仇怨,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昭昭当枪使唤。” 姜青柚面色一白,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世子,我,民女没有。只是听说您丢了孤本,又恰好得知姜映梨那边的情况,这才……民女是想给世子分忧的,万万不敢利用凌小姐的。” “哦?”凌降曜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见她身体抖如筛糠,突然有些索然无味,“分忧?你这手段可算不得分忧。” 他以食指敲了敲桌面,“我若是你,既抢了她的未婚夫婿,也断该让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的。” 姜青柚觑见他手边的孤本,福至心灵,骤然眼前一亮,“还请世子教我。” 她就说姜映梨偷了书,世子如何就能无动于衷! 这可不,现在世子不就想借她之手除掉人嘛! 凌降曜提点了两句,意有所指:“便是不能要她的性命,也合该让她身边一团乱遭,叫她身边的人恨她恼她,让她众叛亲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说着,他递给姜青柚一张纸。“有事找红螺,她会给你安排的。” 姜青柚恭恭敬敬地接过,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重重颔首道,“我定然不会叫世子失望的。” “去吧!”突然,他又叫住人,问道:“你可知姜映梨跟谁学过医术?” 姜青柚愣了愣,试探回道:“——胡大夫?” 凌降曜摆了摆手,姜青柚躬身离开。 红螺连忙上前添茶,轻声道:“世子,您这是要给姜大夫一个教训吗?” “你如何能这般说?分明是她们姐妹阋墙。”凌降曜蹙眉不悦。 若是刚才姜映梨肯接受他的招纳,他也不会亏待了她。 但他难得好赖话说尽,她却不为所动,还隐隐有退缩威胁之意,这就让他难以容忍了。 故而他面上言笑晏晏,扭头却得寻个法子泄了邪火。 姜青柚就是这个办法,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要是这回姜映梨吃了教训,肯服个软,回头他也好拿捏。 若是没成功,也是姜青柚来背锅,与他干系不大。 “是,是奴婢嘴笨。只是还以为世子会教训姜青柚,让她不敢再使那些小动作了。” 凌降曜冷笑,“她那些小心思对昭昭也没什么影响的,就当添些饭后消遣!不然昭昭初来柳城,也没个朋友手帕交,难免孤单。” 再如何,区区柳城,自有他能善后的。 顿了顿,他转动着杯盏,喃喃吐出心中疑惑,“姜青柚跟姜映梨姐妹多年,竟不知她的医术。还有,她医术出挑,却愿意留在一个赤脚大夫跟前当药童。你说,她此举的目的又是何?” 红螺当然猜不透,“……兴许是世道对女子艰难,她才出自下策?” 同样是大夫,女医比起男大夫来,还是没有那么体面的,只有权贵人家才会去养几个。 “我可没在她眼中看到过尊卑。她这个人别看嘴上如何天花乱坠,骨子里却傲得很。”凌降曜嗤笑一声,眼神阴鸷,“命人去找更厉害的药医。那药必须复刻出来,一人不行,便寻十人百人千人。” “我就不信世上唯她一人尔的鬼话。” “是。”觑了眼孤本,红螺轻声问道,“世子,这书?” 红螺连忙上前添茶,觑了眼孤本,轻声问道:“世子,这书?” “烧了。”凌降曜语气冷漠。 仿佛先前花了重金,费尽心力搜集孤本的人并非是他。 对于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他向来不留。 红螺有些心疼,却也不敢忤逆,拿起书本就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高烧 姜青柚得了凌降曜的准话,捏着手里的纸张,心中顿时充满了劲儿。 她果然是上天的宠儿。 刚才她还在为如何报复姜映梨难受,此刻凌降曜就给她建议和人手,偏帮于她,这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虽然不知道姜映梨如何得罪了凌降曜,但只要姜映梨倒霉,她便开怀! 她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那下怎么没叫姜映梨撞死了! 不过而今也不晚! …… 翌日,小雪纷飞,姜映梨背起小背篓,就先出门去了昨日的布庄,采购了两床厚棉被以及棉衣等物,租了个小板车让人帮忙送过去。 她有些时日没来,还在巷子里转悠了一下,才找到正确的门。 姜映梨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咯吱一声打开,探头出来的是大黑豚。 他望着人,疑惑地歪着脑袋:“你是谁?要找什么人?” 姜映梨打量了他两眼,“大黑豚,你头上的伤如何了?” “早好了。”大黑豚不解地挠了挠头,突然,他眼神犀利起来,“啊,我记起来了,你是大夫对不对?之前给我开了很多很多苦苦的药的人是你?哼,我最讨厌你了。” 说着,他脸一沉,就要关门。 “哎,等等。”姜映梨不察他变脸如此之快,连忙用脚挤在门缝里,“我不是……” “你快松脚,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我不是吓唬你,我力气很大的!” “不。我不是来给你开药的大夫……” “我不信。你身上明明就一股子刺鼻的药味,我一闻就知道了。你不能因为我小,就敢骗我,我才不会上当呢!”大黑豚信誓旦旦,誓不上当的聪明模样。 姜映梨:“……” 她诚恳道:“我是来找金嫂子的。” 这时,屋里的金嫂子听到外头的响动,快步跑了出来,见到门口对峙的两人,她一惊,急忙上前拉住大黑豚,“大黑,住手,这是,这是东家。” “东家?”大黑豚一脸迷惑。 “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恩人。”金嫂子说着,打起精神,歉疚地转向姜映梨,“对不住,东家,我,我睡着了,没有听见敲门声。” “我都说了别叫我东家,唤我阿梨即可。”姜映梨看着她蜡黄的脸色,以及眼下的青黑,“听说小光病了,现在如何了?” 金嫂子苦涩地摇头,“断断续续高烧两日了。昨夜烧得整个人跟虾子一样,疼得直哭,我用雪水给他冰敷了一夜了,天擦亮才睡下。我就怕……” 她只有一个儿子最亲了,她真的很怕失去他。 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往下落,大黑豚蹙着眉头,哼哼唧唧凑过去要给她擦泪,“娘,你,你别哭……弟弟一定会好起来的。” 金嫂子别过脸避开,擦了擦眼角,沙哑着嗓子:“让阿梨姑娘见笑了。” 姜映梨明白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看看小光。” 她让拉板车的人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让大黑豚盯着些,自己便跟着金嫂子进了屋子。 院子虽然有两个正房加一个小耳房,但金嫂子母子却并没有住进正房,而是住在小耳房里,一间正房是大黑豚在住,还有间偏小的则是空着当。 姜映梨:“为何不住正屋?这耳房对于你们二人未免太小了些。” 屋子里放下一张床,一张凳子,外加两个箱笼就放不下什么东西了,显得很是拥挤。 “那间正房平日里用来当堂屋了。”金嫂子解释道。 往常姜青檀偶尔过来,总不能让恩人们站在院子里喝茶说话,自是得空出一间正房的。 顿了顿,她笑道,“而且,有个遮风挡雨,还没有旁人吵闹的宅院已经极好了。再说了,这房间虽小,对于我们母子来说刚刚好,且更加暖和。” 躺在床上的金小光突然呻吟出声,随后蓦地咳嗽了起来。 金嫂子脸一变,连忙跑到床边,把人扶起来抱住,边给他拍背顺气,边含泪安慰,“小光,小光,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金小光难得睡下,刚才进出间冷空气窜进来,就让他嗓子眼又痒了起来,这一咳嗽起来就止不住,足足咳了半盏茶功夫才止住。 此时,金小光话都说不大出来了,感受到落到眼前的泪珠,他抬起烧得通红的眼睛,摸了摸他娘脸上的泪水。 “……娘……不、不疼……不哭……” 这是说他不疼,让他娘别哭。 话还没说出来,又咳了一声,竟是吐出了一口带血的痰。 懂事的模样,让金嫂子心疼得心口直抽抽,“小光,娘再带你去看大夫……” 姜映梨留下的一两银子,她扣扣索索用了两个月还有些许结余,但前几天她拿着积蓄领着金小光去看病,早已花得七七八八了。 原本以为两贴药下去会好,哪里想得到,金小光却越来越严重了。 她求助地看向姜映梨,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求她,“阿梨姑娘,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求求你救救小光,我愿当牛做马……” 姜映梨扶住她,“起来,我这不兴这套。放心,小光会没事的。” 她坐到床边,观察着金小光的情况,他的脸烧得绯红,额头触手滚烫,身上小衣都汗湿了,浑身绵软得厉害。 她借着背篓从空间拿出一瓶止咳喷雾,示意金小光张开嘴。 金小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配合,一股清凉的气体被喷入喉间,味道苦中带甜,清凉透顶,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咳嗽总算是止住了。 然后,姜映梨又拿出了一个医用小手电筒开始检查。 金嫂子虽然不解其意,但知道姜映梨都是好心,便也没有阻止,只在一旁焦急地看着。 等到检查完毕,姜映梨收起工具,“扁桃体……咳,喉咙口肿了,刚才黏膜破了才会吐血,最近咳嗽注意些,多喝温水润嗓子。再吃些药,咱们先把高烧降下去。” “前阵子大夫开了药,但小光吃了总吐……现在就越发严重了。”金嫂子抹着泪道。 姜映梨:“吃了我带来的药准会好的。不过,金嫂子你先去熬些白粥,等吃东西垫垫,才能吃药,不然伤胃。” 顿了顿,她见金嫂子目露疑惑,便解释道,“我在镇上给医馆里当助手。我东家医术极好,前阵子风寒,他送了些药丸给我,我没吃完,刚好留了些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刚才的药就是他给的。你快去吧!” 闻言,金嫂子才稍微松口气,刚才见识了姜映梨拿出的药瞬间止住了咳嗽,她也没更多疑虑,转身就快步出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治疗 姜映梨看着烧得迷迷糊糊的金小光,想起刚才金嫂子的话。 高烧不退,呕吐头疼,喉咙化脓,吞咽困难,倒是排出了脑膜炎等情况了,应该是急性扁桃体发炎,以及高烧并发症。 确定了病症,就比较好治疗。 金小光已经烧了太久,情况也愈发严重了,必须赶紧退烧,不然再烧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姜映梨转身借着背篓,拿出了退烧针赖氨匹林散和一次性针管,撕开针管外包装,抽取了退烧针药物后,转过身。 金小光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忙碌,见她手里拿着的白白管子,上面还插着银光灿灿的尖锐针头。 他以前有被人用绣花针狠狠扎过的经历,现在就有些害怕。 他忍着喉间的疼痛,沙哑着嗓子,软软问道:“姐、姐姐,你、你……要用针扎、扎我吗?” 姜映梨注意到他眼底的恐惧,想起以前经过儿科见到的鬼哭狼嚎,抬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小脑袋,努力放柔了声音。 “小光乖,这是能让你好起来的药。我的技术很好的,不会很疼,就像是蚊子叮一下。” 金小光抿唇,想起娘曾经在他跟前不止一次的夸过姜映梨是个好人,而且姜青檀哥哥还给他带过麦芽糖,那东家姐姐应该也不会故意伤害自己的。 所以,他忍着害怕,乖乖点头:“好。” “乖孩子。”姜映梨夸赞了一句,“咱们先侧过身去。” 金小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背过身,然后他就感受到被褥被人掀起,随着一阵凉风吹入,小裤子被扯落了一些,露出了他光溜溜的屁股蛋子。 他一惊,刚要回身,小身板就被一股力道摁住,“现在不能乱动了。” “东、东家姐姐……”他快要急哭了。 他虽然年纪小,可他也知道自己个男孩子,男女授受不清,除了他娘,还没什么人脱过他的裤子。 怪羞人的! “不要着急,不要说话,仔细嗓子又咳了。来,闭上眼睛,不要乱动,在心里默数十个数再睁眼。” “可是……” “听话。很快就好了。” 姜映梨的声音仿似有些魔力,金小光乖巧地不动了,只是心里还很紧张,握紧了拳头放在脸颊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见他照做,姜映梨拿出碘伏棉球,在他臀部的皮肤上消毒,再排出针管里的空气。 一针下去。 金小光:“——!?” 东家姐姐骗人! 好疼! 而且还是那种酸胀的疼。 金小光不敢乱动,只能把拳头塞进嘴里忍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在心里默默数数。 “好了。” 等到注射完毕,重新消毒完后,姜映梨把垃圾丢回空间的医用垃圾桶,给他提上裤子,盖好被褥。 她鼓励道:“小光真棒,一点都没叫唤呢!” 她很少见到打屁股针都安静的孩子,小光是真的挺能忍耐的。 金小光正回身体,汗湿的头发粘在额角,他眼泪汪汪的瘪着嘴,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姜映梨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疼不疼?” 金小光委屈巴巴地撒谎:“……比头疼……轻,我……我能忍。” 其实他半边屁股都麻了,酸疼让他不敢挪动。 姜映梨:“再过会儿就不疼了。” 虽然她控制了注射速度,但药物渗入使局部处于高渗状态,从而引发神经,诱发疼痛是正常情况。 “但是打了这个,你就会退烧了,这样一来,你的头疼以及肌肉酸疼都会消失的。” “……我,我会好……好吗?” 他不想他娘怪怀哭泣。 “只要你乖乖吃药吃饭。” “我,我会……” 金嫂子的动作很快,很快端了碗清粥回来。 姜映梨让她给金小光喂下,然后才拿出准备好的盐酸氨溴索和小儿阿莫西林,是治疗咳嗽和消炎的药物。 “这个饭后吃,吃完就让小光睡会儿。明天我来看看情况,如果还咳嗽不好的话,可能得做下雾化治疗。” 只是刚打了退烧针,又吃了药,必须得让金小光缓一缓,不然今天就该做了。 “雾、雾化?”金嫂子一脸懵逼,磕磕巴巴,“那是什么?” “能让他喉咙好起来的治疗。”姜映梨也无法细致解释。 金嫂子看着儿子吃完药昏昏越睡的模样,也没再追问,她看出来姜映梨是真有些本事的。 她小心地给小光掖好被角,她才跟着姜映梨离开房间。 她感激道,“谢谢你,阿梨姑娘,这几日小光每日里都疼得睡不着,我难得看他这副安静的模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 “没事。你今夜多注意点他的情况,如果体温还有些反复,你给他用冰水擦擦额头腋下脚心这些地方就行。”姜映梨细细嘱咐了一番。“还有,给他炖些百合粥润润肺,最近饮食清淡一些。” 随后,她想了想,拿出了那个止咳喷雾,示范了下,“如果他咳嗽得严重,给喷一喷。” 金嫂子认认真真地记着,只是面对止咳喷雾,她还记得刚才的神奇功效,虽然心动,却不敢接,“这个太贵重了,我……” “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用完把瓶子还给我就好。”姜映梨不在意地塞过去。 她前阵子私下拿一些多余的药做过实验,如果用完的包装不回收到空间里的垃圾桶里,那空间就无法再重新刷新同样的药物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理,但应该是为了避免这种超前的东西落在古代,从而失去平衡吧! 空间的秘密太多,姜映梨打算后面慢慢再探索。 眼下她之所以会大方给出东西,一来是因为空间里不止一瓶止咳喷雾,二来是金嫂子比较靠谱。 顿了顿,她提醒道,“不过不要多喷,它容易诱发恶心呕吐,偶尔用用应急就行。还有不要让旁人见到,容易引起麻烦。” 金嫂子郑重地接过,认真点头,“是。” 姜映梨把这样珍贵的药物给她孩子用,她就是死也不能透露给旁人,更不能给她添麻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感激 大黑豚勤勤恳恳地在正屋守着一堆东西,见到两人过来,他眼前一亮,像是一只热切的金毛狗,快步跑了过来,然后伸手就要去抱金嫂子的腰。 “娘。” “大黑,你忘记我的话了吗?”金嫂子吓了一跳,连忙喊住他。 大黑豚只能委委屈屈地停下,鼓着腮帮子,低下头,“不可以乱抱娘,我是大孩子了……可是,可是弟弟为什么就可以?我也想抱抱娘。” 他每次都看到金小开抱着金嫂子的腿或者是腰撒娇,娘也会笑得很温柔地摸摸金小开的头,还给喂水擦汗。 轮到他时,娘对他就不冷不淡的,大黑豚大大的脑袋想不明白为何娘就不喜欢他?他明明是学着弟弟一样的语气和动作啊! “难道是因为我带弟弟玩雪,弟弟病了,娘就不要我了吗?”大黑豚想到个理由,他害怕地哭了起来,“我,我下次不敢了,娘别丢了我,呜呜呜……” 他也不明白一起玩,怎么弟弟就突然病倒了,明明当时玩得那么开心! 这两日娘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了,每日都在守着弟弟。 一个大男人像是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而且说哭就哭的速度,令姜映梨都傻眼了。 金嫂子有些尴尬,但照顾了他这么久,她也了解大黑豚的性格。 别看块头那么大,心灵却挺敏感纤细的,很爱争宠,还爱哭。 金嫂子这两日为了照顾儿子心力交瘁,忽略了他的感受,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痛哭模样,她心口也是忍不住一软。 只是,她也不能惯着大黑豚动不动抱人的习惯。 她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大黑豚,取出手绢来给他擦泪,“别哭,我没不要你。我,我是在看顾小光,抽不开身。你不想小光好起来陪你玩吗?” 最近大黑豚和金小光从原来争娘到现在的和谐共处,感情也变好了,小孩子带大孩子玩,也让金嫂子松了口气。 “……想。可娘不让我抱……”大黑豚还在别扭。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随便抱人了。”金嫂子不想养成他的坏习惯。 “那我不要当大孩子了。”他瘪嘴跺脚:“我要像小光一样跟娘睡。” 金嫂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大黑,不要闹脾气。小光比你小,是弟弟,所以他才跟着我。等他再大两岁也得分房睡的。” “而且,你是小光的哥哥,更得做出榜样来,让小光看到你的独当一面。这样,我也能放心。你也不想我……娘不高兴是不是?” 听到能让娘开心,大黑豚犹豫了下,他挺喜欢娘笑起来的样子的,故而,他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那,那好吧!” 姜映梨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她忍不住道:“你受累了。” 金嫂子别了别鬓角的发丝,抿唇尴尬地笑了笑,“大黑以为自己只有六岁,所以做事说话比较随心所欲。但只要好好跟他讲,他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姜映梨:“会不会给你添困扰?” 她也听出是大黑豚带小光玩,才把人弄病的。 而七八岁刚好是个男孩正是人憎狗厌,胡搅蛮缠的时候。 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但姜映梨当时也是暂时没法子,才会试探着问金嫂子要不要接这活。可若是影响她的名声,她也有些过意不去。 金嫂子愣了愣,“说实话,开始有点。可大黑是个好孩子……而且能跟小光过上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了,还得谢谢阿梨姑娘了。” 跟个大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不大中听,可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些。 她当时就要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出门了,是姜映梨给她这份活计,才让她们母子赖以存活。 再来,大黑豚并不是正常人,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只要把他当成个孩子,倒是比当初住在大杂院勾心斗角强。 姜映梨见她不像说谎,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旁边的大黑豚被忽略太久,开始闹腾了。 “娘,你快来看,屋里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我都给好好守着,绝对没让人拿走。”他拉着金嫂子的手就急匆匆往堂屋去。 姜映梨慢悠悠跟在后面。 屋里摆满了姜映梨让人拖板车送来的日用品,有厚实的棉被,还有三套棉衣鞋子,还有一些简单的吃食。 “阿梨姑娘,这是……”金嫂子有些惊愕。 刚才她只想着儿子的病情,倒是没顾上姜映梨送来的东西,眼下看到这么多东西,且都是成品,就知道她定然费了不少银子。 姜映梨慢慢道,“阿檀都跟我说了,是我疏忽。前阵子忙碌,忘记天冷得给你们添些冬衣,这才让小光冻病了。” “这,这使不得啊……阿梨姑娘你给大黑备东西就罢了,可你已经帮我们够多的,还给工钱,我们哪里还能额外要东西。”金嫂子很是忐忑不安。 这些棉被棉衣一件都要赶上她月余工钱了。 她本打算年前给孩子添件棉衣过年的,但棉花太贵了又不好买,还没等她扯布做,小光就病倒了,所有的钱就打了水漂。 “你把大黑豚照顾得很好,这些就当员工奖励!”姜映梨刚才看到她耐心十足的模样很是满意,“而且,你和小光健健康康的,大海豚也能过得舒心。” 见她还在犹豫,姜映梨干脆道,“不过是些基础御寒的东西罢了,马上过年了,就当给你们新年添件新衣。”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诿就显得不识趣了,且的确是必要之物。 金嫂子最后心怀感激的收下,想着以后要更加费心的照顾大黑豚。让他早日康复,以报答姜映梨的恩情。 “是,谢谢阿梨姑娘。” 姜映梨满意,又拿出半钱银子,递了过来:“上次的银子用完了吧!这是你的工钱,多余的你且拿着当最近的日常花用。回头有事就去找阿檀,别再像现在这样挨着。这回小光是侥幸,不然高烧拖下去,人都得烧没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沈隽意吃味了。 之前金嫂子看护的工钱是二十五文钱一日,现在姜映梨提供吃住,只要照顾行动便利的大黑豚即可,工钱降成一个月三百文钱。 钱虽然不多,但比起先前从早到晚,不分寒暑的泡在冷水里洗衣裳,舒坦太多了,还能顾及孩子,得闲还能跟街坊邻居接点私活赚钱。 她没额外花销,钱基本都能存下来,大黑豚摸清办法也好照料,姜映梨也不是苛责的东家,日子有了头,金嫂子也挺满意这份工作的。 顿了顿,她又掏出一两银子,“对了,这月的花用……” 金嫂子听到日常花用,连忙跑去拿了记账本出来,“够了够了。阿梨姑娘,这是两个月的账目,您且看看。其实,我们一个月用不着一两银子,省着点两三百文就行,一两够两三个月了!您给五钱就足够了。” 她有些羞赧道,“其实上月还结余了一百二十文,但给小光看病抓药……我给挪用了。还请姑娘勿怪,我定会从我工钱里挪出来的!” 姜映梨翻看账目,微讶:“你读过书?” 金嫂子舍不得买笔墨,用的是木炭,字写的不出挑,但还算齐整。 令她惊讶的是,当下男子识字的都在少数,何况金嫂子一介女流。 金嫂子谦逊道,“就是偷偷跟家里弟弟识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罢了,算不得读书。” 姜映梨:“那为何你会……” 既然家里能供得起读书郎,按理说条件定不会太差,何至于让金嫂子母子沦落到那处境里。 金嫂子笑容黯然了下来,她垂下头道,“我娘去世得早,我爹后头续娶了个后母。当年我相公没了,婆家赶我走,后母不愿留我归家,便提议我堕胎再嫁。我不肯……” 短短几句,道尽其间心酸。 “不管如何,这也是我和夫君的孩子。”想起乖巧懂事的儿子,金嫂子很快又振作起来,笑容满面道,“如今,我很庆幸我留下了小光。” “小光是个好孩子。”姜映梨颔首,合上账目,“这个我带回家再看吧!” 这账目刚好物尽其用,可以当成习字的素材。 金嫂子点头。 姜映梨注意到大黑豚得了准许,正在翻看送来的一堆东西,她招手道,“大黑豚,你过来。” 大黑豚没理会她。 金嫂子忙上前,温声哄着他到了姜映梨跟前,大黑豚不大乐意,别开脸道,“你别想骗我,你是不是想给我喂苦药?我不会吃的。” 姜映梨:“……”人高马大的,还怕苦! “放心,不吃苦药,我就看看你的伤和脑子都好了没有。”她见大黑豚活动自如,便知晓他之前轻微骨裂的右手臂已经恢复了。 “整体情况还不错。” 金嫂子也感慨:“也不知道为何,他的伤恢复极其快,就是医馆里的大夫都夸赞过几次。之前他胳膊的伤,没过几日,就能活动自如。” “还是我怕他没分寸乱动再加重,硬是多绑了几日才松开的。” 旁人伤着骨头好歹要个一百日,他倒是好,半个月不到就活蹦乱跳了。 姜映梨视线游移了下:“……年轻嘛!” 她用的是最好的药,能不好得快才奇怪。 不过,骨裂能那么快好转,应该是跟个人体质有些关系。 大黑豚常年打猎,肌肉匀称,线条流畅,伤筋动骨好得比常人快,也不大稀奇。 只是,她想起当时透过扯开的衣物,瞧见他身上似乎有刀伤疤痕…… 也不知道他没失忆前是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什么刀口舔血的山匪吧? 她望了眼大黑豚憨厚神色都难以遮掩的锐利五官,若有所思。 但不管他是何身份,当初他仗义出手,她于情于理,都会治好他。 这般想着,她又查看了下大黑豚的脑袋。 其实这种情况最好是做脑部CT,可惜没电,就无法搬出仪器来用了。 这般想着,她只能根据判断,开了些奥拉西坦之类的药。 这是促智药,能改善脑外伤等症引起的记忆与智能障碍。 她把装药的两个瓷瓶递给金嫂子,嘱咐了她用量。 “您放心,我定然会好好看顾大黑豚吃药的。”金嫂子保证。 大黑豚听到“吃药”二字,忍不住拼命摇头闹腾,“我不吃药不吃药……” 他嗓门又大,姜映梨被吵得头晕眼花,她连忙提出告辞,“那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金嫂子苍白的面色,“你要是感冒……风寒了的话,也可以吃小光那个药,用量增加一倍就行。” “好。” 金嫂子知道那药必然珍贵,哪里肯跟儿子争着用,她挨一挨就能好,往日里也是如此。 看出她舍不得,姜映梨又补充了句:“你好转了,才能照顾大黑豚他们,不然便是小光好转了,也容易传染给们的。放心,那药我这还有的。明日我再来!”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 这般寒冷的天气,姜映梨也懒得做饭,就喊苏氏食铺送了饭食过来,等沈隽意他们回来一道用餐。 最近昼短夜长,云麓书院下课也提早了。 吃晚饭时,姜映梨少不得又跟郁齐光拌个嘴。 倒不是姜映梨故意,而是郁齐光近来总阴阳怪气的,她这几日又脾气不定,两个人少不得一顿唇枪舌剑。 最后郁齐光没讨到好,气呼呼地就回房了。 姜青檀颠颠儿地跟在姜映梨身后去厨房烧水,咧嘴笑眯眯道,“姐,你今天去见过恩人了吗?” “嗯。不用担心,过冬的东西我都送过去了,保证冻不着你的好恩人的。”姜映梨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阿檀,你可有相熟买纸的店铺?” 姜青檀也跟着小声回,“有啊。就是上次你去过的那家书铺,他跟姐夫熟,我们买纸会给些优惠。姐,你要干嘛?” “上回不是跟你说过我想识字吗?宁老太太说让我买些纸笔回去,默写些给我,买纸比买书省钱嘛。”姜映梨嘟囔道,摸了摸怀里的账本。 前面耽搁太多时间了,她一直都没顾得上识字,现在连金嫂子给的账本都看不懂,实是尴尬。 姜青檀主动道,“那我明天去给姐姐买。其实也不用老太太,我也可以给姐姐抄几本书,然后让姐姐拿回去慢慢认字的。” 姜映梨一听,觉得这也是个办法,“那就辛苦阿檀了。最近学习吃不吃力?” “还,还行吧。”讲到这,姜青檀失落垂眸,“比不得姐夫。我算学还是太差了,今日还被夫子批评了。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 姜映梨拍了拍他沮丧低垂的狗头,“你不用跟你姐夫比的,你跟你自己比就行。” 虽然没刻意打听,但村里一直流传着沈隽意的传说。 学堂课业优秀,才学优异,奈何运气不佳,读书多载,不曾入考场。 就是落下许久课程,甫入云麓书院,考试就已然名列前茅,这也算是古代版的学霸了。 “你之前没正经进过学堂,骤然入了云麓书院,难免进度有些艰难。但只要今天的你比昨天的进步了就足够了。”姜映梨鼓励道。 姜青檀望着她,眼也不眨。 “怎么了?”姜映梨不解。 姜青檀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膀,半晌,闷闷道:“……姐姐,你真好。” 虽然他表现得像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也很焦虑,生怕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他也想努力读书,跟上进度,然后考个功名,让姜家其他人再也不能瞧不起他跟姐姐了。 最重要的是,他想给姐姐当后盾,让姐姐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可是,他好像脑子就是不够好,根本做不到姐夫那样过目不忘。 姜映梨愣了愣,顿了顿,她抬手揉了揉姜青檀微微扎人的脑袋,声音放软:“好了,别撒娇了。” “啧。” 两人回头,就见到厨房门口,一前一后站着的沈隽意和郁齐光。 出声的是郁齐光,他打量着两人,“你们姐弟黏黏糊糊的,也不嫌恶心啊。” 姜青檀:“!?我亲姐,怎么就恶心了!你是嫉妒吧!” 郁齐光翻了个白眼,端着木盆舀了两勺热水就回房了。 “你站住!”姜青檀气呼呼地追上去,定要跟郁齐光好好争论一番。 姜映梨眨了眨眼,看向沈隽意,“郁齐光也来那个了吗?” 不然怎么脾气一惊一乍的。 沈隽意没懂她的含义,只语气冷淡道,“赶紧洗漱,好好休息吧!” 冬日里天冷,只能早早洗漱,上床睡觉保暖了。 姜映梨蹙了蹙眉头,见沈隽意也端着水离开,她抬手点了点下巴,迷惑道,“沈隽意也被郁齐光传染了吗?他怎么也生气了。” 郁齐光是因为李芳菲的事情,一见钟情的对象不喜欢自己,反而闹着要给沈隽意当妾,受打击失恋嘛,她也能理解他的阴晴不定。 但先前沈隽意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从昨天起,他就瞧着怪怪的。 换成之前不了解沈隽意,她可能以为他就是这个性子,但如今她却能从他淡薄的神色里猜出他的情绪起伏。 沈隽意就是在生气。 姜映梨不明所以,简单洗漱完毕回房,沈隽意已经侧躺在床边,就着烛光翻书。 烛火寂静摇曳,他的五官浸润在昏黄的光线里,仿似一块时代久远却又依稀散发着光泽的璞玉,暗藏神秘。 扑闪的眼睫仿似蝶翼,落下清浅的影子。 姜映梨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这世上怎生有这样全部都长在她审美点的少年郎呢! 可惜了! 只能看。 “唉。” 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沈隽意听到叹气声,攥着书本的手指一紧。 指骨青白。 他当然感受到了姜映梨进来后,那欣赏的眼神,其实从她嫁入沈家那夜起,他就曾不止一次在她眼中看到过对自己的惊艳。 他并非是注重外表的人,甚至觉得只看颜色之人太过肤浅,可落在她身上,他又觉得这很好。 沈隽意并非一个爱退缩之人,昨日明白自己心意后,他有在纠结,该以如何的方式说明。 毕竟先前他曾经那样强烈地驱逐过姜映梨。 可刚才在厨房看到姜青檀抱着她,哪怕知道两人是姐弟,他也有些吃味。 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结果她盯着他许久,话不曾出,倒是先叹气了。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遗忘的念头。 是在失望此时坐在此的是他,而非莫敛舟吗? 他嗓子眼有些干涩,“……你还站在那干嘛?该熄灯睡觉了。” 姜映梨回过神,短促地应了声,这才磨磨蹭蹭过来,脱了衣裳,滚进了内侧,裹紧了被褥。 沈隽意收起书本,吹灭了油灯,空气间都是豆油弥散的浓郁气息,他抿了抿唇,主动开口。 “三日后我休沐,我送你回去。” “哦。”姜映梨懒懒打了个哈欠。 明天还得早起去给金小光雾化呢! 然后,两人间就是一片寂静。 沈隽意等了等,并没有等来姜映梨说第二句话,往日里她话可挺多的。 他侧过头,却听到姜映梨发出了浅淡的鼾声。 “……” 罢了。 他闭了闭眼。 接下来两日,姜映梨每日来回两次给金小光做雾化。 她空间里有装电池的雾化机,还有备用的太阳能电池。这让她很庆幸,当时因为实验室插头不多,也为了省电,而备下这些东西。 退烧针很有用,金小光第二日就退了多日的高烧,头疼和肌肉酸疼也得到了缓解,只是依旧扁桃体肿胀发炎。 但在雾化下,也得到了缓解,虽然依旧说话艰难,至少咳嗽时不出血了。 为此,金嫂子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奇特又秒有效果的药丸,定然是很贵重的。 姜映梨却分文不要地给了她儿子,金嫂子除了感激涕零,竟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报答方式,姜映梨也不肯接受她磕头致谢。 她只能更尽心尽力地照顾大黑豚,争取让他早日恢复记忆。 这样令人舒心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第一百九十章 风流寡妇野男人 眼见金小光身体好转,风雪却一日日肆虐凛冽。 难得见到个停雪的日子,姜映梨也顾不得沈隽意说休假送她回去的话,收拾了行礼,就想赶着回村。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发,有人却找上门来了。 姜映梨望着拦在跟前,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眼睛的人,警惕锁眉。 “你是谁?” 来人扯下围脸的布,露出冻得通红的脸,“姜姑娘,是我。” “高先生?”姜映梨讶然,“你找我何事?” 她跟高七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没料到他会主动寻来。 “是金嫂子那边出事了。”高七搓了搓手,解释道,“她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恐怕不能再照顾您那位恩人了,让你与我去接人,她要来给你磕头赔罪。” 本来他今天是带客户来附近看房,因为价格没谈拢,两人便不欢而散了。 回去时,刚好经过金嫂子他们租住的院落,就碰见里面闹得不可开交,刚好金嫂子瞧见他,便让他来帮着传个话。 等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后,他就匆匆来找姜映梨反馈了。 “怎么回事?”姜映梨蹙眉。 她相信金嫂子不是不负责任的人,金小光的病情才好转,若不是出事,她不是随意撂挑子的人。 高七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你与我去看一眼便知。” 姜映梨颔首跟上。 路上,高七把大概的事情讲了讲。 原来前些年,金嫂子的丈夫被征兵抓了壮丁,没过几个月就传来了死讯。 当时,金家婆婆悲痛欲绝,她向来不大喜欢金嫂子,她本意是想让儿子娶自家侄女,结果儿子非跟金嫂子看对了眼,忤逆了她的意愿。 因此过后,金家婆婆就把罪过都怪在了金嫂子身上,恨她克死自家儿子,还在数九寒天里把怀有身孕的金嫂子逐出了家门。 金嫂子跑回娘家求援,她娘顶着家里儿媳的压力,勉强留她在家生产完,见生了个男孩,便以为金家会心软,就把送她回金家。 奈何金家只要孩子不肯要金嫂子,金嫂子舍不得骨肉分离,又不愿再嫁,眼看娘家也不愿收留她。 出了月子,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带着金小光逃进城来讨生活了。 姜映梨满脸惊讶,“金嫂子很是有魄力。” 为了自己和孩子,逃离家庭安排的命运,最后还在城里把孩子拉扯大,小光也被教育得乖巧懂事,期间心酸可见一斑。 而这份勇气,在古代这样三从四德的氛围熏陶下,更是难能可贵。 高七也是唏嘘,“是啊,金嫂子是真命苦!现在金家找上门来,非污蔑她跟大黑豚不清不楚,不但要把小光带回去,还要把两人这对贱……” 顿了顿,他看了眼姜映梨,“送去衙门。金嫂子被吓到了,就应承要跟她们一起回去……” 姜映梨:“……金家若真疼孙子,哪怕金嫂子跑了,他们总是能想出办法寻人的。为何时隔这般久才来寻?” “而且,要是金嫂子真藏得那般好,他们又如何能找来的?” 所以,金家的出现很是不合时宜。 高七闻言,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是有黑心肝的把她们母子下落泻出去?” 姜映梨:“且先看看情况吧。” 她也说不准。 说话间,两人赶到了租住的院子,院外的街道围着一些吃瓜邻居,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瞧,津津有味地听着院内传出的阵阵嚷嚷的叫骂声和推搡哭泣声。 姜映梨顿住脚步,拿出一锭小碎银子,“高先生,劳烦你去请几个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来壮胆,最好会些粗浅功夫的。” 高七摆手:“不过喊几个兄弟过来撑撑场面,都是小事。姜姑娘别这般客气,也莫再喊我先生先生的,听着怪别扭的,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字眼。” “你跟着人喊我瘦猴儿就行。” 姜映梨笑了笑:“那我就喊一声高大哥吧!” 高七点头,也没接银子,转身就快步离开去寻人了。 院内的怒骂声还不曾停歇,甚是隐隐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 姜映梨跺了跺鞋子上沾到的雪,装作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慢慢吞吞凑过去,挤了个位置。 她问身旁的妇人:“婶子,里面是发生什么事了?怪热闹的。” “你才来吧?”见她点头,那婶子抱紧手炉子,兴致勃勃道:“里面是个风流寡妇跟野男人私奔,结果被前头婆婆抓住了,现在要把前头生的孩子抱回去!” “那寡妇不肯,现在正吵得不可开交呢!照我说,要真跟了旁人,舍了孩子再生也行!” “嗤,你懂啥?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是说舍就能舍的?”旁边一个妇人睨过来,接口道,“而且,那男人是个傻子,我之前听他天天喊那寡妇娘咧!” “这要真再生,怕生出的也是脑子有毛病的!” “那她找这男人图啥咧?” “谁知道呢?指不定是瞧男人长得又俊又壮实……” 后头的荤话,姜映梨也不愿再听。 她冷着脸,蹙眉顺着门缝往院内瞧。 她本想的是跟金嫂子互惠互利,一个需要钱养活自己和孩子,一个需要人照顾,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一拍即合。 原先还好,金嫂子跟邻里关系不亲近融洽,还能说成两人是亲眷,也没得闲话好说。 但经金家这么一闹腾,落在好事嘴碎的外人眼里,便是金嫂子跟姘头私奔,这回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好大的胆子! 突然,从半掩着的门扉内传出一声巨响,伴随着哗啦啦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是痛苦的哼叫,以及尖锐的叫骂声。 “要死了,野男人打死人了!” “廖桑枝,你敢指使姘头打我儿子,你们还傻站着干嘛,打死他们这对奸夫淫妇!” 随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外头这些偷偷看热闹的邻居恨不得挤开门缝,冲进去瞧个明白。 正当他们凑到门缝前看得正起劲时,门缝突然就变大了,众人一愣,才发现是一个身材肥壮的姑娘不知是不懂事,还是太胖挤开的门。 那婶子忙拉住推门的姜映梨,压低嗓音道,“哎呀,你干什么?人家里面正吵架呢,你要是把门打开了看,回头他们瞧见了,定然会把门缝给合上了,届时我们还看什么呢?” 说着,她又把门半掩住,一副经验很足过来人的模样。 其他人也个个颔首,显然很是赞同。 姜映梨:“……” 一时不知是该夸赞他们懂得顾及主人家的心理,还是吐槽他们经验丰富了。 她咳嗽了声,慢慢道,“我是要进去找人的。” 那婶子一愣,“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姜映梨微微一笑,纠正道,“严格来说,我跟那寡妇是一伙的。所以,您能放开我的手了吗?” 那婶子没想到吃瓜吃到了人家亲戚头上了,忙尴尬地撒开手,“啊,这个姑娘啊,我们,我们就是瞧瞧热闹……没,没别的意思……” 忆起刚才他们在外头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真恨不得挖个洞埋进去。 姜映梨也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袖上的褶皱,慢慢道:“那婶子慢慢瞧。还有,我纠正一点,那不是野汉子,他们也不是姘头。”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本来干净整洁的院落早已一片狼藉,墙角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散落了一地,还有板凳椅子,锅碗瓢盆,被褥衣裳都被从屋里拖出来丢在地上。 金嫂子发髻凌乱,摔倒在地。 院子里林林总总站了十来号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穿着粗布麻衣。 而大黑豚正边护着金嫂子边用拳头攻击着凑过来的男人们,他们个个手里拿着木棍狠狠地砸过来。 “野男人,你居然敢打我儿子,就活该打死你!”其中一个怀里面容凶狠的老妇人啐了口,要不是她怀里还抱着金小光,怕是得也要冲上来给儿子出几口恶气的。 但大黑豚也不是吃素的,他身强力壮,几个大男人都奈何不得他,他板着脸,气冲冲道,“我不让你们打我娘!” “还你娘呢?怕是夜里床上吃奶的娘吧!” “廖桑枝,你竟然敢带着我哥哥的儿子跟这个姘头私奔,你这样丢人的贱妇,就该浸猪笼!”旁边一个头破血流的金家老二怒道。 可眼看着几个族兄竟打不过人,金家老二眼眸一转,突然揪过她娘怀里的金小光,掐住他的脖子道,“再不让这个男人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金小光咳嗽了一声,却又因为被扼喉咙,咳不出声,闷在胸腔里,顿时憋得脸通红。 金嫂子头晕目眩,她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是你侄子!” 金家老二阴狠一笑,啐了口,“鬼知道是不是我哥的种,指不定是你跟这野男人厮混的呢!我要是掐死了他,指不定我哥地下有知,还得谢谢我给他摘了绿帽子呢!” “我儿真是命苦,娶了你这个克夫的贱妇,现在我们还得挨姘头的打,你亏心不怕半夜我儿找你!”金婆婆也一拍大腿嚎骂道。 “你们——!你们明知小光是相公的遗腹子……”金嫂子气得眼泪直流,可眼看金老二不顾情面,为了救小光,只能落泪喊住,“大,大黑,别打了……” 大黑豚听话地顿住,懵懵懂懂地回头,“娘……” 随后一跟闷棍就往他身上砸来,他身体摇晃了下,还知道护着身后的金嫂子,硬生生挨了所有的打。 金老二大笑,把金小光往地上一丢,捡起地上的柴火,狞笑着朝着大黑豚的头砸去。 “我打死你个瘪三,让你打爷爷!” 姜映梨眼眸一凝,面色骤冷,她捡起墙角堵门缝的石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扔了过去,她当初为了做手术能专注,还专门锻炼过眼心手脑的协调。 所以,石头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金老二的脑门。 金老二额头巨疼,抬手一抹,鲜血就喷涌而出,他吓得霎时腿脚发软,前头刚被大黑豚摔到柴火堆上,现在又砸破了头,他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院内霎时乱成一团。 金婆婆急得扑过去,“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了?谁干的,谁干的?” 她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可不能再出事,不然以后谁给她养老送终,摔盆打幡啊! “是我。”姜映梨冷冷道。 金婆婆抬头看到站在了门口的姜映梨,目光发狠道:“你是谁?敢打我儿子,我豁出这条贱命跟你拼了!” 她像是一颗炮弹向姜映梨冲了过来,只是还没冲到跟前,姜映梨身后的门被打得更开,只见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壮汉从她身后走了进来,一字排开,甚是吓人。 金婆婆人都冲到一半,骇得人一惊,脚下一软,竟是直接扑倒在了姜映梨跟前。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她就像是五体投地给姜映梨行礼一般滑稽可笑。 姜映梨低下头,望着狼狈的金婆婆,俯身道:“还不曾过年,倒不如行这般大的礼的!至于我是谁?” 她歪了歪头,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冰冷,“我是金嫂子的东家。” 高七从后头挤进来,环视了一眼四周,见众人一脸被唬住的模样,他眼珠子一转,很上道地朝姜映梨拱手行礼,默契配合道,“东家,我们来晚了。” 姜映梨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内,“去把大黑豚他们怎么样了?” 姜映梨扫了眼院内众人,语气寒凉:“大黑豚乃是我家中人。我雇了金嫂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你们竟敢在我院内打闹,还打伤我的人,真的是很大的胆子!” 姜映梨虽然身上穿着不是绫罗绸缎,又身材肥硕,但偏生她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闲气定的淡然慵懒之气。 特别是她此刻身后站了一堆人高马大的壮汉,个个眼神凶残,更是衬得她愈发多了几分冷傲矜贵。 反正,金家几人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傻子还是断胳膊腿? 金家众人都是乡野村民,所以骨子里对城里人有一种敬畏,更何况姜映梨身上那股冷凝压迫的气息,还带了那么多身体强健的护院。 他们自然是心生恐惧的。 眼看姜映梨发怒,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其中年岁较长的金大伯站了出来,他拿捏不准姜映梨的身份,拱手赔笑道:“这位……东家,我们,我们只是来帮人找逃媳的,她偷了我们金家的孙辈逃跑,我们也寻了她好久。” “这回还是有贵人相告,我们才找来的,看到这位……”他觑了眼大黑豚,“……公子与东家的关系。并非故意与东家为难的。” 金婆婆摔了个五体投地,浑身上下都在疼,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闻言,她不高兴地嘟囔:“大哥,明明是他们不检点……” “住口。”金大伯截断她的话,怒斥了句,“你浑说什么!” 没看人家带了那么多家丁来嘛,可见身份家底都不一般。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虽然不知道为何她非要挑了金嫂子看护人,但他们打了人,砸了院子,有错在先,再继续惹恼人,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转过脸,赔起笑脸,刚要继续说话,姜映梨却骤然蹙眉问道,“贵人?是谁告诉你们金嫂子在此的?” 金大伯愣了愣,老老实实回道,“不知道,贵人没说。他们只说我弟弟曾经对他们的主子有恩,如今听说我弟弟家孙子丢了,就特地帮忙找到人。” “贵人为人极好,不但用马车把我们送进城来,还给我们安排了食宿。” 不然,他们也不敢跑来这么远的柳城,光是路费都叫他们肉疼。 “何时上门的?” “昨、昨日。” 姜映梨不解:“那贵人便是要助人阖家团圆,应该也只有金嫂子婆家几人才对。为何会来这般多人?还在此大吵大闹?” “我弟弟前年没了,贵人很是遗憾不能报恩,就说接我们这些亲眷一起来柳城见见世面,然就把我们都送到这里来了。”金大伯尴尬道,“我弟妹脾气冲,见到阿桑跟这位公子亲近……这才发怒。” “那是亲近吗?都抱……”金婆婆不甘刚要回嘴,被金大伯瞪了眼,只能悻悻然打住。 姜映梨眯起眼眸,总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你们是不是少说了什么?” 金大伯紧张:“没,没有……” 姜映梨似笑非笑打量着两人,直把两人看得毛骨悚然,才冷笑出声,“你们不老实。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送你们来的人,肯定不只是为了报恩让你们团圆。”她语气笃定,“还说了什么?” 金婆婆眸子一转,急忙回道,“什么都没说。” 她不想让姜映梨如意,自然也不肯配合。 倒是金大伯瞧见姜映梨身后壮汉们凶狠的眼神,眼看瞒不过,硬着头皮回答了。 “贵人就是让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把阿桑带回去,不准她在此做工了。” 廖桑枝是金嫂子的闺名。 顿了顿,金大伯觑了眼姜映梨,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其实知道阿桑在此的工钱,我们也不是非要她回去。只是,贵人……我们也不好得罪。” 金嫂子本是答应了跟他们离开,刚才之所以会吵起来,是因为金婆婆想把金大嫂的钱全部拿到手。 而金大嫂把钱给金小光治病了,早已是身无分文。 但金婆婆不信,从她枕头下翻出了姜映梨前头给的五钱银子,又不肯听金嫂子的辩解这是东家留给大黑豚的伙食费,非要据为己有,由此才越吵越剧烈。 “你那个贵人该不会是个姑娘,姓姜名青柚吧?”姜映梨突然蓦地开口问道。 金大伯怔愣,迟疑道:“是仿佛听人叫她姜姑娘……东家认识她?” 姜映梨本来只是随意地试探一问,没想到竟得到了金大伯的正面回答,瞬间她就把前因后果都给理明白了。 姜青柚是真小心眼。 前头两人才吵完架,她为了报复她,居然调查到她雇佣了金嫂子,竟然还把金嫂子的婆家人接过来当搅屎棍。 一时间,姜映梨倍感无语的同时,对金嫂子也多了几分愧疚。 姜青柚是断她臂膀,让她手忙脚乱,这才有此一举,没想到却是连累了金嫂子,如今金嫂子更是声名狼藉。 姜映梨甚是生气。 姜青柚但凡有事冲着她来,而不是牵连无辜,她也不会如此恼火。 确认幕后之人后,姜映梨闭了闭眼,咬牙忍住怒气。 “以前我懒得追究,倒是让她认为我是个怯懦的病猫了。” 无论想如何对付姜青柚,此刻姜映梨得先解决面前的问题,至少不能让金嫂子母子分离,更不能让金嫂子跳回火坑。 她睁开眼,看向金大伯,“除此外,她还跟你们说了别的什么?” 金大伯老老实实:“……给了一锭银子。她说只要办到了,回头会再加一锭。” 这朴实无华的钞能力令姜映梨无语了片刻,她淡淡道:“金嫂子不会跟你们走的,既然人你们也见到了,就先回去。我会安排马车送你们!” 说着,她就走进了院子里,她先去查看了大黑豚的伤势。 他皮糙肉厚,刚才一番打斗,也都是些皮肉伤,就是脑袋挨了一闷棍,有些头昏眼花。 但他还惦记着金嫂子,他不肯好好给姜映梨检查,伸长脖子往后看,“娘,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金嫂子检查完金小光的情况,除却脖子被掐出的红痕,便无事了,她松了口气。 “阿梨姑娘,大黑如何了?要不要紧?”她顾不上自己的伤,紧张地望来,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数落了两句。 “旁人打你,大黑你为何不躲开?你的伤才好转,头更是不能挨碰,你怎生就……” 大黑豚挠挠头,嘿嘿傻笑道,“我要是让开,他们就要打娘了。我是大孩子,扎实得很,不怕挨打,更不怕疼的!只要娘和小光没事就好……” 金嫂子闻言一愣,鼻尖更是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夫家逼上门,娘家袖手旁观,最后帮她,担心她的竟是这些不相干的人…… “好一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金婆婆听不下去,重重啐了口。“我儿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贱妇。” 虽然不肯认金嫂子当儿媳妇,但在她看来,金嫂子就合该给她儿子守一辈子的寡。 见有其他男人关心金嫂子,她自然是不快的。 金嫂子脸色一白,“娘,我没有……” “啊呸,别叫我娘。我可瞧得仔细得很,刚才你们就差抱成团滚作一堆,要不是我们赶来得及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早知道你是个浪荡货色,我就是一头碰死,也要拦着不让你进门,这样我儿也不会年年轻轻没了。” 见她提起早逝的丈夫,金嫂子心如刀绞,面色霎时比地上的雪还白,浑身微颤,更加抱紧了儿子。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和痛。 她与丈夫少年感情,两情相悦,结为夫妻不过短短一载,对方就被征兵,死在异乡,连尸骨都不曾归来。 她心中的痛苦其实不比失子的金婆婆少。 “娘……”金小光沙哑着嗓子,抱住了她的脖子。 金婆婆见到孙子还跟她亲近,不乐意了,冲过来就要把人抱走,“她是你哪门子的娘?她就是扫把星。小光,你跟奶奶走,奶奶疼你!” “不、不要……”金小光躲在金嫂子怀里不肯。“你,你们都坏……” 他还记得刚才金婆婆的凶神恶煞,以及金老二想掐死自己的事。 大黑豚也伸长了手来拦,凶巴巴道,“不准你们碰我娘和弟弟!” “啊呸,滚蛋!老娘才没你这么大个孙子!老娘要带自己的亲孙子走。”金婆婆不耐烦地推开大黑豚,奈何大黑豚身强体壮,她推了半天没推动,还差点自己摔倒。 她干脆一拍大腿,拿出村里吵架的泼辣蛮横劲儿,嚎叫地往地上一坐,“哎呦喂,大家快来看看啊,贼姘头欺负人啦!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人主持公道啊……” 姜映梨被嚎得心情烦闷,耳朵更是嗡嗡直叫,她脸色一沉,“既然如此,我也正想讨个公道。” “我好好地请个长工照顾我家的病人,出钱出力出地方,结果你们私闯民宅,不但砸烂我家中事物,还打伤了我家病人,真是岂有此理!” “大黑豚脑袋受伤失忆,智商都退化成了孩童,我费了多少钱和药才把人养好,现在平白被你们又打破了头,这件事必须给我个交代。” “高七,你带人去报官,再让人请大夫过来,今天咱们就好好去青天大老爷跟前论论清楚。” 高七很上道地拱手应承:“是。” 金婆婆本来只是想平白赚点银子,如果能把大儿子的遗腹子带回去更好,她胡搅蛮缠惯了,从前在村里每每用这招都屡试不爽。 哪里料到,在姜映梨这竟然踢到了铁板。 姜映梨根本不理会她毫无威慑力的威胁,直接就上杀手锏,真真儿地让人去衙门请人。 一瞬间,金婆婆都吓得傻眼了。 此时,金老二也悠悠然醒来了,听到报官二字,他眼一翻,装作又昏厥了过去。 还是金大伯回过神,“别,别,东家姑娘,别报官!大家,大家都算自家人,何必误了和气?” “你姓金,我姓姜,哪来的一家人?”姜映梨冷笑。 金大伯尴尬,“我,我们何敢高攀您呢!就是,就是阿桑她不是在给你做事嘛,咱们不必……”眼看说了半天,姜映梨无动于衷,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今日是我们做事欠妥当,不知姜姑娘想如何?” 姜映梨先看向大黑豚,“大黑豚,你受了无妄之灾,挨了他们的打,你想怎么消气?” 大黑豚身上还在隐隐作疼,望着金家一堆人,他抿了抿嘴,“他们坏……他们欺负娘,我,我不要见他们……” 姜映梨颔首,又觑向金嫂子,“你呢?” 金嫂子没想到会问自己,她抬眸飞快地看了眼金婆婆母子一眼,咬住唇角,低声道,“我,我只想带着儿子好好的过日子……” 姜映梨转回视线,掰着手指,算着大黑豚的医药费,以及家中被砸碎东西的赔偿,林林总总地一通下来,她报了个数:“赔偿个十两银子,然后你们就离开柳城,今后不要再来了。听明白了吗?” “你抢钱啊!” 其他人还没回话,金老二先忍不住尖叫出声,“他是金子铸造的吗?刮一下就掉金粉啊!我也被打得头破血流,你们怎么不陪我钱?” 姜映梨扬起唇角,“我也能让人把你打成重伤再赔钱。你是想变成傻子还是断胳膊腿?我这个人向来好说话,你可以自己选择!” 她抬下巴示意,就见站在院内一排长的壮汉纷纷虎目圆瞪,一副就要上前抓人去杀的模样。 金老二霎时就如被扼住了咽喉的鸡,再无声息。 就是金婆婆都骇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不敢再嚎。 他们是真没想到城里人竟这般狠毒,动不动就要废人的! 金大伯也吓得脸颊惨白,额角冒出细密汗珠,他哆哆嗦嗦抹了把汗,“东家姑娘,我们,我们没那么多钱……” “姜青柚不是给你们钱了吗?” “就,就五两银子。余下的五两得事儿办成后才能拿到。”金大伯苦笑。 现在这样,怕是也拿不到了。 他们本来以为是占了大便宜,哪里料到廖桑枝后面的东家这般难啃。 而且,他也算是看出来,请他们来此的“贵人”,跟这位姜东家,怕是有些龃龉,他们现在是哪头都讨不来好。 这位姜东家说话虽是温声细语,但这周身强大的气场,以及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明显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倒是那位“贵人”瞧着柔柔弱弱的,比较好相处,想必不会跟他们为难。 第一百九十三章 狗咬狗一嘴毛! 姜映梨略略挑眉,“我可以不要那五两银子,但你们必须替我做件事情。届时,今日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这……”金大伯忐忑不安,想起可抵五两银子,又硬着头皮应道,“东家吩咐。” 姜映梨不答反问:“你们住在何处?” “……春晓楼。” 姜映梨闻言,也不知该说姜青柚蠢笨,做事不细致,还是根本不惧她知晓,公然为之。 不论是哪个缘由,既然姜青柚敢把人安排在自家酒楼,那她自然不能辜负这番好意了。 她招手,压低声音跟金大伯说了遍要求他们办的事情。 金大伯紧张道:“这,这怕是不妥当吧?” “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姜映梨不等他松口气,继续道,“我便让人送你们衙门,欠债不还,自有官府做主。” 眼看着几个壮汉上前,金大伯这些人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后退。 金大伯叫苦不迭,“别别别。东家,不是我们不愿……我们只是无依无靠的乡下人,哪里有能耐去搅黄人家的生意啊!” 他是两边都不敢得罪,既怕强硬的姜映梨,也不愿去惹姜青柚,生怕无法全身而退。 现在他已经后悔,当初怎么就要贪婪地跟出来见世面了,就该让金家母子自己出来才对,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你们既是她的恩人,合该多出些血给你们。不然怎么能算报恩呢?” 要知道姜青柚的救命恩人,不但送了金银财宝,还送了院落酒楼,这样好的样板搁在她眼前,她怎么也该有样学样的。 顿了顿,姜映梨挑起眉眼道,“你们既答应了,便莫要想着逃,不然我也能让人寻到村子里去的。我与姜青柚不同,我的脾气可没她好的。” 这是逼金家二选一。 金大伯只能拉着金家人去旁边的商议,对比起一开始就态度冷硬的姜映梨,他们自然更愿意跟言笑晏晏,楚楚可怜的姜青柚打交道的。 金老二:“……大伯,咱们还是去找酒楼找姜姑娘吧!话也说得没错,我爹为了救她,花了多大的力气,要是没我爹,她能有今日的风光。” “她不但要再还五两银子给咱们,那酒楼的一半也合该赔给我们才足够。” 哪怕金大伯还是有些犹豫,但金老二既不想断胳膊断腿,更不想被打成傻子。 金婆婆也颇觉有理,“老二说得没错。大哥,老头子短命说不定就是为了救她呢,她就该赔咱们。” 她本来也没什么良心可言,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在儿子死后,连儿媳孙子都要赶走。 金大伯拗不过他们,也是柿子挑软的捏,心里有了计较,便跟姜映梨点头应承了,不然他们金家十几口人也不能安然离开了。 等到金家人鱼贯而出,高七带着人帮忙打扫干净院子,金嫂子把金小光送回屋里,姜映梨给大黑豚处理了伤势。 金嫂子担心道:“阿梨姑娘,大黑如何了?” “他体格健壮,倒是没内伤。我留些药酒,给他揉散了淤青就好。”姜映梨把装着药酒的瓷瓶放下,又看了眼脸上都是交错巴掌印的金嫂子,“你也能用。” 顿了顿,她嘱咐道,“近来,你们都饮食清淡些,好好养伤。” 金嫂子捂着脸,眼眶微红,“对不住,都是我连累了阿梨姑娘和大黑,要不是我……他们不至于找上门来……” 姜映梨摆了摆手,“跟你无关。严格来说,是我连累了你们,此事是因我而起,该感到抱歉的是我。” “是我……算是个仇人,”她揉了揉额角,“想报复我。没寻到机会,便走了迂回的路线,从你们着手了,你们也是无妄之灾。” 她不想多谈姜青柚的事情。 “但经此一事,你婆家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经过她的恐吓,金家再想寻衅,都得先掂量掂量了。 说着,她拿出二两银子,“这个你拿着,刚才都砸烂得差不多了,你再重新添些,有事就让人来寻我。” 金嫂子没有接,而是突然跪倒在姜映梨跟前,姜映梨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你干什么?” 金嫂子眼眶含泪,神色坚定,她猛地磕了两个头,额头都磕青了,“姑娘的大恩大德,桑枝无能为报,今后愿给姑娘当牛做马。” 她又看了眼大黑豚,眼神复杂,“大黑今日为救我娘两伤上加伤,更是险些再重创头部……我照顾他已是理所应当,哪里能再要钱。” 若说先前金嫂子只是为生计才照顾大黑豚,当今日大黑豚无所畏惧地以身体拦在她们母子跟前,挨下所有的打,金嫂子便是铁石心肠,此刻也被捂热了。 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亲眷看待,她如何能再以平常心以待,今后她自当真心回报。 更不用说,姜映梨当初给走投无路的她一条生路,之前又拿出珍贵的药救下小光,如今更是帮她赶走了咄咄逼人的金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情,令她心中感激不尽,如何能再以论生意来照顾人。 姜映梨愣了愣,她呼了口气,俯身扶起金嫂子,“大黑帮你,是他自己愿意。我做这些也非是要你的感激,更不需要你给我当牛做马。” “还有,我这不兴下跪磕头。今后一切都照旧,没必要因此而有所改变,该的工钱和花用都不会变的。” “这钱,给你便拿着。你们都受了伤,都好生补一补。还有,再过个把月就要过年了,多余的钱你们拿着好好添些过年的玩意儿,我这事多,有时候也顾不上来。” 经此一事,她也知道金嫂子不会亏待了大黑豚,未免再发生前头那样病重没钱治的事,多给点备用金也无碍。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话都说到这份上,金嫂子也没再推辞,她捧过沉甸甸的银子,郑重道:“您放心,我会把大黑豚和小光一视同仁的,绝对不会让您为此分心。” 先前她只是把大黑豚当成个工作对待,但这意思是,此后会把大黑豚当成亲子。 姜映梨:“……倒也不必如此。” 想必,大黑豚要真的恢复记忆,想起自己被个年岁相当的女人当成儿子,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此时,高七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他走过来,“姜姑娘,差不多都整理好了。只是能用的东西不多,得重新添些了。” 金家不但砸了锅碗瓢盆,连屋里的椅子都砸了两把,说是声强盗都不为过。 姜映梨:“多谢高大哥。今天若不是你帮忙,还不会有这般顺利。” 这次还真的多谢高七带来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壮汉,才能吓唬住金家这些欺软怕硬的泼皮。 她拿出余下的三两银子,“这天寒地冻的,就劳烦高大哥带兄弟们去吃些酒热乎热乎了。” 之前那点碎银子都不好拿出来了,三两银子虽然多,但花着姜青柚的钱,姜映梨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高七挑眉,“姜姑娘真是大方!” 三两银子吃酒,可不是谁都拿得出手的。 “应该的。”姜映梨好奇道,“高大哥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这些壮汉个个凶神恶煞的,瞧着并像不是普通的街溜子。 “他们都是我认识的赌坊护院,我怕普通人镇不住金家那些泼皮,这些人懂分寸,便是真动起手来,也能拿捏住度。”所以,高七这回没有推辞,痛快地接过了银子。 他等下不但得请他们这些人吃顿饭,还得给点辛苦费的。 这要不是看在金嫂子前头帮过他的面子上,他还不一定会厚着脸皮请他们来。 姜映梨颔首,若有所思。 收好银子,高七望过来,“姜姑娘是练过吗?刚才你那手弹石准头真不错!” 姜映梨:“……算是练过飞镖。” 身为外科大夫,必然要手稳眼明,所以当初她特地选了几门运动锻炼,其中就有飞镖。 高七略显惊讶,恭维了两句,他也很是好奇道,“姜姑娘让他们去春晓楼,是认识楼里的那位老板吗?” 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 “算是吧。” “我听说那位老板背后是京都来的贵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高七委婉提醒道:“金家人便是真去闹,最后恐怕也达不到你要的效果。” 其实在他看来,这无吝于以卵击石。金家人最后只会被灰溜溜赶走。 姜映梨不以为然,“金家要是有能把春晓楼搞垮的本事,我才要刮目相看。” 姜青柚特地把他们接来,目的本就不是对付金嫂子,而是她。 要是她没能耐拿捏住金家人,刚才金家人就会得寸进尺,也会把金嫂子母子带走。 而大黑豚认准金嫂子是自己的亲娘,要是没金嫂子照料,他肯定会闹腾折腾,这对他病情并无益。 再来,金嫂子母子要被金家带走,谁知道在姜青柚的挑拨下,金家会如何折磨她们母子。 届时,姜青柚再告知金嫂子母子,是因自己的缘故而导致她们吃这些苦头,金嫂子说不定会调转枪头埋怨自己,到时候,大黑豚就会成为她手里的刀。 大黑豚是姜青檀的恩人,那么,最后指不定还得令姜青檀跟她也起龃龉。 再不济,也能给她恶心恶人她,给她添一波麻烦。 就如此刻。 这真的是很毒辣的一招。 姜映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青柚既然把金家人接过来,那么现在她也该尝尝着搅屎棍的威力了,让他们一起狗咬狗一嘴毛,她只看看戏便好。 不过,她很疑惑的是,谁给姜青柚这番主意的。 要知道,姜青柚看起来不像是能想到这样办法的聪明人。 还有这前后打点的人手。 莫非是姜青柚背后的那位贵人吗? 姜映梨略微舒展下眉头,看来,她得好好打听打听那位贵人的身份了。 既然开始对她动手,未免再有万一,她总得知己知彼的。 高七见她心里有数,便也没有再多言,很快就告辞了。 而姜青柚本来以为这此总能让姜映梨吃些憋屈的,没想到金家人竟然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过没等她问责,金家人就端起了架子,开始在楼里吆五喝六。 不但要吃喝要最好的,也不肯再住柴房了,非要闹腾着住最好的雅间。 姜青柚眼看他们成事不足,竟然还不知廉耻地提要求,当下要把人赶走。 而金家人很快给她上了课,什么叫作请神容易送神难。 金老二第一个不肯,他往凳子上一坐,趾高气昂道,“我爹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该拿出些实质的诚意来。” “我们还只是要些吃住,都没问你要金银呢!照我说,你这能有今日,都是靠我爹,就是你这酒楼也该分我们一半才对,如此才能体现你的一片报恩之心。” 姜青柚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了一句“救命之恩”,他们居然还敢拿出来要挟,还想分半座酒楼,她不禁气笑了。 “笑话!你爹帮了我哪门子的忙?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好心请你们来,你们倒是看我好欺负,得寸进尺了。”她冷笑,“败事有余的东西,识趣点,就赶紧滚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她就去喊了伙计来把人赶走。 金婆婆想起之前姜映梨的建议,眸子一转,往地上一坐,两腿一伸就开始嚎啕,“救命啊!酒楼的饭菜有问题还不让人说,还打人啦!夭寿啊!” 他们在二楼雅间,但楼上楼下都有不少客人,一听到动静,纷纷都望了过来。 姜青柚好不容易让酒楼的生意上了正轨,闻言,气炸了,“你胡说什么?我们明明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哎哟喂,我肚子好疼,该不会是有毒吧!”金婆婆一看有效,愈发卖力地表演了起来。 做饮食的最怕什么,就是怕吃食有问题。 “你——”姜青柚咬牙跺脚,喊伙计,“你们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些无赖丢出去!” 金老二扑过去,抱住了他娘,尖声道,“饭菜有毒还不让我们说!大伙儿快来看看,这就是家黑店!”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 金老二的饭菜有毒言论引来了不少客人。 “是真的中毒吗?” “我最近每隔几日都来此吃饭,莫非我也中毒了?” “天哪,太可怕了!竟敢给客人下毒,这是谋害人命,就该上报官府啊!” …… 食客议论纷纷,姜青柚气得脸色涨红。 但她知道,再在此跟他们吵架,只会增加恐慌,她忍着气,让伙计把食客们今日的饭菜费用给免了,这才勉强把食客们送走。 然后把雅间的门关上,她这才转身看向金老二等人,压抑着怒气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啧。”金老二见她服软,一脸得意地搓手示意,“但你把我们请来,总得展现点诚意的不是?” 姜青柚咬牙。 她请他们来是给姜映梨添堵的,不是给自己。 此时,她忍着气,闭了闭眼,“你爹根本对我没有救命之恩。我对你们也算不薄,吃喝也好,钱财也好,我都给了,你们识趣就该离开了。别太过分!” “瞧姑娘说的,你上下嘴皮一碰,就把我爹对你的救命恩情给抹消了。我爹若是地下有知,定然是失望透顶的。也不知外头的客人知道不知道,姑娘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 金老二当然知道,他爹一辈子没出过村儿,胆小如鼠,哪里救得到贵人。 但他向来会欺软怕硬顺杆爬,沾不到姜映梨的便宜,能从有弱点的姜青柚身上刮下层皮也是好的。 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金婆婆也附和儿子:“对。我老头子为你死那么惨,你就负责养我们才是……” 姜青柚气得咬紧唇,唇齿间都是血腥气,“你们——” 她好不容易得了这座酒楼,就等做出一番成绩,赚到大钱。如此不但能宽宥经济,更能让莫敛舟和黎侯爷看到她的能耐。 她是绝对不能让金老二等人毁了她的心血的。 偏生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投鼠忌器,不能再跟他们硬碰硬。 她无可奈何,恰好此时伙计刚好来报,莫敛舟过来了。 姜青柚眼前一亮,先让人伙计们看住金家等人,整理了一番仪容,就匆匆跑去见莫敛舟了。 金家人也无所谓,酒楼里好吃好喝好住,他们巴不得姜青柚不盯着他们,立刻让伙计上最好的酒菜。 “阿舟。”姜青柚跑到楼下雅间。 莫敛舟一袭简单青衫,发冠挽起青丝,衬得他整个人甚是风流倜傥,风姿卓越。 他望着空荡荡的大堂,蹙眉不解地看向姜青柚,“阿柚,你不是说前阵子挖了新厨子,调整菜单后,生意好了许多嘛?如何饭点却不见什么客人?” 他不提还好,一提姜青柚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滚。 “敛舟,都是姜映梨。她,她害我!” 莫敛舟微怔,没想到会听到姜映梨的名字。 顿了顿,他敛了神色,快步走了过来,替她擦了擦眼泪,蹙眉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姜青柚当然不会提本想害姜映梨,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删删减减的讲了事情原委。 提她之前碰见一个儿子早逝的老妪丢了孙儿,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想进城寻找,她心软便帮着一把。 没想到对方一家竟然是受姜映梨指使,明明找到了孙辈,现在非胡诌她受了她家恩情,赖在酒楼里白吃白喝不肯离去,还用各种恶劣手段赶走食客,妄图霸占酒楼。 她哭哭啼啼道,“我只是看她可怜,这才出手相助。没成想,她们非但不领情,刚才还以什么救命之恩要挟我。我要是不答应,他们就闹着楼里生意做不下去。” “刚才他们胡搅蛮缠,我是免了今日的饭钱才送走了看热闹的客人的。”她沮丧道,“我之前都极少离开咱们村,哪里有什么恩人。敛舟你是知道的,我嘴笨,根本说不过他们。” 莫敛舟有些奇怪,“阿梨从哪里找来他们的?为何突然要来针对你?” 姜青柚身体一僵,垂下眼眸,“我不知道。但我见过阿梨几次,她为了生计给镇上医馆里的大夫做工当助手。” “前些日子,我曾陪同凌小姐前往请人给世子看诊。凌小姐脾性刁蛮,她受了不少责备,想来是把这些冷嘲热讽都算到我头上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而且,她还记恨着咱们让她替嫁的事。” 这话很微妙,她用的是“我们”。 闻言,莫敛舟瞬间面容凝重,也没心思纠结更多了。 虽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辜负了姜映梨,莫敛舟也有些心虚。 故而,他一直躲着姜映梨,连沈隽意都尽量能避则避,不愿多打交道。 读书人看重羽毛,他更怕别人知道他曾经做过的背信弃义之事,所以他不停往上爬,树立自己重诺守信的形象。就是避免面临揭穿这一日,众人只信他。 他微垂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带嘲讽,神色莫名,“——她还是一如既往。” 姜青柚不愿听他提起姜映梨的语气,仿佛还藏着她不知道的依恋和遗憾,她抓住莫敛舟的衣袖,楚楚可怜道,“敛舟,你帮帮我!” 莫敛舟回神,“这件事需得尽快解决。若是传到黎侯爷耳中,便是谣言,同样是救命之恩,侯爷又是重情之人,你若是处置不当,恐会让侯爷心生不悦。” 毕竟黎侯爷前面才做好一个榜样,姜青柚承了黎侯爷的救命之恩回报,那在自己的救命恩人跟前,定然不能太过吝啬。 便是对方再刁钻,黎侯爷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便会认为姜青柚冷心冷肺。 姜青柚一愣,她被折腾得头昏脑涨,竟不曾想到这点。 得莫敛舟提醒,她不禁毛骨悚然,不敢置信,“阿梨她真的好狠毒!她怎敢这样害我……莫非,”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浑身一震,喃喃道,“她知道了?” 所以,她才这样报复自己? “什么?”莫敛舟没听清。 “没,没什么。”姜青柚勉强扯了扯唇角,遮住眼底的惶恐,攥紧了手,但从心底蔓延而上的恐惧却让她无法安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看看姐妹相残的戏码 姜青柚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 前世她从姜映梨口中得知黎侯爷会在后山落难,却不知具体时间,只能在临近之时,每日前去徘徊找寻。 但饶是如此,依旧还是晚了一步,好在姜映梨一个人搬不动,人被她捡回了家。 她记得很清晰的是,医馆的大夫当时庆幸的语气,若非早早解了黎侯爷的蛇毒,恐怕中途就中毒身亡了。 为此大夫称赞她处理伤势的手法极好,还好奇她用的何种神奇草药。 那会子刚好黎侯爷醒来,闻言,她也便顺理成章地应下了救命之恩,只含糊地用自家秘药应付了大夫。 黎侯爷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很是感激,凡是好的都给她备上一份。 而今她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黎侯爷的恩人才得来的。 上天既站在她这边,让她重生了,那她绝对不能让姜映梨把这些再夺回去。 姜青柚压下心底蔓延的忐忑不安,抬起眉眼,看向莫敛舟,目带哀求,“敛舟,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莫敛舟叹了口气,他捧住姜青柚的脸,慢慢地,认真道,“当然。我会一直帮你的。” 他跟姜青柚如今已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姜青柚紧绷的心一松,扑到莫敛舟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就知道,敛舟,你对我真好。” 莫敛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傻瓜,我不对你好,又该对谁好?” 姜青柚仿似夏日里吃了蜜般,甜滋滋的,她忍不住扬起了欢喜的笑容,“敛舟,那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就是群泼皮无赖,就怕死赖着不肯走。” 莫敛舟垂眸:“你莫出面,先休息休息,以外的交给我吧!” “好。” 送走了莫敛舟,姜青柚边焦虑地房间内打转,边咬住了食指指甲,疼痛刺激着她脑子。 若是姜映梨真的知道了黎侯爷的事情怎么办? 黎侯爷会不会因此收回她的一切?会不会厌恶她? 还有莫敛舟,他会不会受到影响,甚至会不会后悔选择她? 这些问题在姜青柚心里打转,把她折磨得几乎要疯。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把金家这些人引来,现在非但没让姜映梨吃瘪,反而是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她突然突兀地想起了想起用这法子时,红螺那副讥讽的模样,动作一顿…… 而此时红螺刚把煎好的药送进屋里给凌降曜:“世子,该喝药了。” 凌降曜正在临摹字帖,字迹遒劲有力,闻到药味,他不悦蹙眉,嫌恶道,“一日日都是吃药,却半点用处都无。府邸养的这些人没用得很,一群胡子花白的,还抵不上人家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 红螺不敢接话,垂眸:“药凉了,药效就会大损,还请世子爱惜身体。奴婢还给准备了蜜饯的。” 凌降曜抱怨归抱怨,还是爱重性命的,特别是经过前阵子的险死还生后,便更珍惜现在好转的身体。 可人都是贪婪的,病了时盼着好转,好转后便盼着痊愈,健康如常人。 凌降曜饮尽青瓷碗内药汁,苦涩让他眉头越发蹙紧,蜜饯能祛尽口中苦味,却无法祛除他身上长年累月的浸润的清苦。 “……姜映梨那边的事办的如何了?” 心里不痛快,他也就想让旁人也不快活。 红螺低声道,“人已经送去了。不过刚有人回报,人都被姜大夫给赶走了,他们又回了姜姑娘的春晓楼,现在似乎赖上了姜姑娘了。” “好在,先前不曾用咱们公府里的人手,挪的是侯爷那边的,想来姜大夫想不到咱们这来。” 便是想给姜映梨教训,在没复刻出药前,红螺也没打算跟姜映梨撕破脸,以免对方气恼之下,误了世子的药。 虽然他们有的是手段逼迫,但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怕姜映梨是个倔脾气,以免万一,红螺就耍了些小手段,摘清了自家公府。 闻言,凌降曜略略抬眸,神色古怪,“你故意的?”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未防后续,也不会把人带去自家开的春晓楼,除非是手段厉害,不惧威胁之人。 姜青柚显然不是这类人。 除非是红螺说服了对方。 红螺垂眸,“姜姑娘前阵子才修整过春晓楼,银钱凑不开手,这才会把人带回去。” 虽然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顿了顿,她觑着凌降曜的脸色,蓦地跪倒在地,“世子和小姐宽仁大度,不计较姜姑娘的冒犯。” “但姜姑娘三番两次想利用世子和小姐的善心对付姜大夫,且姜大夫对世子有用,奴婢心中不忿,这才想小施惩戒,让她莫要再得寸进尺。” “这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有错,还请世子责罚。” 说完,她惶恐地哐哐磕了几个头。 凌降曜没有动,直到她磕得额头通红,他才慢悠悠地摆手,“起来吧!下不为例。” 他并不在意姜青柚是死是活,不过是因着她是叔叔黎衡的救命恩人,才多有宽容。 红螺站起,迟疑道,“世子,侯爷会不会有意见?” “现在才想到?”凌降曜斜睨着她。 红螺脸色涨红,“是奴婢疏忽。若是侯爷问责,奴婢愿意一力承担。” 她当然不只是因为那些简单的原因对付姜青柚,真正的缘由是姜青柚之前故意摔倒在凌降曜跟前勾引。 她自小陪着凌降曜,一颗芳心和性命都早已系在他身。 若是世家小姐,世子要娶妻,她自当甘愿当个端茶送水的通房丫头,但姜青柚一介卑贱农女,明明有未婚夫,却还做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楚楚可怜姿态,红螺自是不能容忍的。 凌降曜懒懒道,“放心吧。黎叔不会把你如何的,只是下次做什么,手脚放干净的。” “不过,姜映梨倒是出乎我意料。”他单手托腮,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至于现在,咱们且看看这出姐妹相残的戏码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莫敛舟安抚过姜青柚,就来见金家众人。 他们要了不少好吃好喝的东西,伙计们无奈,只能应付着上着大鱼大肉,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众人吃得是满嘴流油。 莫敛舟进屋闻到交错的油腥味,又看见众人豪放的吃相,眼底划过厌恶,微微抿唇。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谁是主事的?” 第一遍没人理会他,直到他喊了足足三次,金大伯才觑见,看他玉树临风的模样,初始还以为他走错了地方。 直到交谈了几句,才知道他是来替姜青柚出头的。 他闭嘴,去拍了拍金家母子的肩膀,让他们别再吃了,过来讲正事。 金老二正吃得开怀,贸贸然被打断,甚是恼火,他扯着大鸡腿边吃边走过来,瞧见是个单薄的书生,他不耐烦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想干嘛?” 莫敛舟感受到那快要吐到脸上的唾沫星子,退后两步避开,抖了抖衣袖,闭眼忍了忍道:“我是姜青柚的未婚夫。听说了此间的事情,所以来问问清楚,你们想待如何。” 闻言,金老二挑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莫敛舟,嘟囔道,“现在的姑娘家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啊!” 莫敛舟不悦:“还请说正事。这件事,我们各退一步,我们欲出二十两送各位离开。” 这是他跟姜青柚商量后的底价。 金老二三两下吃干净鸡腿,把腿骨随手一扔,握拳以拇指朝后指了指自己,嗤笑道:“二十两就想打发我爹的救命之恩。你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吧!” 虽然二十两的确很让人心动,是金家母子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钱,但同时,他们也想起先前姜映梨说过的话。 春晓楼可是价值上千两银子,每日里流水都足有十两起步,他们哪里肯这么便宜地离开。 莫敛舟沉默片刻,冷声道:“那你们想要什么?” 他这句话一出口,金老二跟他娘对视一眼,搓了搓手,眼底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狮子大开口道,“好歹要二百……五百两才行。这城里繁华,我爹去得早,我娘辛苦半辈子拉拔我们长大不容易,合该在城里买个院子养老。” “余下的钱,也能有点营生,让我娘安度个晚年。” 金老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把钱安排得明明白白。 金婆婆也点头附和,“我儿说得没错。” 莫敛舟:“……” “五百两?你,你们怎生不明抢!” 饶是莫敛舟自诩脾气好,听到这样的离谱要求,也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金婆婆不高兴了,“五百两怎么了?我家老头子为了救这酒楼的东家连性命都丢了,给我们五百两怎么了?” “就是。这酒楼多么奢华,我们又没要酒楼,只是要些钱财弥补,已经是很对得起她了。莫非我爹的性命连五百两都不如么?”金老二无所谓道,“你们要是不答应,那我们也不走了,反正有得吃吃喝睡。” 莫敛舟早料到他们是厚脸皮的泼皮,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竟这般大,还敢顺杆儿爬敲竹竿。 他心里怒姜映梨狡诈狠毒,也恼姜青柚不懂事,帮人便罢了,竟还招惹进了酒楼,如今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眼看着他们又要倒回去继续吃喝,莫敛舟深吸了口气,冷声道,“你爹对阿柚有没有救命之恩,想必你们也心知肚明。” “你是什么意思?是不肯认账了?”金老二闻言,脚步一顿,横眉倒竖瞪过来。 莫敛舟并没有被他吓到,他略略抬起下巴,漠然道,“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并非空口白牙就能捏造的。便是官府办案都是讲究证据的。” “我刚好在官府有朋友,届时请捕快仔细搜查你爹的过往,便知他是否真有救人。届时,你们这种行为便是敲诈了,是要坐罪的。” “呵,你当我是被吓唬大的吗?还官府有你朋友,那我还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呢!”金老二嗤笑地啐道,不以为然,“反正你们若是识趣,便好生把五百两送过来,不然咱们就这么耗着。” 他甚至巴不得姜青柚不给钱,那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继续住着豪华的酒楼,每日里吃着山珍海味,简直是快活似神仙,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走了。 他不禁心里赶紧姜映梨给他出的好主意。 金婆婆也是如是想。 只是金大伯觑着莫敛舟身上的院服,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瞧过,突然,他眼眸一亮,小心翼翼道,“你,你这衣服是……你,你是云麓书院的学子吗?” “是了,咱们村那个史家的崽儿史霜客不就考上了云麓书院嘛!他当时发的就是这套衣服,他娘还叫他穿着在村里绕着走了一遭叫大伙儿开眼来着。” 金大伯不语得罪读书人,要知道他们要是真考出个功名来,以后多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特别是云麓书院的学子,不说人人都考上进士,但也有不少能得个童生秀才举人的功名的,都是很光宗耀祖的。 金老二撇嘴,“读书人难道就能不拿救命之人不当回事吗?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个大官儿,也没有忘恩负义的道理。” 莫敛舟垂着眸子,慢慢道,“姜映梨既然叫你们来闹事,她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吗?” 他扬起眸,眼底都是料峭寒意,“这酒楼的东家乃是京都的信阳侯黎侯爷,买下后赠予阿柚经营的。你们若是不信,且尽管去找人打听打听即可!” “阿柚不欲给侯爷添麻烦,这才容忍你们折腾,但若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也只能如实相告了。届时,面对侯府,便是你们倒贴五百两都不好全身而退了。” 莫敛舟本来不想牵扯上黎侯爷的名讳,但眼下金家软硬不吃,他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只要他们老实离开,后面封锁消息,自然传不到黎侯爷耳中。 金家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金大伯不放心,带着几个族人出去打听,还真打听出来点东西。 这酒楼价格虚高,一直挂着没卖出去,直到京都来了位贵人,连价都不曾讲,直接给盘下了。这样的冤大头,让周遭的店家都欣羡不已。 确定消息后,金家众人便是再满意,也不敢多留了,纷纷说服金家母子要离开。 金家母子虽然嘴上说得硬气,真正对上这些公府侯门,便是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的,心里哪怕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服软。 只是,金老二找上莫敛舟和姜青柚,继续嘴硬地讨家还价了一番:“我们答应你给的二十两银子。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你带来的,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挨一顿毒打……” 姜青柚怕他当着莫敛舟的面,讲出自己请他们去陷害姜映梨的事,便急急忙忙打断话,满口应道,“好,我答应。” 金老二看她痛快应承,总觉得要少了,吃了亏,只是看莫敛舟一脸冷漠,他也不好得寸进尺。 姜青柚忍痛拿出银子。 她才拿出所有钱整改过酒楼,酒楼又是刚刚起步,每个月利润也不过堪堪二十两。 金老二眼眸一亮,刚要伸手接过,莫敛舟抬手拦住,“拿了钱,你便不能再来寻阿柚,更不准在外面谣传救命之恩。” 金老二点头如捣蒜,“这个自然……” “口说无凭,桌上我有立字据。你且看看,无碍便抹了印泥,摁下手印。”莫敛舟冷漠道。 金老二倍感烦躁,但为了银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去。 他不识字,两眼一抹黑扫了扫,就胡乱摁了红手印,在衣袖上擦了擦红印,着急忙慌地道,“这样总行了吧!” 莫敛舟这才把银子给他,“拿了钱便赶紧走,不然别怪我喊了衙门的捕快抓人。” 虽然亏了五百两银子心痛,但能平白无故得二十两,也足够他家七八年的嚼头了。 金老二很满意。 等到金家众人心满意足的离开,莫敛舟把字据交给姜青柚,“这个你收好。他们若再寻你麻烦,尽管拿了去报官,自能把他们都送去牢里。” 姜青柚将字据收妥帖,松了口气,她抬头望着莫敛舟,欢喜道,“敛舟,这回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都不曾想到他们这般难缠……” “穷乡僻壤出刁民,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帮人也得看清品行。”莫敛舟也不愿再跟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打交道。 “我记住了。”姜青柚心有余悸,顿了顿,她挽住莫敛舟的胳膊,轻声问道,“敛舟,你今日怎生有空过来了?莫非是赵山长答应收我哥哥为学生了吗?” 莫敛舟颔首,随着她入内,“我给老师看过几篇阿榕的文章,老师赞过两句,虽没正面应承,却也隐隐有松口的迹象。这不马上要腊八了吗?老师喜点茶焚香磨墨,若是备节礼炭敬,需得多用心。” “近来应该不少人都会到老师跟前打探,让阿榕多注意些。” 闻言,姜青柚心里一喜,“好好好。刚好前阵子侯爷送了我一盒上好的茶叶,我也不懂欣赏,刚好转赠给山长。” 说着,她话语一停,看向莫敛舟,轻声道,“敛舟,我都给你备好了炭敬。在我心里,你总是排在我哥哥前面的。” 莫敛舟家境算不得好,不然当初也不会靠姜映梨出钱出力养着。 他垂眸,叹气道,“阿柚,你不必如此,我总是有办法的……” “没关系的。敛舟,都是我愿意的。”姜青柚摇头,眼神温柔:“你我是未婚夫妻,只要能让你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是能二话不说给的。” “我只希望,”她抬头望着莫敛舟,仿佛仰望着心中神祗般,“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莫敛舟神色微动,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声音也温和了下来。 “阿柚,我定不会负你。待得我考中,我必凤冠霞帔,娶你过门。” “我信你。” 得了承诺,姜青柚仿似饮了蜜,心口甜润如丝,她轻轻依偎入莫敛舟怀里,好像立刻就见到莫敛舟高中状元,一举成了首辅,而她也得了诰命,从此荣光加身。 莫敛舟摸着她头顶柔顺的发丝,垂着眼眸,神色莫名。 …… 高七拿了姜映梨的谢礼,也并没有什么都不管,很快就辗转得知了金家被送回村的事,并告知给了姜映梨。 姜映梨并不稀奇。 姜青柚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她才要奇怪了,更何况她背后还有贵人相助。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想给姜青柚还以颜色添堵罢了。 不过,姜青柚既然主动宣战恶心她,她若是什么都不做,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所以,姜映梨摸了摸下巴,眼眸一转,凑到高七跟前,压低嗓音请他帮了个忙。 他是三教九流的人,自然也认识许多这样的人。 而这些人最擅长的莫过于传谣言。 姜青柚堵了金家的嘴,却堵不住周围店家商贩的嘴,金家跟他们打听过事,他们也就有了印象,再加上有心人引导,很快他们就知道姜青柚的救命恩人留下的孤寡母子被随手打发了。 姜青柚的贵人不是看重恩情吗? 那同样的事儿,落在贵人眼里是重情重义,淡泊名利的姜青柚头上,却这般轻拿轻放,未免就有些太冷漠了。 虽然高七不知道姜映梨与其的恩怨,但看她这般做派,也忍不住举起大拇指,然后转身就去办了。 姜映梨出手大方,又帮助了金嫂子母子,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只是,郁齐光见到他们亲近,不禁瘪嘴,阴阳怪气道,“你倒是跟哪个男人都合得来!你想指使他做什么?” 自从上回李芳菲的事儿后,郁齐光觉得姜映梨手段太过,为心上人打抱不平,也为沈隽意不值得,“新仇旧恨”的,对着她就难有好脸色了。 姜映梨斜睨着他,“我偏就不告诉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尴尬 “你——”郁齐光气结。“你怎生这般讨厌?” “我又不是银子,何必讨人喜欢。” 郁齐光语塞,他提醒道,“你别忘了,你已经成亲了,别做让阿隽难堪的事!” 姜映梨挑眉打量着郁齐光,“郁齐光,你最近吃错药了吗?” 郁齐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色厉内荏道,“你看什么看?我莫非还说错什么?从前这样的事儿你还做得还少嘛!莫敛舟不要脸面,阿隽可不是那种人!” 姜映梨眯眼,刚要说话,沈隽意不悦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齐光。” 郁齐光身体一僵,撇了撇嘴,声音低下来,“本来就是嘛!”眼看沈隽意神色不郁,他连忙住了嘴,转口道,“罢了,我不说了就是。快要过年了,碳敬和年礼都得准备了,我先出去瞅瞅。”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姜映梨见此,不禁扬眉,看向沈隽意,“要交碳敬和年礼了?你和阿檀为何都没跟我说?” 沈隽意:“云麓书院不重礼,随大流送些便是。” 他没说的是,近来书院里流传山长要收一位亲传学生,所以书院里人心浮动,众人送礼的手段花样百出。 沈隽意从没想过这个宝座,故而只想随往年的惯例送些,以示尊师即可。 他手里还有抄书余下的银钱,自然不愿姜映梨再操心。 “你莫要挂怀,我和阿檀都能处理好的。若实在银钱不凑手,我们自会与家中说的。”顿了顿,他转开话题道,“大黑豚那边如何了?” “事情都解决了。小光的病情也渐好,现在金嫂子也能安心照料大黑豚了。” 经此一事后,想来金嫂子对大黑豚也不会紧紧是流于表面的关心,应当不用她再多担心了,一时间,姜映梨也不知道该说姜青柚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姜青柚起了厌恶。 姜映梨搓了搓微凉的手,仰头看着头顶阴沉的天,低声道,“今日风雪小了许多,我明日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 大雪天里,两个老太太在家,她也不大放心。 沈隽意颔首,“明日刚好放假一日,我送你一道。” 这回放假,一来是让学子们张弛有度,二来则是让学子们送碳敬等物。 虽然云麓书院并不如其他学院重礼,但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需得遵守。若是条件不大好的学子,也只要意思意思送些便可。 翌日,姜映梨却没有走成。 胡掌柜背着药箱来寻她了,两人是在车马行撞见的。 胡掌柜租了车进城,下车刚好就觑见了姜映梨的踪影,他眼前一亮,着急忙慌地冲过来拉住了人。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姜映梨正领着沈隽意和姜青檀要上车,被抓得一个踉跄,她刚蹙眉不悦,见到火烧眉毛的胡掌柜,不禁一愣。 “胡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胡掌柜颇是狼狈。 他应当是摔了一跤,头上戴的帽子东倒西歪,衣摆处都是脏污的泥痕,脸冻得通红通红,眼下还有青黑。 “当然是有急……”胡掌柜刚要说话,姜映梨抬手,重重地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您说什么?” 胡掌柜回神,注意到旁边还有沈隽意等人,他勉强笑了笑,端正姿态道,“我来此看诊。医馆里的药童这两日染了风寒,我这正手忙脚乱,还让人去你们村都没找过,你家说你进城了!我只能一人出诊了。” “不曾想赶巧遇见,倒是解了的我燃眉之急。你且与我一道搭把手。” 姜映梨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沈隽意和姜青檀,“我暂且不回去,你们……” “我等姐姐一起。”姜青檀道。 他对于回去没什么执念,左右不回姜家。 沈隽意亦颔首,“我陪你一道。” 虽想回去见他娘,但总是不能落下姜映梨,他也不放心。 于是,这次出诊就变成了四人同行了。 胡掌柜租了辆马车,一路疾驰出城。 沈隽意对胡掌柜救治他娘的事,心存感激,如今见了面,他难得展现出关切,拱手道,“我娘的病,多亏了您,都不曾跟您道谢,还请您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一揖到底。 胡掌柜连忙抬手扶住他,“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用不着的……” “救母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的。”沈隽意不肯,还待行礼。 胡掌柜额角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觑了眼旁边老神在在坐着的姜映梨,倍感尴尬。 沈母的病,他半点没沾,全靠姜映梨妙手回春,就担了个虚名。 若是换成旁人,他还能厚着脸皮,理所当然的受着,毕竟是他请了姜映梨当背后大夫。 可偏生这是姜映梨的相公,他就无法坦然受之。 说话间,马车驶过一块小石,颠簸了一下,好在沈隽意扶住了车厢,倒是没出现摔倒的事。 胡掌柜瞬间反应过来,急忙道,“沈公子,你且快坐下。这路不平稳,仔细摔着了。其他事咱们慢慢说!” 姜映梨看胡掌柜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忍着笑,附和道,“是啊。沈隽意,你让胡掌柜歇两口气吧,他赶了一早上的路,应当是很辛苦的。” 沈隽意见胡掌柜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心生歉意,“是我之过,竟是不曾注意到这些。胡大夫起早出门,可曾用过早饭?” 胡掌柜愣了愣,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摇头,“未曾。” “阿檀,给胡大夫拿两个包子。” 刚好姜青檀没吃饱,从包袱里翻出个包子正啃,闻言,他老老实实地挑了两个大包子递过来,“给。” “多谢。”胡掌柜接过,触手还有余温,他刚吃了一口,唇齿间都是肉香味,腹中不禁更为饥饿,见姜映梨两人并没吃,他动作一顿,“你们不吃?” 姜映梨摆手道,“我们出门前已经吃过一碗馄饨了,这是带回去给家中两个老人的。” 若非他们慢吞吞地吃了早饭,胡掌柜还不一定能在车马行遇上他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见 马车出了城,越走越快,姜映梨撩起车帘,往外觑了两眼。 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进城里,姜映梨眯起眼眸,总觉得这路有些眼熟。 “胡掌柜,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上官大人家。”胡掌柜刚吃完包子,打了个饱嗝,继续道,“上官大人他的病又犯了,上官夫人便让咱……让我再去一趟瞅瞅。” 姜映梨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 上官鸿是糖尿病,上回她给他打过胰岛素,又给了他控制血糖的药,只要按照医嘱,不作死,应当不会出现反复的情况。 但在没看到病人前,她也不好多言,只能颔首表示明白。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郊外上官府邸外,门口有个年轻小厮在张望,见到有人下车,急忙迎了上来,也不等他们说话,便噼里啪啦说道:“是胡大夫吧?我们大人就在里面等候了,还请随小的来。” 胡掌柜颔首,让马车等候在外,几人跟着他往里走。 姜青檀走在最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古朴幽静的府邸,他见过最大的建筑物也就是云麓书院,还是头回看旁人住在这样大的宅院里。 他快走几步,紧挨着姜映梨,低声道,“姐姐,这里住了多少人啊?” 姜映梨不解其意,想了想,回道,“好像是上官大人夫妇。” “那么大个地方,就只是两个人住啊。”姜青檀惊叹,“这院子都打理不过来吧。” 姜映梨忍不住笑了笑,“当然不只是他们两个,还有伺候他们的仆从。” “那也很浪费啊!”姜青檀嘀咕。 刚才一路走来,这里可没见到几个仆从,都是空落落的。 姜映梨深以为然。 “怎么,你莫非还有别的什么高见?”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当然是……”姜青檀刚要答话,觉得不对劲,他急忙刹住嘴,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厅堂里,里面零零星星地或坐或站几个人。 说话的是站着一位神色严肃中年男子。 而且,还颇为眼熟。 姜青檀瞬间噤若寒蝉。 沈隽意回神,俯首作揖道,“学生见过山长。” 姜青檀惊骇,也有样学样,低头拱手,磕磕巴巴地道:“学生拜见山、山、山长。” “我并非山山长。”赵山长蹙眉纠正,打量着两人的衣着,“你们是学院里的学生?来此作甚?” 因着求医,外头也有流传一位大儒退隐在此,近来也有些不长眼地前来打扰老师修养,赵山长以为两人也是想来求老师指点或收徒的。 沈隽意面色如常道,“回山长的话,我与妻弟是陪同我夫人和胡大夫前来看诊的。” 闻言,赵山长一愣,转眸觑见胡掌柜和姜映梨两张熟悉的面容,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来给老师看病的啊!刚好,老师刚才嚷嚷着不舒服,已然进里屋躺下。” “我领你们进去!” “姜映梨。”此时,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生闷气的凌降曜骤然出声。 “你们在此等我们。”姜映梨刚低声叮嘱完沈隽意两人,闻声抬头,冷淡地一颔首,便跟在赵山长身后,与胡掌柜进了屋。 凌降曜眯起眼,曲起指骨略略敲击桌面。 他早听说过上官鸿身体欠恙,便是御医也束手无策,这才会辞官来此修养,也得知前阵子赵山长寻到一位名医,妙手回春给上官鸿缓解了病痛。 也因此,他才能三番几次前来,磨着上官鸿收为子弟以及指点功课。 上官鸿之所以不恼,一来是因着他的身份棘手,二来则是感念赵山长请来名医的功劳。 只是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位名医竟是姜映梨。 不,如果是她,他倒是不惊讶了。 她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的确是有奇效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得重新掂量姜映梨的价值了。 想起先前他曾指点姜青柚去为难她,他神色一滞,旋即想到红螺手脚还算干净,至少是把自家摘得干净,姜映梨便是要恼也不该是他。 想明白这点后,凌降曜眉头微微舒展,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心底也涌起了一股势在必得决心。 拥有这样一位能力强劲的医者,今后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譬如今日这种情况,若是姜映梨肯开口,便是上官鸿再为难,在救命之恩跟前,他也不好推卸。 这般想着,凌降曜抬眸看向对面循着位置坐下的两人,等看清沈隽意的容貌时,饶是他也不禁扬起了眉头。 无他,俊美尔。 凌降曜在京都这样的金山银山堆砌的富贵山里长大,英挺硬朗的少年将军见过,俊秀优雅的翩翩君子见过,但从不曾见过沈隽意这般气质独特的少年郎。 他的样貌实是太盛了,每个五官都是挑着极致去长的,周身那股清隽冷清的气质更是让他如那山涧清竹,惹人惊艳。 凌降曜素来爱美,虽没其他龌龊心思,此刻却也忍不住起了些结交的想法。 他略直起身,主动释放好意,“你们是云麓书院的学子吗?恰好了,我也欲明年入读云麓书院,届时你我便是同窗了。” 姜青檀眼前一亮,“我叫姜青檀,也是才入学。你若是来了,以后咱们可以一起温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因着是走后门进入的,他在书院里其实没什么朋友,也就是跟沈隽意和郁齐光进进出出的。如今见到个主动示好的,他也颇为激动。 凌降曜冷冷淡淡地觑过来,对他的不识趣甚是不悦,他的目光落在沈隽意身上,勾唇:“在下凌降曜,幸会了。” 哪怕凌降曜刻意收敛,但那股居高临下的睥睨傲然感却是挥之不去的,沈隽意自然感受到他对姜青檀的轻视。 他只礼貌地一拱手:“沈隽意。”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的赵夫人,望着秀挺如柏的身影,眼前闪过惊愕,旋即又亮起光芒。 第二百章 一举两得 姜映梨跟胡掌柜随着赵山长进了内室,上官鸿正靠着床头虚弱喘气,上官夫人伏在床边默默垂泪。 赵山长:“老师,师母,大夫来了。” 上官夫人连忙用帕子擦去眼泪,站起身,让开位置,“劳烦大夫给我夫君看诊了。” 姜映梨觑了眼上官鸿的状态,不由皱眉问道:“上官大人刚才是生气了?” 赵山长板正的脸上划过尴尬,他清咳了声,没有否认。 “老师刚是着恼了。” 上官鸿抬眸冷冷觑着他,忍了忍,没忍住,拎起床边的书就朝他砸去。 “我怎生收了你这么个棒槌!整日里摆出一副威武不屈的道貌岸然模样,回头却成日里领着人在我跟前晃悠。怎地,你是嫌老师我的命太长了吗?给老子滚出去。” 凌降曜欲拜他为师,哪怕他或委婉或明确拒绝再三,都不曾退缩,总能寻着理由来拜访。今日得了绝本找他分享,明天心存疑惑求他指教。 这种手段,上官鸿并不大吃。但架不住凌降曜并非独来,多数时候都有黎衡和赵山长陪同。 他乃是平阳公府金尊玉砌的世子,身体又弱,当着两个弟子的面,上官鸿不好黑脸太过,便只能生闷气。 一来二去的,休息饮食都不好,便犯了病。 赵山长挨了砸,严肃板正的脸上都是尴尬,“老师……” 他能怎么办? 他堂妹嫁入平阳公府,为了凌降曜来求他,他也没明着答应,只能硬着头皮当了几回说客。 一边是尊师,一边是亲眷,饶是公正如斯的赵山长也颇为为难。 上官鸿气得头脑又开始发昏,他摁着头又倒了回去。 上官夫人连忙来扶他,眼眶里都是热泪,“你怎样了?都说让你气性别那么大,怎生又生气了?你要真出事,你叫我怎生是好啊!” 说着,她哭着也忍不住低头咳嗽了起来。 “师母。”赵山长也想帮忙,但饶是此时,上官鸿依旧在憋气,破口大骂,“孽障,你给我滚!” 这回,他竟是一头栽倒在床上,没有动静了。 “夫君,夫君——”上官夫人一见这情景,也是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晕倒在地。 赵山长眼疾手快扶住了人,担忧地喊道:“师母,师母……” 姜映梨抚了抚额,提醒道,“上官大人没事,只是火气上涌,导致昏厥。现在劳烦家属先出去,别再刺激病人了。我们要开始看诊了!” 赵山长蹙眉,沉声道,“老师就交给你们费心诊治了。” “你放心,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赵山长颔首,扶着担忧不已的上官夫人退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他们是见过胡掌柜的治疗效果的,知道他医术高明,故而很是放心。 姜映梨收回视线,胡掌柜已然把过脉,神色间都是担忧,“肝阳上亢,瞧着不大乐观。” “我来吧!” 姜映梨摆手,示意他避开。 胡掌柜熟练地去一旁当蘑菇。 姜映梨先对人进行了血糖检测,以及监控血压和心率的变化,显示上官鸿的恢复情况并不乐观。 她蹙着眉头,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东西,给其打了胰岛素。 等到血糖逐渐回落,她枕高了上官鸿的脑袋,又掐了掐他的人中、合谷穴,扭头对胡掌柜道,“端一杯放了食盐的茶水过来。” 胡掌柜不解其意,去跟门外的下人要了,又颠颠儿送来,他目光亮晶晶道,“如何了?” “喂给他。”顿了顿,姜映梨低声解释道,“消渴症的人,气血上涌,容易导致头晕目眩。这时候可以喝些咸茶平衡血糖。” 胡掌柜恍然。 上官鸿已然悠悠转醒,虽然头脑还有些发花,但方才眼前冒金星的感觉已然消退了不少,耳边也能清醒听到些响动。 胡掌柜连忙动作麻利把人扶起来喂水。 等到几口茶水下去,上官鸿才仿佛魂魄回体,他望着两人,叹气道:“又劳烦你们相救了。” “应该的。”胡掌柜抹了把额头冷汗。 姜映梨则是忍不住提醒道,“上官大人,你也一把年纪了,可得多注意些脾气。生气容易化火伤阴,与寿元无碍,您也不想让您夫人担心挂怀吧!” 上官鸿闻言,脸上戾气稍减,神色恍惚,苦涩一笑,“夫人……苦了她了!这阵子变天,她费心照顾我,也是身体染恙,劳烦给我夫人也开两贴药养养身体。” “自然。”胡掌柜快嘴应下,旋即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心虚地看向姜映梨,见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说话间,外间传来独属于少年郎的响亮声音,还有些嘈杂的声响。 上官鸿略略皱眉,“这是?” 胡掌柜听出是姜青檀的声音,虽然才坐了一路车,但姜青檀那活泼又开朗的声音还是给他留了深刻的印象。 姜映梨无奈地摁了摁额角,“是我弟弟。今日他陪同我一起来的。” 上官鸿愣了愣,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他眼前又恍惚了一瞬,衰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他突然开口问道,“我仿佛记得,你夫君和弟弟都在云麓书院就读?如今如何了?” 姜映梨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地回道,“都挺好的。说起来,上回多谢您给的机会,阿檀他才有机会进入书院。阿檀就是我弟弟。” “一直没得机会跟您正式道谢来着。” 上官鸿勉强笑了笑,移开视线:“他好好读书,便胜过千万句谢。” 其实,他也不好说出口原因。 当初之所以会选择送入学名额,不过是跟弟子赵山长置口气。更因为听说姜映梨的夫君在备考云麓书院,存着报恩的心态送出的。 也算是一举两得。 现在见姜映梨这般郑重其事的致谢,他反而有些心虚。 第二百零一章 这柳城是咱们的福天宝洞! 上官夫人被赵山长扶到外间,喉间干痒,她以帕子捂住嘴,压抑着咳嗽了半晌。 赵山长给她拍背顺气,又倒了杯温茶来,担心不已:“师母,您喝水缓缓。” 上官夫人抖着手,接过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落喉间,勉强止住了咳嗽:“我无碍。” “师母,您风寒入体,该好生休息的。老师还是交给我照顾!”赵山长眉眼间都是忧虑。 上官夫人摇头,“自从霏儿去世,我不看着他点,心里就不踏实。” 听到提起小师妹,赵山长不禁闭了嘴,垂眸道,“霏儿应当也不希望见到您这般不顾自身,您也得多多保重自己。” 上官夫人觑着他,“你可在生你老师的气?他如今年岁大了,脾性越发像是孩子,骂起人来也没个分寸。你已然是一院之长,他实是不该落你的面子的。” “没有。我怎生能生老师的气!老师一日为师,便如我亲父。”赵山长神色一凌,立刻板正脸。 他虽然顽固刻板,但拜入上官鸿名下多年,自是懂天地君亲师的道理。 上官夫人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知你跟平阳公府的关系,你夹在中间不容易。” “但你也知晓,你老师他自辞官后,身体日益渐弱,实是没有精力再去收徒育人。他既远离了官场,你便也不该再拖他入那漩涡了,且让他过两日清静日子吧!” 上官夫人的轻声细语,犹如一个耳掴子甩在赵山长脸上,眼前浮现出老师虚弱倒下的模样,赵山长脸上满是愧疚,他垂头,“……是我太自以为是。” “我原本想着霏儿师妹……那凌降曜虽有些小毛病,但平阳公府甚是护短,在朝廷里也颇有能耐。便想若是老师与其亲近,以后那人若给您和老师的添堵之时,也能维护一二……” 他话语一顿,拱手道,“我这便去跟我妹妹说清楚,回拒了世子。” 上官夫人松了口气。 这时,他们就听到门口的响动,是诊断已经结束了。两人顾不得再说话,纷纷围了上来。 “胡大夫,我老师如何了?可严重?”赵山长焦灼地追问道。 胡掌柜摆手,“已经无碍。只是,你们以后得多注意些病人的情绪,这消渴症患者乃是阴虚燥热体质,最忌讳心绪浮动太过,否则极易引起危险。” 赵山长闻言,板正的脸上满是羞愧,“是我之过。我等会便去给老师负荆请罪!劳烦大夫多费心救助老师,赵某感激不尽。” 说完,他朝着胡掌柜深深地作揖。 胡掌柜见德高望重的赵山长跟自己行大礼,吓得连忙伸手扶住他,冷汗涟涟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山长。你放心,尊师并没有大碍,我已然写了新的方子和注意事项,你们且看看。” 说着,他就把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张送到赵山长跟前。 这是姜映梨口述,他写的嘱咐事项。 上官夫人郑重地接过纸。 随后,跟在后头的姜映梨注意到上官夫人灰败的脸色,她蹙了蹙眉头,问道,“夫人最近可是时常夜半咳嗽,且胸闷气短?” 上官夫人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确实。前些日子风邪入体了,吃了两贴药,还不曾大好。” “我给夫人看看如何?”胡掌柜想起上官鸿的嘱咐,主动提议道。 这种内科风寒,他还是能治好,费不着让姜映梨出面。 “劳烦大夫了。”上官夫人本想去看望夫君,但赵山长让她留下看诊,自己则是先前往探望。 等看诊结束后,胡掌柜又给开了些舒气化痰的药,见姜映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不禁有些忐忑,“怎么了?莫非是我开错了药?” 他本来对看这些小毛病是手到擒来,但姜映梨医术太过高明,有时候就让他不大自信起来。 姜映梨摇了摇头,“……没事,希望是我多想了。” 而上官鸿见了赵山长,两师徒聊了片刻后,赵山长便出去打发了凌降曜等人。 今日情景,凌降曜也不好多留,见上官鸿无大碍,便起身弹了弹衣角,慵懒道,“那等上官先生好转后,我再来拜访。” 赵山长本要再严词拒绝的,但凌降曜不知是也懂他的心思还是如何,动作快速地离开,加上在场还有其他人在,他不好当众抹他面子,便打算下回私下见了再言说清楚。 他心中已有腹稿,也有如何解决这局面的万全之策了。 他冷淡颔首。 凌降曜离开前,不由又回望了一眼沈隽意,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沈隽意话少人闷,旁边的姜青檀倒是话贼多,说话间还喜欢手舞足蹈,因此还撞翻了下人送来的茶点。 甚是聒噪。 凌降曜无可无不可地朝两人点头,也懒得看高兴冲他招手的姜青檀,抿唇大跨步离开。 赵夫人朝赵山长福了福身,这才慢条斯理地跟上他的步伐。 凌降曜走到门口,突然脚步一顿,扭头迟疑道,“婶娘可觉得那沈公子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沈隽意天人之姿,按理说他该见之心喜的。 可方才待得愈久,他心中那股不安之感就越发浓郁,甚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快的告辞。 而他的直觉向来准确,这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赵夫人闻言,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轻轻问道,“……哦?你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没有印象。”凌降曜捏着下巴想了想,“应当是京都?也不对,他这般风姿之人,在京都如何会被埋没……” 赵夫人见他冥思苦想,神情越发古怪,她抬手别过被寒风吹到脸颊的青丝,话语轻忽缥缈。 “那便慢慢想。” 凌降曜眯眼,“婶娘今日心情似乎不佳?” 刚才在厅内,赵夫人出乎意料的沉默,这不符合她往日的性情。 赵夫人朝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不,恰恰相反。我感觉很畅快,从所未有的开怀。这趟柳城之旅,当真是值得。” 顿了顿,她话语一转,饱含深意道,“连你多年沉疴都有所好转,黎衡也因祸转福,可见这柳城是咱们的福天宝洞。” 第二百零二章 拜师 因着打完胰岛素后,为避免发生低血糖,应当是立刻要进食的。 赶走了令人心烦的凌降曜,临近午时,上官鸿心情大好,便要把姜映梨等人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沈隽意本想拒绝,倒是胡掌柜不知想到什么,冲姜映梨使了个眼色,笑呵呵地应下了。 赵山长不放心,哪怕面对着老师的冷脸,他也厚着脸皮没离开。 午饭是清蒸鲈鱼,蒜蓉菜薹,素烧芋头,火腿豆腐羹,以及一份羊肉冬瓜汤。 上官夫人不好意思道,“近来家里因着相公的缘故,吃的都比较清淡,临时也没顾上备菜,只能将就着吃一吃了。” 胡掌柜连忙摆手道:“夫人客气了,这已经很丰盛了。” 姜映梨几人也颔首。 这饭菜看着简单,其中费的心思可不少,光是这火腿豆腐羹,都是用上好的火腿煨了一个时辰的汤来做的。 待得吃完饭,喝的茶是上好的黄山毛尖,期间上官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沈隽意,“你便是姜姑娘的相公?” 他当初送给姜映梨的书院入学通知书,开始的目标便是沈隽意。却不曾想,他竟然自己考上了。 后面更是因为管家好心办坏事,给姜映梨惹了不少麻烦。 饶是厚脸皮如上官鸿也颇为过意不去。 沈隽意不卑不吭,拱手应是:“晚辈沈隽意。” 闻言,上官鸿骤然反应过来,他蓦地坐直了身体,“前阵子那篇《望连山余雪》是你所写?” 这回连赵山长也抬眼望来,“你便是薛廉口中身残志坚,历霜欲绝的沈隽意?” 薛廉乃是教导沈隽意的夫子,脾气直爽,很是崇拜上官鸿,往日里也很是爱过来请教。 前阵子月考,沈隽意的文章落笔生云烟,瑰丽绮艳,他甚是喜欢,当时刚好碰见上官鸿和赵山长,他还拿给两人瞧了瞧,更是把沈隽意夸了一遍又一遍。 沈隽意愣住,这形容……令他迟疑着,不知是不是该颔首。 姜映梨眨了眨眼,替他回答道,“沈隽意的腿没断,只是没治好,算不得身残志坚。” 不过历霜欲绝倒是夸得挺好。 “没断更好。”上官鸿脸上浮起笑容,他捏着胡须,转向沈隽意,上下打量着他,开始考较他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沈隽意不解其意,垂着眸子,认认真真地答了。 姜映梨和胡掌柜听不大懂,却也知道上官鸿很是厉害,他愿意指点一二,也是个极不错的体验,便也没有提出告辞,而是在旁边喝茶听着。 等到考察一番后,上官鸿满意地颔首,“基础很是扎实,想法不落窠臼,但策论得加强。不过,你对朝局陌生,也不出奇。” 随后,他看向赵山长,嗤笑道,“这不比你收的那个学生差。” 赵山长恭敬道,“是。老师既也认可,我刚好打算再收一名学生,不若让他跟敛舟一道同窗,今后入了朝堂,也可相互扶持。” 他此番因着凌降曜,惹得老师发病,如今便想描补一二,以此让老师欢欣。 姜映梨闻言,惊讶地看向赵山长。 她没想到莫敛舟时运如此好,竟入了云麓书院山长的名下当学生! 沈隽意听到莫敛舟的名字,条件反射看向姜映梨,见她果然反应剧烈,他不禁抿了抿唇,刚要起身拒绝。 上官鸿却骤然拍着桌案,瞪着赵山长,“谁让你收他的。他天赋好,就差个才华横溢的师长领入门。你莫非以为你能比得上我?” 赵山长愕然,“老师的意思是……” “没错。我要收他当小徒弟。”上官鸿抬起头,宣布道。 若是他不收个人,凌降曜定然不会死心。 但他又不能随意找个人,那样他自己心里这关也过不去,沈隽意不但有天赋,姜映梨更对他有救命之恩,这送上门来的好苗子,真是上天助他! 赵山长踟蹰,“可是老师您的身体……” “你咒我早死啊?”上官鸿横眉倒竖。 “当然不是,学生不敢。”赵山长是如何说都不对,他硬着头皮道,“学生只是担心您……” “哼哼,你们几个少气我一些,我就能更长寿了。”上官鸿懒得搭理他,朝着沈隽意招手,“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沈隽意怔然,胡掌柜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拍了拍姜映梨的胳膊,挤眉弄眼,示意她赶紧让沈隽意应下。 这可是上官大人啊! 姜映梨瞬间脱口而出:“他当然愿意的。沈隽意,你还不快给你老师行礼!” 虽然不知道上官鸿正经的身份,但他不仅教出了云麓书院山长,连平阳公府的世子都对他趋之若鹜,就凭借这点,拜师绝对不亏! 这四舍五入,就是跟清北校长当师兄弟了! 虽然可能这点用处不大,但这更说明上官鸿厉害,那能教的东西自然就多了。 名师直系辅导,谁能不爱呢? 姜映梨跑过去拉起沈隽意,兴奋地催促着。 沈隽意回过神,觑见姜映梨这副欢喜的模样,他薄唇微抿,俯身拱手,“……学生见过老师。” 姜映梨笑眯眯道,“都说拜师六礼。今日太过仓促,您放心,我们知道规矩,下次肯定给补上的!沈隽意今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上官鸿本来并不想要,他知道沈家条件不大好,可看着姜映梨这副为夫君欢喜的模样,便想起自家妻子替自己频繁操心,刹那间心口一软,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等到喝了敬茶,上官鸿给沈隽意送了套珍贵的策论,然后指着赵山长道,“他是你古板的大师兄,要是有事,我不在你便与他说。至于你那二师兄,那就是个做什么都不成的,不用搭理他。” 只是陪同出个诊,高不可攀的尊敬山长便变成自己的同门大师兄。 世事无常,沈隽意很是无语。 他面无表情作揖:“大师兄。” 赵山长面无表情回应:“……嗯。”顿了顿,他补充了句,“拜入老师门下,需得戒骄戒躁,潜心学习。争取明年下场,考个好功名。” “老师当年二十岁便三元及第,乃是正经状元出身,更是官至四品内阁大学士,若非身体有恙,定能更进一步。你断不可坠了老师的威名!” 第二百零三章 迁怒 回程时,胡掌柜瞧着比沈隽意还激动。 他对姜映梨道,“哎哟喂,我早知道这上官大人身份尊贵,却不曾料到,他竟然是状元郎,还是个四品大官。我早看出沈相公不是池中之物,今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姑娘,你这好福气啊!” 姜映梨也挺为沈隽意高兴的。 不管如何,有个名师辅导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君不见,现代多少鸡娃的家长卷生卷死,都想找个名师嘛! 姜青檀虽然只是陪跑,却也很为沈隽意开心。 当时上官鸿也考察过他几个问题,奈何他基础实在是差,抓耳挠腮半日,都不曾答出来。 最后上官鸿便也放弃再多问了。 本来他也没打算多收徒弟的,只是惜才才会选沈隽意。 “是啊,姐夫。山长还收了莫敛舟那混账当学生,那今后莫敛舟不还得喊姐夫你一声师叔吗?太好了!”姜青檀想到能压莫敛舟一头就偷笑,他抬起下巴,雄赳赳道,“还有姜青榕那讨厌鬼。” “他上回还偷偷嘲讽姐夫,说他也要被山长收为学生了,还笑话姐夫一辈子都考不到功名。这下,他要是知道,不得气死了去!” 姜映梨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上官大人不是爱张扬的人,阿檀,你也少跟姜青榕他们宣扬,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比起人尽皆知,惹来妒忌,姜映梨更喜欢低调。 胡掌柜也附和:“没错。我们这医馆做生意也是如此,闷声才能发财,不然少不得有人红眼。这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哪!” 姜青檀缩了缩脖子,“我,我知道了。”他看向沈隽意,眨眼奇怪道问道,“姐夫,你不欢喜吗?” 沈隽意的脸上并没有喜色,自从离开上官府,他都一直垂眸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翻看手里的策论。 这样的喜事,换成一般人,岂不是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 沈隽意翻书的手一顿,抬眸看了眼姜映梨,沉声回道:“……嗯,欢喜。” 虽然话是这般说,但在场众人,都看出情绪不佳。 胡掌柜觑向姜映梨,眼神询问:你相公怎么回事? 姜映梨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沈隽意他经常不高兴。 因着沈隽意兴致不高,众人也不好再就这个话题多言,便转开话题聊起了旁的。 …… 而此时,上官府。 赵山长恭敬地扶着上官鸿回房休息,屋内的地龙烧得红火,空气里都是燥热的,他略略打开了一些窗户,转身道,“老师,您便是不愿意再想拒绝凌降曜,也不该随便收个这样的一个弟子。” “哪样?”上官鸿挑眉冷笑,“虽然才短短几句话,你也该看出来,他不卑不吭,天赋卓绝,自有风骨。不过是差在出身,这才在朝局策论上有些欠缺,假以时日,比之你而过犹不及。” “还是说,就你能收农家子,我便不成了?”他不耐烦道,“从前我只道你古板,好歹公正。而今,倒是发现你跟黎衡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徇私又护短。” 赵山长被骂得脸色涨红,“老师,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凌降曜天资聪颖,他想入您门下,您尚且拒绝。如今您贸贸然收这么个弟子,岂不是得罪了他?” “若非是你们两个畜生,何至于招惹来这么个烫手山芋?”上官鸿闻言,愈发恼怒,劈头盖脸骂道,“还是说,老子一大把年纪了,活该摧眉折腰事权贵了!” “不,不是……”赵山长抹了把脸上唾沫星子,“我是怕凌降曜会迁怒他……” “怕怕怕!你这些年是只长了年纪,没长脑子吗?”上官鸿恼道,“你个云麓书院的山长怎么当的?” “我告诉你,今后沈隽意就是你的亲亲小师弟。但凡他有个万一,你便也不用当我的弟子了,自请自裁去!滚滚滚,我早晚被你们这些畜生气死了去!” “我的头哟!”他捂着头,倒回床上呻吟。 赵山长不敢再留,生怕把老师气出个好歹,只能连连告罪,退了出去。 合上门,赵山长严肃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忧愁。 老师任性,他却得给堂妹那边一个交代的! …… 很快,凌降曜就从赵夫人的口中得知,上官鸿已经收了新弟子,今后没有功夫再指点他了,让他不必再过去。 就是凌降曜命人送去的一箱贵重药材,也被一并退了回来。 这般划清界限的行为,令凌降曜的脸色冷到了极致。 凌昭昭气愤地跺脚,“我哥哥前前后后送了多少好东西给他,这天寒地冻的没少去给他请安。他倒是好,说收弟子就收弟子,把我哥哥的脸面往哪里搁?” “婶子,你且说说,到底是谁那么大脸,能越过我哥哥去。莫非他的身份比哥哥还尊贵?” “倒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这人,阿曜也是认识的。”赵夫人轻轻道,“就是咱们上回见到的那位沈隽意沈公子。” “怎会是他?”凌降曜眸色一沉。 “听说,上官伯父留了他们饭,饭后考较了他一番功课,觉得甚是有眼缘,便干脆收为徒。”赵夫人叹道,“或许,这便机缘巧合了!是阿曜你跟上官伯父不合缘。” 凌降曜咬牙忍气。 呵,什么合缘不合缘! 该死的狡诈老贼头! 竟敢如此羞辱于他! 他今生还不曾这般被人奚落过脸面! 果然,昨日他的直觉就不是作假的,他跟沈隽意的确是不对盘。 “他此举,不过是不想收我。” 赵夫人状似不经意道,“我哥哥也觉得可惜。不过,阿曜你要是真想考取功名,不若拜入我哥哥名下,其实也是一样的。他定然会好生教导你的!” 这哪里能一样?凌降曜捏紧拳头。 赵山长哪里比得上上官鸿! 第二百零四章 着恼 凌赵氏此言无吝于火上浇油。 凌降曜垂眸,眼底尽是冷意。 他两如何一样?一个师,一个徒。 更何况,上官鸿之名望,哪里是个云麓书院的山长能够比拟的。 但赵山长是凌赵氏的亲堂兄,两人关系向来极好,他也不好在此时驳斥赵夫人的面子,只能忍下起气,冷冷道,“多谢二婶和赵山长好意,我这会子身体有些不舒服,且容我缓缓。” 红螺适时地道,“药刚煎好了,世子今日该吃药了。” 凌昭昭还有些不忿,再要与凌降曜说话,却被凌赵氏拉住,硬是给拽了出去。 “我们先走,阿曜你好好养身子。待得好转了,咱们再说此事。” 眼看着她们离开,凌降曜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狠狠把桌案上的东西扫落一地,脸色阴鸷难看至极,他咬牙切齿,“上官鸿!老不死的东西,竟敢这般与我作对!” 若是上官鸿寻的是个世家名门,聪颖过人的弟子,凌降曜便也忍了。 可这沈隽意,出身农门,腿脚不便,除却一张俊脸,既不长袖善舞,又不见卓绝天赋,不然何至以年近弱冠,还不曾有功名伴身。 但饶是如此,上官鸿宁愿收下沈隽意,也不肯要他! 这已然完全不是搪塞,而是纯粹地看不起了! “我好好儿地给他几分好脸,他却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这般给我难堪!当真是好样儿的!”凌降曜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他狠狠一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红螺被吓了一大跳,砚台被扫飞撞到了她,弄脏了她的裙摆。 她顾不上衣裳,小跑着到凌降曜身边,紧张地捧起他的手,果然见其一片红肿。 “来人,快拿消肿的药来!” 她心疼道,“世子便是要生气,也合该拿旁人出气才是,怎生能伤害自己的金尊玉体。若是叫夫人知道,又该担心了!” 顿了顿,见凌降曜面色依旧冰冷,她低声道,“世子莫气。那上官鸿大人咱们眼下动不得,但是那位沈公子,总是有办法的。届时,给上官大人一个警告,也叫他不能再小瞧了咱们平阳公府。” 凌降曜神色古怪的望了她一眼。 “世子?”红螺有些忐忑不安。 “你可知那沈隽意是谁?” “红螺愿闻其详。” 凌降曜抿唇,只说了一句:“他乃是姜映梨的相公。” 红螺一愣,瞬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现在还没寻到能完全复刻出药的药师大夫,哪怕多大夫都做不成的救命之药,此刻的制作办法全然掌握在姜映梨手里了。 这就捏住了凌降曜的命脉。 红螺也不敢拿凌降曜的命开玩笑! 凌降曜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胸疼和背心发紧的情况不曾出现。 这样轻松快活,健康平和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令他迷恋。 可姜映梨不好掌控,也是很棘手之事。 若是今日姜映梨入他麾下,沈隽意便也算是他半个自己人,兴许凌降曜哪怕觉得是上官鸿的羞辱,也不会有这般生气。 凌降曜喃喃道:“……你说,这姜映梨当真如何爱她相公吗?原先她之未婚夫,是叫做莫敛舟吧?” 红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迟疑着提醒道,“莫公子而今是姜青柚的未婚夫。” 凌降曜嗤笑了一声,“这莫敛舟周旋于她们姜氏姐妹之间,弃了妹妹选姐姐,倒也是能人。但为何只有男子能选美丽女子为妻妾,而姑娘却不能选自己所想要之人呢?” “姜映梨既有本事傍身,自也该有资格去挑选更好的人。沈隽意样貌再好,不过是个跛足,如何配得上她?” 凌降曜想得很好,若是姜映梨跟沈隽意和离,嫁给他安排之人,那么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人。 届时,他腾出手来,收拾沈隽意,杀鸡儆猴给上官鸿看,刺激刺激那个身体不佳的贼老头,才是真痛快! 红螺想起姜映梨那副能止小儿夜啼的尊荣,一时更缄默了。 虽然姜青柚已然是俏丽佳人,搜集来的消息也说姜映梨从前很是漂亮妩媚,引得村里无数少年郎尽折腰。 可对于在京都见过大世面的她们而言,并不觉得姜映梨能如何倾国倾城,故而这话红螺真的不知如何接话。 但有一点红螺很清楚,那就是——凌降曜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而这边,凌昭昭不甘不愿地被凌赵氏拉着离开,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声,她一怔,便要转身回去,被凌赵氏拽住。 “婶娘,哥哥他……” “阿曜性子高傲,他才被驳了面子,咱们在场,他不好发作,才借着吃药打发咱们。” “我知你跟阿曜兄妹情深,但这会子你闯进去,岂不是令他更难受?”凌赵氏觑了眼屋内,愈发温柔地劝道,“乖,昭昭,且让你哥哥静一静。” 凌昭昭蹙眉,担忧地又回身望了望,犹豫道,“……那,那好吧!我晚些再来看看哥哥。” 她担心的是凌降曜的身体才有起色,若是再气出个好歹来就糟糕了! 想到此,她忍不住恨恨地跺脚道,“都怪上官鸿那个死老头,他既不愿意收哥哥,缘何还逗得哥哥团团转,既给他哥哥希望,如今又收旁人来折辱哥哥,真真是岂有此理!” 她选择性遗忘是凌降曜非要拜入上官鸿名下,哪怕对方再三推拒,却依旧三顾茅庐坚持。 “若是叫我知道是哪个敢抢在哥哥跟前……”凌昭昭话语一顿,突然,她眼眸一亮,“婶娘,您知道哪人是谁对不?” “都要过年了,你掺和这些令着恼的事做什么?你开开心心地准备跟我回京才是。”凌赵氏不愿她牵扯其中,便劝了一句。 “好二婶,您就告诉我吧!我定要给哥哥出口气不可!”凌昭昭撒娇地巴住凌赵氏的胳膊摇晃,“二婶,您快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非要给他个今生难忘的教训!” 凌赵氏扭头对上凌昭昭那双清亮明澈,与某人如出一辙的眸子,神色有瞬间的恍惚。 半晌,她回神,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你真想知道?” 第二百零五章 谁乐意 姜映梨几人回到村时,已然是临近下午。 天色黑沉沉得厉害,寒风刺骨。 李玉珠正在扫院里积雪,就听到姜青檀开朗快活的嗓音,“伯母,这天冷路滑,仔细摔跤,我刚好坐马车坐得身体僵硬,快把扫帚给我,我刚好扫雪来松快松快!” 说着,扯下书袋就要来抢李玉珠手里大扫帚。 李玉珠见到几人回来,心中一喜,“你们回来了!太好了,我还道明日就是腊八了,不会就我们两个老婆子过吧!哎呀,阿檀,你且歇歇,这雪都扫干净了。” “你那小兄弟狗蛋,甚是勤快。怕我们两个老的扫不动雪,每日早上天才亮,就来门口打理了。前头还给送了二十多捆柴火来,把柴房都得堆得满满当当了。” “我给他钱也不肯要,叫他吃饭也不肯,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他才好!”李玉珠感慨道。 姜青檀愣了愣,挠挠头,笑眯眯道,“没事,伯母,狗蛋跟我不分彼此,他力气大,且叫他去做,不用那么客气的。再说了,有他帮着照应,姐夫姐姐也能放心。” 姜映梨知道狗蛋是为了报恩自己救他腿的恩情,她望着满实满载的柴房,眼前仿佛出现了瘦弱的狗蛋在满是积雪的山上砍柴捆柴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是啊。晚些我们再想法子谢谢狗蛋,现在先进屋吧,外头恁冷了些!” “是了,快进屋。屋里烧了火盆子,暖和得很,我去给你们弄点热茶暖暖身子。”李玉珠拍掉身上的雪花,匆匆往厨房去了。 几人刚进屋,就瞧见里屋围着火盆缝被面的宁老太太和廖婶子。 宁老太太在给廖婶子指点着针法绣花,廖婶子正叫苦不迭,觑见他们的身影,不禁眼前一亮,“阿隽你们放假了啊。这敢情好,你娘她们每日念叨着你们呢,快过来烤火暖和暖和。” 沈隽意拱了拱手,先行回屋换衣送书袋了。 姜青檀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也紧随其后。 只有姜映梨搓着冷成冰快的手上前来,“廖婶娘也在啊,廖叔他们打猎归来了吗?” “前头有人送了一波猎物回来。后来听说他们蹲到了些大野猪,得再花些日子,这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波了,这两日也该回来了。不然,这大雪就得封山了!” 说到这,廖婶子忍不住长吁短叹,“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夜里也睡不好。这虽然入山能寻到猎物是好事,但山里凶险,雪天里没吃没喝的,猎物也比其他时候凶狠,我就怕他们出事……” “既入了山,自当有觉悟了,你若是实是担心,就去祈求下菩萨庇护,说这些丧气话做甚。” 宁老太太拍了拍被面,板着脸道,“干活。这里绣得不够精湛,拆了重新来!” 廖婶子瞬间没了悲春伤秋的心情,巴巴道:“老大姐,我这手都绣麻了,让我歇歇吧!再说了,不过是个被面,盖着暖和就够了,何至于要绣得这般好。” 宁老太太斜睨过来。 廖婶子哑声,低着头道:“我绣,我这就拆了重绣。” 姜映梨探头望了望,赞道:“这牡丹绣得很是精美绝伦,廖婶娘真是心灵手巧啊!” 宁老太太凝眉,痛心疾首道:“我原先只道你不识字,也不擅女红,却原来你连品味都不曾有。这花框架呆板,毫无灵气,你如何能眼也不眨地说出心灵手巧二字?” 姜映梨:“……呃,只是被面而已,夜里盖盖即可。又非是艺术品,倒不至于……” 对上宁老太太倒竖的横眉,她余下的话皆吞回腹中,朝着廖婶子投去同情的目光,“……您高兴就好。” 龟毛的老太太! 廖婶子苦涩一笑。 她倒不是觉得宁老太太挑剔,相反,她还挺喜欢这老姐姐的。 宁老太太虽然话不多,但她知道的东西很多。譬如这女红,她往日里只会简单的缝补,可宁老太太不但会描画筹,还会各种针法,还教了她如何劈丝。 就是李玉珠都对其技艺很是叹服。 不过,想起宁老太太的富贵出身,倒也不出奇。 姜映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这天光也不亮了,不如今日就绣到这算了吧!您若是想教廖婶子女红,不若改日单独开班,我已经买了冬衣的新料子。今夜先叫我们盖上新被褥如何?” 宁老太太不悦,“谁乐意教人女红!” 她只是看不过眼廖婶子那丢人的粗浅针脚。 “罢了,先到此为止吧!” 廖婶子如蒙大赦,当即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下次我再来帮忙!” 她不过是来帮忙搭把手,被摁着学了半日的女红,现在实是头昏脑涨得紧。 眼看廖婶子兴高采烈地离开,姜映梨扭头望向老太太。 宁老太太翻看着被面,如何看都不满意,嘟囔道,“我不要盖这床。” “行行行,我来盖!”姜映梨对被面绣花不感兴趣。 以往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实验室连轴转,忙得飞起,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盖的被子是黑是白都不知道,只要舒服暖和就好。 宁老太太睨着她:“遇到高兴的事了?” “您怎么发现的?”姜映梨惊讶,摸了摸嘴角,“我没笑啊!” “眼里的笑都满溢出来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宁老太太冷哼,“说吧。” 姜映梨也没想着瞒她,凑过去低声道,“沈隽意被个名师看中了,今后能得重点培养了。” “名师?”宁老太太莫名,像是想到什么,她问:“赵恒渊?” “赵恒渊是谁?” “既不是他,那你们大概是叫人给骗了。”宁老太太一脸严肃地道,“对方要人还是要钱?要人便罢了,钱就算了,家里已够穷了。” “您何时变得这般爱钱了。”姜映梨一言难尽。 “不是配合你吗?” 姜映梨扶额,不愿跟她继续讲相声,“是上官鸿啦!据说他从前是四品大官,本事大得很呢!” 第二百零六章 腊八节 “上官鸿?”宁老太太怔愣了下。 姜映梨见她疑惑,就将赵山长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番,主要展现出上官鸿之学问渊博,地位超然。 “听着这上官鸿能耐很是了得,不过作为老师可不能只看这点,还得看是否擅教导。他……”宁老太太摆摆手,表情有些复杂,转开话题:“罢了。我瞧着沈小子并不见喜色,怎么,被刁难了?” “没有。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心情跌宕起伏得很。”姜映梨亦是满脸疑惑。 若非沈隽意是男子,她都怀疑他是否每月也有一遭。 “没事多关心关心你相公,比你高兴这劳什子名师重要。”宁老太太淡淡道,“我听说前阵子李家姑娘去城里折腾了,结果如何了?” “被沈隽意姥姥带回去了。”姜映梨恍然,“您莫非是觉得沈隽意是为此生气?他不欲纳妾的。便是他真要纳,其实我是建议等高中之后再说,此时别耽搁学业。” 虽然这番话说出来心情怪怪的,但确实是姜映梨肺腑之言。 闻言,宁老太太转眸上下打量着表情真诚的姜映梨,神色古怪。 姜映梨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您这样看我作甚?” 此时,恰好沈隽意收拾妥当,从屋内出来,宁老太太对上他的视线,叹了口气,“碰上个木头,恁辛苦了些。” 沈隽意颇有同感地颔首。 姜映梨:“……?” “喂喂喂,我还在呢!当面说我什么坏话啦。” 宁老太太怜爱地扭头望着她,“偶尔得空也可看看话本子!” 学学书上的风花雪月吧! 姜映梨:“……” 是她不想看小说吗? 关键不识字啊! 她感觉到了歧视。 不行,不能耽搁认字了! 晚间,吃过晚饭,姜映梨抱着从姜青檀买来的一叠纸,就要送去宁老太太的房间,结果才出门,就撞见了沈隽意。 他觑见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好奇:“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宁老姨的东西。”姜映梨搪塞道,“今日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说完,她越过沈隽意,就快步进了宁老太太的房间。 沈隽意轻轻蹙了蹙眉头。 宁老太太正躺在床上,慢条斯理翻看手里的玉佩,见她进来,动作一顿,“给我送点心吗?” 姜映梨:“……您怎么总惦记着吃吃喝喝。喏,您先前要的笔墨纸我都买来了,咱们赶紧把认字大业提上日程吧!” 宁老太太觑着光秃秃的纸,手冷得不乐意动,她瘪嘴道,“怎生都白纸?你让你相公去默写三字经,他年轻人火气旺,定然不会手僵。” “……他睡着了。” “我刚还听到他在外头说话。” “现在睡了。” 宁老太太眯起眼,睨着她,明白她是不愿让沈隽意知道她不识字的事儿,她也没多言,转口道:“找你弟弟来。默写能加强他的印象,便是他不记得,我也可给他口述。” 反正,能找旁人代替干活的,她是绝不愿冷天还自己出手。 姜映梨:“……行吧!” 姜映梨出去找了姜青檀,说明缘由后,姜青檀自然没有不愿意的,立刻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 宁老太太觑着他的字,表情一言难尽,“狗刨出来都比你工整。你这如何好意思去下场考试?考官看你的字第一眼,就该先判个丁等了。” 姜青檀倒不生气,尴尬地挠头道,“姐夫也让我临摹字帖来着。” 他本来不愿看姜映梨单独劳累,也想抄书赚钱,但他这手字实是拿不出手,央求了沈隽意帮他。 沈隽意给他送了本字帖,他学业落后,只能忙着费心学习补课,连大黑豚都没顾上照看,故而临摹字的时间真不多。 宁老太太:“字如其人,好好练。现在,快点默,争取今晚出一半来!” 姜青檀含泪:“是。” 默写到子时,姜青檀勉强写了四百字,脑子已然如灌了浆糊,手更是直抖,字也如原来的狗刨式变成了鸡爪模样。 宁老太太颇为嫌弃,她摆手道,“罢了罢了,先放下,也够用了。余下的明日再说,都赶紧回房,别耽搁我睡觉了!” 姜青檀如蒙大赦,急忙放下笔,推搡着姜映梨起身回房。 沈隽意在房内翻着策论,听着外头窸窣的响动,是姜青檀和姜映梨的说话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对面房间内。 修葺扩建房子后,家里基本每人都有一间房,加上李家送来的棉花数量足够,便多弹了两床棉花被。 而李玉珠虽然不排斥两人同房,也盼着家里早日添丁,但沈隽意的腿脚还不曾好利索,就也支持沈隽意和姜映梨分房睡。 沈隽意微微抿起唇角,垂着眼帘。 在柳城时,两人同床共枕数日,如今房内只得他一人,不禁觉得空气都多了几分冰冷。 翌日是腊月初八,腊八节。 李玉珠昨夜早早浸泡好了豆子,早早起来就开始熬七宝五味粥,里面放了小米,红枣,莲子,赤豆,花生,桂圆,薏米,籼米等足足八种料,味道很是丰富。 姜映梨昨夜睡得迟,是被食物的芬芳气息唤醒的。 她摸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穿好衣服,吸拉着鞋出门,就看厨房已然是炊烟袅袅。 沈隽意穿着便服,坐在灶台前边看书边烧火,火光映照着他线条流畅的俊脸,愣是映衬着厨房很是高级的模样。 姜映梨愣了愣:“早。” 沈隽意抬头看过来,淡淡地颔首:“早。” 李玉珠正忙得不可开交,闻言笑道,“阿梨醒了?快去洗漱。趁着天没下雪,等会跟阿隽把七宝五味粥赶紧送去给周围邻居们尝尝。” 姜映梨眨眨眼,颔首应了声。 等她洗漱完回来,沈隽意已经提着食盒在门口等着她了。 她快步走过去,“我来提着吧!” 外面都是积雪,她怕沈隽意提着食盒摔跤,最后把粥都撒了。 虽然天气寒冷,路上却碰见不少村人,个个都篮子或者食盒在互送腊八粥,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第二百零七章 七宝五味粥 有些村人见到他们都避让开了,但也有些和善的会远远打声招呼就走开。 沈隽意一一回应了。 姜映梨提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先是去了关系较为亲近的廖婶子家送粥。 廖婶子面色瞧着不大好,眼下都是青黑,见着是他们两个,勉强挤出笑容道,“你家今年腊八粥熬得很是早啊!虎妞,还不开谢谢你沈家哥哥和嫂子。” 虎妞接过一碗腊八粥,见得料很是满满当当,她欢喜得眼睛都瞪圆了,连连道了谢,就喜滋滋地端着进了屋。 姜映梨见廖婶子脸色不对,问道,“婶子是没睡好吗?” 廖婶子摸了摸脸,心有余悸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家那口子叫大虫追着掉下了山崖,吓得我一晚上都睡不着。这都腊八了,他们还不见回来,我这心里实是着急得很!” 姜映梨也有过做噩梦的经历,且个个都跟沈隽意有关。 闻言,她宽慰道,“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婶子莫要往心里去。今日过节,就该高高兴兴的才好,说不定下午廖叔就满载而归了呢!” “希望如此。我也不求他猎什么多厉害的猎物,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廖婶子说了两句,又道,“哎呀,瞧我这脑子,外头冷,进屋坐会儿不?” “多谢婶子好意。我们还有其他几家的粥未曾送完,下次吧!”沈隽意婉拒。 随后,两人又给附近几家都送了粥,直到轮到最后一家时,沈隽意的脚步一顿,神色似乎很是排斥。 姜映梨:“怎么了?” 沈隽意抿唇:“无事。” 说完,他便大跨步地敲了敲院门。 开门的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妇人,瞧着三十来岁的年纪,以梅花银簪挽起发髻,耳朵上还挂着两个银耳坠,穿着崭新鲜亮的衣裳,虽然五官长得不甚出挑,但打扮之下,却添了几分容色。 姜映梨难得在村里看到这般年纪,还新潮会打扮的妇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对方看到沈隽意,脸上浮现了几分惊讶,然后蹭蹭蹭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勉强扯出一抹笑。 “哎呦,我当时谁啊,原来是阿隽啊!怎么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是贼呢!哎呀,瞧我这嘴,尽说这些不中听的。阿隽,你别在意,你是知道婶子没坏心的,就是嘴快心直了些。” 沈隽意脸上不见异样,低声道,“二婶,我来给你们送腊八粥。” 说完,他接过姜映梨手里的粥碗,送到沈二婶跟前。 沈二婶愣了愣,硬着头皮接过粥,目光落在姜映梨身上,眼眸一亮,“哎呀,这不是姜家阿梨吗?从前我就说你们是郎才女貌,但那会子,你们一个心里惦记着莫敛舟,一个定了阿梨的姐姐姜青柚。” “不曾想,这造化弄人啊,如今兜兜转转竟然成了。看你们相处得这般融洽,我这做婶子的也为你们高兴。”顿了顿,她又道,“阿隽,我听说你考入了云麓书院啊。这可是稀罕事!” “看来,这回你爹坟头是真冒青烟了,可别忘了去祭拜一番啊!” “嗯。婶子,我们还有人家要走,不打扰了,告辞。”沈隽意面不改色地说完,就示意姜映梨离开。 两人才转身,身后的门就砰然关上了。 姜映梨:“……” “你这二婶挺有意思的! ” 刚才那字字句句,几乎都在两人雷区蹦跶。 沈隽意不置可否:“回去吧!” 若非他娘坚持,又是亲眷,沈隽意其实也不乐意走这趟的。 沈二婶刚关上门,就听到里屋传来疑问,“是谁来了啊?” “没人。”沈二婶觑了眼手里材料丰富的腊八粥,忍痛倒在了旁边的鸡槽里,嘟囔道:“一大早撞见两个瘟神,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想起姜映梨猪腰丑脸,她不禁想笑。 李玉珠当初嫁给沈隽意的父亲,相公给力,儿子聪颖,从前处处都压她一头,还总以为能娶个好儿媳。 却不曾想,这风水都是轮流转的,相公早亡,儿子是个扫把星,娶的儿媳妇还是个毁容的荡妇。 想到此,沈二婶心里就很是畅快。 至于沈隽意考入云麓书院这件事,她也不在意。 沈隽意读书十来载,一直连科考的门都进不去,如今进了云麓书院又如何? 难道开年他还能运气爆棚,下场考个功名回来不成? 他注定一辈子都比不过她儿子的。 沈隽意两人踏着寒风刚回家,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宁老太太和姜青檀也已然起床,李玉珠连忙问道,“都送到了吗?” 沈隽意颔首。 “那等会儿咱们就吃早饭了。”李玉珠道。 今天外头村人都在来来回回地给亲戚朋友送腊八粥,新鲜出炉的都得送出去,余下自家吃剩下的,寓意为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姜青檀望了望外头,欲言又止。 姜映梨突然出声道,“大娘,我刚才忘记送狗蛋家了,得再去一趟。” 李玉珠恍然回神,一拍脑袋,脸上都是歉意:“哎呀,是了。瞧我这记性,狗蛋这孩子给咱家帮了那么多忙,合该也给他家送一份。你等等,锅里还很多,我去盛。” 说完,她就急匆匆进了厨房,特地装了两大碗,才重新用食盒提着出来。 “我陪你们一道去。”沈隽意出声道。 “不用,我跟阿檀去就成。”姜映梨接过食盒,笑眯眯道。 李玉珠:“也成。路上小心点,送完赶紧回来吃饭啊!” “好。” 走出沈家,姜青檀就连忙主动接过食盒,“姐,我来吧!” 姜映梨也没拒绝。 姜青檀跟在她身边,哪怕寒风凛冽,他心里却暖融融的,“姐,谢谢你愿意帮狗蛋。” 腊八粥一般送亲眷和邻居居多,狗蛋跟沈家并不亲近。他知道姜映梨是为了自己才会特地提及。 狗蛋家穷困,腊八节怕是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大娘说得没错,狗蛋是个不错的,我还挺欢喜的。”姜映梨说的是实话。 她当初只是受姜青檀所托,举手之劳帮了狗蛋,但他投桃报李,帮她整理药田。 第二百零八章 众筹吧! 越是往狗蛋家走,越是偏僻,路上的积雪也越厚实。 等到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到达时,两人裤腿上都沾满了雪,中途姜映梨还差点摔了跤,她不禁暗暗庆幸,还好没有让沈隽意跟着一道。 墙角边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搭建的窝棚灶房顶飘出袅袅的炊烟,姜青檀提着食盒,加快了脚步,冲到灶房门口。 “狗蛋,我回来看你了!呃,伯母……狗蛋不在家吗?” 灶房里只有瞎眼的狗蛋娘肖氏在灶台边熬野菜粥,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笑着望过来,“是阿檀吧!狗蛋他上山打柴去了。” 狗蛋先给沈家送了柴火,自家还没顾得上囤积,所以最近都早出晚归的上山。 “你吃过早饭没?我刚好熬了粥,你先坐,我给你装。”肖氏说着就摸索着去拿碗筷。 姜青檀以前在狗蛋家没少蹭吃蹭喝,肖氏是个好性子,也心疼姜青檀,从来都是家里有什么都会给他端一份。 “不用了,大娘。”姜映梨抖落身上沾的雪花,喊住她,“今天腊八,阿檀是来送七宝五味粥的。家里还等着我们吃饭,下次再来吧!” 姜青檀也连连点头,想到肖氏看不到,他又急忙道,“是啊。伯母,这是我姐夫家做的粥,味道可好了,你和狗蛋都尝尝看。” 说着,他揭开食盒,把两碗还热烫的粥端放在灶台边,搁在肖氏手边上。 肖氏愣了愣。 自从当家人死了后,她后来又哭瞎了眼,家里日渐没落,狗蛋更是磕磕碰碰地长大的,平日里没少惹人嫌,故而村里少有跟她家来往的。 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给她家送腊八粥。 “这,这怎么好意思……”肖氏受宠若惊,“说起来,多亏了阿梨给狗蛋处理伤口,又给了他那么贵重的药,他的脚才能养好。我们都还没谢谢你们,怎么还能接受这些好东西……” 虽然看不见,但肖氏也能闻到气息,知道粥里了不少好东西。 她这野菜糊糊瞬间就拿不出手了。 姜映梨上前扶着肖氏坐下道,“大娘,莫说这般生分的话。当初阿檀没少受您和狗蛋的照顾,您和狗蛋在阿檀心里就跟家人也差不离了。” “没错没错。”姜青檀点头附和。 他姐姐就是厉害,说的都是他心中想的话。 “而且,我前阵子不在家,也多亏了狗蛋照顾家里两个老太太,还未雨绸缪,赶着大雪前给打了那么多柴火,我都还没谢谢他的细心呢!”姜映梨温声道。 “再说,今日本就该是送粥给亲朋好友,莫非您觉得咱们两家没有这般亲近?” 姜映梨嘴巴利落,肖氏哪里是她的对手,瞬间就被说得迷迷糊糊,心里的不好意思也散了些。 随后,姜青檀迟疑着让姜映梨先离开,他想给狗蛋家院子里扫完积雪再回去。 姜映梨挽起衣袖,“我与你一道。” “姐姐……”姜青檀感动。 姜映梨无语地拍了他的脑袋一记,“咱们动作快点,弄完早点回家吃早饭!” “好嘞!” 两人不顾肖氏阻拦,迅速又麻利地把积雪扫到院子边,弄得满身都热火起来,这才慢慢腾腾地回了家。 李玉珠几人在家中伸长脖子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两人的身影。 “怎生去了那般久?阿檀怎的还出汗了?快擦擦干,仔细等会见了风,再风寒入体就不好了。” 姜青檀笑呵呵地接过递来的干毛巾,解释道,“狗蛋家只有伯母在,我看院子都是积雪,怕踩着摔到,就拉着我姐扫了会子雪。” 闻言,李玉珠脸上浮起一抹感慨,“狗蛋娘也是辛苦。” 她跟肖氏都是寡妇,但好在她娘家给力,儿子也懂事出息,现在日子就过出了两个模样。 应该说,若非胡大夫看好她的病,阿隽的腿也被治好,还时来运转考上云麓书院,如今更是拜入高师名下。 说不定,她已然成了一捧黄土。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呼冷气的姜映梨身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阿梨! 也许就如廖家所言,阿梨还真就是他们家的福星! 想到此,李玉珠神色越发温柔了,她招呼道,“快进屋,粥都盛好了,喝些热乎热乎。” 七宝五味粥,在姜映梨看来,跟八宝粥也没差。 而这些材料能凑齐,也不大容易,是李玉珠花了功夫托人兑来的。 粥熬了足足两个时辰,费了不少柴火,粥很是粘稠,连里面的花生薏米都熬得软烂,撒上清浅的糖,入口软糯清甜。 这种柔软的口感其实更适合老人家。 姜映梨也很喜欢。 两个男人就不大中意软乎乎的口感,但两人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喝完了粥。 吃罢饭,姜映梨正要督促姜青檀继续把剩下的三字经默写完毕,外头却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是姜青桐和姜青芽。 见到姜青檀身上的新衣裳,姜青桐心里嫉妒,今年姜青榕入学云麓书院,给家里挣了面子,所有好的都紧着他了,反倒是他这个三房的宝贝疙瘩没落下什么好东西。 他眼睛一吊,阴阳怪气道,“没良心的混账,你是随你姐那丑肥婆嫁到沈家了吗?连自家都不回了,我看你干脆改姓沈算了!” 姜青檀看到姜青桐,心情也不美,他嘀咕道,“我也想……” 姐夫和沈伯母对他那般好,还有姐姐在身边,他巴不得永远待在沈家呢! 姜青桐一噎,没好气道,“今天腊八节,爷奶喊你回去过节!还有爹娘,也在家等着你!” 顿了顿,他打量了两眼姜映梨,恶狠狠道,“还有你,爷爷说你腊八节连碗粥都不送回家,是没规矩的畜生,赶紧回去一趟。” 他还记恨着当初姜映梨打了他的事,若不是老爷子发话,打死他也不愿来喊人。 姜三婶是青檀名义上的娘,还有姜老爷子的旗号,便是姜青檀再不甘愿,也不能太忤逆。 但姜映梨已经嫁人,这方面就没那么被动。 她淡淡道,“不去。” “你说什么?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记不记得你姓姜!”姜青桐横眉倒竖,眼看姜映梨冷眸望来,他也不想再纠缠,以免姜映梨发疯打他,只能狠狠拧了把旁边姜青芽的胳膊。 “不怕死就别忘了出门前二伯说的话。” 说完,他死拉硬拽着不甘不愿的姜青檀,飞快离开了。 姜青芽捂着胳膊,忍痛低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姜映梨,“姐……” 她这副胆怯的模样,令姜映梨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爹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的。”姜青芽看她蹙眉,生怕她不高兴,连忙道,“爹,爹说你出嫁都没回门,今天难得过节,让你回家一趟。” 其实姜二郎说得话更难听,她只是不好说出口来污了姜映梨的耳。 姜映梨嗤笑。 她穿越来就被迫替嫁冲喜,都多久的时间了,如今才想起要她归宁,未免太可笑了。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谁建议的?” 她也好,姜青檀也好,都已经离开姜家数月。以姜家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若不是有事,她脑袋都能拧下来当球踢。 姜青芽舔了舔唇角,低声道,“是三婶和大伯娘一起建议的。我偷听到,大堂哥要送碳敬和年礼,需要家里出钱,但今年大堂哥读书已经花了很多钱,家里不剩多少结余了。” “爷爷就想家里停一个读书的,阿桐堂哥和三婶都不愿意,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所以想我出这个钱?”姜映梨不可思议地挑眉。 姜青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爷爷就听大伯娘她们的话,让你们回家一趟!” 姜映梨看向她:“你爹是不是威胁你,我要是没带我回去,就打死你们?” 姜青芽一愣,旋即苦涩地低下了头,“是。” 她是不怕,但爹发作时,还会打她娘和妹妹们,她也是迫不得已。 姜映梨无语至极。 姜二郎是真有大病! 上次他在她跟前作威作福,被打了回去,现在倒是不敢来晃荡了,却逼着姜青芽来出面。 虽然她跟姜青芽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但姜青芽前面帮姜青檀通风报信,她也是欠了一份人情的,也不能故作不应,让她们去挨顿毒打。 不过是走一趟。 她揉了揉额角,“我跟你回去。” 姜青芽惊讶:“姐姐……” 沈隽意也听到这番话,他再次主动道,“我也去。” 见姜映梨望来,他挺了挺身板,一脸严肃道,“我是你相公,你要回门,我自当要陪你一起的。” 姜映梨蹙眉,打量着他的腿,婉拒道,“等会恐怕没那么轻松,为了避免你的腿伤上加伤,还是别了。” 说不定,还得上演一波全武行。 上回就是因为被个不长眼的小偷撞了一番,沈隽意的腿伤才会拖了又拖。 “你还是在家多多复健,别光坐着看书,多走动。我应付得来的!” 沈隽意不放心,姜家的无赖他还是见过的,他怕姜映梨应付不来。 他刚要说话,一旁的宁老太太先开口了:“我跟你去。他们还能对我个老太婆如何吗?” 名义上,她是沈隽意的姑婆,沈隽意腿脚不便的情况下,自然能代替他,陪着姜映梨归宁。 而李玉珠性格比较软,自然抵不上宁老太太的毒舌。 姜映梨拒绝不过,只能答应了。 他们提了一碗剩下的粥过去,就如宁老太太而言,她既是出嫁,不能空手而归。 哪怕再不甘愿,礼仪上不能出错,让人拿捏住把柄。 他们随着姜青芽回去时,姜家的氛围很是沉重。 姜三婶刚拎着姜青檀劈头盖脸地骂了顿,今天起床就在吵,她还没吃早饭,此时口干舌燥,见到姜映梨提着的食盒,立刻夺过来翻看,当下脸一沉。 “阿梨,回娘家就带一碗粥,你这打发叫花子呢?你到底有没有把家里放在眼里?” 姜家其他人也很是惊讶。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没办法。沈家穷困,能挪出一碗粥来,已然是不易。” 姜大伯娘笑道,“阿梨尽会说笑。沈家能同时让沈隽意和阿檀读上书,足足二十两的束修银子,如何能算穷困?要这样,怕是村里其他人家都得吃土了。” 姜映梨摊手:“就是因为要供两个读书郎,所以才会穷啊。想必大伯娘,爷爷你们也深有体会吧?” 哭穷嘛,谁不会啊! 姜大伯娘:“……” 她朝着姜老爷子使了眼色。 姜老爷子咳嗽一声,正色道,“阿梨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当彼此坦诚。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刚也跟阿檀说……” 姜映梨不耐烦听他打感情牌:“爷爷还是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寻我何事吧?” 印象里他甚是重男轻女,对原主也没什么好脸色,加上她是头回见姜老爷子,还真没什么祖孙情深能探讨的。 姜老爷子:“……阿榕现在有个机会能拜入云麓书院山长名下,但是需得多备些昂贵的节礼。家里实是有些困难……” 姜映梨闻言,脸色古怪,“你问我要钱?要多少?” 姜老爷子比了个数,“前阵子家里不是给了你三两银子吗?你把那银子还回来,然后再添个十七两应当是够了。” 他语重心长道,“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阿榕若是能得山长教导,定然会有出息,你身为妹妹,也脸上也有光不是?” “二十两能买什么?”突然,一直没吭声的宁老太太出声,“赵恒渊这些读书人,最是爱附庸风雅,买块砚墨都得要上百两银子。要是孤本字画,那便更没得数了……想投其所好,少说也得准备个几百两。” “你是谁?”姜老爷子不高兴道,“我们自家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姑婆。”宁老太太指了指姜映梨,撇撇嘴继续道,“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与其问她个穷酸鬼要钱,还不如跟你们村里每家每户众筹一两银子来得快。” 第二百零九章 阴损 姜老爷子板着脸,不悦道:“你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村里人又不欠我们,凭甚要给钱?我不管你是沈家人,再胡言乱语,就赶紧离开!” 宁老太太摇头,“你此言差矣。你们莫非不曾读过律法?便是你不知,你那读书的两个孙儿总是该知道的吧!” “本朝但凡秀才以上功名者皆有田地免税额,譬如进士就能免六百亩田地的税收。你既说你孙儿能拜入高师名下,又能力出众,那定是能一朝得中个进士老爷的功名的吧?” “而你们村里满打满算应当也有千亩地,不过是一家出一两银子,就能既靠着进士老爷避重税,又能得庇护,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闻言,姜映梨微微一笑,附和:“姑婆说得有理。现在提前投资大堂哥,也就一两银子,待得大堂哥真的高中,怕是隔壁村都得来求挂靠田地了,可就不是一两银子的事儿了!还是说,您对大堂哥的高中没自信?” “怎么可能!”姜大伯娘第一个反驳,她虽然语气依旧温柔,脸色却是微冷,“阿梨,你怎生能咒你大堂哥?” 姜映梨摊摊手,看向姜老爷子,怂恿道,“既然有自信,趁着现在年前,大家手里还有闲钱,更该问问村里其他人可有以小博大的想法了。不然,待得开春,便是大家有心也无钱了!” “而且,那位赵山长不是普通眼皮子浅的人物,想必不是上等雅致的东西,定是不收的。大堂哥若是想鱼跃龙门,改换门庭,可得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姜大伯娘蹙眉,她觉得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刚要拒绝,倒是姜三婶听着,霎时眼睛一亮,兴奋道:“爹,阿梨说的这事儿有谱。这一户一两银子,咱们村有五百户,那就是五百两银子呢!” “这不但够阿榕炭敬年礼,就是阿桐读书科考的钱也够了!还绰绰有余。剩下的咱家还能翻新下房子呢!” “你住口!”姜老爷子瞪她一眼。 他觉得这法子离谱,但宁老太太的话又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野望——他又太想改换门庭了! 当农人只能靠天吃饭,碰上前些年打仗,动不动加重赋税,村里饿死的老人小孩是一茬又一茬。倒是隔壁村出了个举人老爷,便是征税的官员都会少去。 所以,他发誓一定要供出个读书郎。 要是姜青榕中个进士,到时全村上下定然都对他礼遇有加。届时,他们求着把田地挂在他家名下,还得看他心情了…… 姜老爷子心里火热,沉吟道:“关于赋税的律法,我得去问问阿榕。但阿梨,你身为妹妹,也总是得出些力的。阿榕是你哥哥,他有了成就,今后才能给你当靠山的。” 姜映梨暗暗嗤笑一声,面上懒懒道:“恐怕有了村人帮忙,你们就看不上我这三瓜两枣的。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起身扶着宁老太太就要离开。 “等等,阿梨,我有话与你说。”姜二郎跟出来,突然出声喊住她。 姜映梨对这个无能又家暴的爹没什么好感,脚步一顿,脸上浮起不耐。 “干嘛?” 姜二郎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爹。出嫁那么久,连过节都不回来,实是太不孝了!” “说正事。”姜映梨不吃他这套,“不然我就走了。” “等等。”姜二郎抿唇,眼神游移,“听说你娘来寻你了……” 姜映梨目光惊异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提醒道:“你们已经和离,各自婚嫁有儿女。从此以后,应该互不相干了!” 至少,何夫人对他就毫无眷恋之情。 “我跟她好歹生了你,只是想知道她近况如何。你告诉我便是,莫说旁的没用的。”姜二郎不耐烦听她说教。 姜映梨无语至极:“我不知道。” 她不想跟脑子不清醒的他纠缠,搀扶着宁老太太就快步离开了充满了愚蠢气息的姜家。 “你——你个不孝女!你站住!” 姜映梨懒得搭理气得跳脚的姜二郎,刚走出姜家,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树下张望的沈隽意和李玉珠两人。 李玉珠担心地迎上来:“如何?他们没为难你吧?” 姜映梨愣了愣,“你们怎么来了?” 沈隽意打量着她,见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缓缓道:“娘不放心。” 其实是自姜映梨离开后,沈隽意就神思不属。李玉珠看不过眼,便匆匆跟他来外头冒寒守着。 李玉珠觑着他,没有拆穿儿子的谎言:“我怕你们打起来。你这身单力薄的,哪里打的赢,我们守着好歹能帮忙请村长。怎样了?” “身单力薄”的姜映梨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没事。就是问我要钱,多亏了姑婆,已经解决了。” 沈隽意看了眼身后:“阿檀呢?” “他晚些会回来的。”姜映梨摇摇头,“咱们边走边说!” 路上,姜映梨把宁老太太先发制人,建议众筹读书的办法说了,顿时引得李玉珠和沈隽意一阵无语。 “他们不会真这般做吧?”李玉珠蹙眉,“咱们村里虽有四百五户,但并非人人家中能拿出一两银子,多的是连饭都吃不饱的,不可能会出钱的。” 譬如狗蛋家。 沈隽意:“这种事自有村长操心。” 只是若姜家真敢干这种没脑子的事,今后在村里怕是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次若非姑婆机敏,姑婆居首功,回去给您做好吃的!”姜映梨扭头夸赞道,“您怎么想出这法子的?” 本以为是要费一波口舌才能脱身,没想到老太太一出马,她就只剩下鼓掌的份儿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但这种阴损的办法,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宁老太太得意洋洋地抬起头:“人总有弱点,端看能不能抓准。” “对了,您这么知道赵山长的名字叫赵恒渊的?您认识他?”姜映梨突然好奇地发问。 宁老太太笑容一顿,若无其事地加快步伐,“……天真冷哪,我要吃糖蒸酥酪。” 第二百一十章 卖地! 宁老太太避而不谈。 姜映梨捏着下巴没追问,微微眯起眼。 从前她以为宁老太太只是个富贵人家无所出,被继承家业的庶子伙同平妻暗害的当家老太太,如今看来,应该不是普通商户了。 普通商户不会去打听云麓书院的山长姓甚名谁。 她抬眸跟沈隽意对视了一眼,一起踏着雪回了家。 姜家因为宁老太太提出的建议,再次各持一词。 姜青榕刚才是避让开的,现在姜老爷子让他出来,他一听这馊主意,当机立断就拒绝:“爷爷,村人跟咱们无亲无故的,如何会平白无故地给咱家出一两银子?说出去只能徒增笑料。” 姜三婶不以为然,她持相反意见,“那什么赋税的律法,你不都说是真的嘛。就是种地都得先浇肥才会长粮食,咱们提前问村里人要些好处怎么了?” “三婶,你眼皮子别那么浅!”姜青榕气结,“别说我现在只是个童生,就是我真中了进士,主动跟同村人要钱,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届时学院里的夫子同窗都要笑话我的。” “我看,姜映梨分明是不想出钱,故意害我才出这种主意。她就不安好心!” “笑算什么?那可是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她伸出五指重复道,“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多钱。你怕丢人,不去没关系。我豁得出脸面,我去要,但到时候我家得占大头!” “你——”姜青榕气得唇齿都咬出了血,他懒得跟财迷的姜三婶扯,扭头看向姜老爷子,“爷爷,我要是众筹钱去给山长送礼,山长知道后又作何感想?我名声要是不要?” 姜老爷子本来也是偏向姜三婶的,闻言,浑身一震,当即脑子一片清明,“你说的有道理。这人咱们丢不起,老三家的,这件事别再提了!” “爹!”姜三婶不忿,“阿榕又要钱,又要名声,什么好处都想占。他不应该读书,他该去当皇帝,只要往那龙椅上一坐,啥都给他了!” “老三家的!”姜老爷子怒道,“住口!谈论陛下,咱们家这头还都要不要了?老三,还不拉着你媳妇滚下去!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哄一哄阿檀。好端端一个孩子,非要把人往沈家赶,早知道当初就不抱去你们三房了!” 姜三郎点头哈腰地拉拽着不高兴的姜三婶往外走。 姜三婶气得眼眶都红了,她推了把丈夫恼道,“你个没用的,你拉我干啥?难道我说错了吗?总要让着他们大房。五百两啊,疼死我了,难得阿梨那没良心的小贱人知道给家里出好主意!” “结果,他们为了那劳什子名声,说不要就不要。啊呸,名声能当饭吃吗?” “你小声点。”姜三郎捂住她的嘴,冲她挤眉弄眼,压低嗓音道,“阿榕他们不让没关系,但咱们可以私下去找嘛!就找跟咱家关系不错的,还有钱的那些人家,能弄到多少是多少。” “反正他们要脸要名声,咱们又不要!” 真要被揭穿了,他们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嘛! 闻言,姜三婶眼眸一亮,眉开眼笑。 好办法! 而否决了这馊主意,姜老爷子后悔放走了姜映梨,他皱眉道,“这法子不行,家里也没那么多钱,总不能卖地吧?咱家只有十五亩地,每年的进项既要糊口,勉强能省下点都是要给阿榕阿桐读书的。” 这回姜青榕一开口就要五十两银子,家里只有三十两银子,其他得凑。 当初黎侯爷是送了些礼物,但多数都是些布料吃食等,他们那时没想太多,都给糟践了。至于送的银钱则是换了几亩地,得了不少人的欣羡。 想到要把卖地凑钱,姜老爷子很是心痛。 姜大伯娘跟姜青榕对视一眼,温声道,“爹,这是敛舟好不容易寻来的机会,赵山长满意阿榕的文章,只要再送上合心意的拜师礼,阿榕定然能拜入门下的。” “有赵山长的指点,以及其的人脉,阿榕一定能考中举人,不,说不定能考中进士当官老爷呢!到时,您就是官老爷的爷爷了。”姜大伯娘深谙画大饼的精髓。 果然,姜老爷子眼神已然有动摇。 “爷爷,本来阿柚是想卖掉柳城的院子给我凑钱的,只是时间紧迫,没有卖家上门……不然我还是不送礼了,哪里有送礼才能拜师的道理……”姜青榕叹气,欲言又止。 他想选个出挑的礼物,少说也要五六十两银子起步。 而本来不会这般拮据,但姜青柚的酒楼才刚开始营业,他们花销又大,每个月能存的银子很有限。 雪上加霜的是前些日子,姜青柚设计姜映梨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导致被金家讹了二十两银子,现在就囊中羞涩了。 拼拼凑凑后还差二十两银子,这才找姜映梨讨要,不成想她竟出了这离谱主意,关键家里人还被哄得昏头转向。 想到此,姜青榕就对姜映梨恨得牙牙痒。 要不是她说服金家折返,阿柚何至于要花钱消灾! “浑说什么!”姜老爷子呵斥,“柳城那院子不能卖。那是侯爷送阿柚的,以后能留着给你娶媳妇。” “名师才能出高徒!既然有机会,咱们就得把握住!”他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卖、卖地!我等下就去找村长谈谈,年底更好出手!” 姜大伯娘跟姜青榕对视着,暗暗一笑。 兜兜转转,总算是点头了。 吵了一早上,就是为了卖地凑钱的事儿!二房三房死活不肯答应,最后才折腾着找的姜映梨。 虽然不一定逼得出来,但因着前面金家的事,想借着姜老爷子压迫姜映梨一番出气,不管结果如何,恶心她一把也成。 至于卖地后家里的生活,他们并不在乎。 只要凑齐前,渡过这个难关,拜入赵山长名下,姜青榕就未来可期了。 而姜青柚还有个正在缓步盈利的春晓楼,足够让他们大房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 被排斥的感觉! 眼看事情解决,终于有空闲心情吃饭了。 姜大伯娘心疼儿子没吃早饭,她没动姜映梨送来的粥,而是专门下了碗鸡蛋面。 姜青榕吃完面,抹嘴刚走出门,就撞见气呼呼的姜青檀,两人均是表情一僵。 虽是兄弟,又同在云麓书院读书,两人关系实是不好。 姜青檀撇撇嘴,装作没看到,绕过他要离开。 姜青榕不悦,喊住他,警告道:“阿檀,你少跟沈隽意拉拉扯扯,别把霉运带到家里来。” 姜青檀听他讲沈隽意的坏话,不高兴地蹙眉,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他眸子一眯,不怀好意地凑上前,“怎么?你害怕被传染霉运,考不中功名吗?” 姜青榕被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两步,脸色难看:“你干什么!别靠近我!” 他还记得之前挨着沈隽意坐的同窗落了水,后面风寒入体,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全,因此误了课业,月考成绩一塌糊涂,被夫子当众批评得下不来台。 “嘁!”姜青檀撇嘴,“胆子鬼!要不是爷爷喊我,我才不乐意回来,在姐夫家日子过得自在多了。” 姜青榕拍了拍被他挨过的衣袖,咬牙提醒:“你别忘了,你姓江,不姓沈!” “但沈家肯让我读书!”姜青檀抬起下巴,得意道:“而且,姐夫可厉害了,还会给我辅导功课!” 姜青榕无言反驳,冷笑道,“沈隽意读书不错有又如何?他是瘟神转世,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靠近他之人也都没好下场。” “而我,马上就能成为山长的弟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若是识趣,答应替我做几件事,看在你我是堂兄弟的份上,我也不是不可以提携你。” “你要成为山长的弟子?山长答应了?”姜青檀惊讶。 赵山长有意收位弟子的消息,也不知怎么就在院内传得沸沸扬扬,但赵山长并没有表态定下人选。怎么突然就选了姜青榕? 姜青榕一噎,他想起莫敛舟打的包票,挺起胸脯,轻蔑地觑着他,“到了学院你便知道了。是否想通要我指点你了?” 姜青檀果断拒绝,冲他扮了个滑稽的鬼脸,“略略略!我才不需要!” 他姐夫都拜入赵山长的老师名下,跟赵山长是同辈师兄弟了。 他哪里想不开,抛下姐夫去找姜青榕这个八字没一撇的“师侄”,又不是脑壳有坑! 他也不信姜青榕会好心地无缘无故帮他,除非天下红雨! 姜青榕:“……” 他咬牙:“你真是不识好歹!以后你可别后悔!” 姜青檀吐吐舌头,拔腿飞快就往外跑。 他已经回来过了,姜家没借口再唧唧歪歪了,现在他要跟姐姐姐夫过节去了! 姜青榕气得胸口闷疼,忍不住低声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出生就克没了亲爹娘,活该他在家处处遭人嫌!难怪没被沈隽意克衰,他跟沈隽意就是一路货色!” 他扭头觑见门后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姜青桐:“……阿桐,去拿些艾叶来给我去去晦气!” 他刚被姜青檀挨过衣角,现在正是拜师的要紧时刻,可不能被影响了运气! 姜青桐往常对他这个大堂哥很是尊崇,今日家中竟要停他的学来给姜青榕挪钱,这就让他很是生气了。 见姜青榕理直气壮使唤他,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屋了。 姜青榕:“——?”什么鬼? 他忍着气,叫住垂头抱着一堆脏衣服的姜青芽,“阿芽,去熬点艾叶水来,我要沐浴驱邪!” 姜青芽:“可是奶奶让我洗衣服……” “让你去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姜青榕再也忍不了,厉声怒喝,“还是我的话不如奶奶中用了?” 真是一大早就事事不顺! 姜青榕是姜老爷子夫妇的掌心肉,姜青芽不敢惹恼他,届时吃苦的只有她和娘,只能放下脏衣服,匆匆赶去厨房烧水。 家中没有鲜奶和酒酿汁,姜映梨没做成宁老太太心心念念的糖蒸酥酪。 为了安抚闹脾气的宁老太太,她翻出了前阵子廖婶子送的一袋红薯干,打算做一份糖霜地瓜条。 做法有些麻烦,需得去皮加盐控水,再反复油炸,再用小火把砂糖炒出糖浆,再放入地瓜条颠勺均匀裹上糖霜。 姜青檀回来时,姜映梨刚做好一盆热腾腾的糖霜地瓜条,正端给宁老太太品尝。 “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在外头就闻着好香。”姜青檀馋道。 “地瓜条。你尝尝看!”姜映梨给了他一根,又转向慢吞吞吃得香甜的宁老太太,挑眉道,“怎样?我没骗你吧,好吃吧?” “好吃!”姜青檀觉得酥脆又甜而不腻,伸手又要去拿,被宁老太太瞪眼拍开,“好吃鬼,你什么不觉得好吃?” “姑婆!”姜青檀可怜巴巴。 宁老太太不吃这套,“年轻人要懂得礼让老人。”她又拿了两根给了李玉珠和沈隽意,示意他们吃,然后抱住碗里余下的宣布,“以外都是我的。” 先前她病了,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 后来她跟李玉珠两人在家,李玉珠做饭勉勉强强能填肚子,也不会做零嘴,什么都没得吃,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宁老太太何曾受过这种罪。 现在姜映梨难得有求于她,难得做了份合她口味的甜点,她才不要让出去。 “小气!”姜青檀瘪嘴。 宁老太太当没听到,继续埋头吃,“没事就去把余下的半本书默写完,再好好练练字。字写的跟鸡爪一样,也不嫌丢人。” 沈隽意对甜品不大感兴趣,闻言,他好奇道,“默写什么?” 姜青檀刚要说话,又想起姜映梨说过要瞒着沈隽意习字,以后要给他红袖添香,顿时又闭上了嘴,视线左顾右盼。 “没,没什么。我先去忙了!” 他不擅长说谎,当即逃也似地离开。 沈隽意蹙眉。 他总觉得姜映梨她们三个在瞒着他一些事,这种被排斥的感觉,让他很是不舒服。 第二百一十二章 腊八节就在不咸不淡中渡过,沈隽意和姜青檀早早离开。 姜老爷子忍痛,私下卖了两亩下等劣田,因为卖得急,才得了二十二两银子,还没捂热,就全部交给姜青榕了。 姜老爷子嘱咐道,“礼物买好些,拜师时,一定要态度诚恳谦逊些,多说些好听的话,别端着知道吗?好好把握机会!” 姜青榕不耐烦多听,敷衍道,“爷爷放心,我心里有谱的。” 等到了学院,他就揣着五十多两巨款去找莫敛舟,“敛舟,我凑齐钱了。你与何荣轩相熟,就陪我走一趟梦溪书斋吧!” 何荣轩身为何家嫡子,虽不是眼高于顶,却也只爱跟名列前茅者玩耍,莫敛舟身为山长亲传学生,自然备得他亲眼。 何荣轩有意拜入赵山长名下,先前还送过笔墨来讨好莫敛舟,想从他这得到些有用的讯息,以及说情引荐,都被莫敛舟婉拒了。 梦溪书斋是何家名下的书肆,里面既卖名家字画,翰墨丹青,也卖文房四宝,书籍名作。 莫敛舟没有拒绝,放了学后就陪同去了梦溪书斋,进门姜青榕就直奔墨砚区。 “公子需要些什么?”伙计热情上前道。 姜青榕在柜前看了半天,都不曾寻到自己看中的那方墨:“我前些日子让你们留的那方东山松烟墨呢?就摆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伙计愣了愣,挠挠头道,“哦。公子,对不住。昨日来了一位贵客,看中了我们的镇店之宝的徽墨。他旁边的丫鬟说了句松烟墨的气味好闻,便一道买走了。” 姜青榕如遭雷劈,他急了,“我不是让留好吗?你们都答应了,怎能让别人买走?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如此不讲究道德信誉,今后谁敢来你们店里买东西?” 伙计也不高兴,“公子若是想买,应当早点来才是。那位贵客加了半倍的价,掌柜也应承了,我们怎么敢拒绝?” 姜青榕寻摸许久,就觉得这礼物才既雅致又贵重,定然能让赵山长眼前一亮,此时却被告知,这么贵重的墨竟被个纨绔公子哥儿随手买给了丫鬟。 霎时,他心态都崩了。 他怒骂道,“朝应夕改,你们这些商户就是见钱眼开!这般雅趣之物,你们竟随意卖给个下贱的丫鬟,满身铜臭味,真真是污了这书肆圣贤之地。” 伙计被骂得脸色一变,他也一改方才的温和嘴脸,怼道,“我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谁出得起价,就卖给谁了!买不起就别装大头蒜,穷鬼!” “你——”姜青榕被“穷鬼”二字刺激得理智全失,想到失了这方墨,他就没资格成为赵山长的弟子了。 他当下目眦欲裂,揪住伙计的衣裳是一拳。 莫敛舟皱眉,抓住姜青榕的手,“阿榕,快住手!” 伙计被打得脸都肿了,眼角余光觑见进门的人影,他急忙求助,“少东家,少东家,救命啊!” 何荣轩没想到过来自家店铺拿些新进的书籍,竟看到同窗殴打自家伙计,他还没反应过来,跟在身侧的小厮和身强力壮的马夫已经冲上去,三两下就把软脚虾的姜青榕掀翻制住。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们何家的铺子里闹事!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东家是谁!” “少东家,他突然就打我,这样恶劣的人,咱们必须送官处置啊!”伙计眼底都是恼恨,捂着肿胀的脸提议道。 “放开!本来就是你们欺人太甚……”姜青榕气得破口大骂,“一群奸商,漫天要价,逼人去死……我还要去官府告你们呢!” 何荣轩:“?” 姜青榕是吃错药了吗? 平时除了爱巴结他,以外还挺正常的,怎么现在突然就画风突变了?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有钱,但地位素来最低,故而那些真正有本书的读书人向来清傲,对他这身份并不大感冒。 姜青榕骂的这些话,就戳中了何荣轩的肺管子。 故而,何荣轩的脸色并不好看。 莫敛舟也颇感无语,他恨不得此刻能挖个洞钻入地缝里,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他硬着头皮朝何荣轩拱了拱手,礼貌道,“何兄勿怪。阿榕此举,情非得已……” 说着,他就跟何荣轩解释了下前因后果,“……阿榕家中卖地才攒到钱,此墨对他意义重大,却被伙计失信卖给旁人,他这才失去理智。还请何兄见谅!” 伙计见何荣轩眉头紧皱,连忙喊冤,“少东家,昨日那位贵客,是您指名要好生招待的,贵客要买,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何荣轩想起昨日那位身份尊贵的人,他也是想借此攀上那位的,故而他舒展眉心,慢慢道,“是有这么一件事。不曾想,那方松烟墨竟是姜兄预留的,伙计不曾提前说清楚,闹了个乌龙,是我们店里之过。” “你们放开姜兄吧!” 姜青榕一被放开,整个人就如失了魂魄般坐于地上,捂脸痛哭道,“那我怎么办?” 莫敛舟倍感丢人,他抬手去拉人,“好了,我们可以看看别的,譬如丹青之流……” 姜青榕泄了气,脸上都是颓然,“山长不会喜欢这些……而且,丹青太贵了……我好不容易筹集到足够的钱……莫非我真被沈隽意的霉运传染了吗?” 何荣轩微微挑眉,意外道:“你们是为了给山长送礼?” 莫敛舟一脸尴尬:“……是为了感谢山长指点他策论之情。” 他恼火姜青榕嘴不严兜不住事。 他才拒绝何荣轩,扭头却被发现陪同他选礼物。 何荣轩该如何看待他?明摆着得罪人。 何荣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该给山长选个好的。这件事是我们有错在先,这样,我这有一方紫铜油烟墨,虽比不上徽墨,却也是才得来的一绝。” “我本来是想留来送给我伯父的,现在既然姜兄更需要,那便让给姜兄。价格就打个对折吧!五十二两银子如何?” “当真?”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上掉馅饼! “当真?” 柳暗花明又一村,姜青榕瞬间欣喜若狂。 紫铜油烟墨比起东山松烟墨还上等,墨质更加细腻,基本要百两,如今何荣轩竟要低价卖给他。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自然。”何荣轩拍掌,让听到动静跑出的掌柜取来墨,打开礼盒,露出里面的紫铜油烟墨。 “比之松烟墨的冷且透的苍茫之感,油烟墨无论绘画行书,墨色黑亮,入纸不洇,入笔更流畅鲜润。若非与姜兄有缘,要换了旁人,这价格我是断断不会应承的。如今半卖半送给姜兄,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如何?” “好好好。”望着富有光泽的油烟墨条,姜青榕点头如捣蒜,急忙掏钱袋:“何兄,这里是五十二两!” 家里刚好凑出五十二两银子,本来那二两银子是用来给其他夫子送炭敬和节礼的,多余的便是他的日常花销。 现在他也顾不得了。 这般便宜的油烟墨,买到就是赚到。 何荣轩示意掌柜接过钱袋,把墨盒递到姜青榕跟前,“这回还请姜兄检查清楚,以免再起误会。” 姜青榕捧着墨盒,激动得手掌都在发抖,他还从没拿过这般昂贵的东西。 姜青榕捧过墨盒,闻言,他拿起墨条,仔细检查着,他从没拿过这般昂贵之物,激动得手掌都在发抖。 墨条触之温润,隐有麝香。 他从没用过精贵的墨条,平日习字用的是最普通的劣质墨锭,还真不会查看这些,只知道不见裂纹,便是好的。 “是,是好的。” “那紫铜油烟墨就是姜兄的了。”何荣轩顿了顿,慢慢笑道,“这紫铜油烟墨已是大手笔,赵山长清廉正直,一般可不会收受学生的赠礼。” 姜青榕暗暗嗤笑。 他跟其他同窗才不一样,他这是拜师礼,与他们的贿赂礼自是不同! 面上依旧感激地笑回:“我明白。这次多谢何兄割爱,以后有空,我请何兄吃饭!” 何荣轩看了眼全程沉默以对的莫敛舟,扯唇:“好说。” 既已达成目的,两人也没多停留,跟何荣轩道别后便离开了。 掌柜刚数完钱袋里的钱,有零有整,他好奇道:“昨日那位贵客搜罗咱们店里所有上等货,就是要送给赵山长。这位公子也不是能买得起油烟墨的家底,缘何非得跟风打肿脸充胖子?” 何荣轩也被赵山长拒绝了,他刚才自然看到了姜青榕眼底的自信。 闻言,他讥笑:“不自量力罢了。” 姜青榕之前没有眼力见地再三揭露何玲瑶的事来激怒他,想把他当枪使对付沈隽意。 虽然不知姜青榕为何跟沈隽意不对付,但他厌恶被人当傻子。加上他被姜映梨逼迫当众跟沈隽意低头道歉,姜青榕见到后,竟私下与人大肆宣传,让他面上无光。 姜青榕跟姜映梨是堂兄妹,他当然是一起记恨在心的。 如今有机会看笑话,不过是舍了一条油烟墨,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而姜青榕自得捡了个大漏,欢喜万分,一路上爱不释手,他扭头对莫敛舟道,“敛舟,你说我何时去见山长最好?可要换身更体面的衣服?” “明日下午吧!”莫敛舟打量着他,“山长并非看罗衣之人,穿院服即可。你打理得精神些就行!我先走了。” “好。”姜青榕兴致勃勃地应下。 跟莫敛舟分开后,想到马上要成为山长的弟子了,姜青榕鼻孔朝天,走路都带风。 刚走过转角处,就撞上了人,手里的墨盒差点摔到地上。亏得他眼疾手快,飞快抱住盒子才没掉落,不然这般昂贵的墨条就要碎成两半了。 他吓得心都快从口内蹦出来了,忍不住怒骂道,“你瞎了吗?走路都不看人的啊!”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沈隽意三人组,姜青榕的怒气立即蹭蹭蹭直往上窜:“沈瘸子,走路不稳当就在家好好蹲着,出来害什么人?要是摔坏我的东西,卖了你全家都赔不起,知道不?害人精!” 沈隽意还不曾说话,郁齐光第一个听不下去,气得挽起衣袖:“姜青榕,你骂谁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然就算你是姜映梨的堂哥,我也不会客气!” “别把我跟姜映梨那肥猪混为一谈!”姜青榕一脸厌恶。 想起怀里还有昂贵的油烟墨,真跟几人起了冲突,最后吃亏的还是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到此,他忍着气,抬起下巴,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逞强道,“一群没用的失败者!我懒得跟你们计较!” “你说什么鬼?”郁齐光震惊,“阿隽月考成绩都比你还好,谁给你的脸说出这番话的!” 姜青榕一僵,旋即他咬紧牙关,“不过是一次成绩罢了。等我成为山长的弟子,沈隽意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届时都能叫你们在云麓书院待不下去!哼!” 放完狠话,他抱紧盒子,挨着墙根,警惕地避开几人,飞速离开。 郁齐光看着他狗狗祟祟的模样,嘴角一抽,扭头看向两人,沉声道:“……姜青榕是疯了吗?” 姜青檀挠挠头,“大堂哥花了不少钱给山长送礼……莫非是山长拿人手短,终于答应收他了?” “……山长没那么眼皮子浅吧!不过,莫敛舟就是山长的学生,又跟姜青榕是郎舅,说不定会吹吹耳边风。”郁齐光吐槽,摸着下巴道,“阿隽,你说呢?” 沈隽意并不关心这个,“不清楚。山长自有他的主张!” 姜青檀弱弱道:“耳边风不是这么用的吧?” “这时就别抠字眼了。”郁齐光瞪他,脑洞大开道,“山长要真收下他,他会不会给咱们上眼药水,让山长找个理由真把咱们赶出去?” 虽然山长可能不会直白地表达不喜,但有些小手段,总是不设防的。 姜青檀睁大眼:“怎么可能?山长赶谁都不会赶姐夫的!” 他姐夫可是山长的同门师兄弟!姐夫没有犯错,上官大人都不会准许山长赶人的! 郁齐光还不知道沈隽意拜师的事,依旧忧心忡忡:“虽然阿隽的确优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山长偏袒弟子,非折阿隽这棵良苗呢?” “山长不是这种人。”沈隽意无奈叹气,揉揉眉头,“更何况,云麓书院并非山长的一言堂。好了,别听这些莫须有的,咱们先回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赵山长要收的徒弟到底是谁? 翌日下课,沈隽意收拾完东西要离开,教课的瞿夫子喊住他。 “沈隽意,你与我来一下。” 沈隽意颔首应着,让郁齐光跟姜青檀先走,便跟了上去。 等走到僻静处,沈隽意拱手作揖,好奇道,“请问瞿夫子寻学生是为何事?” 瞿夫子笑道,“是好事!这次山长决定收徒,喊了我们前去观礼,还特意嘱咐带上你。这不就是看中你了吗?也是,你虽然没有功名,但比之甲班的莫敛舟是丝毫不差。” 显然他会错意,把赵山长寻沈隽意观礼当成有意收他为徒。 沈隽意:“……夫子,你误会……” “你这孩子也是,都不与我提前说一声。亏得我前阵子还把你写的几篇锦绣文章推荐给山长,才叫山长看到你的才能!”瞿夫子语气里略有两分埋怨。 沈隽意:“……对不住夫子,我……” “罢了。你聪慧过人,若得山长私下教导,定然能有一番大作为,我也替你高兴!而且,你与莫敛舟皆是仪表堂堂之人,堪称咱们云麓书院双璧,今后同为师兄弟,今后出仕也能相互扶持,也不失为咱们书院一桩美谈!” 沈隽意:“……” 瞿夫子是个话唠,他几次三番想解释都无处插嘴,最后干脆默默闭上嘴。 等到了赵山长的居所,瞿夫子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嘴,跑去跟同僚聊天。 沈隽意松了口气,跟几位夫子行完礼后,就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坐下。 赵山长还不曾来,莫敛舟身为弟子服其劳,出面招呼众人。 见到沈隽意,他不禁惊讶挑眉。 今日拜师观礼,赵山长只请了同院同僚的夫子们。 沈隽意无亲无故的,跑来凑什么人热闹? 不待他琢磨出含义,就听瞿夫子拉着同样疑惑发问的同僚,小嘴叭叭解释:“还能为甚?都这么明显了。当然是因为这拜师宴就是替他办的啊!” 赵山长是临时邀请人的,其他夫子还不曾得知他的第二位弟子是何人。 闻言,纷纷惊愕地打量沈隽意。 “当真吗?他腿脚有问题,不能出仕啊!” “好像没断,是在养伤。不过,他这脸是比姑娘家还标致!” “呸,色鬼,男人还看什么脸?是看脑子看本事!” “……我记得,他是乙班的吧?山长怎麽放着甲班满当当的童生秀才不要,非收个白身?这不是抛玉取砖嘛!” …… “你们别以功名论人行不行!阿隽天赋才情皆是一绝,前阵子那文章你们看过吧?山长都大力赞过的。所以山长怜才重才,欲收下亲自教导!”瞿夫子不悦反驳。 莫敛舟听明白后,不由好笑。 其他夫人不清楚,他身为大弟子,既要临时帮着操办拜师宴,刚才自是从赵山长嘴里得知了具体情况。 赵山长根本不是收沈隽意为徒! 沈隽意是被镇上学堂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夫子学子们吹捧惯了,吹得都自命不凡,这才会因为瞿夫子三两句猜测就信以为真。 他也不想想,云麓书院人才济济,甲班有共功名者不知凡几,他无出身背景,无功名,如何能越过一众人,叫山长青眼相待。 不过,莫敛舟也没想解释,只隐住嘴角笑意,继续低头给几位夫子添茶加水。 等会赵山长露面,沈隽意自然就会被揭破,用不着他来当众做这个恶人。 想必明日,整个学院都会从夫子们口中流传出这桩自作多情的大乌龙事情吧!而且,他也挺想看看,面对满学院的讥讽嘲笑,一贯清傲的沈隽意臊得寻地缝钻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羞愧到退学! 他不想看到沈隽意出头,不仅仅是曾经在镇上同窗时,被沈隽意的光环所笼罩,还有几分他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 他呼了口气,抬眸却瞧见门口探头探脑的姜青榕,他脸色蓦地一变。 瞿夫子也注意到,惊讶道,“你是甲班的姜青榕?” 姜青榕不曾料到院内这般多人,他忐忑地缩起脖子,鼓起勇气道,“瞿,瞿夫子,打扰了,我,我来找山长的……” 瞿夫子奇怪姜青榕出现的缘由,又想起姜青榕跟莫敛舟和沈隽意的关系,瞬间又恍然,热情地冲他招手:“你是来参加拜师会的?来,过来坐我这!” 姜青榕惊愕,刚要挪步,莫敛舟脸一沉,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急道:“你怎么还来?” 他分明喊了人去送消息,嘱咐他莫再来。 “不是你跟我说好的嘛!”姜青榕莫名其妙,他很快反应过来,同样压低嗓音,激动万分道,“想不到山长竟会为我办这样盛大的拜师会!敛舟,我太高兴了,看来今后你我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要知道,当初赵山长收莫敛舟时,可不曾这般兴师动众。 姜青榕没想到赵山长对他这般特别! 莫敛舟被他的厚脸皮惊到:“——?” 他难以置信:“你以为这是给你办的?” “难道是给咱们师兄弟一起办的?也是,给你补上,这样一来,咱们在山长才是有名有姓的学生。”姜青榕自洽逻辑,视线扫到坐在角落的沈隽意,神色瞬间如吃了百只苍蝇,嫌恶道,“这瘟神来干什么?” “罢了,他爱来便来。哼,见过我的荣光后,他便知道,他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我。他与我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最后犹如天堑!”他自信地喃喃道。 莫敛舟:“……” 莫敛舟头疼。 他没空跟他解释更多,只想趁着赵山长没来,姜青榕没闹出更大的笑话前,先把人赶走。 偏生此时,赵山长姗姗而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变卦 赵山长穿着一身墨竹青衫,头发以青玉冠挽起,甚是沉稳儒雅。 厅内众人纷纷起身作揖。 赵山长回礼颔首,清嗓正色道:“今日请各位观礼,是我欲再收一位弟子,他乃是……” 姜青榕早已兴奋得眼睛冒光,要不是莫敛舟死死拉住他,他第一时间就上前了。 此时听到赵山长欲要公布他的姓名,他再也按捺不住胸口的澎湃激动,用力推开莫敛舟,迫不及待地冲到赵山长跟前。 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哐哐就是三个大响头。 “学生姜青榕拜见老师!能得您为师,是学生三生有幸。今后学生定然谨遵师训,勤恳奋进,绝不坠师名!” 声音嘹亮,绕梁三尺。 赵山长余下的话都卡在了咽喉口:“……” 其他夫子也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莫敛舟尴尬地别开了脸。 瞿夫子第一个站起身,惊愕道,“山长要收的明明是沈隽意,如何会是你?” 沈隽意:“……” 姜青榕看了眼沈隽意,自信嗤笑,“山长绝无可能收他这个瘟……这个人!” “呵,你才学如何能比沈隽意?”瞿夫子扭头拉住沈隽意,把人往山长跟前推,催促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叫老师!” 他推的就是赵山长跟沈隽意师徒,还有莫敛舟跟沈隽意的书院双璧! 绝不能让姜青榕破坏! 沈隽意踉跄两步站定,拱手无语:“……山长。” 赵山长:“……” 老师已然退仕,本是该颐养天年的年岁,为了推拒平阳公府的世子,愣是以高龄又收下了沈隽意这个小弟子。 所以他只能选择亲自来收拾烂摊子,这次请老师来观礼,也是想让两边都关系都和缓些。 奈何上官鸿身体不适,只能让沈隽意代劳。 两人都没来得及跟沈隽意通气,他才拜托了瞿夫子带人来。 结果瞿夫子性子跳脱,脑回路清奇,愣是弄出这场乌龙! “……嗯。”面对着年轻得能当自己儿子的小师弟,赵山长神色复杂地颔首。 随后,沈隽意对瞿夫子无奈解释道:“夫子,您的确弄错了。” 奈何瞿夫子嘴巴太快,他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瞿夫子不敢置信,“怎么可能?那,那山长为何特意让我把你寻来,这不是……” 莫敛舟掩住眼底笑意,上前道,“瞿夫子,您误会老师了,虽不知道为何沈隽意会来,但老师的弟子真不是他。” “那,难道真是他?”瞿夫子扭头看向姜青榕,难以理解。“山长,甲班好歹人才济济,您不至于吧?” 其他夫子的目光也在姜青榕和沈隽意之间移动,窃窃私语着。 “姜青榕虽非甲班最出挑之人,但他好歹是个童生,比沈隽意这白身强!” “是的。沈隽意样貌是好,但读书除了看悟性,还要看运程。据说他运势极其差,恐怕……” …… 莫敛舟微微垂着眉眼,嘴角轻轻翘起。 经过今日,沈隽意在书院的日子就难熬了! 闻言,姜青榕更有自信了。 他挺直腰背,拿出装着昂贵紫铜油烟墨的礼盒,高举过头。 “多谢老师看重我。这是学生的小小心意,还请老师笑纳!” 有夫子探头觑了眼,“紫铜油烟墨啊,这拜师礼忒贵重了!” 姜青榕羞赧道,“学生也是偶然所得。只盼着老师能喜欢。” 说完,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山长,眼底都是孺慕得意之色。 赵山长揉了揉额角,闭了闭眸,心底涌来一阵疲惫。 他何时说过收姜青榕的话? 他刚要出声,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轻笑。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众人扭头,就见一位身穿绛紫重衣,腰缠紫翡玉钩的贵气青年,双手环抱站在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旁边还有两位同样服饰尊贵,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女。 黎衡知道侄子生气了,连忙打圆场子道,“师兄,今天看来是个顶好的日子!热闹得很呢!只是,你莫非打算再多添一位弟子?好事成双?” 赵山长倍感尴尬,叹了口气道,“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姜青榕,“姜青榕,我无意收你为徒,礼物还是拿回去。他才是我今日要收的弟子!” 他指了指站在门口冷面而立的凌降曜。 “先前山长分明对我夸赞有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姜青榕被当中拒绝,大受打击,望着豪奢的凌降曜,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难道就因为他出身富贵?” 闻言,不只是赵山长,就是凌降曜等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这是什么话? 是说赵山长贪慕权贵?还是说凌降曜以权压人? 莫敛舟怕他口不择言,再讲出些不该讲的话,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歉意道,“老师,我先把人送出去。” 说完,他不顾姜青榕的挣扎,把人连拖硬拽走。 “唔唔,放,放开……” 等到走得足够远了,莫敛舟才把人丢下,冷着脸,“你闹得还不够吗?” “就算是山长,也不能嫌贫爱富!昨天才说收我,今天就变卦!就是六月的天也没这样善变吧!”姜青榕气得脸涨红,突然,他咬牙,“还是说,你在骗我?” 莫敛舟掩住眼底的不耐,硬声道:“我回头给你解释。” “我不要解释!”姜青榕气得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明明打了包票的,结果今天我被所有人当成了笑话!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当猴耍?” “莫敛舟,你别忘了你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我还是你的大舅子,你怎么敢!” “那是平阳公府的世子,他想要的,谁敢拦!”莫敛舟也恼了,大声道:“你敢吗?” 他推开愕然的姜青榕,爬了爬头发,平静下来:“我得进去了,你收拾一下,先回去吧!” 说完,他整理好衣领,越过跌倒在地的姜青榕,快步回了院子。 姜青榕望着摔出礼盒的油烟墨条,怔怔然出神,半晌,才踉踉跄跄爬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打脸 莫敛舟回来时,众人已经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抹消过去了。 赵山长跟众人介绍了凌降曜的身份。 平阳公府的世子。 几位夫子不由都面面相觑,倍感惊讶。 虽然云麓书院也不乏豪族世强的公子哥,但公爵侯府的贵胄公子,还真没有。 一般世家贵胄的世家都爱建府学,要是更厉害些的则是进国子监,少有离京背家来柳城这个偏僻地方求学的。 更何况是要继承爵位的世子,那更是该被府中请了名师精细教养,这位世子竟有这般与众不同的想法,着实令人诧异。 虽说不睦强权,但面对着凌降曜给出的礼物——一盒上等的松烟墨。 霎时中众位夫子心中的嘀咕都抛却云霄,真心实意地恭贺赵山长得了个佳徒。 赵山长:“……多谢。” 他远离朝堂,深居云麓书院,本就是不想牵扯京中的权贵,故而收徒都偏爱寒门出身。 若非是凌赵氏是他堂妹,凌降曜又一门心思想拜入他老师名下,他也不至于为了收拾烂摊子,牵涉其中。 但心中并不见多窃喜。 凌降曜也同样。 他入上官鸿门下,本是为了其四品大员的官场人脉,如今被一再拒绝,实是面上也过不去。未免叫人耻笑,也为了掩饰真正目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转拜入赵山长其下。 好歹赵山长是云麓书院山长,桃李满天下。 拜师礼,就在这样各异的心思下举行。 凌降曜送上束修六礼,随后再行跪拜三叩首之礼,备上投师帖子,从此后“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 赵山长送上红包,再勉励他几句,便让他起身。 “给你师叔师兄们见礼吧!” “是。” 凌降曜给黎衡作揖行礼,黎衡连忙扶住他,给了个大红封,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你好好跟他学,定有所成的!” “侄儿明白。”凌降曜垂眸应着。 莫敛舟慌忙理了理衣服,走了过来,却见沈隽意的位置拦着他,他不高兴地微微提高声音:“沈隽意,你拦住我了,往后挪一挪。” 刚才那么丢脸,也不知道沈隽意怎么还敢坐在这! 莫敛舟注意到赵山长皱了皱眉,心里微喜,嘴上委婉道,“沈隽意,此时该是我们师门见礼,在场都是我等长辈,你身为学院学生,实是不该在此的。” 这便是说沈隽意厚脸皮了! 沈隽意面无表情:“……哦,那我走?” 凌降曜看着闹剧,没有动,玩味翘了翘唇角。 赵山长叹了口气,“阿曜,你师祖病了,来不得,由你小师叔观礼。你去见过你小师叔吧!” “哦。” 然后,凌降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沈隽意跟前,朝着他略作揖。 “小师叔。” 沈隽意回礼:“……嗯,师侄好。” 没人提前告诉他,赵山长收的是凌降曜,更没人告诉他要备红包。 如今,两人只能面面相觑。 众人也是当场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沈隽意何时山长成了同门师兄弟? 最后还是瞿夫子回过神来,偷偷给沈隽意塞了个红封,让他意思意思地给了凌降曜,挽回了些颜面。 莫敛舟瞳孔地震:“老师,这……” 是他耳朵出问题了吗? 还是他没睡醒? 沈隽意怎么可能…… 赵山长反应过来,“忘记与你说了,沈隽意前几日被你师祖看中收为弟子,如今也是你的小师叔。你也随着一道见了礼吧!” 莫敛舟神色复杂,听命走到沈隽意跟前,麻木行礼,“……小师叔。” 沈隽意面无表情地扯开唇角,冷淡地颔首:“莫师侄,今后好生读书,莫要把心思放在无用的事上。” 莫敛舟听出他话里有话,碍于伦理,只能咬牙应下:“师侄谨遵师叔教诲。” 沈隽意望着他低下的头颅,心情突然变好了些。 随后,沈隽意留下跟众人吃了宴席,这才离开。 期间,之前对沈隽意品头论足的几位夫子都没再吱声,只偷偷交换了眼神,待得用过膳,便匆匆告辞,直到走到外间,几人才敢再次说话。 “我听说山长的老师是京中大儒,乃是大官。怎生就看中了沈隽意?他又倒霉,又瘸腿,今后能不能考个举人都是问题!收他岂不是坠了自己名声!这也恁叫人费解!” “沈隽意年轻聪颖,好学勤奋,哪里就不行了?”瞿夫子不悦,“廖羽,你身为夫子怎生嘴这般碎!” “你说什么?”廖羽平日跟瞿夫子本就不大对付,顿时横眉倒竖。 “我说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瞿夫子也不带怕的,挺起胸膛道,“哼,今天就你诋毁的声音最大!常日眼里只有那些有功名的弟子,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我什么心思?” 两人当即要吵起来,其他夫子连忙拉架。 “好了好了,别吵了!” 好不容易拉开了,瞿夫子冷哼一声,抬起下巴,“势利眼!” 说完,他转身离开。 “你——”廖羽气结,刚要冲上去,又被其他人拉住。 “别闹了,天色已晚,这天那般冷,我们都回院舍吧!走走!” “咱们说点别的。就是这平阳世子是真礼貌又懂事,方才考较学问也对答如流,是个好苗子!” “是啊,出手也大方。我还没用过这般昂贵的松烟墨呢!还一出手就是七八快,真真是奢豪!” …… 几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很快就淹没在了寒风里。 众人都离去了,昏黄的灯光下,黎衡还在跟赵山长对饮。 “这回阿曜是真生气了,他难得这般用心,老师拒绝便罢了,还收了个寒门子弟,他是气得喘鸣都犯了好几回了。” “好在,你肯收他。不然,要是传回府中,多少人得幸灾乐祸!” “师兄,阿曜性子倔又好强,但也不失为个好孩子。”黎衡叹气,“府中担子重,又多宵小觊觎,他也不容易,总想拿出一番实绩来证明自己。今后,劳你多费心了!” “只要他肯学,我自会用心教导的。”赵山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顿了顿,黎衡突然道,“师兄,你觉不觉得那位小师弟……”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沈隽意,你害我! 黎衡犹豫道:“师兄,你觉不觉得那位小师弟……” “怎么?”赵山长啜了口酒,不解。 黎衡摇摇头,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没事。就是没想到在那位后……老师竟然还会再收个这般年轻的小师弟,还是寒门子弟,恁不习惯。” 赵山长动作一顿,提醒道,“这样的话,不要在老师跟前说,仔细挨板子。” 他们之前有一位同门师弟,但其做下的事,实是恶劣。上官鸿气得与其断了师徒情谊,从此就当没收过这位,也不许旁人再提起。 “我自然晓得。”黎衡摇头晃脑,“哎,老师年纪那么大了,怎生脾气还如此暴躁!如今我倒是庆幸,亏得阿曜入了师兄你门下。不然,他们两个性子都傲,怕是咱们得天天拉架了!” 赵山长没理会他的冷笑话,而是反问道,“你们何时启程回京?” “事情告一段落了,就这几日了。” 他们本就是为了凌降曜的事耽搁了。 黎衡举杯道,“所以,咱们师兄弟再见就得明年了,今日就来个不醉不归。” “嗯。”赵山长举盏相迎。 莫敛舟沉着脸回了住所,姜青柚跟姜青榕都在等着。 见他回来,姜青柚快步迎上来,惊讶:“敛舟,怎么了?怎生瞧着不高兴?” 莫敛舟没有回答,进了屋子。 姜青柚眸子一转,没再追问,而是倒了杯热茶递过来,柔声道,“先喝些热茶去去寒。对了,我给你带了些温补的汤水,这会子喝刚刚好。” 说着,她就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碗热气腾腾的羊骨萝卜汤,“你快尝尝。” 莫敛舟脸色和缓,“多谢。让你劳累了!” “应该的。” 姜青榕看妹妹殷切备至的模样,再也忍不了,他快步走过去,愤愤不平地一掌拍到桌面。 “莫敛舟,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大哥,你干什么?”姜青柚蹙眉,“动作轻一点,汤都被你弄撒了。” “阿柚,你还没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见她偏袒莫敛舟,姜青榕愈发生气,“你别忘了,我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当初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让黎侯爷举荐他,今日我就是赵山长的弟子了!” “何至于被他诓骗,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想到今天在场的都是书院夫子,他都不敢想象明天书院里会传出何种流言蜚语! 姜青柚脸色涨红,有心想辩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跺脚:“大哥……” 她无法跟姜青榕说,莫敛舟上辈子学业有成,一路官运通亨,最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 而姜青榕,考了十数载,一年比一年差,最终只当了个举人,一辈子都难有大成就! 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会把机会给莫敛舟。 毕竟两人已经定了亲,今后是要夫妻同体,共享荣华的! 届时,让莫敛舟多提拔她哥哥,多指点一二就是! 但姜青榕显然不理解她的苦心,此时,他对着莫敛舟,面容狰狞道,“一直以来为了能达成所愿,我费了多少心力,多少钱财,你也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赵山长不肯收我,你为何早早不说,非要我花了重金买下油烟墨后,看着我沾沾自喜地跪拜山长,叫我被羞辱!” “莫敛舟,你我好歹是郎舅,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妹妹放在眼里?你也见不得我好!” “哥哥。”姜青柚不赞同地唤了一声,顿了顿,她也扭头看向莫敛舟,温声道,“敛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敛舟揉揉额角,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今日临时从老师口中得知,他决定要收下平阳世子的。” 若非是为了给平阳世子体面,赵山长也不会刻意去办个拜师宴。 “先前老师的确有意于你。但黎侯爷与老师是师兄弟,更是平阳世子的叔叔。老师的堂妹则是平阳世子的堂婶,他们都开口了,老师如何能拒绝?” 顿了顿,他疑惑道,“我下午请了院内仆从给你送消息,让你别来,你不曾收到吗?” 姜青榕怔怔然摇头,眼眶微红,“平阳世子身份尊贵,身负爵位,已然是一世荣华,为何非要跟我个小人物过不去?我,我还想得山长指点,能考个进士功名……” 他海口都夸出去了,家里为了他都卖了地,现在他又该如何交代? 姜青柚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纳闷,“平阳世子先前分明属意的是上官大人。据我所知,他没少送孤本和重礼,如何又变成了赵山长?” 闻言,莫敛舟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上官大人收下了沈隽意。” “什么?”姜青柚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想再次确认:“敛舟,你说什么?” “老师亲口所说。老师甚至还让我跟沈隽意见了长辈礼!”莫敛舟咬紧牙关,倍感羞辱。 他自认为自己比沈隽意出挑优秀,他少年成名,考得功名,又入名师麾下,眼看着前景灿烂。 结果,被他抛至身后,成为尘埃的沈隽意却骤然发力直追,甚至还一跃坐到他头顶,这叫他如何能忍? “怎么会……”姜青柚愕然,她不敢置信地喃喃,“沈隽意他明明就……” 他明明就该壮志未酬,郁郁而终的! 他怎么可能越过平阳世子,成为鼎鼎有名的上官大人的弟子? 他绝无可能超越莫敛舟的啊! 姜青柚满脑子浆糊,事情脱离正轨,让她倍感焦虑。 姜青榕的反应更加激烈,他尖声嚎叫道:“不可能,你说谎!沈隽意那个瘟神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运气!我不信!” 他讥讽沈隽意的话还历历在耳—— ——“等我成为山长的弟子,沈隽意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届时都能叫你们在云麓书院待不下去!” ——“见过我的荣光后,他便知道,他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我。他与我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最后犹如天堑!” 如今却犹如一个个耳刮子,狠狠地拍打在他脸上,令他晕头转向,浑身发冷。 他还在觊觎赵山长的学生之位时,沈隽意竟然已经成了上官鸿的弟子,与赵山长是平起平坐的师兄弟。 难怪先前他挑衅时,沈隽意半句话都不说,甚至姜青檀那个混账还故意看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如果说,对待平阳世子,姜青榕是无法抵抗的无力和妥协。 那如今知道事实后,他所有悲愤和气恼都化成了对沈隽意和姜青檀的嫉妒恼恨! 在他看来,要不是沈隽意故意顶替平阳世子拜入上官鸿名下,那么平阳世子便不会转而求其次找赵山长。 那今日这拜师宴的主角就该是他了! 所以,这一切的罪过都是沈隽意! 是沈隽意夺走了他的荣光! 想通了这一点,姜青榕唇齿间都是血腥气,眼底皆是澎湃的恨意。 他一字一句,恨道:“沈、隽、意,你、害、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殴打 其实不管是姜青榕,还是莫敛舟和姜青柚,在得知沈隽意得此良师后,都是心烦意乱。 三人没心思再多言,纷纷各自离开回家。 连原本想跟莫敛舟好生谈情说爱一番的姜青柚,也是毫无兴致了。 她在害怕。 前世的沈隽意在她的记忆里,占据的片段太少了,虽然他俊美清隽,聪慧机敏,但因着运气,他一辈子都没出过头,跟他有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她才会放心大胆将姜映梨嫁入沈家,就是欲要借沈隽意的手除掉她。 结果没想到,姜映梨嫁入沈家的日子不见颓然。相反,沈隽意不但考入了云麓书院,如今还得了上官大人的青睐! 明明她已经借着重生,掌握了先机,取代姜映梨成为了黎侯爷的救命恩人,莫敛舟也如她期待的一样用功出息,她本是要成为诰命夫人,成为首辅夫人的……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她的掌控,这让她感到很恐惧。 姜青柚焦虑地咬着指甲,直到用力过猛,咬破了指尖:“嘶……好疼。” 望着指尖嫣红的血,她不禁抿紧了唇,“不,我不会输的。上天既是眷顾我,那我便能逆天改命!姜映梨她已经是个毁容的废人了,她如何能跟我比?” 仿佛终于把自己说服了,她身体放软了下来。 …… 第二日,姜青榕到了书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气冲冲地跑去找沈隽意。 冲进乙班,他一看到熟悉的身影,便冲上去,揪住沈隽意的衣领,抬手就是一拳,把人狠狠地打倒在地。 “沈隽意,你个混蛋小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乙班的学生们都惊愕当场。 还是郁齐光先反应过来,他一边手忙脚乱地跑去扶沈隽意,一边怒道,“姜青榕,你有毛病啊!阿隽惹了你什么,你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 姜青檀也回神,慌慌张张地帮着去扶人,他也是一脸懵逼:“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打我姐夫做什么?” 他不说话则已,一说姜青榕想起从前种种,怒气更是如烈火熊熊燃烧,止也止不住。 “你个畜生,你还敢说话!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把我当是傻子吗?我可是你亲大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天良的事情来!” 对着姜青檀,姜青榕更加没有顾忌,拳头和脚如雨点般直往他身上砸踹。 姜青檀被打得莫名其妙,周围又窄,一时间他也无法还手,只能双手环头保护自己。 其他的同学都被发疯的姜青榕给吓到了,还是突然有人喊了句“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拉架,再请夫子”。 众人才如梦初醒,拉架的拉架,请夫子的请夫子,一时间教室里甚是热闹。 姜青榕被好几个人架住拉开,他还不解气,双脚狠狠地往下头踹,他不但踹姜青檀,连沈隽意也没忽略。 他心里有恨,下手极重。 等到夫子来时,虽然已经拉开人,姜青檀和沈隽意全身都挂了彩,郁齐光在扶沈隽意时,还被姜青榕记恨挠伤了脸。 瞿夫子跟廖夫子几人匆匆赶来,见到这副大乱斗的场景,不禁大怒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不是集市,你们是读书人,不是市井泼妇!这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被怒骂得低头锁脖如鹌鹑。 郁齐光捂着脸委屈:“夫子,你们来得正好!姜青榕无缘无故冲进来就殴打沈隽意和姜青檀,你看他们两的伤,在场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可得给他们讨个公道啊!” “什么!”瞿夫子闻言,连忙上前来,“沈隽意,你怎么样了?” 沈隽意刚才莫名其妙被打倒在地,右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而姜青榕还故意踹了他的伤腿,哪怕郁齐光已经很努力去护着他了,但拉架时,他的腿依旧遭受到不少撞击。 现在,他整个人都疼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 他勉强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姜青檀。 姜青檀比他还惨一些,大半的攻击都是他挡了的。 虽然姜青榕不是习武之人,但到底是个男人,又是怒极之下动手,力道也是往死里下的。 故而,姜青檀可以算得上是鼻青脸肿,身上的伤更是不知凡几,站都难以站稳。 “呜呜,夫子……”他抹了把脸,“我不要紧,但是我姐夫的腿……呜呜,我姐好不容易请了名医给治好的,现在怕是……夫子,你得给我姐夫主持公道啊!” 姜青榕见他还偏帮沈隽意,气不打一处来,目眦欲裂骂道:“你个叛徒,孽畜……你跟沈隽意害我,你们两个都不得好死!” 姜青檀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他炸毛道,“讲话要有证据,我跟姐夫走路都避开你,怎么就害你了?你别血口喷人!” 沈隽意也倍觉莫名其妙。 瞿夫子皱眉,“是啊,姜青榕,你无故殴打同学,导致他们身受重伤,可不是含糊两句害你就能结束的。必须给个说法!”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作自受! 瞿夫子皱眉,“姜青榕,你无故殴打同学,导致他们身受重伤,可不是含糊两句‘害你’就能结束的。总是有个理由的!” 瞿夫子本就对沈隽意颇有好感,而今看他未来可期,自然是更偏袒他两分! 更何况,瞿夫子自诩文化人,是最见不得这种莽夫伤人行为! 姜青榕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但面对着这么多的同窗,他还存了两分理智,无法说出缘由,只能恨得咬牙切齿,重复着:“要不是你们,我何至于……是你们害我……” 姜青檀望着他恼火至极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发现我姐夫成了你师叔,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什么?”郁齐光一脸懵逼。 昨日他跟姜青檀离开,沈隽意回来也并没多提,故而他并不知实情。 不只是他没明白,在场其他人都对这桩闹剧听得稀里糊涂。 闻言,瞿夫子也蓦地想起昨日姜青榕闹出的乌龙,他瞠目结舌道,“你,你该不会是把昨日赵山长没收你为徒的事怪到沈隽意头上吧?再怪也该是平阳世子在前头吧?” 姜青檀惊愕地张大了嘴:“山长没收下你吗?” 郁齐光则是睁大了眼,好笑道,“不是吧?你前头可还夸下海口,山长收下你后,就要把我们赶出云麓书院!结果只是你说的大话?不是吧,你居然还没把握?” 被揭露了伤疤,姜青榕气得恨不得扑上来撕烂了他们,“姜青檀,我要杀了你们!” 他不能对其他人做什么,但姜青檀跟他是兄弟,他所有的怒气自然是冲着他去最合理了。 姜青檀连连后退,他何其了解姜青榕,本来还疑惑不解,如今看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瞬间恍然大悟。 “所以,你不敢怪罪那什么世子顶替了你,又发现我姐夫拜入了山长老师名下,就觉得是我姐夫抢了你的好运?来拿我们两个出气?” 他难得聪明了一回,把姜青榕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在场的众人也都不是傻子,刹那间就反应过来,一时都愕然不已,议论纷纷。 “什么,这些都是真的吗?沈隽意竟然跟山长成了同门?” “山长怎么可能会收姜青榕,他学业不是甲班最出挑的,家世背景也不是多富贵,山长又不是瞎了眼!”也有不屑姜青榕的学子讥讽。 “关键是,他自己没本事,他作甚拿姜青檀和沈隽意出气啊?难道打他们一场,山长就能改变主意不成?” …… 别说这些学子们感到诧异,就是瞿夫子都被这脑回路给惊到了,“姜青榕,你当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殴打他们二人的?” 姜青榕被嘲笑得肺都要炸了,他干脆承认道,“是,要不是沈隽意勾得上官大人弃世子而选他,山长本来就是要收我为徒的!都是他害我的!” “若非如此,我昨日缘何闹出这般多的笑话,夫子你们也没少嘲笑我吧?不然,学院里的同窗们为何在我进门后就对我指指点点,不就是你们把昨天的事散播了出去吗?” 瞿夫子愕然,反手指着自己,“你觉得我们在学院里散播你昨日的事迹?” 不只是他,就是其他的夫子也不禁纷纷皱眉,不肯背这个锅。 “昨日的事不过是乌龙,山长也提过,说应当是他的错误举动才让你产生了错觉,叫我们不必多提,以免让你难受。我们虽不是守口如瓶,却也断不是无故谈论学子隐私之人!”甲班的夫子开口道。 姜青榕瞪向沈隽意,“他呢?” 沈隽意疼得额角都是冷汗,他沙哑着嗓子,冷淡道,“我没那么无聊。” “我不信!” 姜青檀为他姐夫出头,“我姐夫昨晚回来半句话都不曾多说,今日我把姐夫送来教室,姐夫还没跟其他人说过话呢!不信你问问别人看看?要不是你闹,我们根本不会知道!” 这时有个学子举手,指着姜青榕的腰间道,“我们望你,是因为你的腰带不合规……” 学院里的院服都是青灰色的,腰带则是略深一个度的靛青色。 这样的院服色若是穿得好,就如挺拔青竹,翩翩风流,但要是身形不够好,就像是一株青灰竹笋。 而姜青榕身量不高,本就穿着不好看,他还额外佩了个宝蓝色的腰带,就显得他更像是个五五分层的微胖竹笋。 学子们本就注重外表,他这般醒目的打扮,如何不叫人侧目。 加之,他刚才怒气冲冲的,也没人敢去拦着提醒。 闻言,姜青榕的脸刹那胀成了猪肝色。 敢情绕了一圈,是他自己刚才把糗事透露出去了! 想到今后整个书院里都会是他拜师不成,最后责怪沈隽意的流言,他恨不得一头碰死了才好! 甚至,他还得罪了几个夫子。 还有,平阳世子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然后怪罪他? 一时间,姜青榕根本不敢深入想,他浑身发冷,眼前发黑,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夫子的开口下,把人抬去了医馆。 而沈隽意和姜青檀今日的早课也只能请假,由郁齐光帮着送去了医馆治伤。 待得到了医馆,姜青檀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先推着大夫上前:“大夫,你快给我姐夫看看腿!他的腿可不能出事!” 郁齐光也急道,“是啊,大夫,他学问很好,明年还要下场的,要是腿有个万一,就会耽搁他一辈子的!你一定要给他治好啊,算我求你了!” 此时,他真是恨死了姜青榕。 打哪里不好,他竟趁乱故意踹沈隽意的腿,心肠是大大的坏!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他都恨不得冲过去给姜青榕两个大耳刮子! 老大夫推得踉跄两步,“好了好了,我就看,别乱动。” 他低头检查着沈隽意的腿,又问了一些问题,沈隽意早已疼得满头大汗,勉强应着。 半晌,老大夫收回手,满脸严肃道,“之前那个大夫的治疗手法极高明,本来你好好再养个个把月,就能正常行走了。” “但这回又遭重创,长好的骨头又折了,第二回可比第一回麻烦,需得重新对线复位。我不擅外伤,你要想恢复如初,最好再寻回那位大夫再行加固。” 第二百二十章 闻言,郁齐光和姜青檀面面相觑。 那得去镇上请胡大夫了! 如此一来,姜映梨一定会知道。 姜青檀挠头,忐忑道,“以我姐以前那暴脾气,一定会撕了大堂哥的吧!” “难道姜青榕就不该死吗?我看他就是故意想废了阿隽。不然他为何打你就打头打脸,打阿隽就暗地里使坏踹脚?”郁齐光咬牙气道。 “你们姜家人都不是好东西!阿隽的腿跟你们都是有仇吧!” 姜青檀心虚,不敢反驳。 毕竟,他姐夫的腿的确是他打断在先的。 “够了,齐光。”沈隽意阻止了郁齐光的谩骂,扭头看向大夫,“您虽不擅长,但应当也会处理。可否劳您先给我复位,我后面会注意的。” “可……”老大夫迟疑。 “阿隽!”郁齐光不赞同,“咱们应该回去找胡大夫看的。便是跟夫子请假,也是能理解的,何必……还是说,你怕姜映梨知道会自责?她根本不是这种人好吧!” 他以为沈隽意是因为姜映梨夹在姜家和沈隽意之间为难。 “不是。”沈隽意无奈道,“我总不能拖着这样的腿出门吧?好歹得先简单处理一番。” 郁齐光觉得有道理,老大夫也颔首,去让药童拿了夹板过来,重新给沈隽意正骨上了夹板。 最后,他还是建议沈隽意重新找回那位大夫复诊为好,然后便去给姜青檀处理外伤。 时隔一个多月,沈隽意又重新戴上了夹板,腿部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他垂着眉眼,任由郁齐光给他擦拭脸部肿胀的伤。 姜青榕被送来医馆后,夫子们喊人去通知了他的家眷,然后就去请示山长如何处置。 莫敛舟没想到短短半日的功夫,姜青榕就闹出这般大的事故。 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蹦。 姜青柚知道后,立刻就哭哭啼啼地来找他,“敛舟,请你一定要帮帮他,跟山长说说情,不然哥哥一定会被赶出书院的!那他这辈子就毁了啊!” 她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莫敛舟身上,但她也清楚,今后待得莫敛舟身居高位,难免会有女子投怀送抱。 所以,还是家里得有个得力的撑腰。 莫敛舟冷着脸,恼道,“他要是真的顾忌前程,就不该明刀明抢在书院里去寻沈隽意等人的麻烦!现在整个书院都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我还如何说情?” 但凡姜青榕长个脑子,也该明白,这不是村里,要找事也该单独私下去。 姜青柚泪水滚滚而落,“是哥哥太冲动了,我今后定然会说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咱们的关系,不能让沈隽意太出头,不然阿梨她……” 她欲言又止,转而继续哀求道,“敛舟,你聪明,我求你想想办法吧!” 莫敛舟捏紧拳头,冷道,“我难道还会输给沈隽意那个瘸子?” “我知道你不会。但咱们当初合计阿梨嫁给他,他素来阴沉有心计,虽见着咱们不吭声,但定然把这笔账算在咱们头上了。”姜青柚哭道,“还有阿梨,她也恨咱们。上回要不是她,何至于惹来金家这些豺狼……”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凑不齐钱,需得家里卖地。这回我家是砸锅卖铁才得以买下那份礼,如今哥哥没被山长看上,他心里如何能不气呢?” 姜青柚这些话,莫敛舟何尝不明白。 他对姜映梨避而不见,对压制沈隽意有着骄傲满足,何尝不是因为曾经做下的这些亏心事。 他抛弃了姜映梨,后来又合谋把她替嫁给沈隽意,虽是为了解决姜青柚的麻烦,更多的存着是两人相杀相怨的念头。 一来沈隽意的霉运,会令姜映梨倒霉得没空来找他。 二来则是,姜映梨为他得罪过沈隽意,两人定无法和睦相处,以姜映梨的脾气定会吵吵嚷嚷的,让沈隽意无心学习。 也算是一箭双雕。 但现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沈隽意成了他的师叔,更成了他心尖的一根毒刺。 昨夜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沈隽意那句“莫师侄,今后好生读书,莫要把心思放在无用的事上”的讥讽说教。 他闭了闭眼,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比起求我,其实有一个人更合适。” 姜青柚愣了愣,恍然回神,“你,你是说黎侯爷?” “没错。黎侯爷跟山长关系亲近,且,你对黎侯爷有救命之恩。”莫敛舟冷静地分析。“而平阳世子也是其子侄,对方顶了阿榕的机会,他应当也心里过意不去。” “再来,我听说他并不得上官大人的喜爱,想必他对阿檀的处境更能谅解。” 姜青柚咬唇,“我去试试。山长他……” 莫敛舟:“我会去求老师。老师虽然严肃清正,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双管齐下,应当会有些效果。” 姜青柚松了口气,她止住了泪水,抬手抱住了他,依偎在其怀中,感动道,“敛舟,谢谢你。昨天我哥哥生气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还愿意出面求情。” “我已经替你备好了节礼炭敬,晚些我让伙计给你送来。希望山长不会误解你,我真怕耽搁你的前程。” 莫敛舟闻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扬起了一抹笑,“你我是未婚夫妻,你哥哥今后是我的大舅哥,我做这些是应当的。” 说着,他替姜青柚拢了拢斗篷的帽子,“好了,趁着这会子没下雪,赶紧去吧!我这就去见老师了,听话,不会有事的!” “嗯。”姜青柚点了点头,满眼信任的望着他。 送走了姜青柚,莫敛舟的脸慢慢冷了下来,垂眸整理了番衣服,琢磨着腹稿,缓缓朝赵山长的院落而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求情 莫敛舟到了赵山长的院子里时,瞿夫子还在跟赵山长告状。 他对沈隽意有好感,自然看不得姜青榕的恶劣行为。 “山长,这样恶意伤人的学子,咱们学院一定不能多留。不然,今日他因为嫉妒殴打沈隽意,明日是不是还得把所有成绩比他好的同窗都给弄残弄伤了?”瞿夫子狠狠道,“就该把他赶出书院,也能以儆效尤!” 赵山长眉头紧皱,“姜青榕此人……” “老师。”莫敛舟适时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拱手行礼。 “何事?”赵山长问道。 莫敛舟看了眼瞿夫子,垂眸道:“是有些私事想与老师谈一谈,还请老师挪步一二。” 瞿夫子:“莫敛舟啊,你若是不急,待会再说。我今天必须得跟山长好好说说咱们书院的规矩学风,断不能宣扬姜青榕这种坏风气,必须好好处置了才是。” 莫敛舟:“……” 他讲的就是姜青榕的事,若是再耽搁下去,等赵山长金口玉言一出,那就不好再更改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比较急的事儿。劳驾瞿夫子稍等片刻,我与老师就说两句便可。” 赵山长斜睨了他一眼,朝瞿夫子道,“快要上早课了,你应当还要去乙班教学。你且回去,等会找人去看看沈隽意等人的伤势情况,我会据此考虑的!” 瞿夫子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便也没多停留,催促了两声就匆匆离开了。 赵山长转向莫敛舟,“你来是为了姜青榕之事吧?我知你与姜青榕是郎舅,当初你曾多次与我推举他之文章,也是我先前隐有松口,导致今日的乌龙……”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 他对莫敛舟这个大弟子颇为满意,省事又知趣,好学又勤奋。 而他当初的确是有心想再收一位弟子的,莫敛舟对其推崇,他也就愿意给弟子几分薄面,只是一直都没具体确定下来。 直到凌降曜出现。 “是我有错在先。”莫敛舟说着,撩起袍摆,跪在赵山长跟前,“阿榕特别崇拜您,我之前几番传达可能词不达意,让其误解了。” 顿了顿,他垂着眸子继续道,“您或许不知,先前姜青榕跟沈隽意本就有旧怨……” “哦?”赵山长诧异。 莫敛舟缓缓道,“姜青榕与沈隽意本是同村,之前书院招生报名时,沈隽意的家人故意把他推下车,迫使他险些迟到,亏得有同村其他人鼎力相助才赶上。” “加上这次……姜青榕才没忍住脾气,积累爆发了。当然,私斗报仇,本就不应该。” “只是姜青榕与学生一样,出身寒门,他凭毅力考入书院,家中早已砸锅卖铁。因为感激您先前的几番指点,听说您喜好墨,他家更是卖了两块地,才凑钱买了那块油烟墨。” “《论语》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学生知道这很荒谬,却还想恳请您给姜青榕多一分机会!” 说完,他深深地俯下了身子。 莫敛舟素来傲气,赵山长极少看到弟子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他。 如今为了姜青榕低头,不禁让他惊愕之余,也有些感慨。 “快起来吧!”赵山长把人给扶起,叹气道,“你言之有理。但姜青榕妒忌同窗,公然动手,我身为山长,若是轻拿轻放,那至学院的名声于何地?姜青榕是定要处置的。” 只是轻重的问题。 莫敛舟抿唇。 他倒是没想过拼尽一切,定要把姜青榕给捞出来。就如赵山长而言,他已然尽人事,接下来就听天命了。 他刚要接话,就听得一道爽朗的声音道:“师兄,话不能这般说的。” 两人抬头望去,就见黎衡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紧跟着个姜青柚。 姜青柚跟莫敛舟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昨日黎衡跟赵山长不醉不归,就宿在了书院里。 这也是姜青柚能这般快的把人寻来的原因。 赵山长蹙眉,“侯爷,这是我们书院的公事。” 黎衡摆手,“诶,师兄,我不是作为师弟来掺和的。我是作为姜青榕这边的家属来求情的!” 说着,他便指了指旁边的姜青柚,“我的救命恩人,想必你先前也见过,她为老师的病也是奔波了不少。” 姜青柚连忙上前见礼。 赵山长板着脸不语。 “这件事我也听了一耳朵,姜青榕的确冲动过头。但有件事师兄你可能有所不知,”黎衡意味深长道,“姜青榕和沈隽意也是郎舅。” 赵山长一愣,扭头看向莫敛舟。 姜青榕这什么运气? 两个妹婿个个都出挑得很! 但想起莫敛舟所言,他又皱紧了眉头。 “既是郎舅,何来旧怨?” “这便说来话长了。”黎衡早已从姜青柚口中得知了沈隽意娶的姜映梨,就是先前打晕她替嫁那位。 先前他还道姜映梨眼睛不大好,不然何至于放着莫敛舟不要,直到昨日正式见了沈隽意,他才真正对姜青柚的话深信不疑。 姑娘爱俏郎,何况沈隽意还才华横溢,不然也不至于入了他那位挑剔的师尊之眼。 而姜青榕身为亲哥,为妹妹打抱不平,原就是理所应当。 故而,他说道,“只是这大舅子教训妹婿,虽说地点错了,但也算家事。” “再说,我听说姜青榕本性纯善,在甲班的同窗对他无不称赞其和善。” 顿了顿,他又放软语气道,“我知道师兄刚正不阿,但书院本就是培育国之栋梁之处。姜青榕少年人血气方刚是常事,咱们当年不也是如此吗?师兄何必因一些小错,而误了一位少年人的前程呢!” 黎衡是前后都给赵山长都想过了。 但赵山长并不喜如此,“但他在书院伤人,若是如此定性,对其他学子不公。” “你的意思是,要让沈隽意等人原谅他才行?”黎衡明白过来。 “便是如此,我也得与学院夫子们商讨一番。”赵山长并不松口。 他愿意远离官场来书院教书,的确也是存着教书育人,扶持寒门子弟的想法。 他不会纵容恶人,却也不想误了个好学生。 “自然。” 第二百二十二章 比死还难受! 赵山长既肯通融,姜青柚便深深松了口气。 等离开了院落,她不好意思地道谢,“这回多谢侯爷,若非您,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黎衡见她双眸通红,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本就欠你一条命,后面也多亏了你举荐的大夫,才让阿曜好转。不过是些小事,费不着谢!” 顿了顿,他望着身后,叹气道:“我这师兄虽迂腐严正,但有个特点就是爱生如子。他本可升迁祭酒,但他无心沉浮宦海,一门心思只想培育良生益臣。这点我是不如他的!” 闻言,跟随在其后的莫敛舟垂眸,暗暗记下。 黎衡伸了个懒腰,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经过一夜,早已皱巴巴成咸菜,便先回府梳洗换衣了。 而姜青柚则是去医馆看望昏迷的姜青榕,顺便与沈隽意等人谈谈和解的事。 莫敛舟与其一道。 姜青榕刚醒来,只觉后脑勺麻麻木木的疼,“唔……” 莫敛舟低眸垂望着他,“醒了?” “敛舟?这是哪里?” “医馆。” 姜青榕一愣,旋即想起昏迷前发生的种种,他的脸瞬间就扭曲了起来,蓦地坐起来,因为起得太猛,撞到了床头,他忍不住又嗷了声。 “可恶!我就说沈隽意是个瘟神,谁沾上他都没得好下场!要不是他,我何至于……” 他闭紧嘴巴,看向莫敛舟,期期艾艾问道,“书院那边……怎么说?” 莫敛舟没有说话。 姜青榕倍感压力,扑过去就拉住他的手,哭求道,“敛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我当时是气昏了头,只要想到沈隽意他们把我当跳梁小丑看待,我气得一晚未睡……这才会失控做下错事!” “我都知道错了。我不该当众责备夫子,还动手打人的……敛舟,我不能被开除的!那样,与杀了我何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莫敛舟很理解姜青榕的心情。 因为他亦如是。 但同样,他也很反感姜青榕失智闯下的祸事。 他还得费心力去跟山长低头求情。 甚至,如今山长还知道——他跟沈隽意是连襟的事实。 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跟沈隽意扯上关系。 姜青榕脸色灰败,失魂落魄地喃喃:“既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 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成就,要是因为这样,回到原点,届时他不但是村里的笑柄,三房等人怕是都会对他踩踏。 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站起就要去撞墙。 莫敛舟一愣,没想到姜青榕竟有这样的胆魄,他连忙去拉,“你要干什么?” 此时,刚去交了汤药费,抓着一提安神补药回来的姜青柚愕然,也是慌忙上前,“哥哥,你这是作甚?” 姜青榕悲从中来,泪水滚落,“与其成为书院弃生,成为咱家的笑话,我还不如死了个干净!” 死者为大,书院也不会再追究,更不会谈论了,还能落个清白名声。 对于自卑又自傲的姜青榕而言,能以死亡来逃避,已经是他悲愤脑热之下,难得的大胆行为了。 姜青柚本来心里大为生气,见此,恼火不由散了些,她放柔声音,“哥哥,书院没说要开除你。” “当真?”姜青榕惊讶,“可当时瞿夫子他们……” 姜青柚跟莫敛舟对视了一眼,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他听,“……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是让沈隽意不追究。夫子那边,自有侯爷和山长出面。” 姜青柚是不担心那些夫子,只要山长略有松口,那其他都不是事了。 黎衡身为侯爷,除却特别顽固之人,夫子们自会卖他个面子。 姜青榕抿唇,“阿柚,你……替我去吧!我不想见他!” 他自诩高沈隽意一等,让他跟沈隽意低头,跟要他的命也没差了! 而姜青柚跟沈隽意有些旧情分,她出面自比他去强。 他还记得上回姜青柚支开他,私下跟沈隽意说话的事。 姜青柚条件反射看向莫敛舟,不悦道,“哥哥,你——这种情况,你难道还要顾忌你的面子不成?” 莫敛舟也有些不耐烦,“若想被开除,你自可以选择不去。” 姜青榕倍感屈辱:“我去!” 因为是要去赔礼道歉,姜青柚虽然囊中羞涩,还是硬扣出了些银子买了点礼物前往沈隽意的住所。 开门的是郁齐光。 见到门口几人,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火速要关门,被莫敛舟拦住,“郁兄,我们是来给沈隽意赔礼道歉的。” “不需要!”郁齐光啐了口,直接用力合上门扉。 姜青檀一瘸一拐从灶房出来,见此,他好奇地看着气恼的郁齐光,“谁来了?” “恶犬。不用理会!” 外面的姜青榕听到门内的对话,气得跳脚,用力拍着门道,“姜青檀,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姜青檀:“……懂了。” 坚决不开门! 姜青榕气得脸都肿了。 这个混账!他竟然听外人的话! 眼看姜青榕又要发怒,莫敛舟连忙摁住他,“别吵了。你这样恶劣,他们如何肯开门?” 姜青柚也颔首附和:“是啊。哥哥,你冷静些,让我来!” 她上前轻轻拍了拍门,温声细语道,“阿檀,我是阿柚姐。今日的事,是大哥做得过分了,你开门,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和伤药!” 姜青檀撇了撇嘴。 虽然他从前跟姜青柚没什么大矛盾,但他没忘记他姐姐是如何被坑的。 所以,他翻了个白眼,“我们都有,不需要,你们赶紧滚吧!” 姜青柚深吸了口气,继续柔声劝道,“阿檀,不管如何,我们都血亲,何必这般生疏呢!这次我们也是听山长的话前来的。山长让我们私事私了,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郁齐光闻言,这回没做主,而是跑进去跟沈隽意传话。 很快,他就跑了出来,底气很足地大声回道,“不谈!快走,不然别怪我们放狗!”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他想替姜映梨出口气! “郁齐光,我们姜家的事与你何干!你识趣就速速开门!” 姜青榕气得差点没去踹门,好在莫敛舟还记得他们主要是来道歉的。 姜青柚心里也有些不悦,但见里面死活没有动静,他们也不好强逼。 最后,姜青柚只能忍痛把赔礼放在门口,三人便相携离开了。 等确定他们离开后,姜青檀才开门探头,把地上一堆礼物提了进去。 “姐夫,这是他们送来的东西。哦豁,还有伤药补品,这可真难得啊!” 郁齐光恼火道,“谁稀罕他们的臭东西!阿隽,这回打发他们了,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吧!听他们那话,似乎是山长的意思……” 他们总不能跟山长对着干! 沈隽意垂眸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姜青檀突然道,“山长难道还能强逼着姐夫答应不成?上官大人也不会肯的吧?” 闻言,沈隽意看着手边的书册,蓦地道,“阿檀,我想请你帮个忙。” “好好好。”姜青檀点头如捣蒜。 很快,他就提着姜青榕他们送的一堆补药,一瘸一拐地出门了。 郁齐光望着他的背影,蹙眉道,“阿檀都伤成这样了,为啥不让我去啊!” 沈隽意淡淡道:“就是要他去。” 姜青檀租了辆马车,跌跌撞撞地跑去了上官府邸。 上官鸿这两日吃了药,好转了不少,正由上官夫人陪着边赏雪景边在廊下散步,看到小厮带着鼻青脸肿的姜青檀过来,他不由一惊。 “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沈隽意的妻弟,姜映梨的亲弟弟,故而他态度很是不错。 姜青檀用衣袖半遮住脸,含含糊糊道,“就,就摔了一跤。大人,我姐夫担心您大病初愈,新得些补药,就托我送来孝敬您。” 徒弟送老师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 上官鸿没拒绝,让下人接过他手里的礼物。 “雪天出行要多多注意安全才是!”他训斥道,“要摔出个好歹,没得让人担心。” 姜青檀低眉顺眼地应着。 倒是上官夫人注意到他的衣摆干净,又仔细打量他的伤势两眼,温声道,“孩子,你这不是摔的吧?瞧着倒像是被人打的。” “什么?”上官鸿惊讶,扭头看向他,“你拿开手叫我瞧瞧!” “这……”姜青檀躲躲闪闪的不好意思。 上官鸿直接拉开他的手,就见他脸肿胀如猪头,他皱眉,“好好的不读书,你是去与人斗殴了?” 上官夫人拉了拉他,温柔地对姜青檀道,“你先进屋,我叫人拿药给你擦擦。” “不,不用了。”姜青檀捂着脸道,“我,我已经看过大夫处理了。我,我就是来送礼物的,还得赶着回去照顾……回去上课!” 上官鸿敏锐地反应过来,“沈隽意自己不来,偏让你个伤员代替前来,莫非他也受伤了?” 沈隽意初初入门,便是关心他,也不该推脱旁人送来,除非他自己动不得。 姜青檀身体一僵。 上官鸿一看他这稚嫩表现,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霎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莫不是还被打得下不来床了?现在就带我去,我非得亲自瞧瞧,是哪个敢这样欺负我的徒弟!” 姜青檀缩着脖子,眸子滴溜溜转:“可……” “可什么可?带路!” 上官鸿让上官夫人先回去休息,就随着姜青檀急匆匆地回了小院子。 见徒弟住在这般寒酸的小院,上官鸿蹙了蹙眉头,没有多言,待得见到躺在床上的沈隽意,他瞪圆了眼,“你这腿怎么样了?” 没有姜映梨先前开的止疼药,药堂大夫就给开了些安神药,沈隽意疼得睡不着,又不好乱动,只能硬挺着,靠翻看书来转移注意力。 听到动静,他想起身,“老师……” “莫要动。”上官鸿上前阻拦住他,“我都听说了,你这腿又遭了罪。具体怎么回事?路上问这小子,他还唧唧歪歪的不肯说……你既求到我跟前来了,莫非还有何难以启齿不成?” “劳驾老师,这本是家事……”沈隽意叹了口气,话才说一半,门口传来动静,是郁齐光刚煎好药进来。 “……这位是?”见到陌生人,郁齐光愣了愣,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眼道,“难道这就是……” “没错,这就是我姐夫的老师,上官大人。”姜青檀飞快回道,眼里都是骄傲。 郁齐光对上官鸿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闻言,他眼眸闪亮,三两步上前,嚎道:“上官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您可得给阿隽主持公道啊!” 说着,他就把今日的事儿仔仔细细地全说了一遍。 末了,他擦了把泪道,“阿隽性子和善,但他们实是太过分了!他们非但不道歉,还打着山长的旗号,逼着阿隽和解不追究……阿隽是可以不计较,可就怕以后他们再得寸进尺啊……” 上官鸿看了眼腹黑的弟子,沉吟道:“我明白了。你好好养伤,无论如何把腿伤养好,才能有以后,以外都交给我。” 归根结底,也是因他而起。 若非他中途收了沈隽意当挡箭牌,如何惹来这些风波。 “是。” 上官鸿又宽慰了他两句,就起身离开了。 郁齐光合上门回来,眨了眨眼,忐忑道,“我怎么瞧着上官大人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啊!是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吗?” 沈隽意摇摇头,“是我之故。” “啊?” “老师看出我故意让阿檀引他前来。虚而委蛇,手段不够正派。”沈隽意缓缓道。 他初拜师,就令其跟名下大弟子对上,实是不好。 若是平日便罢了。 但他还记得上回姜青柚领着京都来的大小姐来为难姜映梨,虽然姜映梨并没多言其中凶险,他却记在心中,更想以此来给姜家一个为难。 哪怕落在师长眼里,是他心机深沉。 他也想替姜映梨出口气。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惩罚 上官鸿去见了赵山长。 赵山长很是意外,连忙上前扶他:“老师,您不是还在病中吗?若是有事,尽管使人来叫弟子一声便是,何至于冒雪前来?您快坐。” 说着,动作麻利地去倒热茶。 上官鸿摆摆手拒绝,开门见山道,“我去见过阿隽了。” 赵山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沈隽意。 他顿了顿,放下茶碗,“小师弟寻您了?院内之事,惊动了您,是我的不是。” “你别跟我打这副虚伪腔调。直接说,你打算如何处置那闹事学子?” 赵山长也颇为头疼,“其实黎侯爷寻了我,那姜青檀是他救命恩人之兄长……” “呵,他是每天闲的没事干,只能到处管闲事吗?”上官鸿冷笑一声,“我还没说他呢!要不是他这个孽障,何至于闹出这般多的事!” 虽然沈隽意的确很优秀,上官鸿也不后悔收他为弟子。 但被迫到底叫人不喜。 赵山长闭了嘴。 上官鸿骂归骂,先前黎衡听信谣言,跑去穷乡僻壤的山里,孤身翻山越岭给他寻药材,最后被毒蛇咬了,险些连命都没保住。 幸亏有个农女上山采野菜发现了他,不然便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黎衡厚着脸皮领着凌降曜日日往他府中报到,委婉想让他收其为徒,他只会冷待,却不曾发脾气的原因。 虽然黎衡在他眼里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废物,但他这份尊师之心,上官鸿也是心领了的。 只是,他也绝不会违背心意去收凌降曜罢了。 此时,听到其中又有黎衡的插手,他恼怒地骂了两句,又硬着声音道,“黎衡不是报答了那农女吗?” “您又不是不了解阿衡的脾气,他素来仗义,讲究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那姜姑娘不但为您的病奔波了,听说连阿曜的病也是她举荐的大夫治愈的。故而,阿衡更加感激了。”赵山长解释道。 “呵,他想报恩,想护短。”上官鸿的语气缓和了些,面色依旧冷漠,“但你身为云麓书院的山长却不能徇私,不能寒了院内其他学子的心!” 他拍了拍桌子,重重提醒道,“你小师弟可是断了腿的,你知道腿对出仕之人多重要吗?” 赵山长看了眼上官鸿,暗暗道,师弟还不是跟您学的“护短。” 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两边都多有偏袒。 他闭了闭眼,心里已经有了决策,“我自是秉公处置的。” 很快,赵山长就召集了院内的夫子,商量了对策。 瞿夫子是激进派,觉得合该从严处罚,开除了事,以儆效尤! 廖羽廖夫子跟他不对付,又是甲班夫子,自是选择保守派,觉得应该多给些机会给年轻人,不该强行断了年轻人的前程,让姜青榕去赔礼道歉就行。 双方争持不下,面红耳热之际,赵山长宣告了他的决定。 一是姜青榕记大过一回,之后再犯哪怕是小错,都以开除处理。 二是从明日起停课一年。 三是写检讨,在全院同窗批评。 四是跟沈隽意赔礼道歉,再赔偿其汤药费。 虽看着这些决策保全了两边的面子,至少既没逐出书院,又按要求重罚了人。 至少上官鸿和黎衡,瞿夫子和廖夫子等人都满意了。 姜青柚也是松了口气。 姜青榕却是暴跳如雷,他激动道,“明年秋闱我欲要考院试!前年我院试不曾过,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这回若是耽搁考不中,那我岂不是要再等三年?” 他比沈隽意和莫敛舟他们都大,已然是二十一岁有余。 科考并非年年能中,他好不容易考中云麓书院,本是计划明年先考中秀,再去考举人,去拼会试进士,便是落榜一回,好歹能在二十五左右得入官场。 届时,有了功名傍身,他兴许婚事都能说个官家小姐。 他盘算得好好的,结果耽搁三年,他再去考,岂不是而立之年了! 到时候,沈隽意和莫敛舟岂不是要把他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莫敛舟便罢了,好歹是姐夫。可沈隽意,他是断断不想他踩在自己头上的! 姜青柚皱眉,安抚道,“哥哥,好歹山长不曾逐你出书院,这样你便还有机会!” “你懂什么?一寸光阴一寸金!”姜青榕怒斥道,“都是沈隽意他们害我。我就说他克我,当初你还非要应承他家的婚事,现在姜映梨嫁过去,跟他家扯上关系,霉运一直往我身上涌!” “先是害我丢了山长弟子的殊荣,现在还害我明年不能下场,真真是个灾星无疑!” 姜青柚被他怼得脸色不大好看。 她本就是看重沈隽意的霉运,故意应承亲事,一来能赚一波彩礼钱给当时的莫敛舟应激束修费,二来是把姜映梨替嫁过去,让其被克死。 哪里想到那么多? 莫敛舟看她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拍了拍她的手,抬眸看向姜青榕,“你若是想下场,山长也不曾限制,你尽管去请人举荐去报名,去考便是。” 姜青榕一噎。 “我不能去上课,没人给我指点,我如何跟人比?”他泄气地坐下,揉乱了头发,沮丧道,“还要我写检讨,给那个瘟神赔偿,这么紧凑的时间,我去哪里筹钱!” 他看向姜青柚。 姜青柚已经把余下的钱都给了莫敛舟买了节礼和炭敬,早已口袋空空。 她摇了摇头,无能为力道,“近来天寒,酒楼生意大不如前,得明年开春才能回暖。” 莫敛舟倒是想起一茬,“你不是买了一方紫铜油烟墨吗?如今既是没用,倒不如退回去,拿回那五十二两银子。” 姜青榕倍觉有理。 那方紫铜油烟墨是他打折买来的,足足便宜了几十两银子。他贪心地想着便是便宜出给旁人,也能净赚个二三十两,就拿去当铺。 当铺一看,却说油烟墨并非是新墨,重新做旧看起来像是陈墨,其实就是个面上光,只能出二十两银子回收。 姜青榕:“!?” “不可能!我可是花了五十二两银子买来的,这就是上了年份的油烟墨!” 当铺的人可怜地望着他,“那你大抵是叫人骗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筹莫展 当铺的掌柜可怜地望着他,“那你大抵叫人给骗了。” 这种事儿在当铺每月都会发生个几起,他们并不觉得出奇。 姜青榕崩溃道,“我分明检查过,这墨无论是外形完整,质地细腻,且瞧着年份刚好,怎么可能……” 当铺掌柜见他年轻,便干脆给他指点了一二,“墨的好坏主要讲究的是质细胶轻质坚,其中前两者最为要紧。” “这制墨之难,也难在烟料与胶之调配。选墨首重质地细致精纯,烟料多则黑而无光,上砚自然无声。” “胶则是过重光亮过度,黏性多而滞笔,过轻又质地而无光彩。所以,墨存放越久,胶性越平和,越便于使用,特别是书画。” 顿了顿,他觑了眼姜青榕,“公子以后买这些,还是要多加注意。好在这墨卖五十二两银子,算不得多出格,若是公子留着自己用,养上个数年,指不定能养好些,也算是物超所值了。但要是现在就当出,这价格肯定要折上一半的!” 姜青榕气得跳脚:“好啊,我原以为看在同窗的份上,他是真给了我便利。敢情是故意欺我不识货,竟还高出价格卖于我,果真是无商不奸!” 他却也不想想,若是这油烟墨当真如此好,凌降曜前往书斋时,就会一道买走当伴手礼送给众多夫子了,何至于留下这一方好墨。 不过是他学识浅薄,又贪心不足。 当铺掌柜也是商人,见姜青榕唾骂商户,神色就不大好看。 他敛了表情,问道;“公子可还要当?” “不当了!” 姜青榕夺回东西,一路怒气冲冲地闯入梦溪书斋,把墨拍在柜台上,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们梦溪书斋欺人!这墨根本不值钱,速速给我退掉!” 接待他的是上回的伙计,他翻了个大白眼,不想跟他争论,扭头寻了掌柜过来。 掌柜觑见姜青榕,并不觉得出奇,他赔笑道,“姜公子,这是有什么问题呢?我们书斋的东西卖出一概是不退换的,上次您也是检查无误的。” 姜青榕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们当时把这墨夸得天花乱坠,结果我送去当铺鉴定,他们说你这墨是新墨装旧墨,完全不值五十二两。” 掌柜笑了笑,“姜公子,当初买卖时,我们只说这是紫铜油烟墨,可有说过它是多年陈墨?” 姜青榕一愣。 还真没有。 他当时就听到何荣轩愿意半价卖给他紫铜油烟墨,就已经是欣喜若狂了。 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更何况,他用惯了劣质墨,还真不懂这些墨的讲究,虽知道越陈越好,可当时这方墨光华内敛,触手温润,隐有清香,就以为是一方难得好墨了。 掌柜继续道,“说实话,这种紫铜油烟墨,若是上了年份的陈墨,别说一百两,便是二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到。这墨虽不过是一两载,但成色却已是极出挑,若非少东家开口,我们定不会五十二两出掉的。” 他话里话外都是姜青榕捡了大便宜,莫要再不知好歹了。 姜青榕咬牙,“那我也不需要了。这与事先说好的不同,你们收回去,把钱退给我,尽管再高价卖给旁人便是。” 掌柜遗憾道,“姜公子还是莫要为难我了。墨条属于售出不退换的范畴,何况当初公子也是亲口确认过的。若是人人都公子一般,那我们这书斋还如何做生意!” “可不是,墨条都长得差不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故意换个劣质的,重新拿来退换骗钱!”旁边伙计嘀咕道。 “你是说我骗钱?”姜青榕脸色难看。 掌柜瞪了眼伙计,笑道,“我们当然不是那意思。但这是我们东家定下的规矩,我们都不过是讨口饭吃的,实是做不来主。” 顿了顿,他补充道,“上回我们少东家因为此事,还被东家给罚了的。姜公子,你不若好生养一养这墨,待过个几载,定然能养得胶平墨细,届时便是转手价格都得翻个几倍了。” 姜青榕要是能有这闲工夫养墨,何至于把其拿出来当掉。 但无论他如何说,掌柜是死活不肯退货的,他要真闹起来,最后也只能被送去官府当闹事者关押起来了。 而何家跟官府有往来,姜青榕自是不想惹的。 一时间,他只能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梦溪书斋。 伙计望着他沮丧的背影啐道,“活该!让他不长脑子,眼睛又瞎,还真以为天上能掉大馅饼呢!” 上回因为跟姜青榕起冲突,他还被扣了工钱,故而对其很是着恼,现在可找到机会痛打落水狗了! 姜青榕听到讥讽,气得咬牙,却已然没了回头争吵的兴致了。 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筹钱。 若他期限内筹不到钱,届时山长给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等待他的就不再是停学一年,而是退学了。 故而,姜青榕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本是想高价出给其他人,现在希望破灭,他只能又跑回当铺,打算含泪二十两出了。 结果,接待他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伙计,翻看了两下,价格就变成了十两。 姜青榕:“——?” “明明先前说的是二十两,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十两了?我要见你们掌柜。” “不好意思,掌柜出去了。”伙计回道,“而且,这价格本身就是变动的。兴许你过阵子再来,就变成八两了呢?” “所以,公子你是出还是不出?” 姜青榕是看出来了,他们是趁火打劫,故意压他的价! “狡诈!”他也是气性上来了,“我不出了!” 伙计也没拦着。 这种人他见多了,急着用钱时,自然会再回来! 姜青榕一气之下卷着东西跑了出来,可真正站定后,他又有些后悔了。 不当掉油烟墨,他又哪里来钱呢? 总不能又让家里卖地吧? 可他又不甘心,五十二两买的,怎么可能亏掉四十二两出!这都够他一年多的束修费了。 他恨何荣轩坑他,又恨沈隽意等人害他…… 最后,他苦恼地抱头蹲下,一筹莫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印子钱 郝癞子唱着小曲从巷子里拐出来,不曾想迎面脚下碰见个东西,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他堪堪扶住墙壁,稳住身形,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拦着爷爷,不要命了吗?” 姜青榕正蹲在墙角苦恼,突然被踢得翻转,胳膊肘一阵子剧痛,他也刚要骂人,抬头看见对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霎时脖子一缩,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 “对,对不住。我,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我这就走!” 他不想惹这些流氓地痞,现在只想赶紧离开。 郝癞子觑见他垂头丧气抱着个大盒子,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当”字,瞬间明白过来。 他脸上的怒容一收,眸子一转,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拉住了他:“兄弟,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姜青榕不欲跟他扯上干系,拼命摇头:“……没,没有。” “哎呀,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呢!这每日里来当铺的,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手头困顿,遇到难事的。”郝癞子笑道。 姜青榕抿唇,没有接话,想走。 郝癞子眯眼不肯松手,继续道,“但这当铺的掌柜很是奸诈,这任何东西进了他们当铺都得被削去半截,连老鼠进去都得脱层皮呢!” “他们还最是会看人下菜碟,遇到那一看就是着急的,还会压价得愈狠。想来,兄弟你也是如此吧!” 这话说到了姜青榕心坎儿里了,霎时他脸上的排斥之色便淡了些许。 郝癞子见此,趁火添油,“若是兄弟你着急用钱,我这倒是有个法子支给你。” 顿了顿,姜青榕忍不住忐忑问道,“……什么办法?” 看他接话,郝癞子知道机会来了,清清嗓子道,“我知道前头有个能借印子钱的地下钱庄……” 一听借印子钱,姜青榕脸色一白,当即就要走,“印子钱要九出十三归……多谢,我不需要。” “哎哎哎,等等,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只要你借的时间短,自是用不着多少利钱的。”郝癞子跟在他身后道,“而且,这是保证你立刻就能拿到钱!” 闻言,姜青榕脚步停顿,低下了头。 他只是急,并不需要借太多钱,沈隽意的汤药费最多也就是赔偿个十两银子。 然后他再找个别的当铺把油烟墨给当掉,或者是等这阵子阿柚的酒楼能营业赚钱,很快就能把这十两银子的印子钱还清。 这般想着,姜青榕扭过身子来,低声道,“那,那劳烦你带我前去。” 郝癞子本来都要放弃了,见姜青榕突然又应承了,瞬间喜笑颜开,连忙在前面带路。 “好嘞,你随我来。” 姜青榕从没接触过这些三教九流之辈,从前他看不起姜青檀爱跟这些流氓地痞接触。 此时,他也不肯跟郝癞子多言,随着他一路在巷子里七弯八绕,都快绕得头昏了,才总算寻到地下钱庄。 郝癞子似乎跟很多人都很熟悉,一路上都有人与他打招呼,见到姜青榕则是用一种打量肥羊的眼神。 姜青榕被领着进去见了个管事的,对方让他写下契书,摁了手印,便很果断地给了他十两银子。 郝癞子也领了半两银子的介绍费,他笑得眉开眼笑,还把一脸不安的姜青榕送到了门口,目送着他离去。 高七就是这时来的,他见到姜青榕的背影,不禁多看了两眼。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身上的院服,他在沈隽意等人身上见过。 “那是来作甚的?” 郝癞子跟他打招呼,“高大哥,你来了啊!哦,我看他在当铺前都快哭了,估摸着是缺钱,就劝了他两句来借印子钱应急。刚借了十两银子呢!” 他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跟上姜青榕,然后套麻袋抢回银子,这样就能空手套白狼了。 高七总觉得姜青榕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见此,他拦住人,说道,“最近外头风声紧,你既拿了抽丰钱,就莫再干这些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他们这些读书人,惹急了,若是往县衙里一告,就不好处理了。” “好。”郝癞子颇为遗憾,但高七的话他还是听的。 姜青榕不知自己躲过一劫,他拿了钱便送去给了瞿夫子。 没错,这件事山长交给瞿夫子全权处理。 瞿夫子偏袒沈隽意,对姜青榕自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瞥着十两银子,勉强接过:“沈隽意的腿需得重新接骨,不但费钱还费时,还需得进补……这点银子也就堪堪吧!” 其实他这话也没说错。 若非姜映梨懂医术,私下给沈隽意既贴药又贴力,别说十两银子,百两银子都不一定能治好,还需得找到医术高超的大夫。 那种大夫出诊费都不是十两能行的。 说着,他又不满地瞪着姜青榕,“虽然山长仁善宽宥,但你也需得好生反省检讨,莫再冲动行事。若是再犯,绝不姑息!再去把检讨写来,之后我会陪同你去向沈隽意道歉,必须取得他的原谅!” 姜青榕倍感羞辱,唇齿间都是血腥气,低头应诺。 “是。” 瞿夫子这才满意,挥手:“哼。快去吧!” 姜青榕在瞿夫子的指点下,把检讨改了又改,这才终于确定终稿。随后在早晨上课时,忍着屈辱,面对着众多书院同窗的面,读了出来,然后检讨再被张贴至门口,以此来告诫众多学子。 姜青榕能私下跟沈隽意道歉,但这般的检讨,却让他颜面扫地。 特别是对于他这种自尊心强的人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读完后,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在他还要停学一年,能让他避开同窗们的议论,待得时间冲淡了些流言再回来,也有利于他调整心态。 一时间,也不知道停学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对于姜青榕而言,都不是好事。 随后,他在瞿夫子的带领下,前往了沈隽意处,郑重其事的作揖道歉。 既有书院的出面,沈隽意也不是刻薄的人。 这件事明面上也算是揭过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姜青榕丢了大脸面,不敢上街,怕遇见同窗,更惧消息传回村里,被村人耻笑,故而他没有选择灰溜溜回去,而留在了柳城。 他心情烦闷,无处排解,可更重要的是还印子钱,所以他每日里都会抽空混迹在当铺市集各处,想早日把那方油烟墨出掉。 不过,每次他怕遇见熟人,每每都是遮遮掩掩的出行,故而哪怕有人感兴趣,见他这副小人行径,又恐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偷了好物出来贱卖的。 很多人不愿意为了一方墨条,惹这些糟乌事,故而姜青榕兜兜转转数日也不曾成功。 他沮丧之余,忍着羞辱去寻找何荣轩,想把墨给退回去,哪怕少些钱也行。 何荣轩言笑晏晏,言辞与掌柜相同,姜青榕不敢得罪他,只能隐忍怒火,吃下闷亏。 何荣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当初其实何荣轩早就知道山长要收下的弟子是平阳世子,因为前一日凌降曜特地前去买了许多伴手礼。 他那会儿刚巧在店里,他伯父在京中为官,他的消息自然比之其他人要灵通。 故而平阳世子刚来柳城时,他家就得了消息,也曾送过礼物前去拜见,虽因着世子身体缘故,不曾得见过。 但他随着父亲见过世子身边主事的大丫头,所以那日他一眼便认出了,更是从他们当时私下的谈话里,得知了这桩事。 这也是为何他听说姜青榕那般兴致勃勃的选礼时,特地看莫敛舟一眼的缘故。 就是不知道莫敛舟是故意而为,想看姜青榕笑话呢,还是他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得山长青眼,连这样的消息都不曾提前得知。 如今看到姜青榕的下场,何荣轩也是倍感畅快的。 不但是因为姜青榕曾经拿他妹妹失节的事情当笑话,更因为姜青榕与沈隽意等人的关系。 虽然他们不睦,却无法遮掩两人郎舅的关系。 说他是迁怒也罢,因着曾经的许诺,他不好动沈隽意,却并不代表他不能动旁人。 何荣轩刚转身,身前就站住了一人,他愣了愣,连忙道:“红螺姑娘日安。” 红螺微微福身,“何公子安康,我家世子有请你前往一叙,不知公子可否得闲?” “得闲得闲。”何荣轩急忙回道,“我这就随姑娘前往。” 何荣轩虽上回在梦溪书斋见了回平阳世子,但不曾交谈过,如今见对方亲近自己,自然是趋之若鹜。 他随着红螺去了书房,虽是临时落脚之处,府中却处处可见细节,典雅不失精美。 书房烧着地龙,墙角的花瓶里插着含苞怒放的梅花,单脚鼎立的仙鹤香炉里燃着辛凉清悠的零陵香。 凌降曜正在练字,他心情不爽利时,总爱练字静心。 何荣轩不敢打扰,只抬眼小心打量着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平阳公府乃是开朝元老,百年勋贵出身。 而这位世子是府中唯一一位嫡出子,虽自小病弱,却深得公爷夫妇宠爱,为其身体健康更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世子,何公子来了。”半晌,红螺轻声提醒。 凌降曜动作一顿,慢慢搁下笔,抬眼觑来,“何荣轩?” “是。”何荣轩不敢怠慢,上前行礼,“何荣轩见过世子。” “今后你我便是同窗,倒不必多礼。”凌降曜扯了扯唇角,指着旁边的矮桌道,“且坐下。红螺,看茶!” “是。” 红螺动作麻利地为两人倒茶,何荣轩颇为忐忑。 两人面对着面坐下,他偷偷抬眼瞧着不吱声的凌降曜,鼓起勇气道,“不知世子寻我前来,是为何事?” 凌降曜略抬眸,沉吟道:“我即将回京,有一事不得闲去做,你们何家也算是这柳城的有头有脸的人家,便想托你出面办。” 闻言,何荣轩眼眸一亮,连连道,“无论是何事,我定为世子办得妥妥帖帖!” 这有所求便能搭上平阳公府的人情,此后一来二去,两家便算有了来往了。 何荣轩自是求之不得。 凌降曜不说反问道,“我听说贵府而今的何夫人长得花容月貌,先前本已嫁人生子,之后遇见何员外便和离再嫁。是否?” 何荣轩一愣,不知何意,谨慎道,“是。我亲母早亡,我父便另续了一位夫人掌管中馈。世子是……” 莫非世子看上了他继母? 凌降曜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勾唇道:“她的亲女是否名为姜映梨?” 何夫人之前为了何玲瑶前去跟姜映梨认亲,村里便流言蜚语众多,随便调查一下,便牵扯出两家的关系了。 若非是看了姜映梨的生平调查,他还真不知道一位农夫妻竟有本事能二嫁入何府为主母。 何荣轩想起跟姜映梨打过几回交道,勉强应道:“……是。” 凌降曜见他表情有异,来了兴致,挑眉道,“想来你是见过她了,还闹得不愉快!且与我说说看。” 何荣轩不好违背,只能挑拣着讲了两家的恩怨,没说何玲瑶设计沈隽意的事。 凌降曜听得津津有味,他扬唇笑道,“看来她不但胆大,还有两分机智。” 何荣轩奇怪:“世子认识她?” “算是吧。”凌降曜不欲多讲,他转眸道,“我寻你来,刚好是与她有关的事。” 何荣轩正襟危坐,眼眸闪亮:“世子请讲。” …… 凌昭昭好几日不曾见到凌降曜了,这两日就要收拾东西回府,她还想跟哥哥商量些事,结果凌降曜待在书房,让红螺把她拦在外面。 她心中甚是不悦。 “哥哥到底怎么了?莫非是病又犯了?” 凌赵氏指挥着丫鬟收拾箱笼,闻言,她侧眸看着气鼓鼓如河豚的凌昭昭,笑道:“这几日红螺面上不见忧色,想来阿曜是无碍的。应当是心情烦闷,阿曜不就爱烦忧时在书房静心临摹吗?” “好了,莫要担心了。快瞧瞧,可有落了什么东西?” 她拉着凌昭昭检查东西。 凌昭昭没有心思,“娘说过,哥哥这病情最是忌讳怄气。说来说去,都怪那上官老头,不收就不收嘛,非耍着哥哥玩,让个寒门农家子压在哥哥头上,也难怪哥哥生气!” 说着,她看向凌赵氏,“婶子,那个不长眼的寒门子叫什么名字?” “仿佛叫什么沈隽意还是沈卷一……”凌赵氏回过神,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头,“好了,别闹了。” “那上官鸿的弟子如今也算是你哥哥的师叔了,你还要去寻麻烦不成?没得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现在咱们赶紧收拾回京才是正事!” “等等,这个不能这般收……”她觑见丫鬟摆放的东西不对,三两步上前纠正。 等她忙完扭头,却不见凌昭昭的身影了:“小姐呢?” 旁边的丫鬟低着头,忐忑道,“小姐刚才气呼呼说咽不下气,就离开了,我们不敢拦……” 凌昭昭那脾性,这屋里也就是凌赵氏能制住她。 闻言,凌赵氏脸上浮起隐忧,她垂下眸子,抬手摁了摁额角:“这孩子,当真是……找两个护院跟上去,莫要叫她出事了。” 丫鬟应声。 “一个泥腿子也配当我哥哥的师叔!美得他!” 凌昭昭气得跺脚,坐上府中的马车,前往了云麓书院。 哥哥郁闷,婶子又性情好,黎叔更是胆小,她却不能忍。 她得给哥哥出口气,不然等回了京,叫府中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她暗暗想着,上官鸿那老头子欺负她哥哥,她就去欺负他的徒弟! 黎叔怕他,她可不怕! 这般想着,到了地方后,凌昭昭怒气冲冲跳下马车,不顾丫鬟地呼喊,埋头往书院内跑去。 此时,刚好是书院下学之时,众多学子相携出行,见到个貌美可爱,衣着精美的姑娘提着裙角大跨步而来,皆是面面相觑。 凌昭昭想着自己根本不认识那劳什子沈卷一,她抬手拉了位学子,凶巴巴问道,“我问你,沈卷一在哪里?” “啊?”学子被她的美丽震慑住,根本没反应过来。 “沈卷一人呢?”凌昭昭不耐烦道。 学子回神,磕磕巴巴道,“姑娘,我们书院里没有叫沈卷一的……” “不可能!我哥哥说他在,他还拜入了上官那老贼头名下。”凌昭昭眯眼:“还是说,你在故意帮他隐瞒?” “不,不是……” 学子欲哭无泪,他根本不知道凌昭昭说的是什么。 莫敛舟也随着人流离开,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脚步一顿,慢慢走了过来,迟疑道,“姑娘,我们书院的确不曾有人名沈卷一,但有个沈隽意,不知道姑娘寻的可是他?” 凌昭昭侧眸打量了他一眼,丢开那学子,“应该是他。你知道他在哪?” “他应该还在院内,不曾离开。” “很好,你,给我带路!”凌昭昭趾高气昂地指使道。 莫敛舟也不生气,温声应着:“姑娘请随我来。” 他听姜青柚提过凌昭昭,知道她是凌降曜的妹妹。 现在她来者不善,想来是为凌降曜出气。 他领着凌昭昭逆着人群而行,很快就回了书院,等走到乙班所在的位置,他就瞧见了沈隽意三人组。 沈隽意因着腿伤加剧,如今只能拄着拐杖,单脚而行,但到底吃力,加之雪天地滑,大部分时候都靠姜青檀和郁齐光合力扶持而行。 所以,他们都会避开人潮高峰期。 凌昭昭见他停下脚步,险些撞上,她暴躁道,“找到人没有?再耽搁,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莫敛舟侧过身子,指了指位置,“姑娘,那就是沈隽意。” 凌昭昭顺势望去,就瞧见三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其中一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跑开了,她眯了眯眼,抬步就追了上去。 “沈隽意,你给我站住!” 她以为对方知道她来寻麻烦,被吓跑了。 姜青檀落了课业本在班里,临时想起,便让沈隽意和郁齐光在原地等自己,结果才跑了两步,迎面就碰见一位气势汹汹的姑娘。 他愣了愣,脚步一顿,话还没出口,那姑娘就冲上来,抬脚踹到他腿上。 他前头的伤还没好,凌昭昭刚好踹到他的伤处,他踉跄两步,没站稳,栽倒在地。 “你,你干什么?”姜青檀疼得龇牙咧嘴,一脸莫名其妙。 凌昭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笑道,“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上官老贼头看上你哪里!果真是人老眼花!你们傻站着干嘛,给我打!” 她身后还领着几个丫鬟嬷嬷,她们也不敢忤逆,抬手挽起衣摆,就朝着地上的姜青檀踢。 姜青檀抱头鼠窜,“你们是不是有毛病……我都不认识你们……” 凌昭昭双手抱胸,傲然道,“你人蠢眼瞎认不得本小姐没关系,只要你记住,你不配当我哥哥的师叔。” “沈隽意,你要是识趣,现在就去跟那上官老贼头说,你不愿入他门下,要自请叛师!” “不然,本小姐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今天这只是开胃小菜!” 姜青檀崩溃,“你才眼瞎,我根本就不是沈隽意……” 凌昭昭:“——?” “什么?你不是,那沈隽意在哪?” “姑娘,我在此。” 一道如青玉击石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凌昭昭愕然,她慢慢回过身去,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瞬间睁大了眼。 “你——”她喉间干涩。 沈隽意拄着拐杖,单脚而立,俊美的脸上还有匆忙赶来阻拦的狼狈,但饶是如此,他依旧长身如玉。 他的眸子明亮如寒星,直直望过来,语气微凉,重复道,“我才是沈隽意。姑娘若是有事,尽管朝我来,还请放过我弟弟。” 凌昭昭傻愣住了,心口怦怦然直跳,那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似这个人就像她此生所等待的,人生里最亲切的存在。 她想起来了,这个熟悉的感觉——这个人就是她以前无意间在春晓楼包间外惊鸿一瞥的人。 当时她想出门寻,想仔细看一看,却被凌赵氏给拦住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见钟情 本来凌昭昭还以为,人海茫茫,之后很难再见了。 没成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竟是又遇见了他。 “你、你怎么在此?”凌昭昭心里又激动又欢喜,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话都说不顺了。 郁齐光急匆匆地跟上来,他一脸疑惑,“你是谁?你认识阿隽?不对,你们快放过阿檀,他都要被你们打死了啊!” 凌昭昭反应过来,回头对着丫鬟婆子们道,“住手,都住手,听到没有!” 郁齐光把姜青檀从人堆里拉回来,就见他彻底成了个鼻青脸肿的大猪头。 饶是他担心,此时也不厚道地“噗嗤”笑出声了。 “阿檀,你,你这……” 沈隽意:“阿檀,你如何了?我看看。” “呜,泥,泥晓屁(你笑屁)……”姜青檀说话都不清晰利索了。 他瞪着郁齐光,依靠在沈隽意身边,委屈不已,“呜,烈护(姐夫)……” 凌昭昭虽霸道刁蛮,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沈隽意误会她是个恶毒之人。 “那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是那个人指着这边说你就是沈隽意。”她指向不远处的拐角,却见方才还在的莫敛舟,此时已不见踪影。 她一愣,对上沈隽意蹙眉望来的眼神,尴尬地咳嗽声,“带路的人好像离开了。”很快,她又原形毕露,“其实,也不是我的错。要怪也是你自己不说清楚,我才会误会!” 姜青檀睁圆了眼,“怪窝咯?(怪我咯?)” 她迎面对上就动手,噼里啪啦一通输出,根本没给他辩驳的机会。 凌昭昭抬起下巴,睥睨道,“不然?” 姜青檀气急。 奈何他现在脸都肿了,根本无法正常说话,只能干生气。 沈隽意把他护在身后,淡淡道,“姑娘,你要寻的是我,请别为难我弟弟。不知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看沈隽意出面,凌昭昭又有些迷糊尴尬,“我不晓得他是你弟弟,大不了我赔偿他汤药费。” 她一抬眼,自有丫鬟会意,捧着荷包上前塞到姜青檀手里。 “这银子足够你治伤的。” 沈隽意蹙眉,郁齐光也为姜青檀打抱不平,“你们无缘打人,连道歉都没有,难道以为赔偿个钱就能揭过吗?这是看不起谁啊,我们不稀罕……” 说着,他伸手要扯姜青檀手里的荷包丢回去,扯了一下,没扯动。 他不解地扭头,以眼神询问。 就见姜青檀盯着荷包,眼眸闪亮如狼,“稀,稀哈的(稀罕的)……” “姜青檀,你怎么那么没出息!”郁齐光恨铁不成钢,探头觑了眼。 然后,他也沉默了。 荷包里赫然有八颗金光闪闪的金花生。 作为穷困的读书人,郁齐光那句“富贵不能淫”竟是无法说出口了。 无他,太多尔。 凌昭昭闻言刚要发怒,觑见沈隽意,她忍了忍,瘪嘴:“对不起行了吧?” 这若是换成黎衡等人在此,恐怕都会大跌眼镜。 实在是凌昭昭从来蛮横,在她眼里,除非别人家世背景比她强,以外从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 道歉?嫌命长了。 姜青檀抱着钱袋,咧着嘴呵呵笑,“好,好……” 郁齐光捂住脸:“……” 虽然能理解,毕竟这钱足够他们读完书到科考……但太丢人了! 沈隽意闭了闭眼,重复问道,“凌姑娘,你是代替令兄来寻我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姓凌?你打听过我吗?”凌昭昭不答反问。 郁齐光:“你刚才自己说的啊!现在能因为阿隽拜师的事生气的,除了平阳世子,也不做他想了。” 沈隽意:“……若是背离老师的事,恕我只能拒绝了。” 刚才凌昭昭的那些话,他们也是听在耳中的。 凌昭昭解开了心里的疑惑,她不在意道,“虽然那上官老贼头是又老又丑,但听黎叔他们说,他是有真才实学在身的。你跟着他学,定然能考个好功名的!” 沈隽意犹豫了下:“……借你吉言?” 凌昭昭笑眯眯地摆手,“不用不用……” 然后,她就开始望着沈隽意发呆。 她前后的态度变化太大,就令姜青檀愕然不已,他把荷包收好,推了推郁齐光,抬手在脑袋边比划出个手势。 郁齐光倒是不出奇,他压低嗓音道,“不是她脑子有病,是你姐夫那张脸。” 沈隽意容姿卓越,前头已经出过何玲瑶和李芳菲的事,如今再迷倒个凌昭昭也不奇怪。 只是,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沈隽意抿唇,他不想跟凌昭昭再纠缠,垂眸拱手道:“既然凌姑娘无事,我还有其他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抬眸看向郁齐光。 郁齐光反应过来,连忙来扶他,“是了,得赶紧走。不然等会天黑路滑,更危险了。” 凌昭昭喊住他,“等等……” 沈隽意没动,倒是郁齐光和姜青檀齐刷刷回过头来。 目光灼灼。 凌昭昭余下的话就不好问出口了,到嘴的话便又转了圈,变成了自我介绍:“我叫凌昭昭,是平阳公府的姑娘。最近我要回京过年了,等我回来后,再来云麓书院找你玩哈!” 说完,她也不等沈隽意的回答,高高兴兴地转身就往回走了。 郁齐光扭头看向沈隽意,神色复杂,提醒道:“阿隽……这怕是个硬茬子啊!” 前头两个好歹家里人讲道理,能镇得住,但这位凌姑娘瞧着像是一见钟情,又出身尊贵,没有家长在身旁,而且她丝毫不在意沈隽意怎么想。 没看人家说话都是用的陈述句嘛! 沈隽意:“……” 他闭了闭眼,“齐光,你想多了。还有,闭上你的嘴,回去!” 姜青檀眨巴着眼,紧随其后。 等到回到院子,姜青檀拉住郁齐光,巴巴道:“泥,泥,刚才素什么意思(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还没看出来吗?人家看上你姐夫了。”郁齐光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刚才你要是认下了阿隽的名,最多不过被揍一顿。而今,人家一眼钟情,怕是……啧啧!” 姜青檀瞪圆了眼,“——!怎能……畜生啊,那是窝烈护(那是我姐夫)!” “刚才你拿人家金子时多痛快!现在才想起来骂人了?”郁齐光斜睨着他,长吁短叹,“都说自古红颜多舛命,我看阿隽这蓝颜也不匡多让。” “要我说,阿隽若非不是生在这村里,便是靠着一张脸,也能吃遍天下了。那身板气度,他要是笑一笑,谁不迷糊啊!若是换成我是女子,定也会为其倾倒的。” 感慨完后,他抬手拍了拍姜青檀的肩膀,同情道,“虽然阿隽有情有义,但你这姐夫怕是以后叫不成了。谁敢跟平阳公府的小姐争夫婿啊!” “那凌姑娘也给出了期限,年后才会再来。你且回去跟你姐姐好好说道说道,早做打算吧!” 说完,他便摇头离开了。 姜青檀听着,急了。 他从前觉得沈隽意比起莫敛舟哪哪儿都好,无论是才学脾性还是德行样貌,除却被他伤了腿,简直是完美无缺。 他有时候还私下感慨,姜青柚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亏得他姐眼明心亮。 哪里知道,这西瓜也不是那么好捡的! 姜青檀愁绪满面,他掏出怀里沉甸甸的荷包,狠狠丢在地上,又跺了一脚。 哼,用这点钱就想收买他,肖想他姐夫,做梦去吧! 他唾弃了一口,转身就要回房,走到门口处,他顿了顿,又犹犹豫豫地转身跑回来,把荷包捡起,仔仔细细地拍干净泥水,揣在怀里。 不、不能跟钱过不去! 这可是八两金子,足足八十两银子呢! 赚钱不易!还是拿回家给姐姐,让姐姐来做决断吧! 史霜客坐在门口,就着天光看书,见姜青檀来来回回地奔走,他挑了挑眉,忍不住嘀咕道,“姜青檀是被打坏了脑子吗?怎么瞧着怪怪的。” 陈秋梅在他身旁摘菜,闻言,扯长脖子看了眼,感慨道,“我怎么瞧着姜公子今日伤势更严重了?脸都肿得看不清鼻子和眼睛了,看着怪惨烈的。” 史霜客收回目光,“与咱们无关。” 陈秋梅:“你不是说沈公子跟山长都成了亲眷了嘛!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都说什么楼台什么月来着,沈公子也不像是难相处的人,相公你要什么难题,也可与沈公子多交流交流。” 史霜客纠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不是这么用的。” “哦。”陈秋梅点头表示记住了,又担心道,“沈公子和姜公子都伤那么严重,姜妹子也不在,无法照顾他们。刚才他们衣裳都叫雪浸湿了,灶房里还熬着姜汤,我给他们送两碗过去吧?” 史霜客目光紧盯着书本,没有出声拒绝。 陈秋梅便知道他也是赞同的,不禁松了口气,起身去忙活了。 多亏姜映梨上回送的谢礼碎步,在她心灵手巧之下,给相公添了几双保暖的袜子,还给自己添了暖身的小衣。 她心中感激,更愿意帮着搭把手。 …… 凌昭昭气势汹汹出门,回来时已是和风细雨,满面春风。 府中下人们惊讶不已。 凌昭昭的脾气虽说如六月的雨,来去如风,但发作时如疾风骤雨,不说闹出人命,却也定是要搞出些大事的。 一时间,众人不禁替人默哀,纷纷猜测,惹小姐生气的那人怕是都凶多吉少了吧! 凌赵氏刚让人把最后的几样箱笼都归置妥当,听说凌昭昭回来,她不疾不徐地前来。 凌昭昭正颇有兴致地躺在床上,拨弄着手上几个细镯子,镯子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她弯了弯眉眼,想起沈隽意那双璀璨明亮的眸子,当真是比这金镯子还耀眼。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凌赵氏微微扬眉,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噙着笑,慢慢走过去,“我的好昭昭,想来是气消了!怎么样,你见到那沈卷一了?” “婶娘!”凌昭昭翻身而起,娇嗔道,“人家叫沈隽意。您怎么能把人名字记错,多不礼貌啊!” 凌赵氏温柔笑着:“这倒是婶娘的错,我只一打耳听过一回,竟不曾记住。” “沈隽意,沈隽意,他的名字好听吧!”凌昭昭念着念着,唇齿间都是春意。 凌赵氏打量着她眉眼间的情意,愣了愣,她试探问道,“昭昭,你不是去寻他麻烦的吗?我原以为你们要打起来,如今瞧着……你们竟没起冲突?” “婶娘,我在您心中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吗?而且,”凌昭昭抿唇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回那上官老贼头是有些眼光在身上的。” “他说话很是温柔,还喊我凌姑娘……”凌昭昭忍不住捧起脸,脸颊上都飞起两朵红晕,“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姑娘,我在这。哎呀,羞煞我了……” 凌昭昭说着说着,羞涩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她扑到被褥里,把脸埋住,双脚在空中乱蹬。 凌赵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她似乎是很震惊,望着扑腾如一只蜻蜓的凌昭昭,垂着眉头,竟是半天都没接话。 “婶娘?” 还是凌昭昭叫她,凌赵氏才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昭昭。” “您的表情怎么那般奇怪?”凌昭昭不解,“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顿了顿,她也没在纠结,抿唇挠头道,“您还记得上回在春晓楼事儿吗?当时在外头经过的人就是他。您可能不知道,但是我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在门缝里瞧见个身影,我的心口按捺不住的扑腾扑腾跳。” “就像是,就像是有很多只兔子在我胸口蹬腿……”她面上浮起一抹迷离的神色,“而且,我看他第一眼就很熟悉,就好似我们上辈子就见过。我很想一直陪着他看着他,这种亲近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过。婶娘,您说,我这是不是遇到了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啊?”凌昭昭扭捏着身子,好奇地问道。 她年岁小,不曾动过心,没有怀春对象,自然也就心存疑惑了。 但偏生此时她身边没有女性长辈,所以只能跑来问亲近的凌赵氏了。 闻言,凌赵氏的神色愈发古怪了。 “你觉得这是一见钟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凌赵氏的神色愈发古怪,她喃喃问道:“你觉得这是一见钟情?” 凌昭昭疑惑,她歪了歪头,看了过来,“难道不是吗?婶娘,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凌赵氏望着她精致的眉眼,神色有些恍惚,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凌昭昭与平阳公夫人长得并不特别相像,相反,她长得更像是平阳公爷和其妹妹,特别是她的眉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故而,府中的老夫人对她也比其他孙辈要疼两分。 而她最像平阳公夫人的地方,就是她那双浅薄的微笑红唇,永远都在微微扬起,似是嘲讽一般。 凌昭昭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她忍不住凑了过去,好奇地喊道:“婶娘,您怎么了?” 凌赵氏回过神来,觑了眼她抿起的红唇,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清浅温柔,语气意味深长道,“见之亲切,心情激荡,确实是欢喜。” 凌昭昭得了肯定,羞赧地挠了挠脸,她突然眼眸一亮,抱住凌赵氏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婶娘,您与我说说,您当初跟我二叔的故事嘛!您当年见到我二叔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你们又是如何成亲的啊?” 闻言,凌赵氏的表情一顿,她侧眸望来,“你好奇这些作甚?” “婶娘,您最疼我了,您就跟我说说嘛!我就是很想了解了解,我,我都没这方面的经验,就想跟您取取经嘛!”凌昭昭羞涩道。 她因着脾性的关系,其实手帕交并不算多,而那些都不曾成亲。 所以,如今她娘也不在身边,她能求解的也只有凌赵氏。 凌赵氏打量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意兴阑珊道,“我跟你二叔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也是相敬如宾,互相扶持罢了。” “可我听说我娘不是那么说的呢,听说当年二叔为了您茶饭不思……也很是轰轰烈烈的。”凌昭昭似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大好,忙捂住了嘴,眼珠子转了转,“难道婶娘您就没有动过心吗?” 不应该啊。 她明明见他们非常恩爱的。 凌赵氏笑了笑,倒也没怪罪凌昭昭探究,她垂着眼眸,就像是顺着凌昭昭的话想起了曾经,脸上浮起了一抹属于少女的娇羞。 “有。” “那是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凌昭昭眼眸闪亮:“然后呢?” 凌赵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鼻尖,“然后我就嫁给你二叔。” 凌昭昭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婶娘,您这真没意思呢!所以,那是我二叔嘛!不过也是,我二叔最是喜白衣……我还以为能听到些不一样的呢!” “这世上哪里那么多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是话本子上写来哄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凌赵氏摇头,状似不经意地提道,“不过,现在不就是有现成的人吗?那位沈隽意公子?” 顿了顿,她问道,“那位沈公子是什么意思?若人家不愿意,你可莫要去随意骚扰他。” 凌昭昭捂着脸,害羞道,“我跟他说,等年后我去寻他玩。他没有拒绝,那应该就是答应了。哎呀,我好期待,好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 凌赵氏:“收收心思,现在先去把你房内的东西装点好,就带些轻便的。但你娘应当不会再让你出行了!” 凌昭昭已是豆蔻年华了,按照京中规矩,可以相看人家了。 凌昭昭不以为然,她站起,蹦蹦跳跳去收拾自己的箱笼了。 凌赵氏望着她的背影,目光转向远处凌降曜的书房,抬手以帕子遮住了嘴角。 …… 腊八后,姜映梨的癸水也逐渐结束,前后经历了差不多有半个月。 这样异常的感觉,别说她,就是家中两个老人都察觉到了。 李玉珠担心道,“你这样不行的,要不找胡大夫给你开些药调理调理。” 宁老太太难得跟她意见一致,“是的。这女人的小日子最是重要,得着紧些。” 姜映梨:“……我知道了。” 这阵子激素平复,她想起之前在柳城时跟沈隽意闹得小脾气,如今想想都倍感尴尬。 她都不敢想象,那样情绪起伏,大喊大叫的人竟是自己。 看来,下回还是得寻个时间跟沈隽意道个歉。 宁老太太见她敷衍,不赞同道,“你别不放在心上,这可关系着后头你能不能生孩子的。别就知道知道,你得立刻去看。” 相处那么久,宁老太太虽是个性子刁钻冷情的人,但姜映梨救她帮她,她也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也愿意给几分建议。 这农家最是讲究子嗣传承,便是世家贵胄都是如此。 而沈隽意还是个香馍馍,无论才能样貌都很是出挑,他要是出息了,能有几分良心还行,不然若姜映梨没个子嗣伴身,今后是要吃亏的。 若是姜映梨有得力的家世撑腰,若是她嫁人后不愿生子,还能养几个庶子抱养到自己跟前,自然也是无碍的。 而偏生姜映梨无论是身段容貌,识字知趣,家世背景是样样都不曾有。 宁老太太都替她担心。 姜映梨眨了眨眼,“……好。改日我就去。” 她就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先前原主爆肥,身体反应不过来,就断了经,而今重新再来,便多排了几日的毒。 她这两日结束,也在吃乌鸡白凤丸这些以作调整了,只是没与她们讲罢了。 只是,她摸了摸肚子残存的游泳圈,微微眯起了眼…… 她已然用了很多办法,也的确减了四五十斤了,可她基数大,还有一百六七十,然后就进入了平台期,整体胶着住,不再掉秤。 本来按照计划,年底前她就该下百的。 但现在却毫无反应…… 姜映梨不觉得自己的办法有错,那便是身体出了问题。 她琢磨着应该给自己做个抽血体检的,仔细排查清楚。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然后就爆发出哭天抢地嚎叫声。 姜映梨和宁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是廖婶娘的声音。” 李玉珠一脸担心,连忙快步往外走。 两人也紧随其后。 廖家离沈家并不远,走个五六十米就到了,门口扎着结实的篱笆,院子里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后还连着一片菜地。 而现在廖家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其中为首的正是村里村长的儿子,他们面色愧疚,对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廖婶子说道,“大嫂子,是我们没照看好廖大哥。前两日廖大哥看到个几百斤的大野猪,我们一合计就想着打下来。” “这样一来,咱们村也能过个肥年。” “结果我们都设好了陷阱,没想到这畜生落进去被扎了个对穿,还能拼死跳出来。当时这野猪垂死挣扎,本是冲着我来的,是廖大哥推开了我。然后……” 说到这,村长儿子哽咽了下,“廖大哥就被野猪的獠牙捅穿了肚子。廖大哥怕我们受伤,还把野猪给牢牢抱住了,让我们赶紧动手,疼痛刺激了野猪,最后廖大哥就被一路顶着撞下了矮坡。” 随着一道上山的众人,都纷纷为其抹泪。 “廖大哥是我们村儿的英雄。我们能打下这头野猪,都是他的功劳!” “是啊,廖大哥是大功臣……” 但众人的夸赞都没有让廖婶子感到开心,她望着被粗糙担架抬回来的丈夫,他腹部是碗大的伤口,汹涌的鲜血早已被冻住。 廖婶子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你这个死鬼,你答应过我要安全回来的!你现在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啊……” 她身边跪着几个孩子,个个都抹泪大哭,嘴里喊着“爹”。 周围的人看着也是颇为心酸。 廖铁柱这些年因着有一把打猎的好手艺,廖家的日子比起村里其他人都过得滋润,不然村里组织冬猎也不会特地请他一道。 但打猎就是个搏命的活儿,要是仔细小心,碰上个大猎物,自是过个肥年,要是碰上个凶残的,便是这般凄惨的下场了。 院内一片凄风苦雨,姜映梨垫着脚尖挤进来,瞧见担架上廖铁柱血肉模糊的伤口,她皱了皱眉,蹲下了身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脉搏。 旁边有妇人眼尖看到这一幕,“姜映梨,你不是吧?连个死人都不放过?你就是再饥渴,也得有点尺度啊!” 因着姜映梨先前的狐媚子形象太过深刻,村里大半妇人都跟她不对付,而眼前这个妇人的弟弟就是曾经偷家里东西给姜映梨献殷勤的人之一。 瞬间,院内大半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姜映梨:“……我只是看他还有没有脉相?” 说着,她看向伤心欲绝的廖婶子,“婶娘,廖叔还有气儿。外头气温太低了,还是快把人放回屋里炕上暖一暖,再请大夫来看一看,兴许还能救回来。” “真的吗?”廖婶子本来已经绝望了,闻言,她仿佛又被注入了希望,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旁边同去的村人忐忑道,“可廖大哥的肚子都被捅烂了,真的还有救吗?去年有人被野狼咬掉了腿上的肉,回来就高烧不退,最后活生生疼死了的!” 实在不是他们没想到,而是耽搁了那么久,他们是真以为没救了。 还想着让廖铁柱快些回来见见家人,然后也能了无遗憾地离去。 姜映梨:“……”那是伤口感染了。 她无语道,“你们又不是大夫,断哪门子的生死。总是要请大夫看过后再做决定吧!” 村长儿子满脸严肃,“是我们疏忽了。快,大家小心把人抬进屋去,来个脚程快的,去请徐大夫来!” 徐大夫就是隔壁村的赤脚大夫。 姜映梨:“这样的伤,赤脚大夫肯定束手无策。你们去镇上药铺寻一位胡大夫,他最是擅长外伤。就说我这边有伤员,请他速速来。” 李玉珠正扶起伤心得站不稳的廖婶子,闻言,她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胡大夫医术高明,我和我儿的病都多亏了他。而且,他人极好,诊费收得也不贵,给的药也极好,是一位活菩萨。” 李玉珠如今都是胡大夫的脑残粉了。 闻言,见廖婶子也首肯, 村长儿子将信将疑地颔首,让人借了牛车,请胡大夫过来。 廖铁柱被众人抬回房间炕上,廖婶子刚要给他盖上被褥,就被姜映梨给拦住,“婶娘,先别动大叔,先去烧些热水过来,等会儿肯定用得上的。” “这……” 廖婶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村长儿子蹙眉,“姜映梨,你别再这里添乱了,先出去!” 姜映梨没理会他,看向廖婶子道,“婶娘,你信我,我不会害大叔的。还有,其他闲杂人等先出去,胡大夫等会看诊不喜人多。” 廖婶子望着姜映梨认真的表情,眼眶含泪,“好。” 她跟沈家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自然知道姜映梨是什么人,更晓得她跟胡掌柜打下手,也就没那么排斥。 她抹了把泪,催促其他人离开,只留下了姜映梨还在屋里。 房间被空出来,姜映梨也有功夫仔细查看廖铁柱的伤了,肚子被野猪的獠牙捅了两个洞,一深一浅,深的那边已经捅穿,前后是两个对称的血洞,这个伤口虽然看着恐怖,却并不如浅的那个严重。 浅的那个洞更靠近腰腹中端,她现在也不确定有没有捅到器官。 不过,廖铁柱也算是命大,幸运的赶上冬天,他滚下坡后,伤口沾染了雪,加上天气低温,伤口的血流了一会儿就被冻住了。 不然若是换成其他季节,他一路被抬回来,怕是在路上就流血过多而亡了。 胡掌柜本来不大想雪天出门,结果听到对方试探地说出姜映梨的名字,他立刻就抖擞了精神,收拾了药箱,坐着牛车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等到了廖家,还不等廖婶子等人上前哭求拜托,他就着急忙慌地道,“姜姑……咳咳,我是说病人呢?” 第二百三十章 到了廖家,还不等廖婶子等人上前哭求拜托,他就着急忙慌地道,“姜姑……咳咳,我是说病人呢?” 姜映梨听到动静,站在门口招了招手,“病人在这里。” 胡掌柜提着药箱,三两步冲进来,廖婶子等人也想进来,却被姜映梨抬手拦住。 “廖婶娘,胡大夫看诊时不愿有人在侧,容易分神。” 胡掌柜配合地点了点头。 旁边有人不合时宜地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出来?” 姜映梨还说话,胡掌柜先不乐意了,“你管那么多。不然你进来救人,我们出去?” 闻言,廖婶子和村长儿子都急了,一个拉开人呵斥,一个则是跟胡掌柜道歉。 胡掌柜也懒得跟他们多扯,直接回道,“姜姑娘先前给我打过几次下手,那么大个伤员,我留她下来帮衬,知根知底又熟悉,怎么了?你们要是行,那就自己上。” “对不住,对不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定然好好说道说道她。劳烦您救人了,姜映梨啊,也麻烦你多多费心帮衬,有事你们喊一声,我们都在外头。”村长儿子赔笑道。 廖婶子担心地望了眼,被李玉珠扶着出去了。 姜映梨把门合上,走到了床边,胡掌柜跟了过来,嘴里还嘟囔道,“这些人真是烦人得很……哎呀,这人伤得怎么那般重啊!这么两个大窟窿,还有没有得救啊!” 姜映梨让开位置给他,“你且把他的伤口暴露出来,再用热水清理下伤口旁边。” 她自己则是走到一旁,借着屋内一个小篮子的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堆手术器材。 胡掌柜虽然一直在絮絮叨叨,手里动作却没停下,拿出剪刀把厚重的衣服剪开口子,露出狰狞的伤口,再仔细用干净的帕子擦掉旁边被冻住的血印记。 伤口被冻住的血逐渐开始流动,嫣红的血汹涌而出,很快又染红了一片。 胡掌柜皱眉,“这伤口面积太大了,止血药都止不住的。只能进行缝合了……” 开始人来请他时,并没有说明是外伤,导致他并没有带工具。 不过,想到这里还有姜映梨,他扭头就见姜映梨已经双手戴上了一种奇怪的胶手套,他愣了愣,“姜姑娘,你这……” 姜映梨走到床边,觑了他一眼,“这回手术,要劳烦你给我打下手了。等会你把这上面摆着的工具根据我所说的,一一递给我就好。” 胡掌柜惊讶:“你要留下我?” 先前姜映梨从来都把他排斥在外,他刚才还以为自己又是来当吉祥物挡箭牌的,还在琢磨着这回要蹲在哪里,毕竟屋子里这般小。 姜映梨皱眉:“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胡掌柜点头如捣蒜。 有这样的机会给姜映梨当下手学习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愿意! 旁观手术呢! 天哪,他平生还有这样的好运! 果然,姜姑娘已经开始逐步信任他,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胡掌柜都被感动了,他把旁边的小矮桌上搬了过来,矮桌上被姜映梨铺了层无菌布隔离,上面摆满了许多银光烁烁的手术工具,锋利而奇形怪状。 至少,胡掌柜就从没见过这些。 但此时这样的环境下,他也不敢多问,只聚精会神地盯着姜映梨的动作。 姜映梨先用大量的止血海绵对伤口进行吸血,又取出手术刀略微把伤口处割开,这是便于检查内部器官是否有损伤。 如果只是外伤,自然就好处理了,但腰部连着肾脏这些器官,还是得多多注意。 胡掌柜本来还目光炯炯地盯着,但很快他就顶不住了。 没什么其他原因,实在是看着姜映梨对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阵细致的翻看,望着血淋淋的器脏,胃里只觉一阵阵翻腾。 从前最多也就是缝合缝合伤口,他还是头回直面这样的场面。 他面有菜色,却又不敢多言。 “把无齿镊给我,右边第二个。”姜映梨目不斜视地下达要求,抬起手。 胡掌柜连忙奉上。 他也不敢再看,只把目光移向一边,耳朵却不敢停。 姜映梨很快就检查清楚了,内部肾脏有小部分的裂伤,情况比较轻,进行治疗后,其他的外伤只要缝合即可。 这虽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是繁琐。 但这些都是姜映梨熟稔的工序,止血,缝合,消炎,手术钳在她手里被玩出了各种各样的花样。 胡掌柜都被她那双灵巧的手给吸引住了,他瞪大了眼,一时都看入了迷,连血肉都不怕了。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他铺子里以前也有个厉害的外伤大夫,会进行简单的缝合,缝出来的伤口说起来也不算差,针脚也细密,有时比一些妇人还要齐整。 但直到今日见到了姜映梨的手法,他才感觉到什么才是出神入化。 她甚至是以一个奇怪的镊子夹着针的,这样的高难度,针在她手里却跟小孩子玩泥巴一样流畅。而且针脚绵密,几乎都看不出错乱的痕迹,每个位置都是对齐的。 就像是上等的绣娘做出来的绣品一般。 胡掌柜只觉眼花缭乱,等到姜映梨三两下缝合好后,她又廖铁柱打了消炎针,这才住了手。 此刻已然是一个半时辰后了,哪怕是冬天,姜映梨额角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待得姜映梨开始收拾工具,胡掌柜才反应过来,他眼眸发光,口干舌燥至极,“姜,姜,姜姑娘……” 姜映梨皱眉,“我不叫姜姜姜姑娘。” “啊呸,我这嘴。姜姑娘,你这手法实是太精妙绝伦了,我从不曾见过,今天真是开了个大眼界啊!”胡掌柜只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你如果只是想夸奖我,我家有纸笔,回头你尽管写下来就可。”姜映梨把伤药拍到他跟前,“现在,你把这里收拾下,等下把这些药给廖婶娘,嘱咐她如何用。如果实在不知道,就让她来找我,毕竟我也算你半个药童。” 胡掌柜:“好好好!” 他丝毫不在意姜映梨的暗怼,欢欢喜喜地接过了药,又是没见过的丸子,他眨了眨眼,好奇道,“姜姑娘,你方才那些工具甚至奇巧啊,还有这些药丸,你都是从哪里来的啊?是你师傅传承给你的吗?” 姜映梨扭头看了他一眼,竖起食指,抵住红唇,慢慢吞吞道,“嘘。今日的事,包括这些用具,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分毫。” 刚才她是没办法,才让胡掌柜留下搭把手。 一来是手术麻烦,二来则是外头有人守着,屋子就这么大,手术动作又大,与其读堵着胡掌柜的眼,增加他的好奇,不如就让他明目张胆地瞧着。 她是怕医药空间里泄露,但刚才她也很注意拿出来的东西。 再来,她也是存了几分试探胡掌柜的意思。 毕竟,若是以后要长期合作,她总不能永远避开他行事。 胡掌柜虽不理解,但现在见识过姜映梨的本事,他是格外信服的。 不为别的,有这样一位高明医者在侧,他这医馆扬名立万,指日可待了! 所以,他自然什么都愿意依着姜映梨的,更何况,姜映梨也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分寸感和边界感都极强。 “懂懂,你放心,我绝不会泄露分毫的!”胡掌柜捂住嘴,点头如小鸡啄米,生怕点慢了,姜映梨会误会。 姜映梨把药如何用的法子告知他,然后自己落在后头收拾东西,借着放回篮子里的功夫,偷偷转移到了空间里。 眼看着天色渐暗,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坐不住,纷纷回家了,只有一同上山的村长儿子等人还留在廖家等。 廖婶子也没心思做饭,抱着一对儿女,睁着哭肿的眼望着房门,期盼着一个奇迹。 李玉珠便帮着廖家张罗,又是熬粥分食,又是给众人送热水,忙得团团转。 仿佛等了半个冬季,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胡掌柜面色苍白地打开了门。 廖婶子眼眸发亮,连忙扑了过来,着急道,“大夫,大夫,我相公如何了?他,他还活着吗?” 话刚落,泪如行。 旁边几个孩子也是哭着抓住他染血的衣袖追问。 胡掌柜低头看到衣摆上的鲜血,眼前又浮现了刚才姜映梨拿着奇怪工具拨弄红润鲜嫩脏器的画面,他没忍住,撞开几人,扒拉着门口的柱子。 “呕!” 好恶心! 好吓人啊! 他真的忍了好久。 开始是强制自己转移注意力,后面完全是被姜映梨的技术惊诧到,反而忘记了这股不适感。 现在才后知后觉起来,但偏偏越是想忘记,脑海里的画面越发清晰,他巴着柱子大吐特吐,直吐得胃里没有任何东西,才稍感舒服。 廖婶子等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难道是人已经没了?胡掌柜摸到了尸体,这才会…… 想到此,廖婶子眼前一黑,悲从心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她哀戚:“相公啊!”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真面对着结果,在场众人都是悲痛不已的。 村长儿子更是直接往门口一跪,男子汉大丈夫,虎目含泪,“廖大哥,你,你一路走好!你的大恩大德,小弟铭记在心,今后你的孩子,我定然会视如己出的,绝对……” 姜映梨刚用免洗消毒洗手液搓完手,才走出门,就见屋子里哭倒一大片。 村长儿子更是跪在直楞楞地跪在她跟前,姜映梨:“!?” “胡掌柜?” 让你嘱咐家属照顾病人,你是在通知出殡吗? 耳边听到呕吐声,她扭头望过去,就见胡掌柜手脚发软,面色铁青地走了回来,“我,我在……” 姜映梨:“……你这承受能力还得练练。” 不过,她也能理解。 毕竟,不是谁上来就能面对这种鲜血淋漓的画面。 当年,她也是练过许久,从开始的害怕,到后面小白鼠兔子尸体,或者大体老师都能心如止水,甚至都能对着鲜血的肺感慨这个人的生活健康。 她的心就跟在菜市场杀了十年的鱼的刀一样冰冷熟悉了。 胡掌柜勉强扯唇,苦笑,“我,尽量。” 吐完后,胃里舒服了,胡掌柜打起精神走过来,“那个,廖夫人,你别哭了。你丈夫没有事,他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真,真的吗?”廖婶子一愣,急忙止住了哭啼,抓住胡掌柜的手,“我,我相公他真的好了吗?您没骗我,他,他的伤……” 姜映梨:“婶娘,您要是不放心,尽管去屋里瞧瞧。廖叔正在睡觉呢,您可以探探鼻息的。” 廖婶子反应过来,刚要入内,又被胡掌柜拉住,“等等,我这有些事儿要嘱咐你。” “对对对,这个不急,你们,你们快进去看看你爹!”廖婶子推着孩子进屋,自己胡乱抹着脸,挤出一抹笑,“大夫,您说,我听着呢!” 胡掌柜把药的用法都跟她说了一遍,顿了顿,他觑着廖婶子,欲言又止。 廖婶子:“是了,您是说诊费吧……” “不是。”胡掌柜摆了摆手,把人领到一旁僻静处,想了想,直白说道,“虽然你丈夫人是救回来了。但,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野猪齿利且锐,他运气不大好,伤到了里面的肾脏。” “这肾脏主阳,可能以后他这方面,咳咳……还有,你们可能不能再有孩子了。” 当下讲究香火传承,哪家男人不能生,传扬出去,那就是断子绝孙,是连家族都会嫌弃的。 所以,胡掌柜方才有些犹豫。 廖婶子恍然,她脸颊红了红,红着眼眶,低下头道,“我跟相公已经有孩子了,以后能不能再有,我已经不在乎了。再说了,他能保住性命,我已然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多想别的。” “不管如何,我都谢谢大夫。多亏了您,不然我带着几个孩子,没了顶梁柱,还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过活了!真的很谢谢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告知实情后,见廖婶子不介意,胡掌柜没再多言。 只是廖婶子得知丈夫平安无事,大喜大悲之下,就昏厥了过去,又引起了一波骚动。 待得一切平静后,村长儿子就好声好气地来送胡掌柜。 廖铁柱是因保护村长儿子而受的伤,现在他受了重伤,又生死未仆,孩子更是还小,故而这看诊钱,最后是由村长家出的。 胡掌柜根据姜映梨的意思,收的诊金不多不少,正好三两银子。 价格虽说不低,但对于这种伤势,却已经是够低廉了。 这还是姜映梨看在廖家的份上少的。 也是她出诊一来,收过最少的诊费了。 胡掌柜接了钱,拒绝了他的相送。 “我自己能回去。你快去帮着照顾病人吧!病人的伤势要多注意,少挪动,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找姜姑娘,我先前与她说过如何处理。要是严重了,再来寻我!” “好好。”村长儿子点头如捣蒜,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旁边的姜映梨。“姜阿梨,你再送送胡大夫。” 他家那臭小子,虽然才十二三岁,却也是知道美的,曾经没少跟人翻墙去偷看姜映梨,被他揪着打了顿丢去书堂读书了。 所以,他对姜映梨的感官也不是很好,如今看她这般安分冷清,又得了胡掌柜的青眼,他这心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她不再搅弄风云就成。 姜映梨淡淡应了声,她领着胡掌柜浅一脚深一脚地往前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借着衣服的遮掩,从空间里掏出了两颗山楂丸。 “喏,吃吧!” 胡掌柜好奇地接过:“这是什么?” “山楂丸。你刚才不是犯恶心吗?吃这个可以缓解一二。” 她空间里也只有半瓶,是她从前总是消化不良,备着自己吃的。 “多谢。”胡掌柜感激地说完,塞入嘴里,很快酸酸甜甜的感觉就中和了那股呕吐感。 两人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声音喊道,“胡大夫,请等等!” 两人转身,就见李玉珠着急忙慌地追上来,“这都要到夕餐时了,胡大夫在里面治疗了这般久,定然是腹中饥饿。您到我家用过饭食再走吧?” 本来按理说廖家也合该留人吃餐饭的,奈何两个大人都倒下了,便没顾上这个。 李玉珠跟廖婶子关系好,再来,她也想好好感谢感谢胡掌柜,自然愿意请他在家用饭。 “不,不用……”胡掌柜刚摆手要拒绝,腹中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 瞬间,他满脸尴尬。 山楂丸虽能止恶心,但也开胃,加上当助手站了个把时辰,忙时不觉得,闲下来,饥饿感就汹涌而来。 “噗。”姜映梨笑出声。 李玉珠拉了她一下,笑眯眯道,“胡大夫,来来来,我家在这边,您请。” “那就有劳了。”胡掌柜客客气气地拱拱手跟上。 回到家中,李玉珠先端来了热茶,再把火盆里的炭火拨弄得更加亮堂,热情道,“胡大夫,您先好好坐着休息休息。我这就去做饭,很快就能吃了。” 胡掌柜连忙道:“大嫂子,随便做点面汤就行,别弄得太麻烦。” 实在是他也受之有愧啊。 这全都是姜映梨加诸在他头上的光环嘞! “好。”李玉珠应了声。 姜映梨想跟上去帮忙,被李玉珠给拦住,“你陪同胡大夫说说话。” 这胡掌柜如今也算是姜映梨的顶头上司,李玉珠有心让她跟胡掌柜多交流交流,便是学个一星半点的,也是受用无穷的。 姜映梨只能作罢,但她一身脏污,很是不舒坦,便打了声招呼,就先回房更换衣裳了。 刚才宁老太太跟着去瞧了眼,画面太过血腥,人又多又杂,她一个陌生面孔不好多留,便先回来了。 胡掌柜跟她面对面坐在火盆周围,他觑见宁老太太低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好奇地搭话。 “老嫂子,您识字啊?这瞧的是什么书?” “我看着像不识字的?”宁老太太斜睨着他,边说,边把书页上手抄的《三字经》二字亮给他看。 胡掌柜一噎。 他这就是个搭话的技巧! “不,不是。三字经啊,不错不错……”他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擦擦额角。 这老太太瞧着不声不响的,但哪怕是坐着这里,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不知道为何,面对对方,他就莫名感觉到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宁老太太今天见了血,让她想起曾经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本来是不大想接话的。 但想起如今姜映梨在胡掌柜手下干零活,还欠了对方一大笔钱,她便敛了几分脾性,合上书本,慢慢吞吞地开口:“阿梨这孩子实诚能干,你交给她的那几亩药田,她打理得很是井井有条。” 胡掌柜愣了愣,半晌才从犄角旮旯里想起这茬。 姜映梨曾让他隐瞒的事实。 他硬着头皮道:“那挺好的。” 两人礼貌地寒暄了几句,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宁老太太本就不是个会特地挑起话题的人,眼下给姜映梨说过好话了,她便低下头,似是看书,实为出神。 姜映梨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就看氛围颇为凝滞,她眨了眨眼,走上前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姜映梨惊讶:“聊我什么?” 胡掌柜:“就聊那几块地……” 姜映梨秒懂,她咳嗽了两声,“你放心,那几亩药田,我托人照看着,定然能养出好药材的。” 前两日狗蛋在腊八结束后,特地过来了一趟道谢,顺便跟她说起,他每日得空都会从翻山过去看药田。 那几亩药田的雪他都有清理,药苗没被雪压死,反而慢慢长出来了。 “那就好,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胡掌柜真心诚意地说道。 其实他挺好奇的,姜映梨有这般高明的医术,而且手里的药丸更是有奇效,她完全可以接受药堂的招揽坐镇后,或者靠着卖神奇药丸就能日进斗金。 为何她却还要费劲巴拉地去弄什么药田,种什么药材。 顿了顿,胡掌柜感慨道,“今年这雪下得格外大,前头隔壁镇上一条路被雪压没了,听说翻了马车,死了不少人呢!这每年冬日,家家户户都提心吊胆,生怕要办丧事。” 姜映梨怕冷,她颔首道,“冬日寒冷,实是难捱。” 胡掌柜突然神神秘秘道:“特别是今年朝廷那边传来了不少动静……” “胡掌柜,你在朝廷还有人?”姜映梨惊诧。 “什么动静?”宁老太太同时问道。 见两人转头望来,宁老太太不动声色道,“前头不是那什么太后才下旨彻查过人员,弄得周围几个县府都人心惶惶,现在临近过年,又想要闹什么幺蛾子?就不能让我们老百姓平平静静地过个好年嘛!” 姜映梨深有同感。 之前因着宁老太太身染天花,又没户籍,碰上那样的事,她们也是颇费了些周章。 胡掌柜咳嗽了声,“我的药材是从燕城运来的,我之前趁着年前采购了一大批货,结果都半月有余了,还不曾运来。听说是燕城来了位守城的将军,管控严格,且对药材看顾极为谨慎严重,除却风寒药,其他药都不肯叫运出。” 燕城便是柳城隔壁的城池,占地面极其辽阔,之前一直是朝廷屯兵之所。 姜映梨皱眉,“为何会如此?” 倒是宁老太太眯起了眼眸,低声道:“盐、茶、铁、粮向来是受朝廷管控,除非是燕城出事,不然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情况。或许……” “什么?”胡掌柜好奇。 宁老太太回神,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我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太怎么知道?” 胡掌柜:“……” 行吧! “胡掌柜消息灵通,是知道些什么吧?”姜映梨问道。 不然,胡掌柜也不会无缘无故讲起这茬。 胡掌柜清了清嗓子,“前些日子我是真着急,就托人到处问询。昨夜还真有个同僚告诉我缘由了,原来是那守城将军带来的侄子得了重病,需要一些贵重药材。但偏生有几味药材一直凑不齐,小公子的病情也一直不见好。” “便卡着不叫人运走,还专门抓了不少大夫前去看诊,看不好的就不让人走,给下了大狱。” 姜映梨忍不住吐槽:“……卡着用不着的药材,难道人就能好?” “反正现在全城的人都不敢触霉头。”胡掌柜叹气道,“我那同僚还是偷偷借着旁人的路引跑出来的,就是怕被抓去将军府看病。” “现在就是咱们附近,甚至柳城的一些药铺都准备早早关门过年了。” 毕竟,谁都不想惹上这种糟心事。 姜映梨:“……我还以为您会想去火中取金呢!” 胡掌柜眼眸一亮,看过来,“能成?” 姜映梨无语:“……您不怕下大狱?” 胡掌柜瞬间蔫吧了。 “怕。” 他就是嘴上说说,虽然他信任姜映梨的医术,但这种治不好就动不动下大狱,大刑伺候的,他是真怕。 前头给凌降曜看诊那回,已经是吓掉了半条命了。 这种达官显贵可不管大夫的命,只管自家病人能不能好转,他们权势滔天,他哪里顶得住啊! 他是爱钱,可更爱命啊! 就是要给这种世家贵胄看诊赚金子,那也得是脾性好的,才能结善缘。 “反正,现在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小心些。”胡掌柜也就是给姜映梨提个醒,他感慨道,“今年年初西宫太后病了,为此皇上罢朝了半月有余,待得西宫太后病愈。这之后又是做噩梦,又是请国师退妖孽的,弄得人格外的提心吊胆。” “而且,我听说北地那边今年有些旱,怕是会有缺粮,仔细着难民南下,你家也赶紧囤点粮食吧!” 胡掌柜跟不少药商有联系,故而消息也比旁人灵通些。 姜映梨颔首应下。 此时,李玉珠已经做好了饭食,因着着急,她也没做太多,只做了几碗面疙瘩汤,里面放了酸菜猪肉的卤子。 这酸菜还是前头廖婶子家里腌制了,特地送了半缸子过来。 面疙瘩上撒了葱花,清清淡淡的,再配上一颗流黄油的盐蛋,甚至叫人食指大动。 “胡大夫,您快用!都是些粗茶淡饭,还请您莫要介意。” 胡掌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哪里还会挑剔,微笑道了谢,便埋头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等到吃过饭,天色已经晚了。 胡掌柜就坐着村里的牛车,冒着小风雪,急急忙忙地回城了。 姜映梨眯着眼眸消化着讯息,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就听到篱笆旁边传来了小声的呼喊声。 她皱眉,扭头望去,就见到个黑乎乎的小影子。 顿了顿,她慢慢走了过去:“谁?” “……姐姐,是我。”姜青芽冒出个头,低声道。 “你来做什么?”姜映梨惊讶。 姜青芽凑过来,“……姐姐,你之前不是总奇怪为何自己会突然发胖吗?然后一直寻不到缘由嘛!我,我似乎找到了原因。” 说着,她递过来一把枯黄的草。 姜映梨不解,抓着草反复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原谅一个极少下地的城里孩子,她爷奶虽然爱种田,但她并非对什么菜和草都能如数珍家。 姜青芽犹豫了下,小小地回道,“猪草……” “嗯?”姜映梨愣住。 “这是枯了的猪草。我也不知道它具体叫什么,但村里的猪最爱吃这个,只要吃了就能长得很是肥壮剽悍,家家户户都爱拿这个喂猪。”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曾经好像看到大堂姐采过这个草,然后晒干了,就在后头的院子里,最后磨成粉末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姜映梨发胖的真正原因! 姜青芽继续道,“我曾经看到大堂姐采过这个草。她将其放在后院晒干,最后磨成粉末了。” 说着,她偷偷看了眼姜映梨,低声道,“那阵子姐姐你和大堂姐很是亲近,大堂姐经常给你做糕点糖水喝……” 姜映梨心中早有猜测,如今真正被证实,倒也不意外。 毕竟,她科学减重这般久,收效却不如预期,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原主的记忆紊乱,她能得到的讯息极少。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出在猪草上! 她沉默片刻,平静问道,“为何来告诉我?” 姜青芽揪着衣角,小声解释道:“姐姐现在待我很好……其实从前我也说过,但姐姐你非但不信我,还告诉了大堂姐……” 她那时候也有隐晦提醒过姜映梨,不但遭了一顿骂,还被大伯娘寻着由头狠狠教训了一顿,就是她娘和几个妹妹也受了牵连。 之后,她再也不敢讲这些事儿了。 只是现在看姜映梨为减肥苦恼,还跟大伯娘他们撕破了脸,且对她很是关心。 她心里过意不去,犹豫许久,这才鼓起勇气过来。 姜映梨:“……” 敢情又是原主犯过的蠢! 她无奈地摁住额角,又想一茬,“对了,除了这个,姜青柚还摘过别的草吗?” 姜青芽愣了愣,努力想了想,“还有一株,仿佛是什么草药,但我不认识。当时我想看,大堂姐防着不叫我看,为此告诉爹,还……” 余下的话没说完,姜映梨却秒懂了。 她捏住手里的猪草,“从前对不住,这回谢谢你了。” 现在知道原因,事情就好办了。 姜青芽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的,姐姐能信我就好。而且,姐姐先前送我的药,我娘和妹妹都用过,特别有效,我娘让我好好谢谢姐姐。” 姜映梨闻言,蹙了蹙眉头,“他又打你们了?为何?” 姜青芽摁住了衣袖,支支吾吾道,“没,没有的事……” 姜映梨见此,揪过她的衣袖,就见衣服下全是密密麻麻交错的伤痕,她瞬间心里也起了火气,“这下的手未免太狠了。姜二郎别的本事没有,见到其他几房屁都没得,就对着你们动手是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青芽眼眶微红,“姐姐,没事的,我们都习惯了。你已经出嫁了,就别,别管我们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姐姐你多保重!” 说完,她抹了把脸,就飞快离开了。 姜映梨望着她消瘦的背影,不禁皱紧了眉头。 姜青芽虽跟原主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原主跟她们却不亲近,甚至原主对其都颇为仇视,认为是她们的母亲占据了她娘的地位。 但这几回都多亏了姜青芽的通风报信,可见对方心思还是不错的。 可想到原主曾经的那些所为……姜映梨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都不知道该说原主是蠢笨还是眼瞎,不然她缘何就错把鱼目当珍珠,最后才轮到那般的下场。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沈隽意的真实身份! 李玉珠听到动静望过来,“阿梨,怎么了?” “没事。” 姜映梨摇摇头,并没有把姜青芽过来的事说出来。 李玉珠注意到她手里抓着的枯草,惊讶:“这不是晒干的猪草吗?这可不兴吃。我小时候村里有姑娘家穷,就挖了这草回去煮了吃,想着猪能吃人也能吃,结果长得膘肥体壮,嫁都嫁不出去。” “阿梨,你要喜欢吃菜,我回头去割些塌塌菜回来,这可别沾。” 说着,她就伸手拿走了猪草,丢到了墙角的雪堆上。 姜映梨:“……” 她不是想吃。 她也不好解释,点头应好,便转身回房了。 她对猪草不熟悉,但结合李玉珠和姜青芽的话,原主应当是吃了姜青柚下了这干草的做成的食物才会突然发胖的。 这种植物里面含有的物质不但会促使人发胖,还会有令人胃口大开的功效,其实有点类似于现代说的激素发胖。 这种因为皮质醇增加导致的向心性的肥胖,在停止食用相应的的东西一段时间后,身体才会慢慢恢复正常,然后再去增加运动,减少饮食来减肥,才会有效果。 否则,也只是事倍功半。 姜映梨喃喃道:“原来姜青柚说的话是这意思……” 当初,姜青柚失控之下,曾经对沈隽意脱口而出过——“你也贪图她曾经那副妖娆皮相。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这辈子都如此了!” 她当时就察觉出有异,也想过是姜青柚私下做了什么手脚,唯独没想到她下的竟然是猪草…… 不,兴许她下的不仅仅是这个。 姜映梨摸了摸脸上的消退的红疙瘩,猪草可不会令人毁容,她应当还下了其他的东西…… 那么,姜青柚一个连远门都不曾出过的小姑娘,又是从何处得知到这些阴毒的办法的呢? 总不会是莫敛舟吧?不,莫敛舟与其亲近是从原主发胖开始的…… 她捏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看来,这姜青柚还有很多小秘密值得挖掘呢!” 知道缘由后就好办了,姜映梨重新调整了下减肥方案,现在只能延长减肥的周期了。 …… 天气日渐寒冷,黎衡和凌降曜收拾妥当后,就准备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了,不然赶不上大年了。 姜青柚特地带了些特产过来送别,她凑到黎衡跟前说话,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侯爷路上小心,注意安全!”顿了顿,她沮丧问道,“侯爷明年还会来柳城吗?” 她也的确舍不得黎衡。 因为黎衡,她吃到了权势富贵的好处,比起从前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便是家里上下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不愿意黎衡离开。 毕竟只有在跟前,她才能时时刻刻地刷一刷存在感,人都是需要相处培养感情的嘛,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黎衡笑道:“这得开年后再看了。你若是有事,就往驿站送信,按照我说的法子,会有人投递到我手里的。” 姜青柚不好多纠缠,低头道,“好。侯爷多多保重身体,您这中毒才初愈,可得好好地养身体,莫要留下隐患才好。” 说着,她递上特产,“侯爷应该没来得及准备特产,这是我特地搜罗来的,也希望您和家人能喜欢。” “好。”黎衡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温暖。 虽不是贵重物品,但这份心意已经弥足珍贵。 可能是在京中待久了,他见过太多被权力利禄蒙了眼的人。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姐妹相残,极少再见到这般纯粹真切的关怀了。 赵山长也领着莫敛舟前来送别,凌赵氏刚跟其道完别,就见旁边的凌昭昭丝毫不见不耐烦,反而很是乖巧地行礼致别,全程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这小祖宗的老实模样,别说凌降曜,就是黎衡都颇为惊奇。 换成往常,她早就该叫嚷着催离开了。 黎衡:“昭昭不着急回京了,今天怎么这般安静?” 先前那段时间,闹得最凶要早早回京的就是凌昭昭了。 凌昭昭:“……黎叔,你们依依惜别,我是这般煞风景的人吗?再说,我倒是觉得再多停留两日也不是不可。” 这样她还能再去找沈隽意说说话呢! 这两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沈隽意,只要想到他心里就欢喜雀跃。 黎衡惊讶:“哟,昭昭懂得体谅人了啊!不错啊!” “那是。”凌昭昭抬起下巴,不高兴地纠正道,“黎叔,您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我开年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能嫁人了!” 凌昭昭虽然外表看着不小,但其实她今年也不过是堪堪二七年华。 说着,她看着莫敛舟,抿唇不悦道,“你上回给我指错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莫敛舟无奈拱手,“凌小姐,小生当真是冤枉。我……” “罢了。”凌昭昭不想听他解释,摆了摆手,“虽然阴差阳错,但我原谅你了。” 毕竟要不是弄错人,她估计那时就让丫鬟从后把沈隽意兜头打一顿了,届时恐怕就成冤家了。 她又看向赵山长,换上了一副忐忑扭捏的模样,捏着衣角道:“赵伯伯,你……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师弟,开年后我会再来的!” 然后,她脸颊飞起红晕,极为不好意思地钻进了马车里。 赵山长愣了愣,扭头看向黎衡,“她说的是谁?” 黎衡摸了摸鼻尖,“总不会是我吧?难道是沈隽意?她怎生会认识小师弟的?” 随后两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莫敛舟。 莫敛舟:“……” 这让他怎么解释?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凌赵氏就笑眯眯出声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赶路了,不然再耽搁,天就该黑了,赶不到驿站了。” 于是,几人就纷纷拱手作揖离别,上了马车离开。 黎衡上车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迟疑地跟凌赵氏絮叨道:“昭昭她该不是对沈隽意……那沈隽意可是有妻室的人,她跟你一向亲近。你一路上好生劝劝她,若是回京叫大哥知道,她就少不得挨批的。” 凌赵氏:“我知道了。” “还有……”黎衡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真的不觉得那沈隽意有些眼熟吗?” 凌赵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她笑容完美,“有吗?” “兴许我记错了吧!哎呀,年纪大了,这记性就不大好了。”黎衡挠挠头,上了马车。 凌赵氏勾了勾唇角。 能不熟悉吗? 这张脸可是跟平阳公夫人娘家弟弟年轻时,长得有九成九相像,特别是那双眉眼。 只是,那位少年英才,一颗忠心向君,瞒着家里参军,遗憾地英年早逝了。 所以,他们才记不起来。 但她却是印象深刻得很哩!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时,那双眼眸里藏着的阴狠和带她的屈辱…… 就因为太过深刻,她打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外甥肖舅……黎衡等人才会熟悉。 没错,沈隽意就是平阳公夫人流落在外的儿子。这件事只有她知道实情,也是因为兄妹亲缘,凌昭昭才会对沈隽意颇为亲近心动。 不过,凌赵氏现在不打算揭破,甚至乐见其成。 因为她很想看看,到时平阳公府众人的反应…… 一定很有趣吧! 凌赵氏遮住眼底阴霾,垂眸踏上了脚蹬。 姜青柚站在赵山长身后挥手目送豪华的马车队伍离开,直到后面骑着马的护卫也紧随其后离开,地上只剩下斑驳的马蹄印,她才若有所失地收回视线。 姜青榕有心想跟上前跟赵山长搭讪,但对方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朝着莫敛舟颔首道:“天寒,你也早点回去。” 说完,他就上了街边的青布灰马车,消失在了街角。 姜青榕失落道,“看来山长是对我失望透顶了……那我还有回书院的机会吗?” 莫敛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 姜青榕避开他的手,脸色微沉,他记恨沈隽意,但心里对莫敛舟也有结,便不肯跟他再亲近。 “哥哥。”姜青柚蹙眉,“这件事跟敛舟没关系,你何必这样?” “哼。若不是他假传消息,给我希望,我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沈隽意有错,他难道就没有吗?”姜青榕冷笑道。 莫敛舟见讲不通,也不欲多言,刚要走,突然从身后跑来几个人。 “姜兄弟,你在这啊。”来人是郝癞子,他哥俩好的搂住了姜青榕,“我……” 姜青榕脸色铁青,怕他说漏嘴,连忙截断他的话语,“你,你怎么来了?还没到时间呢!” “我知道。”郝癞子笑眯眯道,“我这不是路上瞧见你,特地来提醒你一句吗?我可是纯纯的好心肠啊。” 他还真就是好心好意。 前头高七难得出手拦他,他就因为姜青榕跟高七有联系,便主动来卖个好。 姜青榕不欲跟他多接触,推开他的胳膊,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拍了拍肩膀,“我会遵守约定的。你别来找我了!” 郝癞子见此,不悦地撇了撇嘴,“你们读书人就是假清高。要不是高大哥,我才懒得罩着你……” “什么高大哥?”姜青柚看出他们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蹙眉道,“哥,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姑娘,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哪种人了?”郝癞子不高兴了。 “阿柚。”莫敛舟把她拦在自己身后,他抿唇,表面礼貌道,“她不大会说话,还请你们别多计较。只是,还请你们说个明白,发生了何事?” 姜青榕怕他们乱说,急急忙忙道,“没什么。我不认识什么高大哥,你们快走了!” 郝癞子一愣,重复道,“你不认识高七大哥?” “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下三……那些人。”姜青榕抿唇。 郝癞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哼,原来是我误会了。那么,希望过几日我来时,姜公子已经把钱准备好了,不然我也不是吃素的。兄弟们,走了,我请你们喝酒去!” 等到人呼啦啦的离开,姜青柚一头雾水,“哥,这是怎么回事?” 姜青榕不肯多言,别过头。 莫敛舟望着离去众人手上的纹的青龙,突然福至心灵,“姜青榕,你该不会……借了印子钱吧?” 姜青榕一僵。 “什么?”姜青柚惊愕,恼火道,“哥,地下钱庄九出十三归,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怎么敢的!还不快把钱给还了去。” “是啊。阿榕,你再如何,也不该跟这些下三滥的人打交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莫敛舟也一脸不赞同。 也幸亏赵山长已经离开,要是叫他撞见这一幕,姜青榕妥妥被赶出书院了。 姜青榕被说得也着恼了,他捂着头愤怒道,“我能怎么办?书院让我立刻赔钱,沈隽意逼命一样,十两银子我去哪里筹?就是跑回家卖地都来不及了,更何况,我怎么跟家里再开口?” “除了地下钱庄,我还能从哪里短时间凑十两银子?你们就会责怪我,我又能如何?”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莫敛舟:“……那方紫铜油烟墨呢?” “呵,何荣轩就不是个好东西。”姜青榕冷笑着,把前头的事说了个明白。“……我出去贱卖,现在年底,各家各户都忙着买东西过年,哪里顾得上买这些风雅之物,几日了还没消息。” “你把跟那钱庄的契书拿出来给我看看。”莫敛舟说道。 姜青榕这回没有再抗拒,几人匆匆回了家,他从房间里老老实实地把契书拿了出来。 莫敛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突然,他指出其中一道错漏,“这九出十三归……指的似乎是日息。” 姜青榕愕然,连忙劈手夺过契书,“怎么可能?那还不如明抢……” 可等看到莫敛舟指着的位置,他震惊地摇头,“不可能,这里先前不是这般写的,明明说的是一月利钱,怎生突然变成了日……” 如果是日息,岂不是一天就是四两银子的利钱?按照利滚利息滚息……岂不是天文数字了! 姜青榕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哥哥!” 姜青柚也被吓住了,连忙去扶人,结果因为猝不及防,自己也被带得摔倒在地了。 “阿柚!”莫敛舟连忙伸手来扶人,奈何他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推开沉重的姜青榕,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关切道,“你伤到哪里没?” 冬日衣厚,姜青柚倒是没摔伤,她也被这天价利钱惊住了,此时她拉住莫敛舟的衣袖,惶恐道,“敛舟,这可怎生是好?那些人可都不好惹,我,我们是不是应该报官?” “滥收利钱,的确是朝廷律法禁止的。但这些地下钱庄一般背后都有人坐镇,恐怕报官不一定有用。”莫敛舟垂眸,摸了摸契书,“这笔迹应当是做了假,我听说有些墨有奇效,写下的字,第一日跟第二日显示的会有差异。这月和日二字应当如是……阿榕是着了道。” 顿了顿,他又道,“偏生侯爷他们刚离开,不然若是能求得侯爷出面,兴许能揭过。但阿榕先前不说,现在为时已晚,不出意料,年前他们必会上门催一波债。” “届时,就不是十几两银子,而是上百两了。” 闻言,姜青柚的呼吸一窒,差点没跟着一起昏过去:“上百两银子……哥哥,他糊涂啊!他怎能与他们筹谋,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如今我们便是凑钱,都没地方凑了啊!” 她急得跳脚。 年前生意惨淡,她最后一点私房钱都填进去送黎衡特产,以作讨好了,如今已不是囊中羞涩,而是身无分文了。 “敛舟!”姜青柚眼含热泪,仰头望着莫敛舟,仿佛他是她心目中的神祗般,期盼道,“你会有办法的对吧?” 莫敛舟想起方才姜青榕说的那些话,不知为何,突然脑中划过姜映梨的脸,他很快摇头甩开。 “是有一策。”顿了顿,他抿唇,慢慢道,“只是,需得让姜映梨出面。” 姜青柚脸色一僵,她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你让我去求她?” 这不比杀了她还难受吗? 她好不容易筹谋来了今日,跟姜映梨早已是不死不休,便是她再厚脸皮,此时也拉不下脸去求姜映梨。 更何况,她也不觉得姜映梨有什么能为。 上辈子,姜映梨能一步步攀上高峰,成为高贵的诰命夫人,靠的不过是黎衡的帮衬,是莫敛舟的荣光! 而现在这些都是她的了,她凭甚去求姜映梨? 莫敛舟也不想提起姜映梨,那总让他想起曾经的所为,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他淡淡道,“如今有两个办法脱困。一个是出钱立刻把这个窟窿堵上,阿榕手里有一方紫铜油烟墨,便是再品质差,若是何荣轩愿意回收,不说拿回五十二两,拿回三十两,也足够了。” “而第二个法子也是跟何家有关。何家在柳城虽不算一手遮天,却也是颇有名望,不管是跟官府,还是地下钱庄等处,都应当有往来。” “要是何家愿意出面说一声,那么阿榕定不会被为难。而姜映梨的亲娘,是何家如今的主母!” 第二百三十四章 噩梦 “第二个法子也与何家有关。何家在柳城虽不算一手遮天,却也颇有名望,黑白两道都应当有往来。” “要是何家愿意出面说一声,那么阿榕定不会被为难。而姜映梨的亲娘,是何家如今的主母!” 姜映梨的亲娘是何家的主母。 这几个字狠狠地敲击着姜青柚的心扉。 她咬紧唇,微讽道:“她一个二嫁女,在何家能有什么地位!” 莫敛舟:“先前你不是说她曾回村寻过姜映梨吗?她既敢来前来,又替何家生下一子,可见何家有她的一席之地。” 姜青柚不甘心。 莫敛舟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他着恼姜青榕现在处处拖后腿,但如今他与其是郎舅,众多人也是清楚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姜青榕沦落被地下钱庄追追债。 那会影响到自己的处境。 他想了想,皱眉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姜青柚迫不及待问道。 莫敛舟望着她,慢慢道:“让你家中出钱。” 何荣轩显然不会收回那方墨了,就只能姜家自行筹钱。 姜青柚抿唇,“家中已经卖了两块地筹钱,若在闹出这桩事,三叔他们不是省油的灯,定是会闹得不可开交的。” 说不定,这把火会牵连到她身上来。 她独得了黎侯爷送的院落,写的也是她的名契,家中本就有些意见,若是三房再打主意…… 莫敛舟提醒道,“这事拖不得,每拖一日,便是一日的利钱。地下钱庄的人,皆是些亡命之徒。届时,就不是卖个几亩地能平息的了!” 闻言,姜青柚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会与哥哥商量的。” …… 天气一日日渐冷,风雪也越来越大。 时隔许久,姜映梨夜里又做了个噩梦。 这回的主角依旧是沈隽意。 临近年前,云麓书院的宿舍终于建成了,书院便让想住宿的学子自行去选宿舍,年后开学再搬。 沈隽意三人虽是租住在学院附近,但外头的租金到底比学院的住宿费贵,他们本着省钱的原则,便一同选择了住宿。 三人相携前去挑选宿舍。 结果宿舍是匆忙之下偷工减料建成的,加上前几日下了不少雪,屋顶均是厚重的皑皑白雪,等到他们在里面转了一圈要出来时,狂风刮过,半排屋子竟是在瞬息之间就被积雪压塌了。 沈隽意腿有伤,其他二人扶着他,没来得及逃跑,三人都被压在屋子底下。 最后因为工程量浩大,哪怕是官府组织人手挖,天寒地冻的,也是足足挖了两日两夜才把人救出来。 期间,也有其他学子当时没注意动静,被困住其中的。 沈隽意三人是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最难挖的地段,等到他们被救出来时,几人冻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 姜映梨醒来时,望着头顶,足足愣了半晌,才悠悠然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沈隽意这倒霉运气了! 先前见他被上官鸿看中,她还以为他终于否极泰来了。 如今想来,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既然证实这是预知梦,姜映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李玉珠醒来时,就见姜映梨衣着整齐,正在梳洗,她惊讶:“阿梨,这般冷的天,你怎生不多睡儿?” 姜映梨:“睡不着。我要去一趟柳城!” “你去柳城作甚?” “上回沈隽意不是拜了上官大人为师吗?但当时匆忙,也没备上什么像样的谢师礼。这马上要过年了,也不知道上官大人他们是不是留在柳城过年,这不干脆和年礼合为一体,提前去探望下。”姜映梨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李玉珠觉得有理,“是该去一趟的。那,那咱们家能有什么带过去不?” “前阵子您不是做了些熏肉和盐蛋,青菜,就送些这种特产吧!”姜映梨想了想,回道。 “会不会太普通了些?”李玉珠忐忑。 宁老太太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接话道,“不会。就是普通农家,用不着打肿脸跟勋贵人家比,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的。你送些家常之物,反倒是显得亲近,不卑不吭。” 姜映梨点头,“是的。对了,昨日廖婶娘不是送了些冬枣过来吗?那个挺甜的,也可以送去叫人尝尝鲜。” 冬日的水果青菜是个稀罕物,还是廖铁柱他们打猎瞧见了一颗幸存的冬枣树,就给全薅了。 本来是带给家里老人孩子尝尝鲜的,但现在廖铁柱重伤,村长儿子便做主把大半冬枣分给廖铁柱养伤。 姜映梨有去帮着教导廖婶子如何给廖铁柱处理伤口,廖婶娘感激她,又挪了多半冬枣给她家。 宁老太太很是喜欢吃这冬枣,甜中略带着酸涩,饭后吃着很是爽口。 闻言,宁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忍痛道:“……别带太多啊,留点家里过年吃。” 姜映梨无奈:“知道了。” 她动作麻利地洗漱完,简单地吃了个馒头,在小背篓里塞满东西,背起就要往外走。 李玉珠担心道,“阿梨,路上小心点。要是遇上大风雪,也不用着急回来,我们两个在家不碍事的。” 姜映梨点头表示知道,刚抬步,李玉珠又叫住她,“你……我从昨夜起,我这心口就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跳得我发慌。你见了阿隽,两个人都要好生注意……” 姜映梨愣了愣,“您也梦到了?” “梦到什么?”李玉珠不解。 姜映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事。我明白了,我会告知沈隽意的。” 说完,她就颔首离开了。 李玉珠望着她的背影,依旧忧心忡忡,宁老太太咬着杨柳条,含含糊糊道,“我看,不如年前让胡大夫给你请个平脉。他医术瞧着还中。” 李玉珠捂着胸口,摇头叹气,“费不着浪费那钱。我就是……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之前我病中也有过几回,但后面就莫名其妙好了。” 宁老太太给出六字名言:“放宽心,少想事。” 姜映梨才坐着牛车到了镇上,却得知驿站今日早上的马车天没亮就出发了,今日只有下午一趟车了。 姜映梨等不及,干脆背着背篓,踏着积雪,一步步往城里走。 好在,她今日穿得也扎实,又能运动出汗,倒是也不怕冷。 …… 冬日昼短夜长,学院上课的时间也减少了两个时辰。 沈隽意等人刚上完课,开始收拾东西,便听到夫子说学院里的宿舍已然建成,就在书院后方,位置很是方便。 一个房间四个人,想住宿的人可以提前去选好房间,先到先得,价格优惠。 选好的学子就去跟舍监登记,年后开学再入住。 闻言,郁齐光立刻来了精神,他问沈隽意两人,“咱们住不住?” 沈隽意动作一顿,“住。” 住宿既能离书院近,随时可请教夫子问题,价格还比外面的低一半。 姜青檀则是挠挠头,“我是都可以。只是,宿舍是四人一间,咱们……咱们三个人跟舍监说能成吗?” 郁齐光:“这个看后面舍监如何安排就是。那咱们赶紧去,选个位置好的!”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背上书袋就绕去书院后方。 书院后建的一排宿舍很是齐整,门上还刷着清漆,味道有些刺鼻,这也是宿舍要到年后入住的缘由。 郁齐光在外头看了看,发现还有水井,以后洗漱虽然要排队打水,但也比较方便。 唯一不大好的一点就是,这边没有灶房,要是想要热水,就得去书院后厨请人烧水,需要费些小钱。 但他们自己住外头的院子,虽然清净,但也需得自己买柴火,自己烧水,其实也差不离。 郁齐光大体转了转,感觉还是很满意的,他拉着沈隽意就开始挑房间。 “咱们别住在太后面了,我刚看了,后面挨着茅房,实是不大好。这太前面的也不行,当着北边,这冷风呼哧呼哧的,咱们得冻死了去。这最好的位置啊,就该是挨着中间,离水井近,去哪边都方便。” 郁齐光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亮,其他学子也是这般想。 众多对视了一眼,几人结团,纷纷朝着中间的房子跑去。 姜青檀也跃跃欲试,“姐夫,我们也走快点,抢个好房间。” 沈隽意颔首。 他对住哪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几人刚走了两步,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后头的学子看着强行挤入他们书院宿舍的胖女子,很是惊讶。 “这是谁啊?” “不知道啊!但看她背着一背篓的东西,应该是书院厨房的帮工吧?” “那也不该走这边啊!这里都是咱们这些男子,她个姑娘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众人的议论还没停歇,就见那女子气喘唏嘘的呼了几口气,然后直起腰,响亮的喊了声。 “沈隽意!” “阿檀!” 瞬间,众人都愣住了。 沈隽意和姜青檀两人听到动静也是惊愕地转身,就见到站在一群学子中的姜映梨。 她背着个背篓,这般冷的天里,她鬓角的发丝都沾满了汗水,身上衣服也有些凌乱,更显眼的是她脚上的鞋……全被浸湿了。 雪天出行费劲,姜映梨紧赶慢赶也花了比平日多半倍的时间才赶到,等赶到学院却发现已然是下学时间,她急得也顾不上了,问了个学子宿舍的位置,就又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 等看到几人还没来得及去选宿舍,她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及。 “这里。”她挥了挥手。 姜青檀惊诧,他连忙快步跑了过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隽意落在后面,他没有动。 姜映梨才跟姜青檀说了两句话,见沈隽意没有动弹,她眨了眨眼,“你姐夫咋啦又?难道是嫌弃我丢人了?” 不应该吧? 前头沈隽意才说过不在乎这个,她才会大刺刺地来寻人。 姜青檀挠了挠头,他倒是知道为什么,他转了转眸子,“不是的……” 而后头其他学子曾经没见过姜映梨,见其跟沈隽意和姜青檀几人似乎很是熟悉的模样,便开始低声讨论。 实在是姜映梨的形象太差了。 而读书人又向来挑剔,嘴巴又毒辣。 “这竟是姜青檀的姐姐吗?怎么长这个模样啊?” “瞧着跟姜青檀也不像啊!不过,她跟沈隽意什么关系,怎么喊得那么亲热?” “不知道啊,我听说沈隽意有妻子了,莫不是……” “不可能的!她这副尊荣,沈隽意这样玉树临风的人儿,根本不登对!” “我倒是觉得极有可能。你们看沈隽意那模样,分明是排斥她,指不定就是他不乐意娶,被迫娶了,人家现在追到书院里来了……” …… 沈隽意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抿了抿唇,慢慢地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你,你怎生这般狼狈?”沈隽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注意到她脚上鞋子上的雪和泥土,他蹙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出口问道,“你该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姜映梨:“……你怎么知道?” “这般冷的天,你走那么远?为何不坐马车?”沈隽意愕然,追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姜映梨摇头,没有多言,而是盯着他的脚,表情严肃,“沈隽意,你的脚怎么回事?” 沈隽意神色一僵。 这就是他刚才不愿意动弹的原因。 以姜映梨的眼力见,定然他一挪动,就会看出他的腿伤又加重了。 姜映梨不高兴,“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养伤?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模样了?我让你做的药浴,以及做的复健,你是不是都没听话?” “你这腿还要是不要了?” 沈隽意目光游移,没有吭声。 姜青檀看她生气,也垂头丧气,不敢接话。 姐姐现在生气,还是别惹为好! 倒是郁齐光边望着不远处的宿舍的人潮汹涌,边着急的催促道,“好了,这个晚些再说。阿隽,我们赶紧去选屋子,晚了可没有好屋子了。快快!”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沈隽意的以命相救! 沈隽意刚要应声,姜映梨闻声立刻回道,“沈隽意和阿檀都不住宿,郁齐光我劝你也别住。” 郁齐光不乐意,“姜映梨,你作甚那么霸道?宿舍是书院特地建了给咱们学子的住所,上学又近,价格便宜,还能同窗交流,多好的事儿啊。甚至,阿隽也不用每日里拖着伤腿来回走动了,对他的恢复都更有好!” 说到这,郁齐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阴谋论地盯着她,“我说,姜映梨,你该不会不盼着阿隽好吧?” 姜映梨:“……反正,他们今天不选宿舍,马上要放假了,要选就等开年后再说。而且,这外宿钱,我也出得起。” 郁齐光:“你——你不可理喻!” 姜青檀弱弱地出声:“你们别吵了,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其他学子们的确都围在旁边看热闹,虽然都比较克制,耳朵却都支棱得笔直笔直的。 姜映梨和郁齐光都住了嘴,两人同时扭头看向沈隽意,异口同声。 “阿隽,你听谁的?” “沈隽意,我们回去。” 两人又转头望向彼此,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沈隽意刚要说话,耳边蓦地听到一丝丝细微的爆破声,他蹙眉,奇怪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郁齐光奇怪。 姜青檀摇头表示没有。 周围都是来来去去的学子,呼啸的风声,还有各种说话的嘈杂声,交杂在一起,反倒是把其他的异响声给遮掩住了。 姜映梨若有所感,抬头望去,宿舍是从一字型建造的平房,此时靠北的左侧宿舍已经在凛冽北风中隐隐摇晃,且又越来越大的趋势。 可在场风风火火忙活的众人竟没几个发现此情此景。 姜映梨想起梦里的场景,突然大声道:“宿舍楼要被吹倒了,快让大家都出来……” “你胡说什么?这可是才新建的宿舍,用的上好的木料,结实……”郁齐光翻了个白眼,结果扭头望去,瞳孔骤然大睁。 “危险!” 宿舍仿佛是暮年的老人,再也经受不住风雪摧残,在一阵冷风席卷雪花而来,房屋摇摇欲坠,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断裂声。 沈隽意是背对着房屋,眼角余光觑见身后情景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扑过去,抱住姜映梨,把她整个人护在身下。 随着震天巨响后,一整排宿舍以推拉枯朽之势,从左往右,轰然倒塌,烟尘四起。 期间还有不少木材石块随着倒塌而溅起,洋洋洒洒地落了出来,砸在了周围没来得及跑开的学子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许多进屋的学子,在听到响声,察觉到房屋晃动,想要跑时已然来不及。 不少人都随着巨响声,被埋在了房屋之下,跑出来的人则是被倒塌的风,冲击得飞出去。 “轰!” 背篓被甩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姜映梨被沈隽意心急那一推,后脑勺撞到地面。 好在身下是厚重的积雪,倒不算疼,就是有些懵。 等反应过来,她抬手推着趴在她身上的沈隽意,“沈隽意,你起来。” 沈隽意没有动静。 姜映梨摸到他的脖颈,还有脉搏,但触手却是温热黏腻的触感。 她一惊,开始着急了:“沈隽意,沈隽意,你怎样了?” 偏生身上沉重,她根本推不开人,只能求助旁边望着断壁残垣,一脸震惊后怕的郁齐光和姜青檀。 “阿檀,郁齐光,你们快来帮忙!” 郁齐光和姜青檀回过神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两人身上也砸了些东西,姜青檀还好,落在身上的只有一两个小石头。 而郁齐光就比较惨,一块尖锐的木板划过他的脸颊,从嘴巴到右侧下颔,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鲜血汹涌而出。 他顾不得擦,站起,快步跑来,就见沈隽意把姜映梨紧紧护在身下,很是安全。 而沈隽意本人就不大幸运了。 好几个块土疙瘩落在他的身上,其中最大的那块刚好砸落在他受伤的左腿上,还有一块则是砸中他的脑袋,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阿隽!” 郁齐光脸色一白,动作麻利地跟姜青檀帮开土疙瘩,着急忙慌地扶起沈隽意,“你如何了?阿隽……” 姜青檀则是担心地去扶地上的姜映梨,“姐,姐,你还好吗?” 姜映梨从一侧滑出来,觑见沈隽意被砸得扭曲的脚,以及破了的后脑勺,一时怔忪,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郁齐光摇晃着沈隽意,见他毫无动静,望着满手鲜血,他忍不住大哭,“阿隽啊,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死,咱们说好明年一起下场考试的,一起同朝为官的……我们还说好,今生都要做抵足而眠的好兄弟的,你不能丢下我啊!” 姜映梨回神:“……”这死了亲老婆都没这么悲痛欲绝吧! 心里所有的感想都被他哭跑了,姜映梨闭了闭眼,出声制止道:“别再挪动和晃动沈隽意了。” 郁齐光见她面无悲色,心中气恼,朝着她发泄,怒道,“你这个无情的女人,阿隽为了救你,落得如此田地,你竟连颗眼泪都舍不得流,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阿隽,你只想着莫敛舟……可怜阿隽太善良,为了你连命都丢了……” 本来郁齐光对姜映梨改观了,但自从上次经历李芳菲的事,听到姜映梨那番丝毫不顾及沈隽意的无情威胁后,他就很为自家兄弟不值。 此时新仇旧恨同起,他便忍不住了。 姜青檀提醒道:“……我姐夫还有气儿!” “把人放平。”姜映梨没跟他计较,捡起背篓,把特产推到一旁,借着遮挡,从空间里拿出了止血喷雾等物,见他不动,催促道:“救人如救火,动作快点。” 郁齐光想起她跟着胡掌柜学了点皮毛医术,闻言,气也发不出来:“……哦。” 他按照姜映梨的要求,把沈隽意放在一旁背风的树后,抬头就看姜映梨拿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圆柱形东西,在沈隽意流血不止的脑袋后按了按,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药味。 然后姜映梨又变戏法一样从背篓里拿出了一捆白纱布,包住伤口,绕着沈隽意的脑袋缠绕打结。 再之后,姜映梨拿出一块光亮如镜的东西,顺着沈隽意的衣服往里塞。 郁齐光看得眼花缭乱,他觑了眼姜映梨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这是什么?” 姜映梨动作一顿,斜睨着他,“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去报官,请求救援!” 郁齐光回神,望着前方的断壁残垣,自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恐惧后怕,以及庆幸。 刚才要不是姜映梨在这胡搅蛮缠的阻拦,他说不定已经拉着沈隽意他们进宿舍里了。 以沈隽意的腿脚,等他们察觉到危险再想跑,肯定是来不及的。 没见那么多腿脚麻利的同窗都埋在下头了吗? 届时,可不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伤了…… 郁齐光已经不敢想下面的同窗情况如何了,他打了个寒噤,垂下眸子,应声起身。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救援 姜映梨注意到他脸颊上还在流血的狰狞伤口,叫住他:“等等。” 她取出医用酒精棉片,递过去,“处理下脸上的伤。” “这是……酒?”郁齐光嗅到浓郁刺鼻的味道,他蹙眉迟疑,“这要怎么用?” 姜映梨看他扭扭捏捏的模样,她干脆把酒精棉片贴上他脸上的伤口,“就这样用!” 瞬间,郁齐光:“嗷!”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整个人疼得直哆嗦,眼泪都不由自主地往外冒,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姜映梨,尖声怒道:“你,你……嗷,疼疼疼!姜映梨,你在干什么!你是报复我吗?” “报复?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姜映梨无辜眨眼,“酒具有消毒杀菌的作用。你伤口深刻,为免感染,自当如此。还是说,你想要伤口溃烂?那算我滥发好心,多此一举。” 说着,她收回弄脏的棉片。 姜青檀也为姐姐打抱不平,“我姐之前也这么给我处理伤口的。虽说开始是有些疼,但的确很快就好转了。郁齐光,你太不识好歹了吧!大男人还怕痛,太娘们唧唧了吧!” 姜青檀选择性忘记自己上回也疼哭的事实,逮住这个点就使劲嘲笑郁齐光。 郁齐光气势蔫巴:“……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疼……那什么,姜映梨,对,对不起了,你再把那布给我擦擦……” 比起疼,他更怕毁容。 如果脸上留下疤痕的话,以后都无法入仕的。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又递了块酒精棉片过去,见郁齐光龇牙咧嘴地清理伤口,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虽然存了点出气的小心思,但她也不是刻意用酒精消毒来为难郁齐光。 而是此时到处都是人,酒精棉片是最好解释的借口,至于碘伏,颜色太过深刻,实在是不合适拿出来。 等消毒完,姜映梨让他闭眼,给他的伤口喷了点止血药,再把生理盐水浸润过的帕子递给他,“好了,擦擦脸上的血迹,赶紧去报官。” 这前后也就耽搁了几分钟,郁齐光朝她别扭地一拱手,就匆匆离开了。 至于姜青檀,他没有流血的伤口,都是些青青紫紫的伤痕,也没大碍。 姜映梨让他去通知院内的夫子一声,再去请大夫过来救人。 此时,其他学子也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纷纷爬起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是一脸震惊恐惧。 姜映梨刚给沈隽意听诊过,没有内出血的情况,她松了口气,抬头见众人还是懵逼的状态。 其中有个年岁小的学子,哽咽道,“我,我表哥,他刚才兴冲冲地先跑来挑选房间了,我跑得慢没跟上……呜呜呜,我表哥现在被压在下面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有人蹙眉:“怎么帮?我们也不会挖土啊!” 小学子闻言,越发难过,也不好强求,只能偷偷抹泪哭泣。 他这一哭,就感染起旁边其他学子,大家好歹是数月的同窗,虽不算感情深厚,却也有同窗之谊。 眼下碰上这样的灾难,熟悉的人不知死活,均是若有所感,悲从中来。 就有人主动道,“我们先搬开压在上面的木材吧?然后再慢慢一点点挖就是……” 姜映梨站起,皱眉阻止道,“我劝你们别这样做。” “你个女人懂什么?”一个学子不高兴地瞪她,“大家别理她,走,愿意出力的就跟我走。” 云麓书院收录的多数是年轻力壮的青年,当下也是颇有热血的,不少人都挽起衣袖,蓄势待发。 “你们谁帮家里建过房子吗?知道如何规划正确规划,才能避免二次塌方吗?”姜映梨也不生气,只是反问这些愣头青。 见众人都面面相觑,显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她继续道,“已经有人去报官了,届时官府定会按照专人来救援。” 顿了顿,她建议道,“你们要是真担心压在下面同窗的死活,现在不如挨个去喊话,确定哪个位置被压了人,又有多少存活的人数,宽慰安抚他们,稳定心态,等待救援。” “这样,等到官府派人来时,也能以最快的时间做出救援,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闻言,众人都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有人低声道:“舍监也被压在底下了,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夫子……” “夫子等会就该过来了。你们检查下外头被砸伤或者没醒的同窗的伤情程度,把他们分为轻、中、重伤放着,轻伤也就是皮外伤,我可以简单处理,不足为惧。中、重伤的就放置在一旁,待会自会有大夫来看诊的。”姜映梨回道。 众人没想到刚才他们还陷入恐慌和惊惧中时,她就已经安排得这般井井有条。 这回再无人有意见,而是都根据她的话去做事了。 等到赵山长和夫子们听说情况,着急忙慌赶来时,就见一片废墟里,学子们都自动自发地在帮忙。 见到他们来,立刻就有人上前报告灾难情况,以及事情进度。 赵山长一脸凝重,“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的就交给我们了!” 此时,官府的人也迅速赶来,还带着擅长工事的工匠,赵山长立即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多亏了姜映梨的提醒,他们定位出了宿舍里哪些位置有人,所以官府能够根据所知去挖坑救援,而非是毫无目的地乱造,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至少,连官府来接洽的主事都忍不住夸赞了两句:“不愧是岳麓书院教出来的学子,都是临危不惧,条理清晰的栋梁之材啊!若是每回都碰上你们这样的,我们官府也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 赵山长颔首,眼里也带着欣赏,“你们这回表现是极不错,没有坠我们学院的名声。” 有人挠头应下,也有其他人眼神闪烁,这夸奖实是让他们心花怒放。 但…… “山长谬赞了。这主意并非我们想出来的,其实是沈夫人给的建议。” 第二百三十七章 山长的道谢 “山长谬赞了。这主意并非我们想出来的,其实是沈夫人给的建议。”史霜客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给轻伤的学子处理伤势的姜映梨,解释道。 他本来在纠结是否要选择住宿,毕竟有媳妇陪读的确很美好,而住宿还得跟其他三人同住,他也有些不习惯。 但住宿费用便宜,又离学院近,也是优点。 他与姜青檀同班,前两日姜青檀也偷偷私下问他是否要一起同住,被他含含糊糊搪塞了过去。 姜青檀跟沈隽意走得近,而书院里都在谣传沈隽意是瘟神的话,不少学子都对其退避三舍,所以史霜客为了避免被孤立,就尽量避开了沈隽意,自是不好跟沈隽意同住一间房的。 所以,后来有其他同窗邀请他同来时,他也没拒绝,打算先看看情况。 哪里知道会碰上这样的祸事? 也多亏姜映梨当时来找沈隽意,分了他想看热闹的心思,他慢了几步没进屋,才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又看姜映梨毫不藏私地愿意帮人,且无怨无悔地帮着救人,他心中便有些感慨,眼看这几个同窗被夸得不知东西,这才仗义执言。 有他率先开口揭破,其他正直的学子也纷纷出言称赞。 “是啊,山长,多亏了沈夫人,是她让我们别乱挖,先确定被埋的人位置!” “沈夫人还给受伤轻的人都包扎了伤口,很是热心肠!” “听说也是她派人去报的官,还让人去请大夫……对了,报官的人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闻言,官府的主事摸了摸下巴,回道,“倒是个有智慧的小娘子。哦,你们那个同窗啊,他身上脸上都是血,跑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我让杂役送他去医馆了。好了,我先去盯着救援情况了!” 说完,他就先快步走开了。 而赵山长闻言,微微一怔,他颔首:“我明白了。” 了解完情况,赵山长顿了顿,慢慢朝着姜映梨走了过去,停在她背后,他纠结了下,这位是自家师弟的夫人,他是如何叫都不对。 最后,他喊了句,“沈……沈娘子。” 姜映梨开始还没反应是喊她,直到被她刚包扎完胳膊的学子朝她提醒地指了指,她才回过头来,“啊,山长,您喊我?” 赵山长看着学子被处理得宜的伤势,抿了抿唇,突然朝着姜映梨拱手行礼,“我方才都听说了,这回多谢沈娘子仗义帮衬。” 赵山长在书院里是德高望重的存在,他愿意低下身段给个农女行礼,实是极为难得的。 姜映梨愣了下,她忙虚扶了把赵山长,“山长不必如此。今日无论是谁碰见这局面,都会尽力而为救人的。我只是尽了点我的绵薄之力而已,当不得您如此之谢。” 顿了顿,她指了指被放在旁边树下或昏迷不醒,或呻吟痛呼的中、重伤的学子,“我只是帮胡大夫打过一些下手,略懂皮毛,皮外伤还妥当。这些人恐怕得劳烦山长安排人抬去房间,再让正经大夫看诊了!” “这是自然。”赵山长颔首。 赵山长挪出了两间房,让人用担架把这些伤患都抬过去。 此时,姜青檀也气喘吁吁地将大夫们都请了回来。 他跑了足足两个医馆,把所有能请的大夫都拉来了,还让他们都带上了能带的所有伤药。 一到书院,看到两屋子的病人,大夫们也顾不得埋汰姜青檀的粗鲁,匆匆地上手救人。 姜映梨也终于得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歇息。 赵山长没想到姜映梨做事这般利落,他才匆匆赶来,她已然让人报官,求助了官府救人,还知道请大夫,又能让这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学子们都听从她的安排去做事。 却也是多亏了她,才能避免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想起刚才听其他人说起,她是因为她要陪读,而不愿让沈隽意他们住宿,才跑来发生争吵的。 赵山长低头,深深地看向姜映梨,“沈娘子,我在书院外置了一座小院。往日我住在书院,也不会过去,一直在空置着。” “虽有些破败,但修整下 还是能住人的。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于你,你与沈隽意搬过去住吧!” 如此,既离书院近,又能让姜映梨陪读,夫妻两人也不会因远离而感情冷淡,这也算是报答了今日姜映梨的帮助之情。 今日这事说到底,也是他这个山长的责任,没有监管好底下人楼舍的建造,才发生这桩灾难。 所以,他想感谢姜映梨。 而他与沈隽意如今也算是师兄弟,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不曾送过礼物,便干脆以一座宅院来作为谢礼和贺礼。 姜映梨怔忪,她不知道为何赵山长会大气地要送她房子,她眨了眨眼,摆手道,“不用了,山长,举手之劳而已。这换成任何人,今日都会如此做的!” 这时,姜青檀一瘸一拐过来了,“姐,刚才大夫看过了,姐夫已经醒了,咱们可要回去?” 姜映梨忙了这般久,也是累得很,鞋子里进了雪水,手脚都冻得麻木了。 闻言,她站了起来,“好。山长,我们现在留下也帮不上忙了,就不多添麻烦了,我们先走了。” 赵山长也没多留,颔首道:“好,我让仆从送你们。” 姜映梨没拒绝。 沈隽意伤了腿,必须要抬着担架送回去。 外面已然是黑夜,寒风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都生疼生疼,但云麓书院却处处都是火光。 姜映梨回头望了望,后院处都是敞亮的火把,再往后是灶房的炊烟,是在准备做宵夜。 今夜的云麓书院注定是个不眠夜。 她垂下了眼眸,想起今日看到的种种情况,以及梦里的惨烈状况,饶是见惯生死的她,此时心情也很是沉重。 她抬头呼了口气,白烟升腾而起。 果然,她永远无法习惯死亡! 只是,当时的她无法阻拦更多的人进入宿舍,好在沈隽意三人无事,而现在的情况比起梦里更是好了许多。 第二百三十八章 解除误会 等到匆忙回到院子,已然是深夜。 姜映梨谢过帮忙的众多仆从,刚把人送走,侧面的门就打开了,刘秋梅一脸担忧地走了出来。 “沈夫人,你来了啊!这是发生了何事?”见到姜映梨,她先是一喜,旋即又很是愁容满面,“今天我相公也不曾回来,沈公子他们可有瞧见?” 她本是想去书院找找,但平日里史霜客不让她前去,她便只能在家辗转反侧,干着急了。 “书院新建的宿舍塌了。”看刘秋梅脸色大变,姜映梨忙宽慰道,“但史公子无事。现在书院不少学子受伤了,史公子留下帮着安排救援同窗,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 说到这,她脸色略显疲惫道:“他们是三个都负伤在身,留下只能添乱,就先行回来了。” 刘秋梅这才安下心来,她眉头愁绪尽散,“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点吃食。灶房里还烧着热水,你们先简单梳洗下。” 这本是她给史霜客准备的,现在看他们这般狼狈,自是先挪给他们用了。 姜映梨也没拒绝。 她自己简单洗了个脸,端着热水就回了房间,喊着正在给沈隽意盖被褥的姜青檀。 “阿檀,你过来,清洗下,给我瞧瞧你的伤。” “哦。” 姜青檀低头看了眼沈隽意,磨磨蹭蹭走了过去,“姐……” 姜映梨把拧干的热帕子递给他,“擦擦脸。” 姜青檀胡乱擦了擦脸,姜映梨看不过眼,摁着他坐下,“坐好,我来。” 她拿起帕子,给他一点点温柔又仔细地擦着脸上的伤口,因为靠得近,她很轻易地看到姜青檀脸上还没好全的青紫伤势,她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怎么受的伤?” 姜青檀视线游移,顾左右耳言他,“没,没有……我,我这不是被砸伤的嘛!” “你是觉得我连拳伤和砸伤都分不清?” 姜青檀干巴巴道:“……不,不是的……” 姜映梨见他闭口不提,冷冷笑了一声,拿出一瓶药酒,“没破皮的撞伤处就涂这个,揉一揉,揉散了容易好。” 说完,她出去换了盆水进来。 姜青檀望着沈隽意,挠了挠头,左右为难。 他姐夫的伤是姜青榕打伤的,姐夫不让他告诉姐姐,他也怕姐姐知道后,会去找姜青榕麻烦。 姐姐好不容易成亲离开家,若是再为了姜青榕跟家里对上,实在是太不好。 可让他欺瞒姐姐,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好在姜映梨没再追问,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很是愧疚。 姜映梨回到床边,沈隽意已然清醒,见她板着脸,他眨了眨眼,朝她露出了个温软的笑容。 “你无事吧?” 自他醒来,两人都不曾说过话。 姜映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他当时扑上来护住了她,她除却腰间被身下的石头膈了下,有些酸疼外,以外可以算得上是毫发无伤的。 他这样的行为,就令她心中五味杂陈。 起初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本就是无奈之举,后来也是协议维持住这层脆弱的关系,如今,她…… 看着沈隽意这副关切温柔的模样,她抿了抿唇,心中的气也略略散了些,但面上她却没软下来,“关心别人前,不是应该先看看自己的模样吗?” 沈隽意:“……我无……啊!” 他的话还没完,姜映梨戳了戳他的伤腿,瞬间,那句“无事”就堵在喉咙口转换成了痛呼。 “你再说一声没事啊!”姜映梨挑眉。 沈隽意:“……” “是我鲁莽了。” 姜映梨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遇到这样的事,你个伤残凑什么热闹。当然是能第一个跑就跑,你管我干什么?我好胳膊好腿的,肯定能跑开的。” 沈隽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他吐出一句,“你是我的妻子。” 这句话说出口后,他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为夫者,保卫妻子,本就是理当应分之事。” 这还是头回这般大大方方的承认起两人的夫妻关系。 姜映梨愣住。 沈隽意的目光太过灼热,就像是热辣的炭火,烫红得她不敢直视。 姜映梨别开脸:“……那也该量力而为。罢了,我先给你看看腿。” 她没再这话话题上纠结,低头仔细开始查看沈隽意的腿伤。 沈隽意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她总算是转开注意力,没再追问前头的事,还是该失落她的避而不谈。 姜映梨先前其实已经简单检查过了,但因为场地太过杂乱,所以也不曾彻底盘查。 如今得了闲工夫,仔细检查下来,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她眉头紧皱,抬起头,表情严肃道,“沈隽意,以你的伤势,你怕是不能再每日去书院了。” “很严重?” “你心里没点数吗?”姜映梨无语道,“我好不容易给你治得七七八八,结果你倒是好,自己不注意,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以你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能打木板能成的,必须再正骨后,打上石膏固定了,期间至少七天不能下地走动。” “石膏?”沈隽意惊讶。 姜映梨:“你这情况,最好是回村调养。恰好现在已然快过年了,你看看要不要跟书院请个假,再不好好仔细调养,你这腿估计就彻底好不了。” 这真不是姜映梨危言耸听。 先前沈隽意的腿半年期间都处于磨损状态,她费了不少功夫才给他做好手术,结果没盯着点,他所有的心思放在读书上,忽略了腿伤的调理。 再加上如今的伤上加伤,说句不中听的,换成旁的大夫,他这腿都能直接裁定废了。 闻言,沈隽意愣住,半晌没说话。 而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郁齐光的声音,“那当然是治腿最重要了。阿隽,你先回去吧!若是腿好不了,你就算再才华横溢,这辈子都到头了。你要是真的担心落下功课,我回头给你送笔记。” “再说了,此次书院碰上那么大的事,多少同窗受伤没命的,估计这半个月,山长他们也没工夫管上课的事了。” 光是上下查主谋,以及安抚这些学子的家属,书院都有一波忙碌了。 沈隽意回神,他摸了摸腿,“我知道。” 他是明白主次的。 他惊讶的是,姜映梨竟然能在摸一把后,就判断出这么多事。 他看向郁齐光,见他脸上糊着一层黑乎乎的药膏,不禁皱眉,关心道,“齐光,你的脸怎么回事?” “哦,是医馆的大夫给我敷的药膏。说是去疤的神药,贴上几贴,以后连疤痕都不会有,花了我一两银子呢!”郁齐光捂着脸,肉疼不已。 他平日里连一个铜板都掰成两瓣花,能费心花一两银子去买药,的确是够大方了。 想到此,郁齐光看了眼姜映梨,别别扭扭道,“说起来,今天还是多谢你了。若非你来胡搅蛮缠,我定然拉着阿隽进宿舍了……” 他想起刚才跑回书院,见到从废墟里抬出来的一名同窗,早已被房梁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他胃里就是一阵翻腾。 随之而来的,更是阵阵后怕。 他好奇的是,“对了,你从哪里知道书院今日宿舍落定,我们会去选的?” 这也是盘旋在沈隽意心口的疑惑,刚才被姜映梨带走注意力,这句话就不曾问出口。 毕竟,姜映梨可是冒雪走了几十里路,这才堪堪赶到书院后舍的。 姜映梨:“……” 她转了转眸子,“大娘,哦,是大娘从昨夜起就心神不宁,她刚跟我提起。刚好上回咱们拜师不曾给上官大人送过些礼嘛,家里这阵子晒了不少熏肉,我就想送一些过来,也叫上官大人他们尝尝鲜。” “结果,我才来就听说,你们去后院选房间了。” “我听说这书院是四人间,沈隽意的腿还还不曾好,他夜里睡觉又容易敏感失眠,这样时间长了,也不利于他养伤,也不利于他读书。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当,不能因小失大,这才来阻拦。” 初始还说得磕磕巴巴,但到了后面,姜映梨就说得越发顺溜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说起谎,真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眼也不眨了。 当然,这也不全算是谎言。 李玉珠的确是提过担心沈隽意,姜映梨也确实是担心住宿影响睡眠,导致精神不佳。 毕竟,她早年大学住四人间,经常被同学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往往就导致她上课打瞌睡,为此还被点过好几次名。 闻言,郁齐光一噎,他小声嘀咕,“哦,是嘛,你倒是挺为阿隽着想的嘛……” 沈隽意愣了愣,之前心里略微有些难受的心情顿时消散,他眼神复杂,语气发涩,“你,就是为此背着背篓走了几十里来柳城?” 仅仅只是为了安他娘的心。 也为了确认他的安全。 几十里的路,沈隽意是走过的,枯燥而冰冷,何况是冬日里积雪皑皑,行路艰难。 姜映梨却没有丝毫抱怨,一路跑来书院见他,最后还担心他住宿不舒服,特地来阻拦,甚至因此遭人嘲笑,她都不曾面改色。 姜映梨挠了挠头,尴尬道,“但是特产被撞翻后,遗落了不少,我就寻了半筐子回来。这礼怕是送不成了!” 虽然,她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送礼,而是救人。 沈隽意突然感觉心口仿似叫什么撞了下,就像是冬日里吃了颗被火烤烫的李子,心口涩涩的,酸酸的,又暖融融的。 他的声音都温柔了下来,跟开始的想避开姜映梨的追问而装模作样的不同,这回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温软。 “无碍。老师并不缺这些,我前阵子给他送过些礼品。” 姜映梨瞪他,“那能一样吗?送长辈礼物,定是不嫌多的。” 沈隽意颔首,乖乖巧巧地附和,“嗯,你说得对。我们下次再送便是,老师不会在意的。” 姜映梨也没纠结这个,她冲郁齐光道,“可有木板?我先给沈隽意把腿重新固定,等让胡大夫前来一趟,再进行石膏固定。” 不然,她没办法解释这些东西的由来。 郁齐光应了声,立刻出去找。 等到重新给沈隽意的腿固定,刘秋梅已经做好了饭食,给他们送了过来。 是简单的汤面,上面卧了一个蛋,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萝卜条,在这样的夜里,吃上一碗,胃里便是暖暖融融的。 几人吃过后,梳洗过后,便带着一身疲惫,各自睡下了。 姜映梨跟沈隽意睡一个床铺,姜青檀抱着被褥和郁齐光凑合了一夜。 深夜,沈隽意望着身边睡得很熟的姜映梨,她睡觉的动作并不规矩的,但因着没有多余的被褥,只能一道睡。 而她为了避免自己夜里动作太粗暴,伤到沈隽意的伤腿,她特地离开他一大截,这是他忍不住开口询问时,她眨眼不解地解释的。 瞬间,一直以来,沈隽意心里膈应的点,瞬间就被解开了。 他原先还以为她心里藏着莫敛舟,生怕与他靠近,才会如此做派。 两人中间空缺的位置,被衣裳堵住,倒也不会再进风。 沈隽意心口那个洞似乎也被堵上了,他眼角眉梢都仿似被春风拂过,整体都柔和了下来,心口也仿佛吃了口蜜饯般,甜滋滋的。 他略略挪过去半寸,心满意足地闭眼熟睡。 待得第二日清晨,史霜客满面倦容,眼露血丝的回来了。 他身上的衣裳都是血迹和灰尘,若非知道他平安无事,刘秋梅魂都要被吓走了。 “相公,你没事吧?” “我无事。都是昨夜救人沾染上的,等会换下即可。”史霜客解释道,他揉了揉眉心,“让你担心了。” “沈夫人都告诉我了。相公,你先回房换身衣服,早饭和热水我都备下温着了,我就去给你端来。”刘秋梅抬手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快步去了灶房。 虽然知道他无恙,但她也几乎是一夜未睡的。 姜映梨醒来见到他,扬了扬眉,快步走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形补形 “史公子,你可还好?”姜映梨快步上前,打量着他疲惫的脸色,轻声问道,“书院救援情况如何了?” “多谢沈夫人关心,我很好。”史霜客这回态度好转许多,他朝着姜映梨拱拱手,神色略有悲戚,“经过一夜的救援,被埋的三十九名同窗已然被尽数挖出。” “其中死亡五位,受伤三十二位,只有一位同窗幸运地躲在矮柜下,没有受伤。” 他说的这些还不包括当时外围被砸伤的众多学子。 但饶是如此,这也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姜映梨神色凝重。 “对了,发生这样的大事,学院也不好再上课了,又临近年关,山长便打算提前放假。”顿了顿,史霜客关切道,“沈兄,他的伤势怎样了?” “上回他的腿就被踢打落了伤,这回又遇上这遭横祸。沈兄真是多灾多难……” “他的腿是被谁打的?”姜映梨抓住重点,追问道。 史霜客一愣,“你不知道吗?” 姜映梨咳嗽了声,垂眸道,“他怕我们担心,受伤了也不曾往家里送消息。若非我这次撞见,恐怕都不知道他伤上加伤了。还请史公子告知一声,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想了解是何人所为,我心中也有个数。” “就是姜青榕,啊……”史霜客反应过来,抬手捂住了嘴,他偷看向姜映梨,“他是你……” 难怪沈隽意不肯说。 原来是郎舅。 姜映梨眯了眯眼,笑容可掬道,“他是我大伯家的堂兄。多谢史公子了,近来天干物燥,又熬了个大夜,沈公子可吃些梨汤润润喉咙。” 说完,她便离开了。 史霜客挠了挠头。 他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待得沈隽意他们陆陆续续醒来洗漱后,姜映梨已经去外头店里买了热粥回来。 姜映梨并没有就姜青榕的事说什么,而是传达了书院的消息。 “这样岂不是期末考都算罢了?”郁齐光高兴地说完,又叹气道,“这样一来,开年应该会早些开学了!” 郁齐光家里在隔壁县,离柳城极远,光是马车都得坐两天一夜。 故而,他当初都是租房子住,而不是每日里来回读书。 考入云麓书院后,路途更远,来回车资格外贵,就愈发不方便回去了。 姜青檀道:“但也有十几天的假期,你不回去吗?” “十几日啊!”郁齐光有些纠结。 他交了院子里的住宿,总觉得每日里不住,就亏了钱。 而且回去又要花车费,他也舍不得爹娘的血汗钱。 可要是不回去,他已经漂泊在外半载,不曾回去见过父母了。 沈隽意道:“此后应当难得有这般长的假期了。你离家半载,父母应当也是甚为挂念,既机会难得,你便回去一趟。年前早些回来就是。” 姜映梨看他这副踌躇的模样,心中明白了大半。 虽然郁齐光这人总嘴巴不饶人,但他也的确没什么坏心眼,平日里待沈隽意和姜青檀也是真心实意。 为此,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睛,也不过是因着原主曾经对沈隽意做的那些误会。 她淡淡道,“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是朋友,开口说就是。” 郁齐光瞬间炸了毛,“我,我能有什么难处,我,我好得很呢!我就是不想回去,回去家里,总是被絮絮叨叨的念叨,我耳朵也烦得很……” 姜映梨跟沈隽意对上了一眼,没再吭声。 她转开话题,“今日你们回书院收拾妥当东西,晚些我们就该回村里了,沈隽意的腿拖不得,必须尽快回去治疗。” 闻言,餐桌上的氛围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众人颔首应着。 待得吃过饭,郁齐光先回书房替三人把落下的课本都拿了回来,姜青檀则是把行囊收拾了一番,姜映梨去车马行租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马车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褥,这样确保沈隽意被搬上马车后,不会被颠簸重创。 期间,姜映梨把带来的特产拿了出来,当时已经遗失了一半,有些是被落石埋住了,有些是被砸坏了,自是不好再拿去送上官鸿。 于是,她干脆一分为二,一份留给贫穷的郁齐光带回家当特产,一份则是送给了刘秋梅,青菜则全然给了刘秋梅。 刘秋梅不肯收,“太贵重了,你们且留着自己吃。我看沈公子他们受伤颇重,这些肉蛋且留着好好滋补滋补。” 姜映梨其实也没那多少肉蛋,就是一条腊肉外加十个咸蛋。 咸蛋当时滚了一地,被踩碎了许多。 姜映梨笑道:“我都听阿檀他们说了,这阵子他们受伤,行动不便,多亏了你的帮衬。这都是些自家的东西,不值当什么,你且拿着,就当尝个鲜儿。” 刘秋梅推拒不过,只能收下,她感激道,“等开年我也带些家里做的风干鸡鸭过来,我爹娘做这个甚是拿手。对了,你们是打算今日就启程吗?” “是的。”姜映梨眉头微蹙,“沈隽意的伤拖不得。” 闻言,刘秋梅也是唏嘘,“沈公子聪慧过人,学业优秀,就是这腿令他添了些逊色。还是得好生治一治的,刚好这回长假,也够他养好了。如此,明年下场,沈公子定然能大有作为。” “借你吉言。” 打过招呼后,郁齐光也已经回来,几人帮着把沈隽意抬上了车,再把简单的两个箱笼放到车上,再加上姜映梨两人,竟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离开前,姜青檀探头道,“郁齐光,你记得回房再收拾下你的屋子,乱糟糟的很。” 说完,他就催促着马车离开。 郁齐光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乱糟糟了?哎哎哎,我还没跟阿隽告别呢!阿隽,阿隽,你要早点好起来,明年咱们再见了!” 他追着马车走了几步,拼命摇了摇手。 沈隽意躺着不好道别,最后是由姜青檀代替的。 等到送走人,郁齐光再回到院子,哪怕还有史霜客夫妇在,他依旧觉得院子空落落的。 虽是暂别,离愁也上了心头。 他抹了把脸,慢悠悠走回自己的房间,刚走到桌边坐下,就看到桌上留下的大包袱。 他愣了愣,打开一看,就发现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既有姜映梨留下的大份熏肉咸蛋,还有两个小荷包 郁齐光打开了其中一个,就从里面落出了个小纸包,期间包着几颗药丸,还有一瓶白色粉末和一个小纸条。 他捡起摊开,是姜青檀的笔迹,上面简单写着药丸和粉末的用法。 是姜映梨留下的消炎止疼药,对伤口极为有效。 而另一个小荷包里则是三两银子。 他想起方才饭桌的事,不禁噗嗤笑出声,抬手摁住了额角。 虽不知是谁的主意,但他们显然看出了他的窘迫,私下给他提供了帮助。 还怕他回去太过落魄,还借给了他三两银子,并着一些特产等物。 一时间,郁齐光心里暖融融的,暖得雪水都从他的眼眶里滚滚而出。 “这些人……真的是……让我怎么说才好……” “……还有姜映梨……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轻易地认可你的……” 房间里只余下他絮絮叨叨的嘟囔声。 …… 马车没直接回村,而是先去了趟胡掌柜的药铺。 他们刚去的时间很是赶巧,胡掌柜先前就说要关店过年,今日正好是最后一日。 胡掌柜给药童发完工钱,安排他们归家团圆,门都关了一半,就见到一辆停到门前的马车。 胡掌柜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加快了速度,“快快快,动作快些……” 药童们动作迅速。 姜映梨从车里探出头,“胡掌柜,你还在啊!正好有事找你。” 胡掌柜见到是她,发白的脸色这才缓和,“是,是你啊!何事?” 姜映梨跳下车:“遇到什么事儿了,怎生您都吓成这样了?” 胡掌柜抹了把冷汗,“你还说呢!前头我不是跟你讲过那位阴晴不定的将军吗?据说他开始往下头镇上抓大夫了,我这是一日都开不下去了,现在就关店,不然我怕年都过不去了。” 姜映梨:“……何日再开店?” “这就不知道了。好歹等这风声过去再说,命更重要!”胡掌柜回道。“对了,你寻我何事?” 姜映梨指了指车上,拉着他到一旁,说明要借地,重新给沈隽意做个手术的事。 胡掌柜自然无有不应的。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 胡掌柜这次打起下手来很是娴熟,就是最后打石膏时,产生了疑惑。 等到处理完手术后,姜映梨让他给沈隽意清洁完皮肤刮掉腿毛,她则是用温水开始浸泡石膏条了。 然后再根据肢体长度做准备,把泡水的石膏捞出来铺在石膏棉上,然后放在肢体的后侧,利落地用绷带进行螺旋式缠绕,再修剪石膏,等待风干。 胡掌柜摸着成型的雪白石膏,很是震惊,“这石膏是个好物啊。既软且硬,成型后又能固定伤势,的确是比木板子要强多了。” “姜姑娘,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问出口后,他又连忙捂住嘴,自说自话道,“是了是了,我了解的。是你的师门秘密,我不过问的。” 姜映梨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这次多谢了。我先回去了!” “应该的,应该的。”胡掌柜笑眯眯道,“我也算是见识了一番的。” 虽然他总是被鲜血淋漓吓得胃里不适,但能见识到这般出神入化的手术手法,对于胡掌柜而言,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而每回见到姜映梨的手法,都让他庆幸,当初能够留住她,真真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沈隽意的麻醉还没醒,姜映梨也没多等,趁着天色还早,一行人坐着马车匆匆赶回了村。 李玉珠没想到姜映梨出个门,竟然把儿子带回来了,见到重伤未醒的沈隽意,她不禁泪水涟涟。 “我就知道,我这心里发慌,定然是他要出事……当初他爹出事时,我也是如的……阿隽啊,你说你怎生就这般倒霉呢?” “都怪我,当初生你前,没好生去庙里拜一拜,如此才招惹来了菩萨们的怪罪!呜呜……” 姜映梨:“……” 宁老太太:“……” 姜青檀摸了摸鼻尖,劝慰道,“那什么,伯母,我姐夫这次是走运的!你是没看到,这回书院里死了好几个同窗,他们的尸体都被砸得面目全非,看都不能看了……” “姐夫只是伤了条腿,真的是不算倒霉的。” 闻言,李玉珠哭得愈发伤心了,“竟然还有丧命的,我的天爷啊,这是什么世道……你们不过是去看个屋子,竟然还能惹来这样的祸事……” 姜映梨:“你别火上浇油了。” 宁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我倒是觉得阿檀说的有道理。这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这率到极致,应当也是要否极泰来。” “不信你看,小子的腿不是又看好了嘛!而且,这能得十几日的假,也能好生养养。照我说,妹子,你在这里哭作甚,你应当去问问,村里谁家杀猪,去买些猪蹄子回来,以形补形,给他炖些喝!” 闻言,李玉珠也破觉得有理,“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去问问!” 说完,她立刻擦干净眼泪,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找廖婶子了。 前头村里才得了一头野猪,其中的猪蹄就是分给了廖婶子,现在她去问问能不能买一半过来。 没了李玉珠的哭嚎,几人都松了口气,给沈隽意盖好被褥,纷纷退了出来。 这时,姜青檀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地拉住姜映梨,低声道,“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姜映梨好奇。 姜青檀塞了个荷包过来,小声道,“姐姐,你别被吓到啊,这都是正当得来的……” 姜映梨不解,扯开口袋一看,就瞧见里面金灿灿的金花生,她瞪大了眼,“金……你这从哪里来的?” 好家伙,足足八颗金花生。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第二百四十章 姜映梨心里不舒服! 足足八颗金花生。 要知道,她上次提头卖力给凌降曜看诊,跟胡掌柜两个人分成后,也才拿了四十八两。 姜青檀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是,是人赔给我的……” “赔?”姜映梨眯起眼,一脸不信:“别告诉我,这是姜青榕给的?” 姜青檀瞪圆眼,“那个小气鬼,怎么可能?他打姐夫也才赔了十两……唔!” 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连忙捂住了嘴,对上姜映梨的视线,他忐忑不安地道,“姐,我,我……” “我已经知道了。”姜映梨语调淡淡道。 “我……对不起,姐。”姜青檀低下了头,颇感愧疚,“是姐夫说,不能让你担心。而且,姜青榕已经得到了处罚了……” 说完,他眉飞色舞地把书院对姜青檀的处置说了一遍,倍感畅快道,“他真是活该!” 顿了顿,看姜映梨表情没变化,他舔了舔唇角,“姐,你还在生气吗?” “我不该生气吗?”姜映梨反问道。 “对不起,姐。我,我下次不敢了!”姜青檀看她果真生气,瞬间就被吓到了,“我下回,下回定不会帮姐夫瞒着你了,我发誓!” 他甚至还举起三指朝天,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姜映梨看着他这小狗讨饶的样子,她本就没有多生气,刹那间心里的气也散了些。 “那好,我且问你,你这钱是怎么来的?谁打的你?这般手笔,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出来的。” 想到此,姜映梨想起见到他时,脸上还留有的浅淡痕迹,眯起眼眸,“你是不是受了重伤?应当不仅仅是今日弄伤的地方了。给我瞧瞧。” “不,不用了,姐。”姜青檀避开她的手,“我,我已经看过大夫了,真的没什么大碍,就是瞧着青青紫紫的有些吓人罢了,但根本没有伤筋动骨的。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骨头,脱,脱衣服就不必了吧?”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俊脸红通通,羞涩回道。 姜映梨:“……” 她也没强求,而是顺势拍了拍姜青檀各处关节骨头,又拿出电子听诊器测了测,见数值正常,这才作罢。 姜青檀好奇地看着听诊器,“姐,这是何物啊?我怎生从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姜映梨面无异色地把东西收起来,双手环胸,抬起下巴示意道,“说吧,是谁?” 姜青檀挠了挠头,他倒不是不乐意讲,而是说起凌昭昭,必然会牵扯到她对沈隽意一见钟情的事。 如今临近年关,姐夫又为了救姐姐,身受重创。 他这时候讲出来,势必会影响两人感情。 可若是不说……想起之前郁齐光说的那些丧气话,他心里也颇为为难。 “阿檀?”姜映梨挑眉,她叹气道,“莫非,如今连我都不得你信任,连句实心话都听不到了吗?我只是关心你……” “不是,不是的。”姜青檀哪里经得住她这样失落的话语,当即忙摆手道,“我,我说就是……是,是以一位姑娘把我错认成了姐夫,当然凌姑娘后面也道歉了,还给我赔了一大笔钱。” “我就想要不就算了。” 他说的含含糊糊,姜映梨却是骤然面容一肃,“凌昭昭?” “姐,你认识她?难道,她迫不及待找来,逼迫你了吗?”姜青檀大惊失色。 这凌姑娘竟动作这般迅猛快捷,明明才见过姐夫,立刻就来找姐姐麻烦了! 此时,他不禁暗暗恼怒,自己竟然没有提前跟姐姐提起,这才让姐姐被外人欺负。 姜映梨闻言,眯起了眼,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脱口而出,“她也看上你姐夫了吗?” “姐,你怎么知道?”姜青檀震惊,“所以,她果然是找来了!她是不是逼姐你自请下堂?还羞辱了你?她怎生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明明姐夫都拒绝了她!” “可恶!”姜青檀想起凌昭昭那副居高临下的高傲模样,在想想她用这副态度对待姜映梨,霎时就怒打心底来,抢过姜映梨手里的钱袋子丢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脚。 “早知晓,我当初就不该接受她这些烂钱!她们这些权贵人家,难道非要抢别人的才觉得香吗?气死我了!” ‘说着,他又扭过头来,对姜映梨道,“姐,你别怕,姐夫肯定不会答应的!” 姜映梨:“……我没怕。” “再有气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她捡起地上的钱袋,拍了拍上面的脚印,复述道,“所以,是她想替她哥哥出气,结果找错了人,误打了你?” “……是。” 姜映梨低着头,略略思索。 她总算是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她就说先前听说的都是赵山长有意收徒……上官鸿一把年纪,明明都能享徒子徒孙的福了,又病成这副模样,根本没什么精力教人,如何会突然就收下沈隽意为徒呢! 原来是为了躲凌降曜! 而当初姜青柚带着凌昭昭来寻她麻烦,找的那本孤本应该就是要送给上官鸿的。 但想来,上官鸿这样的人,可不会为这些俗物所打动…… 凌降曜拜师失败,入了赵山长门下,成了沈隽意的师侄。 对于凌降曜这样骄傲的人而言,这无吝于折辱,凌昭昭为兄出气,寻上沈隽意,却是不打不相识,一打就一见钟情…… 而这其中最惨的莫过于姜青檀。 本来内定的山长弟子名额飞了,他怒而寻衅沈隽意,结果被山长停学,赔钱赔礼,如今连前程都耽搁了,成了这桩事里最大的炮灰。 至于沈隽意,姜映梨一时不知该说他是运气差,还是运气好!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忍不住摁住额角,颇感无语,“果然我就没评错,沈隽意就是个天生风流桃花命!” “姐,你别自暴自弃,咱们还是有机会的。”姜青檀小心翼翼道,“姐夫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看重皮相之人。” “只要姐夫不答应,凌姑娘再如何也不能逼良……逼人为夫的。” 姜映梨一言难尽地望着他:“……我明白。” 前头何玲瑶和李芳菲各有千秋,自荐枕席当妾,他尚且都没答应。 她也没绑着沈隽意的意思,她只是倍感无奈之时,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后悔了? 姜青檀给的八颗金花生,姜映梨也没拒绝,替他先收下着,让他有需要再来问她要。 毕竟,他要是留在手里,回头被姜家知道,定然会想法设法的抠走。 姜青檀是给她花用的,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姜映梨帮着出的,虽然是姐弟,但姜映梨到底已经出嫁,他不能仗着沈家人心肠好,就肆无忌惮地索取。 姜映梨闻言,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是姐姐的弟弟,我们相互帮衬,自是应当。这钱,我会留着回头给你娶媳妇的。” 以如今姜家对姜青檀的忽视,恐怕连说亲都不会提。 等打发姜青檀去休息,姜映梨回房去照顾沈隽意。 麻醉已经开始消退,他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醒了?”姜映梨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 “这呢?” “二。” “一加二是多少?” 沈隽意呼了口气,无奈道,“姜映梨,我只是脑子有些木,不是人傻了。” “啧。”姜映梨不高兴地咂舌。 回阳得真快啊。 她本来还想试试问问沈隽意一些平日里他不肯答的难题呢,结果他竟恢复得这般快。 真是没劲儿! “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隽意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有些渴了。” 姜映梨无语:“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的腿!” 沈隽意手还有些哆嗦,他掀开被褥看了眼打着石膏的脚,“脚有些疼。这是什么?” “防止你再受伤的石膏。”姜映梨回道,“这回除非是重重的砸,只有砸烂了石膏,才会伤到你的脚。不然,绝对不会再有问题了!” 顿了顿,她撇嘴无奈道,“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倒霉的人,一只脚反反复复的三个月还不见好。不是今天被贼撞,就是明天被人殴打,最后碰上塌方,你还要逞一波英雄。” 这般的水逆美少年,她平生也就见了这么一个! 沈隽意低头垂眸,诚恳道歉,“……对不起。” 姜映梨抿唇,她叹了口气,“你又没有错,道什么歉!真要说起来……”她端来一杯热茶,“是我该跟你说一声谢谢的。” 她望着沈隽意,一字一顿,真诚的说道,“沈隽意,这次若非你护着我,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就该是我了。真的,很谢谢你!” 沈隽意愣了愣,对上她明亮如星的眸子,一时有些恍惚。 她真的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她的脾气性格变得落落大方,而随着减肥的效果展现,她的脸部轮廓已然慢慢地凸显出来了,脸上的疙疙瘩瘩都消退了,皮肤也变得白皙细腻了。 连带着这双眼眸也从原来的眯眯圆眼,拉长变成了狐狸眼,眼波流转间, 自带着一股子魅惑之意。 沈隽意看着有些失神,等到反应回神,他别开眼,含含糊糊地应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姜映梨摇了摇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应该做不应该做的。下次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这腿可金贵得很。你这条腿是因我而伤,我自当要替你负责到底的。” 顿了顿,她迟疑了下,看向沈隽意,“沈隽意,我虽当初与你定下约定,但你不用非得把这个枷锁背在身上的。先前,我是来了月信,导致心思紊乱,总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别放在心里去。” 沈隽意一愣,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意思?你在反悔吗?” 他理解,姜映梨是在恼怒先前自己在柳城夜里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儿。 他心里有些不忿,又有些委屈。 她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啊! “不……”姜映梨张了张嘴,看沈隽意脸色不对,想着也不能跟病人起冲突,干脆便闭上了嘴。 “没什么,你不是渴了吗?快喝水吧!”她略略扶起沈隽意的上半身,把吹凉的茶杯送到他的嘴边。 沈隽意被茶杯抵住了唇,余下的话也不能再问,只能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直到润湿了嗓子,他才沙哑着嗓音说了句:“好了。” 姜映梨又给他喂了颗止疼药,这才匆匆离开。 竟是没顾上跟他聊凌昭昭的事。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要是此时她再纠缠这些,指不定沈隽意那藏着火焰的眸子,真的会喷出火来。 沈隽意望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料峭的薄唇紧紧地咬住。 之后两日,姜映梨倒是断断续续从村里人嘴里听说柳城出了大事,是云麓书院房屋压死学子的事,不少村人都在庆幸没把孩子送去考云麓书院。 也有些不错的人家跑来探望了沈隽意的伤势,顺便问问城里情况。 姜映梨他们离开得早,倒是不知道赵山长是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的,只当一问三不知。 不过,最近姜映梨倒是从村里人嘴里得知姜家闹出的八卦。 她本以为当初建议的众筹之事,姜家都只是当笑话听听就完了,她当时也只是为了脱身,没想到姜家还真这般做了。 这几日大雪越发大了,又没了农忙,加上前头出了廖铁柱这桩要命事,村里人就彻底歇了去山里打猎的心思,家家户户都是宅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结果,姜家居然趁着这个时间,上门去众筹姜青榕和姜青桐的束修费了。 要是姜家的同族同宗的亲眷还好说,好歹是同宗同源,族里真的出了这样出息的儿郎,也是姜家祖宗显灵,是利族的大事。 但姜家要完亲戚朋友还不打紧,他们还去跟村长,跟村里其他姓氏的人家也要,不管家境殷实与否,反正只要是人家,他们都没放过,厚着脸皮上门游说。 就差把姜青榕说成文曲星转世,现在只待飞黄腾达了,让大家别不要不识明珠。 第二百四十二章 村里并非人人都家境殷实,就是家境真不错的人家,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出一两银子去打水漂! 若非顾忌姜青榕的童生功名,不好撕破脸,村里人恐怕早在姜家三房上门时,就拿着大扫把把人给打出去了。 但也有那性子泼辣的妇人,吐姜三郎唾沫星子的。 村长就是这时候被村人找上门的,讲起姜家最近做的这些糊涂事,村长也是满头黑线,他止住村人的诉苦,亲自上姜家去了。 因着云麓书院最近出了事,姜青榕便也顺势回了村。 他心里装着事,这两日都是闷闷不乐的。 姜青柚把莫敛舟的建议说给他听了,他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去跟姜映梨低头,故而两人都磨磨蹭蹭的,没有动。 姜青榕甚至打算跟姜老爷子说明情况,让他重新卖两亩地都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村长就先找上门来了。 “阿榕也在家啊!”村长见到姜青榕在,表情和缓了些。 姜青榕拱了拱手,“村长阿叔。” 姜老爷子看到村长,很是惊讶,招呼人坐下,“村长你怎生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村里最近除了廖铁柱那事,其实都挺风平浪静的,但村长从来无事登门的人,姜老爷子顿时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村长手里捏着一柄水烟桶,闻言,他觑了眼姜青榕,对方立刻拱手想要退出去,却被他给喊住了。 “等等。阿榕听听也行!” 姜青榕反应过来,心里一凛,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是。” 他脑子转得飞快,难道村里知道他被书院停学的事?或者说是有人发现他借了黑钱的事? 无论是哪一件事,对他的名声都有极大的影响。 他很清楚,若非他得了个小功名,何至于连村长都对他好声好气好脸的! 姜青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正在琢磨着若是村长说出来,他该如何应对才好…… 就听村长咳嗽了一声,慢慢道,“阿榕,姜老大哥,你们家最近是有什么困难吗?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咱们都是一个村儿的人,总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他皱起眉头,“你们出去强逼村人众筹给阿榕读书,这就未免太过了!毕竟,咱们村也不是那等出矿的富庶村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自己舍不得吃穿,一点点攒下来的。” “为的也不过是能过个好年,给家人添上一桌好菜,一身好衣裳。” “结果,你们上来就要求人家出一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咱们村不是大姓村,只是个杂姓的村儿,你们跟同族求助也便罢了,哪里有跟旁人要,而不是借的,不肯还对人唾弃的!” “就算你们姜家不要脸面了,难道阿榕是打算以后都不科考了吗?” 村长也是越说越气。 实在是这事太不要脸,太不地道了。 姜青榕和姜老爷子听得一脸懵逼,等听到最后,姜青榕反应过来讲的不是他的事,松了口气的同时,抬手止住,愕然开口道,“等等,你说什么众筹银子?我们不曾有啊。” 姜老爷子也是颔首回道,“是啊。我们若是真的这般做,当初也不会卖地筹钱啊!” 姜老爷子在村里住了多年,还是要点脸的! “什么?那谁让你家三郎夫妻去众筹要钱的?”村长蹙眉惊讶,“听说你们同宗同族的不少人都被逼着拿出了钱,也就是村里他姓村人没拿……” 姜老爷子和姜青榕面面相觑,霎时,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姜老爷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村长,这件事是有误会的。我们家里商量商量,但是你放心,这件事我们肯定会给个交代的。” 村长眯眼打量了他们一眼,他也知道姜家老三不靠谱,闻言,他站起来道:“行。你们拿了钱的话,还是赶紧还回去。这两年处处天灾人祸的,咱们村谁的日子好过,你家还能读得起书,好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的。” “还有,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清白名声,阿榕,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懂得爱惜羽毛。我听说,你们山长想要收你为徒来着?这没个好名声可不行。” 姜青榕勉力笑了笑,拱手应着,“是。” 村长传达完意思,便溜溜达达的离开了。 姜老爷子的脸色一沉,快步朝着三房的房间走去。 三房分的是最里侧的那间屋子,至于最好的那间自然是给了姜青桐住,他们夫妻住的这间虽偏僻,但好歹宽敞。 屋子里烧着火盆,两夫妻凑着头,窝在炕上数钱,正数得见牙不见眼,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一阵冷风,呼啸而入。 两人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待得看清站在门口的姜老爷子等人,姜三郎抖擞了下,手脚忙乱地用被褥去盖床上的东西。 “爹,你,你怎么来了?” 姜老爷子看到满床乱七八糟的铜板和东西,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若是不来,怎生知道家里出个要饭的!” 姜大伯娘自然也听说了,听说姜家三房的坑爹行为,她也是气得个倒昂。 此时,她指着姜三郎夫妻道,“三弟,你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明明你们上回都答应了,结果现在却阴奉阳违,这是不把家里的名声放在眼里啊!” 她是真恨不得撕了姜三婶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 “你们把钱还回来!” 姜三婶动作麻利地收拾铜板,嘴里道,“大嫂,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年头谁嫌钱咬人啊。再说了,你们当初要名声不要钱了,你当我们不知道,家里为了阿榕拜师凑钱,把地都给卖了。” “我家阿桐要个炭敬,家里都舍不得给钱。家里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吧!那我们总是要打算打算的嘛!” “再说了,这钱你们难道没用过吗?” “什么意思?”姜老爷子脸色发青。 姜三郎摸了摸鼻子,解释道,“爹,前两日买的烟丝,可就是从这里出的钱。爹,我跟您说啊,咱们村里还是有钱的,我足足要来了十二两银子呢!虽然有些人家拿不出一两,给个一百文,两百文的凑凑也行的……” 说到这,姜三郎就来了劲儿:“当然,也有那些抠门的,不肯给钱,还赶人出门的……这样的人家,咱们以后也不用来往了……” “只要再多要一些,不说两百两,五六十两总是有的。” 姜老爷子震惊于钱的数量,但更多的是气愤,“你还要去讨钱?你知不知道,现在村里是怎么传咱家的了?村长都找上门来了。” 姜三郎转了转眼珠子,“村长也是个抠门鬼,我问他家要,他竟然要我写借条……” 姜老爷子:“……” “你个畜生,你也说得出口!”姜老爷子气得咬牙,“把钱给我。这钱不能要,必须一文一毫都还回去!” “为什么?”姜三郎惊叫,“他们愿意给,是说明他们是肯资助我……咳咳,阿榕的。咱们再还回去,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 姜青榕面无表情,“我不需要。三叔,你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把钱袋给我!” 虽然震惊于这笔钱的巨额,但比起被众人唾弃,最后影响他科考举荐,他自不会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 姜三郎没吭声,姜三婶就尖叫起来,“我不。哪里有到了口袋还往外掏钱的道理……啊……” 她话还没说完,姜老爷子已经按捺不住脾气,抬手一耳掴子就过来了。 他咬紧后槽牙,“我们姜家还没女人当家做主的先例。你不肯,就给我滚回你娘家去,我姜家不留你这种眼皮子浅的东西!” 姜老爷子极少动手打人,更何况是儿媳妇。 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 比起儿媳妇,当然是孙子的前程更重要。 姜三婶面色一白,再也不敢接话,只能捂着脸低声哭泣。 姜大伯娘冷着脸,上前来收拾床铺上的铜板和碎银子。 姜老爷子又对姜三郎道,“把你要过钱的人家都说出来,让阿榕记下来,咱们一一还回去。” 而且,这还不是简单的还,还得赔礼道歉。 这对于素来爱脸面的姜老爷子和姜青榕而言,都是个要命的事。 最后出面的是姜大伯娘和姜青柚。 她们把家里的鸡蛋煮了,然后挨家挨户去还钱送蛋做赔礼。 这些热闹也传到了沈家人耳朵里。 姜映梨挑了挑眉,“他们倒是动作迅速会来事。” 只是这样一来,虽然姜家大房的名声是保住了,但姜家三房就少不得被村人记恨唾骂了。 东窗事发后,姜三郎脸皮厚又是亲儿子,自是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姜三婶在姜家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从前只有姜家二房被磋磨,每日鸡鸣而起,狗吠才歇,如今又加了个姜三婶。 姜三婶心里不快,她在心里又是骂老爷子偏心,又骂大房卖乖卖巧,最后骂着骂着又骂到了姜映梨头上了。 因为姜青柚对她说了句:“三婶,也不知是谁给您出这样的馊主意。要知道,这样的事不但影响我哥哥的名声,就是对阿桐也有碍。 ” “若是以后人家谈论起阿桐,便说他有个坑蒙拐骗的阿娘,以后阿桐可如今读书,怕是得被同窗笑话死了!” 姜三婶初始还真没想到这茬,闻言吗,她脸色一白,“阿柚,你,你别骗我……” “三婶,我骗您作甚?不然,您真当爷爷只是偏心我哥哥才生气的啊?他气的是您拎不清,断了阿桐的后路。”姜青叹道,“不然,您去问问阿桐便知其中真假。” 姜青桐这两日还在学堂里读书不曾回来,自是不清楚这桩事的。 “我知道您是想替阿桐弟弟筹谋,为他筹集后头的束修费。您心是好的,就是这事嘛……”姜青柚状似不经意道,“实是用错了法子。这众筹得罪的可是整村的人,出主意的人当真是跟您有深仇大恨啊!” 闻言,姜三婶终于反应过来,咬紧了牙关,“是,是姜映梨!我说上次她怎么出这样的好主意,若是能每家每户筹集一两银子,沈瘟神为何不做,敢情是挖了这坑给我跳!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她!” “等等,三婶。”姜青柚拉住她,“您现在去是打算如何要公道?” 姜三婶愣了下,“骂她?” “不过是骂两句,也就不疼不痒的。”姜青柚不以为然道。 “你有办法?” 姜青柚:“您是知道的,姜映梨的娘如今当了何家的主母吧?” 提起何夫人,姜三婶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当年两人同为妯娌,何夫人美丽温婉,惹得自家男人频频偷看,姜三婶当年没少吃飞醋。 可以说,那时何夫人被休弃,她也没少添柴加火。 没曾想,一别经年,何夫人竟成了高高在上的何府夫人,而她依旧是个农妇,这天差地别的地位,就让她心口犹如被蚂蚁啃噬,难受不已。 “你提她作甚?” 姜青柚不顾她语气硬邦邦,继续道,“三婶,这何家不但有亲眷在朝为官,在柳城也是无冕首富。您若是只是想打骂姜映梨一顿出气,才是浪费这样的机会。” “您不是想让阿桐弟弟入云麓书院吗?以何家的权势,走走路子也不是不可以。再不济,您不知道吧,沈隽意他拜入了云麓书院山长的师长名下,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姜青柚心理不忿,她自己出不得面,但姜三婶就是个不要脸的癞皮狗,被她真的黏上,总是能叫姜映梨脱一层皮子下来的。 闻言,姜三婶眼眸瞬间大亮,“这沈瘟神还有这等运气?好侄女,多谢你给指点明路,我这便去寻她。” 姜青柚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呼了口气,微微扬起了唇角,眼底藏着期待。 如此既能给她先出一口恶气,也有利于她后面的计划! 这回姜映梨总不能那么好应付了! 想到姜映梨即将焦头烂额,她心里就畅快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讨债 姜映梨刚扫完院子里的雪,她伸了个懒腰,看着昏沉沉的天,想着这几日得去镇上赶一趟集,好歹把年货给备齐了。 刚要转身,就看到姜三婶匆匆忙忙地蹚着雪跑了过来,“阿梨,我正有事找你呢!” 她脸上丝毫都没有往日的鄙夷,反而是笑容满面地来拉她。 姜映梨略微避开她的触碰,扬起眉头,“三婶该不会是来找我众筹的吧?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这家徒四壁,怕是帮不上姜青榕的忙了。”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令姜三婶的脸色僵了僵,很快她又挤出微笑来,“你说哪里话,现在你可不是普通人了。” “哦?”姜映梨嗤笑,“此话何解?” 姜三婶搓了搓手,厚着脸皮道,“阿梨,你过年是不是要去何家拜会你娘啊?我跟你娘好歹也是做过妯娌的,多年不见,我也怪想她的。届时,我同你一起去如何?还有,你阿桐弟弟也想他伯母了,也一道去见见吧!” 姜青柚想岔了,姜三婶也是懂得迂回战术的,并不是上来就只知道恶心人。 姜映梨神色古怪,“谁告诉你,我跟何家关系融洽的?” “阿梨,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就甭瞒我了。你娘不是都来认你了吗?这全村都知晓的。” 姜映梨不答反问,“若是姜青桐给你娶了个二婚儿媳,对方偏要认回同前夫生的孩子,你是乐意不乐意?” “那又不是我家血脉,哪里能那般不要脸!”姜三婶骂完才反应过来,她尴尬笑道,“咱家家贫,养不起那么多人。但何家那么富贵,自然跟咱们不同了……” 姜映梨不提跟何家的矛盾,只回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只会比村里更多。你若是想同何夫人叙旧,尽管往柳城何家去敲门便是。” 她是不想掺和跟何家的事里头去。 她转身,姜三婶不高兴地拉住她,“阿梨,你怎生这般?咱们都是一家人……” “我刚给沈隽意送过茶水,你不怕?”姜映梨挑眉看着她的手。 姜三婶一僵,不动声色缩回手,听到沈隽意的名字,她眼眸又亮了。 “沈隽意不是跟那什么云麓书院的山长是师兄弟吗?你看他能不能叫山长开个后门,也叫你阿桐弟弟入学院里读读书,跟他两个哥哥作伴嘛!” “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姜三婶没瞒着,“阿柚啊!阿梨你也是,这样的喜事,你竟都不往家里透点丁点消息,恁不把我们当亲人了!” 姜青榕不愿提起这样丢人的事,姜青柚为了给她添麻烦, 倒是不遗余力。 她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这也有一桩消息告诉三婶。” “什么?”姜三婶被勾起了好奇心。 姜映梨朝她勾了勾食指,俯身在她凑来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姜三婶表情大喜,“我就说姜青榕怎么比得上阿桐。我家阿桐才是真文曲星转世!这回我看家里谁还敢偏袒阿榕……” 姜映梨见她想偏,有些无语,提醒道,“我听说不但三婶你们为姜青榕奔波筹钱,就是家里都偷偷卖了几亩地,只为了凑姜青榕给山长送礼的钱……” 瞬间,姜三婶反应过来,霎时脸色大变,怒气骤起,“是了。如今礼没送成,钱总是有个落处的。好哇,定然是大房昧下了,现在还敢跑来埋汰欺负我!” 这回,她也顾不得跟让沈隽意他们给儿子走后门了,一门心思要去撕碎大房的伪善皮。 要不是大房叫嚷嚷着,得为了姜青榕的名声考虑,她好不容易得了那么多银子,如何就要被送回,甚至因为他们花了几百文钱,她还得被罚。 想到她日日早起用刺骨的湖水洗衣服,大房却在呼呼大睡,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路冲回姜家,看到姜大伯娘娉娉婷婷地端着鸡汤,送去给姜青榕,姜三婶就气得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仰头喝了个干净。 姜大伯娘一愣,“三弟妹,这是给阿榕暖身补脑的,吊了两个时辰的汤,你怎么能喝?” 姜青柚见她回来,本来还想问问情况,结果就看姜三婶就跟疯了一般,啐骂道,“他是黄鼠狼转世的吧?天天回家不是要钱就是吃鸡!要是能学出个名堂,我也不就说了,如今装出这副勤奋的模样,当谁不知道他已经被赶出云麓书院了吗?” “三弟妹,你胡说什么?”姜大伯娘面色大变。 她一直最自豪的就是儿子小小年纪得了功名,入了读书人趋之若鹜的云麓书院。 现在怎么能容旁人诅咒! 姜老爷子听到外头动静,不耐烦地出来,“吵吵嚷嚷什么?” 姜三婶冷笑,扭头告状道,“爹,你出来得正好。阿榕不但被学院赶出来了,他还偷偷昧下了家里给的五十二两银子!我们二房不过是偷用了两百文钱,爹你就要休了我,那阿榕这又如何算?” “爹,你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啊! ” 姜老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等姜老爷子去质问,地下钱庄追债的也循着姜青榕留下的地址来追债了。 姜老爷子看一窝蜂涌来的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有些被吓到了,“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来讨债的是郝癞子,看到姜家的青砖大瓦房,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上前拱手:“老爷子别怕,我们是来找姜青榕姜公子的。” “按照约定,今日他已然欠了我们钱庄足足二十三两银子了。虽然没到时间,但都快过年了,姜公子总得给点表示表示吧?让我们哥几个也能过个好年吧!” 姜老爷子一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有地下钱庄才会这般讨债啊! 他眼前一黑,忍不住大声喊道:“阿榕,你快出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他寄予厚望的长孙,如今非但被退了学,还跑去借了印子钱! 这对于姜老爷子而言,无吝于晴天霹雳。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意 姜青榕是被揪出来的。 不仅仅是姜老爷子,就是姜大伯娘也被这一连串的发展弄得一脸懵逼。 待得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他们是又急又气。 姜老太太是直接被气昏厥了过去。 姜老爷子要不是身体硬朗,也要跟着一起躺下了。 姜大伯娘是又气又心疼,她搂着姜青榕就哭,“阿榕,你怎么就这般糊涂啊!遇上这样的大事,你怎么就不跟家里说,非自己死扛。地下钱庄那些人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们都是吃人都不吐骨头啊!” 这话郝癞子不乐意听,“哎哎哎,大娘,我们吃肉但不吃人的。这钱你们到底是给不给?不然,我们也只能拿些东西抵债了。” 姜大伯娘一噎,不敢跟他硬抗,低下了头。 姜青榕忍不住道,“你们分明是使诈。先前说好的是月利,如何就成了日息,你们这分明是抢钱!我,我要告你们的!” “哟呵,去呗!”郝癞子一点不惧,“你是读书人,契书也是你看过后,自己亲笔签的字,亲手画的押,当时可没人逼着你。” “别说是告到衙门,就是你告御状,白纸黑字,我们也是在理的。” 姜青榕语塞。 这要怪,的确只能怪他认知太浅薄,才会被简单的圈套设计。 可这钱一日日利滚利,息滚息,眼看着就没有尽头了。 明明前几日才十几两,这两日就已经是二十多两了,瞬间姜青榕都不敢想象了。 别说他,就是姜老爷子听着日息乃是九进十三出,若非一口气撑着,他都得吐血倒下了。 这些人竟然敢明目张胆这般做,显然是毫无畏惧的。 这马上要过年了,他们不能见血,更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故而,姜老爷子忍着气,恳求道,“这位壮士,我们手上实是没有钱,可否通融我们一两日,容我们凑凑钱?” 郝癞子无所谓地耸肩,笑眯眯道,“我们也就是听命,年前例行催债。若是姜公子能还,自是皆大欢喜,如若不然,年后我们再来,这青砖大瓦房,我们也是不介意接收的。” 这房子是姜家祖宅,姜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都投入其中了,哪里能便宜了这些无赖。 等到好声好气送走了郝癞子等人,姜老爷子再也忍不住,扭头就结结实实给了姜青榕一个大耳刮子。 响亮的声音,让众人都呆愣在场。 要知道,姜老爷子往日最是疼爱这大宝贝孙子,一根指头都不曾碰过,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全供着的。 如今这般,想来是气急了。 “阿榕,你身为读书人,最是好廉耻。你怎么能做出这般道德败坏的事情来?借印子钱,这是能咱们能做的吗?你这是要逼死全家是不是?” 姜青榕垂头不语。 姜大伯娘也是又气又急,默默垂泪。 倒是姜三婶看着这一出,倍感畅快。 姜青柚犹豫了下,出声道,“爷爷,哥哥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咱们最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把这个难关渡过去。不然,要是容再闹下去,恐怕真的得抵房产田地了。” 姜三婶不乐意了,“他姜青榕欠债,凭啥让家里给他卖房卖地垫背?我们三房不答应。爹你要是真这样偏心,那咱们就分,分家!” 她本来不想分家,是想着以后好巴着出息的大房吸血,现在既然占不到便宜了,这“分家”二字,她也就能抬头挺胸喊得响亮。 姜老爷子脸色铁青,怒道,“住口,分家还轮不到你来说!” “爹,阿榕是您疼了一辈子的大孙子,这回他也是被那沈隽意等人坑害了,他只是个孩子,怎么能就这样弃他于不顾呢!”姜大伯娘哭道,“而且,阿榕只是被停学,他还是能搏一搏前程的啊!” 姜大伯娘很清楚姜老爷子心目中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家族,是名望,是功名。 他们前头得了些钱,但都大手大脚花用出去了。 如果此时贸贸然分家,二房暂且不论,三房定然是要割走一份的。 届时,他们大房如何能去抵着一波债务? 此时,自然是全家捆在一起,让家里想办法卖地还债最好! 等后面再慢慢去分家才是。 姜青柚显然也是如此想的,她迟疑了下,把曾经莫敛舟给出的建议说了出来。 这两日,她跟姜青榕犹豫不决,不过是舍不得这面子。 但如今家里既是知道了,那自然就由姜老爷子等人以辈分压人,让姜映梨想办法帮忙解决了。 姜老爷子听完主意后,半天没吭声。 姜三婶眸子转了转,想起姜映梨说过的话,低声嘟囔道,“何家哪里会肯认她?你们怕是做白日梦了。” 姜青柚不理她,继续说道,“哥哥就是被何荣轩坑了的,不然何至于花这般多钱去买个紫铜墨。后来,哥哥惹了何荣轩不悦,他竟是让市面上当铺都不准高价回收这墨。” “不然,哥哥何至于去借印子钱!还叫人算计至此!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何家想给姜映梨出口气罢了!” “只要姜映梨肯出面,以何家在柳城的地位,自然是能轻易抹消这笔利钱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 姜老爷子自然也是信了的。 “还有前头说众筹这馊主意,显然是姜映梨她气咱们,故意说来恶心咱们的。也就是三婶你们不明白,非要去给家里添麻烦……” 姜三婶不大乐意听这话,但想起前头姜老爷子等人为此生气,她也只是别过了脸,低声嘟囔了两句。 “那也比你们借印子钱强……” 枯坐半天,姜老爷子终究是闭了闭眼,让人去请了姜映梨过来。 姜映梨初始是不肯来的,但姜青檀被喊了回来。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明白推搡不过的,最终还是得来。 听明白姜家众人所求之事,姜映梨无语至极。 “所以,你们想让我去求何家替姜青榕出头,去地下钱庄抹了他欠下的利钱?”姜映梨果断摆手,严词拒绝,“绝无可能。”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道德绑架! “你们让我去求何家给姜青榕出头,去地下钱庄抹了他的利钱?”姜映梨果断摆手,“不可能。” 姜青榕气得弹跳而起,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沈隽意,我如何会欠下巨债,如今你竟还见死不救!你果真是铁石心肠!” 他不说还好,一提沈隽意,姜映梨脸色骤然一沉,“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叫人打断你的腿,再赔偿你二十两!双倍!足够你清掉债务了,如何,敢不敢?” 姜青榕一噎。 他当然是不敢的。 二十两固然多,且不说断腿之疼,光是断腿能否治好都是个未知数。 倒是姜三婶听着跃跃欲试,“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咱们也不用抵押房……” 她话还没说完,姜大伯娘就不高兴地瞪她一眼,“三弟妹,住口,你别再添乱了。” “难得他比沈隽意金贵,还不懂得把握机会……”姜三婶不乐意,刚嘀咕了两句,对上姜老爷子不悦的目光,只能闭上了嘴。 哼,都这时候了,公爹还在偏心! 姜大伯娘忍了忍气,面带微笑地去拉姜映梨的手,“阿梨啊,前头你大堂哥固然错了,但他也受了惩罚……你这气总是该消了!” “再如何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的,亲骨肉哪里有隔夜仇的是不是?” 姜映梨似笑非笑:“瞧大伯娘说的,仿佛大堂哥是我生的。不过,你且放心,我若是生出这么个孽障,定然是要掐死的,断不能让他这般招摇过市,坑害家人的!” “姜、映、梨!” 姜青榕被她激怒,刚要发火,又被姜青柚给拦下。 “阿梨,你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呢!”姜青柚眼眶微红,“我知道你气我们,但那都过去了,你为何非要缅停纠结于过往?” 姜映梨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她们是翻篇了,可原主却是永远停在了过去。 “是啊,阿梨,从前家里兴许有做的不错的地方,但千错万错都是大伯娘我的错。你要是心里有气,尽管朝着我发泄就好,求求你,就救救你大堂哥吧!” “大伯娘跪下给你磕头了!” 姜大伯娘哭得可怜巴巴,说着,膝盖一弯,就要跪倒在姜映梨跟前。 “别别,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姜映梨连连后退两步,避开了她的跪。 “娘!”姜青柚和姜青榕见到亲娘下跪,两人心里一惊,连忙上前要去扶人。 “娘,您快起来!哪里有长辈给小辈下跪的道理!”姜青榕心里恨急,“就是今日我被钱庄抓去下了大狱,也绝不能让您受这样的屈辱!” 姜青柚则是反应过来,她抬头,眼眶通红,“阿梨,你非要这样折辱我娘吗?到底要我们如何做,你才肯帮忙?” 虽然这回她自己不曾低头求助,但她娘这一跪,也的的确确把姜青柚心底的耻辱感拉到了极致。 这种强硬的道德绑架,以及可怜兮兮的小白花手段,姜映梨颇感熟悉。 她暗暗感慨,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姜青柚的手段想来都是跟姜大伯娘学的,只是她年轻貌美,用起来自然更炉火纯青。 不过,她不吃这套。 她抬手捂住头,叹气道,“大伯娘,你且起来。实非我不帮,只是我若是去何家求助,恐怕姜青榕的下场会更惨!想必,姜青榕你比我更清楚缘由吧?” 当初何玲瑶设计沈隽意的场面,姜青榕可是碰了个正着,甚至何荣轩羞辱致歉的画面,他也没错过。 闻言,姜青榕瞬间从最深处寻回这段记忆,他一愣,旋即瞪向姜映梨,咬牙道,“原来如此。何荣轩做下这样的局,是因着你们,所以他才会报复我!” 姜映梨更无语了:“……他寻沈隽意不是更直接?” 姜青檀也被这变故弄得满脸懵逼,闻言,他接了句,“姐夫也不会入局啊。” 他挠挠头,看向姜青榕,“大堂哥你既不识货,为何非去买那劳什子紫铜什么墨?小孩子都知道,天上掉馅饼不能要!” 这话更扎心了。 姜青榕:“……” 他自是认为何荣轩是想借此讨好他,今后让他在山长跟前美言几句啊! 毕竟,何荣轩对着莫敛舟就很是和颜悦色。 姜老爷子看了眼孙子,终于开口:“阿梨,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替家里想想办法吧!就当爷爷求你了,还是说,你也想我给你下跪才成?” 姜青檀听着不高兴地撇嘴:“爷爷,你这不是威胁姐姐吗?” 逼迫亲爷爷下跪,这传出去,姜映梨得被全村的人戳脊椎骨的! 姜映梨摊手:“何家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地下钱庄又不是我开的,还能怎么办?” 姜老爷子跟姜青柚对视一眼,慢慢道,“阿榕不是赔偿给沈隽意一笔银子吗?你看……” “你们该不会以为沈隽意要钱不要腿吧?那笔钱早用掉了。他每日药不离口,那十两银子都不够塞大夫牙缝的。” 姜老爷子:“……沈家都能给沈家送阿檀去求学,想必不只这些家底。我听说当初分家时,村长主持也并未让沈家亏待了他们母子,还给分了好几亩地呢……” 姜青檀惊叹出口,“爷爷,你是想让沈家卖地给大堂哥还债?” 这也未免太无耻了吧! 姜老爷子瞪他一眼,继续跟姜映梨打感情牌,“阿梨,我知道这有些难以启齿。但你也看到了,家里地少人多,实是不能再卖地了,不然咱们都得饿死。” “但沈家就不同了,他们人少地多,且亲眷家境也不差,身为姻亲,帮一帮也是应该的,是不是?” 姜映梨听着想笑。 他们是多大脸,才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不过,她很清楚,跟一根筋的长辈争论这些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听自己想听之事,认可自己想认可之事,这是她跟当初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学会的。 而当今以孝治天下,真闹大了,最后吃亏了还是小辈。 现在他们还好声好气的说,不过是怕闹得传扬出去了,会损姜青榕的名声,影响他科考罢了。 “爷爷说得有道理。”姜映梨颔首。 姜老爷子面上露出喜色,就是姜青柚都满脸诧异。 难道姜映梨的性子又扭回来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倒是姜青檀担心地拉住了姜映梨:“姐,你,你在说什么!姐夫会生气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狗咬狗! “姐,你,你在说什么!姐夫会生气的!” 姜青檀急得跳脚。 姐姐是魔怔了吗! 姜家这些人向来口蜜腹剑,需要时就爱说两句好听的哄一哄,不需要时就能无情抛却。 姐姐从前吃了那么多亏,都不曾记住教训吗?怎么现在还听他们出这些馊主意! 要是把沈家搬空了,姐夫他们定然会怪罪姐姐的! 果然,他就不该让姐姐回来,再不济也该让宁老太太跟着才是! “阿檀,你别添乱!”姜大伯娘这时迅速反应过来,站起身,一把将姜青檀推到姜三婶跟前,恼火道,“三弟妹,你好好管管阿檀,在外头一阵子,这心也跟着拐出去了。” 说完,她拉住姜映梨的手,满面春风道,“阿梨,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最是孝顺不过了。你别怕,尽管把沈家的田契拿来,沈家要是敢欺负你,大伯娘定然给你出头。” “我现在就陪你回沈家?”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毕竟,这钱庄欠一日都要利钱。 “不急。我心里还有疑惑。”姜映梨好奇道,“姜青柚不是才救过一位贵人吗?怎生会缺钱用?” “侯爷回京了。”姜青柚抿唇回道。 不然,她才不会屈尊降贵来求姜映梨呢! “难怪了。”姜映梨恍然大悟,“但那贵人不是才给你送过一座酒楼吗?” 闻言,众人瞬间一愣。 姜大伯娘正拍着姜映梨的手,都僵硬如铁。 姜青柚更是浑身如坠冰窖。 这个秘密,她们瞒得死死的,半点消息都不曾透露给家中知,就是为了私吞这笔钱财。 姜映梨为何会知道? 打破寂静的是姜老爷子沉稳的声音,“什么酒楼?” “爷爷没去过柳城,可能不知晓。柳城有座出名的大酒楼,名唤春晓楼,每日里客如云来,里面的吃食更是昂贵无比。”姜映梨回道。 姜青檀伸手附和道,“没错没错,之前同窗请过客,随便点两个菜,都得花一二两银子呢!” 可把郁齐光给肉疼坏了! “所以,阿柚你坐拥春晓楼,应当是钱如流水才是。我看你每日里都穿金戴银的,缘何大堂哥会去沦落到去借印子钱呢?”姜映梨捏着下巴,眼眸瞥到旁边愕然的姜三婶,突然道,“该不会你们是想合伙骗一笔钱,再分家吧?” 姜三婶:“——?” 姜青榕:“……” 姜青柚反应过来,心中惊颤,怒斥道:“——姜映梨,你胡说八道!我们绝对没有,你别挑拨离间!” “不然解释不通啊!”姜映梨迷惑,“镇上的酒楼东家都是绫罗绸缎加身,奴仆成群,你们为何会缺钱?难道是把钱都孝敬爷奶了?” 她看向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虽然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是又气又凉,衣袖下的手都气得颤抖。 只是,他还没表现出来。 姜三婶却是惊怒直冲头颅,她瞪向姜青柚等人,“好啊。难怪你娘最近都添了好几只簪子,你爹每日里也忙得不归宿,原来是因为你多了个下金蛋的酒楼进项啊!” “我说这么重要的救命之恩,那黎侯爷瞧着就是个大方的人,怎么就只送了二三十两现银,以外都是些吃食衣裳的没用东西。原来是好东西都被你们大房昧下了!” “你们真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 姜三婶目眦欲裂,扑过去就要厮打姜大伯娘母女,“你们骗我们没钱,让家里卖地给姜青榕凑钱买礼,自己却吃香喝辣的。” “现在搞出个什么地下钱庄的欠债,骗我们又要拿几十两。我说什么钱庄那么黑心,算什么日息,原来是你们大房自己的黑心肝!” “我现在就要掏出来瞧瞧,你们大房的心肝儿是不是都黑烂了!” 姜三婶前些日子就因为众筹的事,跟大房结了怨,如今简直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她扑过去,就是一阵咬打,势要把最近这阵子受过的苦都一一发泄出来。 场面一度失控。 姜老爷子也是气得摇摇欲坠,一直没有制止。 最后还是二房的人听到动静,过来拉开了架。 姜青柚已经是满脸抓痕,她气得心肝儿都疼,扭头看到旁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姜映梨,咬牙恨道,“姜映梨,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这回,你是满意了吧?” 她真是恨透了姜映梨! 难怪刚才她那么乖巧老实的模样,她还以为她重新转性回来了,没想到竟是憋了这种大招对付自己! 她果然跟自己不对付! 姜映梨一脸无辜,她摊手,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毕竟,这既是没分家,各房的收益就得交公,不是吗?” 原主曾经也攒过私房钱,结果被姜青柚告知给姜老爷子等人,最后以这个借口,生生给搜刮走了。 不然,原主后面为了给莫敛舟弄些好吃好喝的,为何会去接受那些追求者送来的东西! 而原主为莫敛舟沾了一身腥臊,而姜青柚却借着各种借口,从疼爱她的姜家爷奶手里,要来她曾经攒着的钱,扭头拿去讨好莫敛舟。 最后,反倒是原主落得了万人唾弃的境地! 她得了莫敛舟的真心爱护,一世相许。 姜青柚恨得唇齿间都咬出了血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姜映梨一点都不怕,她慢条斯理地看着热闹,要不是手里没瓜子,她都想边嗑瓜子边看狗咬狗的戏码呢! 姜三婶是恨极了,她咬牙切齿地指着姜家母女骂道,“你们大房都是蔫坏的,又是抢人夫婿,如今还搞家里的钱,你们这样的人,早晚都要遭了报应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猪脚汤 姜三婶骨子里跟大房一样自私自利,从前她为大房冲锋陷阵,百般讨好,是以为能得好处。 如今经历了卖地筹钱,众筹挨罚,以及姜家私吞赏赐的事,发现好处没得,反而是损了自家利益,她这心中自然是又恨又气的。 加上姜三郎听到动静过来帮衬,夫妻两人激情怒骂,主打一个出气。 姜映梨在一旁听得叹为观止,直到最后姜老爷子发话,才勉强堵住了三房的满口芬芳。 姜大伯娘和姜青柚母子三人已然是全身狼狈,姜大郎不在家,他们自然是抵不过三房夫妻的战斗力。 眼看姜家闹起来,姜映梨不欲多留,她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不早了,家里还等着我吃饭呢!就不打扰了,你们忙哈!” 姜老爷子没心思算计她和沈家了,现在姜家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春晓楼上,便摆了摆手。 姜映梨本来想带姜青檀一起走,姜青檀却被姜三婶给拉住。 如今闹起来,自然是站在自家这边的人越多越好。 大房有姜青榕读书出挑,他家阿檀也不匡多让,入了云麓书院,两人半斤八两。 姜青檀到底是男丁,不如嫁出去的姜映梨这般能不顾这些场面,他只能朝姜映梨眨眨眼,“姐,我无碍,你先回去吧!” 姜映梨颔首离开。 姜青柚心里是恨急了,她身上衣服都被扯破了,紧随在姜映梨身后,要回房换件衣裳。 望着姜映梨的背影,她怒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姜映梨,你是非要逼死我才高兴吗?” 姜映梨不解,扭头看着狼狈至极的姜青柚,“你这话好生没道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姜青柚恨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说出酒楼的事?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不是你把金家人喊来的吗?”姜映梨嗤笑,“若非你好心替我那长工寻来亲眷,我都不知道你如今都是春晓楼的东家了。你瞒得可真紧呢!” 她有时候是真不知道该说姜青柚蠢,还是自信过头!才会做事顾头不顾尾! 姜青柚语塞。 她没想到她故意寻来恶心姜映梨的金家人,非但没达成目的,还割了她一大块肉不打紧,隔了这般久,竟还成了一把刀深深地扎向了自己。 “那,那你也不该讲出来!”她憋红了脸,气恼道。 姜映梨打量着她,一脸惊奇,“姜青柚,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菩萨转世吧?” “在你耍了那么多小动作后,竟还要求我慈悲心肠。啧,好大的一张脸!” 姜青柚一噎。 姜家上下从来都礼让他们大房,导致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就以为姜映梨永远也会如此。 却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今日这遭,你且好好受着。再有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姜映梨懒懒一笑,没再跟她纠缠,转身离开。 她早就知道春晓楼是姜青柚的,她一直忍着没说,一来是没必要,二来则是一击毙命。 如今,可不就是个最好的时机嘛! 经此一次,大房和三房那脆弱不堪的情分,怕是要彻底玩完了! 姜家一团乱麻,自顾不暇才好,也免得他们再拧成一股绳来对付自己了。 “姜映梨!” 姜青柚气得跺脚,却又莫可奈何。 姜映梨是彻底的变了。 她就不明白,为何想了那么多法子,就是不起效,这跟她预料的生活全不同。 明明她才是重生的天选之子,为何就是打压不下一个姜映梨? 如果此时姜映梨在场,估计会回一句:脑子是个好东西,并非重生就能长齐的! …… 姜映梨对姜家余下的闹剧不感兴趣了,她现在关心的是,晚饭吃什么。 李玉珠见到她慢悠悠地回来,脸上不见怒色,不禁松了口气,“你家那头……没事吧?” “哦,无事。” 姜映梨不欲多言,抬头望见屋檐下挂着的熏鱼,她砸吧了下嘴。 这还是上回跟村里人买的,买了一二十条,李玉珠收拾妥当后,再用柏叶烟熏好,整条鱼呈现出金灿灿,油汪汪的色泽。 冬日里想吃了,直接从屋檐下挑一条下来即可。 李玉珠看她这表情,便明白所想,笑道,“晚上蒸个豆豉熏鱼如何?” 姜映梨愈发馋了,可摸到腰间的肥肉,瞬间又清醒了过来,“……我晚上想吃塔塔菜!” 知道是激素胖后,她重新调整了减肥日程。 但饶是如此,冬日里进食多,活动少,她现在重量有不降反升的迹象,所以她决定忍住嘴。 毕竟这天冷,腿是真迈不开的。 “行。” 姜映梨耸动着鼻尖,“什么东西糊了吗?味道还怪香的。” “哎呦喂,我灶上在炖猪脚汤。”李玉珠手忙脚乱地进厨房。 廖婶子特地割爱把四只野猪脚都送来了,让李玉珠炖给沈隽意以形补形的。 李玉珠今日炖的就是黄豆猪脚汤,看了半下午的火,哪知道这会子就给熬得差不多了,亏得姜映梨提醒,不然都能熬干了去。 她把猪脚汤倒出来,堪堪一碗出头,还放了半个猪脚进去。 “阿梨,你端过去给阿隽吧!”李玉珠笑眯眯道。 她如今是盼着两人多亲近,故而也愿意多创造些机会的。 姜映梨:“好。” 沈隽意现在腿上打了石膏,沉甸甸的,根本无法行动自如,只能平躺养伤。 偶尔也能在腰间垫着柔软的棉花枕头坐起来,翻看一下书籍,练练字。 姜映梨进来时,沈隽意正在习字。 微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他哪怕是歪歪坐着,身上也自带一股松弛贵气感,手更是端得很稳,落笔卷墨,毫不拖泥带水。 听到动静,他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姜映梨:“刚好歇一歇,喝猪脚汤了。” 沈隽意闻言,面色一僵。 他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猪脚汤。野猪有股腥臊味,哪怕处理得再仔细,里面也没放任何香料,原汁原味的,并不见多好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打了石膏,无法自主如厕,往往都需要姜青檀帮忙。 这就让沈隽意颇为尴尬。 “……这猪脚汤,还要喝几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文盲瞒不住! “……这猪脚汤,还要喝几日?” 姜映梨把他的课本拨到一侧,把猪脚汤放到他跟前的小桌上,“应该还要喝个三四日吧!大娘把一个猪腿劈成了两份,正好你每日一份。快喝吧!” 沈隽意望着碗里肥腻腻的猪脚,觑着她,试图打个商量,“我喝汤,你吃肉如何?” 姜映梨满脸拒绝,“那不能。以形补形,方能好转。你别辜负大娘的一片心意,这可是从廖叔嘴里扣下来的,是廖婶娘特地分给你的。” 猪蹄里有丰富的钙磷,是能促进骨骼恢复的,还能增加胶原蛋白的摄入。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也不爱吃肥猪蹄。 沈隽意:“……” 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姜映梨,他总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姜映梨咳嗽一声,别开视线,“晚上吃塔塔菜,我分你一些。” 她当日做手术有给沈隽意打过一针骨肽注射液,能促进他的骨骼愈合,这几日也有给他服用除止疼药等物后,还增加了钙和维生素片,包括骨肽片的摄入。 本来已经是无需刻意地摄入猪蹄这些嘌呤高的东西,但架不住李玉珠一腔母爱。 再说,要是沈隽意不吃,最后就会落到她头上了。 最近李玉珠一直嘟囔说她瘦了,看她吃得少,还格外担心。 姜映梨只能出此下策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沈隽意闻言,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喝汤。 汤里只放了些许盐,喝起来并不好受。 姜映梨简单地收拾了小桌上的东西,沈隽意的字飘逸而灵动,她禁不住多看了两眼,低低嘟囔出声,“三,伯,侄,达……” 沈隽意:“……” 他看向姜映梨,眼露惊讶。 姜映梨反应过来,尴尬道,“你这字写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挺,挺难认的哈!” 她最近跟着宁老太太认字,这朝代的字跟上辈子的汉字是截然不同的构成,就导致她得推翻过往的认知,重新牙牙学字。 而且这还算了,宁老太太还逼着她习字,用惯了圆珠笔,用起软塌榻的毛笔,还真的很废人。 沈隽意淡淡道:“老师送了我一贴飞白体的绝本,我瞧着有趣,就跟着练了练。” 虽然是临时起意收的挡箭牌徒弟,但上官鸿也没敷衍了事,送了不少市面上买不到的书给沈隽意,这也让其大开眼界了。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便是因着孤本好书都尽数被世家贵胄们收集在手,就极少有流通出来的。 姜映梨:“练练也妥当,这字甚至好看,等过年的时候,刚好给家里写对联!” 沈隽意看了她一眼,低声应着。 说到过年,村里各家各户都在采购年货,氛围很是浓郁,沈家倒是还没准备起来。 想到此,沈隽意从枕头下翻出一个荷包,递到姜映梨跟前,“马上要过年了,家里需要采买东西,你且拿着。” 农家过年能花个四五两银子都是大方的,何况是九两银子。 “这是姜青榕赔偿的那笔钱?” 沈隽意颔首,“之前看诊花了二两银子,里面还有我先前余下的钱,加起来还有九两银子。” 农家过年能花个四五两银子都是大方的,何况是九两银子。 姜映梨这回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过,“成。我跟大娘商量商量。” 她先前才收了沈隽意五十两银子,如今再加个九两,也是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见她没推拒,沈隽意吊着的心就回落了,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丝笑容。 他素来俊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薄唇微翘,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不禁心口一甜。 姜映梨感觉胸口又开始怦怦然直跳了,她忍不住说了句,“郁齐光说得对,沈隽意,你还是莫要随便笑了。” 怪吸引人的! 沈隽意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姜映梨鼓了鼓腮帮子,“你这样简直就是吸引人犯罪。罢了,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喊我。” 说完,她就端起碗筷匆匆离开了。 沈隽意一脸莫名,只是低头看到字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跑出去后,姜映梨的脸颊还有些发烧,她抬手捂了半天,都没消退。 宁老太太出来觑见她:“怎么,今日不习字了?” 姜映梨:“……不是。就来!” “先把昨日的字给默写一遍吧。”宁老太太把人领回屋子,自己就往旁边一坐,拿着一根树枝当戒尺,还有模有样的。 姜映梨磨墨铺纸,很快就把昨日五十个大字写出来了。 宁老太太探头看了眼,冷哼了声:“撒把米,鸡啄出来都你写得端正!” 她现在每日规定姜映梨学五十个字,姜映梨记东西倒是快,就是这毛笔字写的一塌糊涂。 先前她还嫌弃过姜青檀的,如今见了姜映梨的,才知道什么叫做这一山只比一山矮。 姜映梨挠头,也很是无奈。 现代谁还用毛笔字了,她学的又是西医,平日里还真没碰过这些东西。 能有如今的成果,她自己倒是挺满意的。 “你相公那一手字倒是不错,你说说你,怎么能落人之后呢!你记东西快有什么用,还得字写得好,不然拿出去不是叫人笑话嘛!”宁老太太嘀咕着,突然觑见旁边写的四个字,她蹙了蹙眉头,“你这写的是飞白体?” “您认识?” “飞白体乃是前朝李飞白所创,其字迹飘逸脱俗,潦草却飘忽出尘,前些年很是受文人墨客吹捧。不过他所留书册不多,故而识的不多。”顿了顿,宁老太太板着脸,“你连个小花楷都写不好,肖想什么飞白体?走都不走不成,就想飞了?” 姜映梨指了指四个字,“您可认识这四个字?” “淡泊致远。”宁老太太不解回道。 闻言,姜映梨整个人如遭雷劈。 她总觉得方才沈隽意那眼神很是奇怪,所以她特地把那四个字记住形状,回来描摹给宁老太太看。 好家伙,想起她刚才把淡泊致远,念成“三伯侄达”,她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才好。 所以,沈隽意知道她是文盲了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信任值跌破 都怪她最近识字,被教成了条件反射,看到个字就忍不住读出来! 现在好了,瞒了这般久,沈隽意终于还是知道她是个文盲了! 偏生,还是她自己透露出去的。 好在,沈隽意没有直面嘲笑她。 但想起他当时震惊的眼神,姜映梨还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恁丢人了! 想她堂堂高材生,竟然轮到这种目不识丁的地步,实在是丢了大人啊! 宁老太太不懂她的心路历程,眯眼打量着燥得脸红脖子粗的姜映梨,“你是闹什么笑话了?” 姜映梨不欲多言,一口咬定:“……没有。” 宁老太太没追问,只以树枝敲击桌面,提醒道,“那就别傻愣着。在晚饭前,把今日的字都给记下,争取年前学到《幼学琼林》。” 姜映梨:“……是。” 宁老太太算是严师,既是要识字,她的确是认真负责地教导,就是嘴巴上不饶人。 当朝讲究繁琐而华丽,字体笔画繁多且复杂。虽然大部分字的构造跟现代的不同,但也有些构造类似的字,意思却南辕北辙的。 这对于习惯了现代简体的姜映梨实是个考验。 哪怕她记性好,可碰上雷同的字,截然不同的意思,才令人难受。 但最最痛苦的是,繁杂的字还得用毛笔写出来,光是里面那多得起花儿的笔画,就令她这个毛笔字写不利索的,写完后整个字中间部分都是一团黑墨。 对此,宁老太太忍不住吐槽,“你不如直接在此涂一圈墨,毕竟也没什么区别。” 姜映梨:“……我尽量再写大一点。” “这跟大不大的没关系。”宁老太太无奈,“按理说你手这般稳当,不该写个字这般费劲的。” 姜映梨是拿手术刀的手,自然是练得手稳定有力的,但这毛笔又不是手术刀,软塌榻的,很是不好掌握。 宁老太太没教过小孩子习字,自是不知生手要从舔笔蘸墨开始教,两个人都算是半吊子,一时磨合得磕磕巴巴。 “多练练,寻到技巧。” 临了,宁老太太只能这般嘱咐。 …… 而在姜映梨痛苦练字时,姜家上下却是炸开了锅。 姜老爷子自诩顶梁柱大家长,一直与妻子把持着家里,除却四郎出事,以外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长大,娶妻生子。 虽都有些小心思,小矛盾,但不影响大局,一家子的力气都是往一处使的。 结果,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最寄予厚望的大房子孙们,竟然一个借印子钱,闹到家里来,一个瞒着家里得了个酒楼,做得风生水起。 而他先前为了给孙子筹集三十两银钱,把家里赖以生存的田地都给卖了。 想到此,姜老爷子心里就又气又憋闷。 “我原以为,你们都是孝顺懂事的孩子,我一门心思拉拔着你们,就盼着咱们姜家人丁兴旺,家业鼎茂。结果你们呢?个个欺着瞒着,是生怕家里占了你们便宜吗?” 姜老爷子指着大房几人,痛心疾首:“先前黎侯爷送的宅子,我可曾要过?现在得了座酒楼,你们为了瞒住家里,还宁愿请个外人去看护,真真是令人寒心!” 姜青柚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这也怪不了她。 家里本来就没个靠谱的长辈,爷爷虽然偏心他们家,但奶奶偏袒三叔一家。 二叔一家且不提,三叔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回头这酒楼指不定落在谁手里了。 她瞒着家里,就是想把这金鸡攒自己手里,不想给家里其他人吸她血的机会。 却不曾想,姜映梨这般不讲武德,把这件事给抖落了出去。 心里这般想,她面上依旧楚楚可怜,“阿爷,事情不是这样的。酒楼虽是我在当家,但真正的东家还是侯爷。酒楼多大的产业,哪里是说送就送的,不过是侯爷信任我,这才命我帮着打理产业。” “我不说,就是怕今日的事发生。这开酒楼说得是体面好听,但真正做起来,才知道这里头的艰辛。每日里进货要钱,伙计工匠要钱……实是盈利极少。” “前头送侯爷走时,我才与他请过罪。也亏得侯爷大气,不与我计较这些。但我若是一再亏损,难免无法交差。不然,我何至于连挪十两银子给哥哥都拿不手呢?” 姜青榕自然是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否则,我何至于去惹那些地痞流氓?不过是有人想故意害咱们家不合罢了!” 这话粗听着有理,姜老爷子也被哄住了。 也是,当初黎侯爷送的那座宅院都几百两了,再送酒楼就得上千两了。 就算再大方也不该这般花钱如流水! 姜青檀不乐意听,“酒楼帮厨都是签订契书的。这产业到底是何人的,尽管去找里面的伙计问问,签的是谁的名字不就知道了吗?” 还想往他姐身上泼脏水。 没门! 姜三婶眼前一亮,“阿檀这话有道理。” “阿檀!”姜青柚一噎,咬牙切齿,她忍了忍气,低声承认道:“那酒楼契书是写我的名字,这大户人家哪里有事事都写主家名的。但我确实需得给侯爷孝敬,再加上这年底,生意冷淡,实是账上没钱。” “那你给账本让爷爷他们瞧瞧嘛!”姜青檀丝毫不惧,抬起下巴道。 往日里姜青柚只要一提起侯爷,姜老爷子怕惹恼贵人,从来都是让家里避其锋芒的,如今听姜青檀这般说,兼之他心中对大房起了疑心,自是对姜青檀的话颇为认同的。 姜青柚:“……账本留在柳城了。但我家真的没存骗钱分家的心思的!阿爷不信,就问我娘和哥哥?” 至少现在是没有的。 姜大郎有了钱后,不管刮风下雨,都出去浪荡居多,此时竟也是不在家中。 导致如今出事,只有他们娘三个顶上了。 姜老爷子对大房的信任值跌破底线,想起那卖出去的两亩地,以及姜青榕带回的二十多两巨债,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造孽啊! 第二百五十章 卖地和买地 姜青檀是吃过晚饭,踏着积雪回来的。 他先跟李玉珠等人打了招呼,才跑去姜映梨房中。 姜映梨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字,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笑容满面,便又低下头去。 “姐,你刚才回来得太快,错过了一场大戏呢!”姜青檀兴高采烈地凑过去,“开始你猜怎么着?阿柚姐非说那酒楼是那什么黎侯爷的,跟她没关系,最后拗不过承认了,却还说她是个挂名掌柜。” “但我娘可没惯着她,说掌柜工资高,黎侯爷又是个大方,没道理会短了她的钱财。就是她故意瞒着家里发财,心思深沉,不知感恩,反正家里是不会给大堂哥还钱的。” “爷爷也被闹烦了,最后你猜怎么解决的?” 姜映梨挑眉:“如何解决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经过金家人那一闹腾,姜青柚等人手里是的的确确没钱了,不然也不会去借印子钱。 而姜家虽然在村里颇有人缘,但上回姜家三房去众筹,得罪了村里一大票人,就是村长都生气了,临近过年,估计也没人会愿意借钱给姜家平账的。 如今,能走的估计也只有一条途径了。 “嘿,爷爷说既然大家不是一条心,那就先把家提前分了。” “三婶舍得?” 姜三婶最是爱占小便宜了,虽然此时分家有利,但她哪里舍得那么一座金山。 “我娘当然不愿意了,最后还是大伯娘答应他们去酒楼里帮工,这才应承把田地提前划分好。如此,归于大房的田产就能任由他们处置了。”姜青檀说道。 其实姜老爷子这样也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家里的财产,也让各房没理由互相埋怨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分了田产,但还没彻底分家前,各家还是得把东西交上来,特别是让姜三夫妇进了春晓楼,那以后姜青柚他们根本没有理由再做手脚了。 可以说,姜青柚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姜映梨托着腮帮子,怔怔地出神,“看来这两日姜家是要卖地了……” 这印子钱托一日就是钱,姜家应该是会尽快出手的。 “是啊。”姜青檀看了一出大戏,心里很开心,特别是看到姜青柚他们的脸色扭曲,更是让他开怀。 谁让他们欺负姐姐的,现在都是活该! 故而,看到桌上摊开的大字时,他也不禁开口夸赞道,“姐,你这字练得很是有模有样啊!” 姜映梨低头看着被墨泅开,看不出是字迹的纸,沉默了片刻,问道,“吃过饭了吗?” “阿爷留我在家中用过了。”说到这,姜青檀有些犹豫地望了她一眼。 “怎么了?” “阿爷他,他让我回去过年。”姜青檀吞吞吐吐道,“今天阿爷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我看见阿爷他,他眼角有泪花。” 在姜青檀心里,姜老爷子是姜家最大的权威,他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看到对方这样脆弱的一面。 姜映梨不置可否,“哦。你怎么想?” 姜青檀摇了摇头,眼底都是迷茫:“我不想回去。我爹娘早就去世了,那里不是我的家。但是……我也姓姜……” 姜老爷子有句话说到点子上,“便是沈家待你再好,你始终是姓姜的。你姐姐是个女人,她嫁入沈家,今后生下沈家血脉,自是沈家人了。” “但你是个男眷,在沈家人眼里,你就永远是个外人。” “再说了,就算从前家里待你是再不好,这都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家。难道你要看着旁人说你姐姐教唆你不懂事,戳你的脊椎骨吗?” …… 姜青檀可以不管自己的名声如何,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人唾弃。 所以,他很是纠结。 姜映梨看他这副表情,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不管你姓什么,在姐姐心里,你就是我的弟弟,这永远都不会变的。” 姜老爷子这人看重家族利益,当初姜青榕有望成龙,他能举家之力供养姜青榕。 而今他看到姜青檀身上的价值,转而想笼络姜青檀,并不出奇。 “嗯。”姜青檀心中稍定,他又看了眼桌上的大字,挠挠头道,“姐,你要是练字,其实可以借姐夫的字帖临摹。姐夫的字是连夫子都夸赞过的,我近来就在姐夫指点下进步了不少。” 想起先前尴尬得抠脚的情况,姜映梨面无表情:“……不用。” “哦,也是的。咱们得悄悄习字,然后惊艳姐夫!”姜青檀眼眸闪亮,“那姐姐你好好加油,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脚底抹油地跑去看沈隽意了。 姜映梨搓了搓冻僵的手,忍不住糊了口白气。 唉,好不容易熬过十年寒窗,一朝又得重新来过! 苦哇! 翌日,几日未归的姜大郎就得知被分了家,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当务之急是要清掉债务。 他们只能把刚分到手的几亩地拿去村长处寄卖。 临近年底想卖地,其实没有那么好出手,兼之姜家又着急,还要捆绑卖,价格便是一压再压。 四亩上等田地连在一起,堪堪给到三十八两银子。 几乎是打了对折。 但偏生能一口气全买下,拿下所有地的人,满村都找不到第二个。 而债务一日日累积,就像是积雪,快要把姜家大房的腰给压垮了。 最后,是姜青柚拍板喊卖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回头酒楼做起来了,自是能赚回来这几亩地的。再耽搁下去,怕是到时候卖地都抵不住这窟窿了。” 姜大伯娘也觉得有理,最后姜大郎忍痛摁了手印,姜青榕面色也极不好看。 只是,他们好奇的是那个痛快的买家是谁。 对此,村长看着上面红艳艳的手指印,把一大笔银子递过去,提醒道:“这个跟你们没关系。改明儿天气好些,我就去县城衙门过红契了,以后这地就正经归别人所有了,你们也别再惦念着了。” 等到送走了姜家大房,村长这才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往沈家走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姐夫是魔鬼! 村长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到了沈家。 沈家院子打理得很干净,积雪都被扫到一侧垒砌成一堵雪墙,屋檐下挂着一条条风干的鱼和熏肉,比之先前刚分家时的死气沉沉,更多了些生机勃勃。 姜映梨刚打开门,就瞧见村长立在门口,她愣了愣,迎上前去,“村长,您来了。” 村长收回打量的视线,拿出白契道:“你托我的事,已经办成了。只是,红契得回头天气好些,去县衙置换。” 姜映梨一听姜青檀说完姜家的处置办法后,当机立断就去见了村长。 因为上回姜映梨帮忙请了胡掌柜,又治好了廖铁柱,而廖铁柱又对村长儿子有救命之恩,这一来二去的,村长家也便记下了这份情。 听到姜映梨请求匿名买下姜家大房的田地后,村长也没过多考虑,一口答应了,还给帮忙压了压价,如今才能顺顺利利的买下。 姜映梨看着白契上姜青檀的名字后,嘴角略略扬了扬,“多谢村长爷爷了。后面还得劳烦您再跑一趟!” “好说。”村长觑了她一眼,“嫁入沈家后,你倒是变了些,知道为姜阿檀打算了。但这,沈家可知晓?” 村长也是看着姜青檀长大的,知道他在姜家没过上好日子。 可他也不愿看到,姜映梨挪空沈家去帮扶弟弟,传出去,仿佛他们天水村的姑娘都吃里扒外。 姜映梨:“这是阿檀的钱。您也知道,姜家分地没他的份儿,我怕他乱花钱,便做主给他置了地,不管以后他是否学业有成,好歹不会饿着。就是如此一来,还得劳烦您老人家帮着瞒一瞒了。” “我不是多事之人。”村长闻言,没有异议。“置地是个好事,这回买得也很是值得。你先前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现在给你退回十二两。” 姜映梨深以为然,接过银子收好,白契依旧给了村长。 她没想到四亩地上等田,竟只花了三十八两银子。之前去桂花村置业,离水源远,最便宜的上等田地,都得八九十两起步。 由此可见,姜家大房是真的急了。 只是这样的话,那八两黄金置换的八十两银子,就还余下了四十二两,回头再看看如何给姜青檀置办产业吧! “那劳烦村长您回头再瞧瞧,可还有谁家想买地的,如果跟这些地离得近的,我想在凑着再买几亩。” 村长望着她,“好。对了,听说沈隽意又受了伤,如何了?” 既然来了一趟,沈隽意好歹是个读书郎,先前分家时,村长也没得罪他,如今都来了一趟,他自然也会代表村里展现下关心。 村长年岁大,自然有些眼力见,这一个家里展现出的面貌,就能窥探出一二未来。 沈家改头换面,怕是时来运转了。 姜映梨:“挺好,在屋里躺着,起不来身,没发跟您打招呼。” “那我去看看吧!”村长想了想,主动道。 姜映梨有些惊讶,给他让开位置,“您请。” 这还是难得碰到个不怕霉运,愿意跟沈家亲近的人。 李玉珠见到村长来探望沈隽意也很是惊诧,她连忙去把人请进屋里,然后去泡茶。 沈隽意起不来身,就半躺着给村长作了个揖。 村长对沈隽意印象其实极好,自小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只是越是长大越是倒霉,明明学业极好,却总是时运不济,每每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久而久之,便成了村人嘴里说的瘟神! 村长是希望村里能出个举人进士老爷的,最好是能当大官,届时他们整个村在十里八乡也会扬名,到时立个碑文,便是到了从前那种大乱之时,地痞流氓进村闹腾都能震慑一二。 所以,他看着哪怕在病中,依旧神隽玉秀的沈隽意,叹了口气:“阿隽,你好好养伤。若是碰上什么困难,尽管托人来跟村长爷爷说,我定给你解决。” 沈隽意垂眸,“多谢村长爷爷,我晓得的。如今我一切都安好的!” 村长很是满意,跟着寒暄了两句,这才起身离开。 姜映梨和李玉珠送了他出去。 姜青檀是直到人离开,才从外头探头进来的,他嘀咕地跑到沈隽意跟前,“真是稀奇啊!村长竟然会特地跑来探望姐夫你,难道他们也知道那事了?” 沈隽意望了他一眼,“村长爷爷一贯人好,从前分家,多亏了村长爷爷公正不偏私,才能令我母子二人能赖以活下来。” 只是,他这瘟神的名声在外,村长也不好靠近,毕竟他也是有家有口的。 “是啊。阿檀,村长爷爷为人挺不错的,下次莫要讲这些话了。”姜映梨虽然是头回跟村长打交道,但也很是舒适。 姜青檀挠了挠头,“好吧!那我下回不说就是。我就是看不惯之前村里人那么欺负姐姐和姐夫,也没看到村长说两句公道话……” 姜映梨:“……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别再提了,咱们要往前看。” 她现在最不敢听到的也莫过于原主从前做的蠢事了。 沈隽意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从旁边抽出了一本册子,递到了姜映梨跟前,“听说你在习字,这个是我早先用过的字帖,希望对你有用。” 姜映梨:“——?” 她扭头瞪向姜青檀。 姜青檀额角冷汗直流,抱头就往外鼠窜,“我,我什么都没说的……” 谁知道姐夫那么可怕,他就是陪着说了两句闲话,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出口,结果姐夫就心中了然了。 姐夫就是个魔鬼! 沈隽意轻轻一笑,“你莫要怪阿檀。他的确不曾说过什么,是我猜出来的。” “从前阵子起,阿檀就经常往宁姨婆房间去,而且经常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三字经》。而你,近来袖口指尖都均有磨痕。宁姨婆出身富贵,应当是通琴棋书画的,想来,你是托姨婆教你习字了。” 他之前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还为此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心中很是不快活别扭。 待得昨日发现姜映梨不识字,他结合前后,再略微言语试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备年礼 姜映梨:“……你眼睛倒是挺尖的。” 也是明白过来,沈隽意的心情才得以恢复,他脸上扬起舒心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外头,“还有,宁姨婆骂人的声音可不小。” 姜映梨抿了抿嘴。 沈隽意看她这副不开心的模样,抬手招了招:“宁姨婆乃是名门闺秀,想来不擅教学新生字帖。你若是不嫌弃,我近来有空,可……可跟你一起习字。” 他示意姜映梨看旁边的飞白贴,“我也是初学飞白贴,学的还不到位,如果有个人与我共同练字,想来彼此还能交流心得,共同进步。” 他这是顾忌姜映梨的心情,故意为之。 她有些犹豫,拿起沈隽意递来的字贴,想起先前宁老太太给过的建议,以及姜青檀的夸耀,她顿了顿,“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我若是再拒绝,便太不识趣了。” 沈隽意弯了弯眉眼。 姜映梨:“话说,昨日你在得知我不识字后,有没有背后偷偷嘲笑过我?” 沈隽意:“……不曾。” 停顿片刻,他慢慢道,“你家中出了两个读书人,阿檀和姜青柚也都是识字之人,我还以为你也……毕竟,我听说先前莫敛舟还给你送过鸿信。” 说到莫敛舟时,他的声线低了下去。 姜映梨真没这印象了,她得到的记忆紊乱,真无法确认原主是否识字,但想起之前姜青柚不曾反驳,想来她是不识字的。 “……那时是姜青柚替我读信回信的。”她干巴巴道。 “但宁姨婆说,女人当自立,识字能开拓眼界。” 宁老太太的原话当然不是如此,她是怕姜映梨不会红袖添香,以后被沈隽意嫌弃。 沈隽意颔首:“姨婆说得有理。你若是想习字识字,暂不必外出买书,启蒙书籍我都记在脑中,可默写于你。” 姜映梨一惊:“……你都记得?” 当下启蒙书分为十册,粗粗看着不多,但字数却也不少。 姜青檀光是默写个三字经,还默写错了不少,是宁老太太纠正的。 沈隽意谦逊,“我少时记性较好,过目还不曾忘。” 作为一个少时背书,早上就忘的人,姜映梨陷入了沉默。 “那就麻烦你了。” 被迫躺平休息,除了每日看书习字,连抄书都不被允许,沈隽意重新得了件教姜映梨习字的事,他霎时就来了兴致。 他每日起来就会奋笔疾书,不过是两三天的功夫,就把《幼学琼林》《声律启蒙》《增广贤文》三本书都默写了出来。 他兴致勃勃地想默写点《论语》《大学》之流,被姜映梨给阻止了。 “够了。这些够我学到过完年了……” 姜映梨只是想认字,不当个睁眼瞎,不是来科考的。 对此,宁老太太拎着姜青檀对比了一番,“瞧瞧,果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人家脑子就是灵光,少时看过的书,时隔多年,都能一字不漏的默写出来。再瞧瞧你,前头默个千字文,跟要了你的命一般!” “你还是得花些心思进去!” 姜青檀捂着耳朵,“我哪里能跟姐夫比?姐夫是难得奇才,我,我能得个功名混口饭吃,就已然是谢天谢地。” 真不是他不用功,他之前是下定了决心好好读书的,但有一种人,他是无论如何头悬梁锥刺骨,就是比不得一些天赋超绝的。 譬如沈隽意,他除了每日听课,下课预习片刻,余下的时间都在抄书赚钱,甚至之前他还因为病重落下了半年的课程,可一到考试,依然能够名列前茅。 姜青檀心虚之余,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的付出。 姜青檀这小子憨憨厚厚的,往日里对宁老太太也很是体贴,加上姜映梨的弟弟,故而宁老太太对他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此时闻言,宁老太太深以为然,也没再责备他了。 如此一来,姜映梨就从宁老太太手里,暂且挪到了沈隽意手里习字学习。 李玉珠倒是对此乐见其成,她心里没有女子不可读书的想法。 相反,经过前面那么多事,加上宁老太太之前的开解,她倒是觉得两人若是能生个孙儿出来,她这日子也能多些盼头和乐趣。 只是,姜映梨的这小日子有些问题,上回廖家的事太过惊心动魄,竟是忘记叫胡掌柜给把个脉看诊了。 现在,就只能等到开年了。 想到此,李玉珠不禁叹气。 但马上过年,沈家上下也很是忙碌。 又是备年货,又是打扫卫生,还得跟各家亲眷送礼…… 李玉珠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姜映梨带着姜青檀帮着一起去镇上买了两趟年货,拉了满满半车的东西,算是暂且备齐了年货。 至于李家的年礼,因为太忙走不开,加之下雪,李玉珠托人送了份厚礼过去。 姜映梨既是出嫁了,虽然她不大搭理姜家,但李玉珠还是给她做足了面子,私下送了份节礼给姜家二房。 姜家二房东西收下了,倒是也没说什么话。 姜映梨还特地买了些红纸回来,想让沈隽意帮着家里写几幅对联。 这日夜里,一家人正边说边笑,裁剪出红纸的大小,突然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李玉珠惊讶地与他们对视一眼,“这般风雪夜,怎么还有人上门?” 几人奇怪不已,最后是姜映梨跑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身风雪的李福贵,他脸色苍白,脸颊被冻得通红通红,“妹子……” 李玉珠一惊,连忙起身,“你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李福贵已然冻得浑身都是僵硬,却还是勉力挤出一抹笑容来,“妹子,娘她,她出事了……怕是都挨不过了,你,你去看看她吧!” 李玉珠手里捻着的红纸,瞬间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神色惊惶道:“什么?” 沈隽意惊愕:“大舅,怎么回事?上次我见姥姥还身康体健……” 第二百五十三章 遇到个麻烦 李玉珠手里捻着的红纸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面容瞬间煞白,惊惶道:“什,什么?” 沈隽意惊愕:“大舅,怎么回事?上次我见姥姥还身康体健……” 李福贵勉强说道,“说来话长,有些意外……” “我要去见我娘!”李玉珠的泪水滚滚而落,几乎站立不住。 姜映梨眼疾手快,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小心!” “我也……”沈隽意也想起身,姜映梨喊住他,“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我先陪着去吧!大舅,你是如何过来的?” “我借了辆驴车。” 姜映梨看向沈隽意,“我知道你挂心你姥姥,但驴车怕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现在又是雪夜,黑灯瞎火的,你出门容易磕伤。” 闻言,李玉珠回过神来,看向打着石膏的沈隽意,“阿隽,你先在家中呆着,等明日天晴了,你再过来!” 虽然母亲很重要,儿子同样也重要。 沈隽意抿紧了唇。 姜映梨回房间给李玉珠拿了件大氅,又嘱咐姜青檀好好照顾人,跟着就匆匆忙忙地坐上了李福贵的驴车。 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哪怕走得大道,驴车依旧走得缓慢,寒风刺骨,风灯摇曳。 姜映梨把大氅给李玉珠披上,搓了搓手,安慰道,“您别担心,姥姥自会吉人天相的。 李玉珠勉强点了点头,抬手把姜映梨冰凉的手拢在衣袖下。 姜映梨上回见到李母的脸色,就隐隐有了些猜测,此时听说李母病重,她抬头看向驾车的李福贵。 “大舅,姥姥怎么会突然病倒?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李福贵叹了口气,“上回从柳城回去,娘脸色就不大好,你大舅母说了要给她抓补药的事,娘就非说她已经好了。” “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疏忽了。前些时候,娘就总有些心口绞痛,我们说要请大夫,娘就以花钱给推拒了。这一来二去,直到拖到了前几日。” “娘给芳菲相看了个人家,芳菲非不愿意,闹腾得厉害。折腾到最后,连小溪那边的亲家都不曾送年礼过来,仿佛是有些担心,娘当时就给气狠了,栽头就倒下了。” “然后这几日里,娘就卧病在床了,时好时坏的,镇上的大夫不知道为何,都纷纷关了门,到处寻不见人影。后来我寻到了你们隔壁村的徐大夫,徐大夫说他只是个赤脚大夫,治不好这种,让准备后事。” “今日娘见到你送来的年礼,突然就来了精神,非说想见见你们。我们怕她是回光返照……” 说到这,李福贵咬了咬后槽牙,眼眶也湿润了,“三弟心里难受,前两日就收拾包袱跑去燕城请大夫了,一直未归。” 姜映梨惊讶,“小舅舅去燕城了?” “是的。听说很多厉害的大夫都跑去燕城了,所以你小舅舅想去搏一搏。”李福贵解释道。 姜映梨:“你们难道不知道其中原因吗?” “什么原因?” 姜映梨看了眼李玉珠,低声道,“仿佛是燕城来了个将军,在到处抓厉害的大夫过去给贵人看诊,看不好的就会被下大狱。而且,燕城如今已经许进不许出了。” “什么?”李福贵一惊,“那小弟他不会有危险吧?哎哟喂……” 他话还没说完,车突然一个趔趄,驴车顿了顿,竟是没在走动了。 “怎么了?” “好像是碰到大石头了,我先下车看看车轮撞坏没?”李福贵拎起挂着的风灯,跳下了车检查。 这要是坏了车,才是真大麻烦! 很快,他就发出了一声惊呼,“这,这怎么是个孩子?” 车上两人一惊,姜映梨跟着跳下车,积雪没过小腿,她冻得一个激灵,快步走到后车轮处,果然见到一个小身板躺在雪堆里一动不动。 李福贵迟疑:“……咱们莫不是碰见雪夜小鬼了?” 姜映梨已经探手摸向小孩的脖颈,略有余温,她松了口气,“是人,还活着。” “这么冷的天,谁家那么没良心,把孩子丢在路上。”李福贵嘴上这般说,动作很麻利地把人从车轮下抱起来,“现在只能先把人带回去了,等天亮再送人回家了。” 姜映梨也有此意。 李福贵把孩子塞给她们两人,重新抖动缰绳,驱动驴车,这回很顺利地继续往前走了。 李玉珠搂着昏迷不醒的孩子,担心道,“刚才被车轮碾过,不知可有伤着?” 姜映梨摸了摸他厚重的棉衣,摇头道,“不好说。等回去再说吧!” 这般冷的天,也不好脱衣检查。 好在后面一路很是顺利,经过数个时辰的驴车,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李家。 此时,众人都被冻得满身冰冷,全身落满了雪花,脸颊更是冻得僵硬。 姜映梨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成了冰块,连动一下都艰难。 李嫂子等人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玉珠妹子回来了?快快进来,先暖暖身子。” 姜映梨也被李雨溪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来,望着她冻得红通通的脸颊,她说道:“表嫂你还好吧?屋里有热水,我给你打来擦擦脸,会舒服些的。” 姜映梨连笑容都僵得挤不出来,“多谢。” “这孩子是?”李雨溪注意到她怀里的孩子。 “路上碰到的,咱们可能得先给他喂点热水暖暖身子。”姜映梨长话短说。 好在李雨溪也不是好奇心过盛的人,把她领进自己的房间,“表嫂,你先把孩子放我床上捂一捂,芳菲,你去弄个汤婆子过来。” 李芳菲站在屋檐下,翻了个白眼,却又生生忍住,转身去了灶房:“……哼。” 很快,李芳菲就端了热水过来,手里还拎着个汤婆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姜映梨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两个很深的巴掌印,李芳菲注意到她的视线,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 姜映梨移开视线,没有接她的话,李雨溪拧了帕子给姜映梨,“表嫂,快暖暖脸和耳朵,仔细长冻疮了。我去那孩子暖暖!” “好。” 热烫烫的毛巾擦过冰凉的皮肤,从初始的火辣辣到后面的温暖,姜映梨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她才刚缓过来,就听到外面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哭声。 屋内几人不禁愣了愣。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冠心病 几人怔愣了下,李雨溪眼眶蓦然一红:“是奶奶她又发作了吧?她已经撑了这般久了……” 李芳菲咬紧唇瓣,低下头,没有吭声。 眼看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姜映梨丢下毛巾,快步走了过去。 李雨溪也顾不上太多,把汤婆子放进被窝里,匆匆跟了上去。 反倒是李芳菲踟蹰不定。 她心里是又悔又恨又迷茫。 她是真不想嫁人,可奶奶逼她,家里所有人都逼她,她不过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了呢? 她没想过气死奶奶的! 她慢慢吞吞地跟过去,站在最后面,不敢再靠近。 李母住家里正屋,房间倒是很开阔,但此时里面挤满了人,个个都面露悲戚,李玉珠扑到床边,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娘,您不能有事啊……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您怎么能丢下我们……呜呜呜……” “娘,您一定要撑下来。阿,阿瑞已经去请大夫了,他一定能请来厉害的大夫救您的!”李方氏现在是哭得真心实意。 她已经顾不上争强好胜了,她是真怕李母出事。 届时,这个家里哪里还有她女儿的立足之地! 李嫂子也是跪在床前,泪水涟涟,“娘,您还没看阿溪他们成亲生子,您不能走的……” 李母为人清醒,从不苛责儿媳妇,李嫂子在婆婆手下没吃过苦,也是真心孝顺她的。 而现在因为李芳菲前两日气晕李母时,还有外人在场,若是李母真的没了,到时李芳菲背上个忤逆长辈的名号,传扬出去,李雨溪身为其堂姐,哪里有什么好名声! 想到此,她就忍不住狠狠地瞪向李芳菲,“芳菲,还不来给你奶奶磕头赔罪!” 李芳菲缩头缩脑走上前,脸上都是惊惧,膝盖一软,扑腾跪在了李母床前。 “奶,奶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顶撞您了,您不能死啊……不然,爷爷他们会打死我的……” 如果奶奶真没了,今后别说她跟阿隽表哥了,以后她就得背着这个罪名过一辈子了,得被戳一世的脊梁骨! 李正树坐在床边,脸色凝重沉闷,眉头紧缩,望着床上的李母。 而李母不知是不是被刺激到了,她瞪大眼看着李芳菲,突然开始急促的呼吸,脖颈间青筋蹦现,眼眸充血肿胀。 她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息,唇色发紫,额角都是冷汗。 “你——” “娘……” “老太婆……” 床前顿时乱成一团麻,几人围着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哭喊着。 姜映梨看了两眼,突然走上前,推开拦在跟前的李嫂子,“都散开些,别聚集,容易把病人的空气抢走。” 李嫂子看到是姜映梨,愣了愣,“阿梨……” 李方氏也被带着趔趄了下,她就没好脸色,“你干什么?这是我们李家的事,轮得到你插什么手?滚开。” 姜映梨没搭理她,把手摁在哭得死去后来的李玉珠肩膀,抬头看向李正树,“姥爷,能否让大家都散出去。这里这般嘈杂,更加容易引发姥姥情绪激动。” 李玉珠闻言,突然眼睛一亮,回过头来,一把握住姜映梨的手,激动道,“阿梨,阿梨,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跟着胡大夫学过那么久医术,你一定有办法救你姥姥的是不是?” 姜映梨没有动,而是继续看着李正树。 李正树回望着她,目光沉沉,看了眼喘不上气的李母,“你真的能救人?” “不敢打包票,只是我手里有一瓶救命药,兴许可以一试。” “阿梨,无论如何,求求你救救我娘,我磕头都行…… ”李福贵一个壮汉,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就膝盖一软,要跪下来。 姜映梨头疼,“大舅,你们别这样!只要你们别哭了,赶紧先出去,把位置让给我就行。” 李方氏心里不忿,她对姜映梨有意见,脱口自没好话,“啊呸,你有救命药?上次怎么不见你要?我看你是要让我们大家都见不到娘的最后一面……” 姜映梨懒得多言,借着宽厚衣服的遮挡,反手从空间里拿出一瓶巴掌大的小氧气瓶,把塑料口罩部分摁在李母口鼻处,指尖用力摁住按钮。 “大口吸气,用力呼吸。” 李母的求生欲还在,她配合姜映梨的节奏,用力吸气呼吸。 很快那股致命的窒息感,胸口间火烧火燎的感觉,也慢慢地得到了缓解。 姜映梨看她呼吸稍缓,又拿出一瓶口服硝酸甘油,侧过身遮住众人的视线,倒入她口中,嘱咐道,“含在舌下。” 然后,她皱眉忍耐,面无表情地扭头,“还不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昏暗的烛光下,几人甚至都没看到姜映梨到底做了什么,就看到方才吊着一口气,要死要活的李母,蓦地就平静了下来。 这回,李正树第一个站起身,瞪向还想嚷嚷的李方氏,硬声道,“还傻站干什么?都出去!” 李福贵和李嫂子等人回过神来,纷纷推搡着李玉珠和李方氏等人退了出去。 李正树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反手合上了门。 眼看着屋内的众人都退了出去,姜映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把已经疼得神情恍惚的李母放倒躺平,然后开始拿出工具进行辅助检测和通气。 她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李母得的竟是厥心痛,用现代点的话来说,就是冠心病。 上回她看李母数次都是捂着胸口,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只是那时李母防备她,对她有偏见,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只是,她没想到李芳菲竟然会再次刺激她病发。 要知道冠心病,最是忌惮情绪波动。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李家的态度转变 眼看李母已经神情恍惚,姜映梨当机立断安排了急救,然后给打了急救的杜冷丁针。 等到李母心律慢慢恢复,呼吸也逐渐平缓,连原本铁青发紫的脸色也缓慢褪去,姜映梨重新用血氧仪给她测了血氧,看到数据才松了口气。 李母陷入了昏睡中,她给人被褥盖好,又歇息了片刻,这才从空间里拿出了阿司匹林和替格瑞洛等药物,用纸包仔细包好,她才慢慢吞吞走了出去。 看到门被打开,李家人都一窝蜂都围了上来。 李玉珠最是激动,她拉住姜映梨就急声问道,“阿梨,我娘,我娘如何了?” 姜映梨被她的手劲拉得有些疼,她并没有挣脱,而是让开了位置,“现在已经睡下了。” 李玉珠和李福贵等人都迅速跑了进去检查,发现李母果然还有气,纷纷都松了口气,有些还激动得哭了起来。 李正树落在了后头,看到屋内众人的反应,他便知道妻子平安无事,他呼了口气,感觉腿也有些发软。 他看起来最是平静,但相伴几十年的妻子陷入病危,其实心里也是焦灼不已,只是身为大家长,不能先慌了神罢了。 他看向旁边的姜映梨,这是他第一回直视这位外孙媳妇。 从前,他对姜映梨虽不是看不上,却也是不冷不热的。 妻子总是在他耳边提,姜映梨甚不贤惠,之前又许过人家,待阿隽又不够诚心忠贞,特别是上回从城里回来,妻子不满更多,奈何女儿和外孙都不在意。 她个作姥姥的,总不能强行拆散。 可如今就是这位她不喜欢的外孙媳妇,在危机之下,挽救了她的性命。 李正树打量着姜映梨,比起第一回见面,她又瘦了许多,虽看着外貌不够出众,性情也不够温顺,却有一双清澈见底我眼眸。 在想起方才她的当机立断,李正树心里那点子的偏见,也稍微消散了。 “这回,谢谢你了。” “姥爷客气了。只是,我手上刚好有对症的救命药,没想到会派上用场!”姜映梨谦逊道。 李玉珠抹着眼泪回头,“阿梨,你这药是……” “是上回陪阿隽去胡大夫那正骨时,胡掌柜送的,利于气急攻心等病痛。”姜映梨解释道。“这不是您和姨婆身体都不好嘛,我就留下了。” 也亏得李玉珠等人不懂医术,她才能瞎说,换成略微懂药理的人便知晓,得对症才能下药。 一听说出自胡掌柜之手,李玉珠瞬间就信了,她双手合十,感激道,“这回又多亏了胡大夫。他可真是咱们家的大救星啊,之前救了我和阿隽,如今连我娘都……我一定要给胡大夫磕头道谢。” 现在胡掌柜在李玉珠心里的形象,就跟菩萨一样高大了。 姜映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别开了视线。 很好。 不关她的事。 李福贵也是激动不已,“我到时也一起去。” 倒是李嫂子想起一茬,“说起来,上回阿梨的确也说过让我们带娘去给这位胡大夫看诊的。阿梨啊,这快过年了,我们也去不成了,娘这一时半会能不能好……后面又该怎么办?” 她这说得也是实际问题。 好在姜映梨已经准备好了,她拿出率先准备好的纸包,递了过去,“这里面的药,每日里按照嘱咐,给姥姥服下就好。这种药有利于阻止血栓……就是,心绞痛可以得到减缓。” 顿了顿,她把另外一份硝酸甘油片,分开取出来,“若是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就跟今日一样,让姥姥含在舌下服用。” 李嫂子一愣,“这是……不用煎药?” 李方氏探头看了眼小纸包,见里面都是小药丸,她嗤之以鼻,“这是什么玩意啊?真的有用吗?你可别乱给药,回头要是娘出问题,我饶不了你。” 这回不等姜映梨回答,李正树第一个皱眉,“你能耐,你怎么不去寻个大夫来开药?” 李方氏一僵,闭了嘴。 自从柳城回来后,公爹对她就颇有意见。 李玉珠小声替姜映梨辩解道,“我认得,这就是胡大夫的药。他的药好多都是洁白如雪的,虽然吃起来苦苦的,但药效格外的好。我先前肺痈就是吃了胡大夫一段时间这种药丸子,配合着中药就好了……” 姜映梨:“这是凝练的药丸,药效比中药快一些。我手里也只有这么多了。对症的中成药,得等回头我去请求胡大夫,过来给姥姥具体地诊脉一番再说。” 虽然她手里还有一盒,但是她不适合一下子全拿出来,只能等回头再拜托胡掌柜了。 至于,中药方子……她虽知道几个,但哪里有跟着学了几日就会开方子的,便是她愿意开,怕是李家人都不敢用的。 再来,吃了这些药也足够李母恢复了。 顿了顿,她尽量用词直白地道,“所以,近来你们最好别惹姥姥生气,也莫要让姥姥过多劳作。” 其实冠心病是由于冠状动脉斑块导致冠脉狭窄或闭塞,进而导致心肌无法正常泵血,故而心力衰竭和心律失常都会经常发生。 闻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芳菲母女身上,李芳菲缩了缩脖子,躲在了李方氏身后。 李正树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李嫂子接过药,认认真真记下,“好,我也会盯着娘好好吃药的。这回多亏了阿梨随身带着药,娘才能……” 正说着,突然不知道谁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叫,李嫂子的话一停,忙道,“瞧我,都忘了大家都没好好吃饭,爹,妹妹,阿梨你们且先坐着,我去做饭。” 因为李母的事吊着,李家人这两日都没心情吃饭,今日晚上也只是简单的吃了几个馒头草草了事。 眼下看李母无碍,这心情舒展了,胃自然也会饿了。 李正树颔首,“做两碗鸡蛋肉羹,这个好克化,给你妹妹和阿梨垫垫肚子。老三媳妇,你再去收拾下,把芳菲的屋子空出来。” 李嫂子应了声,满脸笑容的去了灶房。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的功劳! 李芳菲看了眼姜映梨,嘟起了嘴,李方氏连忙拉住她,低声道,“是。” 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正屋。 李玉珠放心不下李母,她抹了把眼角道,“我去屋里陪陪娘。” 倒是此时,李福贵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一茬,“哎呀,咱们撞的那个小孩子怎么样了?” 李雨溪:“爹,他在我屋里躺着呢。刚才还没顾上他……” “先去看看。”姜映梨也才想起来。 几人快步走去李雨溪的房间,就见床榻上,小孩子正盖着被褥没有动静。 刚才他满身都是雪,衣服都被冻得硬邦邦的,李雨溪都没顾上给他脱外衣,只拍落了雪花,就把人捂在了被子里,只塞了个汤婆子让他抱着。 姜映梨走到床边,拨开他脸上的凌乱的发,露出了他的小脸。 “咦……” 几人都是颇为惊讶。 “这孩子长得好生俊俏!跟阿隽小时候好像啊!”李福贵惊叹,“这般漂亮的孩子,谁家会丢了在外头啊!” 小孩子冻得青白的脸,已经恢复了红润,眉目精致,小嘴粉嘟嘟,鸦青的眼睫落在眼下,显得格外的乖巧。 就是姜映梨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探手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皮肤很软,但触手滚烫。 她蹙眉,“他发烧了。” 闻言,李福贵一惊,“是,是我撞的吗?” 姜映梨:“……” “应该是在雪地里躺久了,着了凉。”姜映梨嘱咐道,“拿块毛巾沾了水在外头冰一冰,搭在额头上给他去去热。” 李雨溪立刻道:“我这就去。” 姜映梨摸了摸小孩子的颈部,感觉湿漉漉的,她扭头对李福贵道,“大舅,你家中可有他能穿的衣裳,可能需要给他换一身干爽些的衣裳。” “有有有,我就去拿!”李福贵有个小儿子,自然是有合身的衣服的。 眼看着众人都被支开,姜映梨望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叹了口气,拿出了乙酰氨基酚喂给他,又喂了些小儿布洛芬混悬液。 好在他虽然昏迷,也很配合地吞咽了药。 姜映梨揭开被褥,给他检查了下身上的伤。 虽然当时半个车轮从他身上扎过,其实断骨倒是不碍事,就是怕断骨戳到内脏。 但他运气算好的,加上穿得也厚实,竟是没压断骨头,只是有些痕迹明显的挫伤。 李福贵拿着衣服过来时,看到那些可怖的痕迹,吓了一跳,冷汗嗖嗖直冒,“他,他怎么……他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当时黑夜,他心里着急赶路,真的没注意到脚下雪里埋了个人。 要是这个孩子因为他而死,李福贵这心里也很不好受。 姜映梨回道:“大舅不必担心,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但这伤就是瞧着吓人的。没断骨,也没伤到脏腑的。” 闻言,李福贵才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对了,你要的衣服,是我小子的衣裳,虽不是新衣,但都是干净的。” 姜映梨颔首,两人一起帮着他换了衣裳,期间可能是高烧导致疼痛,小孩子发出了几声哼哼唧唧。 随后,李雨溪也拿了冰毛巾进屋,等到一切弄好后,姜映梨都出了半身汗。 “就这样能成吗?”李雨溪担心道,“他这发热好厉害……不会烧傻吧?可是现在去哪里找大夫呢!” 姜映梨:“今夜先给他多换换毛巾,热度应该是能降下来的。” 毕竟,她也是喂过药的。 “一切等明早再看。”实在不行,她只能私下给他打退烧针了。 李雨溪自告奋勇道,“那我来照顾吧。爹,表嫂你们都累了一夜了,应该要好好休息休息的。” 这时,李嫂子也做好了饭,扬声喊了大家过去吃饭。 等到吃过饭,姜映梨忙碌了大半晚上,也是困迷糊了。 自从穿越以来,她的作息很规律,很久没这般熬过夜了,所以在被领去房间后,她倒头就睡着了,根本没顾上旁的。 一觉睡到大天亮,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姜映梨才恍恍惚惚的睁开眼,身边的被褥是冷的,显然李玉珠一晚上没回来睡。 姜映梨爬起来,简单梳头,挽了个高马尾,就出了房门。 外面竟然在下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甚是美丽。 姜映梨抬手搓了搓,呼了口白气,李嫂子喜气洋洋地正从屋里出来,见到她,连忙招手道,“阿梨,你醒了!饿了不,我给你蒸了肉蛋羹。是我一大早去外头买的肉,可新鲜了。” 昨晚因为家里没有现成的肉,所以只做了蛋羹,李嫂子一直惦记着,眯了会儿,大早上就去屠夫处买了上好的肉,剁得细细碎碎的肉沫,放入蛋羹里,只放了些盐和姜片去腥,上锅子里蒸,出锅再撒上些葱花,点几滴香油。 甚是香喷喷。 姜映梨:“多谢舅母。我想先洗漱!” “来,灶房里有热水,还有柳条和青盐,我给你拿!”李嫂子很是热情地拉起她。 从前她就对姜映梨有好感,如今她救了李母,李嫂子更是看她哪哪儿都好。 至于那浑身肉,这就叫做福气! 一般的姑娘哪里能长出这般匀称的肉呢! 姜映梨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懵逼,她咬着柳条刷牙,边含含糊糊道,“姥姥怎么样了?” “醒了!”李嫂子说到这个就兴奋,她一拍大腿道,“天擦亮的时候就醒了,喊着要水。亏得你娘盯着呢!刚才给喂了一碗肉蛋汤,现在刚又睡下,但瞧着精神头都好了许多。” “阿梨,你那药真的是神了!这真的是死人都能医活啊!这都是你的功劳!” 姜映梨:“……” 李母明明还活着,哪里算死人了! “那就好!” 李方氏端着水盆进来,闻言,她嗤笑,“怎么就是她的功劳了,有功劳的也该是那胡大夫。人家神医送的药自然是神了,关她何事?” 李嫂子无语,“那是阿梨送的药。要不是阿梨有心,要是等三弟找大夫,娘哪里支撑得住?”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孩的身份? 李方氏一噎。 姜映梨挽救了李母的性命是事实。 李嫂子知道她为女儿打抱不平,提醒道,“娘安然无恙,咱们家里上下都得松口气,不然芳菲这辈子都得被戳断脊椎骨了。” 届时,不但连累李雨溪的名声,孙女辈也得守孝半年有余,会耽搁婚期。 李方氏听出点拨,憋住心中不满,转身快步离开了。 李嫂子转向姜映梨,违心劝道,“阿梨,你别往心里去。你三舅母就是嘴上不饶人,心还是好的。对了,昨日带回来那位小公子已经退烧了,就是人还没醒,你可以去看看他。” 姜映梨刚洗完脸,她眨眨眼,“好的。” 她根本不在乎李方氏说的这些酸话,不然早先她穿越时,就该被流言蜚语给气升天了。 她梳洗完毕,转身刚往外走,就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她抬头望去,竟看到一辆牛车停在李家门外。 驾车的人和坐车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当姜映梨还是一打眼就认出来了。 她脸色一沉,脚步一转,走了出去,“沈隽意,阿檀,你们来做什么?” 坐在后车厢的是姜青檀和沈隽意,闻言,姜青檀当先跳下车,解开兜头围着的棉布,挠挠头,尴尬道,“姐,你,你怎么认出来的!” 姜映梨无语:“你们两个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姐,你真厉害!”姜青檀夸赞道。 姜映梨:“……” “别转移话题。”姜映梨不吃这套,她紧紧盯着几人,“我们昨夜戌时后才出发,你们如今才至,应当是我们离开后一两个时辰内出发的。” 她的目光移到另外一人身上,狗蛋畏畏缩缩的探头看过来,小声打招呼道,“阿梨姐,你猜的真准。” 昨夜她们一离开,沈隽意不顾宁老太太的阻拦,让姜青檀去跟村长家借了牛车。 村长知晓是李姥姥出事,很是体谅地借出了车。 姜青檀不会驾车,就想起找狗蛋帮忙,一来二去,的确是一个半时辰后出发的。又因夜黑风雪重,几人不熟悉路况,中途还走岔了路,摸索到天光才寻到正确道路,赶到了过来。 姜映梨气得蹙眉,“昨夜风雪凛冽,积雪皑皑,又黑灯瞎火的,你们不要命了吗?还有你阿檀,你明知道沈隽意的腿经不起折腾,你还任由着他胡闹?” 要是能奔波,她昨日如何会拒绝? 姜青檀头低垂如沉重的麦穗,不敢回嘴。 沈隽意抬头,淡淡道,“好了,别骂阿檀了。是我担心姥姥,非要一意孤行,阿檀劝不住我,不得已才舍命陪同。” 姜映梨一听当事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可对上沈隽意那张被冻得苍白的脸,想起他与李母的深厚感情,又颇为能理解。 换成今日是她爷奶,刀山火海她也会闯来。 她咬住牙,“沈隽意,你就作吧!” 她走前一步,伸出手,冷声道:“下来。” 沈隽意望着她冰冷的神色,眼神微软,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她温暖的掌心。 姜青檀和狗蛋也很上道地前来帮着搀扶人。 这时,屋内的人听到外头的响动,纷纷走了出来。 李芳菲看见沈隽意,眼眸一亮,哒哒哒跑来,仰起头:“阿隽表哥,你来了!” 李福贵惊讶,“阿隽,你怎么……”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咽下嘴里的责备,声音里都是喜悦,“你姥姥平安无事了。” 沈隽意看了眼身侧的姜映梨,低声道,“我知道了。” 若非如此,姜映梨第一时间,不会是气恼他不爱惜身体。 李福贵了然,让开位置,“快进来烤火,暖和下身体,再去看看你姥姥。” 沈隽意颔首。 李福贵又看向李芳菲,嘱咐道:“芳儿,让你大伯母早饭多备些,再端些热茶热水来驱寒!” 沈隽意的视而不见,让李芳菲颇为失落。 沈隽意被簇拥着进了屋,他身侧站着的是姜映梨肥胖的身影,几人有说有笑,刺痛了她的眼。 她重重咬紧唇,转身去了灶房。 见到还在沉睡,安然无恙的李母,沈隽意的心落回原地,早饭时,听着众人讲起昨夜的惊险,以及姜映梨当机立断的救命之恩,他持着筷子的手一顿。 姜映梨正在吃肉蛋羹,肉嚼劲十足,蛋嫩滑爽口,她吃得很满足。 虽然在减肥,但早餐吃好,一天才有意义。 闻言,她抬起头,谦虚道,“真是巧合。我哪里知道回房随手拿的救命药能有这般神效,舅舅你们就别谢了。” 沈隽意回神,替她回道:“是啊。舅舅你们再说下去,阿梨这早饭都该吃不安稳了。” 众人轻笑起来,没再就这个话题再言。 李方氏觑见神色郁郁的女儿,阴阳怪气道:“本就非她之功。只是可怜我家阿瑞,为了娘的病情奔波,现在连点消息都没有,全屋竟没个惦念他的……” 李福贵神色一僵,踟蹰地望着李方氏,一时不知是否该跟她讲燕城的情况。 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凝滞。 用过早饭,风雪还不曾停,沈隽意等人只能等雪停再返程。 期间,姜映梨去探望那位被撞伤的小孩。 虽然烧已退,人却未醒。 沈隽意觑见挂在一侧炭盆旁的架子上烘干的衣裳,见其上丝线在火光下闪现着光芒,眉头微凝,“流光锦?” 姜映梨扭头:“?” 沈隽意解释道,“流光锦是以紫海蓝为底,五彩丝及金缕交织出花纹,在阳光下光彩浮动,璀璨流光,故而得名。此锦缎格外稀少,以御贡为主,按照律例,只有当朝官员及其家眷方能有资格穿戴。” “这般珍贵?” “上回在山长府中,平阳世子穿的就是这般的衣裳,是瞿夫子告知我的。”瞿夫子嘴巴快,爱讲这些八卦,沈隽意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说着,他看向床上的小孩,神色复杂,“你们从何处碰见他的?” 姜映梨眨了眨眼,将昨夜的经过说出,“……若他当真身份尊贵,缘何会一人无缘无故出现在雪地里?当时在场的确无他人踪迹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得知这孩子的身份有异,沈隽意自是不能坐实不理。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李家乃他外家,待他又好,他不能让这孩子留在此地。 故而,想了想,他跑去跟李福贵商量。 李福贵刚跟李正树说起燕城的情况,他当时没在早饭提起,就是怕李方氏心慌后大吵大闹,见到沈隽意提起小孩,他一脸惊讶,“这怎么可能?我看他除了长得跟你小时候一般可爱,倒也旁的地方有什么奇特的。” 李正树倒是正视了这个问题,他蹙眉道,“阿隽见多识广,那衣裳既是出了问题,那说明他的身份恐怕不一般。不然这样,阿贵,你经过镇上时,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是否是有哪位大人家丢了孩子?” “他现在没出什么大事,咱们到时把人送过去就是。” 李福贵应声。 沈隽意就没他们乐观。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几岁小孩,出现在偏远的山路,这本生就是件很怪异的事。 他是如何在雪天走了那么远的? 又是从何处而来的? 一个孩子可没这般体力! 沈隽意:“大舅,你到时莫要表现出家中捡到过孩子,就是好奇提两句就是。” 李福贵很是听他的话,颔首表示明白。 他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李福贵离开没多久,村里就进了一群带刀护卫,个个穿着黑纹劲装,精神抖擞,骑的高头大马也很是神俊。 他们一进村,便先去了村长家,然后一一询问是否可见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彼时,姜映梨看护的小孩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 他是因为口渴而醒的,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烤火的姜映梨,因为她的外貌实是具有冲击力,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姜映梨正边跟绣着绣品的李雨溪聊天,边烤火烤得晕晕欲睡。 她昨夜睡得时间太短,并没有睡好。 但因着要等雪停回家,她也没有再睡的打算。 等随意的一瞥,觑见小孩子惺忪睁开的睡眼,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啊,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孩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映梨探手在他眼前一挥,“喂,你还好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雨溪一听,探头望来,欣喜道,“哎呀,他果真是这会子就醒了,表嫂,你说得真准呢!小公子你还好吗?” 听说是自家爹撞了人,她担心这孩子,询问过后,得知午饭前能醒来,便拉着姜映梨在这闲话家常,顺便守着他。 小孩看着有一个陌生姑娘,动了动嘴,“……水。” 李雨溪欢喜,“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很快,她就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温茶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然后把水喂给他喝下,“如何,还要吗?” 小孩子瞧着人是很小的,但却足足喝了一碗茶水都没停下。 姜映梨见此,拍了拍手,提醒道,“别一下子喂他喝太多水,慢慢来。” 李雨溪只能作罢,又扶着他躺好,小心问道,“你饿了吗?” 小孩子看她面善,显然比姜映梨好说话,朝她温软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雨溪被他可爱软萌的笑容所俘虏,心口软软的,马上就起身离去,“你等等,灶台上熬了粥,我给你端来。” 那是李嫂子给李母准备的,刚好还有剩下的。 眼看着李雨溪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姜映梨转回视线,打量着小孩子,她侧过脸,托腮问道,“喂,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闻言,他依旧不回答,而是提起被褥,微微遮住自己的口鼻,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 姜映梨看着他这副模样,无语地扶住额角,“我说,你别装了。你眼里根本没有害怕!你昨夜为何会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山路?你家在何方?家里有哪些人?谁带你去的那里?” 小孩子就无辜的眨眼。 上一个这么一问三不答的是宁老太太。 姜映梨:“……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你不想回家吗?” 小孩子摇摇头。 姜映梨:“…你就算是离家出走,也得看看年纪吧!你这般小,出来能做什么?便是我们收留你,你总是该付些银钱的吧?不然,我们可养不动你,届时只能把你卖给人贩子。” 姜映梨故意吓唬他。 小孩子探手在被子里摸了摸,一无所获,甚至他摸到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他有些傻眼,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你昨日那身衣裳都被雪浸湿了,早不能穿了。喏,在那里给你晾着了。” 她示意他看向旁边的衣架。 小孩子看了眼,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们,你们可以卖掉这衣服换,换钱……” 他身上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一身衣裳还能抵些钱。 姜映梨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流光锦珍贵稀有,你也看到了,我们这种农家拿去卖,是等着当铺报官抓我们吗?我想,你家人应该都在着急的找你吧?你何必这般执拗,还是早些归家才好。” 小孩子这回没有吭声,眼看姜映梨还要说,他才磕磕巴巴道,“你们,你们撞了我!” 所以得负责把他治好。 姜映梨:“——!” “所以你这是碰瓷了?” 她反应过来,“敢情你昨晚是有意识的?你莫不是故意躺在路中间等我们的?” 小孩子抿了抿唇,别开了眼,眼神闪烁。 姜映梨:“……” 所以,她该不会是说准了吧! 此时,李雨溪突然快步跑了进来,她神色有些紧张道,“刚才我娘去外头摘菜,发现有一大批黑衣人去了村长家,个个看起来格外的凶狠。现在他们正跟着村长到处在村里找人,我娘看着害怕,不敢多看,便先跑回来了……” 姜映梨条件反射看向了小孩子,问道:“是找你的?” 闻言,小孩子蓦地紧张了起来,他用被子裹住自己,垂下了眼眸。 第二百五十九章 暴露我,你们会有危险 见他不应,姜映梨眯眼,看向李雨溪:“人还有多久到咱们这?” 李雨溪不知为何问,老实回答:“大概一刻钟。” 姜映梨闻言站起,突然,一只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她循着望去。 小孩子从被褥里探头,神色紧张,奶声奶气:“……别去。” 姜映梨挑眉,“应当是你家人寻来,你不愿回去?” “不是。”小孩抿唇,羽翼般的眼睫微颤,重复道:“他们不是。” “他们会杀我。”顿了顿,他抬起眸,认真道,“我若是被寻到,以他们秉性,定是会屠村。” 姜映梨:“?” 李雨溪从不曾遇到这种事,听小孩子说得信誓旦旦的,被吓得面无人色,她捂嘴:“怎会……你……” “护我出逃的人,都已经死了。”说到这,小孩稚嫩的脸庞浮起了悲伤,眼眶微红,他看着姜映梨,“你们救了我,我不想害你们。”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昨夜那场大雪中的,却不曾想会有人好心把他救回。 姜映梨:“……如今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 她看了眼紧张兮兮的小孩,一把扯落衣架上的昂贵衣裳,转身往外走。 李雨溪心中发慌,也顾不上这孩子,快步跟上她的脚步,“表嫂,这,这怎么办?” 姜映梨神色很镇定,“先跟沈隽意他们商量。你把大舅母她们都喊来屋里,就说要事。” “好。” 沈隽意在屋内跟李正树说话,就见姜映梨快步入内,两人话语皆是一顿,疑惑望来,沈隽意刚要说话,就听姜映梨言简意赅道:“那小孩有问题,外头有仇人来寻他。” 李正树一愣,“怎么回事?” 他是知道昨夜大儿子撞伤了个小孩带回,具体的他并没有追问过。 沈隽意看她神情凝重,瞬间端正神色,“仇人?还多久到?知道是何人吗?” “他们黑衣佩刀,与村长在村内搜查,我们还有最多半刻钟的时间。”姜映梨说道,“那小孩说,他若被暴露,我们都会有性命之危。” “那些人,会屠村。” 屠村二字吐出,外头进来的几人皆是一愣,最后还是李方氏打破了僵局,“啊呸,他,他们难道是天王老子吗?还屠村?我看他们敢!” 李嫂子闻言,抖了抖,颤抖着声音道,“我瞧见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的确,的确很可怕……” “那是你胆小。”李方氏鄙夷。 李正树回神,觑见姜映梨手里提着流光溢彩的衣裳,再想起方才他们几人在屋内讨论的情况,他冷面呵斥道,“住口。愚妇,真是鼠目寸光,他们怕是有来历的。” 说着,他看向沈隽意,担心道,“阿隽,这……” 沈隽意跟姜映梨对视一眼,“大舅母,你先把衣裳烧了,越快越好,烧完用灰覆盖住。” “姥爷,您去与村长套套话,顺便稍微拖延一二……” 沈隽意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吩咐下去,好在李家人此时也知道是生死存亡之际,就是原先还不以为然的李方氏都有了紧张感,大家分工合作。 至于姜映梨,她先回了房间。 小孩心中忐忑,见她提着个小背篓出现,他抿了抿唇,“你……” “别说话。想活着,接下来,就都听我的。”姜映梨止住他的话语,把小背篓丢到床边。 然后,小孩就见她变戏法一样从背篓里掏出好几样东西,姜映梨捧住他的脸,拿出消毒的碘伏纱布,就开始从他的脸上到脖子开始涂抹,连手都细致的没放过。 很快,他就从一个玉雪可爱的小洁白团子变成了黄黑乡村小馒头。 随后,姜映梨就拿出一瓶活络油,在手上抹了抹,就在他脸上,以及暴露的皮肤上搓了搓,很快他身上都浮起大片大片的红,虽然辣得有些疼,但小孩子都保持着安静,默默忍耐。 他也清楚姜映梨是在帮他。 最后,姜映梨取出一瓶可吸入式氦气,怼在他嘴边,“张嘴,吸。” 小孩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眼中闪过好奇,也没多问,乖乖地张大嘴。 直到听见一声奇怪的“噗”声,一股气体被喷了他脸上,他反射性吸了一大口。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被迫又吸了两口后,姜映梨就收回了氦气瓶,给他拍背顺气。 “别紧张,这不是伤害你的东西。”姜映梨低声道,“记住我接下来的话。你现在的名字叫做李哲铭,是李家大房的小儿子,今年八岁,在隔壁镇上学堂里读书,前日因为风疹块回家养着。” “而刚才那位姑娘是你的亲姐姐,至于你娘,等会你不必多言,她自会认下你。” “其他不认识的人,你不用多说话,也不用起身,这样不会暴露你的身量。毕竟你现在还在病中,精神不大好。听明白了吗?” 小孩子表情认真地把她的话都牢牢记住,他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嗯,我的声音……” 他的嗓音本来是轻轻脆脆的小孩子的奶声,如今却变成了沙哑的公鸭骚,一说话就跟鸭子嘎嘎嘎一样,甚是难听。 姜映梨听着很是满意,“很好,就这样。” 此时,外面已经能听到响动了,姜映梨让他躺下,盖好被褥,自己又用消毒棉片擦干净手。 之后,她取出一根艾灸条点燃,再屋里各处摇晃了一圈,最后熄灭,随着所有的东西丢回医药空间。 李雨溪就是这时跑进来的,她脸色有些发白,喃喃道,“表嫂,怎么样……他们,他们来了!” 姜映梨点头,拍了拍她的手道,“放轻松,你弟弟在床上,陪着他!我去看看。” 李雨溪红着眼眶颔首,快步走到了床边。 姜映梨整理了下衣服,就走了出去。 外面李正树正跟村长边说话,边领着一群玄衣佩刀男子们进来,他们个个身姿挺拔,目敛神光,周身隐隐藏着煞气,进来后就四处张望找寻,全程沉寂无声。 只有为首的那位英朗男子,抬手掩住口鼻,冷冷问道,“你们家烧了什么,味儿这般冲。” 第二百六十章 不是官差,是军人! 刚刚才烧过衣服的李大嫂脸色微白,李方氏方才嚷嚷得凶,此时见到这群人,霎时吓得两股战战,哪里还敢答话。 李芳菲也是如此,躲在她娘身后,头都不敢冒。 最后是姜映梨率先回答的,“我们家中有病人,大夫说烧艾叶可以驱邪,我们就跟着烧了些。” 李正树回神,也连忙道,“是啊是啊,这位官爷,我家最近倒霉得很,前阵子我家老婆子病倒,一直起不来身,前两日我家孙子也得了病,所以就熏了些干艾叶。” 刚才说到烧衣服,姜映梨就想起会有重味儿,好在因着家里有孩子,每年李母会让家里割些艾叶回来晒干,可以煮水给小孩子洗澡。 故而,李大嫂烧完衣服,就又烧了些艾叶,现在屋里到处都是艾叶的刺鼻味儿,倒是遮盖了不少。 这也是姜映梨敢取艾灸熏屋子里的原因。 闻言,官爷眯眼,“你们家人最近没见过什么陌生人吗?” 李正树额角都是细汗,急忙道,“官爷,我们最近为了看顾病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能见到什么陌生人呢!” 话虽如此,官爷显然不信,“给我搜!” 李正树等人也不管阻拦,一群人训练有素地闯入屋内,一顿搜寻,很快就有人凑到为首那位英朗官爷耳边说了两句。 官爷挑眉,抬步就往李雨溪的房间走去。 姜映梨就站在门口,见此,她略微让了让位置,再跟着进屋。 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坐在床边的李雨溪被吓得一个瑟缩,惊慌失措地望来。 官爷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漫步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捂在被褥里的小孩,“这就是你家孙子?” “是啊。”李正树擦着汗跟上,“他本来在镇上读书,前阵子得了病就回家来了……” 官爷闻言,抬手要去扯被褥,姜映梨率先喊了声,“等等……” 官爷冷眼觑来,姜映梨解释道,“小哲得的是风疹,见风就长,得稍微遮一遮,不然得爬满全身。官爷别多碰,免得传染。” 说着,她自己上前,小心地揭开一角,小孩子是侧着脸睡的,露出来的半边脸上全是红疹,脸色更是蜡黄蜡黄的,瞧着便知道是病了。 随着姜映梨的话,小孩子还应景的咳嗽了一声,他迷迷糊糊的喊着,“娘……娘……好痒……” 沙哑的嗓子如同沙砾,磨着众人的耳膜。 李嫂子回神,急忙跑上前,看了眼官爷,小心地搂住小孩,吓红了眼眶,泪水汪汪道,“别怕,别怕,小哲,等会娘再给你烧些艾叶水泡一泡,等你爹请来大夫,你很快就能好的……” 官爷没兴趣看母子情深,粗粗瞧了一眼,见跟画像上不符,便别开了眼去。 毕竟,那红疹是有些辣眼睛的。 潜逃的孩子养得精细,肤白富贵,自不是这种干瘦的小子能比拟的。 村长也觑了眼,他心疼道,“小哲真是遭罪啊……这冬日里孩子就是容易病。回头,我让我家儿媳妇送些药草来,前些日子我家孙子出疹子,用了效果不错。” 李正树忙道了谢。 官爷没兴趣多看,走出了屋里,转眸却觑见矗立在屋檐下,丰神如玉的沈隽意,略略挑眉,“老丈,这也是你家孙子?” 李正树点头哈腰道,“是的,我外孙,担心他姥姥,今早冒雪过来的。” “这就是阿隽吧?啧啧,都长这般大了,瞧着真真是俊俏得很呢!他在柳城上学是吧?”村长适时地问道。 李正树颔首应着。 旁边下属回道,“里屋的确有个老妪卧病,还有个妇人陪同照顾。” 官爷闻言,再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他挥了挥手,众人立刻训练有素地集结,离开前,他回头道了声,“如果村里有人家碰见过有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前来,务必记得告知我,定有重赏。” “是是是是。”李正树立刻附和。 随后,他们便快步离开,而村长苦着脸又跟了上去。 院子里只余下一堆凌乱的脚印,见到人离远了,不见踪影了。 李家绷着的众人才松了口气,李方氏更夸张,直接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吓死我了,太可怕了。这些人是官爷啊?那,那岂不是屋里那个是通缉犯?好家伙,你们大房就会给人添事……” 她还要说,便被李正树呵斥了一句,“住口。再瞎嚷嚷,仔细把人喊回来!届时,我们全家都得玩完了!” 李方氏捂住嘴,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不快活。 此时,李嫂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刚才吓住了眼泪,抹着泪道,“爹,这些是什么人啊?” 李正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刚才跟村长搭了两句话,村长让我别问,只说这些人是官爷,我就跟着喊了……” 其实刚才那些人气势惊人,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 沈隽意低声道,“他们穿的是官靴。” 闻言,众人的神色一凛。 既然沈隽意都如此说,那说明他们的确是官府的人。 这般说的话,那这屋子里的人……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李雨溪的屋子。 “大房真是给家里带了个大麻烦回来!”李方氏提议道,“听官爷那意思,这定然是个祸害,我们还是赶快把人送去官府吧?还能得一笔赏银呢!” 姜映梨却想起小孩那番警告,她皱着眉头,纠正道,“他们不是官差,是军队里的人。” “什么?” 姜映梨抬起头,慢慢道,“他们全程训练有素,肩背笔直,那不是官差能达到的标准,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这般整齐划一。上回有官差来过家里,沈隽意你还记得吗?他们可不是这做派。” 闻言,沈隽意想起宁老太太那回来的两个松散捕快,面色一肃,“确实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都蹙了起来。 那么,这个孩子的身份…… 第二百六十一章 商议 危机解除,姜映梨与沈隽意一同回房去见了小孩。 “这回,你总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了吧?”姜映梨问道。 “……江灵。”半晌,小孩闷闷糯糯地回答。“我叫江灵。” “姓江?”姜映梨并未听过这个姓氏的人家,她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摇头,以示不明。 姜映梨又问:“那些人来自军队,为什么找你?” 闻言,江灵脸色微微一变,他垂下眼眸,并没有作答。 “你应当知晓,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而今已然为你欺瞒对上这些庞然大物,我们总该知道犯险帮的是什么人吧?”姜映梨语气平静地道。 江灵咬了咬唇,抬起头,眼尾泛红,“……对不起。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都要杀我,我娘已经,已经没了……最后连护着我的阿哥也没了……他们都不见了。我又累又怕,所以倒在了路上……” 初始他还说的磕磕巴巴的,到了最后,眼泪扑簌簌直落,就像断线珍珠,滚入他的鬓角。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显然伤心欲绝。 姜映梨愣住,她没想着惹哭对方,何况对方还是个五六岁出头的孩子,说话都带着奶音。 一时间,她无措地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 他也不会哄小孩! 可能是憋了许久,如今终于安全了,又被问到伤心处,江灵转过小身板,双手捂脸,哽咽着哭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偶尔打几个哭嗝,只能看到小肩膀在被褥下一抖一抖的。 沈隽意和姜映梨对视一眼,两人相携出去了。 李家其他人都围了上去,询问情况。 沈隽意摇头:“……不过是个几岁孩童,问不出什么来。” 李方氏不高兴:“那咱们家不能留他。赶紧让他走吧!不然再碰见那些官爷回来找,岂不是咱们家又要惹祸上身了!” “村里肯定不少人都知道这事,若是贸然把他送走,被人瞧见……更是祸患!”姜映梨提醒道。 “送官也不行,留着更是麻烦,这不行那不行的。我看不如送去你们沈家得了!就是玉珠姐你们婆媳捡到的人,谁不知道你们沈家是倒霉鬼啊!休想把祸害放咱家!” 因为是一家人,李方氏现在不把罪过推到李福贵头上,反而是怪沈家了。 反正跟沈隽意也结不了亲,李方氏也懒得维持那面子情。 “住嘴!”李正树冷面呵斥。“再胡说八道试试!” 李方氏缩起脖子,不忿嘀咕,“我哪里说错了?早晚咱家要被他们沈家害死……总是捡些乱七八糟的人……” 好在沈隽意不在意,他看向李正树,“姥爷,你刚才听他们说话,可有提起过别的?” 李正树刚要摇头,突然一顿,他不确定道,“仿佛提到过燕城……燕城距咱们这有些距离,他们便是找人,也不该找这般远吧?” 燕城地处西北方,距杏花村,便是骑马都得一天半夜,故而杏花村的人愿意去更近的柳城。 “燕城?”姜映梨确认道,“您确定他们提到的是燕城吗?” 李正树颔首,“怎么了?” 姜映梨抿唇,“燕城如今全城戒备,似是有位贵人得了重病,故而现在只进不出居多。且燕城有位将军一直在抓大夫,从北一路抓到槐花镇了。这是镇上的胡大夫与我提起的,因此他也提前关店回家过年了。” “难怪前些日子,我们去了几个镇上都寻不到大夫,人心浮动的,原来竟是如此吗?”李嫂子恍然回神,突然,她眉头一蹙,“那,那福贵他还出去了……” 李方氏却是骤然一惊,她瞪圆了眼,“什么?我家阿瑞听说许多大夫跑去燕城了,还专门前往燕城请大夫,现在……” 想到可能遇到的惨状,李方氏蓦地一拍大腿,“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竟然不早说。我家阿瑞去了燕城,还能活着回来吗?阿瑞啊,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你不能有事啊……” 说着,她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嚎起来。 魔音穿脑,令众人额头青筋直跳。 “别哭了!”李正树高声叱责道,“现在还没得消息,你号哪门子的丧啊!芳儿,把你娘扶回去,别在这瞎闹腾!” 李芳菲咬唇应声,把她娘从地上搀扶回房。 李方氏是真的怕,她在李家折腾来折腾去,李家人宽厚不曾休弃她,盖因丈夫与她还有几分感情,会护着她,更是因生育了子女。 如果男人没了,以后她在李家就当真是如履薄冰,以后只能依附大房过日子。 想到那样的情况,李方氏眼前一黑,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 “娘,你先喝口水缓缓。”李芳菲给她倒杯水。 李方氏喝了口水,勉强稳住心神,她抓紧了李芳菲的手,颤声道,“芳儿,咱们不能没了你爹,否则咱们娘两定是要被赶出家门的。你爷奶是个狠心偏袒的,大房又自私自利,断不会管咱们娘几个的死活,一定要,一定要把你爹找回来!” “对对对,我回趟你姥姥家,让你几个舅舅去帮帮忙。你去催促你爷,务必让他想法子!” 李方氏是实干派,说干就干,立刻骨碌爬起,冒着风雪就离开了家。 李芳菲望着她娘的背影,咬紧了唇,顿了顿,她走了出去。 沈隽意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把江灵带去沈家。 对外宣称是李家侄子走姑家亲戚,主要是避开杏花村的耳目,毕竟都是从小看到大的熟悉人,今日是借着病重赶巧才能瞒过村长的眼,之后就难说了。 而且,真把人留下,李家如今自顾不暇,再加上李方氏吵吵闹闹的,真怕有一日会捅了大篓子。 更重要的是,沈家的住所偏僻,往日来往的人也少,并不惹眼。 再者则是,是李玉珠提议的。 虽然李玉珠往日里不说,但心里她也觉得自家儿子命里带衰,是她沾染了霉运,才给家里带来了今日的劫难,就如李方氏所言,是李福贵载着她们回来时才撞的人,说不定就是因她家之故。 所以为了娘家清静无事,也为了让她娘安心养病,把人领回沈家。 左右,已经救助过一位宁老太太,再多救一个苦命的孩子,也不差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姜映梨从不求他 李玉珠敲定,沈隽意没意见。 姜映梨想起江灵那可怜巴巴的脸,没有反驳。 李正树本来不愿意牵连沈家,但看着屋内昏迷不醒的老妻,最后再想想几个孙辈,只能咬牙答应。 眼看风雪停止,众人便开始准备回村。 姜映梨的任务是去跟江灵沟通。 至于沈隽意,他有腿伤,便只是坐着等候。 李芳菲出来就瞧见众人一阵忙碌,她本是想去求李正树,眼角余光瞧见坐在厅堂,风光霁月的沈隽意,脚步一转,就凑了过去。 “阿隽表哥……” 沈隽意一顿,心中叹气,面上表情冷淡道,“表妹,何事?” 看到沈隽意终于愿意理自己,李芳菲一直以来,深埋心中的委屈顿现,眼眶都蔓延开水汽,她几步走到他的身侧,想如少时一般去拉他的衣袖,“表哥,你终于不生我的气了吗?表哥,你……”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咋呼咋呼的声音,“喂喂喂,你干什么呢?” 姜青檀刚跟狗蛋去给牛喂完干草,想着姐夫孤零零坐在厅堂等,便问李嫂子要了杯热茶送来,结果一进门就瞧见妖妖娆娆的李芳菲。 霎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走上前,把人推开,“我姐夫是成了亲的人,当初就说了,你需与他保持十丈的距离,现在靠那么近干什么!有话不能站远点说啊!” 李芳菲被推得踉跄两步,险些摔倒,见又是姜青檀,她气得咬牙,“这是我家,我想怎么站就怎么站,你个外人,管得着吗你!” “……”姜青檀一噎,懒得搭理她,扭头看向沈隽意:“姐夫,狗蛋已经把牛车牵出去了。你喝口热茶暖暖身,咱们就能出发了。” 沈隽意呼了口气,脸上浮起真意,“好。” 他并不想给李芳菲造成浮翩遐想,只是他也如他娘所想那般,认为这件事与他的霉运有关。而今小舅更是下落不明,见李芳菲失落痛苦,身为亲眷,他便给了几分好脸色。 却不曾想,她竟又旧态萌发。 好在姜青檀来得及时,他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气。 李芳菲眼看着沈隽意要离去,她顾不得跟姜青檀生气,连忙喊道,“表哥,我爹去了燕城,如今生死未仆。你向来聪慧,定然是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你别走,留下来帮我救救我爹吧,我求求你了!” “若是我爹有个好歹……我,我家可怎么办?” 说到这,她似乎也感知到未来自己的命运,苦涩地红了眼眶。 沈隽意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李芳菲,“我已经与姥爷商量过这件事。姥爷会请求族里和村长他们帮忙,晚些应当会喊些青壮年的去燕城找寻小舅。” 顿了顿,他继续道,“小舅不通医理,只是为母请医,既有路引,身上也有钱财,自当不会被为难。你不用过多担心!” 李芳菲却是不懂他的宽慰,眼看沈隽意要无情离开,她咬紧唇齿,忍不住问道,“若是今日换成姜映梨的爹,你难道也能这般冷血,坐视不理吗?” 沈隽意:“……” 恐怕还真能,因为姜映梨会比他更无动于衷。 姜青檀没忍住,回头怼了句,“你到底想如何?我姐夫的腿都这样了,难道还能冒雪替你去燕城找人啊?你要是真担心你爹就去找啊,为难我姐夫作甚!” 他打量了眼李芳菲,嘀咕道,“还有我姐,才不会哭哭啼啼求人,她都是自己想办法。” “确实。”沈隽意想了想,颔首附和。 这还真是姜映梨的做派。 至少,他几乎从没见姜映梨求过人,更不曾求过他。 一时间,他还有些失落。 他没有再跟李芳菲纠缠,而是拍了拍姜青檀的胳膊,示意他走。 姜青檀朝着李芳菲冷哼了声,搀扶着沈隽意小心地离开。 唇齿间都是血腥气蔓延,李芳菲的脸苍白如雪,心口是一阵阵作疼。 沈隽意的话,就仿佛是一道利刃刺入她的心间。 果然,表哥对她已经毫无感情了吗?心心念念的,竟都是姜映梨那个肥婆! 她就不明白,到底那个死肥猪有什么好的? 李芳菲怔怔然地坐下,明明跟前摆着个火盆,她却莫名发冷。 外头是送别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就见姜映梨抱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出来,而李玉珠似乎是怕她会累着,还把裹着的孩子接了过去。 而对她冷冷淡淡的沈隽意,竟然不顾自己还受着伤,面带微笑的伸手拉了一把她上车。 姜映梨坐在沈隽意身边,然后沈隽意还把披着的毯子往她腿上搭了搭,一副很是爱怜疼惜她的模样。 李芳菲眼眸刺痛,一时间只觉耳边都是轰隆隆作响的,她咬着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道泪水顺着眼角滚落,脸上一阵阵麻痒,直到听到李雨溪担心的声音,“芳菲,你别担心,莫要哭了,小叔叔一定会没事的。爷爷已经去找村长他们商量了……” 李芳菲才反应过来,她抬手摸了摸,指尖一片湿润。 原来是她哭了! 面对着李雨溪的宽慰,她冷冷地应了声,并没有理会,而是站了起来。 李雨溪看她这副神魂游荡的模样,不解又担忧,“芳菲,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芳菲回头瞪她,眼底皆是恨意,冷冷道,“与你无关!你这个肥婆的狗腿子!” 刚才看着那一幕幕刺眼的情景,她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既然沈隽意无情无义,那就别怪她了。 此刻,李芳菲的心里既冰冷,又充满了仇恨,一直以来的一腔爱慕被硬生生浇灭。既然沈隽意见死不救……那她就真的自己想办法了! 李芳菲咬紧牙关,快步出门。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挺爱助人为乐。 回程比来时快,到家时,天边已是暮色。 宁老太太看回来这般快,挑眉道,“没事了?” “虚惊一场。”姜映梨率先跳下车,伸手接过李玉珠怀里的江灵。 宁老太太见这般大的包裹,惊讶,“这是……”待得姜映梨把人放在地上,抖开被单,露出里面的江灵时,宁老太太的表情瞬间变得奇怪,“……这小孩脸色怎生这般差劲!生病了?” 李玉珠下车回道:“遇到了些事,晚些我与宁姐你一一说道。” 沈隽意等人也一一下车,姜映梨看向狗蛋,“狗蛋,今晚在家里吃饭!” 狗蛋挠头拒绝道,“不用了,阿梨姐。我还得回去跟我娘报平安呢!” “也是。那你跟你娘说一声,今日别做饭,晚些做好了,我让阿檀给你们送来。”姜映梨想起肖氏目盲,明白他是担心母亲。 毕竟狗蛋连夜帮忙,这份心意,也不能视而不见。 狗蛋这回不好拒绝,便先跟姜青檀去送车回村长家。 李玉珠则是洗了把手,就去灶房准备晚饭了。 姜映梨把江灵拉进屋,江灵很是乖巧,看着比李家小的院子也没吭声,只看了眼挑剔的宁老太太,就低下了头,闷不吭声地抓住了姜映梨的衣角。 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脑袋,指了指火盆旁的凳子,“先坐着等我会儿,我去打水给你擦洗干净。” 江灵抿着唇,没有松开手,而是紧紧贴着她。 那意思就是他要跟姜映梨一道去。 姜映梨:“……这里没有危险的,这是我家姨婆,你也跟我一样唤她就成。外头冷,你穿得单薄,莫要出去,免得吹风寒。听话!” 她知道,江灵不是胆小之辈,应当是有些怕生。 江灵顿了顿,这才松开手,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 宁老太太对不感兴趣的人,也没兴致投入过多的精神,她抓了把毛栗子撒到火盆里,熟练地用棍子捅了捅炭火,就老神在在地等着吃。 这栗子还是前几日廖婶子感激送来的,姜映梨怕她腹胀,不让多吃,每日里都给她定了数。 毛栗子在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照在宁老太太的脸上,勾勒出她的五官。 宁老太太:“……你偷偷摸摸看什么?” 江灵本来是用眼角余光偷看,闻言,他吓了一跳,忙坐正了身体,小手放在双膝上,目不斜视。 宁老太太:“……” 她用棍子扒拉出两颗烤开壳儿,散发着香味的栗子,丢到江灵跟前,“要看便光明正大的看,我又不吃人。喏,吃吧!” 江灵看着滚到脚边的栗子,迟疑了下,俯身捡了起来,结果因为太烫,柔嫩的手指被烫得通红,他不敢丢,就双手捧着来回晃荡,仿似一只火中取栗的小猴儿。 宁老太太看着无语:“……你是猴子吗?用旁边的帕子裹着啊!” 江灵这才注意到旁边放着两块帕子,干净且简陋,帕子上的丝线似乎被什么烫过,都卷边儿了。 “哦。”江灵反应过来,连忙把手里的栗子丢到帕子上,然后把帕子抱在怀里,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拨了壳儿吃。”宁老太太说完,自己也扒拉出两颗,用帕子仔细地把上面的灰擦干净,剥掉壳儿就开始吃。 江灵看着宁老太太示范的模样,低头又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 恰好这时,姜映梨端着一盆温水回来,见得两人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见到江灵怀里的栗子,笑道:“姨婆挺喜欢你的。” 往常宁老太太可护食了,哪里会那么大方地把吃食分出来。 宁老太太冷哼一声,“谁稀罕他,就是看他都瘦黄成人干了。” 姜映梨没有理会口是心非的宁老太太,指了指水盆,对江灵道:“去把手脸都洗洗,用手巾多擦擦,就能洗掉了。” 江灵默默点头,把栗子小心放在凳子上,就挽起衣袖,小脸板得严严实实的,捂着手帕就往脸上搓。 结果,脸没洗几分干净,衣服湿得差不多了。 姜映梨:“……” 宁老太太:“……小猫儿洗脸呢!” 江灵望着湿漉漉的袖子,有些傻眼,忐忑地看向姜映梨。 他从前虽算不得奴仆成群,但他年岁小,是有专人伺候他梳洗的。 姜映梨鼓励:“……继续洗,晚些坐火盆前慢慢烘干。” 她也不擅长照顾孩子,只剩下鼓励他自立了。 江灵见她没生气,便又埋着头,小手在脸上胡搓乱抹,姜映梨都看着替他脸疼。 总算是把手脸洗干净了,至于沾染到发迹线和脖子上的碘伏,是姜映梨给他擦洗干净的,又把水迹全擦干,就又变回一只可可爱爱的玉雪团子了。 姜映梨满意道,“可以了。” 江灵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姐姐。” 他的声音已经褪去沙哑,重新变回来了。 “姨婆,这是我们……”姜映梨扭头看向宁老太太,却发现她脸色不大好看,她疑惑,“怎么了?” 宁老太太神色有些古怪,很快又恢复,她打量着紧张的江灵,慢慢磕着栗子,“你说这小白包子是谁?” “这是我们路上撞了的小孩,受了伤就带回来了。以后你就当他是大舅家的就成!”说着,她看向江灵,嘱咐道,“记住,你现在的名字叫做李哲铭。” 江灵望了眼宁老太太,重重点了点头。 宁老太太看出其中猫腻,嗤笑,“你倒是挺爱助人为乐的,也不怕麻烦缠身。” 不过,宁老太太也没多言,如若不然不是沈家是这个德行,她也不能留下来。 姜映梨没管她的冷嘲热讽,她拍了拍江灵的小脑袋,让他先坐着烤火,自己则是去帮李玉珠做晚饭。 之后,宁老太太没再跟江灵说话,倒是江灵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晚饭吃得很简单,就是疙瘩熏肉面汤,配了份酸菜炒蛋和清炒塔塔菜。 姜青檀送了两份过去给狗蛋家,一家人吃完饭,便简单洗漱着准备睡觉。 至于江灵,出乎意料的是,他选择跟姜青檀住一屋。 见此, 宁老太太冷笑一声,没有多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告状 李芳菲循着踪迹,发现村口拴着数匹神骏的宝马,她便躲在树后静静等候,终于在半个时辰后,重新见到那位在她家翻箱倒柜的官爷。 大氅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谢若微的脸冰硬而锐利,搜了一日,竟是一无所获,他心中已是隐隐不耐。 其他下属也感觉到他的心情,纷纷不敢触霉头,毕竟谁在这冰天雪地里找人,都会心情烦闷。 有眼力见的下属动作麻利地去解开绳索,把他的骏马牵过来,谢若微利落地翻身上马,刚要抖缰绳,突然就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谁?” 李芳菲被吓得从树后摔了出来,倒在了谢若微的马前。 她脸色惨白,望着高高在上,冷漠如神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余下瑟瑟发抖。 “大,大人……” 下属看着她这副模样,笑着看向谢若微,“大人,这仿佛是咱们前头见到的姑娘,莫非是见大人您英姿飒爽,丰神俊朗,过来自荐枕席的!” 自家大人出身尊贵,往日这样倾心求娶的女子不见少数。 所以,他们也不出奇。 “谢大人又有艳福了!” “虽然不如前头的绿枝姑娘,但这农女瞧着还有几分姿色!要不大人收用了试试?” …… 李芳菲被打趣得涨红了脸。 谢若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本官不需要,无事就滚开。” 若是往日,他倒是不介意来一波露水情缘,但现在实是没心思想这些旖旎情事。 李芳菲被他瞪得心口猛跳,害怕得缩了缩脖子,见到他要走,脑海里又回想起沈隽意对姜映梨的含情脉脉,心底又涌起无数的勇气。 “等等……大人,我不是来……我,我是给您送消息的。” 谢若微扯住缰绳的手一顿,回眸望来,“你见过那小孩?” 李芳菲一噎。 当然是见过的。 只是,她也怕牵连自家,自是不好这时说出来。 她眸子一转,低声道,“未曾……但是,小女听说您来自燕城,据传燕城有位贵人受了重伤,到处在找大夫。恰好,小女的表嫂手里有可值千金的救命药。” “哦?”谢若微挑眉,“这就是你的消息?” “我奶奶重病卧床许多日,一直不见好,本来以为今日都要准备丧事了。不曾想,我表嫂带来了一瓶救命药,我奶奶一吃便好了,今日都能进食了。”李芳菲的话越说越顺,“所以,我想大人定是需要的。” 谢若微身旁的下属像是想到了什么,凑首到他跟前,小声嘀咕了两句话。 谢若微微微眯起眼,“倒是难为你来送消息了,本官知道了。小四,给她一锭银子。” 小四应了声,掏出五两银子就要丢过去,李芳菲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我就是想给大人分忧,不,不是想要赏赐的。” 她虽然很想要这份钱,心里却很清楚,若是拿了钱,对方得知自己最后骗了她,少不得要怪罪。 倒不如就这样。 谢若微见此,打量了她两眼,“随便你。” “大人,”李芳菲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要求,“小女的爹前去燕城找寻大夫,救助我奶奶。但一直不曾归来,不知可否大人能大发恩情,开了城门,让我爹归家来?” 谢若微想起城中情况,淡淡道:“既是平头百姓,带了路引的,自是不会有人为难。这几日城门开了,自是能回去。” “谢谢大家。”李芳菲心中一喜,告知了沈家地址后,也不敢多待,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雪都顾不得拍,就匆匆跑回家中了。 等到关上了门,她的心口还在怦怦然直跳,她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捂住胸口喘息。 哪怕还在害怕,她的眼睛却很亮堂。 姜映梨把那小孩子带回去,等到这位谢官爷前去抓姜映梨去看诊,就会发现那个小孩子的吧? 届时,他们谁都逃不掉了!如此也不会牵扯到她家了! 而姜映梨那瓶救命药,也不剩什么了,她又不会医术,若是不能对症救下那位贵人,那么姜映梨也会跟其他大夫一样,被下了大狱。 这就是沈隽意和姜映梨跟她作对后果啊! 李芳菲虽然很不舍沈隽意有事,可想到他对自己的无情无义,她心就如被刀刮了般的疼。 她咬紧了唇瓣:“……表哥,你别怨我……都是你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的……” 若是沈隽意当初愿意娶她为妾,也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 李芳菲努力说服自己。 …… 谢若微看了眼远去的李芳菲,抖了抖缰绳,就疾驰而出。 其他人紧随其后。 小四跟上他的步伐,凑过去道,“大人,我们要去那劳什子天水村去抓大夫吗?” 谢若微淡淡道,“那女人说话时,眼神闪烁,口中含恨,显然是有私怨。但想来,她也没有足够的胆量骗我。眼下那位既是需要大夫,到处抓瞎,咱们便卖个人情给他就是。” “你带个人去天水村,把人抓了送去燕城。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全了咱们的一番心意。” “是。”小四颔首,立刻招呼了两个同事,三人跟谢若微分道而行。 全程谢若微都不曾入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姜映梨发现宁老太太似乎跟江灵两人不大对付,具体表现为宁老太太不大愿意跟江灵说话,表情永远都很冷淡。 而江灵颇为拘谨,每每对上宁老太太,就很忐忑不安,仿佛很是惧怕。 姜映梨知道他并非胆小之辈,私下便忍不住偷偷问了句,“你为什么看起来害怕宁姨婆?” 江灵抿唇,视线游移,小声道,“她看起来凶,跟我……祖母一般。” 严肃得让他不敢直视。 姜映梨捏着下巴想了想:“……是有丢丢。但你不用怕的,她除了嘴巴有点毒辣,其实挺好相处的。” 江灵有些怀疑,还是点头应着:“……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贫道不死道友 临近年前,最重要的便是大扫除,如此除陈布新,才好辞旧迎新。 安慰完江灵,姜映梨便跟着李玉珠去打扫屋子,家里除了腿伤的沈隽意,便是宁老太太也跟着活动了起来。 虽然,她的任务就是拿着个长扫帚,扫一扫屋顶上的蜘蛛网。 至于江灵,他则是努力地来回替姜映梨等人洗抹布,虽然他这小胳膊小腿也派不上用场,反倒有些添乱,好在重在参与。 正热火朝天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屋内几人都愣了愣。 姜青檀把手里的抹布一丢,好奇地往外跑去,“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但他才跑出去片刻,很快,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奔了回来。 “不好了,姐,他们,他们追来咱们这了……” 姜映梨疑惑:“谁?” 姜青檀急得跳脚,压低声音比划道,“就是那些找人的军官啊……” 说着,他还指了指一脸懵逼的江灵。 李玉珠反应过来,脸色刹那间煞白,“他们,他们怎么会……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虽然当时她躲在屋内没出去直面那些军人,可当时他们冲进屋翻看时的气势凌人模样,还是吓到了她。 江灵咬紧了唇,愧疚地低下头。 姜映梨表情沉静,“来了多少人?” “三个。” 姜映梨眸子一转,推了推江灵,“你回屋!” “可是……”江灵有些担心,没有动弹。 “进去。”姜映梨淡淡催促道。 江灵咬牙,刚要说话,就被宁老太太揪住后领,提了起来,“这些事不用你个小孩子来管,与我进去。” 说完,宁老太太提着他就快步回了房间。 而此时,外头的小四几人跳下马,打量了一番翻新的院子,撇了撇唇,边往里走,边高声道,“有人在否?” 姜映梨整理了下衣裳,朝着李玉珠和姜青檀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到门口,刚好撞上当先的小四。 她站定,一副愕然模样,“官,官爷,你们怎么来我们村了?也是来找人的吗?” 小四打量了她一眼,脑海里对上李芳菲的描述,“你是姜映梨?” 姜映梨一怔,不动声色道,“官爷寻我何事?” “那便是了。”小四确认后,朝着身后两位同僚招手,“带走吧!” 两位人高马大的男子上前,一左一右,拧住姜映梨的胳膊。 李玉珠和姜青檀见到这场面,都吓了一跳。 姜青檀急忙上前阻拦,“官爷,你们做什么抓我姐?我姐做错了什么?” 李玉珠又惧又怕,她颤抖着身体,鼓起勇气,忐忑开口,“是啊。官爷,我儿媳向来安分守己,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若是她有哪里冒犯官爷的,我,我给她磕头道歉!” 姜映梨见他们既不入内搜查,一来就抓自己,再联想到他们的来处,脑中电光雷鸣间,闪过一个念头。 “你们是为燕城那位贵人来抓我的?”注意到小四的神色微讶,她继续道,“那你们可能抓错人了。我并非大夫!” 小四:“你倒是聪明。没错,有人说你手里有一瓶救命药,能助人起死回生,这可不,我们只能请姜姑娘你走一趟了。” 至于姜映梨是不是大夫,并不是最要紧的。 最重要的是,姜映梨手里的药能不能起到作用。 如果不能,她就会被扣下所有的罪名,落个大狱,总归是牵扯不到谢若微头上来。 而若是能,自是皆大欢喜。 所以,这才是抓她的目的,而不是索要那劳什子救命药。 姜映梨福至心灵,瞬间从他简短话语里,想明白了所有的关窍,她暗骂了声,扭头问道,“不知是谁瞎说这些流言?我这的确有一瓶旁人送的灵药,却只是能治心疾,可算不上什么救命神药。” 小四没想着替李芳菲隐瞒,淡淡道,“就今日见过的一位姑娘。” 他不知李芳菲的名讳,只略提了句。 姜青檀脱口而出,“是李芳菲,肯定是她!她这个人怎生这般坏,姐夫拒绝她,她就来害我姐!她莫非是有病!” 李玉珠愕然,她有些不大敢相信,“不可能吧……芳菲她怎会做出这种……” 小四懒得听她们扯这些家庭琐事,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时间紧急,我们得速回燕城!” 姜映梨眼看要被提溜走,她急忙道,“等等。官爷,你总得容我换身衣裳吧?还有,那救命药,还在我房中放着,我总得回去拿来。” 她身上还穿着破烂的葛布衣裳,那是为了打扫卫生,特意换上的。 小四看了眼,倒没多为难,示意同僚放开她,“速度快些,夜路可不好走。” 姜映梨颔首,转身回了房间,她刚换好一身厚实的棉服,抬手勾起墙角放着的小背篓,身后就传来动静。 是江灵和宁老太太。 江灵抿着小嘴,软软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姜映梨挑眉,“你不是说暴露你,他们会屠村吗?” 江灵咬住唇,低下了头。 姜映梨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的头发细软,发丝柔顺光滑,摸起来很是舒服。 “乖乖待着就行。他们只是请我去看诊,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姜映梨抬头对上宁老太太的眸子,对方表情也略微严肃,“在外,需记住四个字——谨言慎行。” 姜映梨颔首。 顿了顿,宁老太太又补充了句,“最好把那位医术高明的胡大夫带上。” 姜映梨忍不住吐槽:“……胡大夫听到会生气的。” 胡掌柜为了避开这波祸事,可是特地早早闭门关店了。 宁老太太一副死贫道不死道友的表情,“术业有专攻。” 说不定以胡掌柜的能为,能够治好那个人,如此一来,不但毫发无伤,还能扬名立万,得了奖赏呢! 这隐晦的关心,以及祸水东引……姜映梨摇摇头笑道,“我明白。” 她刚要走,衣袖又被江灵抓住。 江灵皱起小脸,神色纠结地小声嘀咕,“谢若微不是好人,但凌将军……勉强算是个好人吧!” 姜映梨扬起眉,爱不释手地捏了捏他嫩滑的小脸,“好。” 第二百六十六章 姜姑娘太坏了! 姜映梨背着小背篓出来,对上小四几人,表情淡定,“走吧!” 姜青檀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姜映梨的胳膊,“姐姐,我跟你一起。” “阿檀,别闹!”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胳膊,“家里还需要你帮着照顾,你跟着添什么乱。好好帮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番!” 姜青檀心中也忐忑,但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军官,李芳菲又是个没安好心的,想到姜映梨可能会遭遇不测,他就忍不住呼吸一窒。 他坚持:“打扫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姐姐你只有一个,我要陪着你。” 李玉珠回神,担忧地颔首,“是啊,阿梨,不然让阿檀跟着,我们也放心……” 不等姜映梨说话,小四拍了拍手,不耐烦道:“我们只有三匹马,带不动那么多人。放心,只要她能医治好人,最后只有好处。走!” 姜青檀还要说话,被姜映梨止住,“阿檀,乖,听话!” 说完,她就快步跟了上去。 姜青檀咬紧了牙关,刚要追上,就被其中一个军人反手拧住胳膊,丢回屋内地上。 “小弟弟,别给我们添乱!识时务些!” “阿檀,你、你怎样了,没事吧?”李玉珠吓得连忙扶起他。 姜青檀胳膊火烧火燎的疼,他顾不得回答,翻身爬起,就追了出去。 但姜映梨早以被提溜上马,几人一夹马腹,骏马如箭矢,飞驰而出。 很快,只余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姜青檀追了几步,被雪下的石头绊倒在地,他气得怒捶地面,咬牙恨道,“可恶!可恶!” 此时此刻,无力感弥漫上心头。 他脑海里还能忆起今日谢若微等人的冷酷暴戾,在想起那些大夫们都被下了大狱,他急得团团转。 姐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跳起来,跑回屋内去找沈隽意。 “姐夫……” 天水村被抛在身后,风雪迎面呼啸而来,耳边都是凛冽的寒风。 姜映梨还是头回骑马,她被提溜在其中一人的身后坐着,所有的霜风雪雨都被前面一人挡住,这境况倒是出乎她意料。 她很满意,除却耳朵有些冷,至少不用面对风刀霜剑割面的苦。 她抬手拨弄了着头发遮住耳朵,再稍微侧了侧脸,就感觉好了许多。 十七:“……喂,别乱动,扶稳当点。不然摔下去,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他其实不大愿意带这么个肥姑娘同骑,但架不住路上三人打赌,就他一个人赌输了。再加上,这里面他排行最小,便要多吃些亏! 就是可怜他的宝骑,得受这波罪! 姜映梨:“……哦。” 姜映梨不在意他的嫌弃,很是惜命地揪住了十七腰间的腰带。 十七被揪得腰间一紧,险些因此而往后倒去,他勉强控制住身形,咬牙道:“你干什么?” “扶稳啊!”姜映梨认真回道,“不是你让这么做的吗?” 十七:“……” 他闭了闭眼,额间青筋滚动,忍住气,捏紧缰绳,伏低了身子,把注意力都放在前方。 小四在旁边瞧见,不禁暗暗发笑,却又很快忍住。 咳咳,如果是个美丽纤瘦的姑娘,其实他们都是愿意带一带的! 奈何姜映梨……只能便宜给十七了! “你弟弟倒是一片赤诚。”小四想起方才姜青檀那副要拼命的模样,嗤笑赞了句。 姜映梨突然像是到了什么,蓦地扭头道,“对了,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个医术超绝的大夫!” “哦?”小四挑眉。 然后,几人对视一眼,随后竟是采纳姜映梨的意见,一扭头循着她给的地址,一路找到了胡掌柜的家中。 这般风雪天,胡掌柜正在家中含饴弄儿,喝着他娘子煲枸杞红枣人参鸡汤,闻着厨房传来的食物香味,听着外头的呼啸风声,很是惬意自在。 果然早早地关店过年,是个很正确的选择! 他拨弄了身侧火盆里的炭火,又指点着小儿子背药书,正快活之际,就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这么冷的天,谁啊!”他愣了愣,示意儿子继续背书,自己则是伸了个懒腰去开门。 “是谁……” 门才打开一半,就瞧见门外挺拔精壮的玄衣军卫,胡掌柜一眼看出他们的不同,面色一变,眼疾手快立刻要关门。 小四抬脚挤在门缝里,打量着胡掌柜,抬起下巴问道,“你就是胡大夫?” 胡掌柜叫苦不迭,急急摆手,三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不可能。你们找错人了,我只是个无能又可怜的小商贩……” 此时,姜映梨的头从小四身后探出来,朝着胡掌柜露出了个温善的笑容,“嗨,胡掌柜你好啊!” 胡掌柜:“……” “——!!” “——姜姑娘!你怎么……” 你怎么能那么坏!怎能害他! 姜映梨笑眯眯道,“胡掌柜你悬壶济世,医术高绝,又最是医者仁心,这可不,现在正是需要您这神医的时候到了!咱们去燕城,若是治好了贵人,定能让您扬名立万!” 胡掌柜:“……” 别胡说好不好! 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夫。 而且,分明先前是姜姑娘你自己拒绝的,他也完全不想去展现他的医者仁心,他只想在家好好过年团圆! 他对下大狱完完全全没有想法! 他也完全不想扬、名、立、万! 可对上凶神恶煞的小四几人,胡掌柜只能勉强挤出一抹不甘不愿的笑,“这,这容我准备准备……” 他该去跟娘子说一说遗言! 小四淡淡道:“给你半刻钟。” “是是是。” 胡掌柜抹着冷汗,瞪了眼无辜的姜映梨,急急忙忙地回身叮嘱家眷,又翻出药箱。 等他一出来,就被丢上马背,然后一路颠七扭八,被带去了燕城。 最后,经过一天一夜,风雪兼程,不曾停歇,等到燕城时,两人都已经冻成冰人,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主要是擅长表情管理 两人被一路带入了一座豪华巍峨的府邸,两人下了马后,比起僵硬的脸,腿更是麻木。 小四把缰绳丢给十七,便带着姜映梨两人入了府邸门。 胡掌柜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偷偷凑到姜映梨跟前,“……姜姑娘,你腿不麻啊?” 姜映梨小步挪动,一脸平静:“……麻。” 胡掌柜惊奇:“我看你走路还是挺正常的,还以为……” 姜映梨淡淡道:“主要是我擅长表情管理。” “——?” 姜映梨见他没理解,解释了句:“会装。” 胡掌柜:“……” 倒也不必如此。 小四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根本没有脚步声,他眉头一蹙,回头望去,只看到远远落在身后的两个小点。 “……” 他反身又走回去,见两人磨磨蹭蹭犹如两只蝼蚁搬家,不禁无语:“便是你们再想逃,都到此地了,也是哪里都逃不了,倒不如乖乖听话,好好去给人医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胡掌柜看着大步流星,毫无影响的小四,诚恳道,“大人,您还好吗?” “什么?”小四一脸莫名其妙。 姜映梨替他解释,“他是问你腿一路疾驰,腿可僵麻疼痛?” “还好。”小四反射性回话,旋即反应过来,眼神同情地上下打量着两人,略略抬了抬下巴道,“多多习惯即可。” 姜映梨听懂他的潜台词,扭头对胡掌柜道,“第一次都这样,活动活动散开了就行。” 胡掌柜颔首。 小四领着两人至一处花厅,花厅正中挂着客松猛虎酣睡图,装饰崭新而典雅,他示意两人先稍作休息,自己则是跟着下仆先行离开了。 姜映梨和胡掌柜如蒙大赦,两人坐下后,各自拿出看家本事缓解僵直的腿部肌肉。 姜映梨伸长腿拉伸了片刻,才感觉身体略微舒展了些许。 胡掌柜按摩了会儿穴位,缓过口气,看向姜映梨:“姜姑娘,你先前不是说绝对不会唐蹚这趟浑水的吗?怎么如今有改变主意了呢!” 按理说,姜映梨一直以来都是以他的名义在外行医问诊,便是人家找,也不该找上她来才对。 怎么会是姜映梨带着人来寻他的? 姜映梨斜睨他一眼,语气沉重:“一言难尽。” 其实谁愿意大过年的去搞这些七七八八的,若非李芳菲脑子有坑,她倒也不至于被抓来此地。 不过,姜映梨也没跟胡掌柜多言,转而道,“这次,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胡掌柜虽然很高兴听到这话,但还是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还是该如何论就如何论,只是,希望下回依旧能有机会跟在姜姑娘你的身边……多见识见识。” 前阵子看姜映梨做手术,虽然鲜血淋漓,甚是吓人,他也略有感悟。 而且,他还有些别的想法。 胡掌柜偷偷摸摸地觑了眼姜映梨,没敢在此时说出口。 “嘘,有人来了。”姜映梨坐直身体,“就如往常一般即可。” 胡掌柜脸色严肃的颔首。 很快就听到数道脚步声响起,随后就看到当先一道伟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这就是谢若微让你送来的大夫?” 胡掌柜连忙站直了身子,姜映梨也慢条斯理地紧随其后站起,抬眸望向来人。 对方是个魁梧的中年人,蓄着薄薄的胡须,面容端正而冷肃,眸光清正而冰冷,一看便知是严于律己的刻板忠贞之人。 小四跟在他身侧,闻言,拱手道,“是的,凌将军。这位是旁人推举的,据说她手里有救命神药,连行将就木的老妪吃了后都能好转。至于她旁边的那位,是她推荐的大夫,听说她手里的药就是来自这位大夫所制。” “我家大人听说后,立刻就让我送了来。想着兴许他们对殿下的病症会有所助益。” 姜映梨暗暗挑眉,想起之前江灵给她的忠告。 原来这位就是凌将军。 瞧着似乎的确不像是坏人。 但燕城如今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听着受伤的贵人竟还是位皇亲…… 凌将军蹙眉,“这周边各处的大夫都已经给殿下看过,无论是自诩神医之流,还是招摇撞骗之徒,皆数都落了大狱。大过年的,这大牢都快要装不下了。” 随口抱怨了一句,凌将军转口道:“不过,既是谢大人送来,想来自是有其能力出挑之处。随我来吧!” 胡掌柜抖擞了精神,拱手应了声。 “是。” 小四把人送到,他也没多留,而是以公务繁忙,立刻就要离去。 凌将军见此微微惊讶道,“还没寻到人?” “还未曾。” “他……不过是个……按理说以谢若微的能为……罢了,你且去……莫要叫人在外头先出事了。”凌将军叮嘱道。 “明白。”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姜映梨听得模模糊糊的,听不大真切,但也明白,恐怕说的就是江灵。 她略略垂眸,暗自思索。 凌将军领着他们往前院而去,一路九曲回廊,期间处处可见看守的军卫,个个昂首挺胸,目光烁烁,戒备甚是森严。 等到来到一处奢华的院落,期间处处可见带刀的侍卫,还有貌美如花的丫鬟穿梭。 凌将军停在门口,朝着门卫道:“通传一声殿下,谢若微送了大夫过来。” 门卫很快送了消息进去,不一会儿就见里面一位梳着追云鬓,身着绫罗裙的美丽姑娘走了出来。 她朝着凌将军盈盈行礼,起身回道,“将军,这段时间来,来来回回的大夫有多少,殿下人不曾治好,倒是吃了不少罪。眼下好不容易睡下,还请将军见谅,我等也不好打扰殿下,怕是得延缓些时间看诊。” “没事,应当的。”凌将军颔首,“那这胡大夫就先留在此处等候吧!” 丫鬟颔首,只是在姜映梨要跟着进去时,被她给拦住了。 “这位姑娘,我家殿下不喜多见外客,还是在外头等候为好。” 胡掌柜急道:“这是我的助手药童,还请姑娘通融一二。” 丫鬟淡淡笑道,“不知大夫您想要什么方面的药童,是擅针灸还是药理方面的,我们此处皆有,无需旁人,我们会给与大夫你最好的帮衬。” “崔姑娘自身便是杏林高手,胡大夫不必担心,她会帮你的。”凌将军解释道。 胡掌柜:“……” 那他更怕了! 他求助地看向姜映梨,就听凌将军继续道,“姑娘手里不是有一瓶救命丹要吗?那便拿出来,由崔姑娘交由殿下服用!” 姜映梨:“……只是治心疾的药,不算什么救命药。最好还是按照大夫诊断结果,对症下药,以免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闻言,崔姑娘挑眉看向姜映梨,摊开手索要道:“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鉴定。” 姜映梨顿了顿,还是把余下的那瓶硝酸甘油送到她手上,表情真诚道,“多多谨慎为好。” 第二百六十八章 好说歹说,这位崔姑娘就是没有准许胡掌柜带着姜映梨入内等候。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避免殿下再受惊,见的人越少越好。 而她对胡掌柜并没有存在太多期待。 毕竟前头庸医太多了,许多连她都不如。 但既是谢若微送来的人,于情于理,都该给两分薄面。 不然先前她就不会出来,而是把人轰走了。 胡掌柜求救地看了眼姜映梨,姜映梨倒是全程很是淡然。 她宽慰道,“没事,您先给那位殿下诊脉。若是届时您需要帮衬,我就在外头等着您的。我相信您一个人也可以的!” 自从她入职以来,胡掌柜在疑难杂症方面,太过依赖她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她不可能永远都留在槐花镇,永远供职于其药铺里! 胡掌柜闻言,勉强安心。 是的。 实在不行,还有姜映梨兜底。他先看过状况后,实在处理不了,再来跟姜映梨求助也是一样。 打定这样的主意,胡掌柜跟着进了重重把守的院内。 凌将军并不意外崔姑娘的行为,谢若微难得示好一番,那位殿下应当也是很受用,只是…… 他想起那位难掩惊惧的胡掌柜,又觑了眼身侧宠辱不惊的姜映梨,略略感慨。 那位大夫的确看着不像是什么神医,反倒是这位小姑娘,瞧着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可惜…… 他刚要让下人将姜映梨带下去,突然就听到一阵激烈又轻快的脚步声。 “过来,快过来这里抓我!抓到了,我就还给你!” 小少年清脆的嗓音在院子里飘荡,他边举着手里的铃铛,边从转角处跑了出来。 因着他是处于边回头的状态,一扭头就撞上了站在前头的凌将军。 可能是因为凌将军太过高大健硕,小少年被撞得一个轱辘,翻倒在地,手里拎着的大铃铛也掉落在地,被雪掩住了叮当声响。 “哎呦喂,谁敢在这拦着小爷……” 小少年丢了大脸,抬头就要破口大骂,就觑见他爹那张冷漠严肃的脸。 “子政。”凌将军唤了声,“你这是在干什么?” “爹,爹……”凌子政脸色一僵,霎时僵硬在雪地,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复才好。 而此时,落在后头的两人都纷纷追了出来。 “子政,你这个混蛋,你又偷偷欺负人家阿罗……啊,爹!” 紧随其后从拐角处跑出来的是个身着正红衣裳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头发别着同色系的绢花,衬着她此刻因为生气而绯红的脸,愈发的娇俏可人。 “姑娘,我,我没关系……” 姜映梨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是个身材挺拔,俊朗英武的男子,他看起来格外的英俊,姜映梨穿越后,见过各式各样的男子,还从没见过他这般五官符合俊帅字样的男子。 只是,他的整体气质有些瑟缩可怜,倒是与他俊彩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显得有些割裂。 凌姑娘一路追着可恶的小弟,结果刚追上,就瞧见她爹站在前面堵住了人,而凌子政摔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大笑上前,“凌子政,倒霉了吧!哼,让你欺负人!” 她俯身把地上的大铃铛捡起来,睥睨着此时显得很是无助的凌子政,“你每天真是正事儿不干,就天天寻摸着欺负人呢!爹,你来得正好,你快罚一罚他,他又欺负阿罗!” 凌将军看着这双刁钻跋扈的儿女,就脑壳儿疼:“你们两个,成日里就在府中追追打打。一个已经是大姑娘了,都能嫁人了,还与弟弟打闹。还有你,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抢这些小玩具,知不知羞?今日枪法练得如何了?” 凌子政一僵,低下了头,“我……” “前头教你枪法的武将回复说,你虽有天赋,奈何不用心,实是污了我凌家门楣。再如此,你便去读书,我给你请个西席,好生教教你四书五经!”凌将军说道。 闻言,凌子政忍不住痛叫,“爹,别,别,我练枪法,你别给我请夫子……我真的受不了夫子在我耳边嗡嗡……还有那些字,它们认识我,我实在是记不住它们啊……” 姜映梨听着,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几人侧目望来,察觉到失礼,她捂住了嘴,“唔,对不住,我想到家里有开心的事儿了。” “你分明是在笑我吧?”凌子政忍不住涨红了脸,瞪着她。 “我没有。”姜映梨咳嗽一声,“就是觉得你说的有理。” 因为她也是如此。 凌子政见有人认可自己,刚要欢喜,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她道,“你,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跟我爹在一起?前阵子大家都说要给我爹说亲,不会就是你吧?我爹的品味不至于吧?” 姜映梨:“……你想多了。” 凌将军额角青筋直跳。 此时,旁边的凌姑娘打量着姜映梨,蓦地眼前一亮,指着她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就是你啊……” 姜映梨:“?” 凌姑娘突然扑过起来,一把抓住姜映梨的手,深情道,“我的恩人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你是我的恩人啊! 凌子政清清嗓子,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语重心长道,“姐,我看爹爹说得也没错。这女子就需得娴静舒雅,温柔体贴,不然如何侍奉丈夫?姐,你就是因为脾气太过急躁,才会屡屡相看不中的……” “凌子政!”凌欢瓷见他还给自己说教,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要揪他耳朵。 凌子政早有预防,从地上一跃而起,灵活如泥鳅,飞快躲到凌将军身后,两姐弟来了一拨秦王绕柱走,凌子政甚至还有空探头得瑟。 “姐,你怎么还恼羞成怒呢?我和爹都是为了你好……” 凌欢瓷气得跳脚,手拂过腰间缠绕着金丝鞭,刚要挥出来,就被身侧的阿罗给拉住,然后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三两下就把凌子政给揪了出来,提溜到凌欢瓷跟前。 他眼露鼓励地望着凌欢瓷。 凌欢瓷瞬间欢喜了,她抬起下巴,摩拳擦掌,露出邪恶的笑,“凌子政,落到我手里了吧!” “作弊,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小孩!”凌子政拼命挥舞四肢,但阿罗的手仿佛铁钳,轻易而举地镇住他所有的挣扎,竟是无法挣脱。 他垂头丧气,扯长了嗓门,跟旁边不动如山的凌将军求救,“爹,爹,救命啊!姐会打死我的!” 凌将军被魔音穿脑折腾得额角青筋直冒,“你们两个,够了!” 凌欢瓷丝毫不惧,扭头道,“爹,您还是多管管子政吧!他今日的枪法才练了一遍,就跑去偷懒,骚扰阿罗陪他玩耍。阿罗不应承,他就偷偷抢阿罗的东西!” 她晃荡着手里的玉铃铛,气愤道,“这可是阿罗身上唯一的信物。” 凌子政心虚地垂头,“……我,我就是觉得新奇……谁让阿罗每日都拿着它瞧个不停,一个大男人成日里玩着女人才会喜欢的玉铃铛,奇奇怪怪的……” 凌欢瓷:“……” 凌欢瓷磨着后槽牙,“你才奇奇怪怪!” 眼看儿女又要吵闹起来,凌将军露出颇为头疼的表情,“别吵了。阿欢,你身为姐姐,自当管束弟弟为主,每日里哪来那么多架吵?” 凌欢瓷瘪嘴,哼了声,别开脸。 凌子政则是欢喜起来,朝着她做鬼脸,吐舌头。 “还有你,子政。”凌将军冷冷觑着他,“身为我凌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习好本事,对外保家卫国,对内关照姊妹。你瞧瞧你,怕苦怕累,哪里还有半点铮铮男儿的模样?” “教你枪法的武将回复说,你虽有天赋,奈何总是三心二意,静不下心。你若不想钻研武道,就去读书,以免以后成为纨绔子弟,成日里只知招猫惹狗,丢人现眼,坠了我凌家门楣。” “明日起,我给你请个西席,上午习武,下午便读书识字。” 凌将军的话语掷地有声。 瞬间,凌子政整个人一僵,忍不住哀哀哭诉,“爹,爹,我保证好好练枪法……别请夫子了!我真的受不住夫子跟头虫(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叫唤……而且,那些字歪七扭八的,它们认识我,我实是记不住它们啊……爹啊……” 他的叫唤声哀怨婉转,颇有节奏地起伏。 姜映梨听着,忍不住低声噗嗤笑了一声。 声音虽然小,但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察觉到失礼,姜映梨抬手摸了摸鼻尖,语气严肃道,“唔,对不住。我刚想起家里的开心事了!你们继续!” 刚才她本还在思索这位凌将军的来历,如今看到他们家眷相处的模样,她倒是打消了些许疑虑了。 凌子政涨红了脸,瞪着她,“你分明是在笑我吧?” “我没有。”姜映梨清了清嗓子,表情真诚道,“我就是觉得你说得颇为有理。” 因为她初初识字之时,也为此朝代的文字描写方式而头疼。 凌子政见她认同自己,脸色稍稍缓和,但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在我爹身边?” 突然,他睁大眼,脑洞大开道,“前阵子那个姓谢的还劝我爹再娶,莫非你就是我爹相看的姑娘?” 说到这,他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上下打量着她,“我爹品味不至于这般吧?不行,我第一个不同意的。” 好歹再娶个美丽的姑娘,不然以后他出门在外,如何跟朋友提起家中后娘? 姜映梨嘴角抽搐:“……你想多了。” 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额角青筋直跳的凌将军,“将军,您真是辛苦呢!” 摊上这样性格跳脱,脑回路奇特的儿子,端正严肃的凌将军,想必平日里没少生气。 凌将军冷冷道,“子政,明日起,训练翻倍。” 凌子政发出痛苦的哀嚎。 凌欢瓷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眼角余光打量着姜映梨,蓦地她眼前一亮,“啊,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你眼熟,是你,当时就是你……” 姜映梨一脸茫然:“……?” 凌欢瓷突然扑过去,抓住姜映梨的手,激动道,“是你啊,我的大恩人!你忘了,当时我的耳朵,就是你帮忙缝补的。” 姜映梨:“——?” “啊,是你。”姜映梨从记忆里角落里翻出这位姑娘,一脸恍然。 这是她去胡掌柜的医馆应聘时,碰上的第一位病人,也是她穿越以来,做的第一台缝合小手术。 也就是处处打了个照面,当时这位小姑娘耳朵都掉了一半,满面血污,她几乎都不曾注意长相,处理完伤势,得了胡掌柜的录用就匆匆离开了。 “姑娘可无恙否?”姜映梨意思意思地慰问。 凌欢瓷时隔许久,终于见到姜映梨,面上俱是欢喜,“好着呢!我当时陪我爹回京叙职,我爹还请太医给我看诊过。他们都夸说你手艺好,连痕迹都没留下什么。” 说着,她就要扒拉开耳侧的鬓发给姜映梨看。 果然如她所言,当时撕裂严重的耳朵,早已恢复如初,只有缝合处又一条极细的白色痕迹,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姜映梨倒不觉得出奇,她那时考虑到凌欢瓷姑娘家家不能留疤,加上她空间多数都是时下最顶尖的药物,她用的也是最好吸收的美容线,自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不错。”姜映梨颔首,“恢复得很好,看来你也有好好遵医嘱。” 凌欢瓷爽朗一笑,“你是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吓死了,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完了呢!我还想着要去把伤我那人碎尸万段的,没想到……还是多亏了你!”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耳朵。 两人的谈话令凌将军几人侧目,凌子政第一个按捺不住开口追问,“姐,你认识这个肥婆啊?” 凌欢瓷:“——!” 她不乐意听,抬手揪住凌子政的耳朵,狠狠一拧,伴随着痛叫,她板着脸,冷酷道,“怎么跟我救命恩人说话的?我恩人这种叫那什么珠,哦,对珠圆珠润。” 是珠圆玉润。姜映梨嘴角抽了抽,“……” “下次再叫我听到你这样不礼貌,可不是拧耳朵这般简单了。”说着,凌欢瓷扭头对姜映梨甜甜一笑,“恩人,你别理他这张臭嘴。你都瘦了许多,我盯了好久才认出来,亏得你这嗓音,我还记得,不然都见面不相识。” “当然,也是你比较好认。” 毕竟,像姜映梨般胖的姑娘,她的确不曾见过第二个。 姜映梨心中五味杂陈:“……” 一时,她不知道是否该说一声谢谢。 第二百七十章 恩人,我正想寻你 凌将军:“阿欢,这位是……” 凌欢瓷丢开凌子政,把姜映梨推到凌将军跟前,解释道,“爹,你忘了吗?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恩人啊。我的耳朵就是她给我缝好的,那手艺你当时都夸赞过平整的。女儿多亏了她呢!” “我日日惦念着她,一直都没得空去找她来着。没想到她竟然会来咱们府中!” 凌将军微讶,“你会医术?” 姜映梨谦虚道,“其实是阿欢姑娘谬赞了,我只是擅长缝东西,大概是我针线活做得好的原因吧!没想到当时能帮上忙。”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是给胡大夫做助手的。” 凌将军想起那位面色惶恐的胡大夫,沉默了片刻。 凌欢瓷好奇道,“爹,我恩人为何会来此啊?” 凌将军:“……谢若微送来给殿下的。” 闻言,凌欢瓷表情微变,“让我恩人给那位动不动把人下大狱的殿下看病?他那病根本治不好吧……” “阿欢,慎言。”凌将军冷冷截断她的话,呵斥道。 凌欢瓷撇了撇嘴,“哼,不说就不说嘛!” 凌将军淡淡道,“既是你的恩人,你便先招待一下客人。我还有事!”停顿了下,他看向姜映梨,“晚些需要用到你,自会有人来请你。” 姜映梨颔首。 离开前,凌将军扫了眼凌子政,“你去把今日的武课完成,不得偷懒,回头我会检查。” 凌子政垂头丧气:“……孩儿领命。” 等到凌将军踩着积雪咯吱作响的脚步声远去后,凌子政扭了扭身板,不高兴道,“阿罗,你快把我放下来!我脖子都要被你提断了!” 一直安静不曾说话的阿罗低头看了他一眼,抬眸望向凌欢瓷。 凌欢瓷抬起下巴,幼稚道:“放心,你要是脖子断了,我这有上好的大夫,一定能给你接回去的。是不是啊,恩人?” 她示意姜映梨接话,姜映梨表情微妙:“……这恐怕无能为力。” 凌欢瓷一噎,扭头道,“阿罗,你把他丢去练武场,把爹的话传过去,让武师傅盯着他。”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什么,表情一顿,“算了,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说着,她拉住姜映梨,“恩人,你随我一道吧!顺便参观下我们的新府邸。” 姜映梨有些想拒绝,外面寒风凛冽,她更想待在烧了炭盆的花厅,喝茶赏景发呆,而不是陪着他们在这积雪皑皑的府中穿梭。 但凌欢瓷丝毫都不在意她的回答,拉住她,就开开心心的往回走。 至于凌子政,作为他姐对他的惩罚,全程被阿罗拎着后领子飘浮空中。 得亏阿罗臂力惊人,全程没感受到丝毫压力。 练武场在前院的另一边,穿越了大半个前庭,姜映梨发现府邸显然不同她见过的凌降曜和上官鸿的府邸那般或华贵或典雅,而是显出几分粗犷。 庭院里处处可见的是不惧严寒的松柏,不曾有奇花异草。 却也给冬日添了几分繁盛和生机勃勃。 就跟凌欢瓷姐弟两人给她的感觉一致。 走了小半刻钟,终于到了一片空旷的地界,此处的屋檐下立着几个兵器架,上面有着各种刀枪剑戟,很是齐全的武器。 场地的雪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旁边立着几棵青翠的松柏。 他们到时,就见到屋檐的廊椅下,坐着个穿着毛绒外衣,举着葫芦酒壶的落拓男子,对方脸上还生着络腮胡子,见到被提溜回来的凌子政。 对方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哟,臭小子被抓了!” 凌子政被扔到他跟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师傅。” 对方冷哼了声。 凌欢瓷爽朗笑道,“武师傅,我爹说让你加训,你别怜惜他的小身板,尽管操练就是,我爹后面要验证成果的。” 对方应了声,指了指旁边的红缨枪,示意凌子政去取。 凌子政磨磨蹭蹭地取了短枪,脸上懒惰神色一收,跑去空地上挥舞起来,一张一弛间,虽力量稍显欠缺,却尽显少年意气风采。 期间,武师傅觑了眼沉默寡言的阿罗,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送完凌子政,凌欢瓷便带着姜映梨继续往回走,路上她还兴致勃勃地给姜映梨介绍其府中的情况。 而阿罗全程尽职尽责,安静无声地跟在两人身后,仿佛一道寂静的影子。 只是他的存在感太甚,叫人无法忽视。 聊了几句,姜映梨才知道,这位凌将军先前是驻守边境的重臣,这回进京叙职后,因着边境无战事,被打发来了燕城稍作休整。 他们也是才来燕城没多久。 等到七扭八绕走到一座宽敞的院子,凌欢瓷招呼下人去送热茶点心过来,扭头对姜映梨道,“恩人,你来得赶巧,我正想寻你。” 第二百七十一章 哑疾 姜映梨闻言,微讶:“哦?凌姑娘寻我何事?” 凌欢瓷正盘玩这手里温润的玉铃铛,她朝门口沉默而立的阿罗招招手,“阿罗,你过来。” 阿罗快步走到她跟前,凌欢瓷把玉铃铛塞回给他,“这个,下次好好收着,莫要再叫旁人夺了去。这可是当时你身上唯一的信物,不容有失的。” 阿罗抿唇望了她一眼,默默把玉铃铛送到她跟前。 凌欢瓷疑惑,眨了眨眼,“我检查过了,没坏。好了,快收起来!” 她催促完后,将阿罗拉到姜映梨身边,期待道,“恩人……” 姜映梨:“……我姓姜,名映梨。” “我凌欢瓷,”凌欢瓷这才想起还不曾互动姓名,介绍完自己,她继续道,“我瞧着我比你大,我就叫你阿梨吧!” 姜映梨:“……我十七了。” “我也十七。你几月?” “七月。” 凌欢瓷十一月才生,闻言,她岔开话题:“……我们都是同辈,就当不拘小节。你我名讳相称即可,我最是不喜京都那些姑娘小姐的规矩了,一句话都能绕出七八种含义来。” 姜映梨:“……你开心就好。” 她倒不是非得争论个年龄高低来。 最主要的是,凌欢瓷的性格爽朗豁达,虽也有些刁蛮小任性,但瑕不掩瑜,比起先前她接触过的何玲瑶,凌昭昭之流,显得可爱多了。 这或许是因为她出身武将家庭有关。 凌欢瓷这才高兴,“哎呀,阿梨,我先前就想再去寻你,与你道谢的。只是初来燕城没多久,又赶上这年底最是忙碌的时候,还有那位……” 提起住在府内的那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凌欢瓷不禁撇了撇嘴,到底没过多提及,而是掠过。 她继续道,“没想到,咱们真是千里缘分一线牵啊!竟让我又遇上了你。” 姜映梨看她铺垫了半天,都不曾说到正题,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凌姑娘这次寻我作甚?” “你唤我阿瓷。”凌欢瓷不乐意道,“咱们都有过命交情了,怎生还这般生疏了?还是说,你嫌弃我上回态度太差了?我当时太疼了,又惧又怕,生恐没了耳朵,以后叫人耻笑。后来想与你道谢,你又不见……” 姜映梨截断她的话,纠正道,“那阿瓷你想我做什么?” 凌欢瓷将阿罗摁坐在旁边的软凳上,阿罗身体僵了僵,还是顺着她的动作而为,端端正正地坐好。 凌欢瓷眼底染上忧愁道,“阿梨,你且给我看看,阿罗这哑病和失魂症该如何治好?” “哑病?”姜映梨惊讶。 虽然一路上阿罗一直默不吭声,她原以为他只是不爱讲话,不曾想,他竟是个哑巴。 她回神,“若是天生哑疾,基本是发育不全,无法治愈。” “不是,不是的,阿罗他不是天生的哑巴。”凌欢瓷连忙解释,“阿罗是我之前在川流边救下的人,那时他头破血流,身上处处都是伤,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姜映梨:“……这你也敢救?” 虽然说这话不可取。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是打架斗殴,就是身携麻烦的人物,救了难保不会惹祸沾身。 最好的办法是报官,再由官府送人就医。 “没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凌欢瓷叹气道,“我当时请了最好的大夫,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救回来。结果,他竟成了个哑巴,明明高热时,他还说过胡话的,醒来后就无法出声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大夫说,他可能是在河流里遇到了暗礁,撞伤了头部,他头上之前鼓了个好大的包,用了不少好药才消下去,反正后来他不但是得了失魂症,也成了哑巴。” “阿罗如今寻不回记忆,也无法知道自己的身份,甚是可怜!” 姜映梨也被带偏了,“可有请官府帮忙?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人,应当是送去官府最是有效了。” “我爹托人问过,但阿罗自醒来后,就很是依赖我,不肯离去。如今便留在我身边给我当护卫!”说到这,凌欢瓷夸赞了句,“阿罗的身手还是不错的,连我爹都夸赞过,就是打架没什么章法……” 眼看凌欢瓷又再次讲起闲话,姜映梨主动道,“所以,你想让我治好他的失魂症和哑疾?” 虽然知道这时不合适,也不符合身为医生的常识,但姜映梨还是想暗暗吐槽一句,怎么每个被救的人都是在河里被发现的?还都是失忆。 大黑豚是,这位阿罗也是。 回过神来,姜映梨上下打量着这位英俊非凡的男子,发现他眉眼立体且深邃,微微蹙眉时颇具压迫感。 她站起来,对阿罗说了句,“我先看看你后脑的伤情。” 阿罗沉默地点头,略路垂下眉眼。 姜映梨探手在他后脑勺触碰,随后她收回手,慢慢问道,“你可有不舒服的情况?譬如经常头疼,恶心,或者是视觉模糊的状况出现?” 阿罗先点头,又摇了摇头。 凌欢瓷替他解释,“阿罗刚苏醒那阵子,会经常头疼呕吐,但眼睛发黑的事倒是不曾听他提起过。阿罗现在是说,他还是偶尔会头疼一下下,但不是经常了,对不对?” 她期待地看向阿罗。 阿罗颔首。 凌欢瓷欢喜地看向姜映梨,“阿梨,阿罗这情况怎么样?” 姜映梨:“脑袋是很精密的器官,很难一言而论的。这位阿罗公子,是脑受了些损伤,神经功能受到压迫,出现无法出声的情况。”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外伤性癔症导致的。” “这无法治好吗?”凌欢瓷忧心忡忡道。 虽然她听不懂姜映梨说的名词,但也能感觉出是很严重。 “这不好说。”姜映梨面色严肃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需得服用营养神经以及活血的药物。若是第二种……那便是要针灸刺激声带发声,这需得极擅长针灸之人方能治好。” 凌欢瓷:“你医术那么高明,你不能治好他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若是第二种……那便是要用针灸刺激声带发声,这需得极擅长针灸穴位之人方能一试。” 凌欢瓷:“你医术那么高明,都不能治好吗?” 姜映梨:“……阿瓷,我只是擅长些女工针凿,能缝合些伤肢罢了。承蒙胡大夫不弃,随同他学习一二,哪里能称得上是医术高明。” 虽然第一回是暴露了她外伤手术的能力,但她不欲在旁人跟前过多暴露。 以免连带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现在还不能。 凌欢瓷瞧着还是有些焦虑,旁边的阿罗看出来,轻轻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划拉了几笔, 表示自己没事。 凌欢瓷勉强笑了笑,“放心吧,阿罗,我说过,我会救你,也会帮你找回你的记忆,找到你的家人。” 她对上姜映梨好奇的眼神,解释道,“阿罗曾经以命救过我,之前我跟我爹闹别扭,去了山上围猎,结果碰上了一群野狼。若非阿罗寻到我,便是我自小习武,也是无法安然脱身。” “当时阿罗都被撕下了一块肉,我们脱身之时,阿罗都成了血人。所以,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他的,这是我欠他的。” 姜映梨恍然,她觑了眼阿罗,“阿罗公子威武。” 深夜野狼群里,还能全身而退,可见是个狠人。 凌欢瓷笑道,“要不是如此,我爹也不会留他给我当护卫了。对了,你刚才那意思是,胡大夫能救他?” 姜映梨:“胡大夫有药。” 顿了顿,她补充道,“其实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也是这般状况,之前挨了人大板砖,兜头倒下,如今不但失忆,还成了个傻子。我们当时辗转看过好几个大夫,现在也是以药温养着,期待着他能早日恢复。” “如果你们需要,兴许也能试试。” 闻言,凌欢瓷咂舌:“变,变成傻子?这,这也未免太可怜了。” 姜映梨叹气,“脑疾便是如此,伤则牵动肺腑四肢认知。所以,无论何时,都注意要保护好脑袋。” 凌欢瓷受教了。 此时,心中有了导向,她略松了口气,看向姜映梨,好奇道,“你真的不会医术?” “你说呢?”姜映梨睨着她。 凌欢瓷捂着嘴,想了想,“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在骗人。不过,我想,你不会骗我的吧?毕竟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在她的认知里,朋友就是坦诚而待的。 “朋友?” 凌欢瓷脸上扬起爽朗的笑容,“是啊。你救了我,我们都互换姓名了,当然算是朋友了。哦,对了,朋友还得交换信物是不是?” 想到这,她突然站起来,在身上摸索了一遍,最后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小的碧玉小哨来,“喏。给你,这是我少时练刀,我爹为了磨练我的凝神力,让我雕了不少的石头,我后来就用玉雕了这个。” “你这样吹。”她做了个手势,“它就会响。虽然不是很响亮了,但是,如果以后你需要帮忙,你吹响哨子,我若是听到,定然会出现在你身边的。” “怎么样,这信物够诚意吧?” 姜映梨转动着碧玉哨子,上面做工还是稍有些粗糙,至少竹叶都雕得不算特别平整,但玉却是好玉。 她面色古怪道:“它的声音应该传不了太远吧?” 她这番言辞,听着仿佛哪里怪怪的。 “别拘泥那么多嘛!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轮到我了!”说完,她就颇为期待地望着姜映梨。 姜映梨:“……” 这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吧! 而且,就是这里不对劲啊! 这不像是交朋友的宣言,反倒像是情侣交换信物的言论吧? 至少,旁边的阿罗看起来,神色就显得很是落寞。 但对上凌欢瓷真诚的狗狗眼,姜映梨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果然,真诚就是必杀技啊! 姜映梨想了想,诚实道,“我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当做信物的东西。” 凌欢瓷虽然有些失落,但旋即想起,姜映梨自不是能跟世家贵胄的姑娘比,再来,若是姜映梨真是世家姑娘,她还不乐意跟她交朋友呢! 想到此,未免姜映梨自卑,凌欢瓷很是大方地摆手道,“没事。你收下了我的就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要告诉我,我凌欢瓷定然义不容辞!” 她拍着胸脯,很是大气。 姜映梨:“……那就先多谢了。” “谢什么?朋友自是不必言谢。”凌欢瓷很是兴奋。 顿了顿,姜映梨掏出一个小瓷瓶,“虽然我没什么值钱的饰品给你,但是,这里面有两颗保障丸。具有强效镇痛,化瘀止血的作用……虽然我并不希望你用上,但你可以留着当个保障。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虽然但是,其实姜映梨以前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头回碰到凌欢瓷这般积极活泼主动的人,她也是有些懵。 但她并不讨厌。 而这保障丸,便是云南白药里的那种保险丸,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会比较有用。 虽然,姜映梨送得有些心虚。 毕竟,这东西的确在现代不算是多值钱的玩意儿。 凌欢瓷愣了愣,突然一把抢过小药瓶,紧紧地攥在手里,眼神闪亮,“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呢!这东西简直是太好了。阿梨,谢谢你!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说着,她紧紧地搂住姜映梨。 姜映梨本来就是坐着的,被迫埋胸,瞬间连喘气都喘不上来。 姜映梨:“……” 这种感谢,倒是也不必。 旁边的阿罗默默盯着。 凌欢瓷头回有了朋友,虽然是她半强迫得来的,但她却很是上心欢喜,眼看着天色将晚,她便干脆把人留下来同住,还让厨房送些上好的酒菜来。 今晚要跟姜映梨不醉不归。 姜映梨面对这滔天的热情,只能微笑以对。 只是,还没等到她们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就听到外头传来胡掌柜被下了大狱的消息,而姜映梨身为同行者,也难逃命运。 第二百七十三章 肠痈 崔瑢瑢领着人来抓姜映梨时,恰巧是日暮时分,天边阴沉沉,寒风凛冽冷澈。 凌欢瓷本来得了难得好友,特地取了春日酿造的桃花酒,非要跟姜映梨推杯换盏。 桃花酒是以春天里桃花混和米酒酿造而成,味道甘醇清冽,酒色清浅粉嫩,甚是惹人心弦。 姜映梨从前也会在没有手术的日子里偶尔自己小酌两杯,不过多数是低度数的酿酒,自从来此后,还不曾真正碰过酒。 上回那位酒坊老板送的桃花酿,虽然拿回家中了,但一直不曾喝过,还好好儿放着。 如今闻着浅淡的桃花香,姜映梨有些微醺,又见酒夜娇嫩如三月芳菲,便有心想尝一尝。 凌欢瓷豪放道,“喝。这桃花酒还是我自己去年春日酿造的,我可是从边境一路带去京都,又带来了燕城,如今喝最是好了。” “京都的姑娘小姐们就爱什么桃花蜜,桂花酿的,甜滋滋的,恁没意思了些!咱们姑娘家也不输男子,合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管她们什么规矩。来!咱们放开喝!” 说完,她举起杯盏,先干为敬。 姜映梨见她姿态爽利,不禁弯起唇角,杯盏刚沾唇,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有下人匆匆赶来,慌张道,“不好了,小姐,崔姑娘带着人来了!说是今日的大夫不行,惹得殿下发作更厉害了,如今……” 下人觑了眼姜映梨,“如今殿下大怒,崔姑娘便把那位大夫处置了,现在正要抓了姜姑娘去消气!” 闻言,凌欢瓷骤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她崔瑢瑢莫要欺人太甚!竟来我地盘撒野,还抓我姐妹去下大狱,谁不知道殿下辗转病了许久,若是实在着急,应当送去京都寻太医,为难这些乡野村医作甚?” 下人脸色微变,“小姐,慎言呢!” 凌欢瓷冷笑一声,朝着姜映梨道,“阿梨,你莫要怕!在我这里,谁人敢欺负了你去,就得先问问我凌欢瓷乐不乐意!” 说完,她把酒杯拍在桌上,快步往外走。 姜映梨眨了眨眼,看着酒盏,叹了口气,默默放下。 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 她整理了下仪容,慢慢吞吞地跟了出去。 刚才阿罗拦住了人,崔瑢瑢已然恼怒,加之凌欢瓷口无遮拦,此时外间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 有眼力见的下人早早去请了凌将军过来。 姜映梨出来时,刚巧赶上凌将军匆匆而来,见到此间情况,他不禁蹙起了眉头,喊住了破口大骂的凌欢瓷。 “阿欢,住嘴。” “爹!我说得哪里有不对的?之前京都太医院的太医使曾来看诊过,尚且束手无策,何况这些民间大夫?这大过年的,不是纯粹为难人吗?殿下要真是着急,自当请太医令甚至是太医院正来看诊才对!”凌欢瓷愤愤不平。 “如今咱们这牢房都关不住那么多人了,传出去的都是爹您的昏庸暴戾,殿下倒是摘得一清二白。” “阿欢,闭嘴。我们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我们身为人臣的本分!”呵斥完女儿,凌将军看向崔瑢瑢,“崔姑娘,阿欢虽然话糙了些,但也有些道理。” “这些大夫治不好殿下,原是他们的过错,但如今正值过年,大团圆的好节日,总不能把人关在大牢里,这也很是不像话啊!” 崔瑢瑢咬唇,冷冷道,“若非殿下中途发作,缘何会停留在燕城,早便回京寻院正了。而今,天降大雪,路途遥远,道途难行,太医令等人都被堵在了路上,这才不得已而为。” “再来,他们要过年,难道殿下金枝玉体,就合该在苦痛中度过新年不成?” 凌将军一噎。 崔瑢瑢冷笑道,“前头的那些庸医尚且不提,今日这位可是闯了大祸!原本先前我为殿下布针,尚可缓解腹中疼痛,经过这位胡大夫胡搅蛮缠一番,而今殿下疼痛不止,甚至寒颤呕吐,不管是汤药针灸都不起作用了,怕是……” “殿下大怒,我们这做下属的,自当为其排忧解难!” 说着,她的目光越过凌欢瓷,落在其身后的姜映梨身上,“你既是胡大夫的药童,谋害皇亲,自当同罪。” 闻言,凌将军的脸色大变。 若是殿下正在他府中出事,那么饶是其与皇上的感情并不算太亲近,为了皇家颜面,他们府中也是难逃罪责的。 而崔瑢瑢一方面是为殿下泄愤,一方面也是想以此把罪名推到胡掌柜以及姜映梨身上,或许才能保住一命。 他迅速在燕城守卫以及府中数欠千条人命和姜映梨两人间做了取舍,喊住凌欢瓷,“阿欢,让开。” 凌欢瓷瞧见姜映梨出来,正要推她回去,闻言,惊愕道,“爹,你怎么……” “阿欢,听话!”凌将军闭眼,厉声道。 凌欢瓷抿唇,神色倔强,还不等她说话,姜映梨摁住她的胳膊,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崔瑢瑢,“敢问殿下初始可是上腹部疼痛,随后转移至右下腹?” 崔瑢瑢一怔,脸色一肃,“你怎知?” “这是肠痈。”姜映梨淡淡道:“带我去见那位殿下吧!” “你——”崔瑢瑢眸子瞪大,惊诧不已,看向凌欢瓷,“你与她说了?” 不然为何姜映梨人都没见过,就敢断言。 凌欢瓷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与凌姑娘无关。”姜映梨继续道,“这是很常见的通过疼痛位置推断病灶。而肠痈发作,疼痛难忍,严重时可致死,动作快点,别耽搁救人的宝贵时间。”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担心殿下的安危和自己的小命吧?” 不然,也不会想把他们当做替罪羊! “哦,对了,记得把胡大夫带来。” 崔瑢瑢看着淡然地发号施令的姜映梨,咬紧了唇瓣。 最终,挣扎一瞬,她选择了妥协。 第二百七十四章 手术 胡掌柜前脚敢进牢房,屁股还没坐下,后脚就被提拎回来。 见到同样出现在院内的姜映梨,他满头大汗地迎上去,“阿梨姑娘啊,你……” 觑见旁边严肃板正的凌将军等人,和如临大敌的崔瑢瑢,余下的话又吞回去了,兜兜转转憋出了一句:“……你,你没事吧?” 姜映梨颔首,率先跨步入了房内。 胡掌柜抹了把汗,背着药箱,颠颠儿跟上。 崔瑢瑢紧随其后。 房内装饰奢华昂贵,除却摆放的奇珍异宝外,最是显眼的是那张黄花梨木雕花大床,刻着活灵活现的百子千孙,华贵繁丽的蚊帐里,逸出一阵阵痛苦的沉闷声响。 崔瑢瑢快步走到床边,焦急落泪,“殿下,殿下,您感觉怎么样了?” 她恶狠狠地瞪向姜映梨。 姜映梨把背上的背篓卸下来,走到床边,“让开。” 崔瑢瑢看了眼床上疼得翻滚的殿下,殿下向来矜傲雍贵,何曾这般失态,可见此刻的疼痛之汹涌。 她咬牙避让开,擦了擦眼角。 姜映梨看向床上,青年雍容华贵,俊美非常,此时却脸色青白,形容狼狈,若非死命克制,此刻都该满床打滚了。 姜映梨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手掌落在其脐下麦氏点处按压,随后又往中下部游移。 瞬间,一直压抑的痛苦汹涌而出,化作一道凄厉的惨叫。 崔瑢瑢手足无措,对姜映梨怒目而视,“殿下……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姜映梨没有理会,而是扭头问男子,“疼痛感是怎样的?是断断续续至针刺般的,还是刀割般伴随灼热的?” 男子已经疼得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恍惚明白眼前人或许能救他。 他勉强咬破舌尖,伴着血腥味,他勉力沙哑着嗓子吐出一字:“刀……” 崔瑢瑢连忙替他回答,“殿下这个疼痛已然有一段时间了,初始是上腹部断断续续疼,后来就慢慢下移,前几日还是针扎般疼,我那时还能开药和针灸缓解,今日……” “明白了。”姜映梨颔首:“如今只能切除阑尾。” 显然先前是慢性阑尾炎,如今已然转成急性了,而且阑尾已经出现明显的脓性渗出,引发了局限性腹膜炎,才会有这样的疼痛反应。 “什么?” 姜映梨抬头,看向崔瑢瑢等人,一字一顿重复道,“现在只能手术,就是划开肚子,取出烂掉化脓的盲肠。” “你,你是何人派来害殿下的?”崔瑢瑢闻言,脸上的焦急瞬间变换成了警惕。“是不是谢若微?我便知道他不怀好意。” “是了,无人告知,你如何能千里之外就知道殿下患的是肠痈。且肠痈只能缓解或……不然何至于那么大夫束手无策。” 就是因为肠痈无药可医。 想到此,崔瑢瑢咬紧牙关:“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胡掌柜叫屈,“拜托,我们都是被抓过来的。差点连命都没保住!我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害皇亲国戚啊,也不怕诛杀九族啊!” 崔瑢瑢显然不信。 姜映梨无语,她懒得纠缠,只冷冷道,“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考虑,再耽搁下去,炎液扩散,你们这位殿下就该活活疼死了。届时,大家就一道陪葬吧!” 她双手一摊,一副我就是一条贱命的摆烂模样。 崔瑢瑢一噎。 此时,倒是床上的那位俊美殿下,似乎是实在受不住疼痛了,伸出布满青筋的手,抓住了姜映梨的衣角,“救,救本王……” “殿下!”崔瑢瑢着急。 但对方显然从没这般疼过,此时若非是实在提不起劲儿,他都会将人轰出去了,他咬牙,眸色冷凝,“听她……” 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凌将军开口了,“让她救人。” 崔瑢瑢:“凌将军,你明知谢若微是……” “难道你要看着殿下这般痛苦?前头多少大夫都棘手,再耽搁下去,咱们也不过是徒增殿下的痛苦。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届时,要是殿下真的有个好歹,我……”凌将军看一眼姜映梨,沉声道,“我凌家愿意陪葬。” 特别是此时,这位殿下痛呼一声,竟然是突然昏厥了过去。 “殿下……” 霎时,崔瑢瑢也没什么好说了,只能让开位置。 胡掌柜嘀咕了一句,“哼,早该如此了。” 姜映梨看向两人,淡淡道,“你们出去吧!” 凌将军颔首,转身便要走。 但崔瑢瑢却不愿意,“我父辈皆是医者,我也是殿下的女医,我要留下来一道帮忙。” 姜映梨皱眉,“你会持刀开刀?还是割盲肠或者缝合?” 崔瑢瑢:“……不会。” 但她连忙补充了句,“但我会针灸药理。” “那就用不着你,别添乱,出去。”姜映梨冷冷淡淡地道。 胡掌柜已经驾轻就熟地驱赶人了,“是啊,我们做手术不能让旁人围观,不是怕你们看,而是怕你们见了会呕吐,发出声音容易影响我们分神。” “这手术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丝一毫的岔神都会导致错漏,到时造成的后果你们谁能承担得起?” 崔瑢瑢抿唇。 她素来药理针灸出挑,在族里都是佼佼者,不然也不至于能留在殿下身边。 而今却被人以此来驱赶,实是耻辱。 凌将军也颇觉有理,“崔姑娘,我们还是听医者所言。” 崔瑢瑢无奈,只能瞪着姜映梨道,“若是殿下有个万一,我断然是不会饶你的。” 说完,她刚要离开,就被姜映梨又喊住,“对了,更亮堂的照明工具有没有?” 她指了指旁边的宫灯,“太暗了, 看不清。” 闻言,凌将军立刻回道,“我府中有夜明珠,现在就命人送来!” 很快,数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被送入房内,姜映梨让胡掌柜把夜明珠放在床内各处。 夜明珠虽然亮度不如无影灯,但无光无热无影,姜映梨勉强满意了。 在此期间,姜映梨动作麻利地借着背篓的掩饰,拿出了需要的手术工具。 她让胡掌柜给人脱下衣服,自己则是消毒做术前准备,两人已然合作过两回,很是娴熟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手术又不难! 姜映梨刚消完毒,转身就见胡掌柜虽然已经准备妥当,神色却恍恍惚惚。 姜映梨挑眉唤他,“胡掌柜?胡掌柜?” 胡掌柜蓦地回神,他额角都是细密的冷汗,勉强笑道,“在,我在呢!是就要准备开始了吗?” 姜映梨:“你怎么样了?” “我,我很好的。”胡掌柜哆哆嗦嗦地抬起衣袖擦汗,“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那又如何?” “我不是怀疑你的医术啊,姜姑娘。就是我从没听说过肠痈能治好的,一时间有些心慌……而且,”胡掌柜的目光落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俊美男人身上,忐忑道,“这,这是位王爷……” 姜映梨淡淡道,“从前,你也说肺痈乃当世不治之症。” 胡掌柜一愣,想起曾经病入膏肓的李玉珠,如今已然活蹦乱跳,面色红润,再对上姜映梨淡然自若的神色,瞬间,心头的焦虑紧张都开始逐渐消散。 “姜姑娘说的是……” “若是还担心,你也不必勉强,现在退出去吧。”姜映梨也明白他心中担忧。 这种盲肠手术,她曾经最早做的就是这种,早已驾轻就熟,一个人也能应付。 胡掌柜咬紧牙关,“我行的。姜姑娘,让我做你的助手吧!” “真没问题?” “是的。”胡掌柜长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刚才恐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位王爷的尊贵身份,担心会牵连家族而已。 且当初,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平阳世子,姜映梨可不曾抛下他。两人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哪里有中途弃姜姑娘于不顾的道理。 姜映梨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再多言,取出手术刀,“那就开始吧!” 此时,麻药已经慢慢起效,加之病人早已昏睡过去,手术就变得简单许多。 姜映梨用碘伏棉片擦过腹部,然后手起刀落,很轻易稳当地划开了皮肤,鲜血顺着刀口流出。 胡掌柜看得浑身一抖。 无论看多少次,姜姑娘手法都令他敬佩,但同样的,他还是无法习惯。 特别是姜映梨动作很快,比他先前见过的两场手术都快。 前后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手术已然结束,姜映梨手指翻飞,飞快地缝合好伤口,随后挽了个漂亮结实的绳结。 “好了。” 胡掌柜还在托举着夜明珠,闻言,他瞠目结舌,“就好了?这般快?” 姜映梨神色奇怪,“就一个简单的小手术而已。” 她的最快记录是十分钟。 “但,但你刚才不是说王爷他,他很严重吗?”胡掌柜指了指床上不省人事的病人。 “嗯,是很严重啊!也幸亏发现得早,再晚些,阑尾穿孔,定然会出现腹腔黏连,渗出液一增加,阑尾难以暴露,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姜映梨边说边收拾工具,随意道,“所以,算他运气好。” 胡掌柜摸摸鼻尖,替人拢好衣裳,盖好被褥,便去开门通知人。 凌将军和崔瑢瑢等候在门外。 凌将军让人送了热茶来,见崔瑢瑢焦灼地在门前来回晃荡,他招呼道,“崔姑娘,先坐下饮一盏茶等一等吧!” 崔瑢瑢不悦:“凌将军还能喝得下这上好的雨前龙井?景王爷可是在里面生死未仆。” 凌欢瓷端了茶点进屋,闻言,她翻了个白眼,“难道我爹紧张,王爷就能安然无恙吗?” “你——” “阿欢。”凌将军喝止凌欢瓷,扭头看向崔瑢瑢,“我们行军打仗讲究的便是趁势而为,越是紧张越是事与愿违,倒不如尽人事听天命。” “难道谢若微送来的人就是人事?”崔瑢瑢抿唇。 凌将军垂眸,默然不语,低头品茗。 谢若微是圣上的人,崔瑢瑢是景王的人,他不欲多掺和这些。 见他不接话,崔瑢瑢心中愤懑,甩开水袖,刚走到门口,门咯吱一声就打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 崔瑢瑢第一个反应过来,“不是要做那劳什子手术吗?怎生这般快?” 她虽然不曾做过,但太医院的院正就是其中好手,听说一场手术少说要数个时辰,哪里有一盏茶功夫都不曾有就结束的。 而凌将军长年在军队,军营里自是有擅长外科的军医,便是最资深的军医,缝补个伤口都得费两盏茶功夫。 何况是这种又割肉又缝合的…… 瞬间,凌将军脸色微微一凝。 崔瑢瑢显然跟他想到一处,面色惨白,她推开胡掌柜往里冲。 结果,被他身后出来的姜映梨拦了一把,踉跄坐倒在地。 姜映梨:“别进去!” 崔瑢瑢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眼眶迅速凝结泪水,目眦欲裂瞪向姜映梨,怨恨道,“伤害王爷,你绝不会又好下场的。凌将军,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抓起来!” 胡掌柜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哇哇大叫,“你们怎么还过河拆桥啊!我们都救了王爷,怎生还要我们的命!” “这罪足够你们诛九族……”崔瑢瑢话说到一半,蓦地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什,什么?王爷,王爷他没事了?” 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胡掌柜无语,“若非是救完人,我们如何会出来?” 凌将军和崔瑢瑢愕然。 还以为他们是出来通知死讯的…… 凌将军:“……不是说做手术吗?” 胡掌柜:“是啊。做完了,殿下已经睡下,现在别进去打扰,这样容易引发感染。” 他是不懂姜映梨的很多讲究,但还是乖巧传达意思。 “不可能,手术怎会这般快,你们该不会是骗人吧?”崔瑢瑢脱口而出。 姜映梨觑着她,淡淡道:“手术又不难。” 胡掌柜颔首附和,“是啊。手术时间是因人而异,因病而异的,就是个小手术!” 至少,对于姜映梨而言是如此。 手术又不难…… 又不难…… 这五个字砸下来,霎时,崔瑢瑢和凌将军两人都沉默了。 若是不难,先前王爷何至于受这般多罪,他们又何至于抓瞎,到处搜寻大夫治病,还落得个残暴的名声…… 第二百七十六章 姜映梨没有理会遭受打击的两人,她快步走出来,问凌欢瓷,“阿瓷,我渴了,有水吗?” 凌欢瓷面色复杂,把一盏茶送到她跟前,“这是我的,还不曾碰过。喝吧!” “多谢。”姜映梨碰到杯壁,是温热的茶水,她咕噜噜三两口就喝完。“极品雨前龙井?好喝,还有吗?” 晚间吃的菜口味有些重,她刚才手术就倍感口渴了。 凌将军率先回神,他打量着姜映梨,招呼下人去准备上好的茶水点心。 “姜姑娘,请用些茶点歇息片刻。我命人给你收拾了好上房,有需要你尽管提。” 这回,凌将军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先前他是拿姜映梨当成个药童看待,自然随意。 但若是姜映梨真能救下景王爷,那她的身份自是水涨船高了。 姜映梨也没拒绝,她转身出去前,突然转头嘱咐了句,“对了,人醒后,伤口会疼痛,但莫要乱碰,也别乱用药。” 凌将军怔愣,颔首应着。 她快步离开,凌欢瓷眯了眯眼,也迅速跟了上去。 胡掌柜落在后面,他拿出两个瓷瓶,“喏,这个待得王爷醒来后,可以让其吃下。不出意料,三天可以恢复的。” “好。”凌将军接过瓷瓶,问道,“大夫,这是什么药?” 胡掌柜卡壳了下,努力回想着姜映梨的话,“是,是阿莫西林,庆倒霉素(庆大霉素)……对,就是这两个药。对于恢复伤口有奇效的。” 凌将军也不知信没信,颔首道了谢,命人将胡掌柜也送去休息。 崔瑢瑢刚去屋内小心探望过景王爷,此时动作轻缓的退了出来。 对上凌将军的视线,她抿唇,低声道,“王爷还活着,现在的确是昏睡未醒。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顿了顿,她看向凌将军手里的瓶子,“这是?” “方才大夫给的药。”凌将军递给她,“刚好崔姑娘你擅长药理,可以验过后,再喂给王爷。” 崔瑢瑢打开药瓶,就发现药丸很是雪白,而且圆圆小小的,只有婴儿指甲盖大小,闻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是药有什么问题吗?”凌将军说完,又觉得大不可能:“若是他们当真要害王爷,也绝不会在此时。他们说过,王爷不出意外,三日能痊愈,这几日定然是不能让她们离去的。”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崔瑢瑢摇头道,“我不曾见过这样的药丸,而且,一般的药丸都有着药香,这个却什么都不曾有……” 说着,她捻起一片药丸,微微使劲儿便成了白色粉末,“瞧着像是面粉……” 但她也知道凌将军所言是真,经过刚才那回,她心中已然隐隐信了几分,但对方是谢若微送来的这件事,还是令她很是担忧。 顿了顿,她把粉末倒入嘴里。 凌将军看她面色有异,追问道,“怎么了?” “……苦。”崔瑢瑢回道:“不如黄连苦涩。” 凌将军松了口气,“崔姑娘若是要试药,可以换药仆,何必以身涉险。” 崔瑢瑢:“我身为殿下的女医,自当一切以殿下为重。药仆品不出全部药材的……但这药里面我的确不曾品尝出药。” 这才是令她猎奇的点。 这个药真的会有用吗? “晚些,我去问问那位姜姑娘。”凌将军说道。 “不必,我亲自去。”崔瑢瑢认真道,“若是我误会了她,自当是会赔罪。但我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给王爷下毒的。” 凌将军没有异议。 反正现在景王爷平安无事,便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凌将军下了令后,姜映梨的待遇直接翻了个级别。 既有美貌丫鬟伺候,还有各色美食,最让她欢喜的点是,屋子里烧了火龙,进了屋子就如进了暖房,穿着厚衣服都热得慌。 姜映梨干脆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还把头也洗了。 要知道,虽然李玉珠不会限制她用热水,但家里没有烧地龙,也没有吹风机,这冬日里洗个头实在是费事得很,稍有不慎就会风寒。 姜映梨现在特别理解古代为何有休沐,因为冬日的确是需要休息才能沐浴沐发,不但是因为发长,更是因为不容易。 丫鬟还特别会来事的送来上好香胰子,混着玫瑰花味儿,头油则是桂花味的,绞干头发后,细细地给她抹在发尾,然后就会自然干。 屋子里暖融融的,姜映梨喝着厨房特地送来的红枣莲子银耳羹,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但她还不能睡,得等头发干。 突然,门口传来响动,她扭头望过去,就见凌欢瓷端着个药碗走了进来。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喏,快喝。” 姜映梨望着黑乎乎的药汁,不解,“这是什么?” “我爹,特地让小厨房给你熬的安神汤。说是今夜让你受惊了,恐你做噩梦惊着。”凌欢瓷斜睨着她,“我亲自给你盯着熬的。” 姜映梨:“……多谢。但用不着的。” 她一点都没被吓到的。 “我也觉得你用不着,你看起来一点都带怕的,不愧是我的姐妹,”说到这,凌欢瓷的表情突然一顿,眯起眼来,“我说,你就是骗我的。” 姜映梨:“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你明明说你不会医术,只是个药童,结果呢,刚才救人于危难之际的是谁?”凌欢瓷不高兴道,“亏我当你是好姐妹,什么都与你说。结果,你居然骗我!” 她当时还想着要怎么跟崔瑢瑢头铁硬刚,以此来保全姜映梨呢! 她倒是好,扭头就跟着跑去救人了。 姜映梨叹了口气,“……第一,我的确是药童。第二,我不曾说过我不识医术。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什么?” 凌欢瓷还真老老实实回想,“缝补之术?” 姜映梨:“……” “你来得正好。这是之前答应你的药。”她拿出一瓶奥拉西坦,“一次两粒,每日饭后服用。” 第二百七十七章 莫非是蛊? 姜映梨:“……” “你来得正好。这是之前答应你的药。”她拿出一瓶奥拉西坦,“一次两粒,每日饭后服用。” “这是给阿罗的?”凌欢瓷被转移注意力,果然忘了继续计较。 “嗯。有助于恢复记忆。”姜映梨淡淡颔首,“不过,这可能会有些副作用,譬如精神兴奋,恶心头晕,皮肤瘙痒等,那就停止服用。” 顿了顿,她说了句,“明天你带阿罗来一趟,这几日我们应当会继续留在府中,届时会给他进行治疗。” 这次凌欢瓷对维护,她看在眼里,便决定给阿罗打几针营养神经的药物。 “好。”凌欢瓷高兴地应着,她站起,“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明天我带你逛一逛燕城!” 说完,她就回房了。 姜映梨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伸了个懒腰,便也去睡下了。 对比胡掌柜的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凌府高床软枕,姜映梨睡得很是舒服,一觉好眠到天明。 听到外间传来丫鬟轻柔低语的声音,得了她醒来的回复,就端着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姜映梨感慨了句果真是高门大户,狠心拒绝了对方的帮衬,自己简单地就着温水梳洗完毕,但头发是由府中手脚麻利的丫鬟挽的,这是她不擅长的。 外间厅内桌上已摆上丰富的早膳,鸡丝碧梗米粥,玲珑水晶虾饺,薄皮春茧包子,菱白鲜,菱白鲜、咸酸蜜煎,莼菜笋……足足摆了十来样。 胡掌柜早早醒来,一直等在外厅,见到姜映梨出来,他连忙迎了上来,笑眯眯道,“姜……阿梨啊,你休息得如何啊?” “挺好的。”姜映梨去见他眼下青黑,“这府中烧着滚烫的地龙,夜间应当很是好眠才是。怎么,你认床没睡着?那你应当喝一盅安神汤的。” 胡掌柜苦涩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这哪里谁得着啊……昨晚他们进我屋内来打探你的消息了。” 闻言,姜映梨觑了他一眼。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胡掌柜义正言辞道,“我都是按照先前我们约定好的话说的。只是,昨夜你出手太快了,我们都没功夫对对口风,他们气势汹汹的逼问,我……” 姜映梨颔首,“昨夜情况紧急,只能先如此了。无事,我能应付的。” 这一日她早晚就预料过,只是想延迟些罢了。 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个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就譬如凌降曜,怕是已经猜到她的身份。 胡掌柜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没给你添麻烦就行。” 话音刚落,就见外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嗓音,“添什么麻烦?是遇到什么事了,尽管与我说就是。” 说话间,凌欢瓷脚步轻快地踏进小厅,身后还跟着凌子政和阿罗。 凌子政觑见满桌的早饭,霎时就怪叫出声,“爹不是总讲究勤俭持家嘛?我早上都只得了一碗稀粥配两个肉包,怎生这里却满桌都是?瞧瞧,还有水晶虾饺,鸡丝粥……之前爹说这些乃是奢靡之物,断不能助长奢华之风。” 他声音太大,胡掌柜持着筷子的手就下不去了。 凌欢瓷抬手狠狠敲了他的头一记,“阿梨救了景王爷。便是早上喝燕窝漱口都是应当,你每日里练功都不勤快,还想着好吃好喝,做白日梦呢!” 说完,她看向姜映梨,笑眯眯道,“阿梨,早饭可还合心意?这可是特地请来的燕城厨子做的,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每样都做了些,你且尝尝看。别理这憨货!” 姜映梨根本不在乎凌子政的大呼小叫,她舀了碗鸡丝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挺好的,下次不用这般浪费了,吃不了那么多。” 凌子政扫了眼她的身板,小声嘀咕:“吃的不多,怎么会长那么胖……” 他原先还以为她姐已经是女中豪杰,长得比一般姑娘都要高大壮实,直到见到了姜映梨。 凌欢瓷反手拧了把他的胳膊,凌子政跳起来,不满:“哎呦,姐,你掐我作甚?” 凌欢瓷眯眼瞪他,“吃饱了就滚去练枪,不然我就告诉爹。” 凌子政:“……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再说,我才吃饱不能动,我还有两刻钟的歇息时间。” 他是听说姜映梨昨夜的壮举,特地来凑热闹看她要如何给阿罗治病的。 他挺期待阿罗出声说话的。 凌欢瓷懒得搭理她,扭头时就见姜映梨已经放下碗,“不吃了?” “吃饱了。”姜映梨看过来,“阿罗随我进屋吧!” 胡掌柜立马放下碗筷,要跟进去。 姜映梨回头阻拦,“用不着,很快就结束了。胡掌柜,你继续吃饭吧!” 胡掌柜眨眨眼,重新坐下。 凌欢瓷没有跟进去,只是嘱咐了句阿罗都听姜映梨的,便目送了两人进屋。 随后,她就坐下来,招呼着下人再送一套碗筷来,她也要用膳。 凌子政:“……姐,你是故意来蹭饭的吧?” 凌欢瓷翘起唇角,“是又如何?你就别吃了,吃太饱不好练功,看着吧!” 凌将军先前娶的夫人是个南边女子,身材纤细,温柔似水,两人感情极好,偏生凌夫人在生下两个孩子后没多久,便在边境过世了。 而两个孩子都随了凌将军的长相,这就导致两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的,凌子政是男子便罢了,凌欢瓷身为女子,随着年岁渐长,身材也日渐修长健壮。 偏生如今流行女子纤瘦为美,凌欢瓷先前说了两门亲事,都没曾成功。 故而,凌将军就有意培养女儿,从日常服饰规矩到饮食习惯,都尽量比着南边女子来。 这就导致凌欢瓷总是有些吃不饱。 凌子政闻言,磨了磨后槽牙。 胡掌柜看着两姐弟斗嘴,忍不住砸巴了下嘴,见凌子政怒目瞪来,他勉强笑了笑道,“两位少爷小姐感情真好啊!” 凌子政:“……老头,你怕是眼神不好吧?” 阿罗沉默地随着姜映梨进了内室,他身量极高,进了屋稍显逼仄,特别是他那高眉深目望来,更显出压迫感来。 姜映梨指了指凳子,“你坐这。” 阿罗依言坐下。 随后,姜映梨抽出一条不透光的手绢,递过去:“把眼睛蒙上。” 阿罗愣了愣,抿唇,修长的手指接过手绢,老老实实地蒙上双眼。 姜映梨仔细打量,发现绑得还挺结实的,她满意颔首,走到旁边捡起小背篓,装作翻找东西模样,发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然后从空间拿出了神经节苷脂,用盐水进行稀释。 她以针管抽取出来,拿了酒精棉片,走到阿罗身边。 “挽起衣袖,露出手肘。” 阿罗照做。 选中部位,以酒精棉片消毒后,姜映梨就将针头插入其皮肤下,进行肌肉注射。 阿罗听力和感官极其敏锐,刚才他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后面又依稀听到很细小的液体声,随后就是蚊蚋叮咬胳膊的微小疼痛袭来。 身为武者的反应,令他的肌肉瞬间紧绷。 “……你放轻松些。这样没办法注……”姜映梨皱眉,拍了拍他的胳膊,“放松肌肉,我不会伤害你。” 这样都无法拔针。 阿罗信任凌欢瓷,凌欢瓷又信任姜映梨,所以他努力克服着本能,勉强放松肌肉。 姜映梨迅速打完抽针,又消毒后,把垃圾都丢回空间,打量着见他没有什么副作用,才拍手回道,“行了,摘掉眼罩,出去了。” 说完,她就先行出了门。 阿罗面无表情地扯落眼罩,低头望着胳膊上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微微蹙了蹙眉头。 刚才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明明感觉到什么随着被叮咬的地方进去体内,可如今看着皮下却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蛊? 第二百七十八章 疑惑 姜映梨带着人出来时,凌欢瓷一碗粥都还没喝完,凌子政一直在关注,见此,惊讶道,“就结束了?不是说要看诊开药什么的吗?这到底是治没治啊!” 凌欢瓷抬手敲了他的脑门一记,“用得着你来质疑。昨夜阿梨进去,前后连一刻钟都没到,就把旁人都治不好的什么肠病给治好。阿罗这种对她就是小意思!快给我向阿梨道歉!” 凌子政疼得咬牙切齿,“我,我就是好奇而已……对,对不起嘛!” 不过,他还是乖乖巧巧的道了歉。 姜映梨淡淡道,“已经打过药了。你多关注下,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立刻通知我。以外,就让他少做剧烈运动,多多修身养性,吃饭需得营养均衡。” “这失忆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需得有耐心慢慢来。往日里多带他去熟悉的地方走动走动,或者是谈论些曾经的往事……”考虑到阿罗的情况,她又道,“接下来三日每日来一次,然后好好配合服药。” “我给的药,是一个月的量,届时先看看能不能有好转。” “好!我会盯着的。”凌欢瓷点头如捣蒜。 凌子政眸子转了转,他跳下凳子,跑到若有所思的阿罗身侧,绕着他打转转,欢快如只小狗狗,低声问道,“阿罗,阿罗,你们刚才在里面怎么治疗的啊?我怎么看你什么变化都没有啊?” 阿罗觑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毕竟,他就是个哑巴,如何能回答呢! 凌欢瓷见一刻没盯着,凌子政又开始闹腾,她额头青筋蹦现,“凌子政,你给我住口,别没事就烦阿罗。闲着没事干,赶紧去练功,不然我就告诉爹!” 凌子政“切”了声,不满地嘟嘴,“姐,你就是偏心。到底我是你弟弟,还是阿罗是……” “若是你有阿罗一般的乖巧,我自然是把你放在心上疼的。”凌欢瓷怼回去。 虽然才认识两日,但姜映梨对两姐弟的吵嘴已经习以为常,她端起丫鬟送来的碧螺春,缓缓的啜饮了一口,惬意至极。 如果不是被强留在府中,这样的日子还是舒服的!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动静,是崔瑢瑢过来了。 她进屋瞧见一堆人,微微愣了愣,很快恢复神色。 凌欢瓷见到她就没好脸色,“崔瑢瑢,你来干什么?” 胡掌柜也忐忑地站了起来,生怕是景王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他转眸看向姜映梨,却见她面无异色,又暗暗松了口气。 崔瑢瑢没有理会凌欢瓷的挑衅,快步走到了姜映梨身边,一改昨日的傲然,微微俯身,福了福身。 “姜姑娘,昨夜是我太过鲁莽,今日特来跟你赔罪,还请莫要见谅!” 她这般做派,凌欢瓷还是头回见到,要知道这崔瑢瑢出身医药世家,兼之身任景王爷的医女,往日里看人都是以鼻孔视之,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 先前她还想过让崔瑢瑢帮忙给阿罗看诊,却被崔瑢瑢以“不会为来历不明之人诊治”为由拒绝了,故而两人那时就结下了梁子。 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凌欢瓷大为震惊。 崔瑢瑢微垂眸,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微歉,礼数也做得很足。 姜映梨并非得理不饶人的人,她站起,淡淡道,“崔姑娘的歉意我收下了。不知殿下情况如何了?” “殿下今早已经醒来,腹中疼痛已消,所以特命我来给姜大夫赔礼道歉。”顿了顿,崔瑢瑢继续道,“我备了些礼在外头 ,晚些给姜大夫送进来。” “现在,我有问题想要姑娘解惑。” “请说。” 崔瑢瑢拿出昨夜姜映梨给的药丸,神色认真,“这阿莫西林和庆倒霉素,到底是何物所制?我并非有意质疑,只是我身为王爷女医,职责就是一切以王爷的安危为重。” “这药丸我昨夜亲自试过,不曾有异样。只是……我实是分辨不出是何种草药所制?我学医十数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 姜映梨:“……” 西药这让她怎么解释? 不过,这些药常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看了眼说错名字的胡大夫,纠正道,“是庆大霉素。此间成分……是消炎的药物,对于伤口感染有效。待得王爷醒来排气后,吃用过饭食后服下即可。”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来自皇室的邀请 她看了眼说错名字的胡大夫,纠正道,“是庆大霉素。此间成分……是消炎的药物,对于伤口感染有效。待得王爷醒来排气后,吃用过饭食后服下即可。” 崔瑢瑢闻言,微微蹙眉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两种药,不知道是何种药材所制?” 姜映梨:“……”有机化合物。 她看出崔瑢瑢并非有意为难,想了想,便回道,“这是药材提炼而出的结晶药粉。” “提炼?”崔瑢瑢疑惑。 “就如药材需要经过采摘晾晒炮制等过程。这些是由指定的药物,提取,脱水干燥,分解等曲折的过程炼化而成的。”姜映梨简单地描述道。 凌欢瓷恍然大悟,望着手里的药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这些药丸跟以往见过的黑乎乎的不同,原来是这样啊!” 顿了顿,她斜睨着崔瑢瑢,阴阳怪气道,“崔瑢瑢,你要是不相信阿梨,更信任自己的医术,那你就把药还给阿梨,自己去照顾王爷呗!” 崔瑢瑢面对凌欢瓷的冷嘲热讽,微微闭了闭眼,忍下一口气,转头看向姜映梨,“我明白了。来人!” 说着,她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捧着一个红木匣子并一个箱笼进来。 崔瑢瑢示意来人把红木匣子递过去,“这是给姜姑娘的诊金。那一箱是王爷给的赏赐,多谢姜大夫费心了!” 胡掌柜很有眼力见地替姜映梨接过匣子,碰到沉甸甸的匣子时,他略显惊讶地飞快看了眼崔瑢瑢。 姜映梨也没有推辞,点头应好。 崔瑢瑢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道,“王爷已醒,想见姜大夫。” 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姜映梨很爽快道,“我现在就有空个,刚好可以给王爷请脉。” “请。”崔瑢瑢比划着手势。 姜映梨跨步出门。 胡掌柜愣了下,捧着沉甸甸的匣子,紧随其后。 这么多钱可不能落下! 凌欢瓷姐弟没有跟上,继续留在厅内吃早饭。 景王爷醒来后,脸色有些苍白,他刚想起身,崔瑢瑢瞧见,担心地三两步上前,“王爷,您怎么样了?是哪里不舒服,啊?” 景王爷咳嗽了声,开合着薄薄起皮的唇,“渴。” “来人,端茶水来。”崔瑢瑢立刻喊人。 醒来的景王爷比起昏迷时,更像是一朵盛开的雍容牡丹,俊丽端雅,他是上挑的凤眼,却因为眉眼间的愁绪生生冲淡了锐利。 他的目光落在姜映梨身上,沙哑着嗓子道,“你就是昨夜救我的姜大夫?” 姜映梨打量着他的脸色,“王爷感觉如何?” 景王爷歪了歪头,想了想,打趣回道,“疼算么?” 姜映梨:“……不算。” 景王爷遗憾道:“那就没别的感觉了。” “我先给王爷检查一二。”姜映梨示意,景王爷很上道地伸出手。 他的手腕瓷白,血管青筋清晰可见。 姜映梨目不斜视,指尖搭在他冰凉的手腕上,微微凝眉沉思,检查完心跳呼吸以及脉搏,她又捻起被褥,看了割开的伤疤恢复情况。 期间,崔瑢瑢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耳朵根微微发红。 姜映梨面无表情,待得一切检查完毕,她才施施然收回手,给景王爷捻好被褥,淡淡回道,“恢复还行。伤口最近别沾水!” “饮食以清淡为主,多吃蛋白质高的食物,譬如小米粥、鸡蛋羹、乌鸡汤和黑鱼汤,还有蔬果,这些可以补充身体流失的营养成分,帮助身体恢复。” 她一套常见的医嘱后,顿了顿,补充了句,“还有,多拢个火盆子,王爷殿下体温有些低。” 崔瑢瑢反应过来,自责道,“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我这就让人去办。” 景王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瑢瑢莫要如此,本王挺好的。” 姜映梨略略挑眉。 这位王爷的脾气,似乎有些好! 等到崔瑢瑢给景王爷喂完水,又去安排膳食等物时,景王爷就躺着看着她团团转,见姜映梨等人还在,他笑眯眯道,“姜大夫,你且坐。” 姜映梨没有推辞,在床边的小兀子上坐下。 “王爷还有事?” 景王爷眼底闪过惊讶,很快又恢复神色,“姜大夫是个很有趣的人。” 姜映梨:“……多谢?” 景王爷继续笑眯眯,“不用谢。我很久没之这样与人说过话了。” 他慢慢道,“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我还以为我此次渡不过这个坎儿,要一命呜呼了呢!不曾想,竟让我遇上了姜大夫这样的贵人,想来是我命不该绝啊!” 姜映梨不懂他的叹息,她淡淡道,“我只是胆子比较大一些。毕竟,当时我们若是不救,便要被打入大狱,年后不知道什么要给王爷陪葬呢!” 景王爷听出她话语里的不满,叹气道,“是瑢瑢他们太紧张我了。我也听说,这次有不少大夫被凌将军送去牢里了,我方才已经让人给凌将军传话了,叫他把人都放了。” “好歹要过年了,总不能让人不能团圆。” 胡掌柜立刻很上道地赞道,“王爷宅厚仁心。” 景王爷笑了笑,并没有多言,而是望着姜映梨道,“姜大夫,我当真三日后就能好转了?” “不出三日,最多七日,就能活蹦乱跳了。”姜映梨回道。 “我自幼体弱,多年缠绵病榻,难得听到大夫跟我这般直白的说出我无事的话,心中颇为欣慰。”景王爷感慨完,终于说到正题,“姜大夫,你可愿留在本王身边当医女?替本王调理身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的。” 胡掌柜惊愕,震惊地扭头看向姜映梨,眼底都是激动。 天爷啊,这是来自皇家的拉拢啊! 若是能留在王爷身边当专属医女,岂不是一步登天? 姜映梨脸上毫无波澜,“多谢王爷厚爱,王爷已然有了崔姑娘这样优秀的人才,何必再寻我这么个半吊子?” 景王爷凝视着姜映梨,笑意不减,“瑢瑢擅药理药膳之流,往日里多数是替本王温养。但本王这身子破败得很,姜大夫你与瑢瑢恰好互补。” “我听说瑢瑢先前对姜大夫无礼,莫非姜大夫是在意这个?那我让她与姜大夫致歉。” 第二百八十章 有趣 “不是。”姜映梨叹了口气,慢慢道,“先前崔姑娘已然跟我赔礼道歉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已然成亲,实是不愿背井离乡。” 景王爷不肯放弃,“你随我回王府后,我可以替你安置你的家人,一切待遇从优。” 胡掌柜听着都替姜映梨着急,恨不得替她应了。 这多好的机会啊! 从此以后,那就是皇家的御用大夫了。 今后谁再敢欺辱她啊? 姜映梨不为所动,“多谢王爷抬爱,真的不用。我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只想每日里在村里三餐有继,陪伴亲眷朋友身侧,日出而作,日暮而歇,没有什么高远志向的。” “我就是会些皮毛,今日但凡是个军医,应当也能做到我这样的事。” “若是王爷今后有需要,只要钱到尾,我自是愿意接手的。但我实是不想离开家乡,还请王爷见谅。” 反正,姜映梨是打死都不会去当什么皇室的家庭医生的。 好在景王爷的确是个脾气好的,他打量了姜映梨两眼,见她说的仿佛真是实话,便松了口,说道,“如此倒是一桩憾事。那这几日就有劳姜大夫照看了!” 姜映梨颔首,起身刚要告辞,突然想起院内森严的戒备,她扭头道,“对了,王爷,我可以先给家里送封报平安的信吧?” “自然。”景王爷温雅一笑。 姜映梨和胡掌柜行礼退了出去。 景王爷脸上端着的笑容褪去,身体往下滑动,躺回被褥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浅浅包扎的腹部,轻轻笑了笑。 “有趣。” 这位姜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手段真的不一般。 且不说旁的,光是能够不到一炷香就能解决他的病灶这点。 也亏得她是遇见了讲道理的他,换成他那位霸道的皇兄,此时怕是都要把人绑回去了。 想到此,他再次轻轻笑出声。 姜映梨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出门时遇见站在门口的崔瑢瑢,对方手里端着水盆,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姜大夫为何要拒绝殿下的邀请?王爷虽没实权,但其下封户众多,比你在农家生活自是不能比拟的。” 显然,她刚才听到了里面流出的话语。 姜映梨眨了眨眼,捏着下巴,想了想:“大概是我爱自由吧!” 她指了指屋里,“崔姑娘快进去吧!不然等会儿水就凉了。” 崔瑢瑢抿唇望着她,最后终于是垂眸进屋了。 姜映梨走出门,寒风迎面而来,吹得她一个激灵,胡掌柜跟在她身后,痛心疾首,“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啊!若是能入殿下名下,今后你就是人上人了……” 姜映梨扭头看他,“胡掌柜,你还记得那满牢的大夫吗?” 胡掌柜愣了下,迟疑道,“那,那王爷不是把人都放了吗?而且,我看王爷那脾气挺好的啊!” “那是看起来。”姜映梨淡淡道,“听过一句话吗?最是无情帝王家。需要你时,自是百般温和,要啥给啥,翻脸不认人时,那也是比谁都狠辣的。” “关键人家有这个能力。” 姜映梨是不想去别人手里吃这个饭的,不然当初她完全可以给凌降曜当家庭医生了。 好歹世家贵族的医闹,不像是皇家,随时随地要掉脑袋! 胡掌柜闻言,想起昨夜进的黑黝冰冷的牢笼,浑身打了个寒颤,“对对对,你说得对。咱们,咱们平头百姓还是好好的赚些饭吃就行,别掺和这些……” 此时,拐角处突然传出一声“噗嗤”的笑声。 姜映梨一怔,凝眸望去,“谁!” 胡掌柜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怀里的银匣子。 就见有人翻阅拐角走廊的横栏,跳入了廊内,来人长身玉立,挺拔修长,面容俊朗,只如画的眉眼笼着淡淡的阴鸷,略微有些眼熟。 他上下打量着姜映梨,嗤笑道,“小胖妞,你倒是挺清醒的嘛!没被他那副皮囊给骗了!” 姜映梨认出他是那天那位来李家搜查江灵下落的军官,她微微眯眼,“你就是那位举荐我的谢大人?” “是啊,我就是谢若微。”谢若微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跟前,然后微微地俯身,目光在姜映梨脸上打了个转,“我本意是想敷衍一二,没想到,你这个小胖妞,真有几分本事,居然把人给救活了。” “还得了他的青眼。” 他的眼眸极其具有侵略性,姜映梨微微后仰,咬牙,“……那我该谢谢你?” “不用谢。”谢若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觑着她,“你是凭本事的。罢了,你走吧!” 他越过姜映梨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扭过身来,“对了,举荐你的不是我,是你的亲眷。哦,还有,你眼睛长得挺漂亮的。” 说完,他背对着姜映梨挥了挥手,迈着大长腿就快步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姜映梨抿唇。 这个人…… 胡掌柜刚才大气都没敢多喘,此时他偷偷摸摸地凑上来,小声道,“阿梨,阿梨姑娘,你,你认识那个人啊?瞧着气势好生强啊!” 姜映梨:“……不认识。” 她疑惑的是,谢若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追查江灵的消息吗? 还是说,他已经放弃了? 江灵安全了? 她满脑子的浆糊,正想着要如何打探下消息,就瞧见走廊处不远的庭院里有人朝自己招手。 “阿梨,阿梨,这里,快过来!” 是凌欢瓷。 凌府鹅卵石路上的积雪都被收拾干净,扫落至一旁,姜映梨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里?” 凌欢瓷探头望了望,松了口气,“因为不想见谢若微。” 姜映梨挑眉,试探道,“你跟谢若微很熟?” “谁跟他那混蛋熟了?”凌欢瓷炸毛,“他就是个负心薄情的混球,还自诩情深意重得很!”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角恋替身梗! 凌府鹅卵石路上的积雪都被收拾干净,扫落至一旁,姜映梨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里?” 凌欢瓷探头望了望,松了口气,“因为不想见谢若微。” 姜映梨挑眉,试探道,“你跟谢若微很熟?” “谁跟他那混蛋熟了?”凌欢瓷炸毛,“他就是个负心薄情的混球,还自诩情深意重得很!” 说着,她警惕地看向姜映梨,“阿梨,你可被他那皮相迷惑了。我听说,他不但逛花楼,还养外室,仗着身份往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 “我不是埋汰他啊!我是亲眼见过的。哄得人家姑娘为他死去活来,”说到这,凌欢瓷撇嘴不屑道,“他自己也是活该。难怪崔瑢瑢看不上他,换成我,见一次唾弃一次。” 姜映梨迟疑了下,“阿瓷你是说,谢若微公子喜欢崔姑娘?” “对啊。听说是因为崔瑢瑢从前对他有救命之恩,故而郎心相许,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崔瑢瑢一颗心都系在了景王爷身上。”凌欢瓷爆了个大瓜,“之前我爹看他年少有为,还欲要将我许配给他。” “但因为我跟崔瑢瑢结过梁子,我两见面就吵了一架,双双拒绝了撮合。幸亏如此,不然我岂不是要陷入这情情爱爱的怪圈里!” 凌欢瓷抬起下巴,散发出单身狗的独特清香。 姜映梨眨了眨眼,暗暗感慨:狗血三角恋啊! 虽只跟谢若微打了两次交道,但还真看不出,这位俊朗桀骜的青年,竟会搞舔狗这套。 “……怎么?你不信吗?”凌欢瓷看她表情怪异,问道。 姜映梨;“……不是。只是谢大人不像是这种人……” 凌欢瓷似是想到了什么,凑过去低声道,“据说初始他还想强取豪夺,所以崔瑢瑢扭头就入了景王爷麾下。为此谢若微都从枢密院调到了绣衣使,欲与景王爷抗争,但架不住景王爷是今上的弟弟,只能维持这般境地了。” “但我打听过,他养过几个相好,其中就有民间医女,还有位酷似崔瑢瑢的外室,但据说前头跑了,哈哈活该……” 姜映梨:“……哦豁,替身梗啊……” “你这形容好,没错,差不多这意思。”凌欢瓷清了清嗓子,“反正因为崔瑢瑢,我跟他是彻底撕破了脸。从前他举荐你,但如今要知道你成了我的姐妹,恐会借你报复我。” “所以,你别靠他太近,绣衣使都不是什么好人!没罪过都会捏造一些的!” 姜映梨颔首,她还是头回听到这样的称呼,腼腆笑道,“绣衣使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凌欢瓷惊讶,“你没瞧见他衣服上的绣鹰吗?” 姜映梨回忆了下,上回在村里谢若微穿着很低调,但方才谢若微从衣襟正中以金线绣到长摆的图腾,如今想想,那的确是个鹰头。 “那是绣衣使的标致。表明其以雄鹰之姿惊略晋朝上空,为今上耳目,负责替今上监督和传递天下消息,是唯一直受今上管辖的。民间一般称其为鹰犬,很是臭名远昭。” 姜映梨:“……原来如此。” 好家伙,这不是锦衣卫吗? “所以,你说你怎么那么倒霉,碰上他了!”凌欢瓷突然好奇道,“对了,他为何无缘无故举荐你?你们认识?” “不是。”姜映梨略略提了提当日村里的事,“也不知道谢大人误会了何事,竟会推举我前来。” 凌欢瓷不以为然,“……谢若微自从入了绣衣使,就阴晴不定得很,杀人诛心只凭喜好。兴许是你当时哪句话得罪了他,不然他也不必送你来景王爷这处受罪。” 毕竟,先前景王爷那情况,的确过来的大夫都没好下场。 姜映梨想起谢若微的提醒,并没有接话,而是状似无意地试探问道,“莫非是谢大人没寻到人心中有气?说来也奇怪,以谢大人这般能为,能令他拨冗冒雪寻找之人,想来定不是普通人吧?难道是什么要紧的罪人?” “倒也不是,就是……”凌欢瓷说到这,蓦地闭了嘴。 胡掌柜见状,识趣地先行离开了。 凌欢瓷挠了挠脸:“阿梨,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实是这件事很是要紧。我爹命我守口如瓶……” “自当如此,既为姐妹,我亦不好为难你。”姜映梨颔首。 姜映梨一大度,凌欢瓷愈发不好意思,“阿梨,你真是明事理。那,那等会儿,我带你出去玩玩吧?” “乐意之至。”姜映梨也没逛过燕城,自是没拒绝。 “我现在就支银子,你等等我哈!”凌欢瓷高兴至极。 她还没跟小姐妹出去逛过街呢! 姜映梨则是先回了院落,胡掌柜早已在此等候,见到她回来,连忙把怀里的匣子塞给她,“阿梨姑娘,这是诊金,还没打开过呢!你且瞧瞧!” 姜映梨被入手沉甸甸的匣子弄得一怔,她拨开插销,在胡掌柜期待的眼神里,慢慢打开了匣子。 匣子不算小,里面满满当当叠着金元宝,一行五个,上下两层,足足二十锭银子,一锭银子十两。 “二百两?”胡掌柜倒吸了口气,“不愧是皇家人,出手就是大方啊!” 姜映梨也没想到对方会给这般多的银钱,这是出诊以来,收过最高的诊金。 当朝物价不算高,这点银子足够一家三口活上一辈子了。 姜映梨捡起四锭银子递给胡掌柜。 胡掌柜收得有些心虚,“……阿梨姑娘,我这还真没做什么……要不是你,这回咱们都得入大狱了。” 姜映梨睨了他一眼,胡掌柜利落接过,“不过,我也受了惊,就当我压惊费吧!回头也能给我家娘子儿子换几身新衣裳!” 姜映梨:“……” “胡掌柜,你脸皮愈发厚了。” “彼此彼此。”胡掌柜笑眯眯,“今后还得靠阿梨姑娘多多提携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缺友 至于崔瑢瑢额外送来的一箱笼东西,姜映梨随意打开瞧了瞧,比起银子,显然这里面的东西更加的昂贵。 有上好的绸缎布料,还有些冬日里的皮子,这些胡掌柜就没要,而是全留给了姜映梨。 毕竟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姜映梨收拾妥当后,便跟凌欢瓷出去逛街了。 胡掌柜虽然也很想出去溜达,但他也瞧出来凌欢瓷显然是只想跟姜映梨出去玩耍,他一个中年老男人跟着不过是徒增烦恼,便也没有跟过去。 凌欢瓷没弄来马车,而是牵了几匹神气十足的马。 姜映梨:“……我不会骑马。” 凌欢瓷一愣,挠挠头道,“没关系,这个我从小就会,我教你,很简单的。刚好这条街人少,咱们慢慢骑。” 姜映梨闻言,也来了兴致。 穿越后,这便交通不便,出行不是牛车马车就是骑马,若是能学会骑马,以后也买上一匹,也是轻松很多。 于是,接下来,就在阿罗的注视下,姜映梨和凌欢瓷,一个教,一个学,倒是配合得挺好的。 凌欢瓷虽不擅长学问,但对于这些兵家之事,骑马该用什么技巧,又该如何骑得更稳当,她却是从小就熟烂于心的。 很快,姜映梨就骑得有模有样了。 虽然因为跟骏马不熟悉,不能纵马奔腾,但简简单单地溜达,已然是能轻松做到了。 然后,几人就以跟姜映梨差不多的速度,慢慢吞吞地溜达去了市集——行马街。 哪怕是寒凉的冬日,燕城依旧处处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凌欢瓷先带着姜映梨去了附近最好的酒楼吃饭,豪气万状地点了满桌子的珍稀佳肴。 “阿梨,来,敞开了吃。昨夜没喝成的酒,这里有更好的,这家的云绯醉,比起我酿的桃花醉那也是不差的。”凌欢瓷招呼着小二赶紧上菜。 显然她跟这里的小二也很是熟悉,对方看到凌欢瓷,立刻就热情地招呼上了。 姜映梨打量着古朴的酒楼,笑道,“用不着点那般多,吃不了。” 凌欢瓷看了眼姜映梨的身板,“阿梨,你不必跟我客气的。早上没吃饱吧?这回我请客,你别拘着。” 很快,姜映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显然凌欢瓷因为她的体型误会了她,以为她在府中是受惊,不敢多吃饭,如今特地带她出门打牙祭的。 看着堆得半山高的碗,姜映梨颇为无语,委婉道,“……阿瓷,我在减肥,吃不下。” “减什么肥啊!”凌欢瓷刚喝两口,双颊微红,她拍着桌子道,“我告诉你,你别听外头那些碎嘴的人,说得烂话。他们就是喜欢把规矩框在你的头上,以此来磨掉你的棱角。” “你是不知道,我爹带我回京,本来是想给我说亲的。结果。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说我身板不够纤细匀称,不如京都的姑娘温柔似水,还说我规矩粗糙,没有礼数……” “偏生我爹还听,居然给我请了教养嬷嬷,那教养嬷嬷来了就打我手板子,还不准我吃饭,成天拿个尺子量我腰围!” “啊呸,我怎么就胖了,怎么就肥了?”凌欢瓷掐了掐腰,“边城里,我这样的才叫健康好生养,她们懂个屁。再说了,我吃他们家大米了吗?” 显然是憋了许久,如今离了府,又有了倾诉对象,凌欢瓷就像是倒豆子一般,叭叭叭的一顿倒苦水。 说到最后,她搂住姜映梨,“所以啊,阿梨,我瞧见你第一眼,我就很是欢喜。咱们就不该被这种世俗定义!咱们凭本事长得肉,为啥要减?是不是?” 姜映梨:“……” 她看了眼凌欢瓷紧致的腰线,又觑了眼自己的水桶腰,“……阿瓷,我是两个你的大小啊!你说得也有道理,你这样的身材已经是很是好了。” “但是我不同,我这……不健康。” 姜映梨这完全是激素胖,自然是得减了。 不然若是落实了,以后难保不会有什么肥胖病。 顿了顿,姜映梨像是想起什么,眯起眼,问道,“所以,你该不是因为我比你胖才要跟我做姐妹的吧?” 凌欢瓷一怔,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立刻又一抖擞,义正言辞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是这般肤浅之人?” 对上姜映梨的视线,她垂头别过脸,闷闷道,“好吧,是因为你不嫌弃我。” 姜映梨:“嗯?” 凌欢瓷低声继续道,“我娘早逝,我从小跟着我爹长大,我爹从前还有个妾室,但没过多久也病逝了。后头,我身边也没人教养,就这样囫囵吞枣长大了。” “所以,我这性子和举止很是粗鲁……我爹给我找的那些伴儿,虽然看着是因为我爹的权势才讨好我,但背地里都看不上我,总是偷偷讲我坏话,被我撞见后,我就把人教训一顿赶走了。” “后来,”凌欢瓷沮丧道,“后来就没有人肯跟我玩了。但我也不在乎,我还可以跟军营里的兄弟们一起玩,但我爹说我是女孩子,是不能这样的。” “但去了京都后,那些世家贵女就更是过分了。她们就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总是绵里藏那什么刀子的对付我,我反正很不高兴,后来起了几次冲突,我也不大愿意去了。” “为此,我爹给我在京都说的亲事也都没成。我是不想嫁人的了,但是……” 凌欢瓷偷偷地看了眼姜映梨,“我,我……” 她其实也很羡慕别人有手帕交,能够一起谈天说地,喝酒赏月,当然她也愿意配合着聊聊风月,首饰衣裳什么的…… 但直到如今,她才发现,她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 所以,这次看到姜映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想跟她一起玩。 姜映梨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小姑娘青春期了,想要有交际。 却又因着身份,无法结交到合适的朋友。 才会瞧见她,就把她紧紧攥在手里。 这个阶段,曾经的姜映梨也经历过,因为父母离异,她跟着爷奶长大,在班级里也没少排挤。 瞬间,她的心口微软,拍了拍凌欢瓷的手,“没关系,以后,你我就是好友,你想聊什么,尽管找我就是!”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她本就是美人! 吃罢饭,凌欢瓷就已然是把姜映梨引为知己,出门又去逛了铺子,直到逛到天边将黑,才姗姗然回去。 姜映梨在凌府连续待了五日,见景王手术刀口恢复情况良好,便提议离开,却被不咸不淡地阻拦住。 景王如今有伤在身,不好奔波回京,以防万一,他们出了重金,挽留了姜映梨。 因着姜映梨医术高明,他们也不欲得罪她,故而言辞很是委婉,期间好吃好喝的也没少。 姜映梨也提前送了信件回去,信是她自己写的,虽然现在她识字了,但术法一言难尽。 凌欢瓷给她送信时,信封上的字被凌子政瞧见了,他正是狗憎猫厌的年纪,当即就笑话了一番,被凌欢瓷狠狠铁拳伺候了。 然后,姜映梨得了个新待遇——跟凌家姐弟一起练字。 凌将军是个行动派,在呵斥完儿女的第二日,就专门请了位以笔法闻名的女西席。 凌欢瓷想着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揍完凌子政后,便拉住姜映梨一道上课,凌将军也没阻拦。 至于景王这边,姜映梨能留下即可,是乐见其成的。 姜映梨本以为能在凌家过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生活,结果现在是天没亮,就被凌欢瓷喊起来了。 凌欢瓷卯初(五点)就醒来习武,她虽为女儿身,却有一身武艺,每日勤练不缀,寒暑不倦。 听说姜映梨欲减肥,她便把姜映梨带起来了,亲自指着跟她练习,指导了她几招自保之术。 虽然早起有些辛苦,过程有些痛苦,结果却是不错的。 短短数日,早上习武,再给景王处理伤口,下午练字,继续去给景王查房,每日日程满满,日子很是充实。 若非此时有人前来接她,她都快忘记时间了。 这日,姜映梨刚锻炼完,鬓角都有微湿,扭头就见谢若微双手环胸,站在几步远的树下。 她微怔,打起精神道,“谢大人?” 谢若微上下打量她两眼,捏着下巴:“你瘦下来兴许是个美人。” 姜映梨:“……”她本来就是美人! 她呼了口冷气,淡淡转开话题,“谢大人是为了景王来的?” “我替他跑什么腿。”谢若微嘀咕了声,撇嘴道:“有人找你,我刚好经过,来帮着传个话。” “找我?”姜映梨微讶。 总不会是沈隽意他们吧?不对,沈隽意腿还断着呢,他能乱跑个什么劲儿! 但能令谢若微亲自来一趟,可见来人定不是普通人。 “我换身衣服便去。” 姜映梨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便快步去了厅内,哪里料到,竟是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上官大人?您怎么来了?” 没错,来人正是上官鸿。 上官鸿身侧还站着姜青檀,他飞快跑到姜映梨身边,眼神闪亮亮,“姐,你没事吧?当日吓死我了……” 顿了顿,他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解释道,“姐夫亲自请来的。” 当日他把情况告知给沈隽意后,若非天黑了,当日他便要冒雪入柳城, 最后是翌日租了马车,亲自跑了趟上官鸿府邸里请他出面帮一帮。 上官鸿辞官退隐后,本是不想再与朝堂之人再过多牵扯,但看弟子折了一条腿,为了请他帮忙,冒雪奔波,下跪恳求。 上官鸿心软,应承后,不顾危险,不远百里前来。 他与武官交流不多,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成想对方是慕他名已久的凌旷。 而府中的贵人竟是景王,他曾指教过景王一段时间的棋艺,虽无师徒之名,但景王待他也颇为客气。 此时,上官鸿裹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色大氅,见姜映梨活蹦乱跳,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他没好气道,“当然是替人来看看你还活着否?” 姜青檀悄悄道,“姐夫惹恼了上官大人。” 姜映梨恍然,笑眯眯道,“谢谢您的关心。” 景王已然能下地行走,正坐在上首,闻言,他笑道,“姜姑娘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感激都来不及,生恐会招待不周,岂敢伤她本分。” 在姜映梨来之前,上官鸿已然跟景王打过一轮机锋,现在便也没有什么好多言的。 他站起身,拱手道,“能替王爷分忧,是她的分内之事。如今,王爷日渐康健,时近年关,还请王爷放她归家团圆,她家中亲眷丈夫都日日盼着阖家欢喜。” 景王一顿,抬手徐徐扶了把上官鸿,“老师何必多礼。前几日风雪大,兼之我这身子骨羸弱,瑢瑢才多留了姜姑娘几日。且,阖家团圆本是人伦大事,本王自不好强人多难。” “只是,今日天色将晚,我与老师又多年不曾得聚,不知今日老师可否都留一日,与本王喝上一盅,叙叙多年情谊?” 姜映梨适时提醒了一句,“上官大人有消渴症,不宜饮酒。” 崔瑢瑢担忧地望了眼景王,就听姜映梨继续道,“还有王爷你也是,手术才几日,不能碰酒。”顿了顿,她补充道,“浓茶也是。” 景王苦涩一笑,“看来,我如今跟老师是同病相怜啊!” 上官鸿扯起唇角,“你还年轻,自当以保重身体为重。” “瑢瑢会照看好我的。”景王望了眼旁边的崔瑢瑢。 崔瑢瑢微微福身,面色微微欢喜。 闻言,上官鸿嘴角稍僵冷,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跟主人家请辞了。愿王爷新年盛旧年!” 说完,他拱了拱手,就示意姜映梨和姜青檀离开。 景王望着上官鸿的背影,略略觑着崔瑢瑢道,“老师还是倔脾性,还记着跟你们崔家的过往,不肯放下。” 方才他席间几次提话,上官鸿都不肯看崔瑢瑢一眼,显然这两家的怨愤,不是那般能化解的。 崔瑢瑢眉眼间笼着愁绪,低声道,“原是我家对不住上官姐姐。” 景王感慨完,修长的指骨微微曲起,敲击着扶手道,“这姜大夫竟搭上了上官……你去替本王送送!” “是。”崔瑢瑢乖巧应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离开 凌将军特地让出空间给景王与上官鸿叙旧,没想到不过短短时间,上官鸿就来告辞。 凌将军对上官鸿印象颇好,“上官先生何必来去匆匆。我已然设下了宴席,为先生接风洗尘……” “多谢将军厚爱。不瞒将军说,我已然退离官场,现在又病痛缠身,精力身体都大不如从前,实是赶不得宴席了。”上官鸿顿了顿,他对凌将军也颇有好感,“我早听闻将军赫赫威名,若非将军镇守边城十数载,何来京都的歌舞升平,百姓的安宁平乐。” “而今将军既安顿在燕城,此地距柳城不过数百里,将军若有心,待得年后,你我再一叙多年情谊。” 上官鸿不同朝中其他文官对武官的敌视偏见,他向来认为文臣武将乃是相辅相成,相互扶持才能国运昌隆。 正是如此,他也曾没少得罪同僚文官。 凌将军闻言,冷漠的脸上如冰雪初融,挤出一抹笑,“八年前,多亏先生在朝中为我边关将士粮草周旋,旷铭记在心,届时定然登门拜访致谢。” 说完,他拱了拱手,“雪路艰辛,我派人送先生和姜姑娘一程。” 他明白上官鸿应当是想避开朝堂,不跟景王多加接触,此时自是应其意。 上官鸿道了声谢,扭头对姜映梨哼了哼,“丫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收拾东西?” 姜映梨应声往回走,姜青檀挠了挠头,连忙跟上了去。 “姐姐,我帮你。” 姜映梨来时只带了个掩饰用的小背篓,回去时却是满满当当的一个箱笼。 胡掌柜听说能回去了,霎时激动得跳起来。 虽然在这凌府里有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丫鬟仆从照料,日子过得舒服松散,但这年关将至,想起家里孤零零的妻儿,胡掌柜就归心似箭。 奈何这景王嘴里说得好好的,明明姜映梨都说过,他伤势恢复良好,景王行动上却是以各种理由死扣着不放人。 果真是应了那句,权势越大的人越是怕死! 若非对方身份尊贵,胡掌柜都恨不得多吐槽几句才好。 他也明白了姜映梨那句“自由”的意义了。 胡掌柜乐颠颠地收拾好东西就跟了过来,对着上官鸿又是一通感激。 此时,已然近正午,简单地用了个午饭,一行人就准备出发了。 景王身体不适,不曾亲自来送行,派了崔瑢瑢过来送别,她还准备了个包袱,是送给姜映梨的。 “前几日听说姜姑娘怕冷,便让府中的绣娘紧赶慢赶出一件大氅,一路寒凉,姑娘且披着。还有一些姑娘爱吃的糕点。” 虽然初始闹得不愉快,但这几日姜映梨给景王检查伤势时,崔瑢瑢问的有关医药问题,她都不曾藏私地解疑答惑。 崔瑢瑢也是受益良多,心中对姜映梨也多了不少感激。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上的事。 姜映梨眨眨眼,没有拒绝,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多谢崔姑娘。” 凌欢瓷不高兴地挤开崔瑢瑢,“你来凑什么热闹,阿梨是我的朋友。走开走开!” 她跟崔瑢瑢不对付,自是见不得她讨好姜映梨的行为。 凌欢瓷挤到姜映梨跟前,眼眶不禁微微一红,一把握住她的手,“阿梨,你,你这就要走了啊!我还说明日咱们去吃烤鸭,待得练完再去吃,便不会胖的,我位置都订好了……” “下次吧。”姜映梨听着也不由砸吧了下嘴。 “那以后你要再来找我玩……罢了,你都成亲了,不好出门。待得年后,学好规矩应付完我爹,我就去寻你吧!”凌欢瓷已经打算好了,“届时,刚好也让你再给阿罗瞧瞧。” 姜映梨给的药也不过一月的份额,到时自然得重新根据情况对症下药。 “行。”姜映梨颔首。 凌欢瓷舍不得她,拉着她絮絮叨叨半日,等上官鸿和凌将军叙旧辞别,她还在叨叨个不停。 最后,还是凌将军把人给拉开的。 凌将军已然把干粮备好,这回马车后还跟了数个人高马大,威猛不凡的将士,个个身板笔挺,骑着马护送。 姜映梨随着几人上了车,姜青檀撩起车帘往外看,见到外头令人安全感十足的护卫,他一脸欣羡:“我什么时候也能骑这样的高头大马!看起来真是威风啊!” 他今日进了这凌府,见将士们训练有素,就一直热血澎湃。 “你想习武?”上官鸿抬眸觑他。 姜青檀刚要回答,眼角余光觑见姜映梨,话语在嘴里一转,热血就凉了下来,“……倒也不是那么说……就是,就是觉得保家卫国很厉害。” “特别像凌将军那样。” “凌将军威名远扬,自不是非凡人。”上官鸿道,“世间男子如他这般,皆是英雄。” 姜青檀兴奋道,“是啊是啊,我刚才在府中就听到他们提起,凌将军曾以百人战胜敌将万人,更是数次拿军功,乃是吾辈楷模……” 因为太过激动,他手舞足蹈,差点打到旁边的胡掌柜。 “阿檀。”姜映梨颇为无语,“别乱动。” 姜青檀尴尬挠头:“……哦。对不起,胡掌柜,我就是……” 胡掌柜不在意的摆手,“我明白。谁还没有颗马革裹尸,征战沙场的心啊!老夫年轻时,也曾想过征兵入伍,只是我身体不行,我爹娘也不叫我去,唯恐折了我这棵独苗!” 几人絮絮聊了一路,到了槐花镇后,胡掌柜先回家,姜映梨姐弟和上官鸿分道而行。 姜映梨本想邀请上官鸿去家中做客,上官鸿奔波一路,早已疲惫不堪,又临近年关,惦念妻子,也不想给别人家添麻烦。 姜映梨没勉强,她笑眯眯道,“那年后,我跟沈隽意来给您拜年!” 上官鸿冷哼了声,没有拒绝,反身上了马车,催促着回去。 余下两个护卫送了两姐弟回村。 来时匆匆忙忙,令人提心吊胆,回家时大包小包,面色红润。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回家 李玉珠正在重新扎院子里的篱笆,寒风凛冽,把半边篱笆都给吹倒了,她早早起来寻了些柔软的枯藤枝缠绕。 见到姜映梨姐弟回来时,她初始还有些不敢置信。 等反应过来,她一丢手里的枯藤,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阿梨,这些日子,你,你没事吧?他们……” 觑见身后两位挺拔健壮的军卫,余下的话吞回腹中,只目光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姜映梨。 姜映梨见她面色憔悴,抬手扶住她,“我很好。哦,对了,这两位大哥是送我们回来的。” 李玉珠反应过来,忍着恐惧,主动笑道,“两位爷,辛苦你们了,请进屋里来喝两杯茶水暖暖身子,歇息一二。” 两位军卫摇头拒绝,“我们是奉命行事,如今该去会和回去复命了。” 说完,两人就一板一眼地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地离开了。 姜青檀见得他们姿态潇洒,动作流畅,不禁心神往之。 目送两人远去,李玉珠不禁松了口气,神色舒缓,注意到姜映梨身侧放着的大箱笼,“这是什么?” “算是奖励吧!”姜映梨揉揉脸,“冻死我了!” “快进屋暖暖,拢了火盆子的。”李玉珠急忙道。 姜青檀则是承担主力,把箱笼抬回了屋内。 江灵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猫猫探头,方才听到外面的陌生男子声音,他便偷摸着来查探情况,如今见对方离开,他刚要松口气,就被姜映梨的手摁在头上。 姜映梨揉了揉他微凉的柔软发丝,“江小灵,你在这干什么?” 江灵捂着被揉乱的发丝,瘪了瘪嘴,问道,“他们,他们是……” “哦,凌将军的军卫。你认识?” 江灵:“……不认识。” 姜映梨不出奇,她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到堂屋旁的火盆旁,抖了抖身上沾染的积雪,多亏了崔瑢瑢送的这件大氅,回城才不像去时一般,冻成冰棍。 当然也是因为这回的待遇好。 不但有专人专车护送,就是路上停留一晚,住的都是驿站,全程热水热饭招待,很是舒适。 姜映梨刚坐下,宁老太太就出来了。 江灵快步跑到宁老太太身边,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宁老太太就慢慢吞吞地挪步来坐下。 江灵虚虚托扶着她亦步亦趋跟随。 姜映梨见此,微微挑眉,“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般好了?像是亲祖孙一般。” 明明前些日子,宁老太太还对江灵爱答不理的,江灵面对宁老太太也是略有恐惧。 怎么就离开几天的功夫,就大变样了。 江灵一僵,抬头看向宁老太太。 宁老太太缓缓抬起头,斜睨着她,“我们两个同病相怜,颇为有缘,便收他当个孙儿,以后给我养老送终,也不失为一个美事!” 江灵点头如捣蒜,满眼孺慕,“我、孙儿见您非常亲近,很是愿意的。” 姜映梨一噎:“……你们高兴就好。” 宁老太太抬手,江灵很是有眼色地踮起脚尖,将热茶奉到宁老太太的手掌。 宁老太太毫无使唤童工的愧疚之心,啜饮了一口,“太烫了些。” 江灵愧疚垂头吗,奶声奶气道歉:“对不起,孙儿这就给您去换。” 说着,他伸手要端走。 宁老太太觑着他的小胳膊小腿,顿了顿,“罢了,将就着喝吧!下回注意点。” “是。” 姜映梨看着牙酸,吐槽道,“您也不怕他端不稳烫着。” 江灵急忙辩驳道,“不会,我,我力气很大的。我能,我能照顾好祖母的。” 宁老太太满意地拍拍江灵的头,“乖孩子。”她抬眼觑着姜映梨,抬抬下巴,“这就得从小调教使唤,如果怕烫就不做,不过是因噎废食。” 姜映梨:“……你们开心就好。” 左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宁老太太看向她,“这次去燕城如何?可有收获?” “还真有。”姜映梨已经暖了身体,闻言,她一拍脑门,恍然想起,“我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她起身快步走到墙角,打开了箱笼,李玉珠刚好端了盆热水进屋来给她洗漱,姜映梨招呼道:“大娘,你们都过来一起挑挑,可有喜欢的。” “什么东西?”李玉珠好奇地探头望来,见得箱笼里都是流光溢彩布料和厚实的皮子,她惊得连忙摆手,“我就不用了,之前不是给买了大氅和衣裳嘛。何必再浪费这个钱……” 姜映梨:“这不是我买的,是旁人送的。” “送?”李玉珠惊诧,她抬手摸着光滑顺溜的皮子,“这,这皮子恁扎实贵重,也太,太大方了吧?” 这一箱笼的东西少说也得百两起步,竟随随便便就送人? 宁老太太探手碰了碰皮子,撇嘴道,“二等的狐狼皮,凑合着穿穿吧!” 姜映梨招呼着姜青檀来挑选,又拿起一件毫无杂色的黑狼皮翻看了下,“这件挺适合沈隽意的,他皮白,穿黑色衬肤色。”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什么,“怎么不见沈隽意?” 闻言,几人的动作一顿,李玉珠眼眶微微一红,勉强笑了笑,“他,他睡着了……” 姜映梨察觉出她神色有异,又想起方才透过她的衣袖闻到的药味,凝眸问道,“沈隽意怎么了?” 李玉珠张了张嘴,还不曾说话,宁老太太便挑起一件檀紫娟子,头也不抬地回道,“哦,他病了。高热了两日,今早才退下去,这会儿还没醒呢!” 姜映梨一怔。 姜青檀本来在兴致勃勃地挑皮子,闻言,他动作一顿,低声道,“姐夫那天在大雪里站了半日求上官大人出门救姐姐。” 其实若非沈隽意腿脚不便,恐怕就不是站,而是跪了。 姜映梨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上官鸿的表情那般怪异,全程还阴阳怪气的,敢情是被小徒弟要挟了。 还有李玉珠为何面色憔悴,原来是为照顾沈隽意。 在她被李芳菲陷害,被小四等人带走时,沈隽意也没闲着,所有人都在替她想办法…… 她心里有些酸酸涨涨的,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色大氅,她淡淡道,“我去看看沈隽意。” 李玉珠担心地望着她的背影,小声对宁老太太道,“宁姐姐,何必说这些话呢?” 她不想姜映梨有心理负担。 宁老太太手下不停地挑选着布料,语气清淡,“她没你现象中笨。这个花色不错,比较衬你,回头开春裁剪了做春装……”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求情 沈隽意面色微白,料峭的薄唇清浅而粉白,黑鸦的眼睫落下宁静的弧度。 姜映梨走到床边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微凉。 是退烧了。 她抿着唇,耳边是方才姜青檀说的话。 他为了救她,拖着未好的伤腿,在大雪天去求上官鸿,落了满身雪,染了这场风寒。 姜映梨说不上心底浮起的感觉,她抬手捻着被角,刚提了一下,一只滚烫的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 姜映梨一怔,抬眼就对上沈隽意的朦胧睡眼。 他沙哑着嗓子,“阿,阿梨……” “嗯。”姜映梨颔首,“我回来了。” “阿梨?”沈隽意又唤了声。 姜映梨歪了歪头,“嗯,我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沈隽意这才如梦初醒,他猛然想起身,“你,你回来了?咳咳……” 话才出口,喉咙里却进了寒气,瞬间,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映梨顿了下,给他拍背顺气,足足拍了半晌,他才顺了这口气,只是嗓子沙哑得更厉害了,都听不出原先的清朗了。 “老师他,他救了你吗?” 姜映梨:“……算是吧。” 她不欲提起在燕城的事,转开眸子道,“多亏了上官大人,我才能安然全身而退。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听说你在上官府的冒雪站了半日?” “是不是若非给你打了石膏,你就该跪半日了?” 想到这,她就来气:“你知道你这腿多难治吗?再这么折腾下去,你干脆锯掉一了百了得了。” 沈隽意移开视线,眼睫微颤:“……对不起。” 上官鸿因着上回的事有些气恼,这才会为难他,所以他才只能来一出苦肉计。 好在上官鸿惜才又心软,他只站求了一个多时辰就应承了。 但沈隽意心中有愧,生生多停留了半日,寒雪落在身上的冰冷感,令他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醒。 他从未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所以,他想好好努力,他一定不会让姜映梨再陷入这样的险境而无能为力了。 顿了顿,沈隽意慢慢道,“这次是不是芳菲所为?” 姜映梨原本没想提起这茬,闻言,她怔愣下,“你——你怎么这般说?” 沈隽意淡淡道,“猜的。” “他们原先明明在杏花村,却能精准寻来天水村,可见是有人告知他们。而你不过是随着胡掌柜打打下手的助手,何至于有这般大的颜面被请去燕城……” 想来想去,也就是上回离开前起了冲突的李芳菲了。 姜映梨还没回答,门口突然响起一道难以置信地反驳,“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芳菲?她,她虽然有些任性,但一贯是小姑娘脾气,从来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啊!何况,阿梨还是她的亲表嫂啊!” 李玉珠刚煎完药端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番言论,她惊诧不已,连忙出声制止。 在她心中,娘家两个侄女都是温柔懂事的,虽然有些小性子,却也算不得上是坏心眼的。 偏生这番话还是从沈隽意嘴里出来的。 李玉珠转眸警告道:“阿隽,芳菲好歹是你表妹,她如今正要准备说亲,可断断不能出坏她名声的言论!” 沈隽意抿唇,淡淡道,“娘,从前兴许芳菲懂事明理。可人会长大,也会变化,芳菲闹出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次,她明知那几位军爷是绣衣使,却还敢去告状,可见是存了害人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 沈隽意继续道,“当时那位为首的军爷衣襟上绣着银鹰,那是绣衣使的标志。绣衣使素来臭名昭着,不择手段。” “她在阿梨拿出药救了姥姥,替她解围后,就因为与我几句口角,就想出这般恶毒的法子害阿梨……这是我不能准许的。” 沈隽意沉下眸子,眼神认真道,“娘,这件事不能轻轻揭过。须得告知姥爷!” 李正树素来为人正直刻板,要是知道这件事,李芳菲定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李玉珠抖了抖唇角,叹息道,“阿隽,我听说家中如今对芳菲颇有意见,上回本来你姥爷是要被她打断腿,逐出家门的。这回好在你姥姥没事,若是再……刺激了你姥姥……你姥爷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李玉珠也不忍心,“就当多给她一个机会吧!从前你三舅舅也帮了咱们家良多,总不能真把芳菲逐出家门!” 闻言,沈隽意沉默,不认同道:“娘,这不是宽宥,是纵容。若真为她好,需得把她的性子拧过来才是正理!” 李芳菲何尝不知道,她看向姜映梨,眼含恳求,“阿梨……” 姜映梨:“……下次她别再惹我。” 李芳菲找茬,对她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但并不代表她不膈应。 李玉珠待她不错,也从没求过她什么,如今想维护娘家侄女一回,从人伦情理方面,是能理解。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事不过三 姜映梨举起手里黑色的皮子,岔开话题道,“沈隽意,这件皮子光滑黑亮,给你新年做件大氅如何?” “我衣服够穿了。”沈隽意觑着,低声道,“你可以给自己多添几件。” 姜映梨摆手道,“我带了许多皮子回来,人人都有份的,这件是我们专门给你挑的。怎么,你不喜欢?” 听到是姜映梨挑的,沈隽意语气一转,“你的眼光自然是好。” 姜映梨满意一笑,“我去跟宁姨婆商量商量样式。” 宁老太太熟悉各种料子的针法样式,若非她的谈吐举止,还以为是专业绣娘出身。 目送着姜映梨快步离开房间,李玉珠又有些忐忑,她问道,“阿隽,阿梨她,她是生气了吗?” “您觉得呢?”沈隽意收回目光,反问道。 李玉珠:“……我,我是冲动了……只是,你三舅母虽然不着调,但你三舅的为人你是明白的。从前你风寒病倒,你爷爷不肯治,幸亏你三舅绕路来看望咱们,是他背着你夜半踏雪,一家家拍门求医。” “因为诊费不够,你三舅跪下给人磕头恳求,才让人给你先治,又回去问你姥爷借的药钱。” “还有你小时候去你姥爷家,贪凉去河边玩水,落入大河里,是你三舅当机立断不顾危险去捞你……” 李玉珠一桩桩一件件说起从前,声音哽咽,“你三舅虽比我小几岁,却是我一手带大的,所以他总是能不顾性命去为咱们做这些……我……” 她何尝不知道说这些话是伤害了姜映梨,但那是她嫡亲的弟弟,手把手带大的,自是情深意重的。 “我知道。”沈隽意垂着眼脸,淡淡道,“三舅待我如亲子,我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娘,”他略略抬眼望来,“凡事不能只论情,有时也得论理。阿梨嫁来咱家,且不说从前如何,但说如今,可有半分对不起我们?” 李玉珠一怔,摇头道,“自然是没有……” 姜映梨嫁入沈家后,她因着偏见,对她不假辞色,姜映梨却从不跟她计较。 后来她也是听了廖婶子和宁老太太的话,才放下成见,解了隔阂,现在两人相处融洽。 沈隽意继续道,“若非她相助,您与我何以能病去困消,而今她既是我的妻,自也当是我的亲眷。姥爷一家待我好,阿梨也投桃报李了。” “但我们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毕竟那只是我的外亲,他们对我好,我自当感念,却也不能拉着阿梨与我一道去报答。更不能是以伤害她的方式,”他眸色锐利,“娘,您明白吗?” 李玉珠愣住。 “娘,事不过三。”沈隽意语气冷淡,“若是芳菲再针对阿梨,断不能轻拿轻放。若是三舅伤心,便只管怪罪我便是。” “阿隽……”李玉珠愕然地喃喃。 “这世上做错自该有惩罚,不然岂不是纵容。”沈隽意说罢,脸上浮起疲色。 李玉珠呆愣了下,讷讷地送上药碗,“你喝完药,好好休息。” 见沈隽意只点头,没有多言,她心里难受,抹着眼角,慢慢离开了。 沈隽意侧头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药碗,抬手端起,略略吹凉,一饮而尽。 他娘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特别是娘家人的问题上。 而他也知,李家上下自是极好,只是三舅娶了三舅母,自是催生出一些问题。 他想起刚才姜映梨的若无其事,抬起手背掩住了眉眼。 姜映梨跟宁老太太商量着一家人的大氅样式,还余下两张颜色暗沉的皮子,不大衬家中人的肤色,只能剩下。 江灵建提议道,“可以给家中长辈添衣裳。” 姜青檀想起姜老爷子等人,瘪嘴道,“算了,给爷奶他们添还不如送去给街上乞丐,好歹能得声谢谢。”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睛发亮道,“姐,不然拿去卖掉吧?这一张皮子也能卖老不少钱呢!” 皮子毒基本是从西北边境地区运送过来,到了燕城价格自是水涨船高,村里谁家能得一件大氅都能留着穿两三代呢! “这皮子质量般般,卖不上什么价。有眼力见的看不上,不懂行的也出不上价。”宁老太太淡淡道,“实在不行,裁两片给你相公和檀小子缝两个护膝,等到回头科考,贡院寒凉阴冷,待上几日,最是需要得紧。” “姨婆,这太奢侈了吧!”姜青檀忍不住吐槽,“再说,这次裁剪完大氅,余下的料子缝缝补补的也够做护膝了,何必裁剪新料子,没得浪费了!” 宁老太太一噎。 她出身好,自是不能理解农家抠抠搜搜,连里衣鞋袜都能用边角料缝制的窘迫。 “……恁不讲究了。” 闻言,姜映梨捏着下巴,刚要说话,眼角余光觑见李玉珠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大娘,这还有两张皮子剩下,这皮子旧不如新,得想法子处理掉。您有什么建议?” 李玉珠勉强笑了笑,“不若卖了吧?添些银钱,你也凑手。” 姜映梨却不大想卖,她跟宁老太太的意见一致,没必要专门低价卖掉,她现在手里也不缺钱。 想了想,她突然道,“不然给姥姥姥爷当年礼吧!刚好给姥姥姥爷迎新年。” 李玉珠震惊,没想到姜映梨竟丝毫没记仇,她磕磕巴巴道,“阿梨,你,你说什么?这皮子这般珍贵,怎么……” “再珍贵的东西,总是给人用的。”姜映梨抬手把两张皮子拨给李玉珠,“我先回房归置下。” 李玉珠抱着皮子愣在当场,宁老太太觑了眼道,“这颜色咱们穿沉闷,你爹娘穿应当恰好。” 闻言,李玉珠低头望着手里顺滑的皮子,脑海里回荡着沈隽意方才的话,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她是看不懂这些东西的好赖,但姜映梨这份心意,却令她倍感愧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学以致富 姜映梨刚换掉身上的衣裳,姜青檀轻轻敲门,得到她的回复,才探头探脑地敲门进来。 他手里提着姜映梨的专属小背篓,“姐,你东西漏外面了,我给你送来。还挺重的!” 姜映梨随便把头发挽起,接过小背篓,像是想起什么,拨开上面遮挡的盖子和深蓝的盖布,拿出了藏在下面的匣子。 姜青檀好奇道,“姐,这是什么?” 姜映梨没答话,而是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银子,足足一百二十两现银。 “姐,怎么,怎么……”姜青檀满眼震撼,捂住嘴,压低嗓音道,“不是,你不是去被抓过去的吗?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啊?” 姜映梨斜睨着他,“当然是赚的。” “啊?”姜青檀睁大眼,“凌将军给的?” “景王。” 姜青檀想起当时进屋,抬眼觑见的那位金尊玉贵仿似最温润漂亮的玉石堆砌而成的王爷,他就粗粗看了一眼,就被随侍的侍从呵斥着低下了眼。 虽然那位王爷瞧着好似好说话的模样,但姜青檀还是倍感压迫,之后再不曾敢多看对方一眼。 此时闻言,他忍不住羡慕,“这景王殿下看着颇为威严,想不到人这般大方……连姐姐你跟着胡掌柜打个下手都能得这般多的赏赐。我应当也跟着被抓去才好呢!” 姜映梨:“……” 这是诊费。 赏赐是那一箱笼的东西。 “你好好学习,学以致富。”她干巴巴鼓励。 姜青檀羡慕完,倒也不妒忌,他小声道,“这些钱姐你可得藏好了,莫要叫姜青榕他们知道了。我听说啊,最近姜家闹得不可开交得很呢,估摸着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了……” “来找你了?”姜映梨反问道。 “嗯。”姜青檀挠了挠头,“我爹来找我回去,说是家里已分了家,以后叫我过年回去吃饭,不能让大房再占便宜了。” 姜家说是分家,其实只是分了田地,没彻底整个割裂。 所以,如今三房自然觉得自家人口少,吃的饭比大房少,少占了便宜。 姜映梨颇为无语:“……” “光想着吃饭作甚?春晓酒楼呢?” “我爹说,年后他就要去春晓楼当监工了。”说到这,姜青檀就兴奋起来,“您说说,姜青柚也是能瞒事,这么大个酒楼,她都没往家里说,反而是让娘家舅舅一家在那管。” “爷爷现在生气,反正给姜青榕添了坑后,这酒楼大半都得是家里的了,以后赚的利润也得往家里交一份。好歹是把填坑的钱先还回来!” 姜映梨听着,觉得这姜老爷子还是偏袒大房的。 姜青檀说完姜家的事,最后觑着姜映梨,期期艾艾地道,“姐,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嗯?”姜映梨回神。“怎么这么问?” “我们都听到了。”姜青檀小心翼翼道,“这次你是被李芳菲陷害的吧?若不是她,你不会被抓去燕城。但沈伯母好像不想追究的样子……” 说到这,他也有些生气,“那李芳菲恁是讨厌,就因为姐夫不喜欢她,她就几次三番的害姐姐你。莫非是觉得姐姐你和离了,姐夫就一定会娶她不成?” “姐夫先前都义正言辞拒绝她了,她脸皮忒厚了些。” 说到这,他望着姜映梨,严肃道,“姐,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是想找李芳菲麻烦,我一定帮你的。” 姜映梨:“……她用不着我找她麻烦。” 顿了顿,她拍了拍姜青檀的脑袋,“你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多放些在课本上。” 姜青檀摸了摸被拍疼脑袋,打量着她的神色,“可是姐,你不是生气吗?” “我哪里看起来像是生气?”姜映梨无语。 姜青檀:“……是沈伯母说的。” 姜映梨微微一怔。 姜青檀小声道,“刚才沈伯母说她没脸见你,让我替她道个歉。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站偏了,还请你莫要介怀……” 姜映梨怔忪,略略垂眸,淡淡道,“我没生气。” “啊?那李芳菲……” “她李芳菲与我有何干系。”姜映梨表情冷淡了下来,“我与李家的关系不过是沈隽意。我欠了沈隽意,在……结束前,自当是替他达成所愿。” 她并不在意李芳菲,倒不如说,李家上下她都不在意。 她垂着眼眸,拨弄着匣子里的银子,银子撞击木盒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显得尤其的冷清。 “虽这次是李芳菲之故,但沈隽意为我去求上官鸿,惹了他的气恼,甚至大病一场。我若是再不依不饶,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无益。” 姜映梨不想给他们间的合作带来更多阻碍。 “而且,”姜映梨略略扯扯唇角,“事不过三。” 姜青檀听得云里雾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姐和姐夫仿佛是两家人的样子? 说起来,她姐似乎从来没喊过沈伯母作娘,而是大娘。 姜映梨摇了摇头,“没事。” 姐弟间的谈话到此为止,姜青檀一脑门子雾水的被赶了出去。 眼看着临近过年了,家里再次忙活了起来,但此时沈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何夫人亲自来了。 这回她穿着绛紫的百川穿蝶长裙,披着狐裘大氅,施施然地进了沈家,身后依旧有奴仆抬着两个箱笼。 瞧见焕然一新的沈家,她略略惊讶,很快又压下,先前她给了沈隽意五十两银子做赔偿,想来都用来翻新房子了。 看到姜映梨,她眼前一亮,快步走到她跟前,抬手就要来拉她,“阿梨,你瘦了。” 姜映梨微微蹙眉避开,“何夫人,你来作甚?” 何夫人打量着她,见她瘦了后,五官都凸显了出来,有几分美人胚子的底子了,她愈发满意,笑道,“临近年关,合该阖家团圆,我是来接你回府过年的。” “接我去何府?”姜映梨闻言,面色古怪。 第二百八十九章 邀请过府过年! 何夫人穿着绛紫百花穿蝶长裙,披着洁白的狐裘大氅,很是素净雅致。 不过,她也并非是一人而来,同行的还有何容瑾,身后仆从抬着两个箱笼。 李玉珠不妨何夫人登门,还送了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何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我们不能收这些贵重东西……” 瞧见焕然一新的沈家,何夫人眼底飞快掠过惊诧,旋即想起上回赔偿的五十两银子,瞬间心中明了。 “不过是些简单年货,年前我夫君下头的人送来的,我挑拣了些好的来送人。阿梨嫁来你家,多亏你们照顾了。”她一改上回的姿态,笑容温柔地与李玉珠寒暄了一遭,“……这房子翻新得很是不错。” “其实阿梨照顾我们居多,阿梨是个好的。就说这屋子,也是托阿梨的福,非说冬天住着漏风又危险,就喊了人帮着修缮了下。”李玉珠拘谨地搓着手,“外头冷,何夫人您快请进,屋里拢了炭火盆,暖和。” 何夫人颔首,走了两步,李玉珠就看见了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何容瑾。 何夫人这才想起,指着何容瑾道,“这是我小儿子,容瑾。阿瑾,快喊人。” 何容瑾规规矩矩地垂头作揖,“小子阿瑾问伯母慈安。” 他着一身淡青色冬装,在冬日里仿似青竹般挺拔,很是显眼。 李玉珠微讶,“这,这何公子真是俊俏!姐弟两长得真像,特别是眼睛,随了夫人你。从前你那双眼睛最是好看了……” 李玉珠说了两句,突然想起从前何夫人在府中时,因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总被人攻击是狐狸精。 何夫人似乎也忆起这些回忆,嘴角的笑容一顿。 她可不觉得姜映梨像自己。 但凡她有五分随了自己的美貌,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不过,想起此次来的目的,何夫人又强打了精神,弯起唇角道,“你家阿隽才是少年英才,我家这个也就是长个个头,其实就是个榆木疙瘩。” 何容瑾听见自己像姜映梨,不禁微微弯起唇角,他落在后头,随在李玉珠身侧,小声问道,“沈伯母,我真的跟姐姐很像吗?” 李玉珠想了想从前姜映梨未发胖前的模样,认真回道,“你姐是姑娘家,自是更漂亮些的。何公子是英俊!” 何容瑾有些失落。 何夫人闻言,突然转眸望来,“阿梨不在吗?” “前头阿檀的外祖家送了不少干货过来,她跟阿檀送了些去狗蛋家,现在应当回来了。”李玉珠刚说完,就听到门口的动静。 姜映梨回来了。 她收雨伞,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头也不抬地道,“阿檀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咱们……” 她话还没说完,抬头就觑见立在房内的何夫人,余下的话就吞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姜映梨有些烦躁。 又来了。 何夫人眼前一亮,快步走过来,抬手就要拉她的手,“阿梨,你回来了。” 姜映梨微微蹙眉,隐忍地避开,眸色微冷,“何夫人,你来作甚?” “阿梨,你瘦了。”何夫人仿似没看出她的排斥,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瘦了后,优越的五官逐渐凸显出来,美人胚子的底子也遮挡不住,不禁很是满意。 “临近年关,总是该阖家团圆的。我跟你弟弟是来接你过府过年的!” 姜映梨闻言,面色瞬间古怪了起来。 “接我去何府?何玲瑶肯答应?” 以她跟和何府的恩怨,便是不敌视仇怨,也该是两看两相厌的。 何夫人一噎,她垂下头,“阿瑶她,她去京都治病,雪路难行,恐有危险,今年便不回来了。” 心爱的孙女只能留在京都,寄人篱下过年,为此何老太太没少埋汰她,这阵子她不但要忙府中的采买年货,人情往来,还得应对老太太的刁难。 所以很是清减了些。 顿了顿,何夫人又打起精神,扬唇笑道,“家里人口少,就想着邀你过府一起,一家人热闹热闹一回。毕竟咱们母女多年不曾相聚,还有你弟弟,”她拉过何容瑾,“阿瑾他听说要邀你过年,兴奋了半晚上呢!” 她知道姜映梨看重情义,何容瑾曾经帮过她,自是比她这个娘亲在她心中更具有份量些。 何容瑾眼眸亮闪闪地望着姜映梨,羞赧地唤道,“……阿姐。” 不知为何,明明都是姐姐,他骨子里对着姜映梨就是更亲近些。 姜映梨嘴不擅长应对的就是何容瑾这种人,她别开眼,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我姓姜,你们姓何,哪来的一家人热闹。” 说着,她指了指屋内,“再不济,我也嫁人了,合该跟沈家人过年。” 何夫人不曾想她拒绝得这般干脆,嘴角一僵,“阿梨,你何必这般排斥娘。是因为阿瑶的事吗?我知道这件事当时我做得不够好,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明白……” “我明白你在何家处境艰难。”姜映梨飞快截断她的话,忍着心口的躁动,冷冷道,“所以,我们就如从前,各自安好即可。” “亦或者说,”她眯眼打量着何夫人的神色,“团圆不是此行的目的。何夫人,咱们也不必谈什么母女情深,与其说这些虚话,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告诉我,你到底想找我有什么目的?” 何夫人不曾想姜映梨这般敏锐,她脸色有些不自然,“你这话说得,咱们母女叙叙旧,谈什么目的……怪难听的。” 姜映梨懒得跟她虚与委蛇,“那就请回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何夫人慌忙扯住她的衣袖,紧张道,“阿,阿梨,别,我说,我说就是。” 姜映梨回头望她。 何夫人舔舔唇角,拟定好的腹稿在喉间滚动,她慢慢道,“我听说阿梨你在一位名医手下当药童,他连平阳世子的病都能治好,想来医术高明。我婆婆病重,我想请你帮忙引荐一二!” “就这?”姜映梨挑眉,立刻把胡掌柜的地址报出来,“你去找吧!” “你,你不陪我去?”何夫人愕然。 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第二百九十章 阿梨,你和离吧! “你离了槐花镇多年不认路。”姜映梨不解,“难道何家车夫不认路?” 何夫人一噎。 姜映梨看着地上摆着的两个大箱笼,“对了,这年礼抬回去吧!” 何夫人见姜映梨油盐不进,心中委屈之余,不禁着恼,“阿梨,你非要跟我分得这般清楚吗?是,这么多年我不曾来探望你,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职。” “可我也有苦衷。我身份卑微,又是二嫁之身,若非有幸,何以能入何家大门?上头有强势婆婆,下面是两个难缠的继子女,我日日如履薄冰,唯恐一脚踏空,就沦落深渊。” 说到这,何夫人就悲从中来,她指着何容瑾道,“你再看看你弟弟,他虽是何家公子,却也不能跟何荣轩等人比拟。他为你得罪了何荣轩兄妹,现今老太太着恼了他,觉得他吃里扒外。” “但就是这样,我想着趁着过年好氛围,说服了老爷,邀你过府一叙,大家把误会说开,以后都和和美美的岂不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何必与何家以卵击石。” “我这一片苦心,你为何就是不明白?” 何容瑾扶住踉跄的何夫人,蹙眉低声唤道,“娘,您快别说了……” “我为何不说?旁人只看到我在何府锦衣玉食,山珍海味,谁懂我心中酸楚?”何夫人眼眶微红,“阿梨,既然何家给了台阶,你何必非倔着不放?你就当心疼心疼为娘不行吗?好歹我也十月怀胎生了你。” 李玉珠本来悄然退出去准备茶水,让出空间给她们母女几人,不曾想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屋里吵闹起来。 她一惊,回来就听到何夫人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以及诉苦。 “……何夫人,您先喝口热茶缓缓。” “沈嫂子,你帮我劝劝阿梨吧!她怨我恨我都认了,但总得给我机会补偿,而不是母女反目成仇。你也是当娘的,定然是能明白我的心情的,是不是?” 何夫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握住李玉珠的手恳求。 李玉珠手一抖,热茶险些溢出来,她堪堪放回桌上,硬着头皮接话,“阿梨自有主张。” 顿了顿,怕何夫人没听明白,她补充了句,“我都听她的。” 除了牵扯到自家娘家人,其他事情上,李玉珠是绝对全站姜映梨的。 其实,她也摸不准何夫人的具体心思。 要说何夫人疼姜映梨,上回她还亲自下场来劝姜映梨跟自家儿子和离,成全自家继女。 但要说何夫人不疼姜映梨嘛,她这大包小包的也没少送东西,言辞间也很是关切。 何夫人一噎。 李玉珠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曾见过当婆婆这般利索信任儿媳的。 一时间,她心情颇有些复杂。 她本以为姜映梨这亲事实是糟糕,丈夫瘟神,婆婆挑剔,公公早逝…… 如今看来,沈隽意勤奋上进,俊美清隽,婆婆懂事明理,不爱管闲事……还无需侍奉公公。 姜映梨突然开口的问话,拉回了她的心神,“既然谈不拢,那趁着现在雪小,赶紧回去吧!下次别再来了!” “阿梨!”何夫人喊住她,抿唇,“你如何才肯跟我们回去?” 姜映梨回头,“谁让你们来的?” 何夫人咬了咬唇角,半晌,她似是终于扛不住,缓缓道,“是我家老爷。阿梨,我的话不是骗你的,我们是真请你与那位大夫前去府中看诊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何家想讨好平阳世子,听说你曾经见过世子几面,就想邀你过府。一来是打探打探消息,以查得世子喜好,二来则是……希望你在世子跟前说说好话。” “听说平阳世子的娘舅谢家出了几位朝中大将,长年驻守边境,何家年前积压了一批货物,只得跟军营交易。不但能回本,还能搭上谢家的关系,此后也许有机会打通去关外的商队。” 何夫人略略讲了几句,姜映梨瞬间明白过来,她嗤笑一声。 “我可没这般大的本事,能说动平阳世子和其娘舅家。” 何夫人急忙道,“但是平阳世子很是看重你,他……”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岔了嘴,何夫人又连忙住了口。 倒是懵懵懂懂的何容瑾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惊愕,“娘,我们不只是邀姐姐过府过年吗?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牵扯这么多事情来? 何夫人没有理会傻白甜的儿子,而是顿了顿,目光坚定道,“阿梨,何家能给你更好的。” 顿了顿,她朝着李玉珠和何容瑾道,“让我们母女说两句体己话吧!” 李玉珠担心地望了眼姜映梨,便领着一步三回头的何容瑾离开了正屋。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你想说什么?” 何夫人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一块精美绝伦的玉佩,送到姜映梨跟前。 “什么意思?”姜映梨没有接。 何夫人小心翼翼地取出玉佩,触手的温润让她有些恍惚,她絮絮叨叨道,“这是何家主母代代相传的玉佩,乃是以极品上等和田玉所雕刻,这上面是刻着的是何家的家徽……” 是她一辈子都没得到过的玉佩。 姜映梨不耐烦听这些,她淡淡道,“有话直说,别绕弯子了。” 何夫人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姜映梨,语气郑重道,“阿梨,你跟沈隽意和离吧!” “哈?”姜映梨以为听错,她摸摸耳朵,“何玲瑶还没放弃?”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许诺你正妻之位! “不是阿瑶。”何夫人摇摇头,举起玉佩,以一种自豪的奇异语气道,“我这次是来替何家长子何荣轩向你提亲。” “阿梨,何家许诺,只要你与沈隽意和离,他们会立刻下聘。他们不会介意你的二嫁之身,以八抬大轿迎你风风光光进门!” 说到这,何夫人的语气变得激动,“届时,我们母女在何家互为扶持,守望相助。” 姜映梨:“……谢谢,我暂时没有换相公的打算。” 何夫人见她拒绝,甚是不解,她苦口婆心劝道,“阿梨,我知道你跟沈学子有感情,沈学子也的确是仪表堂堂,但你应当明白,好看不能当饭吃。” “你如今在沈家,事事亲力亲为,甚是操劳,便是容貌身段都深受影响。可你嫁入何家就不同,虽也有不如意之处,日子却也是截然不同的。” 姜映梨挑眉,淡淡拒绝,“我牙口硬,吃不来软饭。” 何夫人一噎,“阿梨,你别跟我使性子。何荣轩无论外貌才学比起沈学子也不见多逊色。何家富庶,朝中更有亲眷为官,这些年在柳城已然隐是魁首之态。” “而且,何家愿以正妻之礼娶你。这已然很是有诚意了!阿梨,你别任性,听为娘的话,娘总是不会害你的。” 姜映梨心口涌上烦闷之时,又翻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是原主的干涉。 她忍了忍,不想再谈下去,刚要说话,屋内突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哐当声音。 是沈隽意的屋子。 姜映梨快步走进屋内,沈隽意微微起身,怔然望着地上碎裂的茶碗,闻声抬眸,“抱歉,没拿稳。” 说着,他探出半截身子欲要捡起床边的瓷盏碎屑,被姜映梨给制止。 “别乱动,等会扫掉即可。渴了?” “……嗯。”沈隽意垂着眉眼,看起来似有几分委屈。 “我给你倒水。”姜映梨将他扶正,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刚要转身,何夫人就紧随其后追进屋。 “阿梨,你听娘说……” 何夫人刚入内,就看到哪怕病中,依旧光风霁月的沈隽意,霎时尴尬涌上心头,她略略别开眼。 “咳咳,原来是沈学子……许久未见,可否无恙?” 沈隽意脸上的表情顿敛,淡淡地颔首,“多谢何夫人关切,甚好。”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地抓住姜映梨的手,五指微张,与她十指相扣。 指尖骤然的温热触碰令姜映梨浑身一震,刚要抖开,手指蓦地收紧,她一惊,扭头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面色平静,略收力道,狭长的眼眸藏着深不见底的冷厉,他慢条斯理地抬眸:“方才听闻外间争吵,不知夫人此来,是为何事?我身为阿梨的夫君,可否也能听上一听?” 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何夫人拿不准他是否听清内容,刚想着如何描补一二,就听姜映梨开口。 “没什么。”她望着何夫人,冷冷道,“何夫人,你我所求不同,我也没你那般的野心。请回吧!” “阿梨!”何夫人本来还不好意思,见她冥顽不灵,气急跺脚道“常言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何必这般钻牛角尖!” 顿了顿,她觑了眼沈隽意,忍住气,主动递台阶:“你不必着急回复,好好思索一番,年后再说不迟。”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屋内。 姜映梨蹙眉,指尖徒然一疼,“啊……” 沈隽意回神,他略显局促地松开手,见她手指微红,心疼地轻轻揉搓了下,“对不起……” 他闪神了。 他指尖有着薄薄的茧子,摩擦时瞬间带来一股难以忽视的触电感,姜映梨猛然手一缩。 沈隽意手里一空,瞳孔忽的一缩,他抬头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也察觉到太突兀,她摁了摁额角,低声道,“我去给你倒水。” 目送着姜映梨逃避离去的背影,沈隽意摩挲着指尖,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家里的隔音不算太好,方才何夫人激动之时,也不曾注意音量,他零星听到了些言辞。 何夫人至少还要些脸面,刚才没有在沈隽意跟前脱口而出,要求他与姜映梨再和离后,嫁入何府当她继儿媳妇。 而姜映梨并不想与他提起此事,才会匆匆把何夫人打发走。 姜映梨出来时,李玉珠和宁老太太正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满脚泥泞的江灵,小脸红扑扑的,手里抱着一颗翠绿的塔塔菜。 他自从来了沈家后,与宁老太太很是亲近,宁老太太也一改往日里闭门不出,最近偶尔会带着江灵出门去摘摘菜。 两人相处得很是愉快。 江灵是小孩儿心性,从前拘着规矩,现在到了农家,见到了这些新鲜事物,人都变得活泼了不少。 何夫人来时刚好宁老太太儿孙不在家,刚摘了塔塔菜回来,觑见何家远去的马车,又见李玉珠满脸愁绪地站在门口,宁老太太不解地上前,跺了跺鞋上的雪。 “这是怎么了?” 李玉珠探手指了指,“……阿梨的娘来了……也不知道怎的,刚怒气冲冲的走了,这年礼也没带走,如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老太太看见墙边摆放着两箱笼东西,微微挑眉,刚巧姜映梨出来,她努了努嘴,“喏,东西。” 姜映梨微微一凝眉,淡淡道,“先放着吧!回头我送回去。” 说着,她就越过两人去了厨房,倒了一杯热茶给沈隽意送去。 两人见姜映梨表情不对劲,面面相觑。 宁老太太好奇:“……她生气了。那何家的做了什么?” 要知道姜映梨并不是个情绪波动大的人,极少会与人生气争执。 “……不知道。就避开我们聊了两句……”李玉珠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映梨送完水,都没顾上沈隽意欲言又止的表情,回了房间,坐在床边,原主的情绪在何夫人离开后,慢慢得到了平复。 姜映梨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与何荣轩的几次会面都不愉快,中间更夹着何玲瑶的旧怨,何家仅因着子虚乌有的打探就敢许诺娶她为何府正妻,这未免太奇怪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三赢 何夫人气势汹汹地离开沈家。 何容瑾不知她为何突然变脸,只来得及跟李玉珠拱手道别,便匆匆跟上。 回城时,何夫人面色冷凝,一言不发,何容瑾有些忐忑问道,“娘,您跟姐姐……是起了争执吗?” 何夫人咬牙恼道,“什么姐姐?我看她是在农家呆久了,脑子都待木了。什么是对她好,她竟都不知道。” 她不但恼火姜映梨的不听劝,更担心的是要回府如何应对何家人。 上回何玲瑶的事,是老太太交代的,她没办得妥帖,惹了老太太的不悦。 这次是何老爷亲自吩咐,她又没做好,回去又该交代? 想到此,何夫人就倍感苦闷,眼眶都红了,“她怎么就是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呢!” 何容瑾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看何夫人难过,他身为人子,自是该为其分忧。 “……娘,姐姐毕竟与咱们多年未见,前面又隔着阿瑶姐的事,难免不愿跟我们回府。”顿了顿,他低声道,“而且,姐姐说的不无道理,祖母定然不愿见到她。我看姐姐如今在沈家过得也很是开怀……” 他刚跟李玉珠闲聊了两句,发现姐姐在沈家过得很是快活自在,何必非把姐姐拉入何家那压抑漩涡里。 他虽盼着和姜映梨相认团圆,但也不愿意姜映梨入府被刁难。 何夫人见儿子都不站在自己这边,着恼地瞪他,“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穷开心能叫做开怀吗?” 若是能女儿能嫁入沈家,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替他盘算,他怎生就不懂? 何容瑾抿唇,低下了头。 待得回了何府,立刻有下人通知她去书房。 何夫人整理一番仪容,这才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临近年关,何家生意更是忙碌,何老爷忙着盘账,何荣轩身为长子,又已然放假,便被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学习。 书房里烧着地龙,何老爷素来爱附庸风雅,墙角的小几上放着盛放的白梅,悠悠然地绽放,屋里都是淡淡的梅花香。 听见推门声,何老爷刚盘完手里的一本账本,喝着上好的毛尖歇息。 “你回来了?”何老爷微笑地朝她招手,“冒雪出行,辛苦你了。” 何夫人温温柔柔地笑着上前,“能给老爷分忧,是我应当所为。何谈辛苦!” 何荣轩持着紫毫笔的手一顿,暗暗撇嘴。 何老爷很是受用,他拉着妻子关切道,“如何了?” 何夫人脸色略略一僵,“阿梨她,她这孩子重情,沈学子腿伤卧病在床,她此时若是抛弃他走,难免落了个狠心毒绝的名声。” “故而,阿梨说容她考虑一二,我看时间也充裕,毕竟世子年后才会回来。” 闻言,何老爷虽有些不悦,但这重情重义的言辞,倒是很得他的心。 商人重利轻别情义,同时他们又很看重旁人的信誉仁义。 “有道理。瞧着是个仁善的孩子,也难为世子殿下惦念夸赞,今后是我何家有福气。”他跟着夸赞了一句。 “呵。”何荣轩嗤笑一声。 书房里很是安静,冷笑声就显得突兀而响亮。 “真是一脉相承。” 何夫人一僵。 何老爷不悦,瞪了眼儿子,拍拍何夫人冰凉的手,“夫人风尘仆仆一路,先回去暖暖身子,歇息会儿。” 何夫人低头应着,悄然退出去,合上了门。 没了旁人,何老爷扭头看向何荣轩,“我们不是已然说妥当,你此时发哪门子的脾气?” 何荣轩扯了扯唇角,“我没发脾气。我只是看不惯这副明显爱攀高枝,却还用遮羞布遮挡一二的下作行径。更为沈隽意不值!” 沈隽意为姜映梨严词拒绝了他亲妹妹,令他妹妹落得个伤残的下场。 姜映梨倒是好,她娘一去,她就能颠颠儿愿意嫁入何府,与她娘共侍父子,实是令人不齿! 他还听说沈隽意此次重伤,就是为了掩护妻子,虽然姜映梨此次也在房屋倒塌的救援中,得了美名。 但并不妨碍何荣轩不喜她。 “果真是与她娘一模一样。” 何老爷感到了冒犯:“……”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样反倒是更便利。若她当真与丈夫情深义厚,我们还完不成平阳世子的交代。” 顿了顿,他拍着儿子的肩膀,宽慰道,“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是何家未来的家主,自当承担责任。若只是许出正妻之位,就能拓展咱们何家,得了平阳世子的欢心,倒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买卖。” “而且,就是娶回来当个摆设,回头你若是有欢喜之人,直接纳回来便是。男子三妻四妾本就理所当然,你继母也会理解你的。” 在何老爷看来,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姜映梨既非清白之身了,又无得力背景,她的一切今后都来自何家,自然就会听从何家的安排。 而平阳世子要的是姜映梨当听话的傀儡,他们何家便把她调教成。 这便是平阳世子跟何家的交易。 平阳世子要的是姜映梨能成为他的麾下,源源不断的提供药,最好能为他所用。而控制女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夫家的拿捏。 他这样做的办法,一来可以报复沈隽意,二来则是达成自我目的,三来收拢何家,可谓是一箭三雕。 对于何家而言,能通过姜映梨搭上平阳公府和豪奢的谢家,已然是很划算的买卖。 而姜映梨能通过婚姻,嫁入何家,从此富贵荣华加身,实现阶层的跨越,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通下来,算是三赢。 闻言,何荣轩抿了抿唇,这回总算是没再反驳了。 其实若非何容瑾跟姜映梨是姐弟,其实何老爷更属意让何容瑾来填坑。 毕竟长子的婚姻对于家族而言,更加具有价值,能娶到更加强力的姻亲,但如今只能这般委屈何荣轩,何老爷也倍感遗憾。 第二百九十三章 姜映梨是被孤魂上身了吧? 何夫人的来访,并没有给沈家上下造成太大的影响。 当时何夫人的出行车马太过打眼,兼之送的那两个箱笼,落在农闲的众人眼中,就仿佛是终于找到了八卦点,纷纷谈论起何夫人的传奇人生。 姜家自然也有所耳闻。 姜青榕和姜青柚都倍感愤怒。 姜青榕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姜映梨那个自私鬼就是故意不帮我,想要看我笑话的。她娘连过年都惦念着给她送礼,可见她要是肯出面去何家,有她娘吹枕头风,何至于害我至此!” 姜青柚正在剪福字,闻言,剪刀一歪,锋利的剪子擦过指尖,鲜血瞬间汹涌而出。 她忙抬手送入口中,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唔……” 姜大伯娘才跟二房在厨房炸完萝卜素丸和莲藕小肉丸等年底要用的硬菜,冬日里洗洗切切的,甚是累人。 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些脏活累活,但自从出了隐瞒酒楼之事,姜老爷子夫妇对他们大房就有了偏见,特别是姜老太太本来就偏袒三房。 如今姜老太太舍不得动大儿子,对着大儿媳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最近指使着姜大伯娘团团转,从大扫除擦洗,到厨房活计,样样都没少了她,反倒是姜三婶还得了些清闲。 姜大伯娘累得浑身都散架了,手更是冻红得如萝卜条,最让她心疼的是,姜老太太把她私房买的金簪银镯都给搜刮走了。 她走进屋,见到女儿受伤,连忙快步走过来,“怎么那般不小心?见血可不吉利,好在今日不是初一,不然得倒霉一整年的。来,快擦擦,包住了。” 姜青柚接过她递来的手绢,小心地擦干指尖的血迹,抿唇不悦道,“我会注意的。” 姜大伯娘看了眼桌上还剩下的一沓红纸,叹了口气,坐下道,“我来剪吧!不过,阿柚你也得多学学,姑娘家的总是该心灵手巧的。不然,以后你嫁去莫家,难道还要家里给你剪纸送过去吗?” 姜青柚:“我明白,只是听到阿梨的消息,走了神。” 听到提起姜映梨,在场几人刹那间都陷入沉默。 “……” “阿梨是在记恨咱家。”姜大伯娘慢慢道,“早知道她娘会寻回来认她,还能得个何家这般厉害的后爹,咱们当初也不该做绝了去。” 姜青榕不赞同,“娘,咱们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是,替嫁的事虽不地道,但敛舟摆明看不上她,两个人凑对也是怨偶。” “倒是嫁去沈家,看沈隽意还很是稀罕她。再说,她变成这肥猪模样,能寻到沈隽意这种……合该感谢我们才对。不然,沈家哪里会让她入门?” 姜青柚听到“肥猪”二字,指尖颤了颤,垂下了眼眸。 姜大伯娘觑了眼女儿,低声道,“是啊。她这孩子现在伶牙俐齿得很,连你爷奶的面子都不肯给,实是棘手得很。” 姜青柚也有些后悔。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姜映梨嫁出去了。 这样她就还是姜家的人,说破了天去,都无法忤逆家里长辈。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还有沈家撑腰。 “……你们也觉得姜映梨变了是吧?”姜青柚眯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出疑惑,“出嫁真的会让人变得截然不吗?” “为何这般问?”姜青榕不解,“姜映梨不一直这狗脾气吗?” “不,从前的她只会胡搅蛮缠,任性胡诌,惹急了只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现在的她,虽然说话依旧不中听,但遇事沉着冷静……”姜青柚捏着下巴想了想,神色沉重,“你们说她是不是……” 姜大伯娘恍然,她蓦地拍桌站起,“她该不会是撞邪了吗?” 姜青榕:“——?” “娘,这不可能吧?” “你不懂。你姥姥家隔壁村就曾经有个人上山打柴,被孤坟的野狐狸撞了魂,回来后性情大变,要不是被抓到半夜偷邻居鸡生吃,大家还以为只是遇事所致。”姜大伯娘说着,看向姜青柚。 “那日阿梨她撞得头破血流,被送去沈家时,刚好是傍晚,逢魔之时啊!” 姜青榕:“……子不语怪力乱神。娘,您该不会说姜映梨也是野狐狸上身了吧?野猪我还信两分!” 姜青柚心中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姜青榕一脸懵逼:“不是,你又明白什么?” 他怎么感觉跟不上两人的节奏。 姜青柚认真道,“娘,待得大年初一,咱们就去三清山上的庙里请个符咒来镇压这恶鬼。” 姜大伯娘颔首。 母女两一拍即合,姜青榕满头问号,“咱们不是在那何家夫人吗?姜映梨欺骗了咱们啊!你们怎么聊这些鬼神怪作甚?” “难道我现在还不够惨吗?我不但被姜映梨夫妻害得不能去书院了,连科考都得耽搁三年,你们都不能想想法子吗?” “难道哥哥还以为现在去求那何夫人有用?别天真了!”姜青柚扭头觑着姜青榕,抬头挺胸道,“只要等到驱走孤魂恶鬼,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她就说为何她事事不顺,原来那根本不是姜映梨,而是一个恶鬼上身,所以才能施法令她吃瘪。 等到驱邪成功,姜映梨会变成从前愚笨恶毒的模样,届时自是能手到擒来,拿捏妥帖。 其实何止是姜青榕气恼,姜青柚最近也过得很是不如意。 酒楼的事被捅出去后,姜三婶夫妇已经往柳城去了一趟,已经趾高气昂把她舅舅和舅母打发走了,现在她不但得罪了舅舅一家,三房已经一副把酒楼占为己有的嚣张模样。 若非如今临近过年,酒楼只能暂停营业,姜三婶夫妇都能住在酒楼里不走了。 想到开年后要面临的窘况,姜青柚就头疼欲裂。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打自招 大年二十九,李玉珠独自去了趟李家送年礼。 李母已然好转,不但能够下地走动,就是说话也中气十足了。 见到李玉珠大包小包送来的东西,特别是里面那两张油光华亮的皮子,很是惹眼。 李嫂子探手摸着,喜道,“这皮子真水滑,用来做件大氅,定然很暖和。前阵子我看到镇上布庄里就进了几匹,得不少银子呢……” 闻言,李母蹙眉推拒,“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钱省着点花。没事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作甚!我们这些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用不上这些好东西。” 李方氏进来端茶送水,眼珠子一转,“娘,您要是不中意,没关系,给我家福瑞。他这回受了寒,就是穿着不够暖,有了这皮子定然能早日好起来的。” 说着,她抬手就要来夺。 李嫂子眼疾手快摁住,皮笑肉不笑道,“三弟妹,这是妹子要孝敬爹娘的。” “这不是娘不要……” 李母斜睨着她,瞬间李方氏蔫了。 李母:“好了,玉珠,快快拿回去退了,再不济留着给阿隽也好。他读书辛苦,可不能再着了凉。” “娘,这不是花钱买的。”李玉珠骄傲地笑着,解释道:“这是阿梨陪同胡掌柜去燕城出诊,得了贵人青眼,贵人赏赐的。” “这两件是阿梨特地孝敬给您们二位的,说冬日苦寒,您和爹老人家怕冷,合该穿皮子暖和。” “阿梨这孩子就是有孝心啊!”李嫂子嘴快接话,笑眯眯道,“阿梨真是贴心,娘,您这可不能拒绝了,不然岂不是伤了孩子的心。” 她知道李母对姜映梨有偏见,但李嫂子对姜映梨印象倒是挺好,故而也愿意替她多说说好话。 李母一怔。 先前因为外孙的腿以及姜映梨那日放出的狠话,她对其感官极差。 若非外孙不肯,她都想劝外孙速速休妻再娶。 却不曾想,这回她被气得病重,竟是托了姜映梨的福活下来,而今得了好东西,她竟还惦记着给自己送来。 瞬间,李母心情很是复杂。 “……嗯。” 她话音刚落,门口却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 “不可能!姜映梨怎么会没死?” 李芳菲提着一篓子炭,站在门口,一脸难以置信。 她本来过来添炭火的,没想到竟听到这番话。 姜映梨被抓走后,不是应该治不好贵人,然后被打入大狱,被折磨问斩的吗?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还得了贵人青眼和赏赐! 她姜映梨何德何能,能走这狗屎运! 李嫂子不乐意听,板着脸道,“芳菲,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活的,你都是大姑娘了,注意点分寸。阿梨是你表嫂,你放尊敬些。” 顿了顿,她指着皮子道,“这皮子昂贵,阿梨身为外孙媳妇都知道孝敬你奶。你也需得跟她学习,莫要再忤逆你奶,惹她着急生气!” 李芳菲根本没听进去她的劝诫,她把手里的篓子一丢,飞奔进来,一把夺过皮子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跺两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人说过的……她怎么可能不会死……” 李嫂子一惊,急忙推开她,心疼地捡起,看到两个脚印,气恼不已,“芳菲,你在干什么?这上好的东西,你这么糟践?” 李芳菲却像是疯魔了一般,絮絮叨叨着念着:“不可能……” 众人不解,李玉珠面色复杂,她咬住唇角,不敢置信道,“芳菲,竟然,竟然真的是你告的状吗?” 先前李玉珠还不相信,在她看来,自家侄女兴许有些小任性小盘算,但心肠并不坏。 哪里想到,她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什么告状?”李母皱眉。 李芳菲并不理会众人,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鼓起那么大的勇气,还被人嘲笑调戏,差点没全须全尾的回来,结果沈家没事便罢了,姜映梨竟也安然无恙。 那位谢大人莫非是在诳她? 李玉珠见李芳菲状若癫狂,并不理会自己,心中难受,又质问了一句:“芳菲,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做的?” 李母几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李嫂子扶住微微颤抖的李玉珠,轻声问道,“大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李玉珠捂着脸,觑了眼李母,没有吭声。 倒是李芳菲被问急了,咬牙跺脚,不打自招:“是,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我都是为了我爹,若不是我前去跟几位军爷求情,我爹哪里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她这句话是彻底地打破了李玉珠的自欺欺人。 李玉珠咬紧了唇,眼眶微红。 此时,李嫂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脑子转了转,半晌,才吐出了一句,“所以是……芳菲当时说去找人救她爹了,是,是去找了上次来的那几位军爷?他们,他们去你家抓人了?” 她以为李芳菲是告状说江灵在沈家,并把责任都推卸在了姜映梨身上。 李玉珠怔怔然地点头。 李嫂子:“——?” 她眼底都是愕然,难以相信地瞪向李芳菲,“芳菲,你便是再着急也不该做这样的事?你这是,这是谋害性命啊!阿梨跟你无冤无仇,阿隽更是提议把人带走,这才免了咱家的灾祸,你怎么能……怎么能恩将仇报!” 之前姜映梨还献出药,把李母救下来,不然李母有个万一,李芳菲根本无法逃不掉追究,李家的名声都要受损害。 但在这样恩情的情况下,李芳菲居然想的是害人! 李嫂子以往是知道李芳菲对待沈隽意的事情上有些偏激,却不敢相信她能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来! 这简直是令她大开眼界。 李芳菲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冷冷道,“我怎么就恩将仇报了?那几位军爷说要为燕城的贵人寻大夫,姜映梨手里不是有救命的神药吗?我这是给她创造机会,现在她不是还得了贵人青眼和赏赐吗?” “她应该感激我才是。”说到这,李芳菲咬牙切齿,昂起头颅,强词夺理道,“再说了,若非我想出这法子,爹怎能安全归来?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虽然对她而言,只是晴天霹雳!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出嫁和出家! 李芳菲毫无愧疚,“我怎就恩将仇报?姜映梨手里有救命的神药,我这是给她创造机会。现在她不就得了贵人青眼和赏赐吗?她应该感激我才是。” 说到这,李芳菲有些懊恼,她昂起头,继续强词夺理道,“再说了,若非我想出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爹如何能安全归来?” 李嫂子等人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你——你怎么说得出这样丧良心的话?”李嫂子惊愕。 李玉珠也是目露震撼。 李方氏跟女儿站在统一战线,“大嫂,你这话讲得很是没道理!芳菲是一片好心,更是纯纯孝心,你看现在不但大姐家的没事,还得了这样昂贵的赏赐,阿瑞也平平安安的。大嫂你哪门子的打抱不平!” 虽然话是这么讲,可李嫂子想起姜映梨的遭遇,心中依旧很是为她不平。 她刚要说话,就听李母蓦地出声,“够了!” 李方氏瞬间哑声。 李母抬眸看向李芳菲,她的语气很平静,“芳菲,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故意而为?在你姑姑他们带走了那个孩子后,你依旧前去告状,当真只是为了救你爹?” 李芳菲咬紧唇,梗着脖子:“——是。” 眼看李芳菲竟还嘴硬,李母蓦地把手里端着的茶杯朝她砸过去,滚烫的茶水泼了她满头满身。 李芳菲烫得吱哇乱叫,李方氏连忙取了手帕给她擦拭。 “芳儿,芳儿,你怎么样?快,娘给你擦擦……” 李方氏心中藏着埋怨,她素来嘴上没把门,此时看到女儿被烫红的手,忍不住道:“娘,您怎么能这样偏心,芳儿是你的亲孙女,哪里有这样拿滚水泼人的……” “闭嘴!”李母呵斥了一声,瞪着李芳菲,“你还敢跟我倔嘴!你以为全天下就你最聪明,其他都是蠢人,看不透你的心思是吧?” “你明明晓得那些官员想抓人,在你姑姑一家救了咱们后,你却故意告状,嘴上说着救你爹,你若是真是孝心可嘉,你怎生就不亲自去燕城求援?” “靠着出卖亲眷,去换取你爹安全,也亏得你想得出来啊!也亏得今日阿隽和你姑姑他们没事,不然,别说只是烫你一下,就是活剥了你这层皮,都是不能够抵的!” “娘——”李玉珠刚要说话,李母就剐了她一眼,“你也给我闭嘴!” 李玉珠见她娘生气,刹那间噤若寒蝉。 “就是你们一个个纵着她,从小到大,养成了她任性的脾气。从前小也便大了,如今年岁大了,就已然不是任性,而是恶毒,是愚蠢了!” 说着,李母继续指着垂着头,不以为然的李芳菲骂道,“你当人家官爷都是傻子吗?你姑姑他们才从咱们家离开,家里就多了那个孩子,便是用脚指头都想得通是哪儿来的。” “也亏得你姑姑他们运气好,又赶上傍晚,没得空去搜,不曾见着人,只抓了阿隽媳妇走。不然,按照搜咱家的程度,你姑姑他们逃不了,咱们全家,甚至是村长都逃不了。” 当时谢若微他们是村长领到李家来的,李正树为了阻碍一二,还巧遇说了半天话,再加上那时的种种巧合,一旦有个头绪,其他端倪不过是顺势而觉。 以绣衣使的手段和心胸,在知道被愚弄后,从上到下,几乎都是难以逃过制裁的吧! 闻言,众人想到那情况,瞬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芳菲一愣,咬住了唇角。 她没想那么多…… 李方氏把女儿护在身后,硬着头皮道,“娘,没那么夸张……这不是没事吗?啊……” “滚!我家没有你这样的蠢妇!”李母见李方氏依是非不分,霎时气不打一处来,举起一旁放着的烧火棍,对着李方氏母女就是一顿乱打。 “还没事……要是真出事,你们难道还能给全家抵命吗?怎么世上能生出你们这样的蠢货……” “啊……疼……娘,别,别打了……” 李方氏抱头痛呼,李芳菲躲在她娘身后,心中不忿。 屋里正闹着不可开交,李正树带着儿子李福贵正从屋外回来,农闲没事做,待在家里也帮不上忙,他们就去给姜映梨的药田疏雪护苗,鞋上都是泥泞。 回来就听到一片吵闹,李正树刚要说话,李母气得心口绞痛,瞬间捂着胸膛就往后倒。 李玉珠和李嫂子本来正在拦,见此,纷纷急切地扶李母,“娘,娘,您怎么样了?” 李正树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来,立刻急声道,“还傻愣着干啥?去把阿梨当时给的药拿来,给你娘喂下去。” 李嫂子恍然,匆匆拿了药丸来,掰开李母的嘴,让她把药片含在舌下,又给李母拍背顺气。 过了半晌,李母才勉强缓过一口气,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眸死死地瞪着李芳菲没吭声。 几人把她扶着坐稳,见她无事,李正树才肃容质问,“大过年的,你们闹什么闹?难道不知道你们娘有心疾,不能上气着急吗?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正树身为一家之长,素有威严。 他一出声,众人自是不敢忤逆,纷纷面面相觑。 李玉珠本来想就此算了,李嫂子却不顾李方氏的拉扯,站出来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跟在后头的李福贵听着是瞠目结舌。 等到说完后,众人战战兢兢地望向李正树。 就连开始面对愤怒的李母都不曾惧怕的李芳菲,此时也是两股战战,小心翼翼地瞅过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正树面上并不见气恼之色,相反还很是平静。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李芳菲,“你没话说,想来你大伯娘说的都是真的。芳菲,你爹娘只得你一个闺女,素来对你疼爱有加,简直小溪性子温和,处处礼让你,原以为你会知恩感恩,不曾想倒是养歪了。” “前头你拒相看,又离家出走的事,再到如今种种,想来你是埋怨上家里了。” “但我李正树问心无愧,不曾偏袒家中孙辈。你既是这般对家中有意见,在你闯出更大的祸事前,我给你两个选择。” 李正树还没说完,李方氏第一时间跪下来,嚎叫道,“爹,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芳儿。你就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绕过她这次吧!” “不要赶她出族,不然岂不是逼她去死,您这样跟那刽子手有何区别啊,这是您的亲孙女啊!” “你闭嘴!晚些我再跟你算账。”李正树呵斥完李方氏,看向面色惨白的李芳菲。“你翻年就十七了,不是小姑娘了。” “第一,听从家里的安排,立刻定下跟秦家的亲事,明年开年就出嫁。” “第二,你若真心不想成亲,我也不逼你,那便削发明志,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洗尽孽意,常净心境!”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李正树素来说一不二。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显然不曾料到他竟是这般盘算。 这是逼李芳菲在出嫁和出家里,二选一! 李芳菲脸色苍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李正树,“爷爷,你何必这样逼我?到底我是您的亲孙女,还是姜映梨是……” “若你不是我的亲孙女,就不是给你这样的选择。”李正树纠正道:“还有,那是你的表嫂,没规没矩的。” 顿了顿,他淡淡道,“若是你还不服气,除族也不是不行。从此以后你断断不能再姓李了……” “爹!”李方氏回过神来,立刻抱住了李芳菲,捂住她的嘴,急急忙忙道,“我们答应秦家,出嫁,过了年就嫁!” 说着,她拉着李芳菲就要走,又被李正树喊住。 “等等。”李正树说道,“阿梨好歹帮了咱家一场,做出这样的事,总是得跟人去道个歉。收拾收拾,晚些我亲自带你去!” 李芳菲眼眶通红,李方氏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们明白。” 刚被拉回屋子,李芳菲就甩开她娘的手,扑到床铺,嚎啕大哭,“爷爷是要逼死我,我还不如吊死一了百了……” 李方氏生气,“老爷子是当真偏心。好了,你也别哭了,我看那秦家也不是坏去处,那秦小子中意你得很,都来求娶了两回,也是很有诚意的。” “他中意我,我就得欢喜他,嫁给他?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李芳菲不乐意。 李方氏忍不住嘀咕,“那阿隽也不钟情你啊……” “娘!”李芳菲愤怒跳起,“您到底是我这边的,还是哪边的?” “当然是你了。”李方氏忙哄道,“好了,别气了。你要是不嫁,难道真要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去?一辈子吃斋念佛,你熬得住吗?” 李芳菲咬唇,默默垂泪。 “爷爷偏心!” 而李正树是个实干派,一敲定李芳菲的意愿后,当即就让李福贵去给秦家递了消息,自家同意两家结亲。 秦家小儿子秦茂钟情李芳菲,先前明里暗里地提了两回亲,都被撅了回去,他是不屈不挠,但他娘落了面子,不大乐意。 秦家在杏花村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是殷实人家。 家里四个儿子,个个人高马大,更有良田十几亩,无论是吃用和劳动力在村里都很是足,至少村里无人敢欺到秦家跟前去。 这回得了准话,秦茂喜笑颜开,立刻就求着爹娘前去提亲。 秦母虽不乐意娶这么个儿媳妇,但她疼爱幺儿,见儿子跪在跟前磕头苦求,也不好驳了儿子的心意,只能又跟丈夫上门。 好在这回李方氏都是客客气气的,两家笑容满脸的换了儿女们的庚帖。 秦母看了眼傻乐的儿子,脸上总算浮现了几分笑意,“今日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备上年礼,今后都是亲家了,明日我让这傻孩子送来,还请亲家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李方氏忙摆手,她这回也不敢作妖,生怕惹了李正树不高兴,就将女儿送去尼姑庵。 所以,她很是想促成这桩婚事。 秦茂收好庚帖,黑黝黝的脸上浮起羞涩,挠了挠头道,“李伯母,不知道芳菲在不在?我能不能跟她说两句话啊?” 李方氏偷偷望了眼躲在屋里的女儿,笑道,“她害羞呢!等过几日吧,让她缓缓。” “好。”秦茂虽然感到失望,但听说心上人羞赧,瞬间心里都是欢喜。“那我明日给芳菲送些她爱吃的糕点来!” “你有心了。” 两家家长又聊了几句,商定了明日来挑日子,秦家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李正树对于李芳菲没有出现,并没有意见,敲定了亲事,他马不停蹄地拉着李芳菲去沈家。 李玉珠拦不住她爹,只能跟回家。 姜映梨正抱着书跟江灵一起背三字经,就见李玉珠领着李正树两人回来。 见到威严的李正树,姜映梨愣了愣,又觑见他身后的李芳菲,还没来得及开口。 李正树就摁着李芳菲的后颈,推到姜映梨跟前,严肃道,“跪下道歉。” 李芳菲被推得一个踉跄,狼狈地滚在姜映梨跟前,身上脸上都沾染到门口的泥土,她忍着屈辱和委屈,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地跪着。 “对,对不起……” 姜映梨:“……” 她眨了眨眼,“这是干什么?” 瞧着怪吓人的! 李正树板着脸道,“你不必替她隐瞒了,她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听说了。” 姜映梨看向李玉珠,对方面色尴尬,朝她摇摇头。 李正树继续道,“你于我李家有恩,她这孽障却恩将仇报,是我李正树教孙无方。是李家的过错,更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着,他竟是蓦地低下头,弯腰朝姜映梨郑重地鞠躬行礼,以表歉意。 姜映梨愕然,急忙抬手去扶人,“姥爷,您这不是折煞我吗?” 李玉珠也回神,挽住李正树,眼眶通红,“爹,爹,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没得吓着了孩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夫人手下留情 姜映梨微讶,看向李玉珠。 李玉珠满脸尴尬,轻轻摇头。 她没想到自己拦住了儿子和儿媳,却没拦住亲爹。 李正树肃容道,“你于我李家有恩,结果这孽障却恩将仇报,这是李家的过错,更是我李正树教孙无方。” “是我李家对不起你。”说着,他蓦地低下头,弯腰跟姜映梨郑重其事地鞠躬垂首,以表歉意。 姜映梨愕然,回神后抬手扶人。 “姥爷,您这不是折煞我吗?快起来。” “是啊,爹,您这是干什么?没得吓着孩子。”李玉珠也急忙挽起李正树,眼眶微红。 李正树面无耻色,他端正姿态道,“做错事,宽容是一回事,但总是得低头道歉的。” 顿了顿,他把备着的包袱拿下来,送到姜映梨跟前,“这是你姥姥跟你大舅母给你做的棉鞋,你试试看可喜欢?” 姜映梨愣了愣,顺手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双藕色的绣花鞋,鞋底很厚实,鞋子垫着厚厚的棉花,但因着鞋面绣着繁复的梨花,并不显得臃肿蓬松。 鞋底柔软,触手温暖。 姜映梨爱不释手,她笑道,“我很喜欢。谢谢大舅母和姥姥!姥姥可好些了?” 虽然李正树是替孙女出面,但不得不说,他这不偏颇的态度令她心情很是愉快。 李正树颔首:“吃了你留下的药,现在精神头好了许多,饭食都吃得下。” “那便好。心疾是长期缓慢的治愈过程,好转了也不能停药,需得继续吃,若是吃完了,也莫要担心,到时候我再要些药送来。”姜映梨嘱咐道。 李正树点头。 李玉珠将李芳菲搀扶起来,招呼道,“爹,你跟芳菲留在家吃饭,晚些再回去吧!” 李芳菲不悦地撞开她的手,别开头,眼眶里都是眼泪。 李正树刚要皱眉,就听李玉珠继续道,“爹,今天不是说家里还没请人写对联吗?咱家前些日子裁了不少红纸,家里的对联都是阿隽写的。” “阿隽不是受伤了吗?” 李玉珠:“他是伤了腿又不是手。阿梨,你且带你姥爷进屋去跟阿隽说说话,准备笔墨,看姥爷想要什么样的对联,叫阿隽给现写几幅,也免了再寻旁人。” 姜映梨应了声,领着李正树进了沈隽意的屋子。 沈隽意正在抄书静心,见到他们进来,合上书页,见到李正树,他恭敬拱手道,“姥爷。” 姜映梨将李玉珠的意思传达,“你们先商量,我去取红纸过来。” 李正树见她出去,转向沈隽意,正色道,“阿隽,芳菲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孽障以后不会再折腾你们了,这回对不住你们了。” 沈隽意:“……若只是家中这些人,知晓脾性,尚且好说。但她这性情要是不改,惹了外人,就不是这般好轻拿轻放了。” “我明白。”李正树叹了口气。 孩子都是长辈的债。 “我已经给她订了亲,是秦家的秦茂。他性情温善,家里又有不少兄弟撑腰,家境殷实,父母也是明理之人,不会为难了她。” 秦茂喜欢她,便是李芳菲在外头折腾了,也有秦家兄弟父母给她出面,且又是幺儿媳妇,上头还有嫂子们替她打点,倒也不怕出乱子。 可以说,李母和李大嫂都是费了心思给李芳菲挑选对象的。 沈隽意:“姥爷您们是用了心的。” 只希望李芳菲能懂长辈的一片仁厚疼惜之心。 他对李芳菲并没有太多可谈的,不由转而聊了些旁的话题。 而这边,姜映梨翻出一沓红纸,刚走出房间,就觑见李芳菲站在她门口不远处,看到她出来,她抿唇走了过来。 姜映梨不想搭理她,刚要走开,就被李芳菲堵在门口。 “姜映梨,我定亲了。” “……恭喜。让让,我有事。” “你很得意吧!”李芳菲拦着她,自以为她是讥讽自己,咬牙道,“我落得这个下场,以后没人跟你抢阿隽表哥了,你肯定很高兴了。” 姜映梨甚是无语,知道她是故意来找茬的,“你没毛病吧?有病就吃药,别出来乱咬人。” “我再重申一次。沈隽意是人,不是个任人抢夺的物品,他有自主的思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自己的选择权。” 顿了顿,她抬起眼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沈隽意,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个可炫耀的战利品。” “因为抢手,所以非要掺和。” “你懂什么,我爱表哥。”李芳菲恨恨道,“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定然是能嫁给表哥的,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哪里是你能比的?” “那被你爱上还挺惨的。”姜映梨想起这回李芳菲的告状,懒得浪费唇舌了, “罢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让开吧!”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三两下拨开李芳菲。 李芳菲不妨被她拨得撞到墙上,踉跄两步,她扶住墙壁站稳,姜映梨已经飘然远去了。 她恨得跺脚,结果脚底都是湿泥,她又险些摔倒在地,望着新鞋上的泥泞,她鼻头一酸,险险滚下泪来。 “可恶……” 她怎么就那么倒霉! 她刚擦了把泪,就望见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这望的江灵。 对付不了姜映梨,面对另外一位罪魁祸首,李芳菲仿似寻到了发泄口,快步过去,一把揪住江灵的耳朵。 姜映梨把红纸送进去,这些红纸都是裁剪好的。 沈隽意桌上有现成的笔墨,他持笔顿了顿,犹豫道,“姥爷,不然我叫阿檀来写吧……” 村里识字的人家,每到过年,总是有人会过去求几幅对联,但沈家素来没这热闹光景。 说来说去,但为沈隽意的瘟神之名,大家都怕沾了他的倒霉运,新年都不顺利,故而从没人跟沈家求过对联。 往年姜家倒是不少人去,今年因为姜家闹出的募捐一事,几乎也没无人上门问津,反倒是莫敛舟家中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沈家也就前些日子狗蛋厚着脸皮来求了两幅对联,当时是由姜青檀代笔的,写的字虽不如沈隽意飘逸流畅,却也很是端正。 李正树板着脸,“我不信这些邪乎的东西。你字好,学问佳,自是该你来。” 虽然外人都讲沈隽意霉运缠身,李正树自不会如外人那般,也对外孙有偏见。 便是真有,他也认了,却也不会在此时来说相。 李正树说着,听到外间有些响声,他主动道,“我不打扰你,你好好想一想,给姥爷写几个寓意好的,好贴在正门和后头猪圈。” “好。”沈隽意心中一暖。 李正树起身出去。 沈隽意刚要动笔,觑见姜映梨,想起之前种种,顿觉她福泽深厚,应该能抵消自己的霉运。 他朝姜映梨唤道,“阿梨,你过来。” 姜映梨不解,“干嘛?” 沈隽意抬手握住她的胳膊肘,不等她反应,迅速把她摁在自己身侧。 “借你的手一用。” 姜映梨还没明白过来,沈隽意已持起她的右手,将毛笔塞入她手中,随后修长的手指轻握她的手,持住笔杆。 “稳住,随我的动作挥动。” 姜映梨一怔。 指尖都是沈隽意的滚烫触感,为了迁就他持笔,她不得已略略低头, “沈,沈隽意,你这是干什么?你姥爷要的是你的亲笔对联!” 沈隽意边写边分出注意力回道,“嗯,这也是我亲笔所写,当然是夫人帮我加持的。” 说到这,他轻轻笑了笑。 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微笑间胸膛微微震动,姜映梨的耳朵不由自主发红,背脊处窜起阵阵的酥麻战栗,若非是半坐着,她几乎都要软倒了。 “沈隽意——” “嘘。还请夫人莫要乱动,不然这副对联就毁了,还请夫人手下留情,心疼心疼这半沓红纸。”沈隽意轻轻道。 姜映梨真不知道沈隽意怎生突然使出这样的手段,他从前可是乖乖巧巧的很,何以有过这般调情的行径。 她努力把注意力落在红纸上。 沈隽意的字很漂亮,手指微微使力,毛笔在他手里仿似有了意识,随着他的心意,游龙走蛇,骨力遒劲,劲健生动。 转眼间,两幅对联就油然而生。 一联:“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 二联则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显然是为了迎合李正树那句贴在猪圈的话。 等他一写完,姜映梨立刻就从他怀里钻出来,刚想瞪他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吞吞别开眼。 “写好了吗?你先晾干,我拿出去给你姥爷。” 沈隽意觑见她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刚要说话,就看到她微红的耳朵,突然笑了起来,“嗯。”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姜映梨没工夫跟他说话,转身就往外跑了。 沈隽意捏了捏指尖,仿佛还残留有姜映梨的温滑触感,以及淡淡的清香,又想起她眼波流转间的魅色,他眼底笑意渐浓起。 他低头看着摆放在一侧的抄书,上面赫然写到一话夜半红袖添香。 “有些话是有些用处的……” 他低声感慨。 姜映梨刚出来,就见宁老太太正皱着眉头到处找。 “这是怎么了?” 李玉珠也跟着着急,她急忙道,“小灵那孩子不见了,宁姐姐到处找都没瞧见。真的是,这孩子能去哪里呢?” 李芳菲抿唇,翻了个白眼,“他可能乱跑去谁家了吧!小孩子家家不都喜欢到处闲逛吗?” 宁老太太微微凝眸,“他素来安静懂规矩,不是乱跑的人。” 李玉珠颔首道,“是的,他跟村里人都不熟悉,这又天寒地冻的,他从不去外头添乱的。我去找廖家问问看……” 主要是江灵身份特殊敏感,他从来都乖巧的待在家中,素不会出去见人添乱。 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着宁老太太在家看书背书,偶尔还练练字。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正常的孩子。 姜映梨蹙眉道,“我去外头找找看吧!要是人跑了,外面一般都是有脚印的,这么会子,也跑不远的。” 宁老太太忙道,“我跟你一起。” 李正树正好无事,他主动道,“我也来帮忙。” 只有李芳菲咬了咬牙,也跟在后面,“我也去。” 闻言,李正树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咱们人多,应该很能找到人了。走吧!” 李玉珠正在做饭,姜映梨便对她道,“您在家待着,若是江灵回来,通知我们一声就行。” 李玉珠担忧,却也只能颔首。 姜映梨跑去院子里找观察脚印,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做了吃喝,偶尔也会互送,故而脚步很是凌乱。 小孩子们不惧怕冷,会拿着零嘴满村跑,所以院子外面的小路上,大人小孩的脚步交叠错乱,几乎没什么章法。 门口的积雪都被扫开,只有来回进出的脚印,不见旁的脚印。 姜映梨:“没看到跑出去的脚印……” “家里都找了遍,没见到人。”宁老太太面色凝重,她脸上难得有这般着急的神色,“这里出去就三条路,咱们兵分三路,到处喊喊看。” 李正树指着靠近后山那条,“我往山上瞧瞧,兴许是贪玩跑进去了。芳菲,你跟我一起。” 李芳菲瘪嘴,没有意见,眉间藏着愉悦,“好。” 姜映梨看向宁老太太,“我去河边瞧瞧,之前江灵说看到别人凿洞钓鱼,很是稀奇。您往廖婶子那边寻寻!” 宁老太太知道姜映梨担心自己走水路不安全,颔首应着。 几人分开后,匆匆找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嘴拙 沈家位置僻静,只有三条路,分别通向河边,后山以及村里廖婶子家的小径。 李正树与李芳菲走了后山那条路,姜映梨让宁老太太往廖婶娘那边寻寻,自己则是往河边去了。 冬日寂寥,河边处处是皑皑积雪,两侧的河水都结了冰,行人稀少。 姜映梨走过去,就看见几个半大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衣,却挽起裤脚,正在河面凿出小冰洞捕鱼,小脸冻得红扑扑都无法阻拦热情。 姜映梨上前问询,“你们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穿着暗紫衣裳的雪白可爱小孩吗?” 闻言,为首的小孩转了转眼珠,“你说的是你家新来的小侄儿吧?没见过。” 其他小孩也纷纷摇头。 “我们经过你家门前时,还瞧见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喊他一起玩,他却傲气不搭理我们。”另外一个小孩不大高兴道。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玉雪剔透的孩子,小孩子也有美丑观念的,也欲跟这样的小孩子一起玩,奈何江灵谨慎,只是站在门口遥遥摆手,便跑进屋里不见踪影了。 姜映梨:“他性子腼腆,不是故意如此。你们真的没见过他?” “没有啊!我们站在这边可以看到你家院子的,你家除了刚才来了两个大人,根本不见其他人出来!” “是啊是啊,我奶说我的眼睛可尖了,还能给她穿针引线呢……” “算了,爱信不信,我娘不让我跟你家玩……” 几个孩子怕姜映梨不信,纷纷不服气。 姜映梨闻言,跟他们道了声谢,转身往回走,眯眼思索。 路上脚印来来往往,少有小脚丫的,毕竟四五岁光景的孩子,便是农家管得再宽松,也不敢冬日里随意放出去乱逛。 宁老太太迎面回来,见到她眼眸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 “我碰见廖家的,她们也帮着再找,那片都说没见过人影。” 宁老太太有气无力道,哪怕当初病重时,姜映梨都不曾见过她这副颓然模样。 姜映梨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道哐当声。 李玉珠从厨房跑出,冲进沈隽意的房间,见到平安无事后,她怔怔然走出来,抬头就觑见两人。 “你们……” 姜映梨突然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在几个屋子里寻找起来。 “阿梨,你这是干什么?”李玉珠不解。 姜映梨没有回答,她仔细地搜寻着除了沈隽意的屋子外的其他房间,最后在姜青檀的卧室床下寻到了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江灵。 他的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鞋袜也被脱掉,嘴被袜子塞住,堵得严严密密。 冬日里光线昏暗,姜青檀的房间坐落在西侧,床铺又靠里,若是不特地找寻,还真不一定能够发现里面藏了个人。 江灵脚部还被绳捆在床脚,根本无法移动,更无法开口求助,但凡再耽搁些时间,以如今冬日的天气,恐怕人都得被冻死了去。 姜映梨动作麻利地把人从床底救出来,松开绳索,江灵的手脚都被捆出青紫摩裂的痕迹,手脚都因为缺血而变得肿胀冰冷。 取出他嘴里的袜子后,姜映梨给他擦了擦苍白的脸,担心道,“江灵,你还好吗?” 江灵刚要说话,宁老太太和李玉珠都跟了进来,见到里面的情景,李玉珠惊愕,“小灵你怎么在阿檀房间?” 宁老太太脸色微冷,“过来。” 江灵瘪嘴,踉跄站起,端端正正立在宁老太太跟前,忐忑道,“祖母……” 宁老太太抓起他的手,见上面伤痕交错,面容愈发冰冷,“疼不疼?” 她没先质问,反而是关心自己,江灵瞬间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一红,他忍不住扑进宁老太太怀里,哽咽出声。 “祖母!” 李玉珠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们了,我先去把我爹他们喊回来……” 姜映梨望着手里的绳索,微微扯起唇角。 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正说着,李正树两人也空手而归。 李正树脸上都是遗憾,进屋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玉珠就连忙报喜,“爹,人已经找到了。” 李正树一喜,“真是太好了!” 此时的他没注意到,李芳菲的脸瞬间变得难看。 宁老太太搂着哭得伤心的江灵走出来,她的面色冷凝,“现在可太不好了。我们与人无冤无仇,却无缘无故被人欺辱,莫非是真欺我们孤寡老幼无能!” 李正树一怔,他不解道,“这话何解?” 宁老太太眸光犀利地射向李芳菲,“这当然得问问你家的好孙女了!” 江灵哭得鼻头绯红,哪怕受此变故,他脸上不见惊惧,反而是勇敢地指着李芳菲,奶声奶气又条理清晰地脱口而出:“是她。” “是这个坏人。她揪着我的耳朵,捂住我的嘴,把我捆着塞入床下的。” 李正树:“——?” 他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李芳菲,“芳菲,这当真是你做的?” 他们本就是来致歉的,她这又闹哪门子的幺蛾子! 李芳菲心中纷乱,嘴上却咬死道,“没有,我没做!小孩,我知道你跟姜映梨关系好,你就算想讨好她,替她报复我,也不用这种办法来污蔑我啊!” 本来按照她的计划,应该是等他们吃过饭离开后,江灵才会被找到。 届时,江灵挨了冻,生了病,沈家根本没工夫去找自己。若是因此冻死了,沈家只会比自己更加想掩盖真相,而且,不过是个逃犯,死了才不会牵连人。 再不济,也不该是这般快。 明明她都捆得这般解释了,还特地选了个最昏暗僻静的房间,怎生竟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她心里倍感懊恼,继续嘴硬说道,“我头回来,哪里就知道捆人塞到后头房间床下的,我根本不熟悉,只是在正堂里烤火而已。” 姜映梨淡淡问道,“谁跟你提过,他被塞到后头房间的床下?” 李芳菲一噎。 她竟然是太着急,越想辩解,越是因嘴拙暴露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恩仇不相抵 到了此刻,李正树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竟是这孽畜惹出这一出事。 他气得心肺肝都疼,劈手就是一耳刮过去,“孽障,这世上怎生有你这种惹事精!” 李正树素来极少动手打孙辈,他讲究的是父教子,子教孙,孙子他还会严苛一些,但对几个孙女,他向来几乎不动手脚,便是管教都极少,都是交由其母亲或者是自己的妻子来管教。 可以说,这是他头回破例打孙女。 李芳菲被一耳光掀翻在地,两耳都嗡嗡然作响,嘴角都破皮流血,她不敢置信捂着脸,抬头望着眸中含怒的李正树,嘴角蠕动,惊惧得说不出话。 李玉珠也被她爹的举动吓了一跳,小时候她们这些女儿做错事,从来都是李母来教养来拿藤条管教,李正树除却偶尔呵斥一句,从不曾动手。 一来是父女有别,二来则是男子手重,没有分寸,容易打伤人。 现在看李芳菲被打得哑然,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先去扶人,嘴里嗫嚅道,“爹,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别,别动手。” 李芳菲心里本来都是惊恐,被李玉珠一关心,委屈就涌上心头,她哭道,“您打死我算了……反正,您也打算把我随意嫁出去,我在家也没说话的权力……” 李正树冷着脸,没有吭声。 宁老太太嗤笑一声,“我们在说,你捆我孙子的事,你岔哪门子的话茬。我不管你们祖孙有什么矛盾,但这回你得给个交代,不然,今日大家都别想好过。” “你是聪明,知道把人绑了手脚堵嘴,再捆在床脚,令人动弹不得。檀小子的屋子最是僻静,他这两日基本不在这里住,基本没人会去他屋里头。” “小灵被捆在那屋子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这般酷寒之日,恐怕过两日,大年初一我们都能去捡他的僵冷尸身了。” “我原先还只道你小姑娘家家,只是有些许任性,如今看来却是只有歹毒了。” 顿了顿,宁老太太冷冷道,“你当我们祖孙孤寡,便是真闹出性命之事来,届时事成定局,谁也奈何不得你,我对李家上告午无门了是吗?” 李芳菲的心思被她剖析得淋漓尽致,她咬着唇角,垂着眼眸,没有答话。 姜映梨却想起方才跟李芳菲的争吵,她凝眉,慢慢道,“是因为你跟我起了争执,我没有理会你,你又要被逼嫁,瞧见了小灵在外,才会拿他出气的吧!” “你笃定他出事,我们谁也不敢报官,也不敢在村里四处张扬,因为会引来那些绣衣使,惹来灾祸。” “李芳菲,你是真当自己聪明绝顶了!” 说来说去,江灵也只是被当了出气筒。 李芳菲被讥讽得头脑直轰轰然响,特别是姜映梨那略带讥讽的声音,她忍不住尖声道,“没错,是又怎样!他不过是颗灾星,留着他只会给我们带来祸事,倒不如早早除了他。” “我这也是为姑姑,为表哥着想!” 她说得理直气壮。 闻言,别说宁老太太和姜映梨,就是李玉珠都一脸惊愕,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 “……可,可这是一条命啊!”李玉珠惊叫。 她怎么能把一条性命说得这般飘飘然。 李正树已经听不下去,他突然涌起疲惫,整个人仿似都老了十岁般,连腰背都弯了下来。 他转向宁老太太,歉疚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的,这是我教孙无方在先,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承担一切的。” 说着,他弯下腰,深深地鞠着躬,一直都不曾起来。 李玉珠眼眶含泪,“爹,您这是……” “千错万错都是这个当长辈的错,没有察觉到她这个孩子已经歪了心智。如今惹了这祸事……也幸得小公子安然无恙,不然我定是要她性命相抵。” 宁老太太闻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嗤笑道,“这辈子从没有人在我跟前敢说此话。” “我知你是心善,但这不是单凭几句歉意和鞠躬就能赔礼道歉的。我要点实质性的!” 李正树疲倦地垂眸,“您请说。” “宁姐姐……”李玉珠看向宁老太太。 宁老太太觑着她,气势凛冽,“你们虽对我有恩,但恩仇不相抵。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有个交代!” 顿了顿,她慢慢道,“有时候你们护得太过,反而是纵容她去作恶,因为毫无成本。” 这句话姜映梨深以为然。 “大娘,您是爱护娘家人,可小灵也是姨婆的孙子,你手心是肉,她手背也是肉。”姜映梨拉住她,提醒道。 李玉珠也明白,她心中震惊李芳菲的行为,但同时她更心疼她爹一把年纪在这卑躬屈膝。 宁老太太望向垂头不语的李芳菲,冷冷道,“我这个人素来很好说话。你爷爷和姑姑一片疼爱之心,替你出面求情,我也不好驳斥他们的面子。” “现在我也不追究你旁的,就以牙还牙。你捆了我孙子多久,冻了他多久,你便也在雪地里待多久,以此来偿还。如何?我没有多加为难你!” 第三百章 宁老太太并未提出过分要求,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李正树当即应下,亲自捆了人扔到雪地里跪地谢罪。 冬雪寒彻骨髓,冷风呼啸,刺人心肺,冷意从膝盖处直往身上各处窜,李芳菲初始还不以为然,直到跪了半盏茶功夫,她已然冻得两股战战,牙齿颤颤。 手脚从麻木僵冷,到毫无知觉。 李芳菲开始感到害怕,她冻得直哆嗦,偏生李正树就站在屋檐下陪同一道,她竟是连偷懒都不成。 “……哪里有这样的,我明明只是把人丢在床下而已,不是雪地……”她冻得说话都直打磕巴。 这回都不需宁老太太开口,李正树第一个呵斥,“人家孩子几岁,你几岁?既知道,当初缘何做出这种恶毒不着调的事儿来?” 李芳菲:“……” 她只是心里不忿,想给人个教训罢了。 毕竟,刀不扎身,不知晓疼。 宁老太太冷冷望着雪地里的李芳菲,扭头就见姜映梨已经给江灵处理好手腕的组织挫伤。 “这几日不能沾水。” “我记住了。谢谢阿梨姐姐!”江灵绷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认真道谢,“今天给姐姐你们添麻烦了,是小灵的不是。” 他这副小大人的乖巧模样,一下子就击中了姜映梨那颗怪阿姨的心。 她忍不住抬手掐掐他柔软如糯米团子的小脸,笑眯眯道,“来,把这个喝了,以防风寒。” 她把一杯泡好的小儿感冒灵递过去,江灵闻到浓郁的药味,皱皱小鼻子,乖乖捧起茶杯,随后双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仰头一饮而尽。 待得喝完,他舔舔嘴角,一脸惊奇。 “甜的……” “因为加了糖浆。”姜映梨揉揉他的脑袋,“先观察下,不舒服记得说。” 李芳菲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唇色惨白如纸,脸颊却被寒风刮得通红通红,她已经说不出话,甚至站都站不稳。 李正树没脸再留下来吃饭,道歉赔礼后,便带着她匆匆忙忙赶回去了。 等回到李家时,要不是李芳菲当即高烧病倒,李正树是还要发作的。 李母见李方氏咋胡咋胡的把人扶回去,便跟李嫂子道,“去请大夫来开两贴药祛寒,尽量在初一前好起来。” 李嫂子应声,刚要离开,就被李正树喊住,他面容冷凝,发狠道:“不必管她。若是死了,大年初一我都给她送上山埋了。” 李大嫂求助地看向李母拿主意。 “她已经定亲,算是半个秦家人了。”李母皱眉,“到底是条命,哪里有延误不治的道理,回头难道真害得人家秦茂好好一小伙背个克妻的鳏夫名声?暂且忍耐几日,嫁出去就好了。” 李母知道以李正树的脾气,若非李芳菲做得太过,断不会讲出这样绝情的话。 李家上下都不是狠心的人,虽李芳菲做事太过,但到底有一份血缘亲情在,只等尽完最后一轮责任,嫁去怕别人家便可卸下担子。 李正树有些后悔,咬牙切齿道:“早知道就不该定亲。她这样的人,合该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好叫佛祖给她洗洗这满身浊气黑心。” 要是没定亲,他现在就能把人送去尼姑庵。 想想李芳菲这性子,他都不知道跟秦家算是结亲还是结仇! 偏生明日就要敲定日子,李正树打算尽快撮合成亲,越快越好。 最后李家还是请大夫来看诊。 大夫检查完,开了几贴驱寒药,面对李方氏的问询,他望着昏迷未醒的李芳菲,欲言又止。 “大夫,我闺女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话啊!”李方氏着急道。 大夫清了清嗓子,叹气道,“她在雪地里待得太久,膝盖冻伤,近来需得好好生姜煮水给她泡脚驱寒,不然以后可能会落下风雪添膝盖疼的病根。” 顿了顿,他犹豫着,话语委婉,“手脚的冻伤好痊愈,但入体的寒气却不易驱散,暂且看看,兴许……以后子嗣会有些艰难。” 闻言,李方氏如遭雷劈,她不敢置信,哆哆嗦嗦道,“你,你是说,她以后生不出孩子了?” 大夫纠正道,“也并非如此,好生温养……” “夭寿啊!”李方氏再也听不下去,扑到李芳菲床边,嚎啕大哭,“我的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我就说那沈家是个倒霉窝,沾不得。不过是去趟,怎生就……” “我要去找他们拼命!” 说着,她突然蹦起,咬牙切齿道。 李大嫂被这变故弄得一愣一愣,闻言,她忙抱住李方氏,“三弟妹,你冷静点!咱们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李母也没料到的是这个情况,她嘴里发苦,看向大夫,“大夫,我这孙女可能治好?能否劳烦您多开几贴药?” 老大夫感慨道,“我不擅妇科,你们需得另请高明。” 李母付了出诊费,还多塞了六枚铜板,她温声道,“我这孙女才刚定亲,姑娘家家的经不起折腾,还请大夫您莫要与外人提起此事。” 老大夫颔首离开。 李方氏悲痛的嚎叫,“今天谁也别拦我,哪里有道歉,要人跪雪地里里,把人半生都断送的道理,我要去沈家掏出他们的心窝子瞧瞧,是不是黑的……” 她拼命挣扎,一把推开李嫂子,誓要跟沈家论生死。 刚跑出去,就碰见李正树站在门口,她一抹脸,丝毫不惧道,“爹,我知道你偏心,但这件事沈家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李正树:“交代什么?这是我命芳儿跪的,也是我盯着的。” 虽然对李芳菲所为生气,但这并非他的初心。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李正树不会在儿媳跟前说这些,只板着脸道,“她任性妄为,肆意害人,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令她咎由自取。” “爹!”李方氏愕然,“您怎么能……您就算再想讨好沈家,咱们才是姓李的,您这心不能偏到胳肢窝啊!” “此事无须再议。”李正树不想多纠缠,他心底疲倦,却又强忍着道,“家里会给她全力治病,一旦治不好,秦家的婚事,咱们也挑明说清楚,不能耽搁了人家,断人香火。” “若是芳菲性子改好,家里自不会缺她一口饭吃的。” 话说到这份上,李正树其实已经在退让。 他佝偻着背离开,身后的李方氏还在哭喊痛骂。 李母跟上去,见李正树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外的雪发呆,她叹了口气,走上去,轻声道,“进屋去吧,外面冷得慌,明儿个就过年祭祖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别病倒。” 李正树指着皑皑大雪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她们几个小姑娘就爱堆雪人……一转眼的功夫,都长大能嫁人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也老了。”李母跟着感慨。 “小时候芳儿性子霸道,老三媳妇素来爱惯着她,小溪温柔懂礼让,时间久了就养成她这任性的性子。我原先想着,姑娘家家能坏到哪里去,养得要强些,嫁出去也不会受欺负……” 李正树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藏着哽咽,“但我没想到,她能一言不合,害人性命……今日本来那宁家的意思是捆半个时辰作罢,是我想磨一磨她的性子,令她多跪了半个时辰……” 先前他勃然大怒,想给她教训,不曾想李芳菲的身子骨这般弱,虽是自食恶果,他心中依旧愧疚。 李母被李芳菲气过数回,何尝不了解丈夫的心思。 她握住李正树冰凉苍老,布满沟壑的手,低声道,“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大不了咱们就养她半辈子吧!” 李方氏还是没能去寻沈家讨公道,因为李芳菲醒了。 李芳菲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唇角都干涩起皮,“娘,水……” 李家其他人都在忙活,只有李方氏有空照看,见闺女醒来,她抹着泪水就端来茶水,“水来了,你慢些喝。” 她小心地给李芳菲喂了两口,待得喝完,李芳菲觑见她娘哭肿的眼眶,“您哭什么?我又没死。” 虽然差点就冻死了。 她想起一茬:“我仿佛记得听到大夫来过,说过什么……” 李方氏这回兜不住眼泪,扑簌簌直落,她兜不住事,心里又恨得很,干脆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芳儿,你爷奶都没有良心,他们不肯给你讨公道啊。你说没个子嗣,你这后半辈子该如何是好啊?” 李芳菲愕然,抬手摸向肚子,触手都是冰凉,她不敢置信,“……娘,您说什么?我不能生孩子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我还答应了表哥要给他生儿子的……” 她这么折腾,不就是为了嫁给沈隽意,给他生儿育女吗? 哪怕不能当妻,只要有了孩子,自是有了以后。 结果,现在她生育能力都没有了,还拿什么跟姜映梨争? 李方氏哭得更凶猛凄厉,“我苦命的芳儿啊,你还惦记着那混账做什么?阿隽就是个白眼狼,亏得从前咱们待他这般好……你要是不惦念着他,眼下早嫁了好人家……” 李芳菲怔怔然呆坐着,她只觉得从内到外,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 半晌,她喃喃道,“不是表哥的错……是姜映梨,是宁老婆子,是那个臭小子,还有姑妈,对,是她们害的我……还有爷爷……” “他们逼着我跪在雪里,还捆了我的手脚,我好冷好疼,我哭求说我错了,但爷爷根本不搭理我……” “半个时辰不够,他们要我跪了一个时辰……” 说着说着,眼泪就如小溪潺潺直往下流,“没人救我,表哥伤了腿,只能卧病在床,他不能来救我,我只能被他们折磨……我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好冷好疼……” 她边说边发着抖,仿佛又回忆起那时的屈辱和冰冷。 李方氏急忙搂住她,拍着她的背道,“别哭,别哭,芳儿,娘在这里。等你好了,娘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的……不能这么算了。” 李芳菲痛苦地摇头,讷讷道,“没人帮我的……娘,家里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他们眼里只有姜映梨。” “浑说什么,她就是个外姓人,哪里能跟你比。”李方氏安抚她,“你爷奶发话了,说这病肯定得治,治不好咱们再想法子。” 李芳菲面无表情,心底藏满了恨意,手指紧紧扣住被褥,指甲都嵌入其中。 李方氏见女儿不吭声,哄道,“芳儿,咱们别再惦念阿隽了。我瞧他心里没你,那姜映梨又是个有手段的,真的强行嫁过去也不能过好。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嫁去秦家……” 李方氏其实挺满意秦家的家世,虽然她的确中意的是读书人,但秦家在村里各方面条件都好,秦茂又待女儿有情,嫁过去也是能过好日子的。 李芳菲抿唇不语,唇齿间都是血气。 “我不会嫁给他的。” 她在沈隽意身上投入太多心力了,从孩童到年少,根本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而且,她不服气! 她被害成这副模样,凭什么要成全他们双宿双飞? 李芳菲头疼欲裂,兼之受了刺激,很快又高烧昏厥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青丝相许 大年三十,去秽除旧,辞旧迎新。 江灵身体底子不错,夜里发起低烧,姜映梨给他喂了颗小儿退烧药,一大早醒来已然精神大好。 他早早醒来,看到在屋内活动身体健身的姜映梨,眨巴着眼睛,看得很是出神。 姜映梨回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看什么呢?” 江灵回道,“这瞧着像是通猿功,却又兼具轻盈沉稳……好生奇怪!” 姜映梨笑着道:“这是五禽戏。” 上回她跟着凌欢瓷练了些日子凌家的通猿功,但其大开大合,极具力感,虽然锻炼是有效,过后却需得通经缓脉。 如今是在家中,无人帮着一道疏通,她便折中选择了稍显和缓的五禽戏。 “哪五禽?”江灵好奇不已。 “虎、鹿、熊、猿、鸟。其力求蕴涵,多练可延年益寿。” 闻言,江灵蓦地眼眸闪亮,蹭蹭跑到姜映梨身边,握住她的手,昂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恳求,“那阿梨姐姐能不能教一教我祖母?” 顿了顿,他微微蹙着眉头,声音有些低落道,“我听说祖母先前生过大病,手上和脸上现在还留有疤痕,她……从前没人待我这般好,我不想祖母有事,希望祖母能够长命百岁。” “我以后长大了,会报答阿梨姐姐的。所以,阿梨姐姐……”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自己在画大饼,脸上浮起羞赧。 姜映梨看他小大人般模样,不禁倍感可爱。 她蹲下了身子,轻轻捏捏他滑嫩的脸颊,“你一片孝心,我自是不会拒绝。宁姨婆若是想学,时时刻刻都可教她。” 想了想,她笑道,“不过,宁姨婆怕是不会答应。” 宁姨婆挺好面子,之前她练体操,也曾想把两人体弱之人带上,也好锻炼下体魄,没想到宁老太太死活不肯。 “我会说服祖母的。”江灵见她应承,弯起眉眼,信誓旦旦。 此时,刚好宁老太太洗漱完毕进屋,江灵连忙快步黏了上去。 前些日子两人感情还普普通通,自从认了祖孙后,江灵就跟小跟屁虫一般,成日里不离前后。 好在宁老太太也很吃这套。 李玉珠端着早饭进来,见此,忍不住笑道,“他们感情是真好!昨夜,宁姐姐守了小灵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我想跟她替换下,她都不肯挪。” 说起昨日的事,李玉珠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 虽然姜映梨给江灵吃过药预防,但前半夜江灵依旧发起低烧,好在不严重,姜映梨对症下药后,后半夜终于是退下去了。 江灵也没多受影响,对比有些蔫蔫的宁老太太,精神头颇为不错。 姜映梨转移话题,“我去喊沈隽意出来吃早饭。” 这两日姜青檀被喊回姜家,虽然他不情愿,但身为姜姓子孙,大年总得回去祭祖守岁。当下看重孝道,不然惹得族老村长出面,届时与他名声无益。 姜映梨已是外嫁女子,就没那么多限制。 姜映梨进屋时,沈隽意刚穿戴妥帖,身上着一袭梅染色的长衫。 是上回在柳城买的料子。 其实梅染色很不衬人,但沈隽意肤色够瓷白,便越发衬出他的唇红齿白,甚至还修饰了他因病而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红润。 衣袍下摆绣了半枝的梅花,枝桠弯曲绕折,花朵细软洁白,花枝从下摆伸展到胸襟,细小的花瓣飘扬翻飞。 远看过来,仿似白梅下风度翩翩的风流公子,令人还不曾靠近,就先闻到了梅香。 沈隽意系好腰带,扶着桌案回身,就觑见姜映梨。 他微抿唇,手在身后不大自在地扯了下新衣,面色平静,“……颜色似是太艳。” 姜映梨眼底划过惊艳,她摆手道,“不艳。以往总觉得你这清隽脱俗的气质更适宜淡浅色,不曾想,世俗的颜色你也很合适……” 说着,她凑过去,兴致勃勃地打量,“这样才适合过年嘛!特别是这梅花,特像你,孤枝欺霜,傲骨凌云……” 虽知她最会嘴甜夸人,沈隽意依然心口微甜,他唇角微翘,纠正道,“不是梅花,是梨花。” “嗯——?”姜映梨一愣,余下的话就堵在喉咙口。 梨花…… 难怪这梅花看着有些小…… 沈隽意眸底藏着羞涩,指骨微曲,抵住鼻尖,慢条斯理回道,“是娘绣的梨花枝。” 李玉珠给两人做新衣时,本来没想着绣东西,是宁老太太随口说了句,太过单调了,她突发奇想,便绣了瑰丽梨花。 虽把梨花穿在身上,略显暧昧,但他们两人是夫妻,就显出恰到好处的情趣。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是李玉珠带头磕糖。 闻言,姜映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颊有些发烧,她挠了挠下巴:“……大娘的绣工更是精湛了。” 门外传来李玉珠的喊声,“你们好了没?快出来吃早饭,晚点还得赶时间去祭祖呢!” “哦,来了!”姜映梨高声应了句,松了口气,抬手要去扶沈隽意。 谁料,她的手刚探出,就被沈隽意反手握住。 “沈隽意……”对上他深邃又暗藏着潮涌的眼眸,姜映梨一怔。 “唤我阿隽。”嗓音如泉水击石,清凌悦耳。 沈隽意觑来,眸底仿似藏着一团火焰,灼热而滚烫,似是下定了决心,他蓦地开口。 “今日祭祖,你与我同去。” 他思索许久,姜映梨看上去热忱又嘴甜,偶尔还爱对着他口花花一下,虽待人真诚,对朋友仗义,却不愿欠人恩情。 对待感情时,她更是迟钝和谨慎,就像是一只小元绪,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子里,避免受伤。 沈隽意试探过几次,他很清楚,若是继续这样,恐怕时间一长,等他登科高中,便会与他和离,划清界限。 从前他从未想过娶她,自是无所谓。 但如今他却无法轻易放手。 她就像是一坛美酒,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越陈越是甘醇,越雕琢越是精湛。 所以,他想试试主动抓住这只小元绪,让她探出头来瞧一瞧他。 第三百零二章 白头盟约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姜映梨有些不大自在。 “阿隽。” “沈隽……” “阿隽。”沈隽意不厌其烦地纠正。 姜映梨落败:“……好吧,阿隽。我们先出去,别让大娘她们等久了。” 沈隽意注意到她的称呼,顿了顿,他喊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姜映梨心如擂鼓,略微别过头去。 “什么?” 换成从前她自是能轻松调侃回去,可今天不知为何,她竟没办法如此回复,大概是因为沈隽意语气里的认真,令她竟隐隐有些心慌。 沈隽意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温柔而坚定,“阿梨,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前我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令你不愉悦,现在我向你道歉,今后再也不会。” “当初许下的承诺,我都铭记在心。我会许你凤冠霞帔,令你成为令人欣羡的诰命夫人。” 忽如其来的表白,令姜映梨很是惊愕,她扭头望去,“沈隽意,你,你莫不是发烧了?” 她可没忘记,当初醒来时,沈隽意眼里遮掩不住的厌恶,以及划清界限的迫不及待。 怎么不过短短几月,他想法竟然变了! 她探手想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抬手握住。 “我很好。” 他的手宽大而干燥,滚热而温暖。 沈隽意把她的手拢在掌心,垂眼望着她。 他的眼眸温情而柔软,仿似藏着一泓春日的清泉,波光粼粼,落满银辉。 姜映梨忍不住被这一泓清泉牵引住目光。 时光在这一刻变得冗长。 “所以,我想问一问,这位很好很好的阿梨姑娘,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验证真心,与我承青丝相许,白头之盟?” 姜映梨抿唇出神,喃喃道:“你,你是想与我从合作伙伴,成为终身队友啊……” 沈隽意:“是终生夫妻。” 她替她别过鬓角发丝,轻轻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我等你。现在,我们先出去!” “啊,哦……”姜映梨被他的直球一时打得晕头转向,恍惚间被他牵着出了房门。 沈隽意的腿好了许多,如今能单手扶拐行走了。 李玉珠担心饭菜凉了,刚要进屋催,就见两人手牵着手,亲亲密密出来,怔忪之下,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 “中午吃团圆饭,早饭就简单吃个小米粥,我昨晚就吊着熬了,慢火都熬出米油了。来,阿梨,你不是最喜欢喝粥吗?” “谢谢大娘。” 姜映梨扶着沈隽意坐下,刚想转去另一侧坐下,李玉珠先行一屁股坐下,又笑眯眯地招呼着,“阿梨,快坐这!” 姜映梨:“……” 她坐在沈隽意身侧。 沈隽意已经舀好小米粥,送到她跟前,“趁着雪不大,吃完好出门。” 姜映梨左边是李玉珠笑盈盈的脸,右边是沈隽意温柔的目光,对面是宁老太太看好戏的眼神。 江灵已经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见她不动,不解歪头,“阿梨姐姐,你为什么不喝?粥配李奶奶做的糖蒜很好吃的。” 话音刚落,一颗糖蒜就落在她的汤勺里,沈隽意微笑地朝她扬眉。 姜映梨咽了咽唾沫,一口咬了下去,表情微僵。 “怎么样?好吃不?”江灵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追问。 他从前极少吃到这样口味丰富的食物。 沈隽意微微勾唇,眼底含笑,“甜不甜?” 姜映梨:“甜……好吃……” 所以,一桌人能别盯着她吃饭了吗? 沈隽意也知道不能逗弄太过,识趣地收手,扭头跟李玉珠小声聊起祭祖的事宜。 姜映梨松了口气,现在总算是能安心吃饭。 她脑袋还有些嗡嗡然作响,心里也有些别扭。 李玉珠早早起床,早已把祭祖需要准备的物品准备妥帖,吃过饭,李玉珠夺过姜映梨手里的碗筷,催促道:“快去换衣裳。就穿做好的那件妃红色,那颜色喜庆,今日穿正正好!” 姜映梨见躲不过,只能去房间里换衣服。 等她出来时,沈隽意眼眸一亮。 李玉珠等人也纷纷夸赞。 “姑娘家就该穿艳色点,显得精神!”宁老太太。 江灵歪着头,想了想:“阿梨姐姐这衣服穿着好像是新娘子呀!就是绣的好像不是鸟……” 妃红衣裳上绣着一颗梨花树,比起沈隽意那件,更显花哨,从裙摆的树干到衣袖皆是花枝,探出的枝头皆是细碎的梨花,还有随风而落的缤纷落音,很是华美精致。 “阿梨变白了,穿这颜色正正好。”李玉珠围着转了圈,“就是腰身宽了些。想来是你又瘦了,哎,姑娘家胖点才有福气好看。晚点回来我拿针线两针收紧,就合身了。” 姜映梨本来还为情侣衣的事有些尴尬,闻言,她掐掐腰身,兴奋不已,“真的吗?我真的瘦了?” 前阵子跟凌欢瓷锻炼一段时间,虽有收获,奈何事情堆积忙碌,没顾上体重。 宁老太太:“双下巴都下去不少,想来翻年,就能如你所愿,瘦出个样子来了。” 李玉珠看着袖口,“也长了个,衣袖短了许。我就说该做长些吧!” 农家难得添新衣,总是新三年旧三年,她原先就想做得稍长些。奈何宁老太太觉得不妥当,言说新衣合身才好看,不然就毫无意义。 更何况,姜映梨本就在减肥,后面少不得换衣裳,没必要省这点子钱。 李玉珠闻言,想起这些都是姜映梨花钱买的,只能忍痛听从。 顿了顿,她又得意道,“所以我特意把袖子和裙摆都多缝了一截,届时剪开翻出来重新缝制即可。这针脚绵密的地方就添些绣花,我都想好了,再绣一圈梨花枝,就瞧不出痕迹了。” 宁老太太:“……你倒是会精打细算。” 姜映梨摸着衣袖内侧,果真厚一些,她竖起拇指夸赞道,“大娘真细致聪慧。您这手也是巧夺天工!” 李玉珠更欢喜,她拉过沈隽意站在姜映梨身侧,比划道,“都是宁姐姐的话给我启发了。你看,阿隽这枝梨花就是从你这蔓延伸展出去的,寓意枝头并蒂双开,早日结果。” 姜映梨总觉得身上这梨花树瞧着哪里怪怪的,如今一听,霎时明了。 “……您心思真巧妙。” 今日真不愧是除夕。 除旧革新! 从沈隽意到李母,从少到老,两个人都对她祛除新印象,增添新意愿。 就是——太突然了吧! 第三百零三章 沈隽意的爹 除夕难得没下雪,清晨早早有人出行祭祖,彼此挎着放满香烛钱纸和祭品的篮子,路上都是纷乱的脚印。 姜映梨三人中途遇上不少拖家带口的村人。 沈隽意的爹埋在村外半里地外的山腰,几人踩着雪,走了两刻钟才到目的地。 青坟落满清雪,堆成一座小雪山。 李玉珠我放下篮子,折了几根青翠的松柏枝,捆成个简易扫把,就开始清扫坟头周边的积雪。 姜映梨帮着取出糕点肉类等物,搁在坟前。 沈隽意俯身,拿出手帕,细细擦拭着石碑前的落灰和雪花。 沈隽意怕姜映梨不认识这几个字,低声解释道,“我爹的名字是沈廉信。据说是我爹当年出生时,有一位游方道士上门讨水喝,替我爹所取,期盼他一生砥砺廉隅,诚而有信。” “是个愿景的好名字。” 沈隽意笑了笑,微微垂眸。 可惜,他爹读书半生,欲盼蟾宫折桂,奈何屡考不中,生下他这么个霉运缠身的儿子,最后被克身亡,终身郁郁未得志。 “就是一生未曾如愿。” 姜映梨看不得他情绪低落,心中的别扭消散,小声凑过去,“但他生了个聪明儿子,会替他圆了半生所想。” 沈隽意也学着她压低嗓音,“……我年近弱冠,童生功名都未可得,比父亲还不如。” “从前是你运气不佳,又不是学问不及。开年驱秽迎新,又有我这个福星庇护,你定然能时来运转。”姜映梨宽慰。 “承夫人金口吉言。”沈隽意看她认真安慰自己,心中郁卒顿消,忍不住弯眉轻笑。 姜映梨一噎,瞪眼斜他,“沈隽意,你还学会贫嘴了?” 此时,李玉珠已经清扫完毕,她取出火折子,点燃着纸钱和香烛。 “我们早些上完香回去。外头冷,莫要着凉了。” 两人顿时敛了神色,姜映梨帮着烧钱纸,眼前递过来三炷香。 她愣了下,抬手接过。 沈隽意将她拉到身侧,站定,手持线香,轻轻鞠躬。 姜映梨顿了顿,有样学样。 李玉珠站在最前头,将香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廉信,你放心,我们都过得很好。阿隽如今学业顺遂,也娶了亲。今日也带过来让你认认人,今后你记得要庇护他们夫妻和美顺当,也早日替咱们沈家开枝散叶……” 姜映梨耳朵有些热。 祭拜完毕后,几人刚要原路返回,就看到一行人从山上下来。 对方看到他们脚步一顿,姜映梨认出其中一位妇人就是上回送七宝五味粥的沈二婶。 李玉珠垂着头,唤道,“公爹,二弟,二弟妹……” 沈隽意垂眸喊了声。 当先的沈老爷子对李玉珠视而不见,看着大孙子,眼神复杂,“阿隽,来祭拜你爹。” 沈老爷子对李玉珠颇为有意见,虽然这儿媳妇是他点头迎进门的,但李玉珠性格不讨喜,不是能立得住的,虽然生的沈隽意聪明伶俐,但这运气吧……一言难尽。 沈老爷子对大儿子沈廉信寄予厚望,结果孙子克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随后老伴儿也因思念大儿伤心过度而亡。他便把悲痛化作愤怒全洒在了李玉珠和大孙子身上。 之前李玉珠病重,沈二婶趁机把沈隽意母子赶出门去,他不曾加以阻挠,也是有此原因。 现在看到孙子清隽俊美不减,反而在考入云麓书院后,更显出几分自信,他这心情就难以言喻了。 沈隽意拱手应着,“是的,爷爷。” 沈老爷子还没说话,沈二婶便开口道,“哎哟喂,阿隽你这腿听说又被砸了回,瞧着似乎更严重了。照我说,你爹要真能显灵,合该给你去去这霉运才是!不然,你说你再能耐也没用啊!” “对了,那姜家阿榕就跟你一个学院,如今处处听说,他是被你害得被云麓书院赶出了?是不是真的啊?” 沈二婶一副好奇的模样,眼底却藏着看好戏的光芒。 沈隽意抿唇,还不曾回答,沈老爷子却蓦地脸色一变,再不见丝毫和善,扭头就往山下走,“赶紧下山,不然待会该下雪了。” 沈二婶紧随其后,朝他们笑了笑,“今年家里收成紧,就不喊你们吃团圆饭饭了。” 李玉珠眼眶微红,微微低下了头。 大年三十,本是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年,特别是沈老爷子还在世的情况下,但显然沈家避他们如蛇蝎。 虽早知道结果,可难免伤心。 姜映梨转转眸子,笑道,“那刚敢情好,今年我们准备了那么多才菜色,关起门来,自家人吃更香。” 沈隽意点头,攥住姜映梨扶着他的手,心中并没过多波澜。 李玉珠眨回眼中水汽,笑道,“是啊。今年添了阿梨和宁姐姐她们,就更热闹了。走,下山吧!” 他们刚往回走,姜家人也祭拜完,慢慢吞吞往回走。 姜青榕和姜青柚走得比较快,刚走到山腰,就觑见下首的沈隽意等人,他眼底掠过厌恶。 “怎么又遇见这瘟神!” 姜青柚眼神复杂,脚步一顿,“哥,我们走慢些吧!” 她并不想去遇见姜映梨。 倒是姜青榕仿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脚步加快,匆匆往山下跑,还因为脚下太滑,蹭蹭滑了一跤。 姜青柚一愣,连忙追上去,“哥,你干什么?” 姜青榕没理会她,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山脚下追上了姜映梨一行人。 他高声喊道,“姜映梨,站住!” 姜映梨回头,就看到姜青榕冻红了脸,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略略挑眉,扭过头,当没有看到。 她是真不想跟姜家人掰扯,没劲儿得很。 “姜映梨!”姜青榕见此,脸都气歪了,快步冲上来,拦在几人跟前,“你做贼心虚是不是?喊你都躲着不回!” 姜映梨懒懒地翻了个白眼,“除夕我是懒得听犬吠。” “你——”姜青榕知道自己口头上讨不来好,咬紧牙关,恨恨道,“前两日,何家来给你送礼,满满一车的东西,这就是你说的关系不好?” 第三百零四章 撩拨 “姜映梨,你分明是不想帮我吧?”姜青榕气愤地脱口而出。 这几日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当时姜老爷子禁止家里外传他被停学一事,但当日郝癞子等人来要债,气势汹汹,引来了不少好事者的窥视,最终就打听到他不但欠了高利贷,还被赶出云麓书院。 近来,他不但在家里的待遇以直线下降,连村里不少人家都对他指指点点,还有人将他当成反面例子教育孩子。 姜青榕素来是天子骄子,何曾感受过这种委屈。 哪怕他说是被沈隽意的霉运克到,但之前姜三郎以替他众筹为名,得罪了不少人,村里对他有意见人家就不在少数。 至少,今年连来他家,请他写对联的人都没了。 他心中憋气,在看到何夫人上门口,便把这股怨气撒在姜映梨头上了。 姜映梨不惯着他,抬起下巴,落落大方道,“没错,我就是不想帮你。” “你——”姜青榕被她的直白噎住。 姜映梨懒得理他,扶着沈隽意,就招呼着李玉珠离开。 姜青榕被无视,气得咬牙切齿:“姜映梨,你今后不是我姜家人了。你以为没我姜家替你撑腰,沈隽意真会把你当回事吗?就你这样,早晚被抛弃!” 沈隽意的脚步蓦地一顿,眼眸锐利如刀,蓦地刺向姜青榕。 姜青榕被他这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刺得踉跄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被瘸子吓到太怂,立刻站直身体,仰起头,“你,你想干什么?” 沈隽意握紧姜映梨的手,语气冷淡,“雪色映窗来,梨香透毫端。你太轻看她了。她不弃我,已是我之幸!” 姜映梨指尖滚热,心口怦怦然直跳,她为了掩饰微红的耳,转头瞪向姜青榕。 “姜青榕,你这被逼急的跳梁小丑模样,真的蛮有意思的!谢谢你,我刚好不想当姜家人。” 说完,她催促着沈隽意别再耽搁了,赶紧回去。 姜青榕愣在原地,喃喃道,“她,她竟敢骂我跳梁小丑……” 姜青柚落在后方,眼看着几人越走越远,她才慢慢走上前,想起姜映梨那身漂亮的新衣裳,眼底不禁藏满了嫉妒。 她过年甚至都不曾添一件新衣…… 而今还得饱受三房的折辱,连酒楼都被分出去了,今后怕是更难有宽宥之时了。 想到此,她不禁咬紧了唇瓣。 姜青榕蓦地伸手拉住她,他目眦欲裂道,“你听到没?就那头肥猪,她居然看不起我,连她都骂我是跳梁小丑……我难道就真的这般没用了吗?” 姜青柚吃痛,“哥,你弄疼我了……” “凭什么?”姜青榕气得眼中满是血丝,“你赶紧想想办法啊!要不是你当初吃里扒外,非举荐莫敛舟给山长当学生,我何至于被人这样瞧不起?” “你得想清楚,若是我没出息,今后就无人给你撑腰。莫敛舟当真有出息,还会甘心娶你吗?这世上最不缺的是背信弃义之人!” “他莫敛舟能弃姜映梨一次,难道不能再弃你一回吗?” “哥!”姜青柚大吼一声,她眼底都是失望,咬唇道,“你就不能盼着你妹妹好点吗?” 姜青榕一愣,他烦躁地扒拉着头发,抿唇恼怒离开。 姜青柚心口堵得慌,想起莫敛舟似乎过年都只匆匆来了一趟,待她也不如从前热切了,不由闭了闭眼。 姜家兄妹的闹剧,姜映梨等人自是不知道,她们回村时,已然能听到炮仗声,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江灵不敢出门,又好奇心重,就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传来的小孩们围着炮仗发出的欢呼声,眼露欣羡。 姜映梨看他这副模样,上前牵住他的手,“怎么站在院子里,也不怕再冻病着。怎么,也想看放炮仗吗?” 江灵闻言,眼神闪亮,又很快黯然,“……也没有很想看。” 他不曾玩过这些,从前最多都是从四方天空里看到被璀璨烟花映亮的檐角。 姜映梨看出他的口是心非,她并没有戳穿,而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等等我。” 然后,她便转身进屋去拿买来的鞭炮。 李玉珠提着篮子回了厨房。 沈隽意微微笑了笑,而是站在屋檐下等候。 很快,姜映梨就取了一串鞭炮出来。 鞭炮是以纸筒和麻茎裹火药编制成串做成的,牵头有根长长的引线,是用硝粉搓过,沾上米浆捏成,与现代的区别并不大,只是工艺略显粗糙。 鞭炮做得比较短小,价格也不便宜,故而村里能买得起人家都在少数。 姜映梨为了烘托过年气氛,特地斥巨资买了几串。 现在就取来给江灵开开心。 她把鞭炮挂在篱笆上,又点燃了一根香,招呼着江灵。 “过来。” “阿梨姐姐,不用了……我,我真的不想放的。”虽然话是这么说,江灵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鞭炮,透露着渴望。 姜映梨笑道,“好,你不想,是阿梨姐姐想。现在本来就该放了,只有驱赶年兽,来年才能丰收!这样,我抱着你,你帮阿梨姐姐点着鞭炮,好不好?” 听说是帮忙,江灵顿时抖擞着精神,奶声奶气道,“好,我帮姐姐。” 姜映梨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江灵则攥着香,待得姜映梨将他送到鞭炮跟前,他根据指挥,兴奋地把香凑过去点引线。 引线被点燃,咻咻的亮了火花,姜映梨抱着江灵飞快往后撤。 待跑回屋檐下,姜映梨抬手捂住他通红的小耳朵,两人脸上都扬起激动的神色,望着那被点燃的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突然,姜映梨双耳一暖,她一怔,略抬头就觑见沈隽意微尖的下巴。 他正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炮竹,滚烫的双手捂住她的耳朵,隔绝了炮竹巨大的炸裂声同时温暖了耳尖。 仿似是冬日里喝了一壶蜂蜜水,一瞬间,姜映梨只觉心口甜甜,软软。 她一顿,转回视线,眼瞳里映照着鞭炮闪亮的火光,轻轻弯起眉眼,眼底生光。 第三百零五章 送礼 放完鞭炮,江灵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很懂事,没闹着再放,而是跟着姜映梨一起,拿着扫帚将炮竹的残烬扫到篱笆外。 他个子还没扫帚高,又穿得厚实,抱着扫帚的样子,就有点像是笨拙的小企鹅,偏生他还扫得很认真。 姜映梨有点被萌到,忍不住盯着他轻笑。 江灵迷茫的回视,“阿梨姐姐,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江灵被夸得耳朵红通通,身后又传来笑声,他扭头望去,见是沈隽意抵着唇角轻笑,他不解,“阿隽哥哥,你又笑什么?” “笑你阿梨姐姐可爱。”沈隽意依瓢画葫芦。 姜映梨将手里的扫帚放回墙角:“……学人讲话精。” 说完,她就挽起衣袖,先进了厨房。 江灵眨了眨眼,侧过头看向沈隽意,迷惑道,“阿梨姐姐生气了吗?” 沈隽意眼底藏笑,学着姜映梨揉了揉江灵的头,触手顺滑柔软,难怪她喜欢。 “应当不是,只是害羞。” 他突然有点理解从前姜映梨为何喜欢逗弄自己了,偶尔看她羞恼的模样,也颇有一番趣味。 “走,我们进屋,前阵子《岁时》篇还不曾背完吧。” 宁老太太昨夜没休息好,吃过早饭便去歇息了,沈隽意便接过了带江灵的重担。 其实江灵挺好带的,沈隽意觉得假以时日,他若是跟姜映梨有了孩儿,估计也是这般可爱灵透的模样。 团圆饭讲究的是十全十美,考虑到家里不过五人,其中还两个老人一个孩子,都眼大肚小,姜映梨便打算准备五热五冷。 天水村讲究的是中午吃团圆饭,姜映梨和李玉珠两人分工合作,倒是也做得很快。 将宁老太太叫醒,姜映梨把一道道菜端上了桌,沈隽意领着江灵去洗干净手,大家便围坐桌前。 宁老太太望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指着一道绿油油菜包,好奇道,“这是什么?” “百财聚来。”姜映梨给她夹了一块,“您尝尝。” 宁老太太咬了一口绿油油的皮子,眼眸一亮,“肉里掺了荸荠调和腻味吧?这汤是鸡汤吧?” “宁姐姐舌头真灵泛。”李玉珠夸赞道,“这些菜都是阿梨想的,菜名都很是喜庆,说是要讨个好彩头。就譬如这道百财聚来,是菘菜焯烫软,里面再裹入荸荠肉泥,隔水蒸个半柱香,再浇入高汤而成的。” “阿梨说,菘菜读起来像是送财,象征着一年百财聚来。” “倒是吉祥。这么说起来,这些菜都有名字?” 姜映梨笑眯眯道,“你们可以猜猜看菜名,看看谁猜准得多,晚上守岁就有奖励!” 闻言,除去李玉珠,其他三人就起了兴致。 宁老太太率先指着正中的鸡汤,“琼浆玉露。” “不是,大吉大利。” 沈隽意看向以河虾围绕成圈,其上撒着点点枸杞点缀,仿似一朵牡丹花的菜肴,迟疑道:“峥嵘一身红?” 姜映梨:“你这太文绉绉了。这叫花开富贵!” “明明是你取的名字太俗气。”宁老太太忍不住吐槽,“不是富贵就是财……” “因为我是俗人嘛!俗人自然是一身铜臭味了。”姜映梨不以为然,舀了一碗鸡汤,送到宁老太太跟前,“俗人煲的鸡汤,您喝是不喝?” 宁老太太:“……喝。” 鸡汤里放了桂圆红枣等物,却无丝毫的腥味,汤汁早已熬得奶白奶白,一口喝下去都是浓郁的鲜甜香味。 姜映梨刚夹了一筷子菜,就感觉到身侧投来的强烈目光,她顿了顿,筷子一转,就将刚夹的松鼠桂鱼放入沈隽意碗中。 “蟾宫折桂,多吃点。” 沈隽意眉眼舒展,真心诚意地笑了笑,“嗯。” 江灵正在苦思冥想,闻言,他睁大眼睛,惊讶不已,“还还以为这叫年年有余……” 随后,他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姜映梨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往年也这么叫,不过今年是为了取个好彩头。那就算小灵猜对了,晚上给小灵准备惊喜。” “不行。”江灵摇头,一脸执拗道,“我又没猜对,怎么能算数,这样对别人不公平。” “那,小灵再猜猜别的菜?”姜映梨建议道。 “好吧。”江灵打量着其他菜,绞尽脑汁费劲想,这努力的小模样落在其他几人眼里,就倍觉可爱。 李玉珠看不过眼,指了指跟前一碗玉米胡萝卜炒菜道,“小灵,你看这像是什么?” 江灵仔细打量:“是玉茭,金笋和淮豆……” “没错,它们混在一起,应当叫什么吉利呢?”李玉珠鼓励道。 江灵紧缩小眉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苦苦思索。 沈隽意已然从刚才取名里觑出姜映梨取名字的特点,此时,他看一眼,便明白过来。 见江灵不得其法,他咳嗽了声,轻轻提示道,“这既是金,又是玉的,还得吉祥显富贵,这似乎有点难想……” “金玉满堂!”江灵蓦地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李玉珠:“没错,就是金玉满堂。小灵真聪明,一下就猜中了!阿梨,你看,还是有人能猜中你取的名字的!” 姜映梨笑道,“是是是,小灵真懂我的心思。这金玉满堂不但寓意富贵金宝,更是希望小灵你们能才学美富,新年节节攀升。好了,这回守岁的礼物断然是不能少你的,不然我就要食言而肥的。” “快吃饭,不然就凉了!”李玉珠说道。 因为有江灵这个小孩子活跃气氛,团圆饭吃得很是满足,至少大家的愁绪都少了许多。 吃过午饭后,家里倒是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彼时,李玉珠让姜映梨跟沈隽意去把对联和福字给贴了。 姜映梨手里提着个板凳,身后跟着捏着红纸的沈隽意和抱着浆糊碗的江灵,就有一位打扮考究的中年人驾着马车前来。 见到陌生人前来,江灵动作麻利地躲在姜映梨身后。 姜映梨挑眉问道,“您找谁?” 中年男子觑见沈隽意,又打量着姜映梨,迟疑道,“这里可是沈隽意沈学子家?” 第三百零六章 除夕 沈隽意眼底掠过惊讶,站直身体,“我便是。您是?” 中年男子确认后,霎时眉眼开笑,当即朝着姜映梨拱手道,“那这位想必就是沈夫人了。沈夫人幸会,小人是赵山长的仆从,此次特地来给您谢礼的。” “赵山长?”姜映梨微讶。 “是的。前阵子书院事务繁忙,山长忙着处置……”说到这,中年男子住了嘴,转而道,“山长今日才得了空闲,忙命小的前来与您道谢。这都是山长给您送的年礼,还请收下!” 边说,他就从马车里搬出一个小箱笼,放在姜映梨脚下。 姜映梨知道是因为上回屋舍倒塌救急之事,“山长太客气了。这不过是应尽之事!再说,本该是我们身为学生的给山长送年礼,哪里能收山长的礼……” “应当的应当的。山长说,若非是您之援手,恐怕情况会更加严重。本来山长想亲自来一趟,奈何山长忙碌过头就病倒了,这才托小的跑一趟。” 姜映梨和沈隽意微惊,连忙问道:“山长病了?严重否?” 中年男子:“多谢两位关心,只是风邪入体和劳累过度,大夫说休息段时间即可。小的东西送到,这便先行离去了,告辞!” 说完,也不等姜映梨再拒绝,他一拱手,就飞快地离去了。 姜映梨:“……” 沈隽意:“……” 姜映梨看向沈隽意,“这……” 沈隽意:“先搬进屋吧!” 箱笼小,抱起来也不重,姜映梨很轻松地抱回来。 宁老太太凑过来:“这是什么?” “……赵山长的谢礼。” 宁老太太看两人没有动静,不解道,“既是谢礼,为何不打开瞧瞧?” 姜映梨顿了顿,打开了箱笼,里面还有三个小箱子,她先打开了最面最大的一个,里面是一叠点心,外形洁白绵密,细入丝线,紧裹成雪团。 “这是……”龙须酥。 宁老太太捻起一块,尝了尝,“入口即化,回味甘甜,不错。” “这银丝糖是京都才有的特色点心,旁的地方可不一定有,时间长了潮了会硬,便不好吃了,也是你们山长费心了。” 姜映梨在现代吃过不少,倒是也不馋这口,沈隽意是不爱吃甜食,故而也没动。 姜映梨又翻出另外两个箱子,一个箱子是先前赵山长提起的,位于岳麓书院旁的一座院落的地契。 而另外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就更贵重了,是一颗保存完好的百年人参。 宁老太太探头看了眼,扬起眉头,“哟,大手笔。这人参全须全尾,价格不菲,以前些年的行情,都价值百金了。” 闻言,姜映梨的手一顿,合上了人参的箱子,放回了原位。 “这些晚些再处理,先去贴对联吧!” 江灵本来正捧着个银丝糖啃,小脸都沾满了糖分,闻言,他忙放下银丝糖,颠颠儿跟上去,“我去帮忙。” 宁老太太觑了眼两个箱子,撇了撇嘴,“这赵恒渊,现在做人倒是大方。” 当下流行对联由家中男子来,因为女子属阴,容易引来阴气,对来年运势不利。 但沈隽意等人不在意这些,再加上沈隽意有伤,不能上下爬动,贴对联的事就交给姜映梨。 姜映梨把凳子放在门口,再由沈隽意和江灵将对联上的浆糊糊好,交给高位的她。 沈隽意仰头望着她,见她眼眸闪亮亮,红纸映衬着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仿似涂抹着胭脂, 娇艳侬丽。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似回到了小时候,见到爹娘的相处一般,只是,那时贴对联的是他爹,而站在下面扶人的是他娘。 如今,却成了他和姜映梨了。 今年是,往后每年都会是的。 光是这般想着,心底就涌起一阵幸福来。 “这个位置够不够?会不会歪?”姜映梨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沉思。 沈隽意回过神,侧过头打量着,“再往左边一些……够了,这样就可。” 姜映梨如法炮制,把两幅对联都贴得妥妥当当的,这才跳下来,叉着腰,打量着眼前的成果。 “不错吧?” 沈隽意的视线从移到红艳艳的对联,移到她的侧脸上,轻笑道,“是的,很不错。” 姜映梨对上他的目光,一噎,眯了眯眼,“沈隽意,适可而止点吧!” 说完,她拉过江灵,“走,小灵,我们去那边贴福,不理他。” 虽然先前她对着沈隽意各种调侃调戏,但那是建立在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基础上,谁不想看到俊美少年郎的羞涩模样,特别是他那张脸…… 但当对方调转姿态,全力进攻时,姜映梨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虽然不讨厌沈隽意,甚至隐隐也是存着好感的,但可能是曾经父母的失败婚姻导致,以及年少时的那件事……令她对爱情总是有些抗拒和排斥。 江灵回头望了眼唇角微翘的沈隽意,抱着浆糊碗,满脑不解地追上羞恼的姜映梨。 “来了。” 大年初一至初四是水神生日,沾水洗澡会清除新年好运福气,故而初五后方能沐浴。 所以贴罢福字,趁着天色早,李玉珠烧了几锅热水,让大家统统沐浴一番。 冬日昼短夜长,等一切忙完,金乌已坠。 吃过晚饭,几人拢着火盆子开始守岁。 李玉珠拿了针线缝补衣裳,姜映梨将守岁的吃喝都拿了出来。 都是先前买好做好的吃食,顺便将今日赵山长送的银丝糖摆上。 宁老太太捻着银丝糖啃了口,感慨道,“此时若是再煮上一壶镜台玉桂,才是人间极乐。” 话音才落,一杯热气腾腾,冒着奇怪香味的茶落在跟前。 宁老太太觑了眼,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您要的玉桂茶。” 宁老太太:“……” “我要的是镜台山的正岩玉桂茶,并非是以肉桂皮磨粉而成的玉桂粉!”她严词纠正。 “哦,那没有。”姜映梨面无异色,丝毫不惯着她,“您要不要?不要我就端走了。” 宁老太太一噎,憋屈接过,“要!” 第三百零七章 沈隽意,还我! 李玉珠接过茶水,见到这一幕,不禁暗暗轻笑。 阿梨明知道宁姐姐一生富贵,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嘴巴难免刁钻些,却总爱逗弄人! 宁老太太愤愤不平地喝了口,结果甫一入口,眼眸骤然一亮。 “这个真好喝,香香的,酸酸的,还甜甜的。”江灵抱着小口地啜饮,瞬间惊为天人。 他年岁还小,也不懂如何形容口感,只能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 姜映梨被他小水獭抱杯的可爱模样萌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眯眯道,“你喜欢就好,这是用山楂,陈皮,党参和玉桂皮混和熬煮出来的健胃消脾茶,解腻清肠。” 她觑了眼宁老太太,“这个茶喝了,夜里不会睡不着。但也不能多喝,喝两杯就差不多了。” 宁老太太撇撇嘴,没有反驳,一口茶一口糕点,慢慢吞吞吃着。 姜映梨这才满意。 宁老太太有时候是挺正经的,但偶尔对着吃着,就难免像是个孩子。 她刚要坐下,就瞧见沈隽意手里正翻看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她眼皮子一跳,连忙扑过去,“还给我!” 沈隽意手一抖,反射性把东西藏在身后,对上姜映梨的目光,他:“……” “沈隽意,还我!”姜映梨瞪圆眼,“你怎么能随便翻看别人的本子!” 沈隽意一脸无辜,“这好像是我的临摹本。” “你既送我,那就是我的了。还来!”姜映梨摊开手。 顿了顿,沈隽意把临摹本交回她手里,“……瞧着,颇有些进步。” 姜映梨看着摊开的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以及沈隽意那铁画银钩的字体,表情一言难尽。 这怎么还夸的出口? 也不赖她。 虽然她因为手术手稳,是个优点,但她实是不习惯毛笔软塌榻的手感,每回描摹不是重了就是轻了,只能练习手感。 江灵以为姜映梨生气,他忙蹭蹭凑过来,奶声奶气道,“阿梨姐姐,你别怪阿隽哥哥。这是我拿书背书时,拿错了,夹带出来的,是阿隽哥哥帮忙保管的。” “阿梨姐姐要生气,就,就罚我吧!” 说完,他闭上眼,伸出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江灵看的书都是姜映梨房间的手抄本,今日沈隽意抽查他的《琼林幼学》,他便是去姜映梨房间拿的书,不曾想将她的临摹本也抱了出来。 说起来,沈隽意虽学富五车,家中还真没留什么书,他记忆力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兼之先前他爹娘病重,他是把家里能当的书都当掉了,唯一留下有用的书当初也全送姜青檀了。 这才有了姜映梨想启蒙,家里连本三字经都没。 不过,如今也不用姜映梨去买书了,因为沈隽意发挥了他最大的作用——默书。 姜映梨:“……我没生气。” 江灵小心翼翼睁开眼,“真的?” “比真金还真。”姜映梨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拉着他的手坐下,斜睨着沈隽意,“好了,我就是吓吓你阿隽哥哥,免得他总欺负人。” 沈隽意摸了摸鼻尖,略显无奈,“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下次再不会乱翻你的书册了。” 此时,外面依稀能听到鞭炮声,李玉珠拿出几个红封塞了过来,笑容满脸道,“来,压岁钱,来年顺遂安康。” 包括宁老太太在内,所有人都有。 红封里面塞的也是铜板,虽然钱不多,但主要是一份心意。 姜映梨和沈隽意都没拒绝,说了声谢谢就收下。 江灵倍感新奇,他头回收到长辈的红封,眼眸闪亮亮的,受宠若惊道,“我,我也有?” “你是小孩子,自然该有的。”李玉珠也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宁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便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塞给他,“都是你的。新年长乐未央,百事从欢。” 江灵愣了愣,依恋地靠过去,“祖母也是,要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柔软的小身子,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宁老太太一直紧绷着的内心骤然柔软下来,眼眸都柔和了。 她揽住江灵,低低应了声。 姜映梨侧过头,对上沈隽意的眼眸,抿了抿唇,轻轻道:“沈隽意,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愿你雁塔题名,魁星点斗。” 沈隽意眼底浮起温柔的涟漪,“岁聿云暮,一元复始。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李玉珠望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眼眶微热,沈隽意转过眸子,对着她轻轻道,“娘,敬颂时祺,秋绥冬禧。”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彼此说完吉祥话,江灵不禁想起不在场的姜青檀,念叨道,“不知道阿檀哥哥怎么样了?我可以把这些银丝糖留一些给阿檀哥哥吗?” 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跟活泼的姜青檀倒是处得很是不错。 “当然可以。”姜映梨想起如今姜家的情况,微微蹙了蹙眉头,旋即舒展开,“不过我已经留好给阿檀哥哥了,这些是给小灵吃的,不必节省。” “那不一样。那是阿梨姐姐留给阿檀哥哥的。”江灵固执的摇头,“我给阿檀哥哥留的是我想留的。” 姜映梨被他可爱的言辞逗笑,心中阴霾略散,她忍不住探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是,你说的有道理。想来你阿檀哥哥看到你留的银丝糖,定然会很感动。” 江灵被鼓励到,立刻精神抖擞地将被分到的银丝糖好好的收拢到手帕里收好。 在场几人看着也没有阻拦。 守岁的时间很枯燥,但因着可以逗逗江灵,倒也不见枯燥乏味。 而此时被几人惦记着的姜青檀听着吵闹声,不由头疼地翻了个大白眼。 原因是姜青榕被云麓书院停了学,大房想家里再筹钱,寻法子让他新年再回书院,不然便再请个名师教导,不能荒废学业。 三房则拿从前大房偷偷经营酒楼,以及姜青榕借印子钱说事,言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合该投资三房的姜青桐。 于是,大房和三房又扎堆掐了起来。 甚至连姜青檀都被拿出来说事。 第三百零八章 守岁 “以往总说阿榕如何如何出息,但风水轮流转,瞧瞧我家阿檀,入了云麓书院,如今混得才叫风生水起。所以,我们三房才叫会养孩子,我们阿桐读书多年,自是有出息的,只是从前机会都叫你们大房占了!”姜三婶说道。 姜大伯娘拧眉不悦,“三弟妹,阿桐以前跟阿榕同一学堂,也没瞧见他有何成就,不然你们当初为何想抢阿檀走后门的机会。” “但我们阿榕不同,他已是童生,更是靠本事考入云麓书院。不过是走岔路,待他重整旗鼓,自是能光耀门楣。” 姜三婶嗤笑,啐道:“光耀门楣?啊呸,别笑掉我大牙!家里都被他败掉多少亩田地了,传出去现在大家都在笑话我们,你瞧瞧今年有几个人上咱家门的?就是连你娘家弟弟都不曾来了……” 姜青柚鸣不平,“三婶,那是因为你们要赶我舅舅走,我舅舅自是心中生气……” “呵,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还没说你呢!这般大的酒楼,你不想着帮衬家里,倒是将大把大把的银钱拿去请你舅舅家看护,怎么,你是想改姓了?” “那可好,赶紧让你老娘带着你们兄妹几个滚回娘家去,也省得贪我们姜家的钱财。当我不知你这皮子下藏的那点恶毒心思,连亲妹妹的夫婿都好意思抢的货色……” 姜三婶记恨姜青柚前头挑拨她对付姜映梨,害她被姜老爷子他们责罚,自是再不肯跟他们统一战线。 如今她战斗力十足,姜家大房还讲究要脸面,一时竟是怼不过。 姜青柚被骂得脸色涨红如猪肝,再也待不住,捂住脸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哭哪门子哭?该哭的是阿梨,摊上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姐姐……” 姜三婶骂得越发来劲,姜青榕豁然起身,额角青筋直蹦,她吓了一跳,又很快回神,抬起下巴,“怎么,大过年的,你还想打长辈不成?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姜青榕咬紧牙关,半晌从嘴里挤出一句,“——无礼泼妇!” 从前姜三婶以大房马首是瞻,对付姜家其他两房时,他们自是乐得轻松自在,如今这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多气恼疼痛。 姜青榕不欲纠缠,不然他得被气死,他一拂袖,快步离去。 “阿榕,你去哪里?不守岁做甚去?” 姜青榕头也不回:“温书。” “哟哟,学都没得上了,装模作样给谁看……”姜三婶讥讽才脱口而出,就被姜老爷子迎面泼了一碗热茶,她惊得跳起,“……爹,您、您这是作甚?” “闭嘴!过个年都不安生,吵吵吵,生怕别人不晓得你长了条舌头?”姜老爷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信不信拔了你这祸根!” 姜三婶缩着脖子,瞬间安静如鸡。 姜老爷子也生气姜青榕所为,但大房说的话也在理,姜青榕读书多年,要是留在家中种地,难免大材小用,更是辜负家中多年栽培。 故而呵斥完,他又沉默了下来。 第三百零九章 不悦 姜青柚气得一鼓作气跑出家门,冷风吹得她浑身打颤,她脑子恍然清醒,望着四周屋舍里流泻而出的光辉,眼底浮起水光,心中委屈。 三房现在因为钱财,就像是一条逮住人就咬的恶犬,真真是没有眼光! 她心里愤恨,同时又想起今日哥哥说得那些话,虽有气话,但也有几分道理。 从前哥哥考得童生,又得入云麓书院,眼看着得功名,入青云道,她还有侯爷撑腰,家中自然人人都捧着他们大房。 如今倒好,三房对他们冷嘲热讽,连爷奶都听而不闻。 她重生可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的! 想到此,姜青柚脚下一转,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迎着寒风拐入小径。 走了半刻钟,她停在一间矮小瓦房前,外面围着高高的篱笆,木门斑驳,贴着喜庆的红纸福字,对联崭新。 她抿唇顿了顿,举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莫敛舟家中只余寡母孤妹,三人相依为命。莫母早年丧夫,娘家让她再嫁,她硬是咬牙断亲,靠着丈夫留下的三亩地,独自抚养儿女长大。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从前没少有流氓地痞之流上门骚扰,都被她撒泼打滚骂走,如今更是成了十里八乡的泼辣妇人,无人敢惹。 她做事勤快爽利,凭着一腔热血,硬是送儿子上了学堂,现在更是有出人头地的迹象,她甭提多高兴,走路都是带风的。 今年的莫家很是热闹,不但她娘家亲戚上门送礼,村里也有不少人家上门讨对联,这家送点吃食,那家搭点东西,愣是凑出了一桌丰盛的团圆饭。 莫母笑得脸都僵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心里却很是志得意满。 毕竟儿子出息,才有人上门巴结。 等到吃过晚饭,打发女儿去洗碗,她就拢了火盆子进屋,想着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守岁,就听到门口传来哐哐的声响。 “听着不像是风吹门响?这个点各家都在守岁,对联都该贴完了,不应该还有人来啊!”莫母跟莫敛舟对视一眼,疑惑道。 “我去开门。”莫敛舟刚要起身,就被莫母给摁住。 “你继续看书。我去瞧瞧!”莫母不让他分神,扯下襜裳和襻膊,整理了下头发,扬起笑脸走出屋,快步跑去将外门打开。 “来了来了,谁啊……阿柚,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莫母惊诧。 要说莫母一直以来,最不乐意之处便是儿子看中了姜映梨那狐媚子。 在她看来,妖妖娆娆的姜映梨时时刻刻都在诱惑人,根本不是正经人,便是娶进家门,也是难以守住,倒不如寻个贤良淑德,清秀可人的。 后来姜映梨发胖,她还松了口气,没成想儿子是跟姜映梨掰了,扭头却跟姜青柚好上了。 这种弃了妹妹,又选姐姐的行为,说出去实是不中听,但架不住姜青柚有个童生哥哥,爹娘也宠爱,更是救了贵人,能给儿子助益。 所以,莫母想来想去,除却名头不好听,其他都是好处,便没再计较。 第三百一十章 懊恼 所以,莫母想来想去,除却名头不好听,其他都是好处,便没再计较。 此时,见到姜青柚上门,莫母虽觉得礼数不合,面上却浮起笑容。 “可怜见的,有事叫阿舟过去就是,怎生自己出来受冻。阿舟,快快,把位置让出来给阿柚烤火暖和暖和!”莫母热情地把人拉进屋,就匆匆去了厨房:“我去给你倒碗热茶。” “给伯母添麻烦了!”姜青柚冻得脸色通红,心中熨帖。 莫敛舟略显惊讶,上前拉着姜青柚,坐在火盆旁,“你怎生来了?” 姜青柚本就委屈,被人一关心,气闷瞬间化作热泪,滚滚而落。 她哽咽着,扑到他的怀里,忍不住低声哭泣,“阿舟……” 莫敛舟微怔,担心地抬手虚扶住她,“发生何事?这大好的节日,怎地还哭了?” “阿柚姐,你来……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回去!” 莫挽雀欢欢喜喜地蹦跳着进门,撞见两人抱成一团,急忙单手捂脸,害羞转身。 两人一惊,慌忙分开。 莫敛舟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严肃唤道,“小雀,回来。还不快把热茶端给阿柚。” “可……”莫挽雀眼珠子一转,有些犹豫,扭头看到姜青柚眼角含泪,她惊讶,“阿柚姐,你怎么了?莫不是我哥欺负你了?” 姜青柚脸颊绯红,站直身子:“小雀,我,我没事……” 莫母跟着进屋,见此情景,眉头不由一蹙,眼底划过不悦,又很快拧成担忧,“阿柚,大过年可不兴哭的,不然一整年的运势都会不好的。” 说着,她上前关切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说与伯母听,我定然给你讨个公道。” 莫母不喜哭哭啼啼的女子,更何况是过年来哭的,奈何这是儿子中意的人,只能压下不悦。 姜青柚听出她话里深意,忙麻利地擦干眼角:“对,对不起……没,没什么事的……我,我就是见到敛舟,喜极而泣……” 她硬着头皮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你跟我哥不是成日里见嘛?也就是过年这两日……”莫挽雀惊诧,旋即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睛闪亮亮道,“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送茶。”莫敛舟提醒道。 莫挽雀回神,把碗送到姜青柚跟前,“阿柚姐姐,喝茶。” “谢谢小雀。” 没有再追问,姜青柚不禁松了口气,感激地瞟了眼莫敛舟,端起粗瓷茶碗喝了两口。 莫家贫困,待客用的也是山上摘的茶叶,炮制的手法的粗糙,喝起来不见清香,只有浓郁苦涩。 姜青柚勉强喝了两口,热茶入喉,冲淡了心间的酸涩,热意涌上心头。 她垂着眸子,感激道,“谢谢伯母。” “说什么客气话。”莫母招呼她坐下,继续道,“我与你说,姑娘家家就该多笑笑,愁哭流涕会把好运气都给哭没了。你知道为何咱们村那沈隽意为何倒霉吗?” “他爹从前怀才不遇,成日里郁郁寡欢。他娘李氏又跟公婆妯娌不合,怀着沈隽意时,也是成日苦闷哭泣。”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看不上 “沈隽意他娘李氏又跟公婆妯娌不合,怀着沈隽意时,也是成日苦闷哭泣。” “你瞧,可不就是生出个扫把星吗?所以说,人哪,无论遇到什么,就该微笑面对的。” 莫母很是看不上李玉珠,撇嘴道,“她苦,她能有我苦吗?我这还不是把阿舟两兄妹拉拔大了吗?是她软弱无能罢了。” 以前沈廉信少年英才,十里八乡不少姑娘都想嫁给他,莫母曾经得蒙沈廉信救过,心里也存了些幻想,奈何一番努力落空,最后对方娶了家境殷实的李玉珠。 后来,她也嫁来天水村,看着两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再对比自家丈夫,虽待她不错,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她不是没嫉妒过,却只能感慨自己命运不济,时光若梭,遗憾在心中落地生根,她咬牙铆足劲供养儿女。 如今儿子比沈隽意出息,甚至连李玉珠看中的儿媳妇姜青柚,都弃他投入自家儿子怀抱,对方只能被迫接收她家丢弃的姜映梨,她只觉扬眉吐气。 仿佛这样,自己真的赢了会李玉珠,而沈廉信没娶她,是他有眼无珠。 “是……” 听到提起沈隽意,姜青柚脸色一僵,想起家中一堆烂摊子,不禁垂下头。 莫敛舟见她心不在焉,眼看母亲还要继续,他主动解围,“阿柚,上回阿榕想借的那本书,我已然看完,你随我进屋拿给他。” 姜青柚感激起身,“好。” 莫母皱眉,“你自己拿来便是,何必还要喊上阿柚。阿柚才冻了遭,合该烤火暖身,以免风邪入体。” “我没事的,伯母。刚好我哥想问敛舟多借几本书,正好一起挑挑。”姜青柚连忙道。 “走吧!”莫敛舟跟莫母颔首,就拉着姜青柚进了自己的屋。 莫挽雀看母亲抿唇,不解地拉住她的衣袖,“娘,您为何不高兴?阿柚姐都想大哥想得哭了,就让他们说说悄悄话嘛!” “什么想不想的,她分明是受了委屈。大年哭丧,没得晦气!”莫母无声地嘀咕了两句,对上女儿疑惑的眼神,她咳嗽一声,“娘是担心孤男寡女,传出去不中听。” “反正以后阿柚姐姐要嫁过来,成为咱们家的人是早晚的事,谁还敢嚼舌根子。”莫挽雀不以为然。 比起从前不懂讨好她,艳光四射的姜映梨,她更喜欢温柔懂事的姜青柚。 姜青柚不但会夸她赞她,还会给她带好吃的东西,还会送她胭脂水粉,就是她身上这件过年新衣,都是姜青柚送来的料子所做。 “你啊,根本不懂。”莫母无奈摇头,把余下的话吞回去,觑向闺女,“忙了一下午,晚饭你哥都没胃口多吃。灶房里有你舅舅家送来的一兜红薯,你去拿几个来烤,等会吃些垫垫肚子也好守岁。” 听到有吃的,莫挽雀眼眸弯弯,跳起来:“好嘞。” 支开女儿,莫母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不悦抿唇。 从前姜青柚是瞧着不错,但近来姜家做的那些事,实是膈应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莫敛舟的书桌是姜映梨送的 更何况,莫母还听说,姜青榕不但惹上了放印子钱的流氓地痞,还犯错被人送岳麓书院赶了出来。 她儿子以后会有大好前程,可不能让岳丈家拖了后腿才好! 至于莫敛舟入山长名下,她不认为全然是姜青柚的功劳。 她儿学识扎实,能力优秀卓越,自是有真本事在身,才有此机缘。 再想起姜青柚哭红的眼,让想欢喜热闹过年的她,本能地感到烦闷。 莫敛舟略略虚掩住门扉,窗外是凛冽寒风,屋内没有炭盆,空气冰冷而刺骨。 莫敛舟的房间是家中最大的,却只有一张掉漆大床,一张书桌和两个箱笼。 他并非搪塞他娘,是真的要借书给姜青榕。 他走到窗边的书桌旁,打开抽屉,从里抽出一本书籍,转身递到姜青柚跟前。 “就是这本。我还跟老师借了其他的书,你可再挑挑,但开学前需得送回,我得还给老师。” 说着,他让出位置。 姜青柚一眼就看到崭新的榆木书桌,心中憋闷。 “这书桌……” 莫敛舟低头望去。 之前的书桌破烂,便是塞了石头垫着,依旧摇晃,根本无法写字。 姜映梨见到后,就自告奋勇说要给他换一张新的,原本他还以为是说笑。 不曾想,一个月后,她当真送了来。 当时她笑容满面,眼眸亮晶晶,仿佛藏着星辰,令人目眩神迷。 在他询问她哪来的钱,是否太过昂贵,她摇头言没事,还说很是便宜。 后来他才得知,是因为那木匠的儿子喜欢姜映梨,为了讨好她所做,那时他还为此吃过醋,两人闹了好几日矛盾,才在他的低头下和好。 如今想来,仿若如昨。 他淡淡应了句。 姜青柚自然知道这是谁送来的,见他神色恍惚,只觉扎眼,她强忍着不悦,垂眸道:“我今日祭祖遇见了阿梨和沈隽意,他们相互搀扶,笑容满面,瞧着感情甚笃……” 顿了顿,她忍不住咬了咬唇角,抬头凝视着他,“敛舟,你后悔了吗?” 莫敛舟闻言回神,脸色一凛,“说什么胡话。” 他主动牵住她的手,温柔缱绻道:“能与你定亲,与你相伴终身,是我之幸,何谈后悔之言。” 他现在对姜映梨避之唯恐不及,连沈隽意都是能避则避,生怕两人提起从前,更怕姜映梨再发疯纠缠他,闹到老师跟前,损了名声。 姜青柚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不似谎言,她才松了口气,握紧莫敛舟的手,眼角含泪,楚楚可怜道,“阿舟,我并非故意怀疑你。我只是……只是吃醋,我怕你不要我……” “傻瓜,莫要胡思乱想。”莫敛舟将她摁在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泪水,“别哭了,眼睛都要肿了,叫人看见不好。” 见她胡乱点头,秀美的脸上琼鼻红红,眼眶湿润,就像是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白兔,娇怯地望着自己。 莫敛舟心口微软。 他放软声音道,“怎么了?深夜前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转圜余地 姜青柚垂着头,轻轻道,“是,是我哥的事。我本不想来麻烦你的,但今日……”说到这,她眼眶又红了,“我哥的事你也清楚,更因为阿梨供出酒楼的事,家中对我和哥哥意见颇大。” “便是我已然把酒楼都让出去了,三婶依旧不依不饶,连守岁都不安生,说些风凉话,我这才……” 闻言,莫敛舟微微蹙眉,“酒楼让出去了?” “是的。不然,我家中不肯卖地给哥哥填窟窿,那些地下钱庄,毫无人性,又利滚利,息滚息,要是翻年再耽搁,恐怕就不是卖几亩地能平得了账。” 姜青柚又何尝不心痛,为此她没少跟姜青榕争吵。 “这又如何跟阿梨……姜映梨扯上关系了?”莫敛舟不解,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上回金家。” “是。”姜青柚很是懊恼,“当初是我疏忽,不该这么不谨慎。阿梨为了报复我,故意把事情捅到三婶跟前。” “……现在我就担心开年三婶她们去酒楼上工,他们又不会经营,只会添乱。” “我好不容易让酒楼上了正轨,这样一来,恐怕所有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了。我还在侯爷跟前夸下了海口,说不会辜负他的看重……” 虽然酒楼的确送给她了,但她也想做出成绩,这样一来,侯爷能看到她的能力,也会对她刮目相待。 而不是最后落得个倒闭。 那样,她都无法面对黎衡。 说到这,她抓住莫敛舟的衣袖,自下而上仰望他,“敛舟,你聪颖机敏,胸有乾坤,你帮一帮我可好?” 她这副仿似敬仰天神的娇弱模样,哪怕莫敛舟心中不悦,却依旧很受用。 “这是你家中私事,你三婶她们又有你爷奶支持,我又如何能帮你?” 两人还未成亲,他插手名不正言不顺。 姜青柚心底早有腹稿,她小心翼翼道,“若非我哥哥被云麓书院停学,爷爷也不会如斯偏心,三婶她们更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侵占酒楼。” “而且,沈隽意的伤势已无大碍,我哥既赔了钱,又道了歉,还要再被停学一年,未免太过苛责……” “山长一诺千金,且全院师生皆知责罚。再让山长食言背信,是决计不可能的。”莫敛舟蹙眉打断她的妄想。 酒楼是姜青柚独有,若是能保下,今后就是她的嫁妆,对他只有好处。 故而,他也是愿意帮忙的。 只是,这法子行不通。 姜青柚咬紧唇瓣:“难道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吗?” “山长既为一院之长,讲究以理服人,以信取人,若是朝令夕改,以宽待人,书院师生如何信服于他?” “可我哥……敛舟,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姜青柚泪意盈盈,“我知道,我哥这个人心高气傲,性情也冲动。” “但这回他是兴致勃勃以为能入山长名下,能与你同门而学,守望相助,不曾想沈隽意一跃攀附到上官大人,还将世子挤兑下来。” “世子也已因此着恼。 他还曾命我针对姜映梨,”她小心地看着莫敛舟,“不然我何至于去请金家前来,惹了那么大个麻烦。” “我哥心中不忿,他既想为我出气,也想替世子分忧,更是为你被沈隽意压一头而不值。这才会冲动之下,做了错事,不曾想竟落得这般田地……” 第三百一十四章 笃定 听到她提起沈隽意,莫敛舟就想起上回给其敬茶喊师叔之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从前他与沈隽意同学堂,虽被称为双璧,但夫子更偏袒沈隽意,只是他的运气实是太糟糕,多年都无缘入考场。 可莫敛舟却一直觉得自己比沈隽意优秀,同时他也忌惮着他,特别是如今姜映梨被迫替嫁给了沈隽意。 不管如何,他都不愿自己被沈隽意压一头。 他垂着眸子,半晌,慢吞吞道,“阿榕想回书院,山长那是走不通的,兴许还有个别的办法。” “何法?”姜青柚眼眸一亮,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你说,我听着。” 不但莫敛舟怕被沈隽意遮住锋芒,姜青柚是最怕沈隽意出息的。 她与沈隽意定亲在先,后来又抛弃他,设计让姜映梨替嫁,如今沈隽意与姜映梨感情甚笃,届时怕是他们定然会对付她。 再来,她很清楚村人攀权附贵的德行,到时定然会调转风头,落井下石说她有眼无珠。 “只是,你哥哥心高气傲,怕是不会愿意。” 姜青柚不以为然,“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只要有办法,我哥定是愿意一试的。” 姜青榕受尽冷暖,连从前最是看不起的姜青檀都被拿来跟他比拟,自是不如从前挑剔。 莫敛舟不答反问,“方才你说平阳世子授意你对付阿梨?” 提起这事,姜青柚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莫敛舟:“仅仅是因为沈隽意之故?” “当然不只是如此。还因为她偷盗世子的孤本。” 能抹黑姜映梨,姜青柚自是不遗余力的。 她侃侃而谈道,“那孤本原本是世子想入上官大人名下,投其所好,花了心血搜罗而来。不曾想阿梨借着给胡大夫当助手,在胡大夫替世子看诊时,偷摸顺走了。” “这还是当时凌小姐与我亲自从她的背篓里搜出来的。” 说到这,姜青柚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当时世子是放了她,又喊我前去,命我对付阿梨。” “想来那时上官大人就已拒绝世子,收了沈隽意为学生,新仇旧恨,世子不好对付沈隽意,这才想从阿梨入手,扰乱沈隽意的心思。” 她不愿让莫敛舟知道自己恶毒针对姜映梨,便刻意模糊掉了凌降曜寻找自己的时间。 先前凌降曜的确是想给姜映梨些苦头吃,但自从知道她给上官鸿看诊后,便有意笼络她,自是不存在因沈隽意之故而对付姜映梨的道理。 闻言,莫敛舟眉头微微舒展,“如此一来,倒是好办许多。” 他看向姜青柚,“世子授意你戕害姐妹,这便是欠了你人情。” 姜青柚反应过来,她面色微变,忐忑道,“你,你是想让我去求世子?不,不可能的,上回的事没办妥当,世子定是生气了,我,我如何敢去让世子求山长网开一面?” “而且,你不是也说山长金口玉言,断是不会自打嘴脸的吗?” 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去。 经过上回一次,她总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有些可怕。 “我并非是让世子求情。”莫敛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世子入书院,身边应当也需要有人伺候笔墨吧?” 姜青柚瞪大眼,惊呼出声:“你,你是让我哥给世子当仆从?我哥是不会同意的。” 姜青榕本身就是甲等生,素来傲气,若是以伺候人的仆从之名入书院,岂非是要被昔日同窗笑话讥讽? 别说姜青榕,就是姜青柚都难以接受。 “并非是仆从,而是书童。”莫敛舟纠正,“有世子担保,你哥哥定是能入书院听课。时间久了,若是世子高兴,加上山长见到他忍辱负重,安分认错,起了惜才之心,指不定会减免责罚,让他复学。” “毕竟,书院建立初衷,本为传道授业解惑,为朝廷输送肱骨梁才。若是能力出众者,自不愿其明珠蒙尘。” 顿了顿,莫敛舟表情淡淡,“兴许世子从京都归来之时,已然选好伴读。届时,你哥哥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 闻言,姜青柚也察觉其间的紧迫,她抿唇道,“……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给哥哥。” 她也清楚,平阳世子并非是他们能挑拣的。 想了想,莫敛舟挑出一本书递过去,“这是老师借书时夹在其中的《道德经》,你且让你哥哥阅读一二,好好修身养性,凡事三思而后行。” “好。”姜青柚接过,郑重道,“我也会多多劝劝哥哥的。” 得了建议,姜青柚心底惶恐稍减,她抬头望着月色下越发清朗俊逸的莫敛舟,心中一荡,抬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依恋地蹭了蹭。 “敛舟,谢谢你。若非是你,我只会如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着急。” 莫敛舟低首,见她这副柔弱依赖模样,指尖是她柔嫩的脸颊,因为姜青榕而起的不悦消散了个干净,心底涌起脉脉温情。 “你我何须如此客气。” 姜青柚弯起眉眼,缓缓道,“敛舟,新年喜乐。希望明年能与你想约守岁!” 他们约好了等莫敛舟考中功名就成亲。 莫敛舟听出她话语里隐藏的真意,指尖掠过她柔滑的肌肤。 “明年我会下场。” “你定然能旗开得胜,金榜题名,一举成状元!”想到前世的情景,姜青柚不禁热血沸腾,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届时,以你之才,定能官运亨通,入内阁,当首辅!” 莫敛舟被她夸得一怔,旋即他笑着摇了摇头,“当首辅哪里是这般简单之事。你可知本朝最年轻的首辅是何时得入仕?四十有六。” “我不过弱冠之岁,何以敢肖想这些?更何况,世家子弟,多如过江鱼鲫,我无权无势,能入朝为官,一展才学,为民请命,已是我之幸。” 姜青柚见他沮丧不信,紧紧攥住他的手,焦灼又认真地重复道,“敛舟,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一定能成为本朝史上最年轻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才不辜负她一番用心筹谋。 莫敛舟不知她为何笃定,却也很受用,他微笑道,“承你吉言。” 姜青柚比起持靓行凶的姜映梨,总是更加的温柔体贴,鼓舞人心。 眼看时间不早,姜青柚不好久留,两人起身走出屋,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 “什么味道这般香?” 莫挽雀才从火盆里扒拉出一把烤熟的栗子,就见到两人出来,她眼眸一亮,颠颠儿跑上前。 “阿柚姐姐,你吃不吃栗子?刚烤好的。” 姜青柚看到她摊开小手里抓着的一把黑黝黝沾满草木灰的裂开栗子,勉强扯起唇角。 “谢谢小雀,我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姜青柚瞬间尴尬。 今夜晚饭吵吵嚷嚷的,她并没有用多少。 莫挽雀硬塞了一把栗子给她,“阿柚姐姐你与我客气什么,饿了便吃,我舅舅送了许多过来。” “多谢。” 莫挽雀的目光被姜青柚发鬓闪烁的微光吸引,眼底划过欣羡,“阿柚姐姐,你的簪子真好看,是真金做的吧?” 姜青柚别着一枝蝶戏兰花鎏金簪,兰花脉络清晰,蝴蝶羽翼纤薄,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很是惹眼。 第三百一十五章 闻言,姜青柚抬手摸摸簪子,感受到莫母投来的目光,她勉强笑了笑,“是先前我娘替我买的。小雀你若是喜欢,开年我去城里首饰铺子寻寻。” “那多不好意思。”莫挽雀口吻虽是推拒,语气里却隐藏着隐隐的喜悦,“我就是随便提一提,我还没戴过这样好看的簪子呢!” “你我之间,何谈这些。”姜青柚大方道,“届时,我给你买支更精美的。” 莫挽雀眼眸一亮,“阿柚姐姐,你对我真好,比那姜阿梨好了百倍千倍!我哥能娶到你,当真是好福气!” 闻言,姜青柚脸颊飞起红晕,眼角余光瞟着莫敛舟,羞涩垂首:“你莫要打趣我了。在我心里……你就好比我亲妹妹,我不待你好,那该待谁好。” 莫母出声提醒道,“好了,小雀,莫要闹人了。天色越发晚了,阿柚,我让敛舟送你一程吧!” “不用不用,”姜青柚连忙摆手,“这条路都是我走惯了的,用不着让敛舟再冒雪出去,外头怪冷的。” 莫母见她懂事,也没再坚持。 莫挽雀跟着莫敛舟将人送到门口,眼看着人消失在雪夜里,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 莫敛舟蹙眉,跟在其后,“小雀,莫要随意跟别人讨要东西,没得叫人误会看轻。” 莫挽雀撇了撇嘴,委屈道,“阿柚姐姐又不是别人,她以后就是我的亲嫂子,她疼我宠我,不是应当的嘛!再说了,难道阿柚姐姐会看轻我?” 莫敛舟:“……” 这倒不会。 莫母教训道,“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你哥哥是教导你如何为人处世。” “姜青柚还没入门,就算不得是咱家的人,问她要东西多了,叫外人瞧见,没得被指摘,于你哥哥以及咱家的名声都有碍。” 莫挽雀眼底的欢喜顿消,咬着唇,低眉顺眼道,“哦,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莫母这才满意,扭头看向莫敛舟,好奇问道:“她来所谓何事?” 莫敛舟不好提起姜青榕的事,便含糊其辞道,“就是问我借两本老师的藏书。” “姜青榕都被停学了,再借书有何用?”莫母皱眉,“山长的藏书珍贵,可别叫他拿走不还。我听说,他还借了印子钱,那利钱高得吓人。” 顿了顿,她感慨道,“姜青榕也是,不好好读书,非折腾有的没的,据说是跟沈隽意起了些龃龉才引起的。我就说那沈隽意倒霉传染吧?有事没事,你可得离远些,断不能沾染霉运。” 莫敛舟:“……我晓得。” 虽然他并不是很信神鬼之说,但似乎姜青榕就是在得罪了沈隽意才被迫停学,借印子钱的。 再仔细想想村里以往的谣言,存在还真有几分道理。 故而,莫敛舟决定,暂时还是先别直面对上沈隽意为好。 就是不知上回那位气势汹汹的凌昭昭姑娘后续会如何对待沈隽意? 想起离去前,凌昭昭对山长那意味未明的嘱咐,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眸。 第三百一十六章 感谢你的宽容大度 岁末伊始的京都,雪色朦胧,烟花璀璨。 平阳公府深得圣眷,得了宫中馈赠佳肴,府中上下深感荣幸,也是热闹非凡。 府中二房夫人觑着凌降曜,转着眸子笑道,“大嫂,这宫里赐下的东西,合该也叫我们二房三房也沾沾圣上娘娘们的喜气吧!是不是啊,三弟妹?” 宫内赐的御菜,早在经过内侍送来时,就冷却凝结成油团,便是厨房再热一遍,也早失却了本真的美味。 自是比不得府中现成做好的新鲜菜肴,但架不住是天家恩赐,是荣宠的象征。 而菜肴极其稀少,府中是要从平阳公老太君到平阳公再到世子等人后,根本轮不到其他房品尝。 二房等了半天,竟是半点都没分到,自是心中不忿的。 顿了顿,二夫人看到旁边披着金丝狐裘白袍的凌降曜,笑道,“说起来,阿曜去了趟柳城,这面色都好了许多,可见这柳城是个宝洞福地,难得咱们府中能过个这般清净的年。” 往日里年关,凌降曜都因为喘鸣之症要病上半月有余,导致守岁都无法做到,总是病恹恹的。 “想来是咱们三弟妹照顾周到。阿曜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三婶才好,不说别的,这宫里的福音都该分一份给你三婶才是。” 凌赵氏觑了眼平静啜饮茶水的凌老太君,不动声色笑道,“我不馋这口。” 平阳公吃罢饭就以公务繁忙,回了书房,此时留下的不过是孙辈和妯娌之流。 平阳公夫人今年心情也很是不错,此时见二房找茬,想诬赖自家儿子不孝顺,她也不生气,只耐心解释道,“二弟妹,并非不分下来,实是今年宫里赐下的是一小份石髓羹,左右才三两口。” 凌昭昭不耐烦接口道,“二婶,咱们府中的年夜饭也算得上是炊金馔玉,你作甚一直阴阳怪气惦记一口吃的?” “昭昭,你说什么呢?咱们府中的菜肴能跟宫里的御赐之物相比吗?”凌二夫人不悦道。 “那石髓羹,就祖母和爹,还有我哥吃了两口,我和我娘都没分一口。怎么,难道还要祖母让给你?”凌昭昭翻了个白眼。 “你——”凌二夫人一噎,刚要继续说话,凌老太君拨弄着佛珠的手一顿,脸色一沉。 “府中哪里短了你的嘴?守个岁一直叨叨叨个不停。” 凌老太君发话,凌二夫人再也不敢念叨,只能委屈地瘪嘴,“我,我就是说说,娘,您别生气。” 凌老太君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而是扭头看向旁边老神在在托腮沉思的凌降曜,“阿曜的脸色瞧着的确好了许多,看来当初准许你去柳城,倒是对的了。” 凌降曜回神,朝着凌老太君拱手,“托祖母的福。” 平阳公夫人高兴道,“是啊,娘,我听红螺说,是遇到了个医术上佳的大夫,给的药很是灵验。年后,阿曜再去柳城云麓书院读书,我倒是也安心不少了。” “阿曜不是冲着上官鸿大儒的名声去的柳城吗?怎么?那上官鸿可应承收你了?”凌二夫人眼眸一转,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昭昭皱眉,刚要出声,就听凌赵氏慢慢道,“我哥看中了阿曜的天赋,收了他为入门弟子。” “赵恒渊?”凌二夫人噗嗤笑出声,“虽说你那堂哥也是人才,但到底不比上官鸿。照我看,与其千里迢迢去那云麓书院求学,倒不如让我儿与国子监祭酒大人好生说说情,让阿曜与他堂弟当个同门,以后也能兄弟守望相助。” 凌昭昭听出她的讥讽,恼火道,“二婶,你显摆什么?当初若非我爹打通关系,再加上我哥身体不好,哪里轮得到降淮堂哥入国子监祭酒大人名下?” 还有句凌昭昭没说,那时凌降曜之所以会发病,还是多亏了二房送来的东西里掺了绒絮,这才诱发的,失了好机会。 偏生凌二夫人是凌老太君的亲侄女,有凌老太君护着,她们也奈何不得她。 当年本来凌老太君是有意撮合平阳公和凌二夫人,让侄女当平阳公夫人,以此来提携娘家的。 奈何老平阳公不愿意,选了谢家女。 凌老太君后来又有意把凌二夫人说给幺儿,结果小儿子跟凌赵氏私下看对了眼,兜兜转转最后只是说给不上不下的老二。 凌二夫人初始不大甘愿,奈何娘家日渐没落,兼之凌老太君给了保证,定然会好生扶持二房,她这才打落牙齿和血吞,嫁入了二房。 不过这些年,凌老太君也没食言,在对待二房子嗣教育上,比之大房更尽心。 二房的凌降淮从小就聪颖,凌老太君便要求平阳公夫妇延请名师,往日里凌降曜有的,凌降淮也不曾落下,而凌降淮也很是争气。 这就导致外面隐隐有风声,言说凌降曜有辱平阳公世子的名头,若非是生在大房,这世子之名合该落在凌降淮头上。 凌二夫人不生气,她抬起下巴,斜睨道:“有时候,身体也是本钱的一种。谁叫咱阿淮不但聪慧过人,还身康体健呢!这兴许就是老天庇护吧!” “你——”凌昭昭气得跳脚,站起来指着她刚要破口大骂,手臂就被一只手给压住。 她扭头:“哥,她这不是诅咒你吗?” 凌降曜见凌老太君眼观鼻,鼻观心的拨弄佛珠慈悲模样,嗤笑一声,抬眉看向凌二夫人,“多谢二婶关怀。我已拜入赵山长名下,自当勤勉好学,怎能再抛师改道,岂非叫人笑话咱们平阳公言而无信!” “是啊是啊,赵山长年少中进士,只是淡泊致远,志在草野,才学之名也是极好的。”平阳公夫人说着看向凌赵氏,“我本来还担心阿曜在外求学,如今有赵山长这亲眷照料,我这心也安了不少。” 凌赵氏扯了扯唇角,眼底讥讽。 这过年她最喜欢看的莫过于大房和二房斗嘴皮子了,甚是有趣得很,就是外头的戏班子都没这般精彩的。 凌二夫人嗤笑,被凌老太君瞪了眼,她便只能收敛一二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明明就是上官鸿看不上凌降曜,非要用这遮羞布,生怕不知道他丢了人! 凌老太君对凌赵氏道,“阿曜跟着你堂哥学学也挺好,不求他功名利禄,但求学些道理。不过,不是我说你啊,老三媳妇,你们也成亲好些年了,总该要个孩子的。” 凌赵氏脸色微僵,“……是。” “我也知道,这也赖不得你一人。阿曜既得了个好大夫,回头你让人来给老三看看,该如何治如何治。不管如何得留个后,不然没得让人笑话。” 凌老太君叹了口气,“我这平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求凌家子嗣丰裕,不然我以后如何下去见老公爷!” 凌赵氏低眉顺眼,“儿媳明白。”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各回各屋去守岁,我这就不留你们了。” 凌老太君年岁大,精神短,本来就是把儿孙辈聚集在一起吃个团圆饭,眼看着他们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吵嚷起来,便没了亲近的心思了。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凌二夫人落在后面,她还想跟凌老太君再说会子话。 凌赵氏觑见不以为然,脚步一转,刚要往自家院子走,就听到平阳公夫人唤她。 “三弟妹,这回多亏了你照顾阿曜和昭昭,时候还早,可要去我院子里坐会儿?” “不用,相公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几个团聚了。”顿了顿,凌赵氏像是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问道,“后日你们是要去谢家吗?” 按照公序良俗,初二需得回娘家拜年。 平阳公夫人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问,颔首道,“自然。三弟妹今年也不回去吗?可要随我去谢家游玩?” 赵家是世家豪族,族地并非京都,故而凌赵氏算是远嫁,过年都是往娘家捎礼,然后待得开春选个好日子再回娘家。 凌赵氏闻言,眼神闪了闪,“不必。” “也是,我与二弟妹都得回娘家,那若是家中有客,就需得三弟妹多担待了。” 说完,平阳公夫人温婉一笑,就拉着一对儿女往回走。 凌赵氏望着凌降曜修长的身影,不禁弯了弯嘴角。 虽然以此回院为借口拒绝了平阳公夫人,凌赵氏却并不着急,缓缓踱步,脚下的雪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等到她迎着风雪回院时,院内的火光很是黯淡,她眯着眼,猛地推开厢房大门,就见到里面一对野鸳鸯惊慌失措地分开。 梳着双环髻的丫鬟着急忙慌地把衣裳往身上裹,跌跌撞撞地跪下,“夫,夫人……奴,奴……” 反倒是床上另一位主角慢条斯理地扯过衣服披上,懒懒道,“夫人今日回来得很早。怎么,不在老太君屋里多呆呆,除却过年的好时候能光明正大赖着多说两句话,平日里可没这般好的机会。” “还是说,夫人也想与我重温鸳梦?” 凌赵氏眼底藏着厌恶,别过脸:“再不济,你也不该在我屋里乱来。” “这不是晚膳多吃了几盏酒嘛!”凌崖迟不以为意,他翻身而起,“好好好,不弄脏你的地方,我去客房。” “等等。”凌赵氏斜睨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你先下去。” 丫鬟不敢耽搁,磕头应着,飞快低头蹿了出去。 其他院里的人不知道,但她们几个贴身的丫鬟却很清楚,自家夫人残忍了得的雷霆手段。 “夫人是有什么体己话要与我讲?”凌崖迟见此也不着急走,而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慢慢品了起来。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他精致的眉眼,他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偏生有着一撇薄情唇,这样搭配竟显得他薄情又多情。 哪怕是年过三十五,他依旧俊逸非凡。 凌赵氏望着他的眉眼有片刻的恍神,蓦地听到响亮砸碎碗盏的声音,就对上凌崖迟盛满怒意的眸子。 “赵姝妍,你莫要太过分!”凌崖迟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他抬手抓过她,狠狠往门口拽,“你若是真要看,且去正院看个够,何必在这来膈应我。” 赵姝妍回神,她眼底掠过尴尬,拼命想抽回手,偏生他力道很大,她挣脱不开,只能痛呼出声。 “凌崖迟,你弄疼我了!” 凌崖迟一惊,手一松,赵姝妍抽回手,急忙往后退。 她呼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凌崖迟。” 两人初初成亲时其实也过了段时间的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哪怕她抗拒,他都只当她害羞脸皮薄,总是一力的讨好她。 但后来,有次床笫之间,她望着这张脸,情不自禁地叫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 自此后,两人间再也不复从前。 凌崖迟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半晌,他抿唇道,“手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赵姝妍把手背在身后,手腕处火辣辣的疼,她面上却很冷静,“不用,不碍事的。” 顿了顿,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慢慢抬头看向他,“开年后,你与我去趟柳城吧!” “作甚?”凌崖迟微讶,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屏住。 “娘让你去柳城寻大夫把把脉。你不用真去,出了京都,寻个地方散散心,再折返回来就好,就当做个样子。”赵姝妍垂着眼脸,长长的眼睫落下暗沉的影子。 “然后,你就断了后院的避子汤吧!” 凌崖迟反应过来,桃花眼里瞬间聚集狂风骤雨,他震惊之余,不禁怒喝出声,“赵姝妍,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阿迟,莫要赌气了。信诺是好事。但娘说得对,你今年三十有五,合该有个子嗣了。”赵姝妍的语气很平静,“你放心,无论是谁所出,我都会记在我膝下,叫他平安长大。” 凌崖迟望着她毫无波动的面容,冷笑一声:“呵,赵姝妍,那我还真该好好感谢一番你的宽容大度了。” 说完,他愤愤然地摔袖离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朱门相配 随着平阳公夫人刚回到院子,凌昭昭就跺脚,怒气勃勃道,“二婶当真是讨厌得很!每年过年都要来这一遭,非要把哥哥踩在脚下,捧一捧凌降淮才满意!” “还有祖母,总是偏袒二婶和凌降淮!当初若不是哥哥病重,何至于让凌降淮顶了缺去!我看合该让爹叫祭酒把凌降淮撸下来才好。”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呢!”平阳公夫人拉住她,温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凌字,到底是一家人,哪里有盼着人不好的。” “娘,您还帮她们说话!没见二婶都踩到咱们头上来了吗?”凌昭昭不忿,扭头看向捧着掐丝珐琅铜袖炉的凌降曜,“哥,你难道也不生气吗?” 凌降曜懒懒靠坐着紫檀木圈椅,挑眉道,“生气有何用?” “可……” “二婶不过是嫉恨我罢了。我身为大房嫡出,凌降淮便是再优秀又如何,按照本朝律法,除非无嫡出,方能轮到旁系嫡出继承。”凌降曜拨弄着袖炉,淡淡道,“我已是世子,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爹念着祖母健在,自是合府同居,待得祖母百年仙逝,二房早晚得分出去的。” 话虽如此,但凌降曜低垂的眼眸里,却是藏满了滔天的怒意。 因着自小身体病弱,若非出身富庶,以金玉堆砌,他是无法健康成长的,也因此他的自尊心也极重。 哪怕嘴上说得再豁达,其实他内心深处却很是敏感,不然以他世子的尊贵身份,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追去柳城,想拜入声名遐迩的上官鸿名下,更不会想着去考取功名。 他想证明,他天生能成为世子,不但是因为运气好会投胎,更是因着他的能力。 平阳公夫人眼中闪过赞许,颔首应和,“是的。昭昭,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如孩子般脾气暴烈了,凡事都得从长远看。” “你二婶不过是秋后蚱蜢,容她蹦跶两下便罢了。只要你哥身康体健,学问通明,二房也没有理由再折腾了。” 说到这,平阳公夫人看向凌降曜,“阿曜,给你看诊那大夫既如此厉害,你就好生笼络住人,许些好处也可,咱们府中也不缺这些俗物。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 凌降曜闻言,想起油盐不进的姜映梨,略略撇嘴,“娘,我明白的。” 也不知道何家是否把事情给办妥当了? 平阳公夫人颔首,又提起一茬,“后日你们随我去你们外祖家拜见,你们年岁也不小了,阿曜的身体也见好转, 也差不多可以相看了。年后你先别走,我与你舅母都挑了好些个姑娘……” 要说平阳公夫人心中的憾事,便是儿子胎中带病,病恹半生,甚至因此影响到了他的婚事。 不然,以平阳公府的情况,凌降曜早该相看定亲了。 闻言,凌降曜脸上蓦地滑下数道黑线,“……娘,我不着急成亲。” “怎么不着急?你翻年都及冠了,京中不少儿郎,除却那纨绔或是家世有问题的,哪家不是早早定亲。这定亲后,双方走六礼,准备聘礼嫁妆都需些年月,再娶亲生子,光是怀胎都得十月……” 平阳公夫人想到这,愈发急切了,“你二婶都替凌降淮看好人家了,你可不能落下。” 凌降曜忍不住抬手捂住额角,“娘——” 他当初选择离开京都去柳城,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娘催婚催生。 可能是因为他身体的缘故,他娘生怕他早早没了,早有想法想让他早婚早育,留有后代。只是先前他身体不允许,这才作罢,如今眼看有机会,可不得上心。 凌昭昭难得看到她哥这副无奈的模样,不禁暗暗捂嘴偷笑。 “娘,我到时与你们一同去,我定然给哥哥选个温良贤淑的好嫂子……” 凌降曜眸光如刀,朝她射了过去。 平阳公夫人闻言,看向女儿,眼眸一亮,“是了,你是该与我一道。前头你舅母家的表姐已然定亲,她与你相差不过一岁,你也该相看了。” 凌昭昭不曾想这火竟还烧到自己身上了,连忙道,“娘,我,我不相看。” “刚才还劝你哥哥,怎生轮到你自己,竟就不乐意了?开年后你别乱跑了,与我参加赏春宴,顺道也磨磨你这性子。”平阳公夫人说道。 凌昭昭一听,急了:“那怎么行?我,我若不跟着哥哥去柳城,谁,谁照顾哥哥啊!” “红螺会照料。” “那,那……”凌昭昭焦头烂额,急忙道,“可,可我已经……” 平阳公夫人一愣,打量着她的神色,蹙眉道,“已经什么?你是心中有人了?是哪家的公子?” 凌昭昭不好说出沈隽意的名字,她脸颊通红,支支吾吾道,“反正我,我不嫁别人。我回自己院子里守岁了!” 说完,她拔腿就往外跑。 平阳公夫人怔忪,看向凌降曜,“昭昭是怎么回事?” “娘,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去跟昭昭探探口风。” “也好。她啊,自小与你最是亲近了。” 凌降曜站起身与平阳公夫人道了别,随后他垂着眉头,拢着袖炉,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走了一段路,果然就看见前面,焦躁跺雪的凌昭昭。 他呼了口白气,唤道:“昭昭。” 凌昭昭扭头看到他,不高兴地瘪嘴,“你跟来看我笑话吗?” “我是你哥哥。”顿了顿,凌降曜慢慢道,“再说了,你方才看我的笑话,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凌昭昭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娘说得也没错。哥哥,你可不能输给凌降淮,一定要比他早成亲生子!不然,回头说不定二婶又以此为由,闹幺蛾子,想占世子之位。” “这没什么可比性。”凌降曜并不在意这个。 “罢了,哥哥你心中自有计策。”凌昭昭撇嘴,她走到水上凉亭处,在栏杆处坐下,湖泊早已落满了积雪,湖水也被冻成薄冰。 凌降曜跟在她其后进了凉亭,“你心中有人了?” 凌昭昭:“……娘让你来问的?” 凌降曜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道,“让我猜猜,是沈隽意吧。”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你,你怎么……”凌昭昭一惊,蓦地站起,又很快压低嗓音,“哥,你别胡说。” “昭昭,你的心思还是这般好猜。”凌降曜微微勾唇,“回京之时,你让赵恒渊多加看顾沈隽意。恐怕当时除却素来性子粗莽的黎叔,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猜到了几分。” “毕竟,你可极少会讲出这般贴心的话语。” “哥!”凌昭昭眼波荡漾,她别过脸,“你,你别猜了。”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看向凌降曜,“你不会已经告诉娘了吧?” “我若是告知娘了,此刻来寻你的就不会是我了。”凌降曜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袖炉,不解道:“你既知道娘不会应承你远嫁,更不可能答应你嫁入农户。那就更不该动心!” “昭昭,以你的身份,本就该朱门相配。沈隽意,他不适合你,趁早收了这份心思。” 凌昭昭刚松了口气,闻言,她不悦皱眉,“哥,你怎生能有这样低劣的想法?再说了,沈隽意他既然能得上官鸿那贼老头看重,说明他自有盖世蕴藉,陆海潘江之才,假以时日,自当如处囊之锥,声名鹊起的。” “届时,他若成朝中新秀,与我自当是相配的。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顿了顿,她想起曾经跟沈隽意的约定,脸颊漾起绯色,“而且,我,我跟他都约好了,年后再相见。” 凌降曜的神色瞬间古怪了起来,“他跟你相约?” “是啊。”凌昭昭捂着通红的小脸,亭外寒风呼啸,她心口却暖融融的,“说明他心中也是有我的。” 她嘴角扬起甜蜜的笑容,“哥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我独自在雪夜里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找到了一间燃着烛灯的茅草屋,亲近又温暖。” “我从来没对一个人这般的感觉,就好像我生来就该同他一起一般。每回见着他,我就感觉格外的安宁开心……” 凌降曜:“……” “这听着并不像是爱?”他迟疑道。 凌昭昭脸上的笑容一顿,抬头瞪向凌降曜,“哥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凌降曜:“……干什么?” “既然你都没有过,那就不要对别人的喜欢指手画脚嘛!”凌昭昭凶巴巴道,“还是说,你觉得要失去我这样的好妹妹感到寂寞了?所以千方百计想阻拦我?” 凌降曜:“……” 他扶额。 “那你知道……”他本来想讲出沈隽意娶亲的事实,可望着凌昭昭眼底闪烁的光芒,话语到了嘴边便又顿住了。 难得新年,没有必要让她过年都不安生。 反正,如果不出意外,年后何家应该已经把姜映梨娶进门了。 届时,沈隽意便会恢复自由之身。 若是能让凌昭昭高兴高兴也罢,而且,这样一来,也彻底断绝了姜映梨和沈隽意再复合的可能性了。 至于旁的,若是沈隽意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并非不可,要是那酒囊饭袋之流,自有他娘来处理后续。 凌昭昭:“什么?” 故而,凌降曜又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眼看着时间不早,凌降曜站起身,抬手摁在凌昭昭的脑袋上,“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得去请安。” “知道了。都说别碰我的头发,好不容易梳的流云鬓,都给你弄乱了……” …… 大年初二。 天气晴朗。 平阳公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一双儿女回了谢家拜年。 谢家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家中男子俱是沙场将才,连带着娶妻都多数是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女。 “阿曜瞧着如今健康不少,年后你随表哥去沙场历练历练一番,这身子骨就会愈发强健了。”谢家三表哥拍着凌降曜的背爽朗道。 凌降曜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他勉强笑了笑,“多,多谢三表哥抬爱,还是不必了。我年后还需得跟随老师读书!” “读书?书有什么好读的?读这么多酸儒之书有什么用,开口闭口都是什么之乎者也,听着我就头疼。”谢三表哥不乐意。 谢大表哥拉住他,“老三,浑说什么呢?读书才能识道理,才能治国平家安天下,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啊呸,平天下还不是靠着我们沙场点兵,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这些文人墨客就会出一张嘴叨叨叨叨的……”谢三表哥啐道。 凌降曜:“……” “三表哥,怎生今年不见二表哥?” 话音一落,谢大表哥和谢三表哥都是一滞。 凌降曜很快就明白自己开错口了,刚要岔开话题,就见谢三表哥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哎呀,阿曜,你小声些。仔细叫爹他们听见!” “是。” “老二,他,他自从去了绣衣使,家里都不准提他的名字。往年他还给家里送贺礼,爹做主都给扔出去了,但今年老二听说去了外地,不曾回来呢!” 顿了顿,谢三表哥八卦道,“你知道为什么嘛?据说是老二养的外室跑了,老二出去抓人了,现在连年都不回来了。我看回头叫爹逮住,这腿肯定是要给打折的……” 凌降曜:“……” 他真不想听这个八卦! 他是真不懂,谢家这几个表哥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我去拜见下小舅舅!”他转开话语。 谢三表哥见他不感兴趣,无趣撇嘴,低声嘟囔了句,“当真是无聊得紧!” 谢大表哥把凌降曜带进一间佛堂,里面供奉着一块牌位和一张少年郎的小像。 少年眉目如画,英姿勃发,甚是意气风发。 凌降曜持香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香炉里后,望着袅袅烟火,他眼神有些恍惚,“大表哥,我可见过小舅舅?” “不曾。小叔年少便亡了,当时你还不曾出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眼熟,好似见过一般。”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的徒弟不能窘迫 “没什么,就是觉得眼熟。就仿似,”凌降曜眼眸有片刻的失神,就仿佛有个这样肆意狂妄的红衣少年真的站在跟前,“见过一般。” “不可能的。”谢大表哥摆手笑道,“咱们府中没人长得跟小叔像。据说小叔男生女相,容貌最是肖似曾外祖母,而曾外祖母从前可是名满京都的第一美人,故而以往祖母就最是疼小叔了,兼之小叔出生时胎中不足,还不许小叔从军。” “没曾想……”说到这,他表情刹那间就失落了下来,很快又打起精神道,“你觉得眼熟,兴许是因为阿微吧!” “二表哥?”凌降曜对谢若微知晓不多,他身体不好,基本长年在府中静养,跟谢家几个表哥接触真的不多。 “嗯。我听说阿微的眉眼跟小叔有些像,哦,对了,姑姑,就是你娘的眼睛跟小叔也很像,但姑姑看起来更温柔些,小叔就更英气些。”谢大表哥解释道。“若非有这层干系,当时阿微转投绣衣使,祖母是断然不会阻拦爹的。” “阿微就不只是被赶出家门,而是被打断腿关起来了。” 凌降曜:“……” 顿了顿,谢大表哥打量着凌降曜,遗憾道,“说起来,你还是更像凌家人的。这些年因为小叔早逝,祖母得了心病,每年过年都是恹恹的,当真是令人担心。” 凌降曜:“……祖母定当会长命百岁的。” “好了,想来老三已经去寻旁人唠嗑了,咱们回去吧!”谢大表哥是特地带凌降曜过来避让啰嗦的谢三的。 凌降曜随着他的脚步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眼那副小像图,心底掠过一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说不上为何,就是觉得仿佛有什么事在发生。 而这种直觉警示,曾经给过他很多帮助。 但他偏生又想不出还有谁能给他添堵,眼下唯一能让他挂心的,也就是姜映梨了。 她手里藏着的治疗喘鸣的药方,才是他如今最想得到的。 只是不知何家是否得手了! 而此时被惦记的姜映梨正跺着冰冷的脚,搓着手,呼了口热气,与沈隽意他们一道坐牛车到了槐花镇。 沈隽意和李玉珠感念胡掌柜当初的救命之恩,非要去拜会胡掌柜。 姜映梨轻车熟路地寻到了胡掌柜家,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一位穿着崭新衣裳的妇人打开了门,见到几人,她愣了愣,“你们是?” “您是胡掌柜的夫人吧?幸会幸会。”李玉珠很是热情道,“我们是来找胡掌柜的。” “……大年我们不接诊的……”胡夫人注意到沈隽意的跛腿,面露难色。 “不是的,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李玉珠还是懂规矩的,“我们是来跟胡掌柜拜年的。对了,这些是我们的一些小心意,还请莫要嫌弃。” 李玉珠把提着的一篮子礼奉上。 胡夫人一怔,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后胡夫人架不住李玉珠的热忱,急忙热切地把几人迎进门,又招呼门口站着啃饴糖的小童子,“快去喊你爹出来,就说有客人上门了。真的是,大过年的还非闷在房里翻那些药材了……” 转头来,她脸上都是笑容,“你们快坐。我去倒茶!” “不必忙活,我们就是来跟胡掌柜道个谢。”李玉珠阻拦道。 正说着,就见胡掌柜抖着一身齐整的新衣裳从屋内晃出来,看到众人他怔愣下,“姜姑娘?沈学子?你们……” 李玉珠率先上前,笑容可掬道,“胡掌柜,新年安好。先前一直没顾上跟您好好道个谢,实在是太失礼了。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与我儿哪里能痊愈……” 李玉珠只恨自己口舌拙笨,说不出更多动听的谢语,无法表述心中之感激。 闻言,胡掌柜对上姜映梨的视线,心虚地摸了摸头,“这……这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当不得太多谢……” 他不过是出了个面,出力出药的都非他。 这深沉的谢意,实是让他汗颜。 “当得起,当得起。” 沈隽意适时拱手,面容认真道,“胡大夫,您对我们家的恩情,重如泰山,我沈隽意铭记在心,今后定当回报!”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这几回的诊费,一时都不曾与您结算……” “这些我都与姜姑娘,咳,就是你夫人清算过了。再说了,新年谈什么钱财,没得影响运势。”胡掌柜尴尬不已,虽然能得个读书人的承诺,还是个颇有前程的读书人,是很不错。 但胡掌柜还是要脸的,他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们先坐下吃果子,今日留在我们这吃饭。我刚好有些话与你们聊聊,媳妇,多炒些菜,再温两壶酒来。” “好嘞!”胡夫人高声应着。 “不用。”这回是姜映梨开口拒绝的,她指了指沈隽意,以及自己背着的小背篓,“我们还得去趟柳城。” 胡掌柜恍然,“是了是了,听说上官大人今年在柳城过年,沈学子身为弟子,是应当好好去拜见的。那我就不强留了,趁着天色还亮堂,风雪不大,你们早去早回!” 姜映梨几人喝了半盏茶,就从胡家离开了。 虽然是大年初二,但车马行却并没有休息,过年刚好是生意最红火之时,门口都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李玉珠把两人送到车马行,眼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她有些担心道,“真的不用我一道去吗?” “娘,您先回去。家中还有许多事物,都得劳烦您照看,我们会尽快回来的。”沈隽意低声宽慰道。“还有,姥爷姥姥他们……恐怕只能晚些时日去拜访。” “自然是上官大人要紧,天地君亲师,这个道理你姥爷他们还是明白的。”李玉珠倒是不担心自家爹娘有意见,“我等会去一趟就是。只是,这一路……你们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路都是走熟的,不会有事的。” 姜映梨最近没做噩梦警示,故而也不担心会遇见危险之事。 李玉珠挥别两人,这才提着包袱,重新租了牛车去杏花村拜年。 …… 上官府很是冷清,因为住得偏僻,府外连炮竹声都不曾有,只有绵绵落雪,以及松柏摇曳轻响。 两人到了上官府敲门后,门童早已熟悉两人,当即通报都不曾,直接领着两人进屋。 姜映梨见府内外连对联和福字都不曾张贴,不禁很是奇怪,“上官老师身体可有好转?怎生过年府中连点人气都不曾有?” “哦,你是问为何不曾张贴红纸吧?老爷不在意这些形式,觉得不过是凡尘俗礼,过年与常日没甚不同。”童子朗声回道。 姜映梨一怔,与沈隽意对视了一眼,继续好奇问道,“上官老师倒是超凡脱俗。不过,老师没有其他亲眷来拜年吗?” “老爷和老夫人只得了霏儿小姐一位姑娘,以往跟其他亲眷来往颇少。” 姜映梨刚要再问,就听童子突然开口道,“好了,到了。老爷,老夫人,沈公子来与您们拜年了。” 正堂屋内只看到老夫人正坐在罗圈椅,手里拿着个绣棚纠结,闻言,她抬头望了过来,见到姜映梨,便笑了开来。 “原来是你们来了。可怜见的,外头风雪那么大,你们紧赶慢赶来作甚?来,快坐下。管家,端些热茶点心来,再拢两个火盆子来,叫孩子们暖暖身子。” 管家应了声,快步下去了。 姜映梨跟上官夫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她素来不是认生的人,当即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 “上官师娘,我们来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福寿康宁,吉星高照,事事顺遂。” 沈隽意也随着一道见礼:“海屋添筹,松桥延年。” “好好好。”上官夫人眉眼弯弯。 姜映梨:“我们给您和上官老师带了些特产,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对了,怎么不见老师的踪影……” 蓦地就听到旁边隔开的梅竹鹤延屏风后传出一声轻咳:“咳咳,你这小小年纪的,耳朵也恁不灵光些!还有,我可不是你的老师,莫要浑叫。哼!” 屏风被人从里往外折起,露出了侧室榻上的情景。 上官鸿正端坐榻上,持着黑子凝视着棋盘,头也不曾抬。 而动手的是赵山长,他面容严肃,见到两人点了点头。 “大过年的,你才是混说些什么话。”上官夫人说道,“他嫌外头吹进来的风凉,又嫌关门屋里暗,就硬是要隔个屏风,却又哪里隔得住寒。他啊,就是被限制了吃食,心里窝着火呢,如今寻了个由头罢了!你们甭理他!” “你们是没听见,他方才骂阿渊的话,也就阿渊脾气好,还愿意与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 上官鸿不乐意了,当即坐起,理直气壮道,“明明是他非闹着要与我下棋,我身为老师陪他下几盘,他竟拿对付外头人的招数对付我!心脏得很!大过年都不叫我安生一回!” 赵山长:“……” “是学生的不是。” 实在是上官鸿的棋艺太差劲,他就是让棋都不能赢。 再让下去,他只能自捆双手了。 但偏生上官鸿棋瘾还大,非要赢几盘不可。 如今看到沈隽意,赵山长还松了口气,他忙不迭道,“师弟来得正好。我正想起身松快一二,劳烦你与老师继续对弈完这局。” 沈隽意怔愣,颔首上前。 上官鸿:“阿隽,你坐,轮到你下了。哼,你师兄走了才好,他下个棋都得想个老半天,亏得还是个山长,年纪轻轻的,脑子比我这个老人家都转得慢。你持白子,下吧!” 沈隽意望着棋局,“……” 他仿佛明白了赵山长刚才为何一副解脱了的表情。 实在是棋局已定。 白子已赢。 但看上官鸿脸上兴致勃勃的表情,他面无异色,持起白棋,随意落下。 赵山长看两人平静下棋,暗暗抹了把冷汗。 太好了,不用他作陪了! 跟老师下棋,赢了得挨骂,输了还得挨骂! 真真是如何都不得讨好! 此时,恰好管家端上了茶水,一一给众人奉上。 姜映梨喝了一口,唇齿留香,眼眸不由一亮,“真香,是太湖毛尖。” “你尝出来了?”上官夫人笑道,指了指赵山长,“是阿渊送来的年礼,知道老头子爱喝,每年必送一回。” “老师能喜欢便好。”赵山长不以为然,他啜饮了一口,看向姜映梨,“上回的谢礼,你可有收到?” 说到这个,姜映梨也想起一茬,她突然埋下身体,在小背篓里一通翻找,“对了,本来是想去拜访您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您。刚刚好,这是给您的回礼。” “回礼?”赵山长一怔。 “是啊。不晓得您喜不喜欢,但之前看您总摸着胃,料想着您应当是脾胃不佳,恰好我找胡大夫配了一副药,是强肾健体的,对胃也有一定的好处。”姜映梨笑眯眯道,“其实也算不得是药,算是保健品。” “保健品?” “还有,其他礼物便罢了。这份地契,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与沈隽意都商量了一番,想着还是得退回给您。”姜映梨把地契递过去。 赵山长:“……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上回若非你帮忙,学院伤亡兴许会更加惨重。更何况,小师弟的腿伤更是严重了,如今又在外租住,故而比起我,你们会更需要它的。” 侍从送礼后回报,他自是也知道了沈家的窘境。 既已是同窗,赵山长自是愿意搭把手帮忙。 再来,他这也算不得帮衬,只能算是谢礼。 此时,就听上官鸿哼哼唧唧道,“收下吧!他可不缺这些玩意儿,我上官鸿的弟子也断然不能过得这般窘迫。你们若是不喜欢那地段,就从我们的私产里挑一座宅子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拜年 上官夫人闻言,颔首看来,拉住姜映梨的手,轻轻拍道:“是啊。若是生活上有难处,不必害羞,尽管说出来,我们身为师长的,自当是能帮则帮。” 别看上官鸿生活清贫,却非贫寒之辈。 正如凌降曜求拜上官鸿无果,又愿转投赵恒渊。不仅是因为他们的才名,更因两者皆是出身地方豪族。 对比上官鸿的刻薄话语,上官夫人的手温暖,目光慈爱,是真的全然把沈隽意两人当成小辈疼爱的。 姜映梨许久不曾得到这般善意的对待,她愣了愣,回神扭头对上沈隽意的目光。 “既是山长厚赠谢礼,再推辞就不美了。”她麻利地收起地契:“有了这座院子,沈隽意有个固定住所,更有益于他学习了,新年学业也能更昌隆。” 顿了顿,她朝着赵恒渊拱手,笑眯眯道,“那我就祝山长带领的云麓书院里,学子们新年个个能蟾宫折桂,让山长桃李满天下。” 身为师长的,当然是愿意看到教导的弟子个个出息。 赵恒渊笑容更真诚了些许,“承你吉言。” “噗嗤。” 上官鸿嗤笑一声。 上官夫人瞪了他一眼。 上官鸿憋住话,斜睨了眼姜映梨。 这姑娘真真儿是厉害! 变相祈福自家相公高中! 不过,他并不讨厌。 相反,他挺中意这种爽利性子的! 上官鸿清了清嗓子,看向认真放水的沈隽意,又觑了眼棋局形势,满意地落下一子。 “对了,阿隽,我记得你还不是童生?” “是。” 沈隽意虽有学问在身,前些年运势不佳,便是报了名,都不得入县试大门。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些说出口。 上官鸿淡淡道,“翻年二月便去下场。既入了我的门第,总不能是个白身,开学后,得空便来我处,我给你恶补。” 虽然沈隽意的底子扎实,但上官鸿觉得他很聪明,指点一二定然更好。 沈隽意恭敬拱手,“是,多谢老师。” “你我已是师徒,便无需再言谢。客气太过,迂腐有余。”上官鸿指了指赵山长,“别什么都跟你师兄学,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例子。” 赵恒渊:“……” 沈隽意:“……学生明白了。” 随后,沈隽意继续陪同上官鸿下棋。 上官夫人检查了一遍两人送来的东西,见都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也没有拒绝,欢欢喜喜地收下,又命管家准备家宴招待两人。 赵恒渊留下一道用饭。 午饭很是丰盛,足足十个菜。 既有素炒的燕草碧丝,诗礼银杏,蟹黄豆腐;亦有荤菜的酒蒸鹿蹄笋,五味杏酪鸡,花蓝桂鱼,白扒通天翅,虎跑素火腿,香炸琵琶虾。 上官夫人微笑温声道:“快动筷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说着,她主动夹了一筷子鹿蹄筋给姜映梨:“这是用黄酒蒸过的,不曾有膻味,你且尝尝喜欢不喜欢?” 姜映梨尝了口,入口既有嚼劲,咬开里面还氤氲酒香,她眼眸一亮,“好吃。” “都是阿渊得了送来的,我们年岁大了,啃不动这些。你若是喜欢,晚些带些回去,还有些新鲜鹿肉,炙烤会更具有风味的。”上官夫人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块子笋,“多吃些。” 上官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晚辈吃饭吃得喷香,也欢喜姜映梨这样胖嘟嘟的姑娘家。 姜映梨笑了笑,低头啃着笋。 这酒蒸鹿蹄笋最好吃的还要数里面的笋,这都是用新鲜的冬笋晒干后浸水制作的,笋干吸收了鹿肉里所有的精华汤汁,吃起来既有酒香,又有鹿肉的鲜美。 上官夫人见她表情,便知她喜欢,心中高兴。 但她也没忽略沈隽意,又用公筷给他也夹了块桂鱼。 新年吃桂鱼,莫过于寄予厚望,期盼新年蟾宫折桂。 沈隽意恭顺道谢。 上官夫人见着两人埋头默默干饭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倒是上官鸿偷偷摸摸朝着诗礼银杏多伸了两下筷子,赵恒渊就忍不住提醒了句,“……老师,您得少吃这些……” 上官鸿不开心,板着脸道,“我吃素还不行?” 姜映梨看了眼琥珀色的银杏,夹起一块尝了尝,清新淡鲜,酥烂甘馥,难怪上官鸿喜欢。 “……这诗礼银杏里若少掺些桂花蜜和糖浆,比较适合您。” 上官鸿瞪着她,反驳:“胖姑娘不是更该少吃些糖蜜吗?” 上官夫人蹙眉,在桌下暗暗拧他,瞪道:“你浑说什么?病了还不安生,吃你的燕草去。” 上官鸿吃痛,反应过来,眼前不是他那些刀枪不入的学生,而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怕她的确是个胖墩。 瞬间,上官鸿也后悔。 偏生他素来嘴硬,此时只能暗暗接过上官夫人端来的燕草碧丝,不情不愿地啃了起来。 上官夫人收拾完丈夫,扭头看向姜映梨,笑容满面地边给她夹菜,边道,“来,再尝尝这个杏酪鸡,这鸡腿最是……” 姜映梨连忙摆手,“不必了,师娘,我已经吃饱了。” 她最近胃口大减,今日还是因着菜色丰富,才多用了些饭食,这回肚子里都是沉甸甸的。 上官夫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阿梨,你莫听他们瞎说。他们读书人讲究翩然若仙,且不想想,仙女不吃五谷杂粮,哪轮得到他们。” “你这样的既有福气又健康,合该是最好的,便是今后生娃娃也能比旁人顺畅些。” 她想起自己女儿羸弱病瘦,这才会生个孩子都能撒手人寰。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向沈隽意,“阿隽,你可别同旁人那般……” 沈隽意望了眼姜映梨,“我娘也说能吃是福。” 上官夫人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的确并无嫌弃,顿时对他高看一眼,又继续给姜映梨夹菜,“说得没错。来,阿梨,你多吃些,你似乎比上回消减了些许,可是最近累着了?” 姜映梨:“……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师娘怎么说话跟沈隽意的娘一模一样! “你莫非是生了你老师的气?”上官夫人拧眉。 上官鸿浑身一震,抖擞精神。 姜映梨看了眼正襟危坐的上官鸿,略微妥协:“……我再吃两口吧!” 上官夫人满意夹菜。 老头子难得收个小徒弟,还自带个小媳妇。 姜映梨瞧着就比她早逝的闺女还小些许,又会来事,懂事明理,她满腔慈爱无处发泄,可不得稀罕稀罕! 之后姜映梨肚子都被撑得溜圆溜圆,最后还是她死命喊着实在是吃不下了。 上官夫人才遗憾作罢。 至于上官鸿,他被限制了大部分吃食,只能扼腕欣羡姜映梨的待遇。 吃罢午饭,又坐着歇了会儿,两人便提议告辞回家。 上官夫人热情地送了两人出来,期间姜映梨的小背篓再次变得满满当当,里面都是上官夫人硬塞的回礼。 赵恒渊也打算离开,便主动道,“你们要去车马行?我送你们一程吧!” 沈隽意拱手:“劳烦山长了。” 赵恒渊:“……你我既是同门师兄弟,在外你唤我山长尚可,私下不必如此拘礼,喊我一声师兄即可。” 这便是认可了沈隽意的意思。 赵恒渊虽然先前觉得有个这般年岁小的师弟很是别扭,但坦然接受后,他反倒是发觉不少沈隽意身上的闪光点。 沈隽意从善如流,“师兄。” 赵恒渊满意颔首,主动搀扶了一把沈隽意上车。 姜映梨紧随其后。 赵恒渊的马车很是低调朴素,但用的木料却极好,驾车的也是极好的马,马车里也铺着温暖的地毯,故而行走间很是稳当。 赵恒渊看了眼沈隽意的腿,关切道,“你的脚伤如何了?可有好转?” “嗯,多谢师兄关心。看过大夫了,已经好了许多。” 闻言,赵恒渊像是想到了什么,“是那位胡大夫给你看诊的?” “是的。” “这位胡大夫不但治好了老师,连降曜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像他这般医术高明之人,居然隐藏在山野市井,实是与世无争的贤人。”赵恒渊感慨道。 姜映梨:“噗。” 要是胡掌柜听到自己被德高望重的赵山长评论为“贤人”,怕是得诚惶诚恐地跳起来! 赵恒渊闻声望来:“怎么了?” 姜映梨抬手掩住嘴,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被风呛了一口气。” 赵恒渊望着遮挡严密的车壁,有些茫然。 沈隽意抬手替姜映梨拍了拍后背,“没事吧?” 而随着他的动作,姜映梨还真打出了个饱嗝。 姜映梨抬手捂住嘴,但嗝却如遮挡不住的咳嗽,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她忍不住瞪眼了眼,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本来是好心,不曾想姜映梨竟会如此,一时也有些怔愣。 可望着她惊愕得圆溜溜的眼眸,再加上她这副模样,就像是只呆萌的小河豚,很是可爱。 他忍住想戳姜映梨腮帮子的手,掩住眼底的笑,尽量严肃地开口。 “应当是刚才吃得多了,如今走动,岔了些许气。” 姜映梨:“……” 她看到他在偷笑! “我……嗝……我……嗝……水……嗝……” 一字一嗝,姜映梨瞬间都自闭了,干脆半句话都不说,但饶是如此,依旧止不住。 就是素来她脸皮厚,此刻整张脸都涨红了。 可恶! 为什么没有止嗝药! 都怪她刚才不忍拒绝慈爱的上官夫人,吃多了才导致胃胀气…… 而此时不只是沈隽意,就是赵恒渊都不禁有些想笑。 姜映梨虽然如今胖乎乎的,但皮肤已经养好了,整个人白嫩嫩的,在年长的赵恒渊看来,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赵恒渊也是个端方的性子,故而很是礼貌地克制住了。 他关心道:“是想喝水吗?前面还有家酒楼开张,我们且去买两碗温茶喝一喝,很快就能止住的。” 说着,他就指挥着车夫动作快些,很快就停到了一座装修豪华的酒楼前。 虽然是新年,酒楼里却并不缺生意,小二和掌柜都忙得热火朝天,主要是城里不少人家都愿意来他们酒楼里定了招牌菜,也算是给新年增些风味。 但也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出门来吃饭,还有些是新年应酬之类的,所以酒楼里也很是热闹。 小二见到他们,很是热情地上前作揖,说吉祥话:“先生,公子,姑娘,新年顺遂,万事如意……” 赵恒渊随手撒了一把铜钱给小二当新年贺喜钱,“给我们上一碗茶来。” “是是是。”小二接了赏钱,笑容愈发真诚。 过年当差,为的就是这些喜钱,遇见大气的客官,一次都能给一个月的工钱。 他把几人领着坐下,就匆匆忙忙去端了茶壶碗过来,然后倒了一杯热茶送到猛打嗝的姜映梨跟前。 “姑娘这是吸了冷气,岔了气了,姑娘喝茶的时候,别呼气,就憋着气,一口气喝几杯温茶就会好的。” 小二很是细心,准备的茶水的确是温的,姜映梨就听话地憋着气,猛喝了两盏茶水,总算是把嗝给止住了。 她捂住喉咙,感觉总算活过来了,她真诚地跟小二道谢,“多谢。” “应该的。”小二笑眯眯地给赵恒渊和沈隽意也倒上茶水,“先生,公子,这是我们东家才从西南客商那买来的白茶,你们且尝尝。” “不用……” 他们还没来得及拒绝,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糕点都上几碟来。” 几人转身望去,就看到一身崭新紫裳的何荣轩,大冬天的他手里还持着一把玉骨折扇,瞧着倒颇有几分风流姿态。 何荣轩眼眸闪亮,大跨步上前,走到赵恒渊的身前,恭敬地拱手道,“学生何荣轩见过山长。祝山长新年喜乐!” 赵恒渊微微扬眉,他想了想,总算是记起了他,“你是何家的人?” “是,学生陪同父亲出门应酬,家中祖母也喜好这酒楼里的菜肴,便想着一道出门来用膳。”何荣轩解释道。 第三百二十章 责问 “是。学生陪同父亲出门应酬,恰好家中祖母也喜好此间酒楼里的菜肴,便一道出门来此采风用膳。”何荣轩解释道。 顿了顿,考虑到赵山长的刻板性格,唯恐被拒绝,他又补充道,“学生本想上门给山长拜年,不曾想有幸碰见您外出,便做主添些点心,权当尽些学生的孝心。” 闻言,赵恒渊颔首道:“我们也只是有事途径入此,已然用过膳食了,倒不必费心。” “此间新上了白毫银针,汤色杏黄清亮,茶香芬芳,入口鲜醇干爽,山长可以品茗一二,可当饭后爽口。”何荣轩推荐道。 眼看何荣轩忐忑,赵恒渊顿了顿,没再推辞。 “也好。” 何荣轩示意小二前去准备点心,目光顺势落到沈隽意和姜映梨身上,觑见姜映梨时,他目光顿了顿,面上扬起笑容。 “沈兄愈发器宇轩昂了。” 竟是丝毫都不见曾经与沈隽意起过龃龉的模样。 沈隽意淡淡拱手回礼,并不多言。 何荣轩也不着恼,转而对姜映梨道,“姜姑娘,二娘也在楼里用膳,二娘甚是想念姑娘,先前还讲起说新年要请姑娘过府团圆来着。” 姜映梨面无表情纠正:“我已经嫁人了,你当唤我沈夫人。” 沈隽意眉眼舒展开来,眼底不禁浮起清浅笑意。 何荣轩一噎,显然没料到姜映梨这般不识趣,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改口,“沈夫人可要去见见令堂?” “不去。”姜映梨果断拒绝。 她可不想新年徒增烦恼! 何荣轩:“……”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 而且,之前何夫人不是说她很愿意和离再嫁入何府吗? 他因此还对嫌贫爱富的姜映梨很是不齿,毕竟她无才无貌,还是二嫁之身,若非是平阳世子开口,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多看两眼这样的人! 但现在怎么看着却不像是那回事,反而她瞧着跟沈隽意关系很是妥帖恩爱的模样! 莫非何夫人诓骗了他们父子? 想到此,何荣轩的眼眸骤然凌厉了起来。 赵恒渊闻言,扬眉望来,“你们熟识?” 姜映梨:“不熟。” “是。”何荣轩。 顿了顿,何荣轩咬牙,勉强挤出一抹笑,“算是熟识。我父亲的继室乃是沈夫人的亲母,故而我与沈夫人也算是……异父异母的亲眷。” 姜映梨嗤笑一声,斜睨着何荣轩。 他们还知道这层关系,竟然让她和离嫁入沈家,也不怕叫人戳脊椎骨! 何荣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出身商贾之家,脸皮自然也厚。 他率先拱手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山长你们了,告辞。” 说完,朝着赵恒渊深深一鞠躬,便转身离开。 只是他甫一转身,脸色就骤然阴沉下来,大跨步上了楼梯。 赵恒渊望了眼面无异色的姜映梨,心中虽感好奇,但他不是爱探究秘密之人,故而只低头认真品茗吃点心了。 何荣轩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找何夫人质问,而是先去寻了何老爷。 何老爷刚跟人应酬结束,一身酒气出门,就碰见站在门边的何荣轩。 他微微蹙眉,“你站在这里作甚?不是让你去多添些酒菜吗?怎生这般晚回来?” “已经吩咐过厨房了。”何荣轩低声回道,微微抿唇,“我方才在楼下撞见了书院的山长,便多聊了两句。” 闻言,何老爷眼眸一亮,连忙道,“赵山长吗?他竟是来了酒楼,我去跟山长打个招呼。” “爹。”何荣轩拉住他,“山长不喜寒暄,且您这一身酒气的,这般过去……” “是了。他们读书人最是不欢喜我们商贾的铜臭味,真真是,他们不也得用金银,吃五谷杂粮吗?”何老爷抱怨了一句,止住了步伐,转而嘱咐道,“那你好生让酒楼里招待山长。” “您放心,我已经跟掌柜说过,山长的饭钱都是记在咱们账上的。”何荣轩说完,顿了顿,继续道,“爹,二娘恐怕是骗了咱们。” “怎么说话的?”何老爷蹙眉,“你二娘虽然性子绵软怯懦,但对你们兄妹从来都是用心的,如何谈得上骗字?” 虽然因为女儿耳聋之事,他心中也埋了根刺儿,但他跟何夫人夫妻多年,也是很有感情的。 何荣轩:“我见到姜映梨跟山长在一块,她对我不假辞色,且与沈隽意夫妻恩爱,显然不像是二娘所说,愿意和离二嫁的。” “当真?” “千真万确。我原本想喊她去见二娘拜年,她都不为所动。”何荣轩面色严肃,“年后书院开学,世子就合该回来了。” “若是我们事情不曾办妥,恐怕会惹世子不快。” 闻言,何老爷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虽然何老爷的兄弟也在京为官,却是文官。而文武素来分系不合,更旷论他想搭上的谢家乃是朝中肱骨重臣,三朝元老。 所以,他只能通过平阳世子凌降曜去跟谢家搭上线,那必须得做出让凌降曜满意的事才行。 先前,何老爷只觉姜映梨不过是一介二嫁农女,他能舍出何家主母之位给她,她就会感恩戴德,就跟何夫人当初一般。 而何夫人的反馈也是如此。 却不曾想,现在却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回应。 “我去问问你二娘。” 何老爷也顾不上应酬,当下甩袖去另外的包间寻何夫人。 “娘,您尝尝这道金玉羹,听说这掌厨师傅是从京都特地请来的,连王爷都夸赞过他的手艺,咱们冬日里吃了最是驱寒……” 何夫人小心伺候着何老夫人,满脸赔着笑,将一碗羹汤送上前。 自从何玲瑶出事后,何老夫人恨透了她,就寻了法子磋磨她们母子。 何夫人只能小心再小心,生怕再惹恼了何老夫人。 此时,门骤然被人推开,就见何荣轩随着何老爷气势汹汹地进了屋。 何夫人一惊,连忙道,“老爷,你们应酬完了?这菜才上齐,刚好我还命人备了解酒汤,你们……” “二娘不必麻烦了,我们都没醉。我想问二娘,当初婚嫁之事,姜映梨的回复到底是如何?”何荣轩率先开口问。 第三百二十一章 昏倒 何夫人心口一跳,勉强挤出一抹笑,“怎生突然问到这个了?阿梨自是应承了的,她还说年后就要来府中一趟商谈细节。对了,你们忙碌了半天,先坐下吃些……” “不必。”何荣轩脸色冰冷,指着门外道,“姜映梨此时就在楼下,她可不是这般口径的。她跟沈隽意鹣鲽情深,真真是好生落了我一番脸面!” 闻言,何夫人面色骤然变得苍白,连手中的碗都快端不住了。 她自然知道姜映梨的回答,但她没想到,偏生就赶在这时候遇见。 连个年都没过安生。 她嘴唇蠕动,没说出半句话。 倒是何老夫人一脸茫然,“你们说什么婚嫁?府中谁要婚嫁?我怎生不知道……阿轩和阿瑶的婚事,需得我点头才能应允的,你们谁都不能擅自做主的,更不能叫这个恶妇决定……” 她指着何夫人说道。 虽然何夫人这些年表现老实,但何老夫人从不信继母会无二心地对待继子女,没见何玲瑶就被何夫人的亲女给害得聋了耳朵吗? 连她的大孙子都吃了不少亏。 “我……我……”何夫人眼眶氤氲水汽。 何老爷忍着气,没有回答何夫人,而是转向何夫人。 “姜映梨是否不愿嫁入何府?你可跟她讲清楚了?你可是骗了我们?” 他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心虚的何夫人眼泪直往下落,不敢答话。 何老爷咬牙,大声道:“别哭了,回话!” 何夫人浑身一颤,此时一直坐在桌边当透明人的何容瑾忍不住站起身,扶住了他娘,小声道,“爹,有何事我们可以慢慢讲,您不要呵斥娘亲,外头都是人。” 闻言,众人注意到外头经过的食客探头探脑,何荣轩立刻反手把门关上。 何老爷:“阿瑾,这里没有你的事,退下。” “爹,”何容瑾不肯:“虽然不知道为何你们想让姐……阿梨姐嫁给大哥,但阿梨姐已经成亲,他们感情极好。” “再来,大哥优秀能干,今后定然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大嫂,共同光大何家门楣。您何必……” “你的姐姐只有阿瑶。”何老爷目光冰冷,“还有,当初阿瑶的事,我不曾跟你算账,现在这里更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爹——” 何容瑾还要再说,何夫人生怕他引起何老爷不满,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阿瑾,住口,不许忤逆你爹。你爹做任何决定,自是有他的原因。” 说着,她勉强朝着何老爷挤出笑容,“老爷,这件事……可能需要商议。” “没有商议,我只要结果。”何老爷这回脸上不见往日里的温情,只有冷漠,“我们何家愿意娶她个农门女当主母,是她前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现在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何夫人还来得及说话,何老夫人终于明白过来,立刻跳起来,“我不同意!谁准你们娶她的破鞋女儿进府的,我大孙儿合该配得上更好的……” “娘,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何老爷这回酒气上头,有些头晕,又是在外,他懒得多解释,“阿轩必须娶她。” 何老夫人扭头看过去,就见素来傲气的大孙子竟然只是抿唇,并没有否认。 她瞬间就炸了。 在她看来,她的孙子合该配得上公主娘娘的,如何就要娶个下等货色! 她可没忘记先前何玲瑶就是看上姜映梨的丈夫,这才惹来风波,聋了耳朵,坏了名声,只能草草送往京都,寄人篱下。 她每回午夜梦回,都能梦到孙女哭喊求助的声音,醒来后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家孙女错了,在她看来,最后是自家孙女吃了大亏,所以这笔账自然是要记在姜映梨母女头上的。 现在见儿子竟要逼着孙子娶姜映梨那种货色,不但是个农户,还是个和离女。 她是不懂内情,但也只会把怒气发泄到何夫人身上。 “是不是你教那贱货勾引我大孙子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说着,她就扑过去,大耳刮子恶狠狠往何夫人脸上抽。 “娘,您干什么?” “祖母,别,别……”何容瑾也连忙护着何夫人,为此挨了好几下耳掴子。 最后,何老夫人是被何老爷和何荣轩给拉开的,她还不解气,指着何夫人破口大骂道,“你以为凭借一样的手段,就能让你那贱女儿入府吗?除非我死,不然谁也别想糟践我孙儿!” 何夫人捂着脸上的五指山,低着头默默垂泪,不敢答话。 何老爷拉拔开人,愈发觉得头昏眼花,晃了两晃,就一头栽了下去。 何荣轩眼疾手快扶住他,紧张道,“爹,您怎么了?” 此时,何老夫人也顾不上赌气,连忙让他们把人抬到旁边矮塌上歇息,又命下人速速去请大夫。 “如今过年,医馆都关了门,就是咱们府中常请的大夫也都回乡过年了,恐怕……”何容瑾低声道。 何老夫人眼看何老爷面色涨红发热,手却冰冷僵硬,霎时急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办?我的儿啊,这大过年的,怎么就碰上这种事……”眼看何夫人垂泪,她愈发来气,捡起旁边的拐杖就朝她打去,“都是你个丧门星害的!” 何夫人疼得闷哼,不敢躲闪,心中却比谁都慌张。 她能依靠的只有何老爷,若是他没了,他们母子定然会被何家祖孙扫地出门的! 何荣轩皱眉望着闹哄哄的场面,蓦地脑海里掠过一个人影,他犹豫了下,开口道,“姜映梨兴许有办法。” 眼看众人的目光望来,他说道:“她给一位神医当药童,平阳世子的病情就是那位神医治好的,想来她也学了些皮毛。” 顿了顿,他看向何容瑾,“你可还记得,当初沈隽意醉茶,性命垂危,大夫都说若非姜映梨喊人及时喂糖水抢救,根本等不到他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酒精中毒 “时候不早了,山长,我们就先行回去了。” 姜映梨跟沈隽意陪赵恒渊喝了半盏茶,对视一眼,两人便主动起身提议回村。 赵恒渊颔首:“你们注意安全,我让车夫送你们去车马行!” 车马行就在酒楼不远处,故而这座酒楼的生意才会这般红火,占也是个天时地利的好位置。 赵恒渊考虑沈隽意腿有伤,便让车夫帮着运送下两人的小行囊。 两人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阵阵焦急的蹭蹭脚步声,然后就见一道人影朝着姜映梨扑了过来。 姜映梨条件反射往旁边避让,对方扑了空,直接摔倒在了她脚边,还带翻了座椅,桌子上的茶盏都被撞翻,茶水流了满桌。 何夫人顾不得起身,急得抬手就去抓姜映梨的裙角,“阿梨,阿梨,你别走,帮帮娘……” “何夫人,你这是作甚?”姜映梨皱眉退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才打算尽快离开,没成想她走得还是不如何家来人快。 “阿梨,算娘求你了……”何夫人眼中全是泪水,最后还是紧随其后的何容瑾快步上前扶起了她。 “娘,您快起来,外头都是人呢!” 他们这桌的动静引起不少人的关注,纷纷往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沈隽意把姜映梨挡在自己身后,略略拱手,“何夫人,发生了何事,您且慢慢说,不必这般着急。” 当今以孝治天下,若是再任由她说出这些哀求的话,传扬出去,对姜映梨极为不妥! 赵恒渊也一脸懵逼,他主动道:“是啊,这位夫人,咱们有话慢说,你且先坐下喝口茶喘喘气。” “不……来不及……”何夫人泪水涟涟地望向姜映梨,“阿梨,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如今过年外头连都大夫都没得……” 姜映梨听得头都大了,她蹙眉打断何夫人的哀哀言辞:“说重点。你来说!” 她指了指何容瑾。 何容瑾连忙言简意赅道,“我爹晕倒了,想请阿梨……阿梨姐你帮忙救人。” 何夫人连连点头:“是啊,阿梨你不是跟着神医学过吗?你可得帮帮娘啊……算娘求你了!只要你能救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映梨倍感无语:“……我就是药童。” 赵恒渊:“今日是大节日,医馆都关门了,的确是棘手。阿梨姑娘,不然咱们且去瞧瞧看能不能帮上忙,至于你们何家先让下人去找找相熟大夫!” 何容瑾:“我们也是此意。已经派了下人出去找寻,还不曾有人回话,我爹的情况不大好……我祖母也急得发病了……实是,实是焦头烂额,这才来寻阿姐。” 讲到这里,何容瑾很是羞愧。 他何尝不知道姜映梨和何家的恩怨,但是而今他爹有性命之忧,故而他只能硬着头皮陪同他娘下来求助。 姜映梨打量着何容瑾,淡淡道:“我的诊金很贵。” 她本来是不想掺和何家的浑水,但先前在何玲瑶的事件中,何容瑾帮过忙,因此被他们给带累了。 如今就算是还他人情! 再来,她若是不应承,以何夫人的脾性,也不会轻易让她走出这酒楼门。 她是无所谓名声,但沈隽意要科考,又有赵恒渊在场,故而也不能大意。 何容瑾一愣,急忙道:“只要能救我爹,多少银钱我们都愿意付。” 姜映梨提起小背篓:“走吧!” 沈隽意刚想跟上,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你别跟花脚猫一样乱窜了,陪着山长在这喝茶吃点心吧!” “我陪你。”沈隽意眼神坚定。 姜映梨摆手,“不用。我很快就下来了。” 说完,她率先上了楼。 何容瑾和何夫人紧随其后。 沈隽意顿了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 赵恒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媳妇心疼你,怕你上上下下的再伤上加伤。我们且坐下等等看。” 沈隽意沉默颔首。 姜映梨被领着进了雅间,何老太太在悲痛嚎哭,何荣轩正给她喂药丸,拍背顺气。 何夫人急忙道,“我把人请来了,阿梨你快给老爷瞧瞧。” 这是何老太太头回见到传说中的姜映梨,见她珠圆玉润,虽然面容瞧着白嫩,但身材实是圆滚如团,她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那破鞋闺女?她懂看什么?靠那身横肉吗?” “娘……”何夫人表情难堪。 姜映梨本来走到榻边,闻言,脚步一顿,她扬眉斜睨过来,“哪来的瞎眼拔舌老不死,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的,还不打开窗户散散!” 何老太太半身尊荣,何曾被人这般骂过,怔愣过后,她气得捂住胸口,颤抖着手指着姜映梨怒道,“没教养的东西,你,你骂谁呢你!” “谁对口入座就说谁咯!”姜映梨气定神闲,“不过,听您开口闭口的教养,想来肯定是教养出‘优秀’的姑娘了!” “……”何老太太一噎。 两家对何玲瑶做的事心知肚明,故而姜映梨这话犹如一个耳刮子狠狠甩在了何老太太脸上。 “你——”何老太太气不过,“滚!你给我滚!” “求之不得。”姜映梨耸了耸肩,毫不在意,扭头看向何容瑾,“这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后咱们两不相欠。” 何容瑾一愣。 眼看姜映梨当真掉头就走,何荣轩连忙上前,拦在她身前,“姜姑娘,你不能走!” 姜映梨挑眉,目光瞥向何老太太,何荣轩倍感尴尬,“沈夫人,我祖母是气昏了头,你别介意。只要你能救我爹,我定然重金相谢。” 姜映梨淡淡道:“刚才我是愿意的,但如今我不想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沈夫人!” “阿梨!” 何夫人着急想拉姜映梨的手,却被她轻松避让开,她抬手比了个阻止的手势,表情很是冷漠。 “何夫人还是别跟我打感情牌了!你我都清楚,我们自小分离,毫无情分可言。” “你我好歹母女一场,你怎生,怎生这般无情……” “你两次逼我两次和离之时,怎不觉自己无情?”姜映梨面无表情,“再来,当初银楼,您可没认出我来,何来的有情。” 何夫人一噎。 何荣轩眼看着姜映梨对何夫人竟是毫无尊敬和情谊,眼眸闪了闪,“沈夫人,我替我祖母跟你道歉。但我父亲是家中顶梁柱,父亲素来疼爱阿瑾,你也不想阿瑾年幼丧父吧?” 他从刚才姜映梨跟何容瑾的简单对话里,看出她对何容瑾还是有两分在意,故而以此为突破口。 姜映梨转眸打量着何荣轩,一脸惊奇:“……我连亲爹的死活都懒得管。他爹与我何干?我跟他又不熟。” 何荣轩:“……” 这简直是油盐不进! 何容瑾脸色一白,不禁垂下了头。 何荣轩咬牙,“沈夫人,你如何肯答应救我爹?让我做什么都行。” 要不是今日碰巧是新年,他何至于跟个药童在这掰扯! 姜映梨指了指何老太太,“让她出去,别碍着我眼,影响我的心情。” “你——”何老太太何曾被这般嫌弃过,她刚要跳脚,何荣轩立刻道:“祖母别闹了,难道您不想爹好转吗?” 闻言,何老太太只能咽下这口气,瞪了眼姜映梨,让下人把她搀扶去旁的厢房。 这小贱皮子最好能治好自己儿子! 何荣轩看向姜映梨,咬牙:“现在可以了吗?沈夫人。救人如救火,我爹等不及了!” “有我在,他不会死。”姜映梨刚才看过一眼何老爷的情况,她淡淡道,“我要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何荣轩急得额角都是汗。 他根本不信姜映梨的保证。 却偏生也不敢在此刻逼迫她。 “别再来打扰我。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并不喜欢我,那就别再提那可笑的婚嫁之事了。”姜映梨说道。 何荣轩抿唇:“……” 这件事关系着何家的未来,他还真就无法作允回答。 “这件事我做不来主。” 姜映梨:“哦,那算了。” 何荣轩的目光落在床上的何老爷身上,见姜映梨若无其事地拨弄着手指,他思绪陡转,咬紧牙关,“好好好,我应承。”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姜映梨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 何荣轩急得嘴角都要起泡了,脸色铁青一片,若非现在他爹危在旦夕,又实是寻不到合适的大夫,他高低地把姜映梨赶出去。 他招呼下人借来笔墨纸砚,迅速持笔汲墨,书写字据。 “这回总行了吧?” 姜映梨如今已经能识字了,她仔细看了看,淡定收起,转身走到床榻边,对哭哭啼啼个没完的何夫人道:“去端两碗浓茶进来。” 然后,她又对跟在身后何荣轩兄弟两道,“你们先去屏风后等着。” 何荣轩忍了忍,被何容瑾推到屏风后等候。 姜映梨刚才粗粗看了两眼何老爷的情况,便断定他是酒精中毒,如今仔细诊断发现,果真是如此。 而且,何老爷虽然看着并非肥胖过头,但面中红润,肚子鼓鼓囊囊如妇人怀胎十月,可见是经常应酬喝酒,这种人一般都极容易得脂肪肝。 对于酒精中毒很是简单。 姜映梨从医药空间取了一支盐酸纳洛酮注射液,给他进行了肌注,然后再把东西回收空间。 此时,何夫人已经端着热茶急急忙忙进来了,姜映梨让开位置来,让她给何老爷喂下。 很快,何老爷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头昏脑涨,“我,我这是怎么了?” 何夫人见他无事,心中大石落定,眼泪扑簌簌直落,“老爷,您可算是好了,你真的是吓死我们了!” “爹,您没事吧?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何荣轩也松了口气,急忙挤上去,关切道。 何老爷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头有些昏沉,我还得去应付商行的人……” 姜映梨淡淡提醒道:“何老爷还是别再喝酒了。您方才已经酒精中毒了,再喝下去,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你——”何老爷头回见到姜映梨,还有些发懵:“是何人?” “老爷,这就是阿梨。方才多亏了她,您才能安然无恙。”何夫人连忙解释道。 何老爷闻言,略微一怔,目光变得犀利,仔细打量起姜映梨。 姜映梨不卑不吭,她懒得多管,抬手朝何荣轩摊开,“两百两。” 何荣轩一怔:“什么?” “诊金啊。”姜映梨不耐烦催促,“动作快点,我还赶着天黑前回村呢!” 何荣轩震惊:“……你抢钱呢!” 一个药童敢收这么贵的诊金!宫廷御医都没那么大的脸! 姜映梨:“我这药立竿见影,金贵得很。再说,难道何家当家的命还不值两百两?恁抠门了些!” “阿梨,你怎么跟老爷说话的呢!”何夫人紧张道。 倒是何老爷脸上并无生气,相反,他蓦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阿轩,给她两千两。” 何夫人愕然。 何荣轩:“……” “你刚才说,我爹是酒精中毒,我爹中的是什么毒?”他边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叠银票,边问道。 姜映梨:“……” “就是酒喝多了,身体代谢不出去,导致出现中毒状况,没有任何毒。” 姜映梨边说,边眯起眼打量着何老爷,何老爷挑眉,“莫非嫌少?也是,我这条命可不是两千两能抵的,这样我……” 姜映梨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够了。只是,这种好事,下次别再喊我了。” 她动作麻利地从何荣轩手里一叠银票里挑了二百两。 何老爷见此,很是好奇。 “为何?” “我太贵了。我怕何家破产!”姜映梨面无表情。 闻言,何老爷忍不住大笑出声,“我何家富甲一方,还不至于请不起一个大夫。阿轩,把钱给姜姑娘!” “不用了。还有,二百两,已经够了,多余的何老爷还是留着请更好的大夫调理身体吧!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我不想跟你们何家有牵扯。” 说完,姜映梨转身便走,头也不曾回。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本能 何夫人没拦住姜映梨,只能尴尬地跟何老爷赔笑,“老爷,你,你别见怪!阿梨,她就这性子,我回头定然说说她……对了,你再喝点热茶,驱驱酒气。” 何老爷望着姜映梨的背影,微微眯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此时,何老太太得了通知,立即就急匆匆让下人搀扶着她进了屋,见到安然无恙的何老爷,她心中一松,冲过来就抓住何老爷的胳膊,仔细打量。 “儿啊,你真没事了啊?大夫可来了?说了什么?” 她关切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何老爷还有些头疼,只轻轻拍了拍他娘的手,“娘,让您受惊了,我没事了。” 倒是何夫人趁机回答道,“下人还不曾请了大夫过来。但方才阿梨已经看过了,说老爷只是那什么酒中毒,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何夫人本意是想显摆下姜映梨的本事,落在何老太太耳中,就颇为刺耳。 但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什么,酒里有毒?那可得好好跟掌柜的说一说,谋财害命呢,咱们可得报官!” “祖母,这件事交给孙儿处理即可!”何荣轩不知道如何跟何老太太解释,因为他也云里雾里,“您就放宽心,爹现在是平安无事的。” 何老太太仔细打量着何老爷,见他唇色都不再苍白,心口大石落下,嘴上却不依不饶,“哼,倒是叫她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不过,我今天还是要把话落在这里!” “那种毫无教养,没有规矩的野丫头,休想进咱们家的门!除非我死!” 要说先前她只是不满姜映梨的身份,现在她是全然不满意姜映梨这个人。 刚才要不是碍着何老爷病危,她高低不会妥协离开。 何老爷揉了揉头,他此时也不想跟何老太太掰扯这些,他翻身起来。 “阿轩,随我再去应酬一趟。” 何夫人担忧道:“老爷,方才阿梨说你不能再喝酒,你……” 何荣轩截断何夫人的话,冷淡道:“我自然会照顾好爹,不会让人再给爹灌酒了。” 顿了顿,他指使道,“二娘先好好看顾祖母吧!” 何夫人对上何老太太铁青的脸,颤了颤身,低下了头。 经过这一遭,恐怕何老太太对她会更有意见。 她不禁心中暗暗怨恨姜映梨,怎生就不会忍一忍,偏生要跟个老人家赌气! 她却不知道,若非是听说何老太太的身体不好,她方才根本就不会轻易地接受何荣轩的道歉,且只是把人简单打发走! 虽然就算这样,何老太太依旧觉得被冒犯了。 而何荣轩搀扶着何老爷走出雅间,两人站在二楼走廊,低头就能看到姜映梨等人离去的背影。 何老爷单手摁着栏杆,若有所思道:“你说世子非要咱们家拿捏住她,为的是什么?” 何荣轩:“……兴许是她身上有所图。” 凌降曜让他们办事,何荣轩自然不好多问理由,只是暗自猜测。 但据他观察,姜映梨样貌身段都不出挑,家境更是落魄,要说她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应该也就是嫁了个潜力股相公。 何荣轩想了想,继续道:“听说世子有喘鸣,当初是由她所跟随的那位神医所诊断控制住病情的,会不会是因为那位神医脾性乖戾,不好掌控,故而世子想从旁下手。” “先行控制住姜映梨,然后再通过她去接近那位神医?” “刚才她救爹您的药,药效神速,想来就是出自那位神医之手吧!” 闻言,何老爷眯眼思索片刻,也破觉有理,“……回头去查查那位神医。若是可以,直接越过姜映梨,接触那位神医,为世子解了忧愁,更加有利。” “是。”何荣轩颔首,顿了顿,他迟疑道,“爹,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娶她了?” 何老爷斜眼望过来,见他一脸为难,沉吟道:“我先前不知她是这副样貌,只想着你二娘生得标志美丽,所生之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想来,倒是为难你了。” 何荣轩尴尬道,“不仅仅是如此。爹,是她刚才救人的条件,是要我放弃娶她!还,还让我写了字据为证。” 虽然写那字据之时,何荣轩松了口气,同时却又倍感气恼。 他自问生得风流倜傥,家世也不差,从前也不缺媒人踏足门槛,竟然会被个农家妇人嫌弃,如何不叫他咬牙切齿气愤。 何老爷:“……” 他倒没有责备何荣轩,相反,他甚至还轻轻笑了笑,“这丫头倒是个有心计的,瞧着可不像是她娘。” 商贾之家虽说要讲究诚信为本,但同时商人最是重利。 可有了字据自是不同的,何荣轩好不容易考入云麓书院,今后但凡想考功名,那就绝对不能失了名声。 自然也就不能轻视那字据了。 何老爷想了想,慢慢道:“既是救了我,咱何家也不是小气之人,给她送份礼物过去。” 何荣轩:“爹,你对她怎生这般和善?” 何老爷看他一眼,“世子都颇费心思,何况我们?走吧!” 他收回视线,快步往前面的厢房走去,他还得应付商行的人。 …… 姜映梨背着背篓下楼,沈隽意见她面无异色,想来是没受到刁难,略微安心。 “阿梨,如何了?” “没事。就是何老爷喝多了酒,厥过去了,喝两杯浓茶就醒了,就是把他家人吓着了。”姜映梨简单解释了句。 闻言,赵恒渊也松了口气,他打量着姜映梨:“看来你跟胡大夫学了不少东西啊!” 姜映梨挺了挺胸膛,毫无愧色:“名医出高徒啊!” 赵恒渊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沈隽意也抬手抵住了鼻尖,隐藏住嘴角的笑意,得了姜映梨的瞪眼后,他收敛表情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赵恒渊颔首:“对了,你们要不要去那院子瞧瞧?离酒楼也不算远,且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 沈隽意和姜映梨对视一眼,姜映梨眼底都是好奇:“好嘞。得劳烦您先带路!” 几人干脆起身,不过在此之前,姜映梨先去车马行租了辆马车,然后让车夫驱车跟在赵恒渊的马车后,一路去了院落。 院落距离书院不远,比起沈隽意现在租住的那片区还远半柱香,但巷子更加宽广,四通八达,很是便利。 赵恒渊让车夫取了钥匙过来,把院落掉了漆的大门打开,“这院子已经许久不曾住人了,还是我年轻时在云麓书院读书时,我娘特地买来给我住的。没住过几载,后来就一直空着了。” 随着门被推开,院内的一切都映入眼帘。 院子比他们租住的院落要大一些,一间正屋,并一个小耳房,两间厢房,另外配了个小厨房。 进门的位置种着一株枯萎的矮梨花树,地上都是杂草,中间铺着一条鹅卵石,直通正屋。 赵恒渊揉了揉额角,尴尬道:“最近一直在忙活,竟然忘记叫人提前来打理了。我明日叫人来清理一番,不然你们也不好住,这屋子太久没住人,怕是砖瓦都得换一换,墙也得粉刷一番。” 这么一说,竟是个大工程了。 而先前赵恒渊都没记起这间院子,还是看到沈隽意租房子住,还被宿舍砸伤了,他为了感激姜映梨的帮助,翻出地契才想起这茬。 后面又是处理宿舍的后续事情,又是过年,事情一件叠着一件,竟是没顾上打理。 姜映梨已经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她发现厨房后面还有一口井,井很浅,但谁水质看着还是可以的。 而且整体格局,姜映梨还是挺满意的。 闻言,她连忙接口道:“不用了,山长师兄。你送宅子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能让你再出力了。而且,现在书院那边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再让您分心了。” “这些事,我们还是能自己来的。” 沈隽意也颔首附和:“是啊。师兄,你不必多加劳烦了。” 赵恒渊的确后面分身乏术,也就是过年这两日能稍微从庶务中脱身,休闲两日,闻言,他也没坚持。 “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们随时与我说。” “好的。”姜映梨笑眯眯道,“我们定然不会客气的。” 赵恒渊望着她笑容满脸的脸,神色恍惚了下,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师娘对姜映梨这般亲热了。 实在是姜映梨笑起来的样子,与霏儿师妹很有几分相似。 “山长……山长师兄?” 直到姜映梨喊了好几声,赵恒渊才蓦地从回忆里反应过来,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怎么了?”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姜映梨和沈隽意再次提出告辞。 赵恒渊也没有挽留,而是把钥匙留给了他们。 既然已经到了书院附近,姜映梨干脆去看望了一番大黑豚几人。 沈隽意自然没有异议。 金嫂子没有亲戚来往,故而过年也就是守着金小光和大黑豚,三人倒是也过得开开心心。 两人来的时候,就见院子门上还挂着青翠的松柏枝,上面落着细碎的雪,红艳艳的对联也甚是喜庆。 来开门的是金小光,穿着崭新的衣裳,很是精神。 看到姜映梨和沈隽意,他粉扑扑的小脸浮起灿烂的笑容,露出小米粒的牙齿,冲着两人喊道:“东家姐姐,东家姐夫。” 然后,他边扭头往里跑,边大声喊道,“娘,东家姐姐和姐夫来看咱们了!” 金嫂子正在厨房里忙活,闻声,她连忙走了出来,双手在腰间的围兜上擦了擦,眼眸闪亮地迎上来。 “东家,新年安康。” 哪怕姜映梨说过可以直接喊名字,但金嫂子还是很喜欢尊称她为东家。 因为这样,更能让她铭记姜映梨对她的恩情。 金小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探头从她身后望着姜映梨。 “新年好。”姜映梨回了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很是满意,“小光看着健康不少。” “多亏了东家给的药,小光很快就好了。”金嫂子很是感激,金小光现在都开朗不少。 “对了,东家是要找大黑豚吧?他说想吃鱼,就出去买了。小光,你快去找你大黑豚哥哥回来。”金嫂子吩咐道。 金小光点了点小脑袋,连忙颠颠儿跑出门外,因为走得太快,还被雪球绊了一跤。 但很快,他又没事人一般,拍了拍身上的雪,飞快地跑走了。 姜映梨惊讶:“大黑豚现在能单独出门了,是好了吗?” “那卖鱼的王婶就在隔壁街角,我带大黑豚去过一次,他虽然失忆了,脑子平时看着不怎么灵光,却很会记路。每回只要出门走过一次的,第二回就不会出错。” 说到这,金嫂子也很是吃惊,“而且,他也很会算数。上回我带他们两个出去买吃食,摊贩算错了,都是他纠正的。” “但我要是问起他是不是记起什么了,大黑豚就总是抱着头说一想就疼,我也不敢多问,怕刺激到他。” “不过,我记得东家你嘱咐的话,平日里也尽量让他跟人多接触,看看对他的神智恢复是否有异。” 虽然大黑豚说话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架不住他人高马大,故而外头的人也不敢太过分的欺瞒他,倒也不会吃亏。 闻言,姜映梨微微扬眉。 沈隽意:“想来这些都是本能。” “本能?”金嫂子喃喃。 姜映梨颔首解释:“就是说这些东西,大黑豚失忆前应该都会。人会忘记过去的记忆,但学过的知识,有些映入脑袋,就会成为一种本能了。” “等到需要的时候,那种肌肉记忆就会自然而然的冒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姜映梨倒是对大黑豚的过往起了好奇心。 他会武,识字,会算术,记路本领还一流。 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失忆流落在外? 要知道,这年头识文断字,还有防身能力的,都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养出来的。 不过,姜映梨也没多想,一切等她见过大黑豚本人再说,治疗这么久了,应该能问出些什么来,或者也许该换一换治疗方式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金嫂子恭顺地把两人请了进去,又端了热茶过来,“东家,公子,请喝茶!” 这并非什么好茶叶,虽然姜映梨不曾亏待了吃用,但她也是节俭惯了。 这还是考虑到姜映梨等人会上门,总不能寒酸地让东家喝白开水,她才咬牙缩减花用买了一两茶叶,一直小心地存放。 姜映梨:“多谢,坐吧。最近如何?你婆家那边可还有来寻你麻烦?” 金嫂子局促地擦了擦手,感激道,“上回有东家出手相助,他们再不曾来。就是……” 姜映梨略略挑眉。 金嫂子低下头,半晌摇了摇头,“没事,都挺好的,是我娘家来人看过我。” 姜映梨看她不愿多提,她对旁人的私事没那么多好奇,也没追问,只垂眸喝了口茶水,打量了眼院落。 院子虽然破落,但金嫂子却打理得很整洁,院内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下面的青石地砖,墙角还堆着一个小矮墩墩雪人。 姜映梨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什么味道,真香!” 金嫂子连忙道:“我在灶房里炸果子,东家稍等。” 说完,她急匆匆地从厨房里端出一碟炸果子。 说是炸果子,却炸的并非是水果,而是面食的统称。 姜映梨的外婆曾经也会在大年的时候做给她和爷爷吃,这些果子都是面粉揉成的团子,然后放到油锅里炸,炸出来就是一个个金黄色的油果子,有酥脆的,也有绵软的。 姜映梨的视线落在其中的金黄脆片上,经过一番奔波,肚子其实也有些饿了,过年被明里暗里劝着吃了不少,加上进入了平台期,她干脆就稍微停了停减肥,让身体有个缓冲。 她捻起一片,送入口中,入口脆生,一咬下去就清脆的嘎嘣脆。 金嫂子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姜映梨眨了眨眼,“唔,好吃的……这像是薯片?” 就像是古代版的薯片,只是没撒任何调料。 金嫂子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是地瓜片。前些日子有人挑着地瓜来此卖,我想着便宜就多买了些,过年外头买果子糕点太贵了,我就想着自己做一些试试看。” “这是我姥姥曾经教过我的。把地瓜切成薄薄的片,稍微晾晒干,然后直接下到热油锅子里,就会变成这种细薄的地瓜片。若是有些糖霜粉撒上,味道会更加的清甜的。” 只是,她舍不得钱去买糖霜粉,但这样一来也能给孩子们当个零嘴。 虽然姜映梨大方,但她还是谨记自己被请来照顾大黑豚的,所以她也不敢乱花钱,几乎每一笔都用账本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些地瓜还是用她自己的工钱买的,平日里大黑豚和孩子吃白米饭,她为了节省吃的都是红薯饭。 姜映梨颔首,“你的心思真巧。” 她扭头看向坐在身侧的沈隽意,晃了晃手里的薯片:“沈隽……”对上沈隽意清凌凌的目光,她又迅速转口道,“阿隽,你要不要尝尝看?” 沈隽意没有理会送到跟前的碟子,而是很自然地低头含住了她手里的薯片,若无其事地咀嚼了两口,抬眸直勾勾地望着姜映梨。 “嗯,很脆很甜。” 姜映梨:“……” 指尖还有他的唇瓣擦过的温热,此刻却是滚烫滚烫的,仿佛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一般。 她迅速收回手,耳朵尖都有些红。 这个男人,现在真的是该死的会勾引人啊! 金嫂子见他们两个这副恩爱的模样,眼底划过羡慕,连忙道:“东家你们若是喜欢,我炸了不少,等会给您们再装一些带回去。” “不用。”姜映梨正在翻她递来的账本,都是最近的开销,自然知道这地瓜是她自己所买。“留着给小光吃吧!” “小光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其实这东西是不值钱的,就是费点油和功夫。” 金嫂子心中感激姜映梨,总想着如何报答,这回难得看她夸个东西,便想着都送给她。 “对了,还有这地瓜丸子和萝卜茨菇丸,东家和公子且也尝尝看……” 地瓜丸子和白萝卜茨菇丸都是碾碎后和着面粉,捏成形状后,再一一过油锅炸出来的,表皮酥脆,里面却还留有蔬果的香味,甚是美味新鲜。 姜映梨克制地吃了两个,就尝了个鲜。 她举起大拇指称赞道,“金嫂子,你这厨艺是真不错,我都有些羡慕大黑豚了。就这手艺便是去外头摆摊都会生意兴隆。” 金嫂子腼腆地低头微笑,“东家别打趣我了,不过是些寻常手艺,哪里敌得过外头的手艺人。东家若是有喜欢吃的,我都可以给东家做的。” 沈隽意手一顿,抬头看向金嫂子。 正在这时,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焦急的脚步声,金小光满脸惊慌地冲进来,身上还有摔倒后留下的泥泞印记。 “娘……” 金嫂子快步上前,把他揽抱在怀里,边给他擦泥点子,边惊讶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大黑哥哥呢?” 金小光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不,不好了……大黑哥哥他……他把人撞死了……” 姜映梨:“——?” 金嫂子:“——!” 沈隽意:“……” 金嫂子一脸惊愕,“什么?什么叫做把人撞死了?” 沈隽意表情平静,他温和地看着吓得脸都白了的金小光,“你莫要着急,且顺了气,慢慢讲。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映梨也回过神来,她走到金小光跟前,摸了摸他红扑扑的冰凉小脸,宽慰道:“是啊,小光,别怕,你先告诉我们大黑豚在哪里?能带路吗?” 金小光虽然很害怕,但被鼓励了一番后,他便鼓起勇气,带着几人往隔壁巷子跑。 姜映梨没让沈隽意个伤员跟随。 姜映梨和金嫂子脚步匆匆地随着金小光往外追。 “前面,就在前面那个转角……那个女人,她,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才走过转角,就看到狭窄的巷子里,大黑豚抱着头蹲在墙角,他的脚被一只手给抓着,他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回头看。 洁白的雪地上开满了鲜红的血色梅花,还有一个菜篮子翻倒在地,地上还有一尾活鱼翻腾,雪地里还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真梅花。 而血梅花上躺着一个脸朝下,身材单薄的姑娘,鲜血都是从她的身上流淌而出的。 小巷子,血腥味混合着梅花香,交织成一股奇异清冷的气味。 别说金小光害怕,就是金嫂子都被这诡丽的一幕,骇得浑身发冷。 姜映梨蹙眉,镇定地走上前,俯身把姑娘从雪地里翻出来。 这位姑娘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大黑豚,这一动就惊得大黑豚回头过来,他被地上的鲜血刺激得瞳孔骤然紧缩,抬眸瞧见金嫂子,他突然猛地踹开对方的手,委屈地跑到金嫂子身边。 “娘,娘……我害怕……” 他一把紧紧地抱住金嫂子单薄的身子,铁臂箍得她生疼,也让她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她这才想着要帮着看人的情况,奈何大黑豚的拥抱,让她无法挣脱。 她只能先温声哄着他松手,“好好好,不怕不怕,娘在这,大黑乖,先放开娘……” 姜映梨翻过姑娘的身体,望见对方的面孔时,她微微怔愣了下。 无他,实是太美丽。 不是那种明艳绝丽的美,而是那种楚楚动人的美,柳叶眉笼着清愁,还不曾睁眼,就叫人恨不得把她拢在怀中好生怜爱疼惜,舍不得她蹙眉难过半分。 当真是好生一朵我见犹怜小白花啊! 这可不是姜青柚能比拟得了的! 反正,姜映梨身为同性,都想把她眉间的折痕一一抚平。 “东家?这位姑娘如何了?真的……真的死了吗?”金嫂子才安抚住大黑豚,跟着蹲下了身子来查看情况,待得看清对方的面容,她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这姑娘长得真是标致……” 姜映梨反手探在对方的脖颈间,“有气,还活着。” 她边说边开始检查伤势。 听说人没死,金嫂子才敢大口呼气。 大黑豚不敢多看地上的鲜血,这场面令他呼吸发紧,只能别过头靠在墙边。 倒是金小光胆子还大些许,他小心翼翼道,“大黑哥哥当时抱着篮子跟我回来,这个人……突然从侧面冲出来,然后就倒在地上,不停流血……” 当时,主要是大黑豚跟着金小光蹦蹦跳跳的,走得很是快,结果一时不察,迎面撞上。 大黑豚人高马大,下盘又稳当,他是纹丝不动,就是手里的鱼和特地摘了献宝的梅花枝掉了。 但这姑娘身形单薄,愣是被撞飞出去,趴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等到金小光和大黑豚跑上前去查看情况时,就发现这姑娘像是被戳破的血袋子,咕噜噜地直往外冒血,一下子就把地上的血给染红了。 两人心智都差不多,当时骇得目瞪口呆,六神无主之际,这姑娘摸到血,惨白着脸就抓住了大黑豚的脚,还发出呻吟求助。 大黑豚年前做了回噩梦后,就添了怕血的毛病,吓得手脚瘫软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还是金小光率先反应过来,知道急匆匆地跑回家来求助。 姜映梨听着金小光颠三倒四的解释,在看了眼女子身下的尖锐石头,也明白这是场意外。 应当是女子被撞飞出去后,结果偏生运气不好,撞上了这块尖叫石头,这才会伤到肚子。 她探手摸了摸,“是小产……” 金嫂子听着,不禁愕然,“这……” 子嗣素来是大事,若是真把人的孩子撞没了! 那可是大罪过! 此时,怀里的姑娘勉强睁开眼,她面如金纸,唇色比地上的雪还惨白,她哆哆嗦嗦地用手抓住姜映梨的手腕,声若游丝。 “求……救我……孩子……拜托……” 她边说,泪珠如珍珠从眼角滚滚而落,淌入发丝后,配上她鼻尖红红的模样,就甚是勾人心弦。 姜映梨没有迟疑,当机立断把人打横抱起。 她近来锻炼,倒是练出了些力气,而且这姑娘轻得很,就让她轻而易举的把人抱起了。 金嫂子则是赶忙把地上的东西都收起来,至于地上的血,趁着没人,她只能三两下用其他的积雪覆盖住,勉强算是压住了骇人的场面。 她牵住金小光和大黑豚的手就要回去,大黑豚却顿了顿,又颠颠儿跑回去捡起了地上那支已经掉得七七八八的梅花枝。 “大黑豚,赶紧的,我们回去了!” 大黑豚情绪很是低落,捧着花枝跟了上去。 金嫂子此刻也顾不上跟他说话,揣着篮子就匆匆跟上了姜映梨的脚步,心口更是剧烈跳动。 她现在是又悔又恨。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让大黑豚出门去买鱼,更不该让金小光出去找她。 明明知道两个人,一个是个孩子,另外一个更是算半个孩子。 现在碰上这样的事,新年见血,一来不吉利,二来这就是祸事啊! 姜映梨抱着人,三步并做两步回了院子,沈隽意正在门口等候,见到她们回来,连忙迎上去。 “如何了?” “先救人。”姜映梨言简意赅。 金嫂子已经跟上来,冬日里她都急得满头冒汗,她推开自己的门扉道,“东家,把人放在我床上吧!” 她并不忌讳这些。 姜映梨也没犹豫,快步入了屋子,把疼得快要昏厥的姑娘放在床上,麻利地给她脱了鞋。 她扭头对金嫂子道,“去烧热水,再把炭盆端进来,她身体温度太低了,必须给她保暖。” 金嫂子点头应着,见沈隽意站在门口,她急忙道,“公子,这里面污秽,你别进去,且在外头等着便好。” 这姑娘家的事儿,总是不能叫男人知道的。 沈隽意刚才粗粗看了一眼,已经知道可能发生了何事,他也没多看,很自觉地点头退到了外边,只看着金嫂子一趟趟地忙碌,后面更是看到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保胎 姜映梨给人盖上被褥,现在她也无法给人做孕酮检查,只能根据情况去判断。 她拍了拍女孩的脸,温声问询:“姑娘,醒醒……” 女子疼得直抽气,她勉强睁开眼,抖着手去抓姜映梨的胳膊,“大夫,大夫,求求……救救孩子……” “我会尽量替你保住孩子的,但是现在需要你的配合。麻烦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姜映梨说着,便问了些详细情况。 但这女子显然也是怀得稀里糊涂的,对自身的事情也不清不楚的,只是看到自己的月事迟到了,又根据口味变化这才勉强猜出些问题来。 她哭着道,“我……我年前请大夫把过脉……已是怀胎两月有余了,因着我前面舟车劳顿,所以胎像一直不稳当……大夫一直让我卧床修养,我今日只是想出来买些东西,没成想……” 姜映梨从她断断续续的回答中得知,她先前赶了一月的路才到柳城落定,且是看胎儿有恙,这才留在此地养身。 不曾想,难得出个门,竟遇上这样的祸事。 姜映梨听完,竟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她边做检查,边面色严肃地给她打预防针:“本来怀胎前三个月就需得休息,且你身体底子差劲,更当好生照顾自己。”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近来惊惧难安,胎像早有流产先兆……可能要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女子的泪水如泉涌而出,她紧紧地攥着姜映梨的手,“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便是让我,让我当牛做马都成……我不能,不能失去他……” 姜映梨:“我自当尽力。” 好在,这姑娘边哭,很快就疲惫地闭眼昏睡过去了。 姜映梨趁机从空间里拿出了黄体酮制剂,给她进行了注射,然后再进行了维生素E注射。 金嫂子往屋子里送了炭火盆,又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端进了屋子。 “东家,这位姑娘如何了?孩子保住了吗?我刚去外面问过了,大夫们都回乡下过年了,怕是……” 姜映梨回道:“血算是止住了。但孩子能不能保住,就得再看了。” 金嫂子闻言,双手合十道:“希望神佛保佑。那,那我给这位姑娘擦擦血迹,换身干净的衣裳吧!东家,您也快洗洗,去去晦气。” 新年见血,本生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映梨是沾了半身血迹,好在因为职业问题,她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 “别剧烈挪动她,小心些。” 金嫂子颔首:“我晓得的,会小心的。” 她也是怀过孩子的人,自然也知道怎么照顾孕妇。 她对姜映梨道:“东家先出去吧!” 她怕姜映梨一个姑娘见不得这些可怕的血腥场景,虽然她明白姜映梨跟着大夫见过不少世面。 但身为怀孕生子的妇人,对还不曾生育过的女孩儿有着一种天然的遮掩保护。 姜映梨没拒绝,转身去了灶房,从锅里舀了热水,细细地擦洗着手上的血迹。 第三百二十六章 鲜血流入木盆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姜映梨抬手摁了摁眉头,鼻尖的铁锈气虽然是习以为常的,但不会有人永远会习惯这种血腥味。 她转身想出去,就看到沈隽意站在门口。 姜映梨一怔:“你来这干什么?” 沈隽意掏出来一张帕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擦拭干净,他也不多问,而是回道:“外面太冷,还是得擦干再出门,不然容易着凉。” 他擦得很仔细,每根手指都擦去水迹,柔软的手帕擦过手背,带走水汽的同时,似乎带走了那股难闻的血腥气。 姜映梨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她看向沈隽意:“多谢。” 沈隽意的手一顿,他抬头看着姜映梨,目光专注而认真:“你永远都不需要跟我道谢的。” 顿了顿,他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可还要回去?” 姜映梨的目光落在正屋的门扉上,“看来今日注定是离不开的,那位姑娘的胎像不稳当。不然,你先回去吧!” 沈隽意闻言,动作一顿,他蹙眉:“我陪着你。” 姜映梨摇头,“不用,人家怀着孩子,你留下也帮不上忙,也不合适的。” “再说,这大过年的,家里还有一大堆事需要你去。你可别忘了,开春需得下考场,更不能落下温书。” 说服完沈隽意,姜映梨就把背篓里的东西收拾出来,让他带回去,自己则是留下了小背篓。 沈隽意无法,坐上了车马行的马车,离开了柳城。 马车轱辘,他撩起车帘回望,就看到姜映梨站在门口风雪里,朝他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他不禁抿了抿唇。 车夫赶着车,注意到后方的动静,他回头看了眼,笑道:“公子你是送夫人来走娘家吗?怎么,舍不得夫人吗?” 沈隽意没有回答。 他也不生气,继续磕叨道:“公子看着跟夫人感情很好,想来明年就能添个大胖小子了。” 从前众人讲起两人的婚事,从来都是说他们外形不般配,还是头回听到有人讲这种好听的祝福话语。 沈隽意忍不住扭头望过去,他料峭的薄唇微微舒展开,“借你吉言。” 车夫很是精瘦干练,他也不在意沈隽意的冷淡,难得在冬日里赶车还能碰上个愿意跟他说话解闷的雇主,他抖擞精神道:“一定会的。公子的夫人跟我家婆娘一般,都很有福相,我婆娘去年年底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可把我给乐坏了。” “就是我媳妇运气不好,生孩子伤了身子,需得人参养着。” 闻言,沈隽意想起方才看到端出来的血水,以及姜映梨在灶房里的怔愣,他以为她是被那场面吓到了。 故而,此时听到提起女子生产的场面,他忍不住好奇道:“女子生产很是艰难吗?那你夫人如何可还安好?” “还好还好,瞧着比年底好了许多,只要媳妇儿子能好,我干什么都得劲儿的。”这显然是车夫大过年还在外赚工钱的主要原因。 他挠了挠头,继续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真不了解女人生还是难不难,但村里都说,这女子生产都是半只脚踏入棺材里。所以,我媳妇愿意给我生娃,我自是感激的,更要好生照顾好她。” 沈隽意颔首。 车夫很善谈,他也不需要沈隽意多回应,就倒豆子一般,把媳妇的明理乖巧和儿子的可爱都叭叭叭倒了出来。 等沈隽意回村时,已然是夜幕微垂。 沈隽意本想留车夫吃罢晚饭,车夫言说得赶回镇上车马行留宿,沈隽意便也没多留,车夫喝了一盏热茶,就匆匆离开了。 李玉珠见满地的礼物,又不见姜映梨的踪影,她面上都有忧色。 “阿梨怎么没跟着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隽意简单解释了两句情况,闻言,李玉珠更担心了,“那妇人的孩子可保住了?可有通知家人前来?她家里人好不好说话?会不会刁难阿梨?” 她对大黑豚的事情不了解,今天也是头回听说,但对方是为了救姜青檀而受伤失忆的,那姜青檀姐弟自然有义务照顾好他。 李玉珠担心的是这位被大黑豚撞伤的姑娘的家人会来寻麻烦。 毕竟自古子嗣都是大事。 若是换了她儿媳妇的孩子叫人撞没了,饶是她性子素来绵软温顺,也是能跟人拼命的。 想到那局面,李玉珠就坐立难安,“不行,我明日去城里一趟。” 她责备地看向儿子,“阿隽你也是,你是读书人,便是再如何,别人的家里人找上门来时,你好歹也能帮着应付一二,怎生就这般回来了!” 沈隽意低垂着眉,还不曾回话,倒是宁老太太说了句公道话:“那院子里既住着寡妇,如今又添了个保胎的妇人,那什么黑豚好歹能当成半个大人看待。” “寡妇门前本来是非就多,阿隽留在那里自是不合适。” 她扬眉道,“阿珠妹子你也别浑操心,阿梨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旁人是轻易欺辱不来她的,现在最重要是那孩子保不保得住!” 李玉珠闻言,只能暂且放下心底的隐忧,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 “这些是?” “师娘送的。”沈隽意言简意赅地解释。 李玉珠皱眉:“自是咱们当学生的送给师长,怎生还……” “长者赐,不能辞。”宁老太太截断李玉珠的话语,“想来,你老师师娘都对你挺满意的。” 她打量着沈隽意,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确实是一表人才,又才学不浅,的确博长者欢喜。 沈隽意垂眸,“老师师娘,都是极和善之人。” “噗嗤。”宁老太太忍不住笑了一声,见众人望来,她勉强摆摆手,“没事,就是有些风寒了。那这些东西就收起来吧,我瞧着里面有不少荤食,够咱们吃喝一段时间了。” 虽然姜映梨经常赚了钱会往家里塞一些家用,但李玉珠实是穷怕了,又惦记着要还胡掌柜的钱,基本是能克扣吃食就克扣,她这些年也是这般过来的。 就是苦了宁老太太。 也就过年这几日能多吃些荤腥。 至少从前,她从不觉得荤腥竟然这般的好吃喷香的。 李玉珠点头,心底却依旧是惴惴不安。 …… 金嫂子给人擦洗干净,又给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把脏污的血水倒在角落,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姜映梨从金嫂子嘴里得知,那姑娘姓罗。 姜映梨留在柳城,金嫂子自是求之不得的,她边挽起衣袖去做饭,边道:“东家,刚好大黑豚带了一条鱼回来,刚好给您尝尝我的手艺。” “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之前金嫂子想感激姜映梨,留过她几次吃饭,都因事被拒绝了。 此时得了机会,金嫂子自是铆足劲儿想给展现展现自己的能力的。 “东家且看顾着罗姑娘,我先出去了。”金嫂子给屋里的火盆子里又添了炭火,便拉着金小光离开了。 虽然金嫂子打扫了一番,但屋子里还有浓郁得挥散不去的血腥气,姜映梨略开了个小窗,冷风呼啸闯入,冰雪的冷香很快就卷走了部分铁锈气。 姜映梨注意到大黑豚蹲在墙角的水缸处,金嫂子走出去,恰好看到他,便快步走了过去。 “大黑豚,你怎生在这里?外头冷,仔细冻病了去。你身上的衣裳沾脏了,且去换身新的,小光,给你大黑哥哥拿件干净的外裳来。” 她边说,边去拉地上的大黑豚,“莫要蹲在地上玩鱼了,听话,这是咱们晚上要吃的,仔细又弄湿了衣袖。” 没成想,随着大黑豚的挪动,金嫂子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去捉弄鱼的,他怀里还抱着半枝梅花。 之所以说是半枝,是因为满枝的梅花已然落了一半,余下还残余的是粉嫩嫩的花骨朵儿。 金嫂子惊讶,“你这是……” 大黑豚沮丧道:“娘你上回不是羡慕王婶子家有梅花树吗?这次,我求了王婶许久,还多了她两文钱鱼钱,她才愿意送我一枝,结果都被我弄坏了……” 他鼓起腮帮子,抬起头,“但我听说,树要浇水,那梅花喝了水,是不是又会开花了?” 金嫂子怔愣,“你——” 一时,她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之前不过是去王婶家买鱼,瞧见她那有一株歪脖子梅花树开着粉白粉白的花骨朵儿,说过几句欣羡喜欢的话。 不曾想,大黑豚竟然都记在了心里,还特地去要。 难怪他今日不过是买条鱼,竟是费了比往日两倍的时间。 金嫂子极少被人这般惦记在心上,虽然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亲娘孺慕,但过往他的确是一直以宽阔的背,稚嫩天真心在维护着她。 金嫂子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微微湿润。 “娘——娘,您怎么了?难道我做错了吗?”大黑豚见她半天不说话,慌张忐忑地唤出声。 金嫂子别开脸,擦了擦眼角,这才转过身来,“没有。我去给你弄个深口的咸菜缸子,把梅花泡进去,花肯定会开的。” 大黑豚捧着梅花,点头如捣蒜,“那娘肯定会开心了!” 姜映梨站在窗口提醒了句,“往水里放些许盐,花会开得更快更艳的。” 金嫂子应了声,不好意思地别过身,果真回厨房去搬了个咸菜缸子,往里面倒了井水,混着一颗粗盐,就把那支梅花插进了坛子里,然后由大黑豚摆放在了正屋里。 姜映梨看他们相处融洽,便收回视线,她注意到床上冻得浑身发颤,脸色冷白的罗姑娘,便把窗户关紧,把火盆挪近了些,又给她捻了捻被子。 被子刚掖到她脖颈处,就被昏迷中的罗姑娘猛然握住了手腕。 她的手柔软又冰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块冰,却又抓得死紧死紧。 姜映梨一时竟没挣脱开。 “不要,不要……别……别碰我……不……别离开……”罗姑娘睡梦的脸上满是惊惧,拼命摇着头,手指越发收紧,“求求你……我不想的……我真的……” “不要离开……求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没有我……” 她的梦话说得断断续续,时长时短,时重时轻。 姜映梨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名堂来。 姜映梨:“……” 倒是这手力气瞧着不算小。 眼看着她陷入梦魇,挣扎得愈发凶了,姜映梨怕她再动了胎气,只能叹了口气,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其耳边,轻轻地哄道。 “好,我在这里,没有离开,乖乖睡觉,不怕。” 她轻轻慢慢地低声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罗姑娘挣扎的动作变得和缓,然后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就是脸上的惊恐也慢慢被安详取代。 姜映梨松了口气,她本想抽回手,奈何她一动,对方就眉头紧蹙,死活不肯松手。 姜映梨无奈,只能等她先睡熟再说。 好在身边放着火盆,倒也不冷。 就是略微有些无聊。 姜映梨干脆就在心里默默背诵琼林幼学,这是她最近新学的。 等到金嫂子做好饭来找时,就见到姜映梨靠坐在床边,闭眼挨着床头,手则是被床上的罗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她见此不禁微微一怔,还不曾说话,就见姜映梨头一歪,脑袋落下,猛然惊醒。 金嫂子紧张:“东家,您还好吧?” 姜映梨摸了摸酸疼的脖颈,打了个哈欠,“没事。” 她轻轻挪动手腕,终于把手移了出来,她伸了个懒腰,“她做噩梦呢!” 金嫂子颔首,“饭做好了。” 姜映梨点了点头,随着她走了出去,就见金小光已然摆好了碗筷,还给她装了一大碗白米饭,甜甜道:“东家姐姐请吃。” 前些日子的怯懦认生仿佛都已如往昔。 姜映梨忍不住捏了捏他婴儿肥的小脸,“谢谢小光。” 金小光害羞一笑,跑回她娘身侧坐下,但眼睛却闪亮亮的盯着姜映梨,埋头扒拉着自己的饭碗。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虽然并不如上官家的山珍海味般令人侧目,却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第三百二十七章 桌上是三菜一汤,虽然不似上官家的山珍海味令人侧目,却也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金嫂子舀起一碗汤,送到姜映梨跟前,轻声道:“东家先喝口鱼头汤暖暖身子。” 鱼头汤熬得奶白奶白,放了豆腐炖煮,出锅又撒上了葱花,因着冬日里,汤表面还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鱼油脂。 姜映梨挑出那层油脂,喝了一口,入口清甜鲜美,见金嫂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笑着夸赞道,“很鲜甜,不见腥味,好手艺。不知道怎生做的?” 看她喜欢,金嫂子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看这条鱼也不小,若是全做了红烧,难免浪费了,就把鱼头和鱼骨留下来炖汤了。” “鱼汤想要雪白,需得过一遍油锅,在里面下了葱姜蒜,炸出香油来,然后再把鱼头和鱼骨炸一炸,再捞出来炖煮。随后再添了豆腐进去,豆腐吸了汤水,也甚是饱满。” “鱼汤就被祛除了腥味,又添了豆腐的豆香。” 说着,她还给姜映梨夹了一筷子的豆腐,“您尝尝,这豆腐都是现磨出的,吸饱了汤水,最是滑嫩不过了。” 姜映梨其实也知道鱼肉的做法,不过是看金嫂子与她同桌太过忐忑,这才寻了个话题,让空气不必如此的凝滞。 果然,金嫂子就变得话多了许多。 姜映梨如她所愿,夹起豆腐尝了尝,的确是吸了汤汁的精华,很是鲜嫩可口。 “果真如此。” 金嫂子更来了兴致,做菜的最喜欢的莫过于有人喜欢自己的菜,这才能满足心里的成就感。 她也顾不上自己吃,又夹了最嫩的红烧鲩鱼的肚子,送到姜映梨碗里,然后又去夹干煸冬笋肉和一块炸饼。 姜映梨不妨她一下子夹了这般多,连忙道,“够了够了,嫂子你自己也吃,我这碗里都放不下了,还有大黑豚和小光呢!” 她知道金嫂子可能想在她这个东家跟前讨个巧,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她要的是金嫂子照顾好大黑豚即可。 而金小光和大黑豚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两人。 金嫂子反应过来,又用公筷给大黑豚夹了不少冬笋肉,其中肉多笋少,还给他夹了一大块鱼肉:“大黑,快吃饭。” 大黑豚喜笑颜开,他抬起头,“娘吃,小光弟弟也吃。” 说着,他也主动给两人夹了菜。 “好好好,我们都吃。”金嫂子止住了他的夹菜,“你先快吃,不然该凉了。” 大黑豚这才乖乖埋头吃饭,姜映梨发现他吃饭吃得极快,而且很是心无旁骛。 至于金小光,他人小,吃东西也慢,尤其喜欢吃鱼,故而动作就显得更加缓慢了。 至少大黑豚都吃了两大碗饭了,他还在跟碗里的一小块鱼肉打架。 姜映梨晚饭吃得少,她简略地吃完后,就看大黑豚蓦地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这边。 她迟疑了下,问道:“怎么了?” 金嫂子吃得也不多,她又给金小光夹了一块鱼肉,就对大黑豚温声说了句:“大黑,我们吃好了。” 然后,姜映梨就有幸目睹了一回什么叫做狂风扫落叶般的暴风吸入。 她的目瞪口呆地问金嫂子:“他,他平时也这般吃饭吗?” 金嫂子颔首回答:“大黑长得比较健壮,平时也爱玩闹,故而容易饿,吃的也会比旁人多一点点。而且,今日有他喜欢吃的肉和鱼汤!” 姜映梨咽了咽口水,“……” 这不是多一点点吧? 这分明是非常多啊! 想想金嫂子的账本,报得比正常多了些,还是比较含蓄的。 应该是她想方设法去节俭过的。 不然,以这种吃法,这账目至少得翻个倍的。 她目光从大黑豚棱角分明的脸上落到他被桌子遮挡住的肚子,脸上浮起了羡慕。 “真好呢!” 这么能吃,居然还不胖! 减过肥的人都知道,减肥最大的目的就是制造热量差,她是因为激素胖,所以才减得缓慢,但该受的罪是一样没少。 所以大黑豚这种吃不胖的,才叫人嫉妒羡慕啊! 金嫂子催促还在慢悠悠吃饭的金小光,“小光,你快些吃,你大黑哥哥都要吃完了。” 闻言,金小光就看大黑豚把鱼汤拌饭仰头吃尽,还才得闲打了个嗝,面上是心满意足。 小孩子的自尊心上涌,顾不得挑鱼刺,立马埋头苦干,金嫂子则是先起身收拾碗筷,姜映梨给她搭了把手。 金嫂子连忙道:“东家,使不得,您先坐着,这里我来就好。对了,我先去给您泡杯茶漱漱口……” “不用。”姜映梨止住她的举动,“我自己来吧。你告诉我茶叶在哪里即可!” 金嫂子忐忑,告知了位置,姜映梨就去了厨房,寻到了用竹筒罐子装着的茶叶。 金嫂子置办的东西很少,碗柜里只有两个茶杯,她都拿了出来,往里面撒了茶叶。 灶上有烧好的热水,她用竹节挖勺舀了两勺热水,轻轻倒入茶杯里冲开。 空气里都弥漫出浅淡的茶香。 她刚端着两杯茶水回来,就见正堂屋里传来了杯盏落地的声音,然后是金嫂子焦急的声音。 “……小光……你吃饭,来,张大嘴,用力吞一口饭压下去……” 姜映梨一惊,快步走进来,就看金小光双手抓着衣领,满脸涨红,泪水直流。 金嫂子是又惊又急,把饭碗抵在金小光嘴边,就要给他喂饭。 “等等。”姜映梨握住了她的手。“别喂了。” “东家……”金嫂子急得都快哭了,“我们往日里被鱼刺卡住,都是这般做的……” “娘,疼……”金小光沙哑着嗓子哭道。 姜映梨捏住金小光的下巴抬起,双指掐住他的嘴巴,迫使其张开嘴,她也不嫌弃脏,仔细打量,就见其口齿间都有嫣红色。 “鱼刺比较大,已经刺破喉间,再喂饭只会加重喉咙的负担。” “那,那怎么办?对了,醋,醋,我听我娘说,可以喂醋……家里没有了,我这就去隔壁借……”金嫂子又想起一个办法,立刻就要转身出去。 “等等。” 姜映梨想喊她,结果扭头人已经不见了。 “……” 她无奈地摁了摁额角,眼看金小光疼得口水都咽不下去,一直扑簌簌直落泪。 好在金小光还是很乖巧的,不像是熊孩子般鬼哭狼嚎,而是默默安静的哭。 姜映梨先借着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了小型的医用手电筒,然后取了把镊子出来。 走了个帮忙的人,姜映梨就把目光落在旁边担忧陪着的大黑豚身上。 “大黑豚,你来搭把手。”她喊了声。 大黑豚眨了眨眼,迟疑片刻,把手搭在了她胳膊上。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搭了。” “……”姜映梨闭了闭眼,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大孩子,她直接命令道,“我要给小光取鱼刺,你帮忙扶住他的肩膀,固定住他的头,别让他乱动。” 大黑豚一听是要救自家小伙伴,自然颠颠儿听令。 他把金小光抱在怀里,他个高人大手宽,单手就制住了金小光,另外一只手就捏住了金小光的脑袋,送到了姜映梨跟前。 姜映梨:“……” 她没对这个姿势提出异议,拉过椅子坐下。 她以最温柔的语气安抚金小光,“小光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但你要是乱动的话,可能会伤到你,所以你千万别动,好不好?” 金小光虽然疼得很,但他记得上回病重是姜映梨帮得自己,而且还是自家的恩人,他自然是全身心的信任的。 所以,哪怕面对着冰冷闪着银光的镊子害怕,他依旧努力地点头。 姜映梨拧开手电筒,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一手抬起金小光的下巴,调整着角度,寻找着鱼刺的位置,然后待得看清楚后,她持起镊子伸入,轻轻夹住鱼刺,从肉里拔出。 全程不过短短一分钟。 金小光开始被明亮的灯光闪的眼睛都花了,只能闭眼,然后只感觉到喉间传来很轻微的刺疼,耳边就已经传来姜映梨淡定的声音。 “好了。” 金小光一怔,再睁开眼时,那刺眼的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喉间的轻松吞咽。 他惊讶地摸了摸喉咙,“好,好了……” 此时,金嫂子端着一碗醋,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小光,小光,来,喝醋,醋喝下去这鱼刺儿就能下去了……” 金小光眨了眨眼,“娘,我不用喝了。东家姐姐帮我取出来了鱼刺,我现在不疼了。” 金嫂子一怔,抬头看向姜映梨,“东家……你怎么……” 姜映梨把工具收了起来,淡淡回道,“小孩子喉咙浅,很好取的。” 她示意金嫂子去看桌上的鱼刺,鲩鱼的鱼刺很粗长,尖锐处是清晰可见的血迹。 姜映梨:“这鱼刺粗长,卡住小孩的喉咙,便是醋也难以软化的。便是硬用饭塞下去,也容易导致喉咙划伤,也可能卡在更深的地方,那就更难取了。而且,严重的还会刺破体内的血管,那就得不偿失了。” “下次遇到事情,先去找大夫,别太听信偏方。还有,鲩鱼肉多刺虽少却也多,小光毕竟还小,吃饭慢是正常的,也别催促他,那样容易令他紧张着急。” 金嫂子看着鱼刺,又听了姜映梨的话,霎时心有余悸。 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下次不敢了,以后再也不给他吃鱼肉了。” “这倒不必,鱼肉对孩子还是很有营养的,只是最好还是注意给孩子挑下刺。”姜映梨说道。 “是我的疏忽。”金嫂子刚才都吓得浑身发冷,此时她抹了抹冷汗,感激道,“谢谢东家,您又救了小光一回。小光,来给东家磕个头,道个谢。” 金小光听话地上前,就要跪下磕头,被姜映梨一把拦住。 “好了好了,我这不兴这些。小光喝两口茶水漱漱口,你喉咙有些划伤,最近吃得清淡些,仔细别发炎。” “是。”金小光乖乖应着,奶声奶气:“谢谢东家姐姐。” 姜映梨很满意,又手欠地捏了捏他婴儿肥的柔嫩脸蛋,“去洗把脸吧!” 金嫂子拿扫帚扫走了摔碎的碗碟,心疼得直抽抽,又把碗筷收拾了下去,金小光乖巧地跟着去了厨房。 正屋霎时就只剩下了姜映梨和大黑豚两人。 姜映梨坐下喝了口茶,见大黑豚并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就仿似小孩子见到了什么稀罕物,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惊奇。 “大黑豚,你坐下。”姜映梨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大黑豚抿了抿料峭的薄唇,慢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他憋了会,终究没憋住,“你刚才发白光的什么东西啊?”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手放上来。” 大黑豚顿了顿,听话地把手放在桌上,继续好奇说道:“那个我从没见过,你能不能再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映梨没有理会,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翻了过来,手摁在了他的脉搏处。 沉默诊脉。 大黑豚见她不理自己,也不生气,而是兴致勃勃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它怎么能发出比烛火还亮堂的光?不对,烛火不亮的,有个很亮的珠子……是什么呢……” 他突然顿住,一脸严肃地皱眉,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姜映梨:“……夜明珠。” 她是真没想到他还惦记上手电筒了! 大黑豚骤然眼眸大亮,激动道:“对对对,就是夜明珠。你带的就是夜明珠吗?所以夜里比烛火还明亮。那你把它收哪里去了?为什么你藏在身上就不发光了啊?” 他发出一百只鸭子才有的嘈杂声。 姜映梨满耳朵都是他的嘎嘎叫。 “……你跟郁齐光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吧?” 都一样的聒噪! 大黑豚一怔,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兄弟……不过,你真的不能再把夜明珠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姜映梨没有纠正他夜明珠的叫法,只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能。” “为什么?” “怕丢。” “我就在你面前看,不会拿走的……” 姜映梨懒得再跟小孩子掰扯,闭上嘴,心如止水,耳不过音。 第三百二十八章 姜映梨给大黑豚把完脉,略略抬眸,就见他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姜映梨:“你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 大黑豚瘪嘴,不悦地皱眉,刚要说话,她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你若是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那‘夜明珠’拿出来给你瞧瞧。” 大黑豚霎时眉开眼笑,认认真真回道:“要说哪里不舒服的话……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噩梦?”姜映梨精神抖擞,“是怎样的噩梦?详细说说。” 大黑豚脸上浮现排斥,他挠了挠头,“我总是梦见很多很多的尸体,很多很多血……漫天的黄沙都被血给染红了,还有,还有很多的胳膊腿到处都在……耳边也总是能听到很多惨叫……” 说这里,大黑豚眼底都是迷茫,“后面还有很多人追我,我很害怕……怕自己也被砍成断了,那样我就见不到娘了……所以我就拼命跑……地上的血比下雨天见到的水还要多,我摔在了血泊里……” 突然间,他猛然抱住了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我头疼……” 姜映梨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她惊了下。 此时,厨房里的金嫂子听到大动静,顿了顿,还是跑了出来,见到这般情景,她很是熟稔地拉住大黑豚的胳膊,放低声音,宽慰的拍着他的背。 “不怕不怕。” 到底是相处了几个月,大黑豚又日日里叫着她娘,金嫂子也从开始的排斥,到如今的慢慢将他放在心上。 就当是多了个大儿子。 自然也就更多了两分心疼。 大黑豚闻到熟悉的气息,不禁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这才勉强感觉头疼得到了缓解。 “娘,我想得头疼……” “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娘在这里。” 说着,金嫂子抬头看向姜映梨,忐忑道,“东家……大黑豚前阵子日日都做噩梦,梦里总是惊醒,好几回早上我都瞧见他瑟瑟发抖地缩在床脚,说是梦里有鬼,吓得不敢睡……” 顿了顿,她低头看了眼瑟缩的大黑豚,叹息道:“我想着是不是撞了邪,还特地买了些糯米,给他缝了个枕头睡,但并不起效。本来想着,年后带他去庙里拜拜,问大师求个辟邪符的。” 姜映梨:“他这不是撞邪了。” “那……” 姜映梨:“先让我再检查看看,我还有些问题要问。” “是。” 金嫂子于是又哄着大黑豚到姜映梨跟前,让她仔细检查了一番。 随后,姜映梨又问些了平日里的恢复情况。 金嫂子平日里也很是负责任,故而大黑豚的情况她基本都知道,都一一给出了回馈。 等到姜映梨收回手,一脸严肃地端坐一旁时,金嫂子忍不住担忧地蹙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询:“东家……大黑,他,他怎样了?是情况更严重了吗?” 姜映梨回神,闻言,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头部的淤血稍有消散,目前来看,其实是个好现象的。只是……” “只是什么?”金嫂子紧张道,“那大黑最近总是头疼,还噩梦连连……是我哪里没照顾周到吗?” “并非如此。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他在好转的体现。他头疼是表示淤血再被吸收,他做噩梦……”姜映梨打量着一无所知的大黑豚,面色略显复杂,“可能是他深藏的记忆已经在觉醒,那应该是他难以忘怀的景象。” 只是他梦里既有残尸又是鲜血淋漓,更有仇敌追杀…… 这瞧着可不是个好事。 “您是说,大黑的病情在变好。以后不但会回忆起过往,更不会像是现在一样,是个孩童心性了吗?”金嫂子听着,很是激动,“那真是个好事。这样一来,大黑豚也能找回自己的家人了!” “大黑,真好啊!”她忍不住对大黑豚说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黑豚抿着唇,低着头,并不曾出声。 金嫂子也生气,而是扭头看向姜映梨,“东家,这还需要多久?之前的那些药可还要煎给大黑喝?还是说,咱们还要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在金嫂子印象里,姜映梨是跟着大夫身侧的药童,虽也是个绝顶聪明,会治病,但这种大病,还是需得找个靠谱的名医复诊的。 姜映梨也想起自己的人设,她咳嗽了一声,“你说得对。回头我再请大夫来给大黑看看,大黑也的确该换些药吃了。” 病情不同了,自然是需要重新换药的。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姜映梨已经从心里重新给他调整了用药方针。 这般说着,姜映梨拿出一颗褪黑素,示意金嫂子喂给大黑豚,“等会大黑豚洗漱完毕,就给他喂这个药。我新学了套扎针手法,需得他睡着后再使。” 金嫂子不疑有他,接了过来。 事关大黑豚的身体,金嫂子也很是上心,当下就要把他带去洗漱。 但大黑豚却还惦记着刚才姜映梨的许诺,不肯轻易离去。 他扭过身子道,“夜明珠呢?你说过要给我看的,大人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姜映梨:“……” 他怎么还记得啊! 不会说三岁孩子的智商吗?怎生记性这般好! “什么夜明珠?”金嫂子惊讶。 金小光有印象,他用手比划了大圆圈,“娘,东家姐姐有个这么亮,这么圆的烛灯,一打开就会很亮很亮,就跟天上的金乌还要亮。刚才东家姐姐拿它照着我,我都不敢睁开眼……” 说着,他扭头看向姜映梨,目光灼灼道,“东家姐姐,你是把天上的金乌摘下来了嘛?” 姜映梨:“……” “不是。”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借着衣袖的遮挡,她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个圆溜溜的夜光球,在几人眼前略过。 “喏,看过了哈?我收起来了。” 话音刚落,夜光球已经被她重新塞回空间了。 他们只看到一瞬而过的黄光,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金小光眸子明媚:“好亮!” 金嫂子也惊愕地睁大了眼。 她甚至只在传言中听过夜明珠的存在,据说只有那皇族贵胄才用得起这般名贵之物,是能在夜间发出亮光的珠子,既不会如烛火烫,更比烛火明亮,能照亮更大的范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刚才的确看到那透亮的光芒,将周围的东西都照亮了。 她从前只知道姜映梨嫁了个读书人,更觉得姜映梨能力了得,却不曾想,她竟身藏这种碧玉。 只有大黑豚对没能碰到夜明珠感到不悦,他大声道,“不对,这不是我刚见过的夜明珠……” 姜映梨:“……你眼花了。” “不可能。”大黑豚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分明是长筒的。不然你把它拿出来给我!” 这回不用姜映梨说话,金嫂子第一个阻拦,她一脸严肃地拉住大黑豚,“大黑,不许胡闹。这样珍贵之物,哪里能叫人随意把玩,磕碰了怎么办?咱们能见上一回,已经是此生幸事了。” “听话,莫要叫东家为难。” 大黑豚不高兴地瘪嘴,他瞪着姜映梨,“你骗我!以后我再也不信你了!” “大黑!”金嫂子想劝他,奈何大黑豚此时跟个倔驴一样,别过头,就要离开。 常人兴许姜映梨是不会理会,但大黑豚到底是个孩童心理。 她还需得他配合治疗,若是对她起了抵触,还不知道这病得拖到猴年马月。 故而,姜映梨耐下性子,“大黑豚,等等,我何时说过要把‘夜明珠’给你?” “你明明就有说过。”大黑豚委屈。 “我说的是:‘你若是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那‘夜明珠’拿出来给你瞧瞧’,刚才你头疼没回答我,我是不是还守信拿出给你看了?” “可……” “你瞧见了吧?”姜映梨看向金小光,温声道,“小光看到了吗?” 金小光奶生生回道,“看见了。” 姜映梨这才转向大黑豚,“所以,我说的是给你看,不是给你!我是很守信用的。大黑再纠缠,就不是个乖孩子了!” “但……”大黑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只能皱着一张俊脸,陷入了深思。 金嫂子见此,松了口气,暗暗朝姜映梨露出敬佩的目光,然后好声好气地哄着大黑豚去洗漱了。 金小光落在后头,他犹豫了下,磨磨蹭蹭走到姜映梨身边,怯生生道:“东家姐姐,我,我能摸摸那颗亮亮的珠子吗?” 像是怕姜映梨误会,他连连保证道,“我,我绝对不会弄坏它的,我就是,想摸一摸,是不是跟金乌一样烫……” 说到最后,他似乎感到太过分,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实在是他很喜欢那个夜光球。 又因为知道姜映梨是个好人,他才敢鼓起勇气,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 姜映梨对上他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一瞬间就仿似看到小时候那个敏感胆怯的自己。 因为单亲,因为不想给两边的父母带来麻烦,做什么都只能瑟缩不安地祈求,就像是看到邻居小姐姐那只穿着花裙子的漂亮娃娃,鼓起勇气请求想摸一摸辫子,却被推倒在地时的失落和难过。 “东家姐姐……” 姜映梨敛了心思,她拿出夜光球,送到金小光跟前,笑盈盈道:“可以哦。不过,不能告诉别人,姐姐有这个东西!” “嗯。”金小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指尖被夜光球照亮,连指甲都变得晶莹剔透。 他很是惊奇地瞪圆了眼,像是一颗饱满的黑葡萄,“它,它是冰凉的……” “珠子自然是凉的。”姜映梨被他的表情逗笑。 金小光只轻轻摸了一下,就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认认真真道,“谢谢东家姐姐,我摸完了。” “要不要捧在手心里试试?” 因为金小光是个孩子,姜映梨对他更加宽容下。 毕竟若是大黑豚恢复记忆,回忆起过往的话,要是再记起她有这些新奇之物,难免会增添麻烦。 但小孩子的记忆是会更迭的,兴许会有深刻的时候,可最后都会被漫长的时光所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更也许是因为在金小光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吧! “真的吗?”金小光惊喜,但很快眼眸的光又黯淡了下去,“还是不了。珠子太珍贵了,我会摔坏的……还是不了。” 姜映梨笑了笑,牵起他的手,把夜光球放在他的小手上,“没关系,不重的,我也可以帮你一起捧着。” 夜光球落在金小光的手里,他骤然发现竟是比他揉的雪球还要轻,他惊愕,“它,它好轻……” 姜映梨轻轻松开手,金小光还是不敢多动,只低头喜悦的望着怀里盈盈发光的球体,指尖的小球流光溢彩,仿似天上的明月般,折射出明媚又安静的光芒。 他喃喃道:“东家姐姐,它真的好好看……就像是萤火虫……不,它就跟月亮一样,又圆又亮……这就是大家说的夜珠吗?” “其实,它不叫夜珠,也不叫夜明珠,它只是个夜光球。”姜映梨纠正道。 “夜光球?” “它让我们看清黑暗,又如鞠球般圆溜溜,难道不应该叫做夜光球吗?” “东家姐姐,你说的有道理。”金小光恍然大悟,“它好亮啊!里面是藏了什么发光的虫子吗?” 姜映梨解释道:“它里面是一种荧光物质,经过吸收光线,待得夜间就会折射出光芒的。” 闻言,金小光一脸崇拜,望着姜映梨,“东家姐姐,你懂得真多。” “加油,多识字,自然会见识到更多的风景。”姜映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不是多珍贵的东西。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她的实验室里之所以会留一个,还是因为有过两次停电经验后,她就备了几个手电筒和夜光球,以防万一,作为照明之需。 在现代就是随手可得的东西,只是在这稀有的古代,才会显得珍贵。 第三百二十九章 金小光摸了会儿,就郑重地把夜光球送回姜映梨手里。 随后,金小光就被金嫂子喊去洗漱了。 姜映梨回房间去看那位罗姑娘的情况。 她吊了一瓶维生素C注射液。 这是因为罗姑娘身体消瘦,显然是一路颠簸导致,吊水可以提高她的机体免疫力,也能起到保胎的作用。 吊水得很是缓慢,经过这般久的时间,此时就剩下堪堪一点底了。 姜映梨干脆利落地拔了针头,用碘伏棉摁住了创口,然后把吊瓶这些垃圾一起丢回了空间里。 罗姑娘的身体已经缓慢回温,嘴唇也重新有了浅淡的血色,而不是惨白如雪了。 姜映梨将她冰凉的手塞回被窝,坐在床侧拨弄了下炭火盆,让其烧得更旺些。 金嫂子帮着大黑豚和金小光两人洗漱完毕,就送了两人回房,她也没忘记让大黑豚吃药。 等到一切都弄完,金嫂子端着木盆和木桶进屋,“东家,来洗漱下。” 姜映梨颔首上前,她洗了脸后,便把水倒在木桶里泡脚。 温热的水包裹着冰凉的双脚,她这才感觉浑身都暖和了些许。 金嫂子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忍不住感慨道,“这位罗姑娘长得真是好看,我还甚少见到这般楚楚可怜的姑娘,都不忍心看她落一滴泪……” 顿了顿,她低声道,“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这般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她相公可有出来找!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交代才好……” 姜映梨想起对方醒来时那段简短的对话,若有所思,嘴上淡淡道:“等人醒来再说吧!” 金嫂子:“的确如此。对了,这里只得两间房,但是被褥倒是有一套多的,东家若是不嫌弃,我给东家在耳房铺个床铺。” 说是铺床,其实也就是用几条凳子搭个简易床铺,毕竟冬日里总是不能睡在地板上。 但当初住进来,他们也只有两张床。 如今金小光可以跟大黑豚挤一挤,金嫂子的床叫罗姑娘占了,便没其他多余的地方住了。 姜映梨已经洗漱完毕,闻言,她摆手道,“不必。今夜她离不得人,我坐在床边守着即可。” 虽然已经给人打了保胎针,但今夜也比较关键,未免再出现感染发烧,姜映梨便打算陪床。 金嫂子连忙道:“还是我来吧!” “你不懂情况,还是我自己来即可。”姜映梨一口回绝。“你先休息,明日早点来替我就好。” 金嫂子有些惶恐,倒也没反驳姜映梨的话,她想了想,从斗柜里翻出一件袄子出来,“东家若是冷,便披着这个,您放心,是干净的。” “多谢了。”姜映梨没拒绝。 若是实在累得慌,姜映梨也不是亏待自己的人,自是会挨着床铺歇会儿的。 金嫂子还有些不放心,又去厨房弄了一些炭火过来,仔仔细细地把炭盆铺满,足以保证一晚上不熄。 随后,她又道:“若是有事,东家记得喊我,我就睡在旁边二房。” 实在是这房间也不大我,不然她都想留在此处打地铺了。 突然,姜映梨想起一茬,“等等,大黑豚已经睡了吗?” 金嫂子一怔,“是的,都听您的喂过药了。” “我去看看他。”姜映梨翻身而起,“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第三百三十章 姜映梨:“我过去看看。” 金嫂子:“我陪您去。” “不必。” 姜映梨拒绝,起身离开。 她是要给大黑豚打针的,自不好让金嫂子跟随。 大黑豚住在另外一间正屋,比起隔壁拥挤的小耳房开阔不少,屋里的床都更大一些。 此时,拿出手电筒照射,屋内的一切一览无余。 姜映梨走近,床上挂着的葛布床幔不曾打下,她很轻易地就看到了两张脸。 一大一小。 金小光睡在里面,露出一张嫩呼呼的小脸。 大黑豚在外侧,俊武英挺的脸上,不见醒时的憨傻之态,线条冷硬而分明,斜飞入鬓的眉锋利又尖锐。 是属于那种旁人见着都不敢随意搭话,只想远远避开的类型。 姜映梨把手电筒放在身侧,又从空间拿出了一支乙酰谷酰胺注射液,这是她根据今日诊断情况,决定给大黑豚重新改善的用药。 这也是一种神经营养液,但跟上次给阿罗的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大黑豚在用药的情况下,记忆已经以噩梦的开始恢复,只是他的智力减退情况并没有回转的情况,所以她才打算用药来改善。 她动作麻利地挽起大黑豚的衣袖,露出了他结实的臂膀。 这又让姜映梨想起阿罗来。 阿罗身上的肌肉也是块状分明,当时又因着紧张紧绷,下针委实有些难扎进去。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姜映梨拿出酒精棉片擦了擦需要扎针的部位,尖锐的针尖才刚刚扎破皮,还不曾注射,蓦地扎针的手被紧紧攥住。 姜映梨一惊,抬眸就见到大黑豚不知何时醒了,明亮的手电筒光下,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的凛冽锋利。 “——!” “——大、大黑豚,你怎么醒了?” 明明给喂过褪黑素,他应该是安睡过去的。 她让金嫂子这般做也是有缘由的。 毕竟大黑豚跟阿罗的情况不同,他是小孩子智商,而阿罗只是失忆,可以要求其戴上眼罩遮掩。 她更担心的是他会反抗。 毕竟他不但讨厌吃药,也可能跟其他孩子一般厌恶打针,小孩子还可镇压一二,他这般的大人,兴许还要折腾得旁人受伤。 姜映梨的惊愕也只有一瞬,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转换了个方案,她尽量温声细语地宽慰。 “大黑豚,别怕,这不疼的,很快就好了……你先松手好不好?不然容易伤着你。” 说着,她试探着想要挪开他的大掌。 大黑豚的手宽大而粗糙,掌心处和指尖都是薄薄的茧子,磨得人很是不舒服。 而他的力道很大,捏着姜映梨的手生疼。 最关键的是,因为手抖,针尖扎得很深,鲜血都从针孔处溢了出来。 但偏生大黑豚似是什么都听不到,他只眸色冷冽地凝着姜映梨,手略略收紧,仿佛她是什么仇人般。 姜映梨想抽回手,却被捏得丝毫动弹不得。 “……” 这什么铁血大沙掌! 她发现大黑豚的眸子不似以往那般懵懂,一时也没顾上手疼,她眯了眯眼,试探地问道:“大黑豚?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大黑豚恍若未闻,相反,他的目光似乎是被什么吸引,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嫣红的血,刺鼻的气息,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的瞳孔骤然大睁,“血……” 力道加重,针扎得愈发深了。 姜映梨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眼看着针都歪了,她不想再让任由他这么闹腾下去,兴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被攻击了,才会有如此反应。 姜映梨想了想,放软了声音,“大黑豚莫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是在帮你恢复,你放松些……” 眼看大黑豚没有反应,她刚想挣放弃打针,先挣脱他的辖制,再想法子给他打一针镇定,把人稳住再说。 谁料,大黑豚在喃喃念了两句听不懂的话后,也不知道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真的没感觉到恶意。 双眼一翻,生生又倒了回去。 紧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姜映梨:“……” “嘶……真疼!” 姜映梨忙收回手,搓了搓疼痛的部位,此处已经通红一片。 她皱眉打量着似乎重新睡过去的大黑豚,顿了顿,用了点力道,伸手拍了拍他的两颊:“喂,大黑豚,醒醒。” 大黑豚毫无动静。 倒是里侧的金小光不安地朝里翻了个身。 姜映梨:“……” 这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不过,她现在也没功夫再纠结,扎歪的针似乎戳到了血管,现在正在汩汩流血,染红了被面。 姜映梨敛神,用镊子夹住深入肌肉里的细小针头拔了出来,随后消毒,用止血纱布贴住伤口。 前面的药都浪费了,好在空间还有备用的,姜映梨只能重新取药注射。 这回她特别注意了下大黑豚的反应,见他不曾醒来,这才快准狠地注射完,再把医用垃圾丢回空间,收起手电筒,松了口气。 她回来时,金嫂子已经把火盆子烧得热热的,屋里甚是热腾。 她还泡了一壶热茶放在炉子边温着,这样姜映梨守夜想喝时,伸手就能喝到热乎的。 甚是怕姜映梨晚些会饿,她还在火盆子底下埋了两个胖嘟嘟的地瓜。 见到姜映梨回来,金嫂子忙迎上来:“东家,怎么样了?他们可都睡着了?” “嗯,睡了。”姜映梨含糊应了声。 “那,”金嫂子有些担心地问道,“大黑豚他,他后面还会做噩梦吗?会有好转吗?” “噩梦不好说。但比起先前,也算是个进步了。” 姜映梨想起大黑豚那张棱角分明的冰冷俊脸,却忘不掉刚才那锋芒毕露的眼神。 她蹙眉,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疼的手腕,暗自嘀咕,莫非这人是土匪出身不成? 她便是猜大黑豚是走镖的镖师都没想过是什么军营之人,实是柳城周遭除却燕北城,还真没有军队驻扎,以及经过。 而且,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想必上回凌欢瓷就该说了。 不过,她也不好跟金嫂子提这些,以免吓到人。 她转开眸子,隐晦提醒道,“若是大黑豚病情有任何变化,你尽管来与我说,脑袋的事毕竟玄妙!” 金嫂子经过这回的乌龙,得知噩梦并非是撞邪,哪里还敢再私自下定论,自是连连点头说好。 第三百三十一章 晚上,罗姑娘果真发起了烧。 姜映梨给她测过体温,没超过三十八度五,便没有给她打退热针,而是进行了物理降温。 好在是冬日,提供了不少方便之处。 姜映梨拿着润湿的帕子放在窗外,很快就冻得邦邦硬,搭在额头降温,期间再喂些温水,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是在后半夜退了烧。 姜映梨松了口气,靠在床边,搭着袄子,勉勉强强眯了会儿。 翌日天擦亮,几人就醒了。 金嫂子还来看过情况,“东家,罗姑娘可好些了?” 姜映梨已经趁着天亮,给人又打了一针保胎针,她打了个哈欠,“昨夜发了烧,现在算是稳住了。” “太好了。”金嫂子松了口气,见姜映梨脸色不大好,她忙道,“东家快去洗漱了,等会吃了早饭,先歇息会儿。这里有我,我定然看好罗姑娘的。” 姜映梨也没有拒绝,她伸了个懒腰,出门去简单洗漱。 大黑豚和金小光两人正半蹲在屋檐下漱口,大黑豚脸上不见昨夜的半分锐利,眼神憨傻。 金小光注意到他手上肿起来的大包,他探头不解:“大黑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我昨夜梦见了个好大的蚊子,嘴巴有这么这么长。”大黑豚长吁短叹,比划出夸张的长度。“它一口扎在我手上,我拼了命地捏着那蚊子脑袋。” “结果那蚊子的头好结实,我越是捏,它咬得越是深,后来我就不敢捏了……” 金小光挠了挠头,困惑:“冬天不是没有蚊子吗?蚊子都冻死了啊!” 大黑豚歪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可能那蚊子穿了冬衣,抗冻!” 金小光倍觉有理,他刚要说话,扭头看向姜映梨出来,眸子一亮,急忙关切道,“东家姐姐,你昨夜可有被蚊子咬?” 他先前胆子小,也怕陌生人,但跟姜映梨打过几回交道,她不但会给他好吃好穿的,还给他看过珍贵的夜明珠,金小光就觉得姜映梨是个大大的好人。 自然也愿意多关心她。 姜映梨挑眉:“什么蚊子?” 金小光立刻把大黑豚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问了句,“东家姐姐睡得可好?” 姜映梨觑着大黑豚肿得高高的伤口,颇为无语。 “……” 神特么的蚊子! 明明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她技术好着呢! 而且,谁叫他撕了胶布的! 想起昨夜大黑豚跟仇人一般的力气,姜映梨低头看着手上的痕迹,心情复杂。 她皮肤本就白,经过一夜,现在就显出来了大片的青紫。 金小光人矮眼尖,觑见那片伤痕后,不由大惊:“东家姐姐,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也是被蚊子咬的吗?”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是啊!一只不知好歹的蚊子咬的。” 金小光当即拍着胸脯,“东家姐姐莫怕,晚上我给姐姐熏艾草,熏死那些抗冻的坏蚊子!” 大黑豚还记着昨夜姜映梨哄骗他的事,别扭着别过身子,不肯跟她说话,但见小伙伴这般热情,他又有些纠结。 姜映梨瞧见他这副扭捏的模样,不禁想笑,忍着笑跟金小光道了谢。 金小光自觉自己被尊重,更是家里的小男子汉,当即便帮着姜映梨拿新柳条沾青盐,又是帮着打水,忙得不亦乐乎。 早饭吃的是稀饭配油果子,每人还有个煨红薯。 红薯是用炭火烤出来的,表皮烤得炭黑,剥开后,却是橙黄的薯肉,一口下去清甜软糯,很是舒适。 姜映梨吃过早饭,便去补觉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然醒来。 金嫂子已经在准备午饭,见到她醒来,忙道:“东家,那位罗姑娘已经醒了。她闹着说要回去,我给劝住了。但我问她家人可在,让其来接人,她也不肯说,恐怕是……” 她跟姜映梨对视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恐怕也是位可怜人。 姜映梨倒不这么想,她颔首应了句:“我去看看她。” “等等,我刚出去买了尾乌鳢,都说女子孕中喝了好,特地炖了一早上的,您端给罗姑娘垫垫肚子,她醒来都不曾进食过。”说着,金嫂子端出一碗熬得奶白奶白的鱼汤出来。 炖了一早上,鱼骨头都给炖烂了,鱼肉也几乎汤水融为一体,上面只撒了青翠的葱花,瞧着青青白白的,甚是有食欲。 姜映梨没有拒绝,端着鱼汤进了门。 屋里没有开窗,火盆烧得很是旺盛,那位罗姑娘半依着床头,眉头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仿佛含着数不尽的愁绪,配上那单薄消瘦的身子,真真是楚楚可怜到叫人恨不得抱在怀里好生哄一哄。 姜映梨觑着她的侧脸,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偏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听到响动,罗香缘扭过头,漂亮的含水双瞳望来,见到站在门口的陌生胖姑娘,她先是警惕了下,很快就想起金嫂子同她说过的话,身体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你就是金嫂子说得东家吗?” 她还从不曾见过像是姜映梨这般胖嘟嘟的姑娘,便是再丰腴的,也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胖。 但她知道,自己身处的到底不是从前的地方,自是不能用从前的眼光看待人。 她想起迷迷糊糊昏睡时,眼前的确有着一张圆圆的脸,“是您救了我吧?真是给您添了麻烦……” 她摸了摸肚子,想要坐起身来给人行礼道谢。 姜映梨回过神来,走上前一步,一手摁住她清瘦的肩膀,“莫要乱动,仔细再动了胎气。” 闻言,罗香缘不敢再动。 姜映梨把鱼汤送到她跟前,淡淡道:“喝点鱼汤吧!这个有营养,对安胎有好处。” 第三百三十二章 罗香缘闻到鱼腥味,胃里瞬间翻腾不已,她捂住嘴,别过脸去,半晌,才缓过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怕姜映梨误会,忙扭过头解释:“对不住,我,我就是……” “我明白。”姜映梨回道,“原先想着你流了许多血,这乌鳢能改善贫血,促进恢复,倒是疏忽你还在孕反期了。我给你换些白粥来。” 说着,她转身要离开。 “不必这般麻烦。”罗香缘听着鱼汤对胎儿有益,又是她们一番心意,出声唤住她,“我想喝鱼汤的。” 姜映梨略略挑眉,见她脸上没有为难之色,顿了顿,把碗递了过去。 鱼汤虽然刚出锅时是滚烫的,冬日里气温低,此时触手温热,正正好能喝。 金嫂子的鱼汤其实做得很好,提前用葱姜蒜去过一遍腥味,熬汤时还添了些姜汁,故而常人只能闻到鱼汤的鲜香,也就孕妇鼻子尖,能嗅出来。 罗香缘不想拒绝这番好意,望着奶白的鱼汤,她勉强冲姜映梨笑了笑,硬着头皮,准备一饮而尽。 结果,鱼汤入口,鲜香嫩滑,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喝,甚至里面都尝不出任何土腥味。 她本就腹中空空,眨了眨眼,屏住呼吸,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很快,小半碗鱼汤就见了底。 等打了个饱隔,罗香缘才恍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抬手掩住嘴角,“……我……” 她也不曾想有一日自己竟会因为一碗鱼汤如此失态。 姜映梨勾唇淡笑,接过她手里的碗,搁在一旁,“你饿了一夜,能进食是好事,说明身体在恢复。你现在感觉如何?” 罗香缘抬手摸了摸还略显平坦的小腹,“没那么疼了。” 想起昨日看到的满地鲜血,她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担忧道:“请问,大夫如何说?我的孩儿他……他可安康?” 姜映梨昨夜在能力范围内给她做了全面检查,此时对她的情况也算了如指掌。 “你孕激素不大足,加上孕后思虑过重,胎儿已是不稳当。这次,算是勉强稳住了胎像,但是……” “但是什么?”罗香缘激动倾身追问。 姜映梨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饶是如此,她依旧柔弱美丽,就像是开在温室里的小白花,轻微的风吹雨打就叫人心疼不已。 “你自身的情况并不大好,”姜映梨斟酌着言辞,“你是否经常会心悸气短,疲乏易倦,食欲不盛?” 罗香缘一怔,略略颔首:“从前是有些如此,但最近尤盛,想来是我舟车劳顿,不曾好生歇息吧!” 姜映梨:“不只是如此,你这应是贫血症。” “贫血症?” 姜映梨想了想,用更浅显易懂的词回道:“就是血虚之症。” “血虚初始便是面色苍白,疲惫易倦,偶有活动后气短心慌低热之态。但若是严重,便是平静状态也容易出现耳鸣头疼,失眠多梦,甚至神志模糊的痴呆之态。” 她打量着罗香缘不盈一握的腰肢,“姑娘你如今怀胎在身,正是需要营养之时,若是不调养后,待得到了孕晚期……不但对你不妥,对胎儿也有重大影响。” 顿了顿,她诚恳建议:“最好是养好身子后再怀胎为妥。” 罗香缘本身底子太差,按理说是不该怀孕的,便是怀了也会被建议终止妊娠,不然孕期变成重症贫血,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闻言,罗香缘脸色一变,眼眶红润湿透,她紧张道:“不,我不能失去他。” “姑娘,我,我只是看着身子单薄的,其实……”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泪滚滚而落,就像是一串串珍珠扑簌簌往下滚,甚至惹人怜爱。 “我,我家中长辈说是姑娘家家的身姿纤细才能寻到……寻到好人家。” “但是,我会好好调养的,我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愿意吃的……”罗香缘握住姜映梨的手,“我真的不能失去他……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只有这个孩子了……” 她只是想留下个血脉至亲而已。 姜映梨一怔,对上那双茵茵含泪的翦水秋瞳,微微叹息。 她无法残忍地说出“孩子总是再有的”的话。 对于母亲来说,每个孩子的存在都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还不曾出生。 “既然罗姑娘下了决心,那接下来就好生安胎调养吧!我这有些药,你按时服用即可,有什么问题,请记得及时就医。若遇到什么麻烦,也可尽管来此寻我们。” 虽然罗香缘身体素质差,但归根究底,还是被大黑豚撞着了,惊扰了胎儿,才会有此一难。 姜映梨于情于理,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瓶,里面都是她装好的安胎药,叶酸和维生素片等,都是根据罗香缘的情况配置的。 她告知罗香缘服用的剂量。 罗香缘攥紧了几个胖肚瓷瓶,认真地一一记住,旋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那个,这些药多少银钱?晚些我回去给你们送来。” 姜映梨:“不必。这次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本就该我们承担汤药费的。这些日子姑娘最好也别多挪动,好生卧床静养着,以后也莫要再雨雪天出去,仔细着跌跤。” 罗香缘听着她的细心嘱咐,心中触动,微微垂下了眉眼,“我都记下了,谢谢。我唤罗香缘,住在隔壁曲水巷第二个院落,可能要劳烦姑娘家送我一程了。” 姜映梨从善如流:“我叫姜映梨,你直接叫我名字即可。你再住一日,明日我寻人送你回去。” 罗香缘还得再打两天的保胎针才好挪动。 为了孩子,罗香缘也只能颔首应着。 只是住在旁人家中,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院子里追追打打的大黑豚和金小光,望着金小光奶呼呼的模样,她偶尔也会摸摸肚子,畅想着自己未来孩子。 若是有他一半的活泼健康也好。 可瞧见高大威猛的大黑豚,她就有些害怕,虽然对方不曾进屋里,光在窗扉处经过丢个雪球,她也会一惊一乍。 姜映梨看出她的惊惧,便让金小光带着大黑豚在门口玩耍,不让他们往屋旁凑。 姜映梨端着一碗肉粥进屋,房间里烧着炭,窗户便会打开一些许透风,罗香缘的位置刚好能透过窗缝看到外面的稀薄风景。 她一眼看到罗香缘伸长脖子往窗外瞅,她走过去略微又打开了些,“外面风大,你还是要盖被褥,以免着了凉。” 罗香缘只听到外间传来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不见人影,不免失落。 她坐直身体,依在靠背上,接过姜映梨手里的碗。 “好,多谢阿梨姑娘。” 虽然相处时间短,但姜映梨对她的照料,她还是很感激的。 喝了半碗粥,她就有些饱了。 可想着孩子需要营养,她硬是吃完了一整碗,抬手以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她好奇地望了眼外面,“外间寒凉,金小公子怎生还在外间玩耍?” 姜映梨觑了她一眼,“小孩子体热,就在门口,不妨事。” 罗香缘闻弦歌知雅意,瞬间反应过来,她尴尬垂头,“对不起,我只是看到……” “大黑豚魁梧健壮,便是男人见了他都会怵。”顿了顿,姜映梨解释了一句,“不过他脑子受了伤,性情如孩童,做事有些随心。” 罗香缘恍然,她抿了抿唇,“我明白的。我并非是责怪他……只是,我看他身姿挺拔,显是非常人,就有些想起……从前。” 她勉强笑了笑,似是不想讲起过往,只说道:“劳烦阿梨姑娘将他们叫进院子里玩耍吧,门口是风口,便是孩子再抗冻,也是熬不住的。我没事的!” 她只是透过俊挺的大黑豚,仿佛就看见了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罢了。 故而心生惶恐。 姜映梨对旁人的私事并不热衷,见罗香缘不愿提,她也不在意,更不追问,只颔首应好。 姜映梨在金嫂子这住了两日,第三日给罗香缘打完保胎针,她便准备回村了。 不过,回去前,需得把罗香缘送回住所。 罗香缘住的曲水巷离金嫂子住所并不远,也就隔着四个巷子。 院落很简单,但打理得并不齐整,应该是新搬来之故。 罗香缘本就在一点点添购东西,当初也是因着连日奔波,好不容易落定,便想寻大夫好生看看脉象,不曾想遭遇了这桩祸事。 也幸亏是遇上姜映梨。 姜映梨出了些钱,让高七帮着喊了熟悉的兄弟,用藤椅帮着把人抬回了院落,全程稳稳当当的。 至于照料的问题,罗香缘卧病期间,金嫂子主动请缨,给她洗衣做饭,左右她如今主要是照顾大黑豚,金小光也能自理。 再来,这次的祸是大黑豚闯的,姜映梨要善后,她自然是要帮衬的。 罗香缘不好意思,便提出给工钱。 她本身也做不来这些,当初就想请个婆子在家帮衬,只是初来乍到,不熟悉人事,这才耽搁至此。 此时看金嫂子靠谱,她自是不好占便宜。 金嫂子是不肯收的,架不住罗香缘坚持,一来二去的推搡,最后是姜映梨拍案敲定的。 在没找到值得信赖的人前,金嫂子暂时先搭把手,毕竟罗香缘现在的确需要帮手,在金嫂子照顾大黑豚之余,有能力多照顾一下,她也没道理阻拦人家收钱。 不过,她已经在托高七帮着寻摸人了。 高七跟她打过几回交道,也清楚她的脾气,拿了她给的丰厚酒钱,拍着胸脯应下了。 旋即,他顿了顿,低声说起前阵子姜青榕借高利贷的事,他本来只是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当时才会帮衬一把,现在听说对方卖地还债,便好奇地主动问了嘴。 姜映梨:“……” 她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一出。 想来当初要是没高七跟她熟识,又看出他与姜青檀面熟,想来那笔钱姜青榕都带不出来。 “……那是我堂兄。”她又补充了句,“他借钱应当是为了赔偿沈……咳,我相公。” 闻言,高七瞬间明白。 “想来是我好心办了个坏事。”他调侃。 姜映梨摇头:“也不是。若非如此,我相公的伤势哪里有钱及时治疗,还是得多谢高大哥。” 不然,姜青榕再拖拉一遭,闹到姜家知晓,这钱的归处就不好说了。 刚好赵山长送的院落破败,想要住总得修缮一番的,姜映梨便想托付高七帮忙。 高七虽只是个中人,但他不仅仅只是租售房屋,其他的业务他也是做的,更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这时,读书人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特别是个聪明有前途的读书人。 沈隽意课业优秀,如今不但入了云麓书院,更是拜入大儒名下,前景可算是如日中天。 高七本就对金嫂子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姜映梨又雇佣了金嫂子,故而对姜映梨的事情也颇为上心。 姜映梨把院落的钥匙给了他,先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把院落翻新一二,不够再添补。 高七摩挲着厚重的银子,忍不住挑眉觑她,调侃道:“姜姑娘这般信任我,也不怕我携银潜逃?” “不过是五两银子,高大哥是做大事的人,万不会这般眼浅。便是真如此,”姜映梨微微一笑,“合该也是我眼瘸。” 高七一怔,不禁笑出声,朝她拱手道,“好好好,姜姑娘大气。放心,我定然给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这是姜映梨当下最要紧的事,安排好后,她也没多留,直接去了车马行。 天擦黑时,终于是回了村。 沈家灯火通明,见到马车响声,李玉珠第一个出来查看,见到姜映梨回来,她脸上都是喜色,急忙迎上去,顺便追问情况。 当日沈隽意独自回来,李玉珠是提心吊胆,生怕姜映梨摊上大事。 若非雪路不好走,她不认路,加上年头事情又多,宁老太太又拦着,她都想进城去看看情况。 如今见人安全归来,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第三百三十三章 扎手的谢礼! 宁老太太坐在屋里烤火,手边摊着一本书,江灵坐着小矮凳子,依靠在她脚边,眼睛凑到书本跟前,似是在跟着念书。 前些日子沈隽意给姜映梨默写了不少启蒙书籍,加上上官鸿借了他不少外头没有的孤本书册。 宁老太太不耐烦跟村里的妇人家长里短,便是往日里有人前来跟李玉珠扯家常,她偶尔跟着做做针线活,听听便罢了,多数时候都是选择回房避开。 故而,难免就显得日子无趣。 而沈隽意也没藏私,拿回来的书册,只要宁老太太想看,只要不损坏,影响归还,也是愿意挪给宁老太太阅读的。 这阵子有了江灵和姜映梨可以教导,宁老太太可算是逮住了件正经事儿做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江灵学东西也很快,就是写得软趴趴的,跟姜映梨也差不离的。 姜映梨松口气的同时,难免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已经沦落到跟小孩子比学习写字了。 奈何,毛笔这玩意儿是真的难掌控啊! 跟李玉珠说完话,姜映梨把小背篓放在角落,就跑来火盆旁搓手取暖。 带来的冷风令两祖孙都忍不住瑟缩了下,宁老太太觑了眼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往一旁挪了挪,把最佳位置让给她。 “待得有些久了。” 姜映梨呼了口冷气,“没办法,情况比较特殊嘛!好在人家平安无事了。” 宁老太太道:“我就晓得你能解决。前头看沈隽意那小子回来,脸都白惨惨的,把他娘给吓得立刻要去柳城,生怕你被人抓进牢里去。” 毕竟,子嗣乃是大事,要是真出事了,唯怕对方家中不会罢休。 但在宁老太太看来,姜映梨既然会把沈隽意打发回来,想来就是胸有成竹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太长,姜映梨的为人和能为,她还是自诩看得清楚的。 这才拦着李玉珠别去增添麻烦。 “……您倒是对我有信心。” 宁老太太斜睨着她,冷哼了声,用帕子包住挨着火盆的小紫砂茶壶把手,取了个干净的小茶碗,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虽处在农家,但她对生活的小细节还是很讲究的。 譬如这小紫砂茶壶,就是宁老太太用跟着李玉珠做了几日针线活赚的钱买的。 她针凿好,李玉珠算得上是村里顶好的绣娘了,但那些花样子和手艺在宁老太太跟前还是不够看的。 宁老太太只是不喜做这些杂事,但真要做起来,也是样样都行的。 姜映梨还跟她学过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好吃是好吃,就是步骤繁复,特别耗费精力。 等赚了钱买了她心仪的东西,宁老太太就不再做女红了。 但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那绣坊的管事看中了她的手艺,还曾亲自来请过她,甚至为此提高了价格,都不曾令宁老太太应承。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手也不如年轻人灵巧,恐毁了上等的绫罗绸缎。 那管事也颇觉有理,毕竟绣女不但讲究审美,也讲究眼力和手,不仅仅是要手巧,更要求手柔嫩,不然容易把上好的布料勾丝。 所以多数绣娘年纪大了,都是去当绣坊管事或者是单独教导绣女谋生。 但那管事还是很看好宁老太太绣的花样子,最后宁老太太便干脆卖了些新鲜的花样子,倒也赚了不少银钱,用来给家里改善了下生活。 姜映梨含笑道谢接过,清新毫香,扑鼻而来。 她略略惊讶:“这是……白茶?” 紫砂茶盏不施釉,能有效防止香气过早消散,冲泡时间长了,茶汤愈发醇厚芳馨,保温效果也极好,冬日里泡茶最好不过了。 “嗯,白牡丹。” 姜映梨对茶研究不深,她笑道:“您老倒是会喝,白茶可算是一绝。” 宁老太太挑眉,自己也端起一杯,淡淡品味,“若论茶色,白茶汤清味醇,自是最佳,但入口就逊色了些。” “哦?” “就跟蠢人的皮囊一样,经不起试炼的。” 姜映梨:“……” 正说着,李玉珠从外头端着个木盆进来,端到姜映梨跟前,“刚烧好的热水,你且洗把脸热乎热乎,吃饭得晚些。” 姜映梨笑着道谢,低头就拧了帕子擦脸。 李玉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了,阿梨,你娘……就是何家给你送了礼,瞧着有不少东西,都放在你房内了。他们家还特地说,你在那什么酒楼里喝过白茶,爱不释手的,还给了你送一罐呢!” 白茶? 姜映梨一愣,还没说话,倒是宁老太太警惕补充道:“这白牡丹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只买了一小撮,贵死了!” 说到这,她就颇为心疼。 “……我没说您呢!”姜映梨叹了口气,“便是您真吃用了也没事。” 说着,她看向李玉珠,“不必放在我房中,拿出来瞧瞧是什么,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她异于往常的态度令李玉珠很是惊讶,她小心翼翼问道:“你……你原谅你娘了?” “……”姜映梨表情冷淡,低着头擦洗着指尖,“我对她也没怨恨,谈不上原谅。” 真要说,她对何夫人的印象都是陌生人。 只是原主心有不甘,才会每每牵动她的情绪。 想到这,她淡淡道:“这回是我帮了她丈夫,也就是何家家主。他们不过是送些物品感谢,本就是理所当然,我们自也是受之无愧的。” 从前她对何家避之唯恐不及,是因为不想欠何夫人,想以此割裂开来。 但这回却是截然不同的,看病给钱,天经地义。 虽然已经收过钱了,却也很清楚,何家送了谢礼过来,恐怕不是那么好推拒的。 既如此,那她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就看何家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可……”李玉珠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些东西瞧着甚是贵重,可是再要回礼?” 姜映梨还不曾回答,倒是宁老太太老神在在替她答道,“不必。” 见李玉珠一脸迷糊,宁老太太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给她听,“这回只是谢礼,收下也无可置喙。但若是又去送回礼,一来二去的,这就算是搭望上了。” 宁老太太也是管过庶务的,自是对这些大家族里的手段一清二楚了。 何家是富贵之家,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 若是姜映梨当真想要跟他们往来,也得回出一半的礼数来,可如今若是没有必要,那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怕的就是心中虚,收了礼又去回。 姜映梨板着脸,点了点头。 李玉珠恍然,她到底眼界所限,总觉得收了人家贵重的礼,问心有愧。 如今虽听得有理,也依旧有些许别扭。 姜映梨不想谈论何家的事,只扭头问道,“沈隽意不在家中吗?” “前两日去过他姥爷家拜年了,今日瞧着天晴,他就去了从前的夫子家拜访。”李玉珠答道。 眼下讲究天地君亲师,沈隽意虽然如今已经入了云麓书院,但从前的教导之恩,却也不能忘却,逢年过节,总是得送些节礼去的。 不然传扬出去,忘恩负义的名声总是不好听的。 闻言,姜映梨颔首,起身回房,“我去整理下东西。” 李玉珠应了声,旋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忙忙回了趟自己的屋里,拿了东西跟了进去。 江灵刚才一直没吭声,此时他抱着书,歪着头,奶声奶气道,“祖母,阿梨姐姐是不是不高兴?” “嗯。” “为什么?别人送她礼物,她为何还要不开心?是因为她母亲吗?”江灵不解。 他就可想念他娘了。 每每夜里都做梦梦见。 宁老太太觑了他一眼,“你爹送你礼物,你开心吗?” 江灵有些纠结地挠了挠头,半晌,微微红着眼眶,咬牙道:“……不喜欢。” 从前他是喜欢爹的,但现在……已经生不出欢喜了。 大概是从他娘死了那刻开始的吧! 宁老太太见此,顿了顿,弹了弹他的额头,看他吃痛捂住,嗤笑道:“好好读你的书吧!” 江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敛了神,乖乖地抱着书继续看。 宁老太太垂着眉眼,望着脸颊鼓鼓的小孩子,暗暗想着,小孩子就是一天一个样儿,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如今倒是长了些肉。 看着白白嫩嫩,肥嘟嘟的。 也难怪姜映梨总爱捏他的脸。 开春再给他做两身新衣裳吧! 姜映梨住的屋子不大,此时里面却被箱笼堆得满满当当的,她随意的翻看了两下,何家这回送的东西倒是些比较能派上用场的实用物件。 除却吃穿用度的东西,还有些一箱药材。 想来是以为她在跟着大夫学医,还准备了一套完整的捣药工具,碾槽到戥子药斗一应俱全。 纯铜的,沉甸甸得很。 这时,李玉珠走了进来,她把揣在怀里的一个大荷包递过来,紧张道:“阿梨,这,这是何家给的银票。我怕放你房里不安全,就搁我屋里了,你且数数看。” 她初初看那么多银票时,心口都吓得怦怦直跳。 虽然知道家中众人都没什么旁的心思,但这几日她生怕被外面的人闯进来偷走抢走,连门都不敢出,日日睡前都得摸一摸荷包,确定无虞。 姜映梨微微扬眉,随意接过荷包打开,就看到里面厚厚一叠银票。 她随意粗粗数了数,十八张。 李玉珠声音都有些发紧,她舔了舔唇角道,“每张一百,足足十八张,一千八两。”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现在光是看着这笔巨款,她就手脚发软。 姜映梨面无表情看了片刻,突然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想发笑。 这何老爷不知该说他小心眼呢,还是大方! 她当时不高兴,敲了个竹竿,要了二百两银票,已然是高价。 偏生何老爷拿出了两千两银子,见她不要,如今还送到她家中来了。 两千两就买个解酒精中毒,当真是有钱任性! 不愧是能成为柳城隐形首富,心眼比何夫人何荣轩几人加起来都多。 对比起地上这些小打小闹的礼物,这笔钱才是真正的谢礼! 却也是着实扎手! 姜映梨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李玉珠闹不明白她的态度,轻声问道,“阿梨,这荷包是夹在箱笼里的,我初始没发现,是回来时才发现的……现在这钱怎么办?” 若是早发现,她当时死活都不敢收的。 “这些礼物已经抵不少钱了,便是再如何谢,也不该给这般多钱的,咱们还是别收为好。” 毕竟这钱兹事体大,她没敢跟宁老太太商量,反而只偷偷告诉了沈隽意拿主意。 但沈隽意只说一切都听姜映梨的。 姜映梨摩挲着银票细腻的纸张,想起何家莫名其妙的求娶,以及当时何荣轩的顾左右而言他,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见李玉珠紧张,她朝着她安抚一笑,“这钱先放在我这,我会处理好的。” 何家的谢礼,还是这般贵重的,哪里是这般好接的! 李玉珠松了口气,卸了一桩心事,她便先出去了。 沈隽意是晚上才坐牛车回来的,他现在虽然打着石膏,但拄着拐杖走得很是顺溜,见姜映梨回来,他心中欢喜,连带着蹙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了。 眉目如画,灿灿生光。 “你回来了。” 姜映梨上下打量着他,疏懒一笑,“很好,花脚猫归家了。” 沈隽意:“……” 这个外号能不能不提了! 花脚猫说村里的打趣猫儿的土话,说是的猫咪脚上花纹多,就爱出去溜达打架不着家。 “好了,不与你玩笑了,过来我瞅瞅你腿的恢复情况。”姜映梨见好就收。 沈隽意神色复杂,应了声。 检查时,姜映梨注意到他表情恹恹,虽然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两人到底相处很久了,加上沈隽意偶尔在她跟前其实没那么会掩饰情绪的。 所以,姜映梨一下子就注意了不对劲。 第三百三十四章 “怎么了?”姜映梨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抬眼好奇发问。 沈隽意低头望了她一眼,半晌,他抿了抿唇,摇头回道:“……没事。” 分明是有事吧! 但见他实是不愿意说,姜映梨也不是追根盘底的人,遂低头继续检查。 片刻后,她敲了敲坚硬的石膏,“不错,恢复情况还可以,再过五日看看,应该就能拆了。最近没什么其他事,便少跑出去了,安心恢复,才好开学。” 说着,不见应声,抬头望去,就见沈隽意神色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姜映梨眯了眯眼,抬手在他跟前挥了挥,吸引回来他的注意力,“沈隽意……” 沈隽意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垂下眼眸避开,“……好。” 需要他亲自去拜年的人家都已经拜会过了,余下的他腿伤在身,便只能搁置了。 而他除却几位亲眷,跟其他同窗也基本没什么往来,倒是也不曾有什么应酬。 姜映梨起身,看他依旧心不在焉,顿了顿,扭头提醒道:“有事就说,别什么都埋在心里。憋出病来,无人来替。” 沈隽意一怔,旋即嘴角微微一勾,轻轻应了声。 接下来两日,姜映梨几人都不曾外出,上回上官夫人送的吃食,李玉珠她们都没开吃,等到她回来,才开始一一做来吃。 姜映梨掐了掐腰间鼓鼓囊囊的肉,忍不住发出了悲鸣:“不能再吃了,新的一年一定要有个新的面貌,我不能再胖了。” 经过她身侧的李玉珠闻言望来,“阿梨,你这不叫胖,叫丰腴,前朝最是流行这种。而且,我瞧着你近来似瘦了不少,连先前做的新衣腰身都细了些。是不是最近的菜肴不合胃口?” 姜映梨:“……” 不过,她摸了摸腰身,似乎、的确、好像是瘦了些。 她捏着下巴思索,最近她没有刻意去节食,毕竟过年嘛,但每日里的练操运动倒是不曾落下。 看来是代谢提高了,便是激素还残余,也在慢慢消减。 想到此,她心中就不由高兴。 天知道她穿越以来,吃过最多的苦便是减肥了! 可面对着李玉珠的好意,她想了想,委婉道:“之前我便觉得身体沉重,胡大夫也说,肥胖过剩,容易导致生病,他让我再减减,以免每回出门都气喘吁吁。” 宁老太太附和道:“这倒是的。先前我有个……亲眷,最是好吃,号称饕餮在世,无肉不欢,吃得肚满肠肥,大病小病不断。大夫让他吃些清淡的,他管不住嘴,最后吃死在外头酒楼了。” 闻言,李玉珠震惊不已。 毕竟,村里不少人家连吃饱饭都是常事,肥胖的更是少有,再加上当今以瘦为美,倒是显得姜映梨格格不入了。 李玉珠也担心姜映梨的健康,忙道:“那,那晚上我少炒些肉食……” 姜映梨看了眼瘪嘴的宁老太太,笑道:“多炒两个素菜吧!近来大家吃多了荤腥,也合该吃些素食刮刮。” “好。”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傍晚家里就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彼时,姜青檀刚从外祖家归来,就送了一大袋的山货过来,笋干蘑菇等应有尽有。 正说着话,外头就听到一阵轰鸣的马蹄声,屋内几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瞧见廖婶子家的虎妞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沈伯母,不好了,村里来了好多人!” 李玉珠惊愕起身,“来的什么人?” 虎妞摇头,她喘着粗气,脸颊粉扑扑的,口齿伶俐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问了声路,开始说是要找姜姑娘,本来被带去姜家了。没成想竟是找错了人,后来才说清楚是要找阿梨姐姐。” “我看他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还凶神恶煞的,就先偷溜跑过来了。” 她偷偷摸摸瞧着姜映梨。 先前姜映梨拜托她娘做衣裳,余下的布料都没要,她娘就给她做了几件小衣裳,她心里感激姜映梨,加上两家关系亲近,自然是早早通风报信了。 李玉珠一怔,看向姜映梨,“阿梨,你认识?” 姜映梨一头雾水,她最近可谁都没惹。 姜青檀摸了摸头,自告奋勇道,“我先出去看看。” 说着,他先起身出去了。 一旁的宁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开口问道,“马脚上可钉了马蹄铁?” 虎妞听不懂什么是马蹄铁,但她观察力还不错,回道:“好像脚下是踩着厚厚的什么东西……瞧着还挺亮的……” “马蹄铁是军队的战马才会钉的。”宁老太太神色复杂。 江灵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衣袖,低着头依偎在她身后。 宁老太太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他胆子小,我先带他进屋子里避一避。” 姜映梨颔首。 宁老太太搂着江灵先回了房间,屋里瞬间只剩下李玉珠和姜映梨三人,沈隽意刚被同窗请出去了。 他本是不想参与这些应酬的,但这次出面的同窗跟家中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他推辞不过,只能出去了。 李玉珠心中没有主意,只能看向姜映梨。 而姜青檀刚走到院门,迎面就见十几匹神俊飞扬的骏马踏着悠闲的步伐,踩过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走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挺拔,披着黑狐裘大氅,头发以金冠高高束起,露出他完美的美人尖和紧致的下颚,脸部线条优美而流畅,五官俊美英朗,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出鞘。 冷肃而锐利。 被战靴包裹的劲瘦长腿夹了下马腹,驱动着骏马停在篱笆院门处。 谢若微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姜青檀,漫不经心问道:“姜映梨可在?” 姜青檀是直到看清来人后,才恍然认出。 这,这不是上次那个带兵搜查李家的军官吗? 当时对方就是冲着江灵来的,一群人甚是蛮横,听说找到人可是会屠村的…… 想到此,再对上谢若微那狭长冰冷的眼眸,姜青檀只觉两股战战,他哆哆嗦嗦挤出一抹笑:“大,大人找,找我姐干什么?” “自是有事。”谢若微不耐烦跟他掰扯,持着缰绳的手扬了扬,“人在不在?” 姜青檀此时看他就仿佛是看阎罗王,哪里敢应,眸子转了转,刚想推脱两句,就见谢若微身后突然探出个脑袋。 凌欢瓷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遮挡住了,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姜青檀,突然“啊”出声。 “哎呀,我好像见过你。你不就是阿梨的弟弟,上回来燕城接她来着!” 姜青檀的注意力被转移开,心里的惊惧勉强止住,他迟疑:“你——” “我是阿梨的好朋友,我叫凌欢瓷。你跟她报我的名字,她肯定是要出来迎我的。”凌欢瓷自信满满道。 顿了顿,见姜青檀脸色惨白,她觑了眼谢若微,撇嘴不高兴道:“这个黑面阎罗鬼,你别搭理他,他就是送我过来而已。” 本来她此次根本没想跟谢若微同路,偏生谢若微要去一趟曦城办事,刚好经过槐花镇。 她爹放心不下,便嘱托谢若微送她一程。 一路上两人也是两看两生厌,连来村里问个路都能出错,可见她跟谢若微是天生不对付。 听说不是发现江灵踪迹来抓人的,姜青檀脸色略微好看了些,但眼神依旧惊恐未定,他勉强应了声,转身就往屋里跑。 “诶……”凌欢瓷看他这副见鬼的模样,看向谢若微的眼神愈发不喜,“谢若微,你果真就是讨人嫌!” 谢若微懒得搭理她,觑见姜青檀进去还微掩了门扉,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姜青檀合上门才感觉心里稍定了些,他快步走到姜映梨身边,压低嗓音道,“姐,不好了,来的是上回那个什么谢大人,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找小灵,若是被发现……” 他觑了眼旁边还站着的虎妞,欲言又止。 姜映梨微微扬眉。 谢若微? 李玉珠被这含糊其辞弄得一愣一愣的,“发现什么?” 姜映梨不想给李玉珠增加心理负担,只低声简单应付:“没什么,您别提小灵就好。阿檀,你去通知声姨婆情况!” 宁老太太如今喜爱江灵,更是个有主张的,自是明白该如何做。 姜青檀应了声,他虽对血战沙场之人很敬佩,但他对谢若微有心理阴影,此时也不敢再出去面对了,匆匆跑去了宁老太太屋里。 姜映梨跟虎妞道了声谢,就起身出门迎客了。 打开门,冷风呼啸而至,她一眼就看到端坐马上的谢若微和凌欢瓷两人。 她今日穿了件红白袄子,脖颈间围着兔绒毛领,加之她脸上皮肤状况好转,过年汤汤水水的又养得好,打眼望去,仿佛一只喜庆的毛绒兔子。 只是,比起兔子的清纯可爱,她眼尾微翘,琼鼻高挺,唇不点而朱,只是脸上依旧肉肉的,倒是冲淡了那股惑人妩媚,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可人。 但当她面无表情觑人时,眼神总是透着些许慵懒的清冷距离感。 凌欢瓷初初望去,不禁怔愣下,旋即才反应过来。 她欢欢喜喜地招手:“阿梨,我来同你拜年了。” 姜映梨弯眸一笑,那股高冷感瞬间消散,她快步走到马前,“阿瓷,新年快乐。” 说着,她也没落下谢若微,扬唇望去:“谢大人,新岁安康喜乐。” 谢若微略略一怔,低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没有应声。 姜映梨也没不在意,反手去扶凌欢瓷,“燕城过来可远了,一路冷寒辛苦,阿瓷怎生不坐马车啊?” 凌欢瓷双腿早已麻木,路上不只是冷,骑马还僵硬,不然她刚才早就自己下马了。 此时,见姜映梨这样体贴,连忙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落地时还有些踉跄,亏得跟在她后面下马的阿罗迅速伸手扶住,才免于摔跤。 凌欢瓷瘪了瘪嘴,暗暗瞪了眼谢若微,嘴上却是道:“路上积雪,马车不好走,还是骑马快捷方便。” 她本来是想乘坐马车的,但当时看谢若微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嘲讽,她瞬间就不乐意了。 别以为谢若微心里一直看不起她! “再说了,我是将门之后,自是不比男子差的。”凌欢瓷挺了挺胸膛,一副“我很厉害”的骄傲模样。 姜映梨见她斜睨着谢若微,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笑着应和:“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阿瓷当真是厉害。我头回被带去燕城,下马时腿都是木的,半步路都走不得。” 闻言,凌欢瓷越发得意,她推开阿罗搀扶自己的手,扬声道:“没事,多骑骑就好。我回头教你骑马!” “那敢情好,先进屋暖和下。” “阿罗,帮我拿下东西。”凌欢瓷喊道。 阿罗沉闷点头,抬手从两匹马背上卸下来两个大包袱。 而一直毫无动静的谢若微,突然也翻身下马,跟在了她们身后。 凌欢瓷:“——?” “谢若微,你不是去曦城有事要办吗?还不快走!”凌欢瓷不愿意同他共处。 谢若微面无异色,略略挑眉,“凌欢瓷,我好歹送你一程,风雪兼程,如今到了姜姑娘家中,你却代主逐客,未免太无礼了!” “你——” 谢若微不理她,转向姜映梨,嘴角略略一勾,扬起一抹邪气的弧度,“姜姑娘,新年安乐,莫非我等不能讨一杯热茶喝?” 姜映梨对上他暗沉的眸光,缓缓一笑,“自然应得。谢大人请进!” 谢若微满意地抬起下巴,略过跳脚的凌欢瓷,率先入了屋内。 凌欢瓷不高兴地嘀咕:“谢若微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就是故意跟我作对……阿梨,你别理他……” 姜映梨却是想到屋里的江灵,脸色略凝,垂眸拉着凌欢瓷紧随其后。 虎妞刚才早贴着墙根跑回家了,堂屋里只站着手足无措的李玉珠,见到矜贵清傲的谢若微,以及漂亮贵气的凌欢瓷,她紧张不已。 “这是大……我相公的娘。”姜映梨介绍了道,对李玉珠道,“劳烦您去倒些热茶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乖戾 堂屋里只有李玉珠,见到高大挺拔,清傲冷贵的谢若微,以及漂亮矜贵的凌欢瓷等人,不禁倍感无所适从。 特别是谢若微毕竟身居高位,周身自带一股迫人气势。 李玉珠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也莫过于举人老爷,何曾碰过这种人物,心中自是感到恐慌的。 “这是大……我相公的娘。”姜映梨简单介绍了一遍,寻了个借口支开忐忑不安的李玉珠,“劳烦您去倒些热茶来。” 李玉珠如蒙大赦,当即颔首,逃一般匆匆跑了出去。 姜映梨扶着手脚还在发麻的凌欢瓷坐到炭盆边,“家中条件有限,可比不得将军府里有地龙,只能依着火盆取暖。” 凌欢瓷也不娇气,她边伸手烤火,边笑眯眯道:“这个我熟悉。从前我随着我爹去边关驻守,都是烧炕的,离了炕也全靠碳炉取暖,那炭火有时候烟大得很。” “有回我被熏哭了,我爹还以为是我弟弟又欺负我了,还拿大棒子抽了他好大一顿。” 凌欢瓷喜欢跟姜映梨玩耍,自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会不舒服,当即拿了些小时候的糗事说。 果然,姜映梨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凌将军疼爱阿瓷,更是教子严厉。” “我爹素来是疼我的。”凌欢瓷略自豪抬头,但也没忘记拉踩谢若微,斜睨着谢若微,“所以,我跟某些珠玉堆砌的金贵小少爷还是不同的。” 谢若微:“……” 他听若未闻,甚至还大刀阔斧地坐到火炉旁的凳子上,凌欢瓷的正对面。 旁若无人的烤火,目光则在屋内各处逡巡。 堂屋的布置,在他看来很是简陋,几乎是一目了然。 “怎生不见你的相公?” 姜映梨:“……他与同窗出门了。” “你家中就你与老夫人两人?” “当然不是。还有一位姨婆和我相公的表弟。”顿了顿,姜映梨淡淡解释道:“他们胆子小,见识浅薄,恐冲撞了谢大人,我就让他们先回屋了。” 谢若微闻言,略略挑眉,“我记得,方才那位似是你弟弟吧?” “嗯。” “我惯来为人和善,瞧他那副惊慌的模样,还以为我是豺狼猛兽,实是令我伤感。”谢若微略略叹息。 凌欢瓷嗤笑:“你怕是对自己认知有障碍。京中谁不知你谢大人的赫赫威名,我看你没事还是赶紧走,别在这吓到了人,刚才路上可有不少小孩见到你都吓跑了。” 谢若微:“……凌姑娘。” “干嘛?”凌欢瓷抬起下巴,“我难道说错了?” “此处乃是姜姑娘家中,自是以她的意愿为先。姜姑娘请我入内闲坐,请我喝茶,我素来有礼,怎生能驳斥了主人家的好意?是也不是,姜姑娘?” 谢若微的桃花眼瞥过来,里面似盛着融融春水,勾魂得很。 姜映梨:“……” 这人真生长了副骗人的好皮囊! 就是这性格实是——乖戾得很! 也难怪凌欢瓷讨厌他。 这话里藏锋,怎生不叫人生厌。 凌欢瓷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怒而立起,指着他气道:“谢若微,你是故意骂我无礼!” “你——分明是你进屋就眼珠子乱转,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抓逃犯的,还一个劲儿追问这啊那啊,你以为你是大理寺审犯人呢!也就阿梨性子好,不与你计较,换成旁人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李玉珠正端着茶水进屋,听到“逃犯”二字,瞬间就想起犯过天花的宁老太太,以及不知来历的江灵,手一抖,托盘就端不住了。 茶盏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众人被响动惊着,纷纷望了过来。 李玉珠脸色惨白,对上谢若微射来的锐利目光,大脑一空,忍不住踉跄退后了两步。 “我,我……” 姜映梨率先起身,快步走到李玉珠身侧,扶住了她,关切道:“您还好?可曾烫到?” 温暖的手覆住了李玉珠冰凉颤抖的手,她抬眸就见姜映梨眼中都是关心,心中的慌乱似乎都被她的镇定抚平了。 “我……我没事,就是,就是茶盏都……都碎了……” “再买便是。您先进屋换身衣裳,仔细冷着!过年这阵子您都忙累了,瞧您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还是得好生休息的,这里放着我来吧!”姜映梨说着就要扶她回房。 李玉珠哆哆嗦嗦回道:“我自己去换就好,阿梨,你,你招呼好大人们!” 说完,她头也不敢抬,匆匆跑回了房,迅速合上了门。 她现在有点理解为何刚才姜青檀是那副表情了,实是面对着外头站着的数十人,以及屋内这些目光炯炯的大人物,她连气都不敢大声喘。 难怪大家都怕见官! 骇人得很! 刚才听他们说抓逃犯,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家! 早知道今日不该催着阿隽出门,而是留在家中的,好歹能拿拿主意! 凌欢瓷见吓到了人,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压低了嗓音,怒视着谢若微,“都怪你!瞧把人家老太太吓成什么模样了!” 谢若微眼眸微微一眯,眼底暗芒乍藏,嘴上却是淡淡道,“人分明是被你凌大小姐的大呼小叫骇住的,怎生能怪到本使身上?凌小姐当真是会扣帽子!” “我辛苦护送这一遭,竟是惹了凌小姐的烦闷,那我也便不讨人嫌了。”说着,他蓦地站起身:“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谢大人这般匆忙?我还想留大人喝两杯茶水再走,这般招待不周,实是惭愧。” “不必。”谢若微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地上的茶盏残骸,薄唇扯起一抹料峭弧度,“会有机会的。” 顿了顿,他指了指跟在身侧的另外一人,“小七,这几日你便跟着凌姑娘。” 就见身着黑衣的劲瘦男子面容肃然,拱手应声:“是,但凭凌姑娘吩咐。” 凌欢瓷不悦:“不需要,我有阿罗呢!再说,我自有武艺在身,哪需要你身边的软脚虾护我!你莫要看不起我!” 阿罗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犹如一座巍峨高山,沉稳而坚定。 谢若微打量了眼阿罗,薄唇微动,到底没再多言,面容一冷,“随你。” 他惯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本就是看在凌将军的面子而为,眼下三番四次被凌欢瓷驳斥面子,他也懒得再管。 左右在这村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浪来。 他脚尖一转,大跨步往外走。 凌欢瓷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她,倒是姜映梨身为主人家,总是不能坐视不理,把人送到了门口。 就见谢若微翻身上马,大氅扬出凛冽的弧度,脸上的邪佞之色一收,顿显出几分锋锐之态。 随同而来的众人也纷纷上马,行动整齐划一,沉寂无声。 姜映梨冷眼看着,心口微沉。 谢若微调转马头,离开前,他扫了眼姜映梨,淡淡道:“姜姑娘,后会有期。” “谢大人,一路顺风。” 目送着一骑人快步离去,只余下两匹骏马拴在门口,姜映梨总算是安下了心来,转身进屋。 谢若微是直到出了村子一里路,才蓦地勒紧缰绳停住了马。 众人纷纷跟从。 “大人?”有人疑惑。 谢若微抿唇,他总觉得沈家上下透着一股子古怪,但方才仔细观察,又什么都没发现。 姜映梨的医术,他虽不曾亲身见识,凌府上下却都传遍了,连景王都对她颇有招揽,可见其本事。 他本生对这些事的好奇度并不高,可姜映梨刻意跟凌欢瓷交好,凌欢瓷虽因着旧事对他争锋相对,但他总不至于真的与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凌将军虽得了皇上厌弃,明升暗贬,但到底战功赫赫,与他谢家曾也过并肩作战情谊的。 谢若微指尖轻轻摩挲着乌金马鞭,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小七,你留下。” 小七虽茫然,依旧应好:“是。属下会隐在村中保护凌小姐的!” “不是这个。”谢若微指骨敲击着马鞍,眼神冰冷,“那个阿罗虽失忆,武艺倒是不错,护着她不成问题。” “你去调查下姜映梨的情况,从她的出生到如今,事无巨细。” “凌将军也有意想了解一二,只是他如今军务繁杂,恐是抽不出空来的。凌欢瓷……”说到这,谢若微眼底掠过不耐,“单纯天真。在京中遭了挫,如今又换了新地方,便见了个人就亲近。” “旁人勾勾手指头就去。” 谢若微是看不大上凌欢瓷的性子的。 外头捡个身份不明的人就敢留在身边,日夜带着。 姜映梨与她亲昵几分,她便引为知己。 也不想想如今凌家的状况,朝野多少人环伺他凌家的兵权,却连几个心眼都不长齐全。 凌将军本就非世家出身,又走得孤臣路线,若非战功赫然,何以能至此,只是而今圣上听信谗言…… 凌将军也不会选妻,到了如今还念着从前的深情,连对儿女都教养不好,教得灿漫纯真。 旁边跟着小六不解地挠头道,“大人是怀疑姜姑娘有问题?可她不是您让小四带回去给景王看诊的吗?” 若是真的有问题,怕是早就出事了吧! 谢若微睨着他,眼底尽显轻蔑,嗤笑一声,“凌将军帮过我,这回就当还他人情了。” 至于景王,与他何干! 他当时说是给景王卖个人情,其实归根结底,他根本不在意! 不然何至于一个村姑只说一句,姜映梨手里有药,他就命人把人抓去分忧! 但谁知道她手里的灵药就能对景王的症呢? 要是有用还罢了,就当景王欠他一份人情。 若是无用,甚至是让景王更糟糕或者暴毙,呵,除了心腹大患,指不定皇上还得嘉奖他一二呢! 景王与圣上年岁相差不远,但辈分却比圣上大,先先帝宠爱幼子,景王又聪慧过人,据说若非景王年幼,这皇位本该轮不到先帝坐。 而先帝在位期间,就提防景王,连带着当今亦是如此,也亏得景王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不然怕是早早就该被寻个由头没了。 这回景王来燕城,其实说到底,也是圣上私下的设计,只是景王命大。 现在倒是换成他在此劳累奔波了。 只是,至今都不曾得了那位的消息,这就让谢若微很是着恼。 一个小孩子还真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小六偷偷瞟着自家大人的神情,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暗暗偷笑,“是,属下都明白的。小七,你赶紧去吧,莫要辜负大人的信赖!” 说到底,大人心里还是想着崔瑢瑢姑娘的。 要是景王殿下没了,崔瑢瑢姑娘无处可去,自是要到大人身边来的。 可惜,景王殿下命大啊! 小七不明所以,却认认真真地拱手应下,目送着谢若微等人扬鞭驾马离去。 绣衣使虽臭名昭着,但不得不说,在搜集情报方面,还是有其独特的手段和办法的。 …… 姜映梨自是不知谢若微的打算,等送走了人,没了绣衣使带来的那股沉闷压抑感,众人都倍感轻松了。 就是换了衣裳重新出来的李玉珠都大大松了口气,面色都肉眼可见的红润了。 她拿了扫帚扫干净了茶盏残骸,手脚麻利地端了茶水进来,就又厨房准备晚饭了。 姜映梨本来想去帮忙,都被她推拒回来,让她多陪着贵客。 凌欢瓷已然缓过来,她喝了口白茶,嗅着醇厚的茶香,感慨道:“这茶真香,比前头别人送给我爹的凤凰丛都好喝。” “你要是喜欢,回头带些回去。” 泡茶用的是何家送的茶叶,自是好的。 “阿梨你待我真好。”凌欢瓷欢喜道,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拍脑袋,赶紧把阿罗拉过来,“对了,阿梨,你上回给的药,阿罗都吃完了。” “但一直不见好转,你给他再看看吧!” 这回她来的目的,一是为了兑现年前所言,来跟姜映梨玩耍,二来则是为了阿罗的失忆和哑巴症。 阿罗长身而立,深邃的眉眼甚是冷冽,只有看到为自己病情担忧的凌欢瓷时,才会显出几分暖意。 第三百三十六章 阿罗长身而立,深邃的眉眼甚是冷冽,只有看到为自己病情担忧的凌欢瓷时,才会显出几分暖意。 姜映梨重新给阿罗检查了一遍,对上凌欢瓷期待的目光,她沉吟片刻,慢慢道:“脑袋本就是极为精密的部位,若是受了重创,也不是一蹴而就能好转的。” “那……那你的意思是,阿罗他,”凌欢瓷一脸失落,“他一辈子都好不了吗?” 自从她救了阿罗后,阿罗就仿佛雏鸟出笼,眼里只有她一人,每每都只愿跟随她,把她的意愿当做首尾。 凌欢瓷投桃报李,自也是希望能治好阿罗,帮助他找回曾经的记忆,或者是从前的亲眷朋友。 虽然阿罗平时表现得并不在意,但她偶尔也会看到阿罗呆呆地望着远方,神色沉寂,故而她也希望能够帮上阿罗。 姜映梨还不曾说话,倒是阿罗轻轻摁住了凌欢瓷的肩膀,眼中都是宽慰,以行动表明,他并不在意记忆能不能寻回,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即可。 “阿罗。”凌欢瓷感动,她转向姜映梨,郑重道,“阿梨,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帮帮阿罗,无论需要什么药材我都能寻来,要付出多少钱财我都是愿意的。” 阿罗抿唇,他不好攥住凌欢瓷的手,只能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凌欢瓷并不看他,而是目光紧紧地锁着姜映梨。 姜映梨:“……” “这不是钱财的问题。” 姜映梨打量着阿罗,对方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但她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她已经对阿罗对症下药了,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对! 毕竟连大黑豚都有所好转,而当时大黑豚因着有伤在身,她都不曾下猛药,反倒是阿罗,她可是专门用过脑部营养液的。 便是记忆没动静,总不该嗓子也毫无动静。 但也确实如她所言,再无法做更进一步的仪器检测前,脑袋这种东西,真的无法一言概之。 她斟酌言辞道,“这样,我再给阿罗根据情况配一个疗程的药。至于他的哑症,就如我先前所言,兴许不出在脑部,也可能是因着心理原因。” “反正平日里,你多让他接触些外物,最好是熟悉之景和物件,可以帮助他恢复。” 凌欢瓷虽心急,却也知道只能循序渐进,她颔首应着。 解决了阿罗的病情,凌欢瓷才想起自己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她让阿罗把包袱提过来。 两个包袱有一个是她自己的换洗衣物,另外一个这是她给姜映梨准备的礼物。 包袱很大,装得满满当当。 凌欢瓷高高兴兴地把东西一一清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桌椅上,她是看到什么觉得适合姜映梨,装起来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这是前头我们府中添置春衣时,我看到布庄送来的布料,觉得挺适合你的,就让府中绣娘估摸着你的尺寸,给你做的新衣,这颜色衬你,与我那件很是相配,春日里穿最是合适了。” 凌欢瓷拎起一件粉嫩嫩的衣裳,上面还绣着几朵桃花,甚是娇嫩。 凌欢瓷甚至觉得自己审美很是好,对着姜映梨就是一阵比划,末了,很是满意道,“不错,你肤白,很适合你。” 顿了顿,她打量着姜映梨,很是惊奇地凑过来,“阿梨,你皮肤怎生突然变得这般细嫩了?莫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方?如今我看你脸上光滑细腻得很,就是脸都白了不少……” 虽说先前姜映梨也不黑,但因着脸上的疙瘩等物残留,肤色就不是很均匀,远远望去,就有些暗沉。 可如今却不同了,脸上的脏物一扫而尽,加上她五官本就生得好,如今叫人一看就显得美丽,若非脸上还显得有些肉嘟嘟的,冲淡了美艳感,一打眼就足以让人惊艳了。 没人不喜欢被人夸好看,姜映梨也一样。 为了减肥和护肤,她可没少下功夫。 闻言,她摸了摸脸,想了想,回道:“平日里多注意饮食,运动加快代谢,再防晒护肤即可。” 其实她空间里还真没有护肤品,先前对待那些疙瘩,她也下了苦功夫的,譬如以酸焕肤,再到严格控制饮食干净等。 当然主要也是胜在年轻。 现在看到成果,姜映梨自是高兴的。 “就这么简单?”凌欢瓷惊讶。“我听说京都的暗香阁就有一款香膏,若是用了肤色立即细腻白皙,就是价值千金,且数量稀少,还以为你用了那物件呢!” “不过想想也是,京都的玩意儿少有能传来的。那我可得学学你的法子!” 凌欢瓷也不纠结这点,她本也不是对容貌格外讲究之人,当即抛开这点,把衣裳拿到姜映梨跟前,兴致勃勃地催促,“你且试试看,这衣裳可合身?” 姜映梨看了眼这粉到极致的衣裙,再望着衣袖上特地用纱料捏出的蝴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阿瓷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她岔开话题。 “那可不。我听说京都的手帕交都爱做什么闺中密裳,待得出门游玩时,一道儿穿上,远远望去,就晓得两人关系亲近。” 凌欢瓷:“我肤色黑,不适合粉色,就挑的青绿,衣裳上绣的是桃枝,这处的蝴蝶纱,我给折成了绿叶绑带,这样也方便我活动习武。” 说到这,她就愈发兴致盎然了,“回头待得冬雪消融,春日艳照之时,咱们这般穿出去踏青,旁人就知道咱两好了。” 姜映梨艰难道:“……粉色娇嫩,我恐是不大适合,不若咱们换一换。” 她从十岁起,就不曾穿过粉色了。 如今再老黄瓜刷绿漆,实是为难了她。 凌欢瓷摆手:“你白嫩自是刚好,再说,你比我还小半岁,怎生就不恰当了?再说,我那身是骑装,不适合你这种娇软姑娘。” 姜映梨:“……” 神特么娇软! “那你把衣衫放下,今日不好试,回头待天气暖和了,我再穿于你看。”姜映梨说道。 凌欢瓷想想也是,把衣裳放下,又去翻包袱,拿出了一串温润饱满的珍珠项链,个头倒是不大,但个个圆润晶透。 “这个是前头我爹的下属送来的节礼,我从前看旁的姑娘着粉裳配的珍珠,就给你一道拿来了。回头你搭着一道儿穿出门!” 衣裳还好说,但这般品相的珍珠,便是拿出去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 姜映梨刚想推拒,凌欢瓷就如知道她心中所想,立刻板着脸回道,“你莫要给我说旁的。你既答应做我的手帕交姐妹,我有的你自也该有的,又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我既给你,你且拿着。” “你若是真心过意不去,回头且多来陪陪我。” 她初来乍到燕城,与本地的官宦之家走动并不多,一来是她乃是武将之后,与文臣之闺秀并不对付。 二来,武将之家的姑娘们又排外,她爹又身居高位,便是有人愿意与她亲近,也是端着目的来讨好的,她也不喜。 倒是跟姜映梨来往,她不卑不吭的,深得她心。 顿了顿,她看了眼阿罗,低声道:“不然,替我多关注着阿罗的病情也行。” 随后,她又拿出了好些礼物,好在都不算是贵重。 姜映梨便收下了。 而村里因着这一遭,显得格外的热闹。 人人都知道沈家来了一群贵客,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 先前因着被村人带错路,谢若微和凌欢瓷被领去了姜家,当时姜家上下还以为姜青柚又碰上了什么贵人。 姜青柚也是一怔,直到被喊着出来,觑见为首的谢若微,她吓得脸都白了,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直到发现是乌龙,谢若微等人都离开了,姜青柚被家里人推搡了好几下,才恍然回过神来,更是汗湿重衫。 姜大伯娘见她神色有异,不解地拉住她,小声道:“阿柚,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那些人有什么问题?” 她知道自家闺女自从上回病了醒来后,就有些神叨叨的,而每回都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她如今自信服的。 现在看这情景,她就直觉里面有事。 姜青柚抿着唇,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并不认识谢若微,但她晓得他! 谢家乃是京都世家贵胄,三代为将,所率领的谢家军,更是战功赫赫。 前世莫敛舟和姜映梨与平阳世子交好,莫敛舟平步青云,其中也有谢家出过力。 但这位谢家叛逆的子弟谢若微,却是族内的耻辱,身为谢家人,他不为将,偏生去做了臭名昭着的绣衣使,为天子鹰犬,做下了不少恶事。 谢家为此都跟他划清了界限。 她就曾有幸见过一次谢若微抄家,无论男女老少,不顾旁人的哭喊,统统如牲畜般拴着拉出门去斩首,听说那阵子午门口的地砖都是洗不干净的血红色,其中都是他的手笔。 而除却如此,他在男女之事也颇为混乱,据说只要被他看上的女子,从来逃不出他的掌心,待得玩腻了,便会弃之如敝履。 不过最后听说,他因着得罪了某位王爷,最后墙倒众人推,落得个五马分尸,这也是她偶然听在莫家的宴席上与人听人闲聊随意提起的。 当时恰好是莫敛舟当上首辅,姜映梨好不风光。 等到拉回思绪,姜青柚咬紧唇瓣,“…… 娘,您别问了,这些并不是好人。” 姜三婶在一旁听到,却不以为然,“我看未必,他们还挺有礼貌的。我瞧他们拎着那么多东西,怕是都要便宜了阿梨那个小贱皮子了。” 姜青柚当然看出来了。 初始姜家看到黑压压一片人,还以为又是姜青榕引来的祸事,没成想上前问话的人,虽然板着脸,有些吓人,但说话却是客客气气的。 显然就不是来寻麻烦的。 不然,姜家人哪里敢随意回话,早吓得闭门了。 想到此,姜青柚心里就梗塞。 谢若微虽不是个好人,但她却清楚,谢家权势滔天,谢若微乃是天子爪牙,虽这名号不好听,又心狠手辣,但他也有个特点。 ——他护短。 若是得了他的青眼,自是会被他护得妥妥当当的。 当年莫敛舟初初高中,到了京都后,也是有高官看中他,想招他为婿,欲要代他休妻。 那时,是谢若微帮的姜映梨,听说那高官后面就被是被谢若微抄了家的。 所以,当年姜映梨提起谢若微时,表情晦涩唏嘘,却不曾有厌恶。 她也是在宴席上听人偷偷提起过的,后来她也好奇问过姜映梨,似是因为姜映梨帮过他一回。 这人记恩,就一路扶持着姜映梨当上了首辅夫人,只是后来,他倒台,也有莫敛舟一份功劳。 更多的事情,姜青柚其实也不清楚。 此时,见谢若微出现,她除却惧怕之余,更多的是气恼和无奈。 她心情一焦虑,就忍不住想咬指甲。 为什么她明明阻拦了姜映梨的贵人运,她依旧能得到青睐? 命运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不对,是姜映梨在防着她。 前世姜映梨很多事情都瞒着她,若非她故意讨好谄媚,又各处打听,如何能得知这些消息! 想到此,姜青柚心中就愤恨。 果然,姜映梨从来就没把她当成过姐妹! “阿柚,你这是干什么?” 姜大伯娘唤了她好几声,她不但没反应,反而着魔般死死咬着自己的指甲。 指甲都被她咬得破破烂烂了,她生怕她咬伤了自己,连忙拉住了她的手,就对上了姜青柚饱含恨意的眼神。 “阿,阿柚——” 姜青柚咬紧牙关,唇齿间都是血腥气,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姜三婶。 “三婶,我有事与你说。” 而这边,谢若微等人走了后,姜青檀等人就松了口气,除了江灵被护在里面不出来,其他人都没那么紧绷情绪了。 沈隽意是傍晚时分归来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尖尖的睫毛上都积着一层料峭的寒意,衬得他仿似雪中公子,晶莹剔透得很。 凌欢瓷初初见到了沈隽意,眼睛都不由瞪大了,她眨了眨眼,见姜映梨亲切上前给他拍下雪花,惊愕地指着他道:“阿梨,这就是你相公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使诈! 刚从外面归来的沈隽意,耳朵冻得微红,眉间落着清冷霜雪,昏暗的光线打在他俊美的脸侧,愈发显得他丰神如玉,卓艳清绝。 凌欢瓷见了他,想起姜映梨说过她已成亲,颇有些不敢置信。 “阿梨,这,这不会是……” 不然,两人动作不至于如此亲近。 姜映梨言简意赅地介绍:“沈隽意,我相公。这是凌欢瓷,我朋友。” 沈隽意早察觉到屋内有人,此时听到姜映梨主动介绍自己是相公,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间仿似冬日里饮得一盏热姜糖茶,甜甜的,热烫的。 他眉眼间的冽然清霜都散了些许,容色舒展,抬眼朝着凌欢瓷,礼仪周全的一拱手。 “凌姑娘。” 他身为男子,自是不好与凌欢瓷多言,只是简略地打了声招呼,看向姜映梨,声音就愈发温和了。 “我先去换身衣裳。” 他虽是坐车出行,但后来下了些薄雪,下地行走,也是沾湿了衣袍,此时也有些沉甸甸的。 再来,他也不欲打搅姜映梨招呼她的亲友。 姜映梨颔首,“我让阿檀给你送一盆热水进来清理下。” 沈隽意道了声谢,就进了屋,全程不曾再去关注凌欢瓷。 因着前面的遭遇,他如今对女子都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待得姜映梨安排完事宜,重新坐回来,凌欢瓷才恍然回神,她眼底都是激动,但怕旁人听到,她只能压低嗓音凑过去。 “阿梨,阿梨,这当真是你相公?” 姜映梨见她脸颊红扑扑,眨了眨眼,“……嗯。怎么?” “好家伙,从前我只当都是画本子瞎写,什么山有神人,姑射仙姿,如今总算是见识一遭。” 姜映梨:“……姑射仙子乃是女子。” “那不重要。阿梨,你不但医术了得,就是眼光都是一流也!”凌欢瓷朝她举起拇指,眼中都是敬佩。 姜映梨:“……” “多谢。” 其实同一个屋檐下住久了,兼之沈隽意对着她更有些人气,姜映梨对他的变化也不曾注意到。 但方才贸贸然看见沈隽意从风雪中而来,才发觉他似乎又长开了些许。 不是身高,而是五官变得愈发深邃立体了,气质更是迥然了。 从前还有些少年气,而今却更加沉寂了,他身上总有着一股矛盾感。 看似温润,实则清傲。 特别是不说话之时,就如凌欢瓷而言,有点谪仙落尘之姿了。 也不怪总引得无数少女折腰,实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便是不看内在,一眼已足够惊艳。 顿了顿,姜映梨:“倒也不至于这般夸张。谢大人也是英姿焕发……” 突然,她的话语一顿。 她先前就总觉得谢若微的眉眼有些眼熟,直到刚才两人相差时间短的回来,她才终于觉察出不同。 两人的眉眼有六七分相似。 “哼,谢若微就是白长了一副好样貌。他如何能与你相公比拟……”凌欢瓷嘀嘀咕咕又贬低了一通谢若微,抬头就见姜映梨眉头紧锁,不由奇怪,“阿梨,你怎么了?” 姜映梨闻言,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没事,你且歇息片刻。我去看看晚饭!” 她倒也不曾多想,前世网上多少异父异母之人,样貌比兄弟姐妹还要相似呢! 总不能就因为五六分的眉眼相似便猜测东西,毕竟,两人身份相差甚远,毫无交集。 可不能在网上多看了几篇真假千金文,就胡乱猜测。 特别是穿越后,她对古代这种阶层差距才更有具体的感触。大部分庄户人家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所在的村镇,庸碌一生。 哪里有机会跟权贵打交道。 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 凌欢瓷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她素来不是个喜爱操心的人,当下就拿出木棍拨弄火盆。 晚饭吃得很是丰盛,便是凌欢瓷说家常菜即可,李玉珠还是整了足足九个菜。 江灵不曾出来用膳,是由宁老太太装了饭菜送进屋去的。 对此,凌欢瓷很是好奇:“你家还有个孩子?怎么不出来吃饭?” 姜映梨看了她一眼,想起之前她提起江灵讳莫如深的态度,笑道:“他身体不舒服,胆子又小,就让他莫要出来了。” 闻言,凌欢瓷也不再追问,安安静静吃着饭。 吃完饭,李玉珠给凌欢瓷烧了热水洗漱,姜映梨便跟沈隽意说起今晚的住宿安排。 “阿瓷与我睡,但那位阿罗公子,恐怕得与你挤一挤了。可以吗?” 沈隽意没有异议,而是摩挲着指尖,低声问道:“这就是燕城守城凌将军之女?此行目的为何?仅仅只是访友叙旧?” 姜映梨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他素来不关心这些的,但想起江灵的身份,现在就犹如一颗定时炸药,也便明白了沈隽意的担忧。 她含糊道:“还为了给阿罗公子看诊,我明日带她去见见胡大夫。她应当待不了多少日,这些日子我陪着她游玩,过几日应该就会离开。” “我会跟她打探江灵的情况的。” 凌欢瓷真心待她,姜映梨自是愿意与她为友。 只是,如今中间隔着个江灵,姜映梨也很难做到心口如一,心中也颇有几分愧疚。 沈隽意颔首,没再多问,反而是讲起另外一个话题,“过些日子就是上元节了,届时城中会有万灯会。” 姜映梨对上他的灼灼目光,顿时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上元节?” 沈隽意抿唇,轻轻颔首:“我想与你同去。” 先前他问过姜映梨的话,还不曾得到回复。 他的直球攻击,让姜映梨脸颊有些发热,她抬手挠了挠脸颊,她还没见过古代的上元节。 于是,她挺直腰杆,颔首:“……好!” 沈隽意暗暗松了口气,眉眼舒展,仿似璀错繁花,煞是惹眼。 …… 翌日,姜映梨就带着凌欢瓷两人去了镇上游玩,当然顺便去拜访了下胡大夫,让他给阿罗诊了一波脉。 得出的结果大同小异。 姜映梨还领着凌欢瓷买了不少小零嘴,但因着都还沉浸在过年氛围里,出来摆摊的商贩倒是不多,少了不少乐趣。 凌欢瓷倒是玩得很开怀。 她甚至还跟姜映梨在外面堆过雪人,期间还打了场雪仗。 其实初始只是早起看到下了大雪,才清扫过的院子又积得满满当当的,凌欢瓷本是打算待两日就回去,但现在下了大雪,积雪有成人腿肚子深,就只能又耽搁下行程了。 沈家几人,要么是腿伤,要么是老幼,这扫雪的任务,就被姜映梨揽了过去。 就当是锻炼。 凌欢瓷抱怨完,见此也挽起衣袖嚷嚷着要帮忙,李玉珠拦都拦不住,手里的扫帚就被凌欢瓷夺了过去。 凌欢瓷都动了,阿罗自也是跟着一起的。 他虽口不能言,做事却很麻利。 凌欢瓷就在划水,扫着扫着,就看到墙根处一个融化半截的东西,她好奇凑过去,“这是什么?怎么落这么高的雪?怎么还插了个奇奇怪怪的两根树枝……” 姜映梨觑了眼:“哦,这是小……小弟堆的雪人。这两日没管就化了!” 听到是雪人,凌欢瓷的眼眸骤然一亮,“我也想堆个雪人!阿梨,咱们堆个比这个更大的吧?就堆个高大的女将军如何?” 她虽比姜映梨大几个月,但因着从前跟着凌将军散养在边境,性子就风风火火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姜映梨听着有趣,眼下又没事,便没有拒绝。 凌欢瓷很是兴致勃勃,她不是堆矮胖圆的雪人,而是堆有四肢的大雪人,需要的雪就更多。 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到一旁糟蹋了,她就去外头滚干净的雪球回来。 姜映梨就负责捏和堆。 李玉珠本来也想着帮忙,却宁老太太拉住站在屋檐下。 宁老太太捧着热茶,慢慢啜饮,看着两个姑娘忙得小脸红扑扑,眼眸半眯,劝道:“小姑娘家家的玩乐,你又何必掺和。这冬日里没什么有趣的玩意,就让她们这样开心开心也好,姑娘家本就该多笑笑!” 说到这,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愈发悠远了些。 李玉珠想想有理,“那我去给煮点姜汤和热水,等回头好给她们喝,免得风寒入体就不美了。” 说完,她就转身去了厨房。 姜映梨给江灵堆过两回,一来二去,也算是个熟练工了。 很快就堆出了雏形,唯一一点不好的是,积雪不够硬,无法捏出修长的胳膊支棱,但她想到了别的办法,去后边的山脚砍了两根结冰的树枝回来。 成人两指厚的树枝,愣是冻成了小孩手臂粗的冰雕。 修剪出合适的长度,插在雪人身上,当真是恰恰好的。 多余的部分做成了雪人的鼻子。 凌欢瓷捧着雪堆回来时,看到立在院子里人高的雪人,惊奇地眨了眨眼,蹭蹭跑过来,“哇塞,真有我这么高。不过,这黑豆眼睛太小了,我的眼睛这么大呢!” 她瞪大了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给姜映梨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把身上披着的大氅扯下来,披在了雪人身上。 她的大氅是银灰的,脖颈处却围着一圈红狐狸毛,听说是她春狩时,亲自射来的一只狐狸所做。 红艳艳的一片,披在白灿灿的雪人身上,甚是耀眼。 姜映梨见她嫌弃,干脆挑了两块圆溜的木炭替换了黑豆,拍拍手,“可以了吗?” 凌欢瓷围着转了一圈,满意地颔首,搂住雪人,咧着嘴露出她雪白的贝齿,叉腰大笑道:“怎么样?像不像我?” 她笑容很是恣意,姜映梨被她感染,装模作样的捏着下巴,想了想,“像倒是挺像的,就是这女将军虽魁梧,少了只耳朵,就显得不够英武了。” 没办法,雪人只做了一个耳朵。 “我再去搓点雪回来,要做一对大耳朵,战场上才能耳听八风。”说着,凌欢瓷就蹭蹭跑出去了。 姜映梨:“……”是耳听八方。 现在她算是发现了,凌欢瓷这文学素养比她还要差些。 等到凌欢瓷滚了个大雪球回来,见到姜映梨站在前方对雪人修修补补,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一转,暗搓搓地把雪球一分为二,高声喊了句:“阿梨!” 姜映梨扭头望过去,迎面就被一个雪球砸中脑门,雪球炸开,冻得她一个激灵。 眼看着凌欢瓷又要扔,她连忙矮身躲过,雪球砸中了紧闭的窗户,炸开扑簌簌滚落。 姜映梨立刻反击,她手边本就堆了不少小雪球,而凌欢瓷手里只有两个,扔完就只能抱头鼠窜。 她本只是想恶作剧一下,没想到姜映梨准头还不错,她都来不及去搓雪球还手了。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雪掉我脖子里了……” 姜映梨难得也起了玩心,当下道,“战争可是你挑起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结束的!不然,你答应我个要求,我再考虑考虑……” “你趁火打劫!” 凌欢瓷尖叫,干脆抱头团成球,等姜映梨扔完手边的,她再来大显神威。 身上却蓦地不见雪球砸来,耳边却能听到雪球落地的声音。 凌欢瓷一愣,慢慢吞吞扭过头,就看到一对修长笔直的长腿,明明是很普通的军靴,他穿来却愈发显出挺拔来。 她抬头就对上了阿罗微垂的脸。 他很沉默地挡在她的前面,像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峰,挡住了所有的风霜雪剑。 他异常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眼底却盛着浅淡的温柔和沉静。 “阿罗……”凌欢瓷怔忪。 阿罗朝着她伸手,宽大修长的手里放着三颗圆溜溜的雪球,捏得很是紧实。 他向她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后方的姜映梨,然后依旧岿然不动。 他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凌欢瓷,他会成为她的盾,保护着她,她尽管还击就好。 凌欢瓷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眼眸骤然一亮,接过雪球,冲他弯眉一笑,“谢谢啊,阿罗。” 随后,她不怀好意的一笑,躲在他身后开始还手了。 姜映梨:“——!!” “你们狼狈为奸,使诈!” 第三百三十八章 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伴随着姑娘们偶尔清脆笑声。 江灵听到外面的打闹声,忍不住又踮起了脚尖,好奇地趴着窗缝往外瞅,眼底都是欣羡。 因为看得太专注,窗户被凌欢瓷扔过来的雪球砸中,冰雪扑簌簌地落下来,有些还溅到了他脸上。 江灵冻了个激灵,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突然,他注意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感,他偷偷望去,就对上挡在中间的那个高大男人射来的目光。 他吓得一惊,连忙悄悄合上了窗页,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凌欢瓷逗留的时日里,江灵一直都尽量不出屋门,就是出去方便都是避让的,故而几人都不曾碰面。 刚才他本来也只是在屋内翻看书,听到外面说起堆雪人的事,他就有些心痒痒,后面见她们还开始打雪仗。 江灵就再也克制不住向往,从开始站在窗户口的偷听,变成了打开窗页的窥望。 现在被男人发现,江灵惊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那个男人,他,他在凌府时见过的…… 他,他不会已经认出他来了吧? 虽然,他并没有露出全脸。 但是,他还是很害怕。 这回,他再也没有任何玩乐的小心思了,惊惧难安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生怕他们会突然冲进来把他抓走。 姜映梨跟凌欢瓷正打得你来我往,她且打且退,几乎已经退到了屋檐下。 她也发现了阿罗突兀的转头,耳边更是听到身后窗户迅速合上发生的响动,心中一动,再望去时,阿罗已经重新转回头了。 姜映梨没有回头去看。 她开始之所以会应承打雪仗,虽然有玩心所致,但更多的也是因为雪球砸在窗户上时,她注意到站在窗户口的江灵,唯恐凌欢瓷会看到人,她才会迎战。 却不曾想,她低估了小孩子的童心。 她垂着眸子,手下的动作刚慢下来,身后就传来响动。 “你们这是……唔……” 沈隽意望着眼前狼藉的院子,声音略带迟疑。 凌欢瓷兴致勃勃,搓了个雪球丢出去,结果准头失误,雪球哐当落到了沈隽意的头上,炸开的雪花落满了他的头顶和脸上。 沈隽意:“……” 凌欢瓷:“……” 她脸色涨红,“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祸及他人,虽然沈隽意是姜映梨的相公,但到底不熟悉,凌欢瓷也很是过意不去。 姜映梨丢下雪球,拍拍手,跑到沈隽意身边,想给他拍雪,但雪花很快被蒸腾成水,顺着他的鬓角和立体深邃眉眼往下滚落。 姜映梨只能拿出手绢,给他擦拭:“你没事吧?” 沈隽意愣了愣,低头望着她冻得红润的脸颊,摇了摇头。 “……无事。是我打扰你们了!” 他是出来添茶水的,虽知道她们在玩闹,只是没想到她们玩的是幼稚的丢雪球游戏,有些惊讶才会出声。 凌欢瓷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仿佛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子,挠了挠头。 沈隽意没想干扰她们,擦干脸,去厨房倒了茶水就回房了。 姜映梨本来已经没有心思打雪仗了,扭头看到凌欢瓷这副模样,她眸子转了转,走了过去。 凌欢瓷从阿罗身后走出来,尴尬道:“那个,你相公没生气吧?” 姜映梨怔了怔,笑道:“他不至于这般小气。不过……” “不过什么?”凌欢瓷心中愧疚,略微凑过来一些。 然后,她只觉得脖子间一阵刺骨的冰凉,冻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凌欢瓷:“——!” “阿梨,你干什么!” “这是你使诈的回礼。” “你给我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姜映梨拔腿就跑。 凌欢瓷原本起的那点子愧疚瞬间烟消云散,现在她只想把一捧雪浇在姜映梨的脖子里。 两人在雪地里你追我赶,很快双双抱团摔倒在地,这回她们不再是丢雪球,而是往彼此身上泼雪。 很快,两人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雪,连眉毛和眼睫毛都是雪花。 最后—— “不来了,累死了!”姜映梨第一个放弃。 她哪里比得上习武出身的凌欢瓷,很快就体力不支,落败了。 她干脆利落地躺倒在雪地上,四肢摊开,望着头顶灰败的天空,大口大口喘气。 “哼,这回就放过你!”凌欢瓷也往地上一坐,挨着她躺下。 经过刚才那番打闹,她身上不见冷,反而是热气腾腾的,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就跟练了一个时辰的武一般松快。 她扭头看向姜映梨,突然开口道,“阿梨,要是以后我真能当了女将军,你就来给我当军医吧!我每个月给你很多银子,你也不必寻人遮掩,更不会有人欺辱轻视你了。” 她并非蠢笨之人,姜映梨虽没明说,但在沈家人跟前绝口不提自己会医术,还特地带阿罗找胡大夫看诊,开药以作遮掩。 她便猜出一二了。 当下士农工商,士为第一,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宣德功于言,泽被后人,故而便有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农乃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至于工则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虽比之商人而言,地位是要高些,但依旧是三教九流中的“中九”。 终究比不得读圣贤书的沈隽意之流。 她以为姜映梨是怕被沈隽意知道身份,从而引得他介怀,所以才许此一诺。 毕竟军医也算医事职官。 姜映梨怔了怔,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 她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 仅仅只是跟原主前后差别太大,唯恐被人发现端倪,最后落得跟那位穿越“前辈”一样的下场,才选择遮掩。 不过,她也拒绝凌欢瓷的好意。 “那我就先多谢未来的凌大将军了。” “好说好说。”见姜映梨没有如其他人那般驳斥她的痴心妄想,凌欢瓷很是高兴,她呼了口气,白气蒸腾,她伸出手,透过指缝,仿佛天空就尽掌手间。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大家都让我遵循世俗,女子合该嫁给出身世家,优秀沉稳的相公即可,便是我爹也是如此劝我。” “所以当初去了京都,我爹便托了不少人给我说亲……我知我爹是一片好心。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不想跟那些京都贵女们一样。” “我不想随意嫁个男子,从此温良贤淑,恭顺公婆,养育子女,困在那方小天地里,碌碌一生。” 她轻轻笑了笑:“从前年纪小,那些伯娘叔婶们还会夸我两句,虎父无犬女。而今蹉跎至此,他们提起我便是说我想法奇异,我爹也总是想撮合我与谢若微……” “可若是可以选,我倒是想与子政一般,成为个男子,马革裹尸。不然,如何对得起我十几年日夜不缀的习武……”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扭头看向姜映梨,“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么多话。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若非是为了避开她爹下属上峰们应酬来往间,总是要给她推荐几位青年才俊,她也不会才过完年就匆匆出来找姜映梨。 她本只是想随意吐槽一二,也没期待得到姜映梨的回应,毕竟她已经被太多姑娘家看成异类了。 姜映梨闻言回神,她转过头,认认真真道:“为何会觉得这般的想法奇异呢?” “你能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并为之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坚持,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成亲生子是一种选择,却并非是人生的全部。” “为何男子就能读书习武,女子就不可呢?”姜映梨慢慢道,“不过是观念的差异。我听说前朝的那位郭寄绣娘一生自梳未嫁,专注提升绣技,所绣双面绣,更是精美绝伦,得前朝帝王称赞夸奖,赐其天下第一绣之名。” “她在世时,设下府城绣坊,供孤苦姑娘学艺,让其有谋生手段,为世人所钦佩,而今祁城还有她的庙宇雕像。” “难道她的功绩和价值就因为未曾嫁人,而能被抹消吗?” 凌欢瓷本只是心情郁闷,吐槽两句,也没想这让姜映梨一定要附和自己。 却不曾想,姜映梨非但不曾驳斥自己,反而是认同和鼓励。 听到提起郭寄这位奇女子,凌欢瓷只觉心中激荡,她喃喃道:“我如何能与名满天下的郭寄娘能比……” “抵御外敌,保家卫国,怎生就不能比?世上多的是无名英雄,但正因为有人去背负,才有而今的山清河宴,国泰明安。”姜映梨淡淡道。 她看向凌欢瓷,“所以,你想当将军有什么错,错的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价值和追求,却试图打压他人理想的人。” “我只希望你,若有一日真成就梦想,能身在其位,谋其职,担其责。” 更多的话姜映梨也不愿多讲,以免被人察觉出异样。 只是,对于凌欢瓷的苦恼,只能说是生错了时代。 但人力有其尽,她能给的也只有几句言辞上的鼓舞。 凌欢瓷若有所思地愣在当场,半晌,她才缓缓回神,坐了起来,嘴角却是一点一点的扬起了弧度,重重颔首道:“自然。” “谢谢你,阿梨。” 这次,她眼底都是真诚,就连看上姜映梨的目光,都多了星星点点的温度。 若说从前她缠着姜映梨当朋友,只是觉得她为人不错,今日起,才是真正把人放在心中挚友的位置上。 阿梨,跟其他人都不同,她是真心懂她的。 姜映梨可没想那么多,躺了那么久,运动带来的热气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她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雪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起来,太冷了!” “嗯。”凌欢瓷翻身而起。 两人刚要往回走,扭头就觑见个清丽的姑娘站在不远处,凌欢瓷打量了两眼,凑到姜映梨跟前,好奇道:“阿梨,有人找你啊!有些眼熟……” 姜映梨自然也看到了。 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不认识,走了。” 姜青柚望着紧跟着姜映梨的凌欢瓷,不由攥紧了手心。 那天不曾看清楚脸,如今待得看清凌欢瓷的模样,虽不认识,但看衣着打扮,显然是非富即贵。 毕竟能让谢若微护送之人,哪里有平凡之辈。 这两日,她让姜三婶一直关注着沈家,只看出她们同进同出,倒不曾看出点别的异样来。 可越是如此,姜青柚越是焦虑。 眼看着两人就要经过自己离开,姜青柚压抑住心思,挤出一抹笑容,主动打招呼道,“阿梨,听说你家来了贵客,爷奶担心你招待不周,特地让我送些吃喝过来。” 说着,她把挽在臂弯里的篮子递了过来。 姜映梨脚步都不曾停顿,就当完全没见到这个人一般。 凌欢瓷虽然好奇,但看姜映梨这般态度,自然不会讨没趣,只边走边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对上姜青柚露出的怯生生的温柔微笑,瞬间浑身一个机灵,匆匆追了上去。 “哎呀,她那笑好生渗人……就跟我在宫里见过的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娘娘一样……” 姜映梨被她逗笑:“那些娘娘听到这话怕是不会高兴。” 凌欢瓷:“是哦,不能这么对比,我想想啊……”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姜青柚笑容僵硬。 “——!”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从前姜映梨还愿意讥讽她两句,更叫她没脸! 仿佛她就是其脚下的蝼蚁,连低头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实是恼恨! 不过是沈隽意有了些许机缘,就真以为能有什么好未来吗? 未来当首辅的只会是莫敛舟! 这般想着,心底的激愤总算是消减了些。 她本是想来打探下消息,此时自讨了个没脸,她自也不好再厚脸皮追上去,只能提着篮子慢慢吞吞往回走。 这时,就见姜三婶缩头缩脑地往回走,姜青柚眸子一眯,喊了句,“三婶,您干什么去了?奶奶正找您呢!” 姜三婶觑见她,眸子转了转,立刻快步走来,“哎呀,你不是让我打探消息吗?我还真碰到了个人,有意思的很。” 第三百三十九章 姜三婶本来因为帮大房卖地的事,对大房意见颇大。 但她素来是个爱贪小便宜,脸皮厚的人,那天见姜青柚要给她帮忙,她原想着拒绝,后来听到可以占到好处,她脑子一抽,又凑过去了。 这几日她在沈家外头蹲点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反倒是出去村里转悠,得了点收获。 姜青柚当然没想过姜三婶能给姜映梨造成什么大麻烦,她想是给姜映梨新年添添堵,让她过不顺意也好。 没成想姜三婶吃了几回憋,竟还学会了谨慎,轻易不去寻衅! 偏生姜映梨如今滑不留手,姜青柚自己也奈何不得她,心中就愈发烦闷了。 现在见到姜三婶这副模样,她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稳重地出声:“什么有意思的人?” 姜三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她能在姜家过得不错,也是有着小人物的智慧的。 眼下姜青柚还有那位侯爷护着,她总不能做得太过,说不定以后还是能沾沾光的。 故而,她老实回答道:“我这两日闲的没事,不是在村里其他人家拜年走动嘛。” 姜青柚闻言,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姜三婶是真的脸皮子扎实,前头借她哥姜青榕的名头在村里大肆众筹敛财,引得村里各家各户对她们怨声再造,如今她倒还有脸去跟人家拜年。 说是拜年,其实也就是上人家里白吃白喝年货。 也就那面皮薄的人家,不好多计较,才会让她进门吧! 姜三婶显然没有这个自觉,继续说道:“然后我听说有人打听阿梨的消息,说得好还给赏赐的。我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我可是阿梨的亲婶子,还有谁比我了解她的。” “我就主动找过去了,还真让我在刘二家撞见了。” 姜青柚一扫兴致缺缺的表情,瞬间抖擞精神,“对方是什么人?” “那我不清楚咧。他打扮得挺平常的,脸也长得很普通……”姜三婶摆了摆手,“我是不大记得他模样了。但出手的真大方,让我务必事无巨……巨什么,就是说详细点。” “我就从阿梨出生那时讲到嫁到沈家,他挺满意的,还给我了三……”说到这,姜三婶蓦地反应过来,警惕地看了眼姜青柚一眼,“没给我多少银子的,就,就三十文。” 其实是三两银子。 姜三婶还没见过这般大方的人,自是想昧下来。 她忍不住暗暗拍了拍自己的嘴。 怎么就那么兜不住话,说那么快呢! 姜青柚的注意力没在赏钱上,她眯着眼眸,“他那么关心姜映梨做什么?” “兴许是何家的人吧!前头住在村口那几家,就没少被打探过消息,碰见过两次何家来人。”姜三婶说到这就扼腕。 明明她们才是阿梨的亲人,结果何家问情况,竟然避开了她们。 要知道,何家打探消息给的赏钱也很是大方的。 姜青柚却不这样认为,她也没胡乱猜测,而是对姜三婶毫不客气道:“婶子,你带我去见见人。” 姜三婶:“……人家问完就走了。” “他往哪里走了?”姜青柚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哪里知道哦!我又不是他肚子的虫!”姜三婶缩了缩脖子,她能告诉这些消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扭头就往回走,“外头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姜青柚揪住她的衣袖,眼露凶光:“我要告诉奶奶,你得了三两银子的赏银。” “你胡说什么?我哪来的三……”姜三婶尖叫,很快又不情不愿地瘪嘴,指了指来时的路,“我看他离开刘二家,往村尾的方向走了。” “带我去。” 姜三婶不晓得她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迫于无奈,只能骂骂咧咧的领路。 早知道她就不多嘴了! 小七脱下了显眼的绣衣使衣裳,换上了粗布麻衣,又做了一番伪装。 暂别谢若微后,他没有离开天水村,只在村里找了个没人的破落屋子安置。 等到谢若微等人的影响在村人间稍微减退后,他才出门打探消息。 他没有选择村里的中心地带,也没有找跟沈家交好的人家,而是先找了村里边缘地带的村人打探关于姜映梨的消息。 因为他给的赏钱大方,对于闲赋在家的村人们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 若非是他阻止,热情的众人都恨不得把姜映梨和沈隽意的房中事都拿出来瞎编一编。 小七自也知道这些消息的可靠性有待商榷,需得筛选,最重要的是要多询问几家,再进行消息整合。 他是绣衣使里专门做情报的,自有他的甄别手段。 等到搜集得讯息差不多,他便散了银钱,准备打道回临时居所。 这两日他也会去沈家蹲点,期间被阿罗发现了。 对方素来沉默寡言,当然也有他是哑巴的缘由,所以两人没起冲突。 可能也知道凌欢瓷和谢若微的关系很恶劣,小七又是被留下来保护凌欢瓷的,阿罗也没告知凌欢瓷此事,这让小七很是庆幸。 他是真心不想对上凌欢瓷的。 小七心里想着刚才得来的消息,走了没几步,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步子一顿,不动声色地往一侧躲藏。 姜青柚与姜三婶追上来后,竟是没瞧见人影,姜三婶纳闷道:“方才前面还有个人影呢,我瞧着背影挺像的,怎么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姜青柚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脚印上,今日才下过雪,路上的行人又不多,所以脚印很显眼。 她一眼就注意到蜿蜒到槐树后的轻巧脚印,抿了抿唇,她慢慢走了过去。 可才转到树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 姜青柚想了想,垂着眸子,扬声道:“我知道你在。我有一个关于姜映梨的重要消息要告诉你。” 姜三婶:“……阿柚,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连只鸟都没有。算了,找不到我们就赶紧回去吧,冻死个人!” 姜青柚没有动,而是补充了一句:“我不要赏钱。而且,这个消息你一定不会想错过的!” 小七藏在阴影处打量了两人几眼,他认出了姜三婶,顿了顿,他从转角处走了出来,面无表情道:“什么消息?” 姜三婶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阿柚,就是他!” 姜青柚见把人勾出来,松了口气,她没有先回答小七,而是扭头对姜三婶,“三婶,你先回去吧!” 姜三婶有些好奇,但看姜青柚眸带警告,只能不情不愿地扭身离开。 小七重复问道:“什么重要消息?” 姜青柚:“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什么人?” 小七皱眉,“这有什么干系?” 姜青柚摇头:“自然有。你不知道,姜映梨可是个香饽饽,何家,平阳公府都派人来打探过她的消息。” “而不同的人家,我能给予的消息自然是不同的。” “关键是,你想要的是什么消息?” 小七不语。 柳城何家他不熟悉,但平阳公府他却很清楚。 他不答反问,“她和平阳公府何来联系?” 姜青柚也不清楚平阳世子对姜映梨的态度,明明世子对其颇有意见,但处处都轻拿轻放。 可要说护着姜映梨嘛,他又让红螺帮着自己对付她。 她也曾经试探问过红螺缘由,那时红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只让她少打听,世子做事素来凭心。 故而,她只含糊道,“她得罪过平阳世子殿下。” 闻言,小七眉头微扬,显然很惊讶。 要知道,京中关于平阳世子的言论虽都是好的,但身为绣衣使自是知道很多阴私,其中就有这位喜怒不定,锱铢必较的平阳世子的。 一个农女得罪了世子,竟然还能活? 但很快,小七想起姜映梨的医术,以及平阳世子的病情,心中霎时就有了计较。 姜青柚看他不应声,心中着恼,但想起前世姜映梨面对任何事时,不疾不徐的模样,她又努力端起姿态,慢慢道:“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七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不必。” “等等。”见他要走,姜青柚急了,连忙追问道,“你是不是谢若微大人的手下?” 闻言,小七顿时神色一凛,他快步走到姜青柚跟前,一把捏住她的喉咙,将她提起:“你怎么知道的?” 姜青柚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动手,当即大惊失色,咽喉被止住,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吓得拼命拍打他的手臂。 救命! 她,她还不想死啊! 刚才她还为了好谈话,还打发了姜三婶,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才开始后悔! 早知道,就让三婶在远点的地方等她了! “……我,我是……阿梨的……咳咳……姐姐……她告诉的……”她憋着气,忍着疼,一口气说完。 没想到,这句话还真有用。 小七瞬间松了手,姜青柚扑倒在雪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呼气,她惊得涕泪横流,瑟瑟发抖。 好险!差点就死了! 这,这就是绣衣使吗? 连个手下都那么可怕,她已经能够想象谢若微到底是多么凶神恶煞了!难怪从前京都的人一谈起谢若微都是一脸鄙夷之余,惊惧难安。 小七还真没想到对方竟跟姜映梨有关系,想起带她来的村妇,那个人自称是姜大夫的婶子,他原先还将信将疑,现在打量着姜青柚,发现对方跟姜映梨还真有几分相像。 他想起凌欢瓷跟姜映梨颇为亲近,不欲多惹麻烦。 干脆掏出一锭银子丢在姜青柚跟前,淡淡道:“抱歉了,赶紧走!” 说完,他拍手站起,想要离开。 姜青柚见此,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摆,快速说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孩子?我知道他在哪里!” 小七:“——!” 小七神色肃然,蹲下了身子,目光紧锁姜青柚,“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姜青柚虽有些后悔,可见小七这副急切的模样,她又像是看到了希望,连忙三两句答道:“沈家有一个侄子,五六岁的模样……沈家推说是娘家的侄子,叫做李哲铭。” 小七蹙眉:“说重点。” “我见过李哲铭,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而且,那个孩子比李哲铭看起来小多了。”姜青柚不敢耽搁,迅速回答。 “沈家娘家在哪?”小七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杏花村。” 小七想起上回谢若微带着众人去扫荡周边各个村落寻人,虽然已经记不起村名,但应当就是上次遇到姜映梨的地方。 因为就是这样,他们才会顺势抓了姜映梨去燕城治病。 小七一连刨根问底了许多问题,姜青柚刚被吓唬住,现在几乎是有问必答。 很快,小七心中有了计较,他打量着姜青柚,脸色复杂:“……你当真是姜大夫的姐姐?” 姜青柚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刚才因此侥幸逃过一劫,所以她勉强一笑,继续拿其当挡箭牌,“是,是啊。从前我们关系很好的。” 小七眯起眼眸,眼底藏着杀意,又问了句:“这件事,你还跟其他人提过吗?” “没,没有。”姜青柚感觉有点冷,抖着身子,摇了摇头。 说来她之所以会知道江灵的事,还是因为家里因酒楼和她哥借高利贷之事恼了他们,她娘为此当了几件首饰,包揽了年货,才勉强让爷奶欢喜些。 她就是去镇上之时,遇上了同样来置办年后成亲所需嫁妆的李芳菲母子。 她当时只是想起上回在柳城见过人,故而借故买布料凑上去,结果就听了一耳朵李芳菲与姜映梨的龃龉。 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姜青柚就上前搭讪了一波,然后就看到帮着搬东西的李哲铭姐弟。 虽然江灵很是乖巧懂事,往日里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去,但村里人还是知道李玉珠的侄子来做客了。 她提了两句,而李芳菲也不知是存着什么心理,就把这事告诉了她,还让她保密。 第三百四十章 姜青柚当时自然是满口答应绝不与外人提,心里却想着定然要把这件事用到实处。 她初初见到谢若微时,因着心中恐惧,也不曾想起此事,待得后来反应过来,已经是迟了。 谢若微已经离开了。 直到重新见到小七。 她本想利用此事跟小七谈个条件,哪成想小七竟然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她只能把事情倒豆子一般全倒了出来。 既得不到好处,她也不想让姜映梨讨了好。 闻言,小七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站起了身,嘱咐道,“这件事,还是莫要叫更多人知道为好,这对你也好。” “……是。” 等姜青柚颤抖着身子,点头应好后,小七这才快速离开。 这件事十万火急,他必须先去确认,然后再给大人传信! 至于后续的收尾,必须得请示过大人才好决定! 毕竟,姜青柚好歹算是姜映梨的姐姐,刚才又有人陪同,若是直接收拾了,恐怕后面会起风波。 他已经警告过她了,要是还不听话,后面不过是多堵几个人的嘴罢了! 小七残忍又冷酷地想着。 待得人走远,姜青柚泄了口气,浑身颤抖地坐在雪地里,直到被寒风吹得一个激灵,才发觉自己竟浑身都是冷汗。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期间差点摔倒,直到扶着一侧的树干半天,才勉强定了神魂。 好可怕! 刚才还以为会死掉呢! 不过这样看来,窝藏着逃犯的姜映梨和沈家,面对着雷霆手腕的绣衣使,定然是讨不来好的! 这般想着,姜青柚心里总算快活了些许。 …… 自从雪仗过后,凌欢瓷跟姜映梨的关系就更亲近了些。 下雪不能外出,只能围炉煮茶,姜映梨拨弄着炭火,喝着醇厚的茶水,忍不住叹气,“烤火就该配冰雪碧才对!” “冰雪碧是什么?”凌欢瓷正扒拉着花生,边分了一半给姜映梨,边好奇问道。 姜映梨望着手里白胖白胖的花生,舌尖的溃疡隐隐作疼,她推拒:“我不吃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阿梨。冰我倒是知晓,雪碧是什么东西?” 就是宁老太太也斜睨过来。 姜映梨:“就一种……会在舌尖炸开泡泡的糖水。” 闻言,凌欢瓷愈发好奇了:“是你们这的特产吗?” 李玉珠回道:“不是,我也头回听说。” 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姜映梨打了个哈欠:“……我说不清,就是曾经喝过,很简单的,用松针就能做。” “松针?咱们后山就有两株青松。要多少,我去摘些回来!”李玉珠积极道。 先前凌欢瓷不但给姜映梨送了礼物,连带着家中众人都得了一份,自然她也想投桃报李,至少让人宾至如归。 “不用,伯母,我们自己去吧!刚好烤火烤得昏昏欲睡的,现在正好出去走走,醒醒神,是不是啊阿梨?”凌欢瓷推了推姜映梨。 姜映梨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凌欢瓷真来了兴致,嚷嚷着要出去。 年轻人呐! 她们准备出去时,姜青檀刚巧回来,听说要去山上砍松枝,立刻兴致盎然地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最后是四个人一起上的山。 万物萧条的冬日,两株青松在寒雪里依旧苍翠欲滴,凌冽冷风吹过时,松枝摇曳,落雪簌簌。 阿罗挑选了一截茂盛的枝桠,动作麻利地砍断,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甚是漂亮。 姜青檀看得很是羡慕。 阿罗虽看起来很沉默冷淡,姜青檀却挺喜欢缠着他的,特别是看到养在沈家屋后的两匹骏马后。 他很爱跟着阿罗后面去喂马,这样偶尔也能得到机会好好摸一摸马。 要不是下雪,他高低地厚着脸皮央求下骑一骑。 现在他一边夸着阿罗做事利落,一边扭头去问姜映梨:“姐,砍两枝够不够呀?姐……” 结果就看两人蹲在数米外的灌木丛边。 姜青檀愣了愣,挠了挠头,好奇凑了过去:“姐,你们在这干什么?诶,这不是糖罐子吗?怎么现在还有啊!” 就看积雪的灌木丛下,露出一簇簇的漂亮的小葫芦状的小果子,虽然表面遍布着小尖刺,周身却金灿灿的,很是惹眼。 糖罐子是秋末冬初时长出来的,经过霜打后,味道更是甜润,故而村里的小孩子们最爱这时上山摘各种果子。 姜映梨小心扒拉开灌木丛,“应该是被漏了,这处背风,气温高些,倒是遗留到现在。” 倒是凌欢瓷惊讶不已:“诶,阿梨你不是说这是什么金樱子吗?怎么还叫糖罐子啊!” 她刚还嘀咕名字好听呢! 她自小在边境,看过的多数是苍凉大漠,绮丽荒原,少见这般色彩斑斓的野果,故而就满是好奇。 “它口感清甜,平日里吃不起麦芽糖,村里就爱用它熬糖浆,所以也爱叫它糖罐子。”姜映梨边说,边取出帕子垫着果子,掐断枝茎,取了出来。 她摘了一颗饱满的,隔着厚厚的布料搓掉毛刺,递到凌欢瓷跟前:“村里小孩子最爱上山扫荡野果,这一株叫灌木丛遮住,倒是叫我们运气好撞见了!喏,你尝尝。” 凌欢瓷也不娇气,捻起剥了皮,往嘴里一塞,瞬间就弯起了眉眼:“好甜啊!” “姐,我也要尝。”姜青檀扯着她的衣袖撒娇。 姜映梨摊开帕子让他挑了一颗,对凌欢瓷道:“甜就好。等会,我们就做个金樱子气泡水吧!” 凌欢瓷眨眨眼,自是满口应好。 她发现姜映梨虽身处农家,但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譬如这气泡水,她就不曾听过。 也用不着姜映梨再摘,姜青檀挽起衣袖,蹭蹭地把所有的金樱子全摘了。 他皮糙肉厚,连手绢都用不着垫,因为出门忘记垫帕子,他干脆把外衣脱了兜着,整整兜满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冬日里难得见到新鲜蔬果,姜映梨分出一大半给大家吃,余下的一半则打算用来做金樱子气泡水。 金樱子需得去掉毛刺才能入口,李玉珠取出干净的粗布袋装起,用摔打法去除毛刺,再反复筛刺清洗,最后得了一大盆金灿灿的金樱子。 家里每人都分了一大碗,宁老太太早吃完自己那碗,考虑到江灵是小孩,姜映梨特地多分了他小半碗。 宁老太太自告奋勇:“我端给他。” 姜映梨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模样,“……你可别跟小灵抢吃的。” “我是那种人吗?”宁老太太不悦。 姜映梨:“……” 还真是! 宁老太太经常嘴馋,江灵不知是讨好她还是尊敬她,每回多得的吃食,都会偷偷分泰半给她。 “算了,我这分你一半吧!”姜映梨直接把自己的那碗均了些给她,“少吃点,仔细又上火,舌尖长燎泡,牙龈又疼。” 可能是从前养得精细,也可能是得过天花,身体免疫力降低了,宁老太太还嘴刁,很容易就会过敏上火。 过年大鱼大肉吃着,加上吃了些干货,宁老太太前两日夜里就开始牙疼,是牙龈上火红肿,舌头又长泡,愣是吃了几日败火茶,喝了几天白粥。 宁老太太微微一僵,哼哼唧唧,“……鲜果怎生会上火!分明就是吃这些少了才如此……” 她以前哪里过过这种苦日子啊! 姜映梨当没听到,扭头清洗松针。 宁老太太也不在意,觑了眼旁边的凌欢瓷和阿罗,慢条斯理地出去了。 阿罗望着正帮着烧火的凌欢瓷,微微抿了抿唇,朝她比划了下。 凌欢瓷一怔,挠了挠头,朝姜映梨道:“阿梨,我的马好像冻伤了,我得去瞧瞧。” 李玉珠连忙道:“这里我来烧火就行,你快去吧!后屋当风口,不然就把马牵到前边来吧!” 凌欢瓷摆手:“不用。我带了药。” 说完,她就拉着阿罗匆匆跑了出去。 宁老太太端着野果进屋,江灵正蔫蔫坐在窗前看书,见到她来,急忙站起了身,挺直腰板:“祖,祖母。” 宁老太太淡淡应了声,把碗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今日的书都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 宁老太太翻看着书本,顺便做了个抽背,开始还背得流畅,后面就有些磕巴,他偷偷摸摸看宁老太太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心中愈发紧张,愈发磕磕磕碰碰。 宁老太太耐心很好地听完,慢悠悠地抬眼望他,“就这样?” 江灵倍感羞耻,低下头,“对,对不起。” “你是聪明。然,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宁老太太语气很平静,“书犹药医愚。连天地立心都不成,如何明辨是非……” 江灵愈发愧疚难当。 此时,就看窗口经过的两个身影,依稀能听到浅淡的对话,宁老太太的话语一顿,见他这副模样,呼了口气,指尖推了推碗。 “吃吧。” 江灵听话地攥着野果啃,却是食不知味。 宁老太太垂眸打量着他,五六岁的孩子还是白白软软的,吃东西却很斯文讲究,小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啃,甚是可爱。 宁老太太不由轻轻呼了口浊气。 松针版的气泡水做法很简单。 把苍翠的松针摘下来清晰,然后下锅烧水,再把松针放入滚水浸泡个一刻钟左右,待得里面的物质溶解析出。也不能时间太久,不然口感会涩。 然后再把其中的杂质过滤掉,因为金樱子清甜,姜映梨就没再放糖。 而是把松针水用密封的罐子装好,放到一侧放凉。 期间,再把金樱子的果肉碾碎后,连同汁水一起,最后倒入松针水里,简单版的金樱子气泡水就成功了。 冬日热水凉得快,姜映梨先把成品给姜青檀和李玉珠尝了尝。 李玉珠还在好奇打量着杯里发出噼里啪啦响的水,姜青檀已然大大喝了一口,随后忍不住瞪大了眼。 “呜呜……” 姜映梨期待道:“怎么样?” 姜青檀只觉一股气直冲鼻腔,瞬间眼泪都聚集在眼眶中,“……好呛!像是有,有什么在舌头上蹦跶,对,就像是有蚂蚁在蹦跶……” 姜映梨:“……”这什么鬼形容! “你就说好喝不好喝吧?” “好喝好喝。”姜青檀自然是捧场的。 倒是李玉珠喝了一口,鼻尖一酸,一口热泪就滚了下来,她接受不了这种新事物,当下放弃再尝。 姜青檀倒是从里面体味出了新鲜感觉,他砸吧道:“甜甜的,要是能再凉会儿就好了。” 姜映梨:“你可以去外面冻的冰块掺在其中,烤火的时候喝,最是不错了。不过,这气泡过会儿就该散了。” 姜青檀有些纠结,还没来得及说话,凌欢瓷回来了。 她出去时还是好好的,此刻脸色却颇有些难看。 李玉珠忙道:“凌姑娘怎么了?莫非是马出什么问题了?当初没想着家里会添这些,都不曾搭个棚子,实是为难那两匹马了。不然给烧个柴火暖暖?” “不必,它们没那么娇气!”凌欢瓷勉强摆手拒绝。 李玉珠还待再说,姜映梨突然开口道:“您给姨婆他们送些过去吧!阿檀,你也给阿隽送一杯过去尝尝味。” 打发走了姜青檀和李玉珠,姜映梨这才慢慢吞吞地给凌欢瓷和阿罗舀了两杯。 “尝尝看可喜欢,我放了金樱子的气泡水。” 凌欢瓷没心情喝气泡水了,她抬起眸子,紧紧锁着姜映梨,咬紧牙关,压低嗓音道:“阿梨,我想见见你家那位侄子。” “他胆子小,见不得生人。” 姜映梨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他到底是见不得生人,还是不能见我!”凌欢瓷素来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当下就扬声质问。 “你知道什么?”姜映梨这回没再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抬起眸子,清凌凌的望了过来。 凌欢瓷咬牙:“阿罗说打雪仗那天觑见过他。阿罗向来谨慎,你把人藏得很好,他也是专门盯了两日才总算找机会确认了。” 姜映梨挑眉微讶,打量着一直沉默如影子的阿罗。 心思当真是细腻深沉。 第三百四十一章 江灵的身份 姜映梨从一开始就知道,当凌欢瓷到来开始,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 所以,她才会在打雪仗时,以玩笑的语气让凌欢瓷答应一个条件。 她平静回答:“小灵是我们在路上碰见的,当时他满身积雪,被牛车车轮碾过。我们怕他才出事,故而把他救下留下。” 她尽量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事情。 其实真正说起来,遇到江灵也好,救他也好,都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 但如今江灵在家中住了这般久,有了这般多美好的回忆,却再也无法像是当初初见时那般,毫不在意他的性命了。 闻言,凌欢瓷松了口气:“他是个烫手山芋,必须立刻把他送走。” 对上姜映梨微蹙的眉头,她压抑着脾气,尽量平和道:“阿梨,这件事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谢若微素来明察秋毫,”说到这,凌欢瓷不禁咬紧了牙关,“我本以为上次他想留下下属,是因为要监视我,恶心我。如今想来,他当时应当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们都以为他撤走了人,但阿罗却发现他留下的人了。绣衣使向来善于藏匿,也幸亏阿罗机敏眼尖。” 姜映梨微微一怔,突然就想起上回谢若微非要进屋讨杯茶水的举措。 她跟谢若微前后只见过三回,正经打交道也就是初回,故而对他了解不多,很多都是从凌欢瓷的嘴里得知的。 但想起上次姜青檀的惊慌失措,以及谢若微后面的举动,当时他只顾着跟凌欢瓷嘴上交锋,不曾流露出任何异常,却不曾想,他竟是早有留心。 “是我失察了……”姜映梨喃喃道。 凌欢瓷见她失神,还以为她心里害怕,忙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阿梨,他们这些男人惯来心脏,谢若微表里不一,手段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在谢若微赶回来前,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那个孩子,是谢若微要的人,你护不住的他的,他只会连累你。” 凌欢瓷心中有了盘算,她低声道:“我已经跟阿罗商量过了,让他把人偷偷送远一些。然后我们统一下口径,谢若微再如何,他也不敢对我进行严刑逼供的。” 姜映梨闻言,慢慢抬眸打量着凌欢瓷,“阿瓷,我想问你个问题。” 凌欢瓷一怔,抿唇,“你问。” “江灵到底是什么人?” 姜映梨也问询过江灵,但他不过五六岁,每回问起,他只会哭着喊娘,也问不出什么有用讯息。 久而久之,便搁置了。 她想起江灵曾经说起过的屠村,所以她必须先知道具体情况,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把事情推到凌欢瓷头上固然能得到一时的庇护,但一来她不想无缘无故牵扯她,二来若是真如江灵所言,恐怕谁也逃不了。 凌欢瓷面色古怪:“江灵?” “他本来叫什么?”姜映梨察觉出异样。 凌欢瓷撇了撇嘴,“我就见过他两次。” “我只知道,他是景王带来的,谢若微从京都领命前来,就是为了接他。” “赶巧碰上景王病重,便在我们凌府安置。我爹说是绣衣使办事,旁人需避让,以免惹祸上身,所以不让我们亲近打探。” “结果没过几天,他竟然带着仆人偷偷跑了。” “不过,我听景王唤他小六、昀儿。” 姜映梨:“……” 好家伙,这年头连孩子都会起假名。 “他不姓江?” 凌欢瓷挠挠头,想了想,她看着姜映梨,神情凝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是年前的消息,想来你们是不清楚的。我之前在我爹的书房外偷听到,两淮盐运使涉嫌贪赃枉法,圣上震怒,已经下令缉拿诛杀,更是牵连九族,男子为奴,女子充入官窑,三代不允出仕。” “而那位盐运使就姓江。若是他真姓江……那就是钦犯了。” “按照本朝律例,窝藏钦犯,轻则徒牢,重则流放。” 这般说着,凌欢瓷愈发着急,她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让阿罗带他走。” 姜映梨一怔。 难怪江灵总是对过往闭口不言,想必年岁小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如此。 她疑惑的是:“若是窝藏罪,谢若微谢大人会把知情人和不知情的村人都屠杀殆尽吗?” 闻言,凌欢瓷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神色愈发古怪,“除非是紧急之事,譬如你们忤逆反抗,不然便是绣衣使再厉害,满村这般多人,若是贸然全杀了,自是会引起当地县令警觉。” “不过,绣衣使做事素来狠辣,也惯会安罪名。” 姜映梨沉思。 也就是说,绣衣使虽做事随心,却也要师出有名! 那当初江灵所谓的屠村之言,到底是想要得到庇佑的言重撒谎之词,还是有人教他这样说? 但她跟江灵接触这般久,也清楚他的性子,虽是聪慧,却也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可她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直觉让她判定,江灵所言并非虚妄…… 正想着,就听到里屋传来了吵闹声。 姜映梨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不只是他,就是李玉珠和姜青檀都一脸好奇地出来了,也就是沈隽意腿没好齐全,如今被勒令多多休整,后面好脱石膏。 不过,沈隽意也素来不爱看热闹。 凌欢瓷带着阿罗冲进去,江灵吓得野果都吃不下了,碗从手里跌落,金樱子落了一地,他也顾不得捡,脸色惨白地躲在宁老太太身后,不敢探头。 “阿罗,马已经套好了,赶紧带他走!” 刚才阿罗把凌欢瓷喊出去,根本不是马冻伤了,而是因为看到了藏在外面的小七,他知道当对方守得这般紧了,定是谢若微要回返了。 他把凌欢瓷叫出去商量,也不过是怕他们被牵连。 他了解凌欢瓷,要是姜映梨出事,她恐怕很难袖手旁观。 故而,他们商量了对策,立刻套好了马。 阿罗沉闷地一颔首,就要上前来拉人。 宁老太太护着江灵,蹙眉望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要是不想被他连累死,就把他交给我们!”凌欢瓷懒得跟他们解释。 要不是因为跟姜映梨交情深,她也不至于来冒这波风险。 李玉珠也是一头雾水,她是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的,当初大家都是瞒着她的,故而此刻她比谁都想护着江灵。 “凌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灵……呃,他是我亲侄子,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都这时候了,何必说这些谎。若他真是你侄子,为何这几日连头都不敢冒,别拿小孩子生病来搪塞。”凌欢瓷冷笑一声,“何况,我是长了眼睛的。” “他在我家住了那么多日,我虽记性不好,但对他还是熟悉的。是也不是,小六公子?” 闻言,宁老太太脸微微沉了下来。 江灵更是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眼眶里凝聚着泪水,嘴唇哆嗦,“你,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什么抓你,我是在救……” 凌欢瓷不耐烦,刚要让阿罗上前抓人,姜映梨就冲了进来。 她顿了顿,走上了两步,抱起了地上的江灵。 江灵颤抖着手抱住了她的脖子,紧张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阿梨……姐姐……” “阿梨,你别闹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 姜映梨抬头看向她,慢慢道,“来不及了。” “什么?”凌欢瓷一愣,然后就听到了门外一阵齐整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骏马的嘶鸣声。 “谢若微,来了。” 姜映梨刚才从厨房出来时,不经意望了眼外头,她素来五感不错,觑见了村口不远处升腾的雪花,还有那微弱的马蹄声。 那时她就知道,凌欢瓷也好,阿罗也好,他们都太晚了。 也可能那位绣衣使,就是有恃无恐,才会让阿罗察觉到踪迹。 姜青檀听到这些,不禁脸色惊白,连忙回身去找他姐夫讨主意。 他姐夫那么厉害,定然有办法的! 谢若微一路风尘仆仆,眸子却亮得出奇,他勒绳停马,小七立刻从一侧跑了出来。 “大人,都在。” 谢若微的目光在院子里安好马鞍的骏马身上逡巡而过,抬起左手,微微一扬,霎时一队人下马,训练有素地围住了沈家屋子。 谢若微这才翻身下马。 小七跟在他身边小声汇报这两日的情况。 谢若微抖了抖大氅上的霜雪,略略颔首,缓步走进屋内。 刚刚踏入,就听到了凌欢瓷的骂声“谢若微这阎罗倒是很快”,以及姜映梨的那句“江灵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谢若微:“这不是着急来接凌大小姐嘛!” 他的话语一出,瞬间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有惊惧有愤恨…… 谢若微视若无睹,他早已对各种目光都已习惯了。 凌欢瓷一噎,怒道:“谁稀罕你接!” 谢若微不以为然,视线转向姜映梨,落在她怀里抱着的江灵身上,语气微妙:“那么好奇,不如问问我。” 姜映梨:“……谢大人会告诉我?” 谢若微轻轻一笑,他笑起来眉眼间的阴鸷倒是散了些许,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和邪佞:“当然——不会。” 姜映梨:“……” 凌欢瓷:“……恶劣!” 姜映梨很难不认同。 “把他给我。”谢若微摊开手。 江灵似乎很怕他,紧紧搂着姜映梨的脖子,死活都不肯松手,小身板更是抖如筛糠。 姜映梨感觉脖颈间都是湿润,她心口有些酸涩。 江灵在哭。 谢若微也不着急,他嗤笑一声,左右打量了下,“你们上回骗得本使好苦,愣是让我在周遭村落都跑了个遍,结果连个屁都没见着。” “我还想着莫不是叫山里的野狼拖走吃了,还想着如何交差,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说,我应该如何谢谢你们的‘好意’呢?” “你想干什么?”凌欢瓷拦在姜映梨跟前。 “凌小姐,别要闹。”谢若微扬起剑眉,并不把凌欢瓷当一回事,目光落在姜映梨几人身上,脸色微微一沉,“阻拦本使办差,窝藏罪人,罪上加罪,想必你们周遭旁人也是知晓的,这可是……好大的胆子!想想本使该如何给你们定罪……” “不如就送你们全家斩首!” 说到“斩首”二字时,他牙齿磨动,叫人听着就胆战心惊。 反正姜青檀和李玉珠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瑟瑟不敢抬头。 姜青檀暗暗叫苦。 李玉珠更是两股战战,若不是姜青檀扶着,她几乎要瘫软在地了。 江灵怎么就成了罪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隽意就是这时出来的,他扶着门框踉跄走出,青色的衣裳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面如冠玉,笔挺如松,他微微抬眼,看向谢若微,不卑不吭的开口。 “大人,本朝律法,窝藏犯人,断然不到斩首的地步。而是根据罪责轻重而定,轻则徒两年,家人可以金银赎罪,重则流放千里。” “江灵不过一孩童,敢问他犯的是何罪过?便是判罪,我们总该是要个章程的。” 谢若微自入绣衣使里,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这般跟他顶嘴,他颇感好笑地转头,“绣衣使办案,你竟敢问我要章……唔……” 待得对上沈隽意的眸子,他不禁有瞬间的闪神。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何人?” “这是阿梨的相公。”凌欢瓷率先开口,想起谢若微的好色名声,她双手叉腰,站在谢若微跟前,凶巴巴道,“你想干什么?人家成亲了!” 沈隽意淡淡地作揖:“沈隽意,见过大人。” 其实上回两人就在杏花村见过,但谢若微当时行色匆匆,不知见过多少人,根本看都不曾多看两眼,哪里有印象。 这会子贸贸然仔细觑了眼,他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但真要说起来,却又不晓得哪里见过! 若是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按照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定是要出口气的,可这会子碰见沈隽意,不知为何,心里就充满了诡异的古怪感。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知为何,此时谢若微心里充满了诡异的古怪感,令他忍不住看了沈隽意一眼又一眼。 “沈隽意……”他喃喃念叨着沈隽意的名字,上下打量着,忍不住重复问了句:“你是姜大夫的相公?” 他这般的举动,就令凌欢瓷更加的警惕,她站在沈隽意和谢若微中间,她个子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两人太高,她堵在中间毫无作用。 凌欢瓷踮起脚尖,支棱着脖子,恶狠狠道:“关你何事?谢若微,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若微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凌欢瓷,“我要是想干什么,你们谁敢拦我?” “你——” 姜映梨慢慢抬头,看向谢若微,“那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谢大人可以告诉我们,打算如何对待江灵吗?” “江灵?”谢若微的表情也变得很是有趣味,他翘了翘唇角,恶劣地勾唇,“谁知道呢!毕竟,江家以及你母亲的下场,你应当清楚了。” 他这话是对江灵说的。 江灵闻言,身体颤了颤。 “不过,你倒是也不算是蠢得无可救药。”谢若微淡淡道,“倒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你若是聪明,现在就该走了!” 江灵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他委屈巴巴地抹了抹泪,扭动着身子要下地。 “你何必吓唬个小孩子!便是大人再有错,也不该牵扯个孩子!”凌欢瓷忍不住帮江灵说两句好话。 谢若微嗤笑:“我说他有罪,他自是有罪。凌欢瓷,你莫要仗着身后有凌将军,我便动不得你。若是识趣,我也不是不能从轻发落你们。” 说完,他略略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下属去抱走江灵。 此时,蓦地就听到一声:“等等。” 江灵被抱起,听到声音,他忍不住回头喊了声:“祖母……” 谢若微闻声,微微挑眉,颇为惊诧:“祖母?” 据他所知,这位的祖母可没那么好当…… 宁老太太拨开了跟前的人,慢慢地走了出来,她脸上不见惊惧,反而很是平静地看着谢若微,“谢大人,你想如何定小灵的罪?可否说给我听一听?” “姨婆。”姜映梨扶住她,略略蹙眉,“这件事交……” 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插嘴,她抬眸望来,“这孩子好歹叫了我好一阵子祖母,总该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谢若微的脸色在见到宁老太太的瞬间,变得格外的精彩绝伦。 至少凌欢瓷就从没见过他的脸上浮现过这么多表情过,既有惊诧又有疑惑,还有不敢置信,最后很快归于平静。 “您——”谢若微心中惊疑不定,最后只归于一句,“您怎么在这?” “遭了家难,幸得援手,得以安定。”简单十二个字,便是宁老太太这小半年来所有的经历写照了。 “你们认识?”凌欢瓷惊愕。 她极少看到谢若微这样难得尊敬人的时刻。 谢若微抿唇,还不曾说话,就听宁老太太回道:“他幼时,曾见过几面。” 谢若微勉强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好好跟老身说两句话吗?我许久不曾见到熟人了。”宁老太太语气平淡,不见波澜。 开始谢若微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已经消减了许多,他垂眸顿了顿,颔首道:“自然。但他,总是得跟我走的!” “自然。我不会耽搁你的差事,我只想知道这孩子发生了何事。”宁老太太说着,微微侧身,示意谢若微跟上进屋。 谢若微没有先走,而是持了个晚辈礼,躬身拱手,恭恭敬敬地跟在宁老太太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在场几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随后就听到宁老太太在里面喊了声:“阿梨,送盏清茶进来,给谢大人暖暖身子!” 姜映梨恍然回神,朝着几人点点头,让他们先去忙活。 沈隽意微微蹙眉,他没再回房间,而是跟姜青檀在外间堂屋。 至于其他谢若微带来的下属,两人如门将般守在门口不叫人靠近,另外几人则是守在了外面没有进来。 李玉珠心中忐忑,跟在姜映梨身后去厨房烧水泡茶,她担心道,“阿梨,宁姐姐她……” “没事的。宁姨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总是要相信她的。”姜映梨截断了她的话,宽慰了两句,便动作麻利地取了杯盏出来泡茶。 用的茶具是宁老太太自己买的那套紫砂茶壶,茶叶也是宁老太太买的白牡丹,虽然有更好的茶叶,但她此刻的心思,却并不想给谢若微用最好的。 说她太小肚鸡肠也无所谓。 等到泡好茶后,姜映梨想了想,又给李玉珠找了些事做:“您给外面那些人也泡些热茶吧!” 李玉珠应了声好。 姜映梨端着茶水慢慢吞吞往回走,凌欢瓷正站在门口不远处,耳朵竖得老高,但依旧什么都听不到,她不禁恼火地瞪了眼门口两位守卫,愤愤不已。 她本来是想凑过去偷听的,但架不住两位守卫很是尽职尽责,愣是把她赶离了。 看到姜映梨进来,凌欢瓷又想跟着一起去送茶,又被拦了回来。 凌欢瓷恼火地咬牙:“哼,真以为我想听什么吗?我,我分明是好心想送茶,算了,谢若微不识好人心!阿梨,你也别送了,渴死他活该!” 姜映梨知道她是气话,而且她也想进去打探打探情况,故而只拍了拍凌欢瓷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朝两位绣衣使笑道:“我送茶。” 两位绣衣使这才让开了位置。 姜映梨推开房门进去,屋里的交谈停了一瞬,她抬头就看到谢若微站得笔挺,而宁老太太则是搂着吓坏了的江灵,慢慢吞吞地拍着他单薄的背。 姜映梨端着茶盏过去,把托盘放到了矮桌上,把其中一盏放到了谢若微跟前,“谢大人喝茶。” 谢若微一顿,看了眼宁老太太,微微垂眸,难得露出一抹正常的笑容,“多谢姜大夫。” 宁老太太也端起另一盏,正吹凉了喂江灵,嘴里却是继续道:“东宫太后和西宫太后娘娘们都可安好?前头听说西宫那位病了,闹得不可开交,连妖孽都出来了,怎么,如今还食不下咽呢?” 谢若微:“……” “这个晚辈不清楚了,年前晚辈就离被安排离京了。” 顿了顿,他略微抬眼看了眼宁老太太,“不知您可安好?” “你不都看到了吗?”宁老太太嗤笑,“我如今孤寡一人,也亏得阿梨一家收留不弃。谁叫我早死了丈夫儿子呢?如今也不过是聊度残生。” 谢若微:“……” 饶是他素来舌灿莲花,面对此等情况,他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您身体安康,便是万幸。以往颇得您照料,晚辈铭感五内,若是您不嫌弃,晚辈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不若晚辈在此地给您置办些产业!” 闻言,姜映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真是好生大方! 宁老太太无语:“我要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作甚?我如今有手有脚的,自己如何挣不来吃喝?你喝的茶还有茶具,都是我是自己赚钱买来的!” 谢若微:“……” 他只觉得指尖的茶盏都是烫手的,茶也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了。 他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位长辈这般难打交道呢! 果然,就听宁老太太继续道,“老天看我孤苦无依,伶仃可怜,特地给我送了位难得可心的孙儿来。我们祖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结果你一来倒是好,连我这点念想都要剥夺了去!” 江灵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嘤嘤哭泣:“祖母……” “我的小灵儿啊……” 姜映梨看着这一幕,很是津津有味:“……” 这两人倒挺会演的! 谢若微痛苦面具:“……” “您就别为难我了!这是圣上下的命令,我不过是个工具,何以敢忤逆!” 宁老太太冷笑一声,“是的,你是不敢忤逆君上,你现在只是欺辱我们孤孙寡辈。” 谢如微已经不想说话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来……不,他还是得来一趟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位到底经受了多大的冲击,不然这性格何以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宁老太太抱着江灵,摸了摸他的头,抬起头,语气和缓的问道:“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你就尽管说吧。江家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打算如何处置灵儿!” 谢若微觑了眼旁边站着的姜映梨,有些为难地皱眉:“这……” 宁老太太想了想,慢慢道,“没事。阿梨也不算是外人,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她也担心灵儿,愿意听就听听,也好叫她心安。” 谢若微没想到宁老太太这般高看姜映梨,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心里琢磨了会,这才缓缓开口道:“圣上年初有心整治朝堂,秘密安排了巡按持令巡查了南边各地,初始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直到巡查到江淮两地,发现当地盐商在盐引处有些小纰漏,但这也是因地制宜的事,巡抚见问题不大,兼之江淮的盐运使乃是江家……” 说着,他望了眼江灵,慢慢道:“故而就先按下未表,只待来日搜集证据再言,毕竟江妃深得西宫……西宫太后疼宠,又有姻亲关系,只要敲打一二即可。” 宁老太太冷冷一笑,没有吭声。 谢若微继续道,“但偏生这时出了一波岔子,江家嫡出的幺儿跟人在青楼里抢花魁,一怒之下,打死了人。那位被打死也不是普通人,而是当地知州的孙子,虽没什么出息,但偏生是长孙,又得家中长辈疼爱。” “所以,那位知州就干脆上了折子,一封给了巡按,一封为了以防万一,则是秘密送去了京都铁御史家中。” “铁御史的性子……素来嫉恶如仇,故而还不等巡抚给圣上言明,铁御史先上了奏折,在朝堂把江家上下批了个遍。” “而随后巡按也把搜集来的证据一一呈上来了,包括且不限于纵容族内子弟强抢民女,以及贪赃枉法。” “而且,知州还说出了,当地知府跟江盐运使一起走私盐铁谋利。” 如果说前面两个罪名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树大枝茂,难免就有些子孙辈不靠谱,但只要修剪修剪,也不是不行的。 至于贪赃枉法,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其实也有弥补的空间,朝中谁敢说自己是两袖清风,清清白白的,不过是没有被抓住把柄罢了。 更何况江家也不是普通氏族,族内甚至还出了位高位妃子,那位妃子还生过皇子的。 偏生里面牵扯到走私盐铁,这素来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一旦设计,必然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江家就瞬间倒了,就如雪山崩塌前那般寂静无声的倒塌了。 停顿了下,谢若微抿了抿唇,慢慢道:“我此次的命令不但是带回去人,还有就是查找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宁老太太听得眉头紧皱。 “朝中说江妃入宫前,曾经有位青梅竹马,甚是亲密,而且六皇子当年出生时,只足了八月,恐……江妃是欺瞒皇室,混淆皇室血脉。” 闻言,宁老太太这回是真正无语了。 “是当储秀宫上下都是吃干饭的吗?这谁说的?” 谢若微咳嗽了一声,“东宫太后娘娘。东宫太后娘娘说,不管如何,先把人带回去,不管是不是,滴血认清后再说。若是不是就……” 姜映梨听了一耳朵的宫廷秘事,此时,她忍不住插了句嘴:“滴血认亲不准的。” “哦?”宁老太太已经气得没话说了,现在听到不一样的言论,忍不住看向了姜映梨,“这话如何说?” 姜映梨组织了下语言:“血液里一半是血浆,一半是……” 她不好说细胞学,只能含糊道,“任何两人的血只要落入血中,必然是会相容的。故而,滴血认亲根本就是谬论。” 此言一出,宁老太太和谢若微不由对视了一眼。 “此言可有证据?” 第三百四十三章 离去 姜映梨用胡大夫当遮掩,旁人不了解兴许会信,但在场两人都是人精,从一些细枝末节自是能看清谁才是主导。 更何况,当初在燕城,姜映梨为了自救,不得已自爆了一回。 故而,在宁老太太和谢若微眼中,自是知晓她的医术精湛,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但滴血认亲流传多年,自不是毫无根据,贸贸然推翻,当然是需要铁板铮铮的凭据的。 姜映梨没跟他们讲什么原理,而是出去端了三碗清水进来,她取出几根绣花针,用酒精棉片消毒后,抬头看向他们。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若,我们来做个实验做验证!” “如何做?”谢若微也起了兴致,挑眉跃跃欲试。 姜映梨的回答是,抓住他的手,在他食指上戳了下,依次在三碗水里分别滴入一滴他的血液。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江灵身上,她招了招手:“小灵,过来。” 她可以用自己的血来试验,可为了证明江灵的清白,最好还是用他的更有说服力。 江灵悄悄瞟了眼谢若微, 伸出了小小手掌。 “有丢丢疼。”姜映梨边安抚,边迅速地戳了下,如法炮制后,用拇指宽的酒精小棉片擦了擦伤口,又抬手捏了捏他嫩嫩的小脸蛋,笑眯眯夸赞道,“小灵真勇敢。” 心底遗憾,以后估计就揉不到这样可可爱爱的小 江灵弯了弯眸,眼底荡漾出开心,很快又抿起唇。 “你们看。”姜映梨拉回他们的注意力。 一碗是清水,还有一碗则是加了明矾的水。 此时此刻,第一碗清水里,血液落入后静止片刻后开始融开,但水和血液的界限很清晰,偶尔还能看到零散的血丝漂浮。 谢若微觑了眼,眉目微扬,顺着看向另外两碗。 第二碗上面飘浮了层薄薄的油花,血液入水后,部分附着在表面油花上,但大部分沉入水底,然后相触融化。 第三碗里两滴血再落入水中后瞬间就晕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融到了一起。 “你这——”谢若微惊愕,“这怎么可能?” 天地可鉴,他跟江妃毫无牵扯,面都不曾见过,如何会跟六皇子扯上关系!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姜映梨言笑晏晏地颔首。 宁老太太略微睁大了眼,看向姜映梨:“阿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然清楚,谢若微跟江灵必然是毫无血亲关系的。 姜映梨指了指第一个碗,“这碗是清水,血液入水细胞吸满水会破裂融入水中,至于第二碗加了油花,其实原理差不离。” “至于这最后一碗,谢大人不放尝尝。” 谢若微蹙眉,伸手沾了些许水入口,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射来,“味道微涩,你在里面加了枯矾。” “没错。”姜映梨颔首,“枯矾酸寒,有燥热收敛之功,入药多用于祛痰止泄止血,以及解毒。偶尔也会用于净水,想必谢大人长年行走在外,也很清楚其这些效用吧!” 谢若微喉头动了动,微微点头。 “那是因为枯矾有吸附杂质的作用,所以一旦血液落入枯矾水中,漂浮的血液不会如前面清水里的血液般静止再融化,而是快速拉丝晕染。” “因为速度太快,就有一种血液融合的错觉。” 姜映梨简略了白矾的化学原理,因为太难讲清楚,倒不如用最简单的话语来说明。 “所以,不管是父子血缘,还是毫无血亲关系的陌生人,在枯矾水里都会相融。” “而在清水里,血滴入后会出现短暂静止不动,随着时间推移,只会化水洇染。” 因为血浆含有大量的水,血细胞里又含有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入水血细胞大量吸水,水的渗透压又非常低,细胞膜破裂,自然就溶于水了。 “这就跟墨汁入水一个道理。”顿了顿,她说道:“其实三碗水里,你们两人的血液都相融了。” 她虽说得简短,但有理有据,加上亲眼所见,几人自是信了。 谢若微略微沉吟,同时他心中产生了更多疑问,“既滴血认亲不可靠,那什么可信?滴血入骨?” “骸骨时间长久后,骨面容易腐蚀发酥,滴入任何人的血液都可以浸入。”姜映梨科普道。 至于真正可靠的验证办法,当然是DNA检测法,但她的医药空间里还真没有PCR仪。 倒是有一台芯片表达仪,可没有稳定电源提供的情况下,也无法进行检测。 突然,她想到空间里还有ABO血型定型试剂,顿了顿,她回道:“有一种测定血性的办法,准确率只有五成,但需要父母提供血。” 闻言,谢若微问道:“怎么做?” 姜映梨看着他,“这可能需要学一下血型论。” 谢若微不在意,嗤笑道:“你说。” 事关江灵,姜映梨也没隐瞒,便事无巨细地跟谢若微科普了一番。 虽然她讲得很浅显易懂,谢若微依旧听得眼前冒金星。 至于宁老太太,早在她讲什么“哦”“哎”“笔”的时候,就扭开了头。 “所以,如果父母都是O型血,因为隐形遗传,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但假如江灵是O,那么他的双亲的血型组合就有四种……” “而定型试剂对于不同的血液反应是……” 谢若微耳朵全是鹅叫,他自认不是个蠢人,但姜映梨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字母,他真的很难记住。 这就跟姜映梨初学本朝那些繁复的文字时一样,很难对上号,自然就如听天书。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止住了姜映梨的话头,“停。” 姜映梨意犹未尽地住嘴。 难得复习一遍知识,她讲得还挺愉快的。 谢若微揉揉额角,不大感兴趣道:“我对医术不通,不如你同我入京,与太医院里的御医们说。” “不行!” “不要!” 宁老太太和姜映梨同时出声。 谢若微薄唇一抿,若是换成先前,他自是不必管姜映梨意愿,直接拎着就入京了。 但现在有宁老太太,他也只能想想。 “太医院那些迂腐之辈,大多爱照本宣读,固守刻板,便是阿梨入京,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宁老太太看得更透彻。 姜映梨年轻,辈分浅,名声不显,入京若是无人护持,掺和进这种皇室秘辛之中,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便是声名显赫的神医之流,都得掂量一二。 谢若微拱手:“您说得是。” 宁老太太探手摸了摸江灵的小脑袋,沉吟道:“那劳什子的血论,估计旁人也听不懂。就是你出面,也没有用。但既然现在确定滴血认亲无用,那就从起居注中寻觅踪迹吧!” 而且,姜映梨已经给他们提供了个很好的思路。 再不济,还有枯矾的办法。 这般想着,宁老太太抬头看向谢若微,眼神凝重,一字一顿道:“灵儿就是皇家血脉。” 谢若微叹息,垂眸道:“晚辈自然明白。但一切定夺均在圣上和太后娘娘的一念之间!” 而圣上最是听生母西宫太后的话,不,如今他最听的是东宫太后娘娘了。 “呵,”宁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道,“我还不清楚他们心中所想吗?不过是因为江妃是我家……” 似考虑到什么,她又咬牙咽了回去,只冷冷说了句:“她惯来爱与我作对,赶尽杀绝也素来她的做派。但,灵儿确是皇室所出,一旦他有所闪失,便是当今去地底都无法面对列祖列宗了。” 旋即,宁老太太话锋一转,觑向谢若微,“谢家忠君爱国,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谢若微,我知道你这个孩子,虽瞧着叛逆桀骜,心思却博物通达,就看在你我往日里的情面上,护一回他吧!” 说着,她推了推江灵的后背,让他踉跄地站在了谢若微跟前。 江灵还有些害怕,却鼓起勇气昂起头,定定地看着谢若微。 谢若微对上他明亮的眼眸,有瞬间的恍惚,半晌,他面色复杂道,“您既要我放了这满村的知情人,又要我护着六皇子,晚辈人小力微……您这不是为难晚辈吗?” 顿了顿,想起过往种种,他终究低头道,“晚辈答应您,全力而为便是。” 闻言,宁老太太终于松了口气,“劳烦了。” “不敢。”谢若微应完声后,眸子微微一眯,目光如炬射向一侧的姜映梨,“只是……” “您放心,江灵的身份,自是不会传出去的。”姜映梨立刻举起两指保证。“而且,村里众人都以为他乃是我相公姥爷家的孩子,不曾怀疑过。”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江灵当初说,他的身份暴露会给全村引来杀生之祸。 江灵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更不是江灵的孩子,是当今圣上的皇六子。 而其外祖家遭抄家斩首,江妃受牵连不知下场,江灵那时随景王在外,结果宫里闹出江灵皇子身份有疑。 这种绿帽无论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何况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所以,江灵的身份存疑,要带回京去处置。为了以防万一,知道这些事的人,或者是有可能知晓的人,自是要被小心地处理干净的。 毕竟总不能让天子遭了天下人耻笑。 这个当权者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可笑,又无可反抗! 故而,当时他们顺势隐瞒江灵的身份,还是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不然以当时的情景,谢若微自是能寻个法子血洗了杏花村。 如今他愿意高抬贵手,也不过是因为…… 姜映梨看了眼眉头紧蹙的宁老太太,微微呼了口气。 交代清楚后,谢若微也没多留,而是立刻拎上江灵欲走。 凌欢瓷见此,忍不住问道,“就这样了?” 谢若微得了个大麻烦,先前他只要把人送回京即可,现在还得替对方编理由开脱,故而心情并不佳。 之前对着宁老太太不好发作,现在对着凌欢瓷,自也懒得忍耐,回怼道:“不然如何?如了凌大小姐所愿,把这沈家人都下了大狱,隔日流放如何?” “你——我又没说什么!”见他恼怒,凌欢瓷就有点怂了。 她好奇的是,为何他突然就改变了态度而已! 谢若微没心思搭理她,朝着众人道,“走了。” 宁老太太没出去,只站在屋内的窗户一角,看着谢若微翻身上马,把江灵放在身前,用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又抖了抖缰绳,众人整齐划一地调转马头,策马离开了。 至于凌欢瓷,这回谢若微连问她是否一道回燕城都不曾,因为他根本就不打算回去了,只遣人给留守在燕城的小四等人发了飞鸽传书,就匆匆离开。 姜映梨陪着宁老太太站在门口,望着江灵连小脸都被遮住,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提到元宵去看万灯节,小灵还很向往的。不过,想来京都繁华迷人眼,这万灯节自是比咱们这地方更热闹的。” 闻言,宁老太太扶着窗棂的手抖了抖,她转身往回,重新坐下,端起茶水浅浅啜饮了一口。 待得姜映梨合上窗扉,又磨磨蹭蹭地收拾,宁老太太头也不抬地出声。 “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别磨磨唧唧的。” 姜映梨舒了口气,立刻就地坐下,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您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夫人吧?先前您跟我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 “哪些话?”宁老太太表示自己说过的话太多,都不大记得了。 “就是说您丈夫早死,亲子早亡,被一朝翻身管家的主母和继子扫地出门的那个?” “句句属实。” “谢若微会尊敬我,是他懂事知恩,从前我救过他。”顿了顿,她补充道,“不只是一次。” “可他这尊敬得不像话……”姜映梨捏着下巴想了想,忍不住吐槽,“我看他对景王爷都没有多少敬意,反倒是对您……不知道还以为您是太后呢!” 宁老太太闻言,终于抬头看过来,面色古怪,“您可真敢想啊!你现在跪下磕几个响头,喊千岁,你看我应不应!” 第三百四十四章 沈隽意,你的腰真细! 宁老太太面色古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您可真敢想啊!” 姜映梨回神,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听小灵喊您祖母喊习惯了嘛!” 果真是小说害她! 以为穿越了就能随地采灵芝,捡王爷太后当后盾! 她就说,跟水逆少年沈隽意待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成为小红手! 毕竟是连救的江灵都是个大“麻烦”! 宁老太太昂起下巴,语带讥诮:“你现在跪下磕几个响头,喊几句千岁,你看我应是不应!” 姜映梨:“……” 倒也不必如此! “说起来,你方才说的细胞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什么哦血型……”宁老太太觑眸望来,好奇追问:“我从不曾听过,难道也是你从胡大夫那听来的?” 姜映梨:“……” 好在不用等她想搪塞的话语,李玉珠就惊惧不定地跑了进来。 “宁姐姐,你,你还好吧?” 那位谢大人威势赫赫,她光是多看一眼都觉胆战心惊,何况宁老太太跟人呆了我那么久。 现在连小灵那孩子也被带走了,可想而知她如今有多难过! 宁老太太敛了神色,脸上很是平静,“嗯,挺好的。” “那小灵……”李玉珠小心翼翼道。 她不清楚小灵身份,光是谢若微说过的那些话,就直觉定是凶多吉少。 到底是养过一阵子,投注了感情的,见江灵垂头丧气被带走,李玉珠心里也颇为难受。 宁老太太慢条斯理地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光晕氤氲了她的眉眼,看不清表情细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且随他去。” 姜映梨呼了口气,眼看李玉珠还要说话,她主动替宁老太太解围,“天色不早了,该准备晚饭了。” “好,我这就去。”李玉珠顿时被岔开了心思,转身往外走。 姜映梨简单收拾了东西,没再打扰宁老太太,端起托盘出去清理。 凌欢瓷凑过来,见到几个碗里的血迹,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惊呼出声:“这血是相融的,莫非刚才谢若微是在里面滴血认亲?难道那小孩是他的外室子?” 姜映梨:“……” 虽然她说得没什么错,但这结论也太离谱了吧! “你对谢大人到底有什么误解?”她叹气,“小灵看起来都多大了?” 凌欢瓷更惊:“谢若微去年刚及冠,所以,他是十五六岁就有子嗣了?谢若微真强!不对,他太渣了!” 这个词还是姜映梨教的。 “……这并不值得夸赞。”姜映梨无语:“算了,亏得你没当着他本人的面说。” 不然,哪怕啊谢若微涵养再好,恐怕都很难忍住拳头不硬。 “不然那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凌欢瓷很好奇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到前院的窗下,把碗里的清水倒在篱笆外的雪地上。 落雪洁白无暇,染红的清水撒入其中,很快变成了浅淡的粉色,再不复纯净。 姜映梨站在原地,平复了片刻心情,闻言,她一时也无法说起今日的谈话。 这也是宁老太太留下她的目的吧! 为了应付他们的疑惑。 半晌,她想了想,挤出一句:“就……交接孩子?” 凌欢瓷:“……” 好在她不是纠结的人,本来她担心的也只有姜映梨,现在看谢若微翩然离去,心中便松了口气。 “算了,你没事就好。”她摆了摆手,“反正,以后你别随意接这些茬了。” 顿了顿,她又歪了歪头,“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不行我帮你。毕竟,你不那样做,反而不像是你了。” 姜映梨:“?” “我总感觉你在骂我圣母。” “什么叫做圣母?”凌欢瓷不解。 “……就是烂好心。” “不是烂好心。” 两人一惊,扭头望去,就看到身后的窗户被打开,宁老太太不知何时站在那,手里捧着茶盏,热气蒸腾,氤氲了她眉眼。 “……小灵他们走了,现在可看不到了。” 宁老太太捧着茶盏的手挪动,指尖轻轻触碰杯盖,发出沉闷悠长的声音。 她的声音在凛冬的风里被拉长,“是侠义仁厚。” 姜映梨眨了眨眼:“您这样夸我,我会脸红的。但就算这样,晚饭我们还是得吃素。” 宁老太太:“……”真是不解风情!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凶巴巴道:“我饿了,赶紧做饭!” 然后,哐当一声把窗户合上了。 姜映梨和凌欢瓷面面相觑,耸了耸肩,“走,你刚才不是没喝到气泡水吗?现在去尝尝,不知道现在那气是不是散完了……” “……都怪谢若微耽搁了那么久……” 声音在窗外越来越小,宁老太太重新打开了半扇窗户。 冬日昼短夜长,方才还是白日堂堂,转眼间已是黑夜将至。 凛冽的寒风卷来的远方的冰雪,哈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院内的雪人依旧直挺圆润。 她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拘着他。 合该让他多出去玩耍打闹,享受享受小孩童该有的快乐年华。 她自是相信谢若微的保证,但事无绝对,哪里有什么完全的把握,何况他面对的还是那些人…… 偏生她现在什么都做不来,只是个毫无能为的苍老太太……也就只有姜映梨,以及这沈家几人,待她毫无嫌隙。 宁老太太想到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取出羊脂白玉,莹润触感,触之生温。 其实她刚才那话并非夸赞姜映梨,而是发自肺腑。 兴许姜映梨自己并不觉得,但像她这般有温度的人,不为利不为财,只为良心而安的敞亮之人,实在不该安上烂好心的贬义词。 她分明是尽自己能力范围,愿意帮衬旁人一把,若非如此,恐怕她也好,小灵也好,都不会活到今日了! 这种身在草莽,依旧不忘初心,怀揣侠义善良的人……便是谢若微这种见过太多狡诈诡谲的人都能为之多让两步。 是的,谢若微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宁老太太两句话才轻拿轻放,他最后能提醒姜映梨那番话,也有此缘故。 越是深处黑暗的人,越是向阳探索的。 金樱子气泡水虽是甜润好喝,但气散了后,就少了许多口感上的乐趣。 但饶是如此,凌欢瓷还是喝得很高兴。 毕竟在她看来,这些无关乎姜映梨的手艺,要怪也该怪谢若微不合时宜的找茬。 晚饭少了一个人,餐桌上莫名多了几分寂寥,大家都显得很安静。 最后还是宁老太太主动打破寂静,她看了眼沈隽意:“阿隽,后天书院就该学了吧?” 上回那场灾难,让云麓书院难得放了个长假,但假期有时尽,眼看快要近上元日了,也到了开学之时。 姜青檀这阵子到处跑,如今姜家待他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加上他后来几日都是去外祖家拜年。 他外祖家看到自家外孙出息,与有荣焉,什么都好东西都往他嘴里塞。 更不用说他经常有事没事来沈家帮忙,打打牙祭,故而过得很是快活。 此时听到要开学,就跟所有有假期综合征的孩童一样,忍不住嘟嘴感慨:“怎么日子过那么快啊?明明才放假,怎么就要开学了!” 想想又要过上鸡鸣而起的日子,成日里跟算术斗智斗勇的日子,姜青檀就打了个激灵。 “是的。明日我们便收拾出发,提前过去,也好早做准备,还得再去拜会下老师。”沈隽意颔首。 宁老太太觑了眼姜青檀,“收收你玩野的心,学学你姐夫,未雨绸缪。” 姜青檀缩了缩脖子,低头扒饭,嘟囔:“我哪里能比姐夫比……”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朝着姜映梨挤眉弄眼。 姜映梨莫名:“眼睛出问题了?晚点我给你用水冲冲。” 姜青檀:“……” 不过,他嘴上虽如此说,但也很珍惜读书的机会。 凌欢瓷看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们感情真好!” 姜青檀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道:“那是,我跟我姐天下第一好!” 凌欢瓷见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再看他年岁跟自家弟弟也差不离,不由颇为唏嘘,开口却骤然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我明日也要回燕城了。” 李玉珠本来还在想着要给儿子准备些什么东西,闻言,她惊愕,“凌小姐,怎么这般突然?” 凌欢瓷笑道:“叨扰许久,承蒙不弃。这雪既是要停了,未免我爹他们担心,肯定要走的。” 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但心中其实很愧疚。 在她看来,若非她要来找姜映梨,她爹不会让谢若微护送。 谢若微不来,自是不会发现江灵,更不会害了那孩子! 也不会让姜映梨一家难过伤心! 她哪里还有脸再待下去了! 吃过晚饭,姜青檀回去收拾行囊,姜映梨则是想起去给沈隽意拆除石膏。 沈隽意正半靠墙,一点点往木箱里装书册,这些都是上官鸿给的,他保存得很细致,连折痕几乎都不曾弄出来,一本叠着一本的放在箱子最底部。 听到响声,他没有第一时间抬头,等到全部整理好,才转过来。 见到姜映梨靠在门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但眼神涣散,显然是在神游天外。 “在想什么?” 姜映梨恍然回神,迷迷糊糊听到问题,反射性回了句:“哦,你。” 沈隽意抿唇,扶着椅子坐下,垂着眉眼,昏暗的烛光下,眼睫如蝶翼颤动,他的声音却有些飘忽,“我不是在这么?有何好想的。” 不过这话说得很是低,他很快就转换了话题:“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用你帮忙的。” 他还以为姜映梨是来帮收拾行囊的。 姜映梨眨了眨眼,指了指他的腿,“到时间了,我来给你拆石膏。” 沈隽意闻言一怔,旋即脖颈忍不住浮起一层薄红,声音依旧清冷,“嗯,劳烦了。” 姜映梨走到他身侧蹲下,撩起衣袍后,用手轻轻敲了敲表面,然后取出了石膏剪,顺着衬里自中心向外侧边缘一点点剪开。 沈隽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心无旁骛,很是认真细致。 短短四个来月,她已经与初嫁入沈家时大变样了。 从前胖得五官都瞧不见,能止小儿夜啼的小姑娘,在她的辛勤努力下,长满红疙瘩的皮肤从粗糙暗沉变得细腻白皙,已经能看出从前耀眼美丽的模样了。 她真的在一点点地变得更好更优秀。 他也很为她高兴。 只是…… “好了。” 姜映梨的拍手声唤回了他的思绪,石膏被掰开丢开,一直以来沉重的腿一瞬间仿佛重焕新生,变得格外的轻盈。 “你走两步,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映梨这回是下了血本治,为了能促使骨头长合,除却食补和吃保健品,更是给他打了一个疗程的骨肽,争取一次性治好。 沈隽意扶着桌子站起,刚想迈开步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姜映梨眼疾手快,连忙抱住他,稳住了身形,才没有两个人同时摔倒。 “你的腰真细!”她脱口而出。 因为太过突然,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沈隽意又微微俯身,她的下巴就搭在了他的肩膀处,均匀的呼吸掠过他的颈部肌肤,还没令他来得及惊愕,耳边传来她无意识的惊诧之语。 沈隽意几乎是立刻就站直了身体,耳朵不可抑制地开始变红,脖颈处的那块肌肤也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热意迅速蔓延开来。 “你——” “你别乱动,着急什么?慢慢来就行!”姜映梨只能松开他,蹙眉嘀咕了两句。 虽然知道这话没有歧义,沈隽意余下的话还是被堵在了喉咙口。 话语在唇齿间翻滚了一波,沈隽意五指张开,摁住桌子,微微躬身,闭了闭眼,忍不住道:“阿梨,你不能有点自觉吗?” “我怎么了?”姜映梨不解,又很快反应过来,真诚致歉:“对不起,我不该搂你的腰。但这不是怕你摔跤,下意识而为吗?”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沈隽意的表情,“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沈隽意面无表情:“……” 第三百四十五章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沈隽意的表情,“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沈隽意面无表情,闭了闭眼,转过身去:“未曾。” 她连跟他睡一个被窝,都不曾脸红过! 他就不该存着期待。 姜映梨倍感奇怪,皱了皱眉头,确定道:“你生气了。” 沈隽意:“没、有。” 姜映梨更肯定了:“你就是生气了。说起来,今天下午开始,你就有点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了?” 这男人的心思怎生那么难琢磨! 沈隽意无奈。 她怎么偏生在这时候就敏锐了起来。 “真的没事。”他只能尽量放缓语气,岔开话题道:“只是——想到要开学了, 有些……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姜映梨不解,蓦地恍然大悟,“你该不会也跟阿檀一眼,是假期综合征了吧!” “假期综合征?”沈隽意疑惑。 他已经习惯了从姜映梨嘴里听到各种各样奇怪的名词。 姜映梨笑眯眯宽慰道:“过了两日就正常了。” 从前只觉得沈隽意太过沉稳,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却总是像个大人一般稳重沉闷,如今看到他表露出的星星点点的负面情绪,反倒是更真实了几分。 沈隽意不准备再问意思了,见姜映梨已经自问自答成功了,他也就没想着再转回方才的话题了。 左右,目的已达成。 而且,他望着姜映梨言笑晏晏的眉眼,轻轻呼了口气。 慢慢来就是。 反正,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他略微垂下眉眼,眼眸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但今年他必须下场! 姜映梨帮着把衣服也叠入了箱内,扭头道:“明日咱们早点出发,那个院子应该收拾得差不离了,刚好趁着没开学,把家给搬了。” 沈隽意对这些事向来是没有异议的。 眼看着东西收拾妥当了,姜映梨也没多待,而是拍拍衣袖回房了。 凌欢瓷已经洗漱完毕,头发也拧散了下来,正坐在一侧梳头。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长,但却不是一般姑娘家的细滑,而是又粗又硬又多,梳起来就有些费梳子。 姜映梨看她在那折腾半天,便走上前道,“我给你梳吧!” 凌欢瓷松了口气,把梳子递给她,忍不住抱怨道:“我这头发每回都得梳许久,还总是扯断梳齿。真羡慕你们的头发,又顺又滑又细,不像我又硬又多,烦得们……” “各有利弊吧!”姜映梨笑了笑,暗暗想着,要是换成现代,她这句多且烦是要让不少秃头星人酸凡尔赛的。 她的动作很轻,一点点地把打结的地方梳开,凌欢瓷舒服得不禁眯起了眼。 “阿梨,你真好啊。你看你,人又好看,性子也好,医术更好,但凡你没成亲,或者我有个哥哥,不然我是个男人也行,我都得叫你入我们凌家门去。” 姜映梨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似乎是想显出自己的真诚,凌欢瓷就要转头,却被摁住。 “好好好,我知道,别乱动了,仔细扯疼了。”姜映梨笑道:“只是,许久不曾听人夸过我好看,感到高兴罢了。” “害,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先前是胖遮掩了你的光彩,但就我说来,姑娘家有些肉才漂亮。那些京都里的贵女们,风一吹就倒了,瞧着恁没趣得很。” “她们聚在一起,成日里讨论的也是这家公子喜欢谁,那家公子好哪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哪个青楼里老鸨,专门拉皮条呢!”凌欢瓷撇了撇嘴。 每回这些秋日宴,她就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姜映梨笑了笑,放下梳子,“好了,休息吧!” 说着,她就去铺床。 凌欢瓷跟着她脱衣脱鞋,爬上床去,刚入被窝,两人都冻得龇牙咧嘴。 冬日被褥冷如冰,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好在,凌欢瓷体热,她搓了搓脚,挨凑到姜映梨旁边,“没事,睡睡很快就暖和了。” 姜映梨颔首,她是个发热艰难星人,只能靠外力了。 本来还有些睡意,被冷被窝冰得瞌睡都跑了,可能是黑夜里情绪更容易发散,想起刚才姜映梨耐心地给自己梳头,凌欢瓷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冷风飕飕往被褥里钻,姜映梨呼了口气,温声开口道:“阿瓷,你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凌欢瓷身体一僵,把脸埋在被褥里,没有吭声。 姜映梨早看出她晚饭时情绪不对,只是她耐心等了半晚上,凌欢瓷竟然难得憋住了,只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她辗转反侧的模样,便先行开了口。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她温声道。 闻言,凌欢瓷一顿,半晌才慢慢吞吞吐了句:“……对不起。” “嗯?”姜映梨一怔,顺着她的思路逆推了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迟疑道,“你是因为谢若微大人带走小灵的事?” 凌欢瓷听她提起,更觉没脸,瓮声瓮气道:“……都是我。若非我不是为了避开家中相看,非要在这个档口来寻你,谢若微定然不会跟来。” “这样一来,那个叫小灵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她自是看得出来,沈家上下对江灵有感情,虽然晚饭时不曾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餐桌上的沉重气氛,她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姜映梨一怔,侧过身来,“阿瓷,你看着我。” 凌欢瓷本来是背对着她的,闻言,顿了顿,慢慢吞吞地转了个身。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轮廓,可她就是觉得姜映梨的眼神很有穿透性,她忍不住垂下了眼眸。 “阿梨……” 姜映梨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缓缓道,“小灵的事,与此无关。不管你今日来是不来,他的身份摆在那,藏不了太久的。” 要是不知道江灵的身份前,兴许还能存几分侥幸。 但江灵是当朝皇六子,还是血脉存疑的存在,谢若微能力卓越,他当初都能搜到杏花村,难保不会再重新规划搜寻范围。 而李家还有个拎不清的李芳菲,疯子的脑回路从来都无法理解,她从前能为了铲除她这颗绊脚石去寻谢若微,难道以后不会吗? 更何况,在没寻到江灵前,谢若微定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低声道:“应该说,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带来了谢若微,要是再耽搁得时间长些,兴许我们和小灵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年前才铲除了江家,又爆出了江灵血脉问题,当时的圣上兴许是不理智,恼怒的,但经过了过年的喜庆冲击,兴许这会子心情好了许多,可能会多几分耐心。 若是再耽搁时间长些,真正想要江灵死的那些人,会不会编排出更多的流言呢? 譬如,坐实他混淆皇室血脉,是畏罪潜逃。 到时要是再查到人在她这里,谢若微效忠皇室,定然是不会轻拿轻放了。 她从来不会因为穿越,而高看自己,更小看任何一个人。 “对了,你拼命保护我们的样子,很帅气!”想了想,她换了个词:“唔,就是很厉害很耀眼的意思。” 凌欢瓷本来觉得得姜映梨是在安慰自己,闻言,她噗嗤笑出声。 笑出声后,眼眶又慢慢红了起来,她忍不住凑了过去,抱住了姜映梨,努力憋住哽咽的嗓音:“……阿梨,你真好。” 她感觉到自己是被姜映梨包容了。 这跟她爹以往的宠爱不同。 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感。 她很喜欢。 她喃喃道:“怎么办?我现在甚至觉得你相公都配不上你,我想带你回家!” 姜映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凌欢瓷眷恋地蹭了蹭姜映梨的肩膀,闻着淡淡的清苦梨花香,“阿梨,你为什么会嫁给你相公啊?” “唔,其实先前我未婚夫不是他,算是一种阴差阳错吧!” 闻言,凌欢瓷精神抖擞,连忙问道,“怎么说?” 姜映梨了解凌欢瓷的性子,若是不说出来,今夜恐怕是难以安眠。 想了想,她简略地说了一遍原主的情仇纠葛。 这件事她也就曾经跟胡掌柜提了一嘴,当时说得更粗略些。 凌欢瓷:“——!” 凌欢瓷“——!” 凌欢瓷:“——!” 凌欢瓷不理解,甚至备受震惊。 她忍不住破口大骂:“不是,你姐姐是不是有毛病?不对,是那个姓莫的,他是不是眼睛瞎了?你这样好,放着你不要,偏要去吃个烂柚子?” 姜映梨:“……”短短的功夫,你怎么连绰号都想好了! 不过,烂柚子……怎么说呢,竟然无法反驳。 凌欢瓷激动地爬起来,“上回拦着你的那个人就是烂柚子对不对?我说当时怎么你不搭理她,而且她说话还怪里怪气的,跟京都那些人一模一样的,听得人恁不舒服!” “你怎么不早生说!不然,我高低给你找个场子!我跟你说,之前在京都,她们成天阴阳怪气我,我就没待怕的。就那个劳什子郡主,仗着自己娘是公主,当时给我脸子看,还把我坑下水!” “我直接就把她踹下去跟鱼为伴了,还给她糊了一嘴泥!哼,我拿着剑跟那些男人打架时,她还在奶娘怀里打滚呢,我能便宜她们!” “你是没瞧见她哭得多惨,啧啧!” 说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她就神采飞扬。 姜映梨缩了缩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冷。” 凌欢瓷动作一僵,慢慢吞吞地躺回来,盖好被褥。 “还冷吗?” 姜映梨摇摇头,眨了眨眼,好奇道,“后来呢?凌将军没说什么?” 凌欢瓷心虚地眼神游移:“……我爹能说什么,当然是夸我了。” 就是摁着她揍了一顿屁股。 不过,到底她是大姑娘,不是她爹亲自动手的,是找了军营里的女将。 然后还压着她去给那位郡主送了赔礼道歉,虽然那位郡主看到她就被吓病了,又是二话了。 “反正,以后你受了委屈,就说出来,你不会打架,就让我来。” 姜映梨笑了笑,心里暖融融的,她没应声,只是慢慢问了句话:“阿瓷,你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最致命的打击是什么吗?” “什么?” “不是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姜映梨想起之前有次与宁老太太谈到姜青柚的话题时,对方说过的话。 “让一个丧失生存的希望,才是最致命的。敲碎她的脊椎,摧毁她的信念,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让她一无所有。” 想了想,姜映梨举了个例子,“譬如,让一个忠君爱国,抵御外敌的将军,发现自己才是敌国人,再被君王兄弟背刺。” 凌欢瓷打了个寒噤,颤了颤:“……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姜映梨笑了笑,望了她一眼。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她想起那时宁老太太的表情在火光里很是平静,犹如沉寂的深渊,让人光是看着就生寒。 不过,她并否认这种杀人诛心的所为。 而她会为原主报仇的。 “那咱们不聊这个了。” 凌欢瓷虽然骄蛮,但骨子里还是很善良的,所以姜映梨不想跟她讲这些。 凌欢瓷恹恹点头,心里负罪感一减,她突然又起了八卦的心思,凑近了些,期期艾艾问道:“你就是因为他的脸才不反对替嫁的吗?” 姜映梨:“……也不是。” 主要是嫁人能省略很多麻烦。 “我看你对你相公挺好的。”凌欢瓷再不济也察觉出姜映梨和沈隽意之间的疏离,“为何你们不同房?” 哪家成亲的夫妻是分房睡的! 姜映梨:“……这不是为了跟你睡嘛?” “你别搪塞我。” 姜映梨自不好说跟沈隽意之间的约定,只含糊道:“他腿受伤了。” “就因为这样?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吧” 姜映梨眼前浮现沈隽意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喜欢。” 谁能拒绝美少年呢! “他的脸是真好看。” 凌欢瓷本来有些吃味,闻言,她想了想,无法反驳。 第三百四十六章 沈隽意的脸真乃一绝。 哪怕不看他的家世背景,才能性情,光是一张脸就足够吃遍半个天下鲜。 凌欢瓷难以反驳,撇了撇嘴道:“男人的脸又不能当饭吃。” “也不一定。”姜映梨想到沈隽意那络绎不绝的桃花。 美貌毕竟是稀缺资源,但凡他愿意屈就,还真是吃饭的好家伙。 “而且,就算不能当饭吃,对着也能多吃两碗饭。” 凌欢瓷一脸一言难尽:“……” “若是喜欢颜色好的,南风瓦舍,应有尽有。” 姜映梨闻言,眨了眨眼,“南风瓦舍?”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凌欢瓷压低嗓音道:“这边可能少有,但燕城京都有南风馆,里面有各色各样的男子,从老到少,你想要什么的都能给提供。我回头给你去逛逛!” 姜映梨听着,来了兴致,“好。” 凌欢瓷满脸高深莫测。 届时,她就会让阿梨知道,男人的脸没有任何作用! 顿了顿,她忍不住说了句:“你对你相公真好。” 她有时候觉得姜映梨对沈隽意好得不可开交,在她看来,姜映梨值得更好的,故而也就有些替她打抱不平。 姜映梨笑了笑,含糊应道:“等你成亲了,自然也会如此。” 真要说她对沈隽意一心一意,倒也不是。 她初始对着沈隽意,其实有点像是资助美貌聪明勤奋的男大学生的心态,若是一朝他真能功成名就,自是算互惠互利,投资大于回报。 若是投资失败,她倒也不在意,毕竟无论投资什么,都是有输有赢,并非一往无前的胜利。 只是,她素来不爱与旁人多提起私事,故而只是含糊其辞。 “我不成亲。”凌欢瓷嘟了嘟嘴。 “好好好。明日要早起,咱们先睡觉吧!” 被褥已经暖和起来,困意便也如潮水涌来,两人道了声晚安,翻了个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翌日,雪停天晴,处处虽都是银装素裹,空气却出乎意料的清新。 沈家上下都起了个大早,李玉珠更是天不亮就醒来做早饭,待得大家陆陆续续起来洗漱完毕,就开始吃饭。 早饭很简单,就是白粥配小菜,白粥是昨夜的剩饭所做,小火慢炖了许久,早已炖出了米油,饭粒也碎碎细细的,软软糯糯的。 一口下去,甚是浓稠醇厚,再配上嘎嘣脆的腌萝卜条,甚是开胃舒适。 这么一顿早饭,仿佛扫除了一夜的秽气,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吃完后,一行人就一起坐着村里的牛车去槐花镇车马行换乘。 凌欢瓷和阿罗有马,又赶着回燕城,与他们算不得同路。 临别时,凌欢瓷抬手抱了抱姜映梨,不舍道:“阿梨,以后记得来寻我玩。” “好。”姜映梨拍了拍她的背,笑道:“祝君一路顺风。” 凌欢瓷点了点头,随后她就翻身上马,她所有的行礼都由阿罗提拎着,两人跟众人颔首挥别,便驾马离开了。 至于姜映梨等人,则是上了村口的牛车,牛车上出行的人不多,有不少人瞧见了方才的情况,就有面熟的婶子们探头来套近乎。 “阿梨啊,那是哪家的大小姐啊,瞧着好生富贵!瞧那马都得好几十两一匹吧?” “是啊,你们看着关系很好。你们怎生认识的啊?” “可不是,前头我看送她来的那些人,个个都骑着那高头大马,真是威风!我瞧都不敢瞧第二眼的咧!” “对,阿梨,你倒是跟我们讲讲呗!” …… 姜映梨揉了揉额头,“……婶子们,你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这风有这般大,吹得我头疼耳鸣的,都听不清你们说什么了!等回头得空再说,不然这一张嘴就一口冷风的,若是得了个风寒,我还得问你们要点草药驱寒治病呢!”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颇为无语。 她们就是想聊聊八卦,打发打发时间,她倒是好,还想起病了问她们要钱了。 谁知道她到时是被风吹病的,还是被沈隽意这瘟神克病的,怎么能赖到她们头上? 分明是想骗钱吧! 于是,她们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孤立姜映梨,聊起旁的话题了。 姜映梨松了口气,她是真不喜应付这些东家长西家常的八卦。 姜青檀朝她暗暗举了举大拇指,一脸钦佩。 他姐就是厉害! 一下子就把这些大娘大婶们堵回去了! 姜映梨轻轻拍开他的手,示意他别闹。 积雪厚重,牛车行进颇为艰难,用了比平日还多两刻钟的时间才到槐花镇。 车马行的马车很是紧俏,毕竟赶车的车夫不少都回去过年了,就导致人手紧张。 他们刚巧赶上一辆出发的马车,颇费了些功夫才到柳城,也足足多花了半个来时辰。 等到了车马行,他们就提着东西回了院子。 本来以为院子里已经雪落得不成样了,没成想院内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多余的雪都被扫出去堆在了院外墙边,仿佛半边雪墙。 郁齐光正拿着竹竿,艰难地戳着屋檐垂下来的长长冰凌。 冰凌是雪化成的水落下后形成的,上粗下尖,待得天气好些,上端融化,冰凌很容易松落,甚是危险。 所以需要提前戳掉,避免这种情况。 旁边厢房旁的史霜客也在有样学样的戳冰凌,他瞧着比郁齐光还不熟练,甚至因为身高不够,竹竿又短,他还搬了个小矮凳子站在那戳。 觑见他们一行人回来,郁齐光是面朝着院门的,一打眼就瞧见了,霎时他眼眸一亮,整个人喜笑颜开,都顾不得戳冰凌了,抛下竹竿就颠颠儿跑了过来。 “阿隽,你们也来了!快,快进屋,仔细着脚下的冰,虽然雪是扫干净了,但还有些薄冰,我刚回来还摔了跤呢!” 说着,他就手脚麻利地帮着去替行囊。 沈隽意拎得不多,基本都是姜映梨和姜青檀拎着的,郁齐光就先接过了姜映梨手里最大的那个包袱,又要来搀扶沈隽意。 姜映梨略略挑了挑眉。 沈隽意摇头:“不用,我能走的。” 他现在感觉腿好了许多,虽然走得快有些疼,但慢慢吞吞走倒不妨事,加上为避免他滑到,姜映梨还给他重新弄了个拐杖,支点更足,便是冰面都不容易摔倒。 就是鞋子,姜映梨都让李玉珠重新改良了下。 虽然不如现代的抓地靴,但在底部划拉出了一道道的痕迹,增加了摩擦力。 虽然会多费几层底,可听说能让儿子走得更扎实,李玉珠愣是一点点耐心地摩挲着弄出来了。 故而,这一路上,沈隽意真没摔倒过。 “那你小心点。就短短这么点距离,我愣是摔了七八个来回了,亏得我穿得厚实,不然肯定肋骨都得叫摔断了。” 郁齐光也没勉强,嘀嘀咕咕一番,先帮着把东西拿回屋了。 正说着,就见刘秋梅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从厨房出来,看到姜映梨,她扬起笑脸忙扬声打招呼:“沈夫人,你们也来了啊!” 姜映梨颔首应着:“嫂子你们回来得挺早。” “我们家离得远,怕后面又开始下雪坐不到车,我跟我相公前天一看雪停了,就急匆匆赶回来了。”刘秋梅边说边下台阶,“我在灶房烧了热水,你们要是想用就……哎哟……” 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个一滑,生生劈了个大叉,手里端着木盆也落地,更惨的是,姜映梨仿佛听到了布料扯烂的声音。 木盆沉重,倒是没砸到人,但那半盆热水泼了过来,生生把姜映梨三人的鞋和下摆给泼湿了。 好在是兑过的温水,不算太烫。 刘秋梅这一摔,疼得愣是半天都没起来,因为太过突然,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屋檐下的史霜客急忙把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丢,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阿梅,你怎么样了?” 姜映梨也快步走了上去,眼看着史霜客要把人随手拉起,她立刻道,“先别动她。” 她率先蹲下了身去检查。 史霜客知道她跟人学过医术,听话地没有乱动,只扶着软绵绵的刘秋梅,一脸焦急地问道:“沈夫人,我娘子如何了?” 姜映梨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刘秋梅,“哪里疼?” 刘秋梅疼得额角都浮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牙齿颤动道:“脚,脚……好像被劈成两半了……还有胳膊,好酸好痛,不能转动了……” 姜映梨就着她说的部位,抬手轻轻摁了摁,从脚踝到大腿,再到腰部和左右手胳膊。 郁齐光放完东西跑出来,见到这情景都惊呆住了,“这,这怎么回事啊?史嫂子她……” 姜映梨蹙眉,转头看向郁齐光,“郁齐光,你来搭把手,帮着史公子把史嫂子抬回屋去,记住,别扯她的右胳膊,动作轻一点。” 郁齐光愣了愣,急忙点头。 史霜客抿唇,板着脸道谢,两人合力把人抬起来。 姜映梨起身拍了拍手,望着傻愣着的两人道,“你们赶紧回屋去换衣服鞋子。过会儿就该冻成冰了!” 至于她自己,则是紧随其后,进了屋子。 姜青檀挠了挠头,扶着沈隽意,嘀咕道,“史嫂子这年礼拜得太大了吧!” 那个劈叉大礼,他光是看着就牙疼。 沈隽意觑他一眼,“君子少口舌。” “哦。”姜青檀听话地单手捂嘴,缩了缩脖子。 刘秋梅裤子都在劈叉里扯裂了,现在她是又羞又疼,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滚。 郁齐光也不敢多碰她,眼睛都没乱瞟,按照吩咐把人抬到床上靠着,他就退到了门口。 史霜客看向姜映梨,眼底都是焦灼:“沈夫人,劳烦你照看着阿梅,我去医馆找大夫……” 郁齐光:“我昨天经过医馆,里面全是摔伤的人,大夫都忙不过来,怕是不大可能出诊。就是把人抬过去,都得排队等!” 真不是他泼冷水,实在是开年后,大家都出来活动,处处都是积雪,积雪一踩硬实就成了冰,平衡能力不大好的,踩着就很容易摔跤。 故而,这阵子医馆里的生意实是火爆得很。 闻言,史霜客脸不由一白。 姜映梨宽慰道:“史嫂子这算是小伤,不用去医馆的。” 闻言,史霜客的眼眸就亮了,重新注入了希望,他惊喜道:“沈夫人,你能治吗?你放心,我付诊金的。” 姜映梨倒不是在意那点子诊金,她示意史霜客站到一侧,自己则是摸了摸刘秋梅的右胳膊,手肘处鼓鼓囊囊的。 她一碰,刘秋梅就忍不住呜咽一声。 “疼。” 史霜客担心极了,“沈夫人,阿梅这胳膊是断了吗?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他仿佛记得断了骨头需要拿东西固定…… 姜映梨淡淡道:“不是断了,只是脱臼,没关系,很快就能好了。” 刘秋梅疼得都有些恍惚,这般疼的天,冷汗扑簌簌直往下滚,鬓角都湿了大片。 姜映梨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叠起,塞到刘秋梅口中,“嫂子咬着这个。” 刘秋梅听话的咬住,史霜客刚想搂着妻子轻声宽慰,只听到咔嚓两声,姜映梨就脸色淡定地拍手颔首。 “接好了。” 史霜客:“……” 刘秋梅:“……” 史霜客愕然:“就,就好了?” 刘秋梅也只感觉到姜映梨拽住她的胳膊,一拉一扯一推,胳膊处的疼痛倏然如潮水退却。 姜映梨奇怪:“只是个脱臼复位罢了,但凡习武之人或者是懂点常识的都很快的。” 史霜客:“……好,好吧!谢谢沈夫人。” 刘秋梅吐出手绢,沙哑着嗓子道:“沈夫人,我,我的脚还好疼……” 大腿根仿佛疼得麻木了,半天都没痛觉以外的知觉了。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不会是瘫了吧?” 姜映梨摸了摸位置,“这里吗?没事,只是拉到了,等疼痛感过去了,就会恢复正常了。你的脚踝有点轻微扭伤,等会用点药酒揉一揉散,夜里泡泡脚散散就没事了。” 顿了顿,她慢慢道:“比起这个,嫂子应该要多注意点身体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有孕 姜映梨提醒:“这次算是好运,只是些皮外伤,也不曾伤到孩子,下次可别这般鲁莽。” 刘秋梅一愣,“孩子?” 史霜客怔忪:“什么?” 两夫妻皆是一脸茫然。 姜映梨惊讶:“你们不知道嫂子有月余身孕了吗?” 刚一照面,她就觉得刘秋梅面露红光,眼眸炯然,头发乌黑,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很旺盛,本来也不曾多想。 直到刚才检查时,顺手摸了把脉,本来是想看看可有摔出什么内伤,不曾想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 开始看史霜客难得不见往日冷淡,很是紧张上心,还以为已经诊断出来了呢! 刘秋梅恍恍惚惚地摸着肚子,一脸难以置信,“孩、孩子……” 她当初本就是为了子嗣,才特地来陪读,这会回去过年,婆婆还因为她不曾有孕而颇有微词,也亏得相公站在她这边才免于更多责难。 可饶是如此,她也没少挨白眼,期间没少暗暗垂泪。 现在孩子来得这般突然,令她骤然倍感不真实。 史霜客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连话都说得不连贯:“你、你是说,阿、阿梅有孕了?” 这简直是废话。 姜映梨理解他初为人父的犯傻,耐心地一一回答了所有问题。 临了,她建议道:“最好找个更有经验的大夫看看,再开两贴安胎药补补。对了,以后类似的危险事,重活累活少沾手,等三个月后就好了。” 史霜客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都记得了。” 他也有打算去请靠谱大夫再瞧瞧,并不是不信任姜映梨,而是想多了解些孕妇的状况。 姜映梨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了。 郁齐光瞧了眼史霜客那副傻乐的模样,酸涩地跟在姜映梨身侧,感慨:“史兄就比我们大一岁,马上就能妻儿双全了。这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姜映梨觑他一眼,“你现在娶妻,明年也能给你郁家添丁。” 郁齐光一噎。 他不是那个意思! 再说了,他中意的姑娘又不欢喜他。 想到李芳菲对沈隽意的情深不寿,对自己的不假辞色,瞬间就蔫巴了。 “我、我心中只有功名。”他梗直脖子回道。 “心中无姑娘,读书自然神。不错,加油!” 姜映梨朝他送去鼓励的眼神,快步入屋。 郁齐光一脸懵逼:“?” 什么鬼? 这是嘲讽吗? 屋内沈隽意和姜青檀已然换好干爽衣袍,两人正以仰望星空的姿势望着上方屋顶。 “你们看什么?” 姜映梨不解地顺着视线望去,然后也默然了。 房梁脊椎到脊枋的位置破了几个拳头大的窟窿,晴光争先恐后闯入,北风卷着雪也来凑热闹。 屋内很是凉快。 郁齐光跟进来,见他们这副模样,一拍脑袋解释道:“忘记说了,你们这屋被雪压碎了几片瓦,我回来时看到地上堆的雪老高,就帮着铲出去了。” “最近雪大,不少人家的屋子被压塌了,所以工匠都很忙,都找不到人帮忙修补。” “我那屋还好好的,今夜在我那凑合凑合吧!” 沈隽意刚要说话,姜映梨摆手,“没事,我换身衣裳,等会就搬家吧!” 看来天意不可违! 郁齐光跟着两人被赶出了门,一脸迷茫:“搬什么家?不是住得好好的嘛?实在不行,咱们找房主好好谈谈修缮的事宜就是,何必重新租……” 姜青檀兴奋道:“不是租。我姐有自己的院子了!” 郁齐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哼,等会你看了就知道了。” 换了衣裳后,几人浩浩荡荡去了新院落。 他们到的时候,高七刚巧在,正指挥着几个小弟铲雪,积雪被贴着地面铲平,地上的枯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鹅卵石的间隙间还留着白灿灿的雪花。 “高大哥,新年安好。” “好。”高七愣愣回了句,挠了挠头,指着院子道:“姜姑娘来的正好,前阵子交代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您给瞧瞧合不合适?” 沈隽意怔了怔,“这是?” “成。”姜映梨笑着颔首,回头跟他解释:“总不能真让山长又送院子又帮修缮。就托高大哥帮了帮忙,一起去看看有哪里需要修补的吧?” 沈隽意没有异议。 高七做事还是很牢靠的,斑驳的墙壁重新刷白,屋顶换了瓦片,年久失修的门窗被修补安好,连窗纸都重糊了,房梁柱上了新红漆,井也被清理了杂物,就是那颗歪脖子梨花树都被修建了一番。 整个院子焕然一新,仿佛再次注入了新生命。 高七一一解释。 年后木工忙碌,门窗和家具想要换新,还得等开春了。 姜映梨看得很满意。 此次修缮费用不低,又是节里开工,足足花了十二两六钱银子。 姜映梨现在不缺钱,很干脆地付了,还凑了个整数。 高七也没客气,“我淘到了两张床,都搬到厢房里了。姜姑娘你们要是想住进来,今天就能搬了。就是灶房用具得添一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城里我都熟,可以带姑娘逛逛。” 沈隽意注意到他的称呼,不禁微微抿唇。 姜映梨应好,让姜青檀和郁齐光帮忙搬家,自己则趁着天色早出去采买些必需品。 姜青檀拍着胸脯表示肯定办妥。 沈隽意出声:“……我与你一同去。” 姜映梨反手拒绝:“雪天路滑,你好好待在家。而且,你不是要去拜会上官老师吗?这些小事犯不着你。” 说完,她背着小背篓,揣着钱袋子就跟高七离开了。 沈隽意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姜青檀和郁齐光则是忙得团团转,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来来回回搬运东西。 他们东西不多,三趟下来就差不多了。 整理东西时,郁齐光看着宽敞明亮的独门独院,忍不住感慨道:“山长出手真大方啊!” 姜青檀哼哼:“那也是我姐有本事。” “是是是,你姐本事最大!” “本来就是!不然,山长谁都不送,偏生送我姐!” 第三百四十八章 姜映梨跟高七转悠了一圈,费了大半天,终于是把需要添购的东西差不多置办齐全了。 东西买得有些多,高七还帮忙当了把苦力。 回来路上看到好几家医馆挤了不少人,姜映梨还看到不少跪在医馆雪地外磕头跪求的人,有老有少有青壮年。 高七注意到她的目光,扫了眼便收回视线,习以为常道:“穷苦人是生不起病的,这种事年年冬日都有。” 姜映梨知道医馆收费昂贵,就是现代不少经济吃紧的人宁愿忍着病痛,而不愿去医院的。 但国家后来强大,不少特定的病是有对应补贴的。 “姜姑娘,我们快走吧!这种事少看为好,若是叫人瞧出你心善,就会没脸没皮黏上来。”高七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进了巷子里。 姜映梨跟在他后面,扭头就看到医馆的药童拿着棍子驱赶着赖在门口的人群,一脸若有所思。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巷子狭窄,两人抱着东西,贴着墙壁让马车通行,蓦地就听到车内传来温润低沉的嗓音。 “停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住。 姜映梨微讶,就看到撩起车帘,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的人:“沈隽意?你怎么……” 沈隽意目光逡巡过两人,回道:“刚从老师家回来。” 说着,他下了马车,扭头对车夫温声道:“多谢你送我一程,这里距离家中不远,我们走回去即可。” 车夫是上官府的,哪里敢受他的谢,连连摆手,驾车离去。 沈隽意朝高七点了点头,“多谢高先生了,余下的给我吧!” 高七手里提着的都是大件的重物,看他这副不染尘埃的模样,哪里敢给他,就怕把人给压着了。 他连忙拒绝:“不妨事,就几步路的功夫了。您放心,我有的是力气,不会弄坏东西的,沈公子不如替姜姑娘分担分担。” 心里却暗道,沈公子当真是客气。 就是总觉得怪怪的。 沈隽意闻言一顿,敛目转向姜映梨。 姜映梨提了三个包袱,也不算太重,见他坚持,就递了个小包袱给他。 哪成想,沈隽意面不改色地从她手里拎走了两个大的,率先走在前面。 即便拄着拐杖,依旧走得四平八稳。 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他不解地扭头:“不回去吗?” 姜映梨回神,掩住惊讶,“来了。” 结果走了两步,从巷子拐角处骤然窜出来个矮小瘦弱的黑影,跟个小狗儿跑得飞快。 几人只感觉到一股寒风掠过跟前,随后又看到一个壮实的男子持着棍棒追上来,因为跑得太急,还撞上了走在侧面的高七。 男人踉跄了两步,也顾不得跟他计较,继续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人,狠狠地摔到地上,怒气冲冲地啐道:“小兔崽子,好大的狗蛋,竟然敢来医馆偷药。爷爷今天打不死你!” 姜映梨定晴一看,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什么黑狗儿,而是个瘦小脏污的小孩子,瞧着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他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纸药包,哪怕被摔被踹,都紧紧护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男人气急,伸手去抢夺,不曾想小孩看着弱小,手劲却不小,死死不肯松手。 他怕扯散了棉绳,导致里面昂贵的药材散落雪地,只能放弃,提拎着他的衣领拉起来,凶横道:“兔崽子松手,这药比你的命都值钱。你别不识趣,不然我真不客气了!” 小孩垂着头,闷不吭声。 男人这回不管了,举起大棒子就朝他脑门挥去。 “住手!” 姜映梨和沈隽意异口同声,出声阻拦。 男人不耐烦地扭脸,“你们是什么东……呃,高七哥,你怎么在这?” 高七被那一撞,手里的东西掉了不少,此时正在埋头捡东西,闻言,他抬头看来,“……原屠,你这又是干什么?为难个孩子?” 原屠凶残的表情顿消,他挠了挠头,“这不是最近不少医馆有人闹事,就请了我们哥几个去镇场子!” “我老娘不是病了得吃药嘛,还得攒钱娶媳妇,这不就去了嘛!哪知道,我才头回上工,就碰上这闹事的兔崽子!” “钱没有,就只知道求人可怜看病要药。不给他就抢,还非抢贵的!这可是何府要的药,二两银子一贴,就他这几两骨头,哪里赔得起!” 说到这,原屠也一脸郁闷。 他一天工钱都才二十文,这药被抢被毁,他也要担责任。 他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做善事的。 “喂,拿出来!” 他凶巴巴地晃着小兔崽子。 小孩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不,不行,我要救我爷爷。你,你娘病了,肯定能理解的吧?我,我不想我爷爷死……” 原屠:“……” 他理解有个屁用! 原屠抓狂:“那谁理解我可怜我?这药四两银子,我拿命赔吗?” 四两银子的确不便宜,就是原本还想着搭把手的高七,也沉默了。 一时间,巷子里只余下孩子可怜巴巴的哭声。 姜映梨徒然问道:“是哪个何家的药?” 原屠莫名其妙望来,“这柳城还有第二个何家?” 姜映梨扬眉,略微定了定神,慢慢走了过去,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慢慢道:“你爷爷得的什么病?” 小孩抽抽噎噎:“我,我不知道……我没钱给爷爷看病……” “那你把药还给人家。”姜映梨蹲下了身,见小孩倔着不吭声,继续道:“病需得对症下药。若是不清楚病症,胡乱吃药,再好再贵的药,也如砒霜加身。” “你爷爷也不会想看到你为他偷东西受伤的,对不对?” 小孩呜咽一声,抱着药包的手松了松,“这药真的治不好我爷爷吗?” “是的。不过,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你爷爷,然后我们再去对症买药好不好?”姜映梨柔声哄着他。“不要给人添麻烦了。” 半晌,小孩点了点头,主动把药包递回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毕竟,阿梨是我的娘子! “你,你真的会救我爷爷吗?” “我从不骗人。” 小孩昂头望着姜映梨,犹豫半晌,咬牙点头,终于松开了手。 直觉告诉他,这个姐姐并没有说假话。 原屠伸手想去夺,被姜映梨眼疾手快拦住,他不悦:“你想怎么样?” 要不是看到高七都替她打下手,他可没这么好声好气:“姑娘,这药是何家的,你要是拦着不还,回头何家定要发难。” 这是拿何家压人。 姜映梨嗤笑:“何家知道你狐假虎威吗?” “你——” 原屠涨红脸。 “他偷药固然有错,你也并非全然无责。” “你,你胡说!” “呵。一个孩子连柜台高都没有,你们要真不曾懈怠懒散,他如何能顺利跑到这里?” 原屠无法辩解,焦灼挠头,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追个孩子又打又揍,现在不叫你赔偿汤药费都是轻的,好歹跟孩子道个歉。”姜映梨指着脸都被踢肿的孩子。 原屠气急,高七皱眉摇头,“原屠,你的确也有错。” 他也不想想,药包在姜映梨手里,不过是低头,事情就揭过。 他哪里闹得过姜姑娘! 原屠身体一僵,咬住腮肉,低头对着瑟缩着头的孩子恶狠狠道:“对不起。行了吧?还我。” 拿过两贴药包,见毫无破损,他连高七都懒得理会,直接转身快步离去。 高七低声劝道:“姜姑娘,您别跟个粗人一般见识。他就那狗脾气!” 姜映梨蹙眉,没有多言,转身,目光落在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子脸上。 方才没仔细看,如今才发现他有一双很明亮有神的眼眸,因为太瘦,愈发显得脸小眼大。 冻得绯红的脸上是交错的青紫伤痕,叠着厚厚补丁的棉袍又破又不合身,从补丁破洞里飘出的芦花絮悠悠然飘出来,仿似飘摇的小雪花,落在他挺翘的鼻尖。 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姜映梨却笑不出来,她蹲下了身,取出手绢给他擦脸。 “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小孩子后退贴在墙边,见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怕被误会,吸了吸鼻涕,嗫嚅解释:“我,我脏……” 是怕被她嫌弃,怕弄脏手绢。 姜映梨刚要说话,身侧骤然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张绀色的手帕,帕子尾端绣着一只圆头圆脑,蹲在枝头的鸟,活灵活现的展翅。 沈隽意用帕子随意在小孩子脸上抹了把,面色平静:“那就自己擦干净。” 小孩子怔怔然接过,闻到了手帕上淡淡的墨香,一时有些舍不得用。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然很狼狈,埋头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脏污,看着被弄脏的手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手帕……” “你拿着用。” 沈隽意并不在意。 手帕本就是他娘用做衣服剩下的料子绣的,家中还有不少可更换的。 他垂眸打量着小孩子:“有哪里受伤吗?” 小孩子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鼓起勇气问道:“……我爷爷……” “等下陪你去。现在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姜映梨安抚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们一起。” 然后一行人走在前面,小孩子缩着脖子紧随其后。 待到了院子,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姜青檀和郁齐光刚搬完最后一轮东西,连他那张睡觉的小床都拆了搬来,现在正在艰难拼接中。 见到他们回来,姜青檀第一个跳起来,帮忙从姜映梨手里提东西。 觑见她身后的小尾巴,他好奇探头:“这是谁家小孩啊?怎么跟到咱们家来了?” 小孩子偷偷往旁边躲了躲。 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胳膊,“就你话多。拿点吃食去问隔壁借点热水来!” 说完,她扭头拉住小孩的胳膊,因着上面布满油润污渍,第一下都差点脱开手。 姜映梨:“……” 这是多久没洗过? 面上和风细雨道:“门口当风,进来站着等!” 小孩子无所适从地偷偷打量着众人,院子很大很宽敞,是他住的地方两倍大,而且也很整洁干净。 他眼底掠过欣羡。 等他长大,总有一天,也要让爷爷住上这样漂亮的房子。 郁齐光见他们回来,把手里的床腿一丢,嚎道:“阿隽,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来瞧瞧,这床腿怎么就装不好?一装就散了。” 沈隽意走过去看了两眼,指了指一根中间木头,“先装这个。” 高七也凑过去,笑道:“沈公子说得对,不先装这个,床架容易散,床腿不稳当。想不到沈公子竟还懂这些工匠的活计,这个我常弄,我来吧!” 郁齐光求之不得,连忙让出位置,“那就麻烦你了。” 姜青檀很快借了一盆热水回来,姜映梨倒了一半热水,用井水兑成温水后,就将小孩拉进厨房。 她指了指水盆道,“先把脸和手洗干净。” 小孩子一怔,别扭道:“……不,不用,我爷……” “洗干净后,我才会帮你救你爷爷。” 小孩子一僵,只能听话地去洗脸。 他都不记得多久没用热水洗过脸和手,温暖的水让他差点没忍住发出享受的声音。 “姑娘,我洗好了。” 洗干净的他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就像是夜空最闪亮的星子,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是个出乎意料的可爱孩子。 只是比起还存着天真的江灵,他眉眼笼着生活困苦带来的愁绪。 姜映梨扫过他眼底的渴望,又觑了眼他黑黝黝的脖子和油腻腻的头发,淡淡道:“这些热水是给你要来的,多余的用来擦擦其他地方。好了叫我。” 说完,她快步走出了厨房。 她去到里屋,从空间里取了一瓶并几块消毒棉片,回来时,她喊了声:“阿檀。” 姜青檀颠颠儿跑来,“姐,怎么了?” “跟我进去。” 小孩已经打理好自己,但没有浪费水,还用多余的水帮着擦灶台做卫生。 姜映梨看了眼那浮着油花的水盆,闭了闭眼,当没看到:“别弄了,过来。” 小孩子忐忑地放下抹布,走了过来,“姑娘……” 姜映梨取出酒精棉片碰到他脸上的擦伤上,他条件反射地一哆嗦,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眼眶一瞬间都红了。 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却不敢乱动。 姜青檀在旁边嘀咕道:“他脸上咋那么多伤?” 给脸上伤口消完毒,姜映梨提醒道,“伤口尽量别碰水。还有其他哪里疼?把衣服撩起来看看。” 小孩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是再给自己处理伤口。 哪怕他说没事,依旧不放心地给他处理。 见他没反应,姜映梨自己动手,一揭开棉服,就看到前胸和后背都被踹了上了脚印,大片大片的青紫,就是胳膊处都是淤青。 原屠怒极下手没轻重,若非他们撞见,及时制止,恐怕这孩子的肋骨都得踹断了。 姜青檀倒吸一口气,惊愕道:“谁干的?怎么对个孩子下手那么重?牲畜啊!” 姜映梨推推他:“给他搓药油揉散,不然明天会更严重。” “哦哦,好。”姜青檀回神,连忙颔首。 两人分工合作,姜映梨捏着他的小胳膊,把搓热药油揉在淤青处。 “觉得疼忍不了,就喊出声,我们下手会轻点。” 小孩子愣愣点头。 伤口处是热辣热辣的疼,他却仿似什么都没感觉到,略微低头就能看到姜映梨冷淡的侧脸,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温暖。 暖得连他眼里结的霜都融化了。 一颗,两颗,三颗……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掉在了姜映梨的鞋上。 姜映梨手一顿,抬头就看他瘪着嘴,无声地哭泣。 “……” “别哭。阿檀,下手轻点。” “好嘞!”姜青檀高声应和,“你这小子疼就说,别憋着,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小孩子别着脸,咬着唇角,没有吭声。 心里却在暗暗反驳:他才不怕疼! 只是眼睛擅自疼。 明明挨打的时候不怕,也没有哭,怎么现在就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偷偷觑着认真的姜映梨,神情恍惚地想,他亲娘肯定也是这样温柔的好人吧! 处理完伤势后,沈隽意那边的小床也拼凑好,按照姜映梨的意思,搬到耳房放好。 等做玩这些,已是申中,天边已见暮色。 小孩子焦急地望着天色:“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找爷爷?我担心爷爷。” “你家住哪里?” “城、城隍庙。” 沈隽意沉吟问道:“是城北那座城隍庙?” “是。” 闻言,在场众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 “这么晚去城北,怕是不妥当。” 姜映梨不解:“那座城隍庙有什么问题?” 姜青檀拉住她,小声道:“姐,柳城有两座城隍庙,城西城北各一座。但城北那座已是荒废了……” 自古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城东乃清贵官宦世家居所,往来无白丁。 西城则是奢豪富贵人家聚集,譬如何家就居住于那。 城南则是普通百姓之流,云麓书院就建在东南位置,他们如今的院落就处于东南地段,也算是有市无价。 这便是初始郁齐光感慨山长大手笔的原因。 而城北贫贱,多以三教九流居多,故而也比较乱。 姜青檀话语未尽,姜映梨却是秒懂。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贫民窟吗? 对上小孩子的求助的眼神,她慢慢道:“我既答应了他,就不能食言。” 小孩子原本还沮丧,闻言,眼眸骤然亮了起来。 他明白说出自己的住所,定然会被厌恶,姜映梨对他这般好,他也不能强行央求人同去,可心中却依旧存着稀薄的希望。 现在见姜映梨没有推脱,他心中刹时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又酸又麻又喜。 沈隽意:“阿檀,去租一辆马车来!” 姜青檀挠挠头,应声出去。 郁齐光想再劝:“不就是给他爷爷请个大夫吗?我这就去街上医馆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你们别乱跑!” 姜映梨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然跑得没影了。 今天街上医馆哪里有大夫能出外诊的? 连医馆里都在排队呢! 高七这时主动道:“城北那块我熟悉,我届时喊几个相熟懂些粗浅功夫的兄弟同去护着。那城隍庙不过是乞丐之流,翻不出什么花浪的。” “如此就多谢高大哥了。” “客气。” 两人言笑晏晏,沈隽意蓦地出声:“可要带些东西过去?” 姜映梨恍然,回房间把小背篓戴上,刚出门,姜青檀已然把车叫好。 一行人登上了马车,姜青檀想跟,被姜映梨拦下。 “你就别凑热闹,等会有人给家里送柴火,你记得收下,钱我已经付过了。” “可……” “听话,乖。”姜映梨拍拍他的脑袋,随口哄了句,快步登上了马车。 姜青檀看向已然坐得笔挺的沈隽意,撇嘴。 姐夫为什么能同去? 姐姐偏心! 姜映梨睇了眼沈隽意,沈隽意目不斜视,显然是不愿下车。 姜映梨:“……” 行叭! 等下不让他下车就行。 怎么花脚猫还有跟脚的陋习! 高七见此,忍不住低声笑出声。 见两人望来,他咳嗽一声:“两位感情真好,沈公子很忧心挂怀姜姑娘呢!” 姜映梨:“……” 她宁愿他别跟! 麻烦得很! 沈隽意眸色清凌,替姜映梨整理翻起的衣袖,抚平上面的褶皱,略略抬眸,慢条斯理道:“毕竟,阿梨是我的娘子。” 高七眨眼,虽然沈隽意的眸色很平静,语气寡淡,不知为何,他就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警告的强势意味。 明明沈公子看起来这般的温雅,怎么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呢? 但高七混迹三教九流许多,并非全然不懂看人眼色的,所以,思绪陡转间,很快就笑着改了口:“是我的过错。” “应该叫沈夫人的。都怪我先前叫顺口了,竟是忘记改口了。” 姜映梨:“没事,高大哥爱怎么称呼都行。” 然后高七就敏锐地发现,本来因为他那句“沈夫人”,沈隽意如画眉眼间那抹锐利刚稍纵即逝,又因姜姑娘的不在意而化成冷凝。 高七暗暗擦汗:“……那不成的。沈夫人直呼我名即可!” 第三百五十章 沈隽意的强势和异样 高七是真不想得罪沈隽意。 更不知晓读书人这般会吃醋! 不像是他,吃汤面都不放醋! 他现在无比羡慕旁边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好在马车很快绕进了北区的马兴街,高七一看到熟悉的巷子,连忙喊停,下车去巷子找人。 半柱香的功夫,他身后就跟了四五身形挺拔的大汉。 高七敲了敲车壁,待得姜映梨撩起车帘,他开口道:“沈夫人,已经找好了人。我刚问过,附近有一位铃医,但现在出诊去了,其他医馆大夫脱不开身……” “不用请大夫。”姜映梨打断他的话,“我带了药,也会点粗浅的医术。等我看过后,实在不成,再请铃医或者其他大夫吧!” 就是因为这样,她开始才不愿意当沈隽意的。 偏生今天医馆爆满,与其拖延等候,不如先确认下情况再看。 毕竟,在众人眼中,她已然是胡大夫手下最出色最具有天赋的药童了,略懂皮毛也不算出格。 说不定,会觉得她比那等赤脚铃医还靠谱呢! 沈隽意淡淡觑了她一眼,又略微垂下了眼帘,眼睫如蝶翼,轻微颤动。 高七自然没有意见。 马车简陋,外面全是身高体壮的男人,自是不好上车,高七干脆领着他们几个走过去。 城北的街道比较窄小,路上积雪又多,走得便慢了许多。 等到城隍庙时,高七几人还先到达。 姜映梨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谈起城隍庙时态度奇怪了。 无他,太破了。 庙宇就算不巍峨肃穆,好歹齐整,这座城隍庙一眼望去,已是残垣断壁,屋顶的瓦片早已不见,勉强铺了几层枯草枯枝遮挡。 因着下雪,房梁都被压出了个奇特的弯曲弧度,却还在勉力支撑,给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群一处居所。 如小孩子这般的乞丐随处可见,个个蓬头垢面,凑在墙角燃起的篝火旁,或闲聊或一脸麻木。 脸上毫无生气。 他们也注意到这群光鲜亮丽的外来人,特别是当先的沈隽意和姜映梨,那周身的气质,令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可在看到他们身侧跟着的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高七几人,又顿时缩头缩脑,收回视线,不敢冒犯。 这时,就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从拐角处走出来,“总算把来福那小子丢出去,早就没气了,死活不肯丢。也就是冬天,不然早该臭了。” 说着,他抬头看到姜映梨身侧的小孩,咧嘴一笑:“哟,旺财,你小子好福气啊,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好心贵人啊!” 旺财拔腿就往里跑去,觑见墙根处的小身影不见了踪影,他整个人一懵,扭头像是一条狼一般,扑向那乞丐。 “畜生,你把来福丢去哪里了?来福才没死,你还给我……” 他偷药被原屠打的时候,都不曾还过手,此刻却像是疯了一样,拼着所有的力气去撕咬。 乞丐想还手,被高七几人上前分开,他只能捂着被咬得血淋淋的手,恼怒不已。 “嘶,你是疯了吧?来福吐血吐成那样,谁治得好?都死好几天了,人摸着都僵成冰块了,就你们祖孙天天做白日梦人还活着!” “这是城隍庙,又不是你们家,谁乐意天天跟尸体睡一块。你们不怕,我们还怕。” 旺财脸煞白,声音颤抖,“……你把来福丢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那么点大,丢山里喂狼都不够……”乞丐撇嘴随意道。 沈隽意脸色骤然一沉:“说实话。” 乞丐一僵,这回老老实实:“丢河里了。山里太远了,河里最是省事。” 沈隽意冷冷道:“府衙明令禁止抛尸河中,以免污染城中水源。便是无人收敛的尸身,要么送去乱葬岗,要么送去义庄。你这般做是违背律令的!” 乞丐刚想回谁在乎这个,对上沈隽意的视线,脖子一缩,“我,我也不知道……” “找回来。” “河水早冲没影了,我去哪里找……而且,我一个人也找不来……”乞丐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映梨只顾着安慰旺财,没想到沈隽意竟在这件事上这般在意,她难得看到他强势的模样。 微讶的同时,倍感新奇。 高七开口道:“沈公子别生气,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说着,他就让两个同伴架着乞丐往外走。 乞丐嚷嚷道:“轻点轻点,我的胳膊……我就说来福是个倒霉蛋……” 声音越来越远。 姜映梨安慰地拍了拍旺财僵硬的肩膀,他看起来已经冷静了下来,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他猛然往后面冲。 “爷爷!” 姜映梨刚要跟上,走了两步,她看向沈隽意,他垂着眼眸站在原地,眼睫在他眼底落下清浅的黑影,看不清神色。 “你在外面等我。” 沈隽意似在出神,并没有回答。 反倒高七很有眼色地应道:“放心吧,姜姑……沈夫人,我会看好沈公子的。你快去吧!有需要你喊一声,我们立刻就进去。” 姜映梨颔首。 他们站的位置本来就是神像旁边的,神像斑驳,落满尘埃,神色却依旧悲悯众生。 姜映梨绕到神像后侧,就看到靠墙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佝偻的老人,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旺财扑到老人身边,激动地唤道:“爷爷,我遇到了好心的贵人,肯定能把您治好的!” “您快醒来!咱们看大夫!” 摇晃了半晌,老人都没动静,姜映梨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蹲下来,刚想把手探到老人鼻间。 突然,老人含糊地哼了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旺财……你去哪里了?来福,来福呢?” 旺财身体一顿,他勉强忍住难过,眼眶聚着泪,嘴角却扬起笑,“爷爷,来福他,他出去要饭了。晚点就回来!” “这天那么冷,都黑了,哪里能要到什么饭……”老人有气无力道:“我不饿,你们别管我……你们别乱跑,仔细冻病了……” “爷爷,我有您给的棉衣,不冷的。”旺财抹了把脸,别过头去,朝着姜映梨跪下,硬压着哽咽:“姑娘,求求您救救我爷爷,让我当牛做马,我都愿意!求求您!” 说着,就要磕头。 姜映梨扶住他,“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反悔。起来!” 她探手去碰老人的脉,刚触碰到,冰如骨髓的冷,令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姜映梨一怔,定神去望老人,就见他眼珠黯然浑浊,嘴唇发乌,面容枯槁,眉间横青。 特别是脉象。 脉形散乱,如脉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又如屋漏残滴,乍疏乍密,脉率无序。 姜映梨眼底浮现悲色,见旺财期待地望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轻轻问道:“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细细与我说来。” 老人刚张口,一口冷空气窜进胸肺间,呛得他忍不住剧烈咳嗽,枯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捂着嘴。 旺财紧张得连忙替他拍背顺气,动作很是熟练。 老人咳了半晌,生生咽下一口血,沙哑道:“旺财,我想喝口热水。” 旺财利索地爬起,“爷爷等等,我这就去烧水。” 走了两步,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姜映梨对他笑了笑,“去吧,我会照看好你爷爷的。” 旺财这才迈着小腿,蹭蹭跑掉了。 老人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好久没看到他这副干净的模样了……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受苦了。” 姜映梨见他似乎不知道来福已经死了,便也没在此时说出刺激他。 “旺财是个不错的孩子。” “咳咳,他比来福那孩子性子硬,更认死理,好在来福性子软和些,两个人也能互相扶持帮衬……”说着,老人又咳嗽了起来。 姜映梨看他咳得喘不上气,心中不忍,拿出个吸氧瓶给他。 “大口呼气吸气。” 老人照做,很快窒息感消散,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他也不问,而是颤抖着枯柴的手,在衣兜里掏出一颗拇指大的珠子,珠体圆润光滑,黑亮发乌,看不出材质。 “姑娘,这个给你……”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姜映梨推拒回去,“我不是为了报酬而来医治你的。” “姑娘你是个好人。我这身体我明白,早已是强弩之末,先前吊着一口气,是怕两个小子没依靠。这个给你,求你帮我护着点两个小子。” “他们两个好养活,只要给口饭就行。您若是嫌烦,养到大些,实在不喜,赶了出去就是。” “要是觉得中用,留在身边当条狗逗逗趣儿也行……” “这个珠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瞧着好像挺珍贵的。当初拿去当铺,他们还想蒙我……” …… 姜映梨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直到旺财端着热水回来,小心地喂老人喝下。 旺财满眼亮晶晶地问道:“小姐,我爷爷怎么样?能治好吗?” 姜映梨看了眼老人,静默了下,扯起唇角,“是风寒。我这里刚好有些药,以后爷爷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你就喂他吃一颗。” “好。”旺财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紧紧地握在手心里,重重点头。 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后,姜映梨走了出来,旺财把棉服脱下来盖在爷爷身上,也跟着追出来送人。 此时,那两人已经提拎着乞丐回来了。 对上几人期待的眼神,他们沉默地摇了摇头。 河里上游的冰面凿了个洞,周边的住户会去取水洗衣服等,但后半段却结了冰,尸体一入河流,早顺着水流流到下游。 他们还追了一段路,依旧一无所获,总不能钻冰窟窿追下去。 所以,根本没找到来福的尸体。 高七见气氛沉闷,宽慰道:“兴许等开春,冰面消融了,就能找到人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假话。 旺财也是如此。 他垂着脑袋,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勉强咧嘴笑,泪水却从眼角滚落。 “没关系,没见到来福的……说不定他还活着。而且,我还有爷爷,我会好好照顾爷爷的,等来福回来的。” 身为流浪乞儿的他,比谁都明白人命的脆弱低贱。 可除了这样无力的欺骗,他还能做什么呢!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跟爷爷扯谎而已。 闻言,姜映梨沉默了。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 但最终,她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道,“下次别干偷窃的事,如果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地址你也知晓。” 旺财擦了擦脸,抬起头:“今天非常谢谢小姐,大恩大德,没世难忘,今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姜映梨心里凝涩,抬手捏住他的腮帮子。 “好了,谢礼我已经收过了。” “诶?” 旺财愕然。 “我们该走了。” 那个乞丐被扭送去了官府。 姜映梨和沈隽意上了马车,看着还站在庙门口踮脚目送的旺财,她放下了车帘,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高七。 高七连连摆手,“沈夫人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跑个腿,您才给过八钱银子,我等会去请兄弟们搓一顿便是,用不着……” “这是麻烦你帮忙照顾他们爷孙两一阵子。”姜映梨截断他的话:“最好能安排个温暖点的地方,给送些保暖的衣物和好克化的食物过去。” 庙里那么多乞丐,两人老弱病小,给钱只会成为催命符,所以她只给了点镇痛以及止咳的药物。 高七这回没拒绝,惊讶拱手道:“沈夫人高义仁心,在下佩服。” 顿了顿,他小心问道,“请问那位老爷子得的什么病?” “无神之脉,灯枯油尽。” 闻言,高七脸色微变。 他肃了肃容色,郑重道:“沈夫人放心,我会办妥当。” …… 郁齐光出去排了半天队都没轮上他,结果还遇上医馆出了人命,家属抬着尸体来闹事,不幸被波及其中,只能灰溜溜先遁回。 姜青檀刚把送柴火的人送走,就看到以袖遮面的郁齐光。 他好奇地扒拉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齐光兄,你怎么变成猪头了?” “你才猪头!”郁齐光气得收袖,因为说话太用力,扯到嘴角的伤,不禁捂着嘴嗷嗷叫,眸光四处张望,“阿隽他们人呢?” “去城隍庙了啊!” “什么?姜青檀,你是不是傻啊?这城北是随便能去的吗?你就让你姐和阿隽两个人单独出去?不怕他们出事啊?” “你姐是不用……”郁齐光刚想嘴贱两句,又立马忍住,哼哼唧唧道:“但阿隽斯文俊美,身上还有伤,你让他去城隍庙,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什么时候去的?” “都好久了。” “走走走,我们去找史兄,帮着寻寻看。实在不行,就报官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沈隽意的死。破碎的艳绝娃娃。 姜青檀被郁齐光说得心惶惶然,立马跟着出去。 结果才刚出门,刚巧撞见姜映梨和沈隽意。 姜青檀连忙凑上去,关切道:“姐,姐夫,你们没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吓死我了,郁齐光说要报官……”姜青檀就被郁齐光捂住嘴。 眼看姜映梨眯眼望来,郁齐光梗直脖子:“我担心阿隽,不行吗?都怪……”他含糊了句,“反正遇事不决,我报官有错吗?” 姜映梨颔首:“嗯,多谢挂心。” 她这样大大方方,郁齐光反倒有些不适应,嘀咕道:“谁担心你啊!” 沈隽意看向姜青檀:“有热水吗?” 在外面奔波一天,浑身又冷又疲惫。 “有。隔壁听说咱们是才搬来的,送了一些柴火让咱们先烧热灶,还送了几个大馒头。” 郁齐光看众人没事,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晚上简单吃了个饭,就各自洗漱,准备睡觉。 临睡前,姜青檀敲了敲正屋的门,姜映梨开门探头,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姐,今天你们出门后没多久,何府有人来请你过去。”姜青檀小声道。 “不用理会。” “好。我说你不在,人就回去了。”顿了顿,姜青檀觑了眼屋里,压低嗓音道:“姐,姐夫怎么了?咋瞧着他心情不好?” 姜映梨没想到连他都发现了,她也不清楚缘由。 只能含糊回道:“……有个孩子死了,你姐夫可能看了心里难受。” 闻言,姜青檀恍然,不再多问,回房休息了。 姜映梨合上门,转身就看沈隽意坐在桌前怔然出神,烛光打在他线条完美的侧脸,氤氲出一种别致的气场。 犹豫片刻,她忍不住问道:“沈隽意,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未曾。” 沈隽意回神,声音依旧低沉温雅:“阿檀是有何事?” “没什么。”姜映梨不欲谈起何家事,“阿檀就是担心你,过来问候下。你真的没事?” 沈隽意摇头,“我很好。” “那,我们先休息?你明日就要开学了。” 沈隽意颔首,见他慢慢挪步去床边,姜映梨扶住他。 沈隽意身体微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骨紧攥。 两人掌心相对,暖意交叠。 姜映梨一僵,默默扶着他坐在床沿,又见他脱了鞋袜上了床铺,这才也蹭蹭脱掉衣服鞋子,钻到被褥里侧。 这张大床的确质量比从前那张好,宽敞了不少,就是对比起来,被子有些小了。 本来姜映梨是想独自睡耳房的,但今日没买到新被褥,只能将就着大被同眠了。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沈隽意这个人型水暖宝吧! 被褥里冰冷如铁,姜映梨冻得直缩脚,然后,她悄摸摸地把脚探到沈隽意脚边。 冰冷的脚碰到他的小腿,沈隽意除却初始冰得瑟缩了下,就不曾动弹。 空气入肺都是冰凉冰凉的,姜映梨觉得呼吸有些难受,又想起破庙里的祖孙,一时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沈隽意,你睡了么?” “没有。” “那咱们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 姜映梨想了想,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这回,沈隽意沉默了许久,久得姜映梨都以为他睡着了。 “我爹。” “什么?” “我在想我爹。”沈隽意一字一顿地重复。 姜映梨吃惊,她讷讷道:“怎么突然想到你爹了?” 沈隽意望着头顶,漆黑的夜里,只有窗棂处流泻而入的零散星辉,连蚊帐都只余一片白茫茫。 “少时,我爹逼迫我读书习字,我一目十行,几乎过目不忘,故而经常偷懒。但背书可偷懒,习字却是考验手上功夫的,需得日夜不缀,勤奋苦练。” “故而,我写出的字总绵软无力,软趴无形。为此,父亲常常用藤鞭抽我的手板,每每都会抽得红肿,为此我娘经常偷偷哭。” 姜映梨静静地听着他讲,“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时候,难怪大娘说你从前顽皮。” 顿了顿,她道:“你现在的字极好看。” 黑暗中传来清浅的嗤笑。 “我爹时而严厉,时而又慈爱,每每我用功上进了,我爹又让我歇一歇,说我不需要这般拼命。但若是我真松散,他又觉我顽劣不堪。” “那天我爹临时抽我背诵《琼林幼学》,我只看了一半,背得不流畅,我爹又抽我注释,我答得磕磕巴巴。那日我爹又哭又笑,最后狠罚了我去屋外雪地里站着。” “我娘替我求情不成,惹了我爹生气,更不许我吃饭。让我背全了才准回屋!” “我当时就抱着书边哭边背,最后还没背完,就冻得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姜映梨微微蹙眉,从他的描述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冻得瑟瑟发抖,边哭哭啼啼,边磕磕巴巴背书。 虽然很可怜,但莫名感觉有些可爱。 “那天夜里,下着大雪,河流上结了冰,我爹冒雪去请大夫,却在归程时,踩到上游的薄冰,落入了河里,等到大夫喊了人去救我爹时,他早已被冲到了下游。” “上游冰层融化,而下游尚未解冻。根本无处寻尸身,村人帮着找了好多日,一无所获。” 姜映梨一惊。 这不就是今日来福的情况吗? 难怪当时他的情绪那么激烈又奇异。 原来是感同身受。 “你,你爹不是病逝的吗?” 至少,她在村里听来的版本就是这样,还说沈父沈廉信是被沈隽意克死的。 沈隽意轻轻道:“因为那时刚颁布律法,不准尸入河水,毁坏河源,故而这些年连去河里玩水的孩子都被拘着了。” “村长未免被追究,众人都三缄其口,只言我爹是病亡的。” 且是被他克病的。 一时间,姜映梨缄默了。 片刻后,她探出手,在被褥里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就像是他刚才握着她那样,紧紧的。 “没关系,我还在。大娘也还在,我们都在你身边。” “你爹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他只是个想要救儿子的父亲。” “兴许初为人父,太过严苛,但心中还是爱着你,更盼着你能学富五车,半生无忧。” 沈隽意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手掌微转,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交缠。 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黑暗里,温度从交缠的手指脉脉传来。 姜映梨有些不自在,但心理学上提过,心情低落时,譬如牵手和拥抱,这样的亲近举动能给予人鼓励和安慰。 她又忍住了。 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这回,她又做了个梦。 这次梦里不但有沈隽意,还有她自己。 梦中,何府派人请她过府,她推辞不过,只能过去。 沈隽意下学后,见她一直未归,便亲自去何府接她。 何府以她早已回去为由,拒绝他入府,沈隽意不信,在前往官府求援的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子里暗杀了。 高悬的明月下,沈隽意的喉咙被割出一条红线,鲜血自线处汩汩流出,在地上积出一滩殷红水洼。 最后的视线里,月光洒在那张失血苍白的俊美脸上,瞳孔逐渐失去高光,仿似一尊被丢弃的破碎绝艳娃娃。 姜映梨是头回直面沈隽意的死亡画面,因为太具有冲击力,醒来后,她躺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捂着头,无声哀嚎。 啊啊啊啊啊! 沈隽意是被阎罗“宠爱”的小娇夫吗? 怎么每次都要死一回! 先前都只是模糊的画面,只是一种意识,意识到他死了。 而这回太过高清,虽然她是医生,可又不是变态。 她根本没有喜欢看这种花式死亡画面的爱好! 就算他死得很好看。 但再来几次,她得应激了。 蔫蔫爬起,屋子里很安静,厨房烧着热水,灶膛里还煨了个胖芋艿。 显然是他们出门前特地给她烧的。 姜映梨洗漱完毕,剥了芋艿的皮,嗷呜啃了一大口,糯糯的,沾点盐就很好吃。 门口的歪脖子梨花树上落了一只小麻雀。 小东西在枯枝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很是活泼。 心情都仿佛被治愈了。 姜映梨呼了口气,觉得很有趣,拿出些小米洒在树下,拍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耐心等待。 很快小麻雀闻到食物的香味,怯头怯脑地跳下来,蹦跶了几下,见没有危险,小尖嘴开始啄食了。 小脑袋一伸一缩,偶尔嫩嫩的啾啾两声,很是可爱。 姜映梨看得出神。 突然,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沉闷敲门声。 小麻雀受惊,扑腾着小翅膀,呼哧呼哧地飞走了。 姜映梨被打扰了雅兴,撇了撇嘴,很快就微翘唇角,走去开了门。 见到门口的来人时,她微怔,扬眉,嘴角的笑意略微压下。 “何二公子,你不去上学,来我这作甚?” 她本以为来的会是邻居,不曾想来的竟是何容瑾。 她跟何容瑾虽是亲缘姐弟,私下却从未有过接触。 这还是他头回上门。 的确是出人意料。 看在他曾帮衬过自己的份上,姜映梨也没像面对何家其他人那样,毫不客气地甩脸关门。 何容瑾看上去很憔悴,眼眶布满通红血丝,眼下皆是青黑,唇色皲裂发白。 若非还喘着气,都像是半个死人。 见开门的是姜映梨,他暗自松了口气,轻声解释道,“娘病了,我需得侍疾,便与夫子请了假,夫子准了。” “姐姐,娘病重已有七八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更是滴米未尽。”说到这,他声带哽咽,“大夫说,要是娘还无法进食,怕是要……准备后事了。” “哦。” 何容瑾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冷漠,愣了愣,他作揖行礼,万分诚恳道,“姐姐,我知道这话会让你为难,但……” “既然知道会让我为难,那就别说了。”姜映梨避开他的行礼,反手要合上门。 她想起那个梦,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想听何容瑾说了。 只想赶紧关门赶人。 “姐姐!” 何容瑾难得强势地摁住门扉,阻拦了她的举动,他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无论如何,也有一场生育之恩。娘病中一直念叨着要见你,说是心中愧疚,想亲自与你致歉。” 何夫人的原话是想求得姜映梨的谅解,如此才能死得瞑目安心。 偏生何家派去的人,都被挡了回去,最后只能由帮过姜映梨的何容瑾出面。 何容瑾虽不喜从前何夫人和何家对姜映梨的所作所为,可如今已是生死当前,个人偏见便抛诸脑后了。 更何况,那是他亲娘。 他希望她能了无遗憾。 不然,不至于厚脸皮前来为难姜映梨。 “哦,不需要。” “姐姐,算我求你了,去见娘一面吧! ” “我又不是人参,去了你娘就能好转了吗?有病就该请大夫。”姜映梨也大声回斥。“再说,她是何家人,我姓姜,她死活与我何干?” 何容瑾一怔,眼眶酸涩肿胀,哪怕理智在叫嚣着理解姜映梨,可情感上却难受不已。 “我知道,娘之前做了很多错事,让姐姐你伤心。但娘只是不懂如何表达,她嫁入何府为续弦,府中哥哥姐姐有祖母护持,又有舅家撑腰,后又毁诺有了我,惹了忌惮,日子愈发不好过。” “这都是我的出生带给娘来的苦难。” 他的手掌抵在门上,手指微微蜷缩成拳,嗓音哽咽。 姜映梨听着有些不对劲。 他是不是被洗脑了? “你——” “姐姐要怪,便怪我,我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只求姐姐能去见娘最后一面,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他闭上眼,蓦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跟前。 姜映梨脑海中所有想说的话,都被他这一跪激得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一股怒气骤然而起。 “你、在、做、什、麽?” 何容瑾匍匐在地,额头抵地,姿态卑微至极。 他哭道:“娘心中从来不曾忘记过你,自小娘就跟我偷偷提起姐姐,每每都惦念你是渴了还是饿了,冷了还是热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饿了找饭,别找渣人要爱! “何家就像是个巨大的牢笼,桎梏着她。她处境艰难,如履薄冰,不能见你,只能默默惦念。” “但她是真心……” 姜映梨紧咬牙关,大声截断他的话:“我、问、你、在、作、甚?何容瑾,你是在借此逼迫于我。” “好好好,何容瑾,你们不愧为母子,连胁迫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你以为跪下磕两个响头,再说两句不容易的话,我就要既往不咎,欢欢喜喜地与你回去。” “你当真以为你的膝盖就这般金贵?” “她何夫人身处豪奢,她不容易,那这世上又有几个事事顺心之人?” “是这雪天为生计奔波的走贩卒夫容易,还是为替亲人看不起病,只能以命偷药的流浪乞儿容易,亦或是吊着一口气,努力想为毫无血缘的孙儿博出路的可怜老人容易?” 姜映梨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脸色冷凝,语如寒冰扫射:“她何夫人能再嫁入何府,是她本事了得。我们多年不相认,互不打扰,亦各自安然,我也平安长大。” “她的母爱,她的愧疚,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何家三番五次看上我的丈夫,又对我青眼有加后就来了?那她还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话是这般说,但姜映梨的眼眶却控制不住凝聚水汽,泪水顺着光洁的脸颊滚滚滑落。 好在何容瑾被骂得腰背愈发挺不直,只能软塌在地,愈发愧疚。 他眼眶酸胀,张了张口,半天都不知说甚,只能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若真有用,杀人纵火皆可用,那还要律法作甚?回去!” 姜映梨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就后退一步,冷冷合上大门。 合上门页的哐当声响,在寂静的冬日小巷很是刺耳。 姜映梨背靠着门,寒风呼啸刮过脸,针扎般的又痒又疼。 偏生眼泪止不住。 这是原主的情绪。 心里一边认同姜映梨的话而委屈,一边又对何容瑾所说的何夫人藏着隐秘憧憬。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心间交织,汇聚成不可名状的悲痛和不甘,纠缠得姜映梨恨不得把这颗心都掏出来。 她捂住隐隐作疼的心口,闭上眼,咬牙切齿低声呢喃。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要真爱你这个女儿,她人来不了,还不能托人看你两眼吗?非要等到如今,你有用再来?” “那不是爱你,是想利用你,给你两颗甜枣吃,让你心甘情愿替她做筏子!在何家谋脸面!” “你是不是傻?饿了就找饭吃,别找渣人要爱!” 即便她开解,但原主对何夫人的期待已然成了一种执念。 这股情绪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纳闷,为何原主人都没了,爱恨的情绪依旧能这般猛烈地控制着她。 眼看眼泪都快流成河,心口也疼得炸裂无法呼吸,姜映梨忍不住咬紧牙关:“够了!我去,我去还不成!” 她对着害死自己的姜青柚但凡有这半点执拗,当初也不至于落在这样的境地! 随着她的顺从,情绪不再激烈难控,而是从惊涛骇浪变成潺潺流水。 至少眼泪流得不再如涛涛江水。 姜映梨:“……” 行! 你可真刑! 大门合上的声音敲碎了何容瑾心底象征期望的最后一颗石头,石头落地砸得他晕头转向。 笔挺的腰背都似被凛冽的风刀霜剑割伤,一直的坚持抽空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瘫软在地。 他以额抵地,寒意从相触的额角,双手和膝盖涌入,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得僵冷。 他娘病倒后,他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在他为他娘侍疾时,爹忙于应酬,大哥来探望过一回,至于祖母——已经在物色听话的新续弦。 仿佛整个世间只有他在为娘的病情奔波担忧,其他人都在各安其事。 他也不想以此法逼迫姜映梨,但他不像是大哥,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亲手砸碎自己的自尊,像是一只无用的小狗一般,摇尾乞怜别人的施舍。 可那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 若连母亲都不在了,何家那座寒冷的府邸,有何人会等他,会关心他? 现在连姐姐,他都伤害了。 他真的一无是处。 何容瑾闭着眼睛,无声呜咽。 就在他失去所有希望时,门被骤然打开,一双脚停在他跟前,声音寒凉。 “何容瑾,起来。我跟你去!” 何容瑾愣住,以为自己被冻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他怔怔然抬头,就看到居高睥睨着的姜映梨。 “什么?” 姜映梨觑着他,他已经冻得唇色乌青,脸颊是细碎的冰,眼角微红,鼻尖也嫣红。 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狗。 她心中的烦闷稍减,“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求是最下等无用的行为。” “对不……”何容瑾习惯性想道歉,对上姜映梨的眼,霎时又住了嘴,略微委屈地垂下眼。 “还走不走?” “走走走,这就走。”转折来得太快,欣喜终于姗姗来迟。 他眼底涌入新的星芒,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可因为跪得太久,血液不流畅,手脚都冻僵了。 他踉踉跄跄地摔了好几跤,双手都被磨破皮出血,最后还是姜映梨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住。 “谢谢姐姐。”眼中星星闪烁,笑容明媚。 “我不是你姐姐。” 姜映梨别开眼,回答冷邦邦。 她本身就不算他姐姐。 原主才是。 何容瑾却以为她不愿意,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抿着唇,以她听不到的小小声,执拗地说道:“你是。” 姜映梨越过他,走向右侧,何容瑾反应过来,连忙一瘸一拐跟上去,小心翼翼道,“我们走错方向了。” 姜映梨的回答是,扭头看向他:“在这站着,别跟来。” 何容瑾不敢再跟,眼巴巴看着她走到十步远的隔壁,敲门。 很快就有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前来开门,见到姜映梨,略微一惊,得知对方是新搬来的人家,笑容就愈发真诚了些。 姜映梨拒绝了对方的串门邀请,让她帮忙分别帮忙给沈隽意三人带话。 昨夜的梦太过刺激,她现在迫不得已要去趟何家,那就必然不能让沈隽意知道,更不能让他去寻她。 沈隽意这人表面瞧着温雅和气,其实骨子里执拗,有时候下定决心,旁人很难拦住。 姜青檀拦不住沈隽意,但郁齐光可以。 郁齐光这人嘴巴对着她素来毒辣,对沈隽意却是真心实意的好,要是知道有危险,他就是搏命也得拦住的。 能拦住一时是一时,她相信自己是能应付的。 何容瑾站着等了半刻钟,等到脚又有些麻了,姜映梨才施施然回来。 “走吧。” 何容瑾回神,他也不敢多问,瞧她背着个小背篓,他怯怯地主动道:“姐姐,我帮你拿吧。” 姜映梨斜睨他一眼,“不用你给我献殷勤。” 何容瑾一噎,默默垂下了头。 巷子口停着一辆低调的灰色小马车,两人上车后,何容瑾小心翼翼地坐在姜映梨对面,微微缩着肩膀。 姜映梨也没跟他说话,而是低头在小背篓一阵捣鼓,很快从里面拿出几片消毒棉片,略抬下巴。 “手,伸出来。” 何容瑾不明所以,乖乖照做。 伤口都是擦伤,破了皮,流出了些许血迹,因为太冷,很快就凝成了冰血痂。 姜映梨面无表情地把棉片摁上去,酒精的刺激太过猛烈。 何容瑾疼得浑身一震,本能让他想缩手,又生生忍住了。 虽然不知道姜映梨在干什么,但直觉她不会害自己。 而且…… 他悄悄地抬眼看姜映梨,目光在她微垂的眉眼上逡巡。 她在低着头认真给他处理伤,这明明是小伤,她却做得很认真,最后还细致地往上面倒了药粉。 虽然很疼,但他还是感觉到她下手很轻,很温柔。 他的眼眶又忍不住有些湿润。 他的以为自己的视线很不着痕迹,但在姜映梨看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啧”了声,不耐地抬眼望去,对上后,何容瑾仿似受惊的小狗,迅速别开脸,双手紧张地绞着,张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缓解。 过了片刻,见姜映梨没吱声,他以为安全了,又偷偷望去。 这回,直直对上了视线。 何容瑾:“……” 姜映梨:“大男人扭扭捏捏什么劲儿。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何家就教会你当耗子?” 何容瑾尴尬不已,坐立难安,“不,不是的……” “有问题就大大方方的问,要么闭嘴。唧唧歪歪的,当你是三岁小孩?不,三岁小孩都不至于如此畏缩怯懦。” 姜映梨是真不知道同样是何家出品。 怎么何容瑾跟何荣轩两人性情相差如此之大。 她蓦地想到了何夫人以往对待何容瑾的态度,不禁微微蹙眉。 何容瑾面容涨红,刚醒道歉,又想起先前姜映梨所言,生生忍住,舔了舔唇角,“我,我就是想问问,姐姐为何改变主意了?” “怕你死在我家门口,徒增晦气。” 姜映梨条件反射地回道。 她自是不会说实话,可见何容瑾失落的垂下头,眼角微红,她不禁抿起唇,别开脸。 她其实能把话说得更好听,奈何何家人素来听了好话就得寸进尺,她实是对何家人敬而远之。 久而久之,连带着对何容瑾的态度亦是如此。 何容瑾虽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倍感失望。 可又想着,不管如何,姐姐愿意答应去见娘,就是一件好事。 至少娘能了无遗憾了。 而且,姐姐虽然嘴上说得不中听,但分明是关心他,怕他冻死在雪地里。 姐姐还给他处理了伤口。 姐姐的心其实很柔软的,她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弟弟和娘的。 姐姐只是被何家伤害得太多,故而口是心非了。 这般想着,何容瑾心中豁然开朗,望着姜映梨的侧脸,心中苦涩顿消,反而涌起了一股喜悦。 到达后,他们是从后门进府的。 何容瑾好声好气地跟看门的婆子道谢说好话,那婆子见着姜映梨,眼神不客气,嘴里还在嘀咕,吊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才肯放行。 姜映梨慢吞吞地跟在何容瑾身后,敏锐地感觉到他在何家的不受待见程度。 从前从何夫人嘴里得知,因为狼来了太多次,总以为她在夸大其词。 这次才有真切的感觉。 何家最好的院落是何老夫人的,何老爷和何夫人占据着第二大的院落。 院子宽敞,院内正中种植着一株高大的玉兰树,虽枝叶落尽,颇显几分寂寥,却依旧壮观。 偏生旁边又栽了棵梧桐,也是光秃秃一片。 古来称“玉兰海棠门庭兴”,是因着玉兰有富贵至的说法,玉兰花色侬艳飘逸,花香怡人,其实颇得商人中意。 梧桐却不同,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乃凤凰喜爱之居所,故而又名“引凤树”。 大俗和大雅放在一起,可见何大人这番野心。 姜映梨看着直摇头,她收回目光,从抄手游廊进了正屋。 屋内摆设精美,烧着地龙,暖融融地就凸显出药味愈发浓郁。 绕过多宝格和屏风,何容瑾直奔内室,见伺候汤药的丫鬟摇头,他鼻尖一酸,急急忙忙上前。 “娘,您好歹用些吃食,不然这病如何能好?” “我好不好的不打紧,左右……”何夫人话还未完,就捂着嘴猛然咳嗽。 一咳嗽就止不住。 何容瑾担忧得连忙上前,熟练地替她拍背顺气,又端来热茶水,细心地吹凉,给她喂下。 “娘,您好点了没?” 何夫人止住了咳嗽,苍白着脸,勉强点了点头,沙哑道:“娘死了没关系,就是放心不下你。你爹要是再娶续弦,无论是新夫人还是你大哥肯定都容不下你……还有阿梨,我对不起她……” “娘,您快别这种丧气话。”何容瑾勉强压抑着难受,岔开话题,“对了,您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是姐姐,她担心您,来看望您。” 他让开位置,露出站在身后的姜映梨。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下药 何容瑾让开位置,露出站在身后,四处打量的姜映梨。 何夫人没想到他出马,竟真请来了人。 望着瘦了一大圈的姜映梨,她一时都没敢认,怔愣半晌才回神,眼底又浮现出欣喜:“阿,阿梨,你不生娘的气了?孩子,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姜映梨对上何容瑾哀切恳求的目光,心底涌起微妙的情绪,她顿了顿,慢慢踱步走来,停在床边。 何夫人想拉她,被她避开。 何夫人露出既尴尬又酸涩的笑,“好好好,娘不碰你。你,瘦了许多……仔细瞧着,跟小时候倒有几分相像了,也变好看了……” 姜映梨嗤笑:“您还记得我几岁时的模样?” 何夫人在原主三岁时即和离,离村后,其后再未回去过一次。 十多年过去,哪里会真的会记得这些。 何夫人一噎,愧疚道:“对不起,阿梨,我知晓你怪我……” “何容瑾说你病入膏肓,眼看就要驾鹤西归,非要求我来见你。”姜映梨上下打量着她,“得的什么病?” 旁边小丫鬟连忙回道:“夫人这些年操劳内务,气血亏空,加之前阵子受了寒气,一来二去,就病倒了。大夫说,夫人亏了身,心气郁结,故而开了不少补药。” “但夫人阴虚胃热,吃甚吐甚,愈发精力不济。再好的药,吃不下去,早晚人就得被拖垮了。昨儿个,大夫又来看过,说夫人再不能进食进药,就……” 说到这,小丫鬟忍不住低头抹泪。 就是何容瑾也脸色微白,略微垂下了头。 姜映梨想起昨日原屠那两贴药,想来就是给何夫人的。 “大夫开的什么药?” “半夏泻心汤,桂枝汤,十全大补汤。用的还是上好的五十年野山参。”小丫头唇齿伶俐。 “既吃不下去,应当先治胃病,再治旁的,不然不过本末倒置。” “既胃脾阴伤,呕秽不食,该用济生橘皮竹茹汤。待得能吃下东西了,再用大补汤。”姜映梨漫不经心道。 “这……”小丫头一愣,扭头看向何夫人。 何容瑾忙道:“姐姐说得是,晚些我就去抓了药来,给娘重新换一剂。” 何夫人见她关心自己的病情,眼前一亮,感动道:“阿梨,你果然还是在关心娘。” 姜映梨:“……” 她能说是职业病犯了吗? 听到病状就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她面无表情:“现在人也见了,那就告辞了。” 她还以为何夫人是得了不治之症,但看何夫人的状态,离近棺材还是有些距离。 何容瑾是关心则乱。 “等等,阿梨,你别走。”何夫人连忙想起身阻拦,但因为久不进食,身体绵软,直接从床上跌落。 霎时,房间内乱成一团。 何容瑾和丫鬟都急急忙忙去搀扶何夫人,她死死看向姜映梨,仿似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阿梨,求你别走……” 何容瑾哄着她道:“好好好, 娘,您别急,姐姐肯定不走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姜映梨,哀求道:“姐姐,你就陪娘说两句话吧!” 姜映梨颇为无语,更多的是不耐烦,要不是体内原主的影响,此刻她恨不得长着翅膀飞走。 她是真没心思跟何夫人搁这演劳什子母女情深。 她闭了闭眼,咬牙忍住,“有事速说。” 何夫人喘着气靠在靠背上,面上俱是虚汗,她苦涩道,“阿梨,你就这般不待见娘吗?好歹我们……” “停。收收这些陈词滥调,别说我们好像有很深刻的感情,你对我可不如何玲瑶情深意重。” 何夫人眼眶通红,“你果真是怪我。我也是……”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等等,好好,我不说就是。”何夫人急忙令人拦住她,又转向何容瑾,“阿瑾,我想用春晓楼的鸡丝粥。” 听她有意进食,何容瑾欢喜,“好,我这就去买,刚好去药铺拿几贴济生橘皮竹茹汤。” 说到这,他看了眼姜映梨。 姜映梨懒懒回道:“先用个两贴。” “是。”何容瑾裂开嘴笑,脸上的郁郁一扫而空,快步离开。 果真,请来姐姐,娘心情都好了。 姜映梨见何容瑾被支开,微微挑眉。 何夫人温柔地拍拍身边,“阿梨,坐下歇会。我瞧你手脸都冻红了,喝盏燕窝羹暖暖身子。” 丫鬟端来冒着热气的燕窝,燕窝炖得烂烂的,放了奶白的羊奶混着,再撒了几颗红枸杞,甚是诱人。 “不用。我不饿,何夫人与其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好好疼疼你儿子。” “阿瑾自小在我身边,这些自不会短了他的。阿梨,我只是想补偿你,你何必对我这般排斥?”何夫人不禁又红了眼眶。 姜映梨见她没听懂,不由嗤笑。 何容瑾需要的是关心和在意,何家固然不会短了他的吃喝,但就跟一条狗一般。 何夫人若真疼何容瑾,就不会注意不到他手上的伤,连随意关切一句都不曾。 明明何容瑾对她事事关切,连吃喝买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可见细致。 她突然就意兴阑珊了,不耐起身:“何夫人,你这些把戏拿去哄何家男人吧!下次除非死了,以外别来寻我。” 刚转身欲走,就撞上了旁边端着燕窝的丫鬟,一整碗兜头倒在她的衣服上,细腻的薄骨瓷碗落在地毯上,裂成两半。 丫鬟吓得面色惨白,慌忙跪倒磕头,致歉求饶:“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夫人责罚,求小姐饶命……” 姜映梨:“……” “做事怎生这般毛手毛脚?还不快别人领出去。”何夫人一惊,急忙呵斥道。 然后生怕姜映梨生气,小心翼翼道:“阿梨,我让人带你去换干净衣衫。外头寒风冷雪,你就是要与我置气,也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莫要风邪入体了。” 姜映梨皱眉,扯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倒不是怕冷,主要是羊奶混着燕窝,浸润到棉服里,被体温一烘,愈发显得腥臊难闻。 很是考验人的嗅觉。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状似焦急的何夫人,眯了眯眼,突然就笑了。 “好啊!” 何夫人见她应承,顿时松了口气,让贴身丫鬟领着她去偏房换衣裳。 等到人离开后,她仿佛完成了一桩大事,缓缓靠在床头,闭目半晌,轻轻道:“去吧!” 感觉到身边的丫鬟脚步走远,何夫人脸上浮起挣扎和犹豫,最后又慢慢定格成坚定和心愧。 “阿梨,你莫要怪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低声的呢喃很快被寒风吹散。 消失不见。 姜映梨随着丫鬟绕过走廊,走到右侧的偏房,房间里暖烘烘的,精美程度不低于主屋,房间分为内外两室,外间是桌椅和多宝格。 多宝格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致摆件和花瓶书本。 穿过雕花梨花木拱门就是内室,以一扇千娇百媚的仕女图隔开。 丫鬟弯腰抬手道:“姑娘里面请,衣服挂在衣桁上,是夫人特地给您挑的,说是最衬您。姑娘可要奴婢伺候穿衣?” “不用。”姜映梨摆手。 “那奴婢就在外间等候,若有需要,姑娘可直接唤奴婢。”丫鬟低眉顺眼地说道。 姜映梨看她一眼,慢慢吞吞走进了里间,屋内出乎她意料的大,特别是那张百子千孙雕花大床,上面摆着红色鸳鸯喜被。 旁边的衣桁上挂着一套正红色的衣裳,裙摆上以金线绣着活灵活现的摆尾金鱼,裙踞还绣了一圈祥云。 “鱼”乃“玉”意,一般是用来形容金玉满堂,喜庆有余,是用来庆贺新人美满富足之意。 祥云已是祥瑞之意。 说是婚服也不为过了。 突然,门口传来合上门扉的声音,姜映梨快步走过去,用力一扯。 果然,门已经从外被锁上了。 “开门。”她拍门喊道。 开始毫无应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含糊的回应。 “姑娘还是乖乖听话,等事成后,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姜映梨挑眉,鼻尖突然闻到些奇怪的甜腻味道,扭头望去,就觑见桌上摆着的香炉,正在袅袅飘香。 “……” 何夫人是有病吧! “你们以为用这种手段有用?” “这是关外传来的密药,姑娘不会受什么苦的,夫人都是为了你好。” 姜映梨:“……” 神特么的为她好。 她用盐水浸润帕子,捂着口鼻,快步走过去,直接摁灭了香炉。 旋即,又取出手术刀,把身后窗户的窗纱狠狠划开,很快屋里的甜腻空气都被冰冷的寒风吹散。 然后,她把剩余的淡盐水喝完,连续喝了两瓶盐水,打了个水饱嗝后,体内再无波动。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想了想,干脆脱了鞋,放下床帐,躺在了床上。 不出所料,很快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门口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 “……情况如何了?” “……按照吩咐……都……对……” …… 门被轻轻推开,见到屋里熄灭的香炉,何荣轩愣了愣,回头看了眼丫鬟,对方缩了缩脖子,挥了挥手,指了指室内。 何荣轩见室内毫无动静,抿唇挥手。 丫鬟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听话地悄然离门口远了些。 何荣轩慢慢走进内室,见到床帐被落下,还有隐约能看到的侧对着自己的身影,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看来好歹是有用的。 不过,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他脸上浮起痛苦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行将就义的模样,下定决心,快步俯身撩起帷幔。 他还没定睛往下看,突然眼前一花,脖颈间猛然一疼。 “你——” 一股冰凉的液体从脖颈间被注入进来。 他反手想去碰,姜映梨已然收回手,从床上翻身而起,背过手去,绕着他跳下了床铺。 何荣轩捂着疼痛的脖颈,坐在了床上,脸色微变,“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对,你怎么会没事?这明明是最好的催情药……” 莫非那药贩子是骗他? 姜映梨甩了甩手,眼露鄙夷,“我又不是个死人,知道了还不灭了,等着继续吸吗?” 不过是区区催情药,只要及时灭掉,然后再吹吹寒风,冷静冷静,再多喝点盐水促进代谢,很快症状就会消失。 再不济,她再多打两针稀释剂也行,这种药空间里也有。 但显然这药没想象中那么有劲儿。 她似乎看出他所想,恍然道,“难道你喜欢那个药?那等会我满足你。” “你——”何荣轩刚要站起喊人,突然身体一晃,疲惫感蜂拥而上,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脚下踉跄两步,他跌回床铺。 “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 他努力想爬起来,可偏生手脚都不受力,又狠狠摔回去,还一脑子磕在了床柱上。 姜映梨双手环胸,看着他这副犹如醉酒的狼狈模样,摇头啧啧:“你这不行啊!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一个难忘的体验的,不用谢我。” 何荣轩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很快就没有办法反抗了,无力地晕过去了。 等到他没了动静,姜映梨才一边凑过去扯他衣服,一边嘀嘀咕咕:“还以为你们能耍什么花招,结果就这,你们就不能来点有新意的吗?” “简直是浪费我时间!” 姜映梨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何家来来回回的手段,竟只是拿贞洁做文章。 就令她失望的同时,倍感厌恶。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何夫人会配合这个。 感觉到心口属于原主的悲痛情绪,姜映梨没忍住,骂了句:“你是不是贱啊!为这么个人哭,脑子有坑吗?” “你能不能生气!” 原主仿佛还沉浸在痛苦里,姜映梨只能一边抹泪,一边咬牙捆人。 但凡有个人瞧见这情况,都会颇感惊奇。 姜映梨把何荣轩脱得光光的,只给他留了条裤衩子,然后拿过旁边的婚服,将他捆在床脚边。 顿了顿,她卸掉他的下巴,把他的臭袜子塞到他嘴里,退开一步,满意地拍拍手。 第三百五十四章 纳个妾郎! 顿了顿,姜映梨像是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上前卸掉他的下巴。 把他扯下来的臭袜子塞进他嘴里,退开一步,绕着转了半圈,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然后又拿出一支针剂,仔细打量了片刻,摸了摸下巴,给何荣光注射完毕后,才拍手起身。 她把小几挪到软榻边,再端来桌上备下的茶水,闻了闻,没怪味,便慢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何家的茶叶极好,入口微涩,回甘无穷。 她喝得整壶茶,肚子都鼓鼓囊囊,砸吧着嘴,“怎么不配点点心,喝茶恁干巴。” 何荣轩是被冻醒的。 仿佛躺在冰窖里,寒风飕飕直往他浑身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醒来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对面坐着的姜映梨,瞧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打嗝抱怨。 姜映梨注意到他的动静,扬眉望来。 “哟,何大少爷醒了!才四十分钟就醒,你这体质不错啊!” 她控制了镇定剂剂量,本以为要等一小时,没想到他竟提前了。 何荣轩刚想说话,嘴里就尝到了奇怪的味道。 而且,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撕扯坏的红色布料捆住,反绑在床脚。 旁边的窗纱被划花,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冷得浑身鸡皮疙瘩都一颗颗冒了出来。 “——唔!” 放开! 姜映梨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何大少爷,撸直舌头说话,我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唔唔唔(放开我,你这个贱妇)——!” 何荣轩气得脸涨红,拼命挣扎,奈何捆绑得太紧,毫无作用,甚至还把手脚处磨伤了。 姜映梨避开踢来的脚,抬腿狠狠踹在他的膝盖处,趁着他吃痛的功夫,单腿踩住其大腿根处,威胁地眯眼。 “我仿佛听到你在骂我。” 这落脚的地方太过微妙,若是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比较悲惨的事情。 何荣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神色既羞愤又恼怒。 “唔、唔(不知羞耻)!” 她一个女人,怎么敢! “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断子绝孙!”姜映梨嗤笑恫吓。 姜映梨还真敢了! 她在医院时,从老到少,从上到下,从男到女,什么阵仗没见过。 她还给他留了件小里裤,还是不想长针眼。 不然她能把他脱光了,吊到房梁上欣赏。 何荣轩僵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瞬间熄火。 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回收,企图护住脆弱的部位。 此时,何家的人眼看着时间够了,已经是火速赶来的路上了,就是何夫人都由婆子用力搀扶着出现在了门外。 可能是心事将了,不管是何老爷还是何夫人,面上都是喜悦之色。 何夫人脸上的病弱之气都被冲散了许多。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姜映梨这句强悍十足的话。 何老爷一顿,面色古怪地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勉强圆场道:“应当是阿梨反应过来生气了……毕竟这手段不光彩。但后面我会好好教她的,一定能成为个好贤内助的!” 何老爷这才满意地颔首。 丫鬟打开门,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去,何夫人更是当即喊道:“阿梨,既然事情已经……呃……” 看到室内的情景,众人一时不由愣住。 只见原本是姜映梨哭啼恼怒的场面根本不曾出现,截然相反的是,何荣轩被脱光了捆在了床柱上,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姜映梨甚至还踩在他的神秘部位。 一瞬间,众人不知道新的花样,还是…… 只有未出嫁的小丫鬟们捂着通红的脸,尖叫着纷纷转过身去。 何老爷夫妇如梦初醒,何夫人颤抖着手指,惊愕道:“阿,阿梨,你,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放了!” 何荣轩看到救星来了,慌忙挣扎,嘴里发出哼哼声。 “都叫你别乱动,不然我的脚就不听使唤了,一个用劲儿……” 姜映梨不耐烦地踹了踹他的腹部,又往下使劲踩了踩。 何荣轩疼得五官都皱巴成团,弯成半虾米状,冷汗涔涔,再不敢乱动。 “呜……” 姜映梨满意颔首,转头挑眉,一脸无辜:“怎么?不满意你们看到的?” 何夫人都站不住了,亏得嬷嬷撑住,不然她就得兜头倒下了。 何老爷回过神来,明白这不是儿子的新玩法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如同一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最后定格成猪肝色。 好在他是见过大场面的,虽不知为何事情脱出掌控,但依旧咬着牙,努力想圆场子。 好歹、好歹把子孙后代保住! “那个,阿梨,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人放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刚才可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姜映梨抬了抬下巴。 何老爷瞪了眼不争气的何荣轩。 何荣轩埋着头,无法反驳。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 何老爷硬着头皮道,“阿梨,这都怪阿轩。近来跟着我应酬了几场,就迷上了喝酒,大白天的也喝了点猫尿,就开始撒酒疯,冒犯了你……” 姜映梨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搁在手边的香炉,示意证据在这,别编这种拙劣的理由了。 何老爷暗骂道,真难缠,她娘跟她根本不是量级。 他试探提议:“这样,你想如何解决?当真你们都这样了,我何家未来主母之位可……” 姜映梨嗤笑:“你们这算盘珠子都快弹我脸上了。” “论才,我相公天资聪颖,风流蕴藉,与云麓书院山长师出同门;论貌,我相公霞姿月韵,金相玉映,少有比拟;论德,阳煦山立,冰壶玉衡。” “何荣轩从上到下,哪点比得上我相公?哦,他还青天白日酗酒,渣渣。我弃美玉选他这瓦砾?” “你看我像脑子坏了的模样吗?” 何老爷:“……” 何荣轩更悲愤了。 他哪里有这么差? 何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主要是他还从没跟妇人起过口舌之争,还是姜映梨这种口舌伶俐的。 但他又怕命人冲上去,姜映梨那脚真的控制不住,届时他何家嫡出不就断绝了吗? 他是还有何容瑾可以传宗接代,但届时怎么跟何荣轩的外祖家交代? 所以,他只能咬牙忍耐,朝何夫人使了个眼色。 这就是你办的事? 这就是你的好闺女? 何夫人战战兢兢地接收到意思,她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朝着姜映梨勉强挤出一抹笑。 “阿梨,你先放开人……”对上姜映梨不耐的眼神,她只能换个方式,“好,娘不说这个。可事情已经到了这样,阿轩,阿轩都叫你脱了衣裳,羞辱成这样了?这以后……” 说到这,她忐忑地看了眼何荣轩,眼泪都快出来了,“以后可怎么做人……” 何荣轩素来傲气,叫人看了他的洋相,要是传扬出去,今后怎么是好! 姜映梨面色古怪:“你是想叫我纳了他当妾郎?” 何夫人瞠目结舌:“……妾,妾郎……” 姜映梨莫名其妙:“你不是担心他以后做不来人吗?不就是想叫我负责?” “说实话,何荣轩长得平平无奇,无才无德,”她上下打量着何荣轩,面带嫌弃,“连我相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虽然我相公可能会吃醋,但有个洗脚奴妾也不错,这体格当牛做马刚刚好。”她为难思考良久,最后大方一挥手。 “既然你都亲自开口了,我这人最大的特点是有良心又听话,就勉勉强强应承一回。下不为例。” “ 去,拿了纳妾文书来,给他摁手印。” 何荣轩:“……” 我谢谢你的看得起! 何老爷:“……” 神特么纳妾书! “哦,去了我家得守规矩。必须零零七,我家穷,必须吃得比鸡少,干得比牛多,对了,不能酗酒耽搁事。如果你家嫁妆给得多的话,”姜映梨蹙眉想了想,“就准许你每天多吃一碗饭吧!还有,好好伺候正夫,明白么?” 何荣轩麻了:“……” 杀了他算了! 至于何夫人……何夫人她快晕过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身为人夫,自当满足妻子纳郎的要求! 何荣轩闭上眼,别过头。 姜映梨是疯了! 不只是何荣轩,连何老爷何夫人也这般想。 何老爷咬牙切齿:“你浑说什么?从古至今,哪里有女子纳妾的说法?” “怎么你们男人可以,女子就不可以?何老爷,做人被太双标!” “而且,我能赚钱,放心,不用何大少爷抛头露面,每个月不也不会少吃喝零花。”姜映梨叹气。 “再说了,不是你们非要强塞给我吗?我看了他的身子,未免你们再唧唧歪歪,我吃点亏吧!” “你——”何老爷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的确是有意将姜映梨娶入何府,以此来讨好平阳世子,但不是这样让她羞辱的! 何家再如何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有让嫡出长子去当那劳什子……不对,他怎么会被带偏了? “姜映梨,你这人简直……简直是败坏风俗!沈家怎会娶你这样的人入门?” 何老爷现在是彻底后悔接这茬了。 这样的女子便是真娶进门来,早晚闹得鸡犬不宁。 “阿梨很好,何老爷何出此言?” 突然,一道金玉相击的温雅声音在身后响起。 几人扭头望去,就见一道修长倜傥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侧还站着气喘吁吁的何容瑾。 对上何老爷等人的视线,他瑟缩着脖子,略略退后两步,目光却焦灼地往里探。 见到里面情景,目瞪口呆之时,又隐隐觉得……不出所料。 何老爷刮了眼小儿子,这种龌龊事怎可外传? “你是何人?” 沈隽意见姜映梨无碍,心中松了口气,面色看着很沉静,终于有心思回话。 他淡淡道:“阿梨的相公。” 何老爷一愣,霎时就打起精神打量起这位传闻中惹得自家闺女春心萌动,不惜以绝食相逼,强夺人夫的沈隽意。 等仔细看了几眼,何老爷脑海里不禁浮起刚才姜映梨说过的话。 ——“……论貌,我相公霞姿月韵,金相玉映,少有比拟;论德,阳煦山立,冰壶玉衡。” 他竟觉得无以反驳。 何老爷不善诗书,却也懂几句,譬如“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终不可谖兮。” 人面对着美好的事物时,难免滔天的怒气都会散两分,这适用于美貌女子,同样也适用于俊俏男子。 何老爷心里有些理解女儿,但他也没忘记正事。 “你来得正好,快让她把我儿子放了!她无视礼义廉耻,竟要……” 余下的话,他是真说不出口。 沈隽意慢慢吞吞走进来,看向她脚边光秃秃的何荣轩,露出疑问的表情。 姜映梨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是心虚,眼神不自主游移,轻咳了声:“你不好好在书院上课,来这干什么?” 说着,她仿佛就找到了底气,挺直腰杆:“赶紧回去!” 倒是何夫人仿似终于找回了神智,颤抖着声音道:“沈公子,你可算来了。阿梨,阿梨太过分!她,她竟要以……威胁阿轩,还要,还要纳阿轩为妾郎,实是太……” 很多词她都说不出口。 而且,姜映梨的举措在何夫人看来,实是匪夷所思! 姜映梨的每个行为都在她过往认知盲区蹦跶! 女子怎能做出这样的出格行为! 一定是姜二郎,定是他娶的媳妇不懂如何教导孩子,才教得阿梨泼辣犯浑! 这回,婚事是不要想了。 但只要姜映梨别再作死,好好地放了人,道了歉,她在好好哄哄老爷,这事也能抹消过去! 现在她只盼着沈隽意能管好人。 沈隽意视线从地上何荣轩身上逡巡而过,缓缓道:“在此之前,我有个疑问。” “我夫人素来明理懂礼,胆怯唯诺,你们如何逼得她怒发冲冠,粗暴动手?” 何夫人:“……” 何老爷:“……!” 何荣轩:“——?” 你对自己夫人的了解是不是不够清晰? 胆怯唯诺,明理懂礼,这种话怎么能厚着脸皮说出来? 偏生他们还真不在理,难道说他们打雁被啄了眼吗? 就算再不要脸,他们也不敢在人家夫君跟前说,自家想下药促成好事,再让姜映梨被沈隽意嫌弃休离,他们再以高姿态把人娶进门。 从此以后,姜映梨就是成为了何府捏在手里的一颗棋子。 成了何府攀附上平阳公府的筏子! 何夫人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沈隽意扫一眼便知他们心亏,眸色清冷,淡淡道:“阿梨既想纳,我沈家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妾郎,只要阿梨开心就好。” 何荣轩但凡没堵住嘴,他高低地破口骂一句:沈隽意你有大病! 何老爷和何夫人也一脸复杂。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夫妻两都是疯子! 何老爷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刮了眼沈隽意,头一回为自家女儿打抱不平。 阿瑶除却性子刁蛮些,无论样貌到家世,哪点不比阿梨那胖丫头强! 这小子要是脑子聪明点,和离娶了阿瑶,以他这委曲求全的劲儿,今后不是妥妥的赘婿嘛! 定然能给何家生出聪慧伶俐,玉雪可爱的孙辈! 真真是白瞎这好样貌,脑子不行! 姜映梨也被沈隽意这小绿茶言论惊得一愣一愣的,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沈隽意循着视线望来,眉眼微垂,一副委屈模样:“阿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没有。”姜映梨磕巴了下。 他,他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何老爷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们有病吧?” 姜映梨一听,不乐意了,脚下一个使劲,何荣轩闷哼出声,疼得额角冷汗遍布。 她怎么不讲武德! 生他爹的气,作甚打他! “对着你们没病也得有病,毕竟没了素质,我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姜映梨冷笑,“再说了,我这不是给何老爷分忧解难吗?” “好歹你送了我两千两的答谢礼,我不做点什么,很是过意不去。” 姜映梨先前还觉得那两千两烫手,如今她却不想了。 “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吗?” “呵。”姜映梨敛了笑意,抬起眉眼,慢慢道:“莫非您以为我真不知道您这是给平阳世子当走狗?” 第三百五十六章 他不行了! “你,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呵。”姜映梨敛了笑意,冷冷抬起眉眼,慢慢道:“莫非您以为我真不知道您这是给平阳世子当走狗?” 何老爷脸色微变,目光斜向何荣轩。 他连这个都讲了? 何荣轩是真觉冤枉。 他明明什么都没讲! 姜映梨是故意害他吧! 不对,她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家里目前只有他和父亲最是清楚,就是何夫人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听命行事。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可疑的是何夫人。 定是她偷听到什么,告知了姜映梨。 好啊,他就奇怪这般万全的计策,为何执行得一塌糊涂! 而今一切就明朗了! 他仇恨的眼神射向惺惺作态的何夫人。 姜映梨自是不懂何家父子心中所想,这件事在她看来,并不难猜。 何家何许人家也,何夫人都生下了何容瑾,尚且过得如此。 那他们看上她这个出嫁的农女,不是更加狐疑其中猫腻? 再联想起先前平阳世子的邀请,但到底没得到准话,也不好胡乱给人定罪,就想借此诈一诈! 何老爷脸色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细微的变幻还是叫她看在了眼中。 这一刻,她的心中才算真正有了答案。 她嗤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 平阳世子这人真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套套都叫人难受。 “平阳世子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何老爷定了定神,“阿梨姑娘,你还是先把我儿放了。以外,我们慢慢讲!” 何夫人也哭道,“阿梨,求求你,听话,快放了阿轩吧!” 不然何老爷真的生气,怕是不会饶了姜映梨。 她是真的倍觉两难! 姜映梨冷笑,抬脚踹开何荣轩,“好啊。” 何荣轩被她踹得整个人撞到床柱上,后脑门子都嗡嗡然作响,眼前直冒金星。 何老爷和何夫人没想到,刚才她还死捏着人不放,现在竟说放就放,态度爽朗得过分。 但他们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一窝蜂冲上来给何荣轩解绑,拿衣服的拿衣服,端热茶的端热茶,还有扶人起身的,很是忙碌。 姜映梨拉住沈隽意的胳膊,扯着他避开人群,走到一侧的软榻边坐下。 沈隽意手心里湿漉漉,此时摸起来冰凉凉的。 他急匆匆跑了一路,不只是手,额角都是汗。 姜映梨觑着他,拿出手绢,示意他擦汗。 沈隽意瞟了她一眼,没有接。 姜映梨干脆亲自给他擦汗,嘴里叨叨:“你没事跑这来干什么?听我的,这里我能应付,你赶紧回去上课,别耽搁课业。” “我娘子都要被人算计跑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读什么书。”沈隽意开口,嗓子沙哑。 姜映梨:“……” “我没跑。” “午休了。” 他是在上最后一节课,被何容瑾着着急忙慌拉来的。 算算时间,现在书院已是下课,轮到午休用膳了。 姜映梨:“……行叭!” 等到何老爷让人去请大夫,他才目眦欲裂看向姜映梨,“来人,把——” “老爷,你就饶了阿梨吧!她不是故意的……” 眼看继子没事,何夫人生怕何老爷一怒之下处置了姜映梨,连忙苦求。 “我是故意的。”姜映梨凉凉地截断她的话。 “阿梨!”何夫人恼她拆台。 何老爷咬牙,“好好好。你欺辱我儿,践踏我何家尊严,你……” 姜映梨挑眉,一脸不可思议:“你们何家当真是我见过平生脸皮最厚之人!” “明明是你们请我来,这一连串的事,都是你们何家设计欺辱我在先,我正当防卫,倒成了践踏,啧啧啧,果真是没有最贱,只有更贱!” 沈隽意这回跟姜映梨是同仇敌忾的,“何老爷,商贾之家不能随意对人用私刑。且,若是不服,我已是请人报了官,咱们到了官府分辨分辨如何?” 何老爷一噎:“……” 他扬声,不敢置信:“你们还敢报官?” 这种丑事,他们怎么敢报官? 沈隽意一个学子,他不要名声面子吗? 可旋即,何老爷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站在外间的侍从使了个眼色,让其去把人拦住,整理了下衣袖,慢慢道:“便是报官又如何,今日受伤的是我儿,是你这恶妇对我儿动了私刑。” “今日在场所有人,都能成为人证。便是要定罪,也合该是你这恶妇!” 在场都是何家人,众口铄金,姜映梨根本不占上风。 何荣轩此时也缓过来,他现在望着姜映梨的眼神都能喷火,咬牙切齿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捆起来,先给她用些不会叫人看出来的刑,回头再送去县衙,叫李叔好生判判!” 一说话就岔了气,腹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俯下了身。 他实在恨死了姜映梨! 他平生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还是在一个女人手里! 姜映梨扬眉,“李县令?原来何玲瑶先前说的都是真的,县衙都成你们何家的私军了?” “你胡说什么?”何老爷不想跟她胡扯,招了招手,一群家丁就扑了上来。 姜映梨不曾动,而是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看向何老爷:“何老爷,我在救你们,你们倒是恩将仇报!罢了,送了我去县衙,想来很快平阳世子也会把你们送来与我做伴儿。” 闻言,何老爷被愤怒冲昏的头,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迟疑了下,喝止了家丁,冷冷望来:“平阳世子会给你出头?谁信!” “您不是信了吗?” 不然,何老爷哪里会阻拦住人。 何老爷咬牙。 姜映梨懒懒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何老爷?” “爹!”何荣轩还有些不忿。 何老爷没理他,眸子死死地盯着姜映梨,腮帮紧咬,脸颊颤了颤,对峙半晌,他呼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 “自然。” 何老爷不比何荣轩,他看得更远,也更明白。 要是平阳世子真的想对姜映梨动手,何以用得着他们,平阳公府想动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而凌降曜也只是让他们把姜映梨娶进门,图的是什么?是她好用。 说明他本人拿捏不住姜映梨,不,更或者说,他是忌惮。 因为不想得罪,所以才要他们这些跟姜映梨沾亲带故的人来动手。 说白了,他们是棋子,持棋人是世子。 现在姜映梨这颗棋子要跳出棋盘,他们这些人却没得选择。 他们固然可以现在把姜映梨抓了伤了,但平阳世子的态度暧昧,实是难以拿捏度。 何老爷是个商人,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不仅仅是依靠京都做官的哥哥庇护,更多靠的是自己敏锐的嗅觉。 譬如现在,他就发现,姜映梨很聪明,她既能让平阳世子采取这般迂回的手段,可见平阳世子是不愿得罪人的。 现在他们泄了底,摆明了会给平阳世子带来麻烦。 姜映梨眯眼,问道:“何家已是柳城首富,听说何老爷有兄长在京都为官。按理说,不该对一个毫无实权的平阳世子言听计从,我很是好奇为何?” 何老爷神色平淡,顿了顿,还是回了句:“平阳世子虽未有实权,但他母家谢家乃是京都世代簪缨忠将。” 沈隽意蹙眉,飞快道:“谢家军?” “谢家军?”姜映梨微怔。 “谢家军乃是开国肱股之臣,世代驻守西南边境,抵抗外敌来犯,先帝期间,西戎侵略,夺走聊州八城,乃是调遣了谢家军方夺回。故而,谢家军的威望很是赫赫。”沈隽意简短回道。 姜映梨却是骤然想起凌欢瓷从前讲过的话,她喃喃道:“谢?谢若微莫非也是……” 闻言,何老爷却是骤然一僵,“你们认识谢大人?” 姜映梨挑眉:“你知道他?” 何老爷苦涩一笑,“京都修罗阎王,谢大人便是其中阎罗,人人皆知。” 他哥哥没少私下抱怨。 姜映梨听凌欢瓷也这么叫过谢若微,她好奇的是:“修罗又是谁?” “ ……安襄侯。”何老爷提了嘴,就不肯再说。 他自是清楚,有些人不是自家能惹的。 现在看姜映梨提起谢若微很是自然,他心里就打起了旁的盘算。 他笑容愈发自然:“阿梨姑娘,今日的事都是误会。你跟这孽障好歹是兄妹,他起了这歹心,晚些我就好好教训他这混账一顿。” “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 何荣轩和何夫人都一脸惊愕。 姜映梨回神,意味深长地道:“哦。那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我送阿梨姑娘!”何老爷现在更加客气了。 这般的转变,让众人都一愣一愣的。 姜映梨摆手:“不用。既是阿瑾送我来的,就让他送我走吧!” 说话间,她再没看何夫人一眼。 何老爷满口应承,招呼着躲在门口的何容瑾,和蔼可亲地拍拍他的背,“好好送一送你姐。” 何容瑾原以为会被骂一顿,不曾想会变成这样,而且他爹似乎不排斥他跟姐姐来往了。 想到此,他眼眸一亮,忙跟了上去。 “阿梨……”何夫人望着姜映梨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心里酸涩。 她是怪上自己了吧! 等到姜映梨几人离开,何荣轩气得把端在手里的热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爹,这事就这般算了?我都被打成这样了!” 他刚才一直隐忍,是因为不好拆何老爷的台。 何老爷斜睨着他,心里固然心疼,嘴上却道:“这顿打来得刚刚好。” “爹这话是何意?” 何老爷见他还没想明白,再想想姜映梨和沈隽意两人刚才一脸的通透,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姜映梨可有意愿嫁入何家?” “……没有。”他也不愿意娶啊! “平阳世子即将到来,事我们应承了,却没办。世子会如何?” “自是生气。” “但现在我们事情已经办了,只是姜映梨机敏,我们没办成,你还受了重伤,已是姿态了。”顿了顿,何老爷继续道:“且,那姜映梨摆明认识谢若微那阎罗,我们难道还能为了世子对上绣衣使?” 说到绣衣使三个字,何老爷唇齿间都仿佛有血腥气。 就是何夫人和何荣轩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旁人可能不懂,但他们曾经无意间出行时见过绣衣使办案,直接把满府都给屠杀殆尽,连只鸡都没放过。 当时他们住在对面的府邸,闻到那血腥味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第二日见到那满街的鲜血,吓得当夜就搬走了。 何荣轩吞了吞口水,还有些不忿:“她,她个农妇哪里能认识到这样的人物?她说谎吧!” “她不但知道人家全名,还敢喊出来,可见是相当熟悉。”何老爷想起凌降曜的行为,此时蓦地就找到了他为何要如此辗转了。 “是了,世子定是晓得她有这层干系……姜映梨此人心性傲气,不愿受拘束,想来拒绝了他的招揽。” “世子便查到了咱家跟她的关系……若是办成还好,若是办不成,得罪人的便是咱们……” 想到此,何老爷已是后悔,他刮了眼何荣轩,恨恨骂道:“你这混账,浑浑噩噩的应了,是要害死咱们家啊!” 何荣轩:“……” 何荣轩也委屈啊! 明明是他爹说想攀上谢家军的,这才应承的。 他无处发泄,看向何夫人,悠悠然道:“二娘,你这嘴可真严哪!还帮着你闺女算计我们,你这心不在我们何家啊!” 何夫人冤枉,她忙摆手,“不是,我真不知道……” 何老爷心里焦灼,他还得想想怎么收拾烂摊子,都没理会解释的何夫人,拂袖离去。 何荣轩更是懒得搭理她,他浑身又疼又冷,已是感觉头昏昏沉沉了。 果然,下午他就病倒了,发热来势汹汹,直到第二日才退烧。 而这期间,何荣轩发现了一件最令他崩溃的事情。 他、不、行、了! 这对于一个男人是很致命的。 何荣轩不敢相信,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个夜,就是被姜映梨踩了几脚,他怎么就成了个废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 沈隽意的脏了 何容瑾全程低垂着头,把两人送到府门。 沈隽意朝他拱了拱手,淡淡道:“何二公子,送到这里即可。” 何容瑾回礼,目光却飘向他身侧的姜映梨,抿了抿唇,他鼓起勇气致歉道:“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会这样,我……” 其余的话在姜映梨略微抬眸望来的清冷目光里顿住了。 “我已如你所愿,人见过了,下次这样的事,别再来寻我了。” 虽然姜映梨没有责备,羞愧愈如潮水汹涌而来,把他淹没。 “……是……” 这回他再也不敢说任何话了。 他都不敢回忆,当他欢欢喜喜替娘拿药归来,结果却从丫鬟嘴里得知这桩事时的心情。 那一刻心都被人扯得七零八落,他不敢置信,想去质问她娘,可想到他姐如今的状况,他知道他护不住她,在这偌大的何府,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像是只被圈养的狗,毫无爪牙。 当时,他脑子想的只是去找沈隽意。 兴许他会有办法。 他也不敢多想其他,只能一股脑儿地奔去学院里,着急忙慌地把人带来,直到看到房内的情况,并非如他所想,那股慌张和压抑才流泻离开,就是发抖的脚才止住。 眼下送人出去,姜映梨越是从容,他越是羞惭难当。 若非他今日逼她来见娘,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 眼看着姜映梨跟沈隽意离开,何容瑾忍不住追上去,“姐……” 姜映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何容瑾想起先前的话语,道歉在喉头滚了又滚,愣是无法再说出口,只能拱手弓腰,忍着酸涩道,“我让马车送你们回去。” “不必。” 说完,两人就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何府门口。 何容瑾过了许久才直起身,望着两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转角,他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腰背微弯,眼眶通红,慢慢回府。 经此一事,他跟姜映梨之前的隔阂愈深,今后恐是再难回到从前。 虽然,从前姜映梨待他也颇为冷淡,但他却总觉得她并非冷漠之人。 但这回…… 他默默往回走,迎面就见何夫人被人搀扶着追赶在何老爷身后,何老爷怒气冲冲,撞见小儿子,他脚步一顿,冷冷问道:“人送走了?” 何容瑾垂头应着。 “临走前,你姐可说了什么?” “……未曾。” 何老爷闻言,眉头冷蹙,上下打量着小儿子,见他垂眉低眼,心中就不大欢喜,他深吸了口气,慢慢道:“你既是大人了,行事作风也该大气些。往后多与你姐走动往来,到底是一个娘所生,总不能生分了。” 何老爷从前不喜何夫人提起往事,毕竟谁都不愿听到自己妻子的以往婚史情事。 但现在有利可图,那又不一样了。 他们既是得罪了平阳世子,那总得再寻个后路。 姜映梨若是认识谢若微,兴许可以从此再走一走谢家的路子。 这整个府邸唯一能跟姜映梨有联系的,也就是小儿子了。 刚才姜映梨特地点名让何容瑾送,何尝不是一种表态。 顿了顿,何老爷继续道:“回头打听打听,她跟谢家是怎么联系的,又是怎样的情况!是了,她相公不是跟山长是师兄弟嘛,也能多打打交道……” 何容瑾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抬头望来。 他们做下这样的事,他爹为何还认为,能毫无芥蒂地来往? 何老爷毫无所觉,说了一大通后,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觑了眼何容瑾道,“但是,你且记住。你与你大哥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需得互帮互助,互相成就。” “上回阿瑶便罢了,下次再干扯后腿之事,莫怪爹不顾情面教训你。” “这次就小惩大诫,罚你两个月月钱,好好反思一二。” 何玲瑶之事,何老爷当时根本看不上沈隽意,他留着女儿是想攀高枝的,故而何容瑾坏了女儿好事,他自是乐见其成。 这次是他们一道商量后决定的,何容瑾此举无吝于背刺。 只是姜映梨的关系网出人意料,何老爷才改变策略,只是大惩可免,小罚却难免。 “爹,今日若是换成阿瑶阿姐,你们也要这样设计害她吗?”何容瑾忍不住问出口。 “你说什么?”何老爷脸色猝然一变。 “明明姐姐已成亲,仅仅是为了讨好平阳世子,你们就自作主张,欺她辱她迫她害她,这与野兽吃人何异?” 话音未落,何老爷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混账!你再说一遍!” 何夫人反应过来,连忙扑过来,抱住何老爷的胳膊,“老爷,老爷,您别跟阿瑾一般见识。他,他还小,不懂事……” “都十几岁的人了,我当年都已经跟着我爹到处行商了,他还这副天真灿漫模样。吃喝家里的,竟还敢拿家中与野兽相比,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这世道,本来就是人吃人,不是你吃别人,就是别人吃你!咱们何家有今日的家底,就是我这般与人算计来的,你吃的喝的也是旁人的血肉,有能耐你吐出来!” “你且记住,你姓何,可不姓姜。下次再说这种话,就滚出府去!” 何老爷本就心里有气,如今被何容瑾激出来,就愈发激烈了,骂着骂着,他还不解气,指着何夫人也骂了一通。 “还有你,好好的孩子教养成这般,帮着外人唾骂家里,真真是蠢货也!” 何老爷冷酷地骂完一通,就气鼓鼓地转身离去,连正院都不想进了。 他素来说话笑盈盈,极少发这种脾气,何夫人难得见他这般恼怒,心中既忐忑又难过。 眼看着他离去,再觑向何容瑾,她忍不住簌簌落泪,“阿瑾,你莫不是失心疯?怎敢这般跟你爹说话?” 何容瑾垂着头,“娘,你让丫鬟怂恿我去请姐姐来,又支开我,是早已跟爹他们串通一气?” 何夫人一噎:“……我也是为了你姐好……” “沈公子才貌双全,姐姐与他伉俪情深,你为何非要拆散他们?什么为了她好,难道不是咱们府中需要踩着她讨好世子吗?” “娘,姐姐也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能疼疼她吗?”何容瑾想起先前姜映梨那些话,此时心中只觉得酸涩难耐。 “你怪我?”何夫人不敢置信,望向他,“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咱们娘两个在何府过的什么日子?旁人看着我们光鲜亮丽,哪知这里头的心酸苦难。” “你爹和你大哥有求于世子,自是会待你姐好。只要你姐入府,生下长子,不比跟着那瘸腿的沈公子强?你没见着她在沈家过的什么苦日子吗?”何夫人狡辩。 “那也是姐姐所求!”何容瑾高声反驳,他极少忤逆,此时却梗直脖子,他闭了闭眼,慢慢道,“如果我们的好日子需得牺牲姐姐,那我宁愿不过。” “娘,我会努力让能过上好日子,别再找姐姐了。你那不是为她好,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而害她。” “今日若非你捣乱,我何至于让你爹和阿轩都恼我,结果到了最后,就我是坏人……” 何夫人没成想连儿子都不体谅自己,刹那只觉天旋地转,栽头倒在地上。 “夫人……” “娘……” 场面一度变得慌乱起来。 何府的事,姜映梨并不在意,她现在烦恼的是,沈隽意仿佛生气了。 自从离开了何府,他就敛了表情。 他走得很慢,脚步很稳当,精致完美的侧脸毫无表情。 姜映梨放缓脚步,偷偷觑着他,“沈隽意,我送你回书院吧?” “不必。” “那你饿不饿?咱们先寻个地方吃午饭吧!” “不饿。” “你不累吗?” “不。” 好在沈隽意有问必答,就是语气毫无波动。 最后姜映梨有些耐不住这气氛,她素来不爱绕弯子,干脆直接问出口。 “沈隽意,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隽意这回舍得回眸了,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难道我不该生气?” 姜映梨一噎,“……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明明配合度满分。 沈隽意收回目光,继续慢吞吞走。 她要唱戏,他自当协助。 何况那种情况下,他不站在她这头,莫非还要去帮何家人? 姜映梨闹不明白他生气的点,就是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发虚,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讨好道:“沈隽意,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讲点好笑的事好不好?” “我跟你说,何荣轩他好长一段时间怕是都不行了。” 她为何这般痛快地翻过,是因为何荣轩已经吃了教训。 她给何荣轩打的那一针的副作用就是不举。 闻言,沈隽意脚步一顿,这回他走得更快,再没看她一眼。 姜映梨:“……?” 她都表明自己就是因为有把握,才敢正面对上何荣轩的,怎么他看着反而更生气了。 不是,他到底闹哪门子的脾气啊! 明明今天吃委屈的是她耶! 可看到他抛下课业,踉踉跄跄地奔来何家帮她,她还依稀记得他急得手心都是冷汗。 所以,顿了顿,她还是认命地追上去。 沈隽意走了长长一段路,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进了一间铺子。 姜映梨抬头看了眼,是一间布庄。 “沈隽意,你要买布?”她不明所以地跟进去。 沈隽意正跟女掌柜说完话,对方看到进来的姜映梨,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后室,没过一会儿,她就拿着一个小包袱出来。 “公子看看,这个合不合适?” 姜映梨探头过来:“这是什么?” 女掌柜朝她轻轻笑着,促狭道,“姑娘何不问问这位公子?” 姜映梨见沈隽意依旧那副冷淡模样,热脸贴了一路,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 她退后一步,冷哼一声,“沈隽意,我要回去了。” 沈隽意没有应声,而是转头先与女掌柜淡淡解释了句:“这是我夫人。” 女掌柜一怔,从善如流:“夫人。” 姜映梨一噎。 沈隽意付了钱,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到一侧的凳子旁,摁着肩膀,姜映梨被迫坐了下来。 她不解,又不大高兴,“沈隽意,你想干什么?” 沈隽意没有回答,而是俯下了身,抬起她的脚,鞋底都是雪水和脏污,他也不见嫌弃,轻轻把鞋脱了。 然后,他解开了小包袱,露出了里面那双干净的鞋,鞋面绣着简单的花纹,拿在他莹白修长的手里,却多了几分暧昧。 他目不斜视,替她套上鞋子,表情很是认真:“可合适脚?” 姜映梨这才恍然回神,不知为何,脸上莫名感觉到发热,耳朵根都染上了红晕,她磕磕巴巴道:“……合,合适……不对,沈隽意,你这是做什么?” “换鞋。”沈隽意淡淡回道,便要去替她换另外一只。 “不用了,我自己来。”姜映梨回过神来,连忙想收回脚。 大掌紧紧箍着她纤细的脚踝,令她无法挣脱,热意透过袜子传来。 沈隽意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话语却是不容拒绝:“别动。” 他没有理会她的抗拒,而是慢条斯理地继续脱鞋穿鞋。 女子的脚本身就是件隐私的事,除却丈夫是不能被外人看的,虽然姜映梨并不在意这点。 但现在这情况,她就是感觉恁不自在。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灼热滚烫,让她呼吸都有些受限。 女掌柜也看得目瞪口呆,目光一脸不敢置信地两人间来回打转,最后定格在姜映梨身上,变成了欣羡。 她从未见过哪个男子愿意屈膝弯腰替妻子换鞋的! 这位姑娘,不,夫人当真是幸福呐! 待得换好鞋,沈隽意把那双脏鞋搁在一侧,看向女掌柜,“劳烦你丢掉这双鞋子了!” 女掌柜看了眼还完好无损的鞋子,蓦然回神,连连点头应着。 倒是姜映梨颇为不解,“这鞋子才穿没两天,还好着呢,怎生就要丢了?最多就是沾了泥,洗洗还能再穿。” 她好不容易穿松了这双鞋,现在正是穿着舒服的时。 沈隽意低头看着她脚上的新鞋,“脏了。” 踩过那种腌臜物,怎生还能再穿? “可……” “我饿了,去吃饭吧!”沈隽意转身往外走。 第三百五十八章 沈隽意的自我厌弃 姜映梨回头看了看搁在墙边的脏鞋,女掌柜一个激灵,连忙去捡起来,又冲她笑:“夫人,且快跟上你家相公吧!” 说完,她立刻拎着鞋去了后堂,打算处理掉。 既是客人所托,她自是不能负。 姜映梨:“……” 她慢慢吞吞跟上,脑中则想着沈隽意怪异的举措,虽然没明白他换鞋的用意,但他因何荣轩生气的意味却很明显。 可要真正讲起何家对她的紧追不舍,就得提起凌降曜的招揽,再往前就得说起医术和奇特的药。 追根刨到底。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暴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刚拐到一间巷子,蓦地就听到一道惊喜的嗓音喊道:“沈公子,恩公夫人,好久不见,快快,进来坐。” 姜映梨抬头,赫然见到一位眼熟的中年汉子,比他更眼熟的是那挂着“酒”字的小旗帜。 两人竟是绕到曾经来过的酒坊。 沈隽意刚要说话,就被林莫的大掌扯进了屋内,嘴里还絮絮叨叨道:“先前过年还想着要去给沈公子你们拜年,竟是不知你们的住所,晚娘还颇为遗憾。” “不曾想,今日就撞见沈公子和恩公夫人了,可见天爷也是惦念我们的。快坐快坐!” “晚娘,巧儿,你快来看,谁来了!” 林莫冲着后堂喊了声,马上帘子便被撩起,晚娘领着巧儿往外一觑,见到两人,顿时眉开眼笑。 巧儿年岁小,更是直白,蹭蹭就跑到沈隽意跟前,仰起头望着他,露出小小的牙齿,开开心心喊道:“沈公子哥哥,新年好,祝沈公子哥哥高、高中……弟弟。”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贺词。 霎时,就是本来还板着脸的沈隽意,都不禁被逗得弯起眉眼。 林莫夫妻甚是尴尬,晚娘上前拉住巧儿,纠正道:“是高中及第。你爹教了你那么多回,光惦记着吃,脑子怎生就不记事。” 她朝着沈隽意两人赔笑道:“对不住,巧儿她……” 本是想说两句吉利话,结果竟说这些不祥的话,难免扫了客人兴致。 沈隽意不在意地摆手,垂眸对着懊恼的巧儿浅笑:“多谢巧儿,你的祝福,我且收下了。” 巧儿本有些忐忑,闻言,顿时又咧嘴笑。 晚娘松了口气,又推着巧儿给姜映梨行礼:“巧儿,快,给你恩人姐姐道个好。” 这都是他们夫妻提前教好的,巧儿这回倒是没掉链子,小膝盖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交握,朝着她恭恭敬敬跪拜。 “恩人姐姐新年安好,早生贵子……” 姜映梨:“……” “噗嗤。” 姜映梨斜眼觑了眼身侧的沈隽意,就见他若无其事地抬手掩住嘴,面无异色。 她磨了磨牙,脸上却浮起笑容,把人拉起,“谢谢巧儿……下次还是祝我金玉满堂吧!” 巧儿眨巴了下眼,定定地望着她,姜映梨挑眉,“巧儿看着我作甚?” 巧儿脸颊微红,躲到她娘腿后,然后又悄悄地探头看姜映梨,见她还望着自己,又羞红脸退回去躲猫猫。 晚娘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恩人和沈公子稍坐,我这就给二位去弄醪糟冲蛋。” 姜映梨还真有些饿了,但比起冲蛋,她更想尝点旁的。 “林娘子,你这除了醪糟冲蛋,可还有别的吃食?” 晚娘想了想,迟疑道:“我新学了做醪糟糕。” 上回闹出那茬要命的事后,晚娘就自己在家摸索着做糕点,一些简单的糕点总算是会了。 只是到底拿不出手去售卖,也就给自家闺女解解馋。 姜映梨直接道:“我想吃酒酿圆子,林娘子可会做?” “酒酿圆子?”晚娘一怔,看了眼自家丈夫,讷讷道:“我不曾做过……” 姜映梨倒是来了兴致,主动道:“这个很简单的。你家中可有糯米粉?” “有的。” “你取一碗糯米粉,再用温水一点点倒入化开,搅拌成面团,再搓成长条,切成黄豆大小,再一个个揉搓成小圆子,下锅热水煮熟,待得小圆子飘,再放入醪糟冲蛋里便是一碗正正经经的酒酿圆子了。” 姜映梨详细说了一遍做饭,顿了顿,她砸吧了下嘴,“若是麻烦便算了,来一碗醪糟冲蛋吧!” 晚娘回过神,急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听着仿似不难。恩人先且稍等,我这就去做来试试!”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回了后堂厨房。 林莫领着两人坐在最里面的桌椅,生怕两人冷,还把温着的酒的小泥炉挪了过来,酒香袅袅,暖融融的飘在空气中。 林莫笑道:“沈公子和恩人可要喝些酒暖暖身子?这是新酿的醴酒(米酒),味道清甜,不算多醉人。午后喝着最是不错。” 沈隽意摇摇头,“多谢好意,我下午还有课,实是喝不得。” 倒是姜映梨闻言觑过来,林莫见此,很有眼力见地给她倒了一盏,“恩人尝尝。这酒最是适合女子喝了!” 姜映梨:“多谢。但林掌柜还是莫要喊我恩人,唤我名阿梨即可。” 说着,她浅浅抿了口,米酒口感清醇微甜,入口绵软不刺激。 特别是这加到温热的口感,更是恰到好处。 “好喝。”她忍不住朝着林莫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林掌柜,你酿酒当真是了得。” 林莫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比不得旁人的……” 说话间,晚娘已经端了两碗酒酿圆子出来,放到两人跟前,颇有些忐忑,“恩人且看看,是不是这样做?” 圆乎乎半透明的糯米小团子在水中浮浮沉沉,醪糟冲蛋白黄白黄的围绕着小团子,其上还撒了几颗红艳艳的枸杞。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姜映梨低头觑了眼,又用勺子挖了一勺,吹凉入口,糯米团子弹牙有嚼劲,中和了醪糟冲蛋的浓郁冲击,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温润口感。 她满意地朝晚娘颔首道:“就是这个味道。林娘子做得极好吃,若是再往里面放些藕粉冲合,口感会更加绵密浓稠。” “现在冬日里可吃热的,待到了夏天,往里面放些冰块,或者是在水井里冰镇下再喝,就是正正经经的冰雪冷酒圆子了。” 晚娘也是头回听到这种吃饭,此刻牢牢记着,见姜映梨喜欢,她心中也松了口气,就是又想起什么,偷偷望了过来。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恩人的意思,我们能把这个拿出来卖?” “为什么不可以?”姜映梨惊讶。 沈隽意倒是明白晚娘的心思,觑了眼姜映梨:“这方子是你想的。” 时下看重方子传承,有时一个正经的方子是能流传几代的,令家中几代都能兴旺。 姜映梨恍然,她还真没这个意识,在现代已是信息大爆炸,想要做什么样的菜,就是宫廷菜都有各种视频和资料供人选择。 自是不理解敝珍自帚的行径。 “这东西是林娘子做出来的,自是能用的。”姜映梨说着,看向晚娘,“我还想每回来,都能尝到呢!” 见她浑然不在意,晚娘心中感激,连忙道:“恩人想什么时候来吃都可。” 说着,她心里琢磨着再照着姜映梨说的那样用藕粉再去调制一碗,看看哪个更好吃,故而道:“那我不打扰恩人和沈公子了,若是有需要,尽管喊我们。” 等到两人都走开,姜映梨和沈隽意才得以慢慢吞吞地享用美食。 姜映梨边吃边抬眼觑着慢慢吞吞吃东西的沈隽意,他垂眉用膳的样子很是优雅。 明明是一样吃饭的东西,他做来就是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流畅雅致,背脊挺拔,动作慢条斯理。 姜映梨眸子转了转,扬眉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不会再与我说话了呢!” 沈隽意咽了口圆子,闻言,他缓缓抬起眉眼,热气氤氲了他如画的眉眼,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 “我没生你的气。” 姜映梨撇嘴:“是吗?若是不生气,为何不理我?沈隽意,我早就想说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这句话更适合用在你身上。” “我与何荣轩什么都没有,有珠玉在侧,我再如何也不会看上他的。今日不过是场意外,我只是想给他些教训罢了,以免以后何家再唧唧歪歪的寻麻烦。” “何家是听不懂人话的。” 沈隽意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手指拨弄着瓷勺,依稀能听到勺子碰到碗壁的低响。 良久,他又重复了声:“我知道,我没生你的气。” 他是真的没生姜映梨的气。 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气自己护不住她。 气自己令她受人觊觎。 他自是知道,她足够优秀,足够美丽,她就像是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哪怕一时叫乌云遮住了光辉,待得清风吹散云幕,她的耀眼总是会被人发现的。 这样亮丽的星星,在她被遮挡光芒之时,他曾以为会永远属于自己,为此沾沾自喜着拥星辰于怀。 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过于卑劣。 可听到她那句“珠玉在侧”,他又很没出息的欢喜。 至少,在她眼里,自己比起何荣轩,尚且是好的。 一时,沈隽意竟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难受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有些郁闷:“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沈隽意垂眸:“快吃吧,不然该凉了。” 姜映梨撇嘴,蓦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有些微凉,相反,她的指尖倒是滚烫的。 她攥着他的手,指尖抵着他的掌心。 沈隽意觑见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根根莹润,仿似白玉,有什么从两人想交的肌肤传递过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热。 “沈隽意,看着我。” 沈隽意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语抬头,对上了她严肃的脸。 她已经瘦了许多,曾经妩媚的五官轮廓都慢慢凸显出来,只是双颊依然有些婴儿肥,倒是冲淡了曾经那股摄人的魅惑,反倒添了几分可爱纯净。 姜映梨蹙着眉头:“沈隽意,我早就想说了……” “阿隽。” 沈隽意蓦地纠正。 姜映梨:“……” “别在这时候打断我的话。” 沈隽意颔首,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觑,落到她红润鲜嫩的唇瓣上,然后仿似被烫到了般,移到桌上两人交握的手。 “看哪里,看我!”她不满地喝了声。 沈隽意眼睫一颤,端正姿态,对上她的眸子。 姜映梨这才满意,清了清嗓子,“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你这种冷暴力会严重影响我的心情。长嘴可不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说话沟通!” “你这个不张嘴的毛病得改一改。我知道从前村里人误会你,令你吃了不少委屈,你又不能说给你娘听。” “但现在你有我,咱们是一个战壕的,那些不能说与旁人的心事,你可说于我听。” “便是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想办法解决就好。若是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不但容易憋坏人,也容易产生误会。” “就譬如今日,我就以为你是嫌弃我……” “没有。”沈隽意抬起眼,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从未嫌弃过你。”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黑亮的眸子仿似一张透亮的镜子,纤毫毕现的印出了她的模样。 姜映梨卡了壳。 沈隽意顿了顿,缓缓道:“叫你误解,是我的过错。但今日之事,本就错不在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不曾护住你,是我作为丈夫的失责。” 他从不曾这般厌弃过自己的无用,自己的霉运缠身。 但凡从前他能步入考场,但凡他再努努力,但凡他有个功名,再来娶她,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就能避免了? 可以说,以往淡泊名利的他,而今对权力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渴望了。 姜映梨一怔。 她没想到,沈隽意他竟是在自卑! 想想,倒也不出奇,他年少聪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按理说应当是少年英才,偏生时运不济。 想起梦中沈隽意那堆花式死法,可以说,他如今还能安安稳稳活着,都已是个奇迹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探望 沈隽意虽敛了神韵,但骨子里也是欺霜傲雪的,这样的人被命运一再蹉跎,依旧能挺直腰杆,不曾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只有有些许的自卑,本就已是难得的坚韧性子。 姜映梨呼了口气,抬眸望去:“今日的错本就不在你我,错的难道不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为何要把旁人的过错强压自己头上?” 她知晓沈隽意心思敏感,故而,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微微一笑,“对于我来说,你不生气,比什么都重要。好不好?” 沈隽意眼睫微颤,她的眸子清澈纯粹,里面满满的都是他,丝毫不见惊惧和责备,他心口一动,梗塞凝滞的地方仿佛都叫这一泓春水冲散。 他轻启唇:“好。” 她是在关心他,开解他。 沈隽意又岂能叫她失望。 低头抿了口酒酿圆子,似乎都比方才甜软了许多。 说开后,姜映梨心口一松,食欲大增,吃完一整碗酒酿圆子,两人就各自分开。 沈隽意回了书院,继续上课。 姜映梨是盯着他回了书院的,见一路毫无危险,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临别前,她还特地嘱咐了一句。 “回来少贪路,少走阴暗小巷子,记得走大道。” 昨夜的血色小巷,实是吓到了她。 等送走沈隽意,姜映梨才慢慢吞吞往回走,路上碰见卖晒鱼干的,她特地买了几条,拎着草绳结,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进门前,她先去了一趟隔壁邻居家,开门的依旧是早上的妇人。 姜映梨跟她说了句不用传话,又分了一尾干鱼,妇人连忙推辞:“我什么都没做,哪里好要这些。快快拿回去!” 姜映梨笑道:“昨日还得多谢嫂子给我家送了柴火挪了热水,以后大家都是邻居,肯定还要有麻烦您的时候。只是一条鱼,不值当什么,您且收下。” 姜映梨往她手里一塞,挥挥手就开门进屋了。 妇人见此,心中颇为感慨。 她是知好歹的人,扭头送了些自家做的熏肉过去,有往有来,才是正道。 姜映梨也没推辞,她等会还要整理,也不想做饭,干脆晚饭就蒸一碗腊肉配干豇豆,再去外头买些馒头,刚刚好下饭。 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姜映梨挑了挑眉,走过去开门,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仆从,手里提着个大食盒。 “沈夫人,我家夫人听说你们才搬家,命小的送些吃食来,以免你们忙着整理,顾不上吃喝。” 这是上官府的仆从。 姜映梨扬起笑容:“劳烦师娘惦记。师娘近来可好,我这才来,竟都没顾上去拜见。” “夫人身体很好,她让小的传句话,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来府中,莫要太见外。”说着,仆从觑了眼她身后院落,“可要小的喊人一道来帮着收拾院落?” 姜映梨:“不必,都快收拾好了。那等这边告一段落,上元节就前去叨扰老师师娘了,还望莫要嫌弃我们几个才好。” 仆从应着,拱手行了一礼,就又匆匆离开了。 食盒沉甸甸的,足足三层,放得满满当当。 这回是连做晚饭的事都省了。 等把余下的东西整理得七七八八,天已是大暗,姜映梨拍拍手,把身上脏污的衣服换下,又清洗了遍,这才去起火烧灶。 沈隽意和姜青檀两人回来时,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冷天本就容易肚饿,更何况两个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 姜青檀第一个高声道:“姐姐,我们回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怎生那般香啊!” 姜映梨探头道:“回来得刚好,过来把东西端出去,我再炒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主食是上官夫人送来的包子,但姜映梨习惯了荤素搭配,便再炒了个塔塔菜,又配了碗蛋羹。 蛋羹是放在蒸包子的锅里一起的,此时已然成型,嫩生生的鹅黄,再点些香油,香喷喷得很。 姜青檀应了声,拿了抹布擦干净案几,颠颠儿去帮着端菜。 他们定的桌椅还未送来,案几是从前的书桌,好在不算小,三个人凑着吃饭刚好。 待得一一摆上饭菜碗碟,三人纷纷落座。 姜青檀率先夹了一筷子包子,边啃边道:“姐,今天中午发生何事了?我看姐夫跟着何容瑾匆匆忙忙离开了,回来问他又不肯说!” 姜映梨动作一顿,觑了眼垂头不语的沈隽意,“……没事。好不好吃?” 姜青檀心神瞬间被转移,他睁大了眼,“唔,好烫好吃……这是什么?” “鸡丝蟹黄包。” 姜映梨回道:“是师娘知道咱们搬家,担心我们一时半会无法正常生火,特地送来的。” 说着,她啃了一口,蟹黄包一破,黄灿灿的蟹黄流泻而出,鸡丝细细的,混在其中,更增加了蟹黄的鲜味和粘稠感。 沈隽意颔首。 姜映梨许久未吃过蟹,此时这令人怀念的美味,鲜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掉。 “好吃!这蟹好肥……师娘府中的厨子手艺真好……” 姜青檀也边吃边点头赞同。 他还是头回吃螃蟹,从前都是看酒楼里卖,村里河里倒是有,但都是小螃蟹,啃起来全是壳儿,连鱼都不如。 他心头疑问忍不住冒:“螃蟹不是八九月才肥嫩吗?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冷不会冻死吗?” “螃蟹是变温动物,到了冬天是会钻洞冬眠的。”姜映梨随口回道。 姜青檀好奇:“什么是变温?” 姜映梨一噎。 这该死的嘴! 相比起两人,沈隽意只吃了一个,就没再多吃,他随手又夹了一个放在姜映梨碗中凉,闻言,他顿了顿,拧眉解释。 “变温应当是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改变生活习性吧?” 他的目光落在姜映梨身上,就见她松了口气,朝他竖起拇指赞同,想来是自己猜对了。 想起姜映梨总会说很多奇怪的词,沈隽意垂下眉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 “之前在师娘家中吃过一回,这螃蟹是之前厨子用八九月的肥蟹存着的蟹膏,放到冰窖里冻住,待得后面慢慢拿出来吃就可。” “就是味道会不如新鲜时,但冬季吃一口,也算是解解馋。” 姜青檀恍然大悟。 吃完晚饭,姜映梨掐着腰间还存着的游泳圈,最后三个包子没再吃。 不过,姜青檀倒是讲起一茬:“姐,咱们搬家,今天齐光兄问我们可要请一番客,说是庆贺乔迁之喜。” 这在当下倒也算是正常。 姜映梨扭头看向沈隽意,“你怎么说?” 沈隽意淡淡道:“请几个相熟的即可。用不着在家里吃喝,去外头寻个小馆子就好。” 他知道姜映梨并不是多喜欢厨房的人,也不愿让她劳累,好在抄书的钱还有些,改日请去外头,倒是松快些。 姜映梨见他心中有主意,也就没操心,甚至说很是满意。 她也并不爱招待陌生人。 想起厨房那一大堆包子,又觑了眼多出来的三个蟹黄包,姜映梨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肚腩,感觉涨得慌。 果然是世上没有减不下去的肥,只有贪嘴的胖子! 她偷偷摸摸吃了两颗消食片,站起身道:“阿檀,你烧水收拾。师娘送了不少包子,咱们也吃不完,不然送些去郁齐光和史嫂子家吧!” “刚好我想去看看史嫂子的情况。” 沈隽意颔首:“我陪你一起。” 姜映梨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夜空,犹豫了下,“你还是别去了。” 她还是无法忘记那片血色。 “……” “我正巧寻齐光有事。” “什么事?我帮你就是,何必两个人同行。” 沈隽意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不必。” 他没再给姜映梨多言的机会,直接起身,提着一兜子的包子走在前面。 姜映梨想了想,把前头凌欢瓷送的那把小匕首揣上,以防万一。 见此,她忙拔腿追上去。 “沈隽意,你等等。” 他们的院落到从前的住所并不算太远,但也差不多走了两刻钟,到的时候刚好赶上碰见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史霜客。 见到他们的到来,史霜客颇为惊讶:“沈兄,沈夫人,你们是落下什么东西吗?” 沈隽意的目光落在他被扯破的衣服上,脸上也青紫两块,他微讶:“史兄,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明明下午时,还是毫发无损的。 姜映梨也大惊失色:“史公子,你这是遇上械斗了?” 史霜客尴尬地捂住红肿的腮帮子,“没,没有。就是去医馆有人闹事!” 简单地说完后,他面上又浮起喜色:“对了,沈夫人您说得没错。我请了位经验丰富的大夫来瞧过,我夫人的确是怀孕月余,他还给我开了安胎药。” “我就是去买安胎药,才被波及的。” “对了,快进屋吧!刚好,阿梅还在还念叨着你呢!” 姜映梨随着史霜客去了史家屋子,沈隽意则是提着一兜包子去寻郁齐光了。 陈秋梅的脸色好了许多,见到丈夫鼻青脸肿的模样,她颇为担心地坐直身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史霜客不想让她多担心,只含糊道:“没事,就是回来路上太滑,跌了一跤。” 闻言,陈秋梅神色更担忧了,“那可有摔到其他哪里?” “没事没事,你先别管我,我去做饭,再给你煎药。”史霜客边说,边对姜映梨道:“沈夫人,你且先坐下与阿梅说说话,我这就去倒茶水。” 他倒是比起从前端坐不动,全靠陈秋梅伺候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整个人都变得沉稳了。 “不必。”姜映梨摆手拒绝,又把提着的布袋子递过去,“这里面有蟹黄包子,史公子自己吃即可,孕妇吃不得凉性的,是阿隽师娘那边送来的。还有些鸡蛋,是我送给史嫂子的,回头打两个鸡蛋蒸上,点些香油,对孕妇有营养。” “对了,平日里多给嫂子吃些蛋白……就是荤食,有助于安胎。” 史霜客愣了愣,倒是陈秋梅回神,“这回我还多亏了你,怎生还能要你的东西……” “嫂子就别推辞了,往日我不在这,阿隽和阿檀他们没少受你照料。阿檀都与我说过。” 譬如冬日下课回来,灶房里总是有热水用,免了他们自己烧水的麻烦。 姜映梨笑道:“好了,史公子且去忙,别耽搁你们吃饭。我就是来看看嫂子情况,再说两句话,也该回去了。” 史霜客应了声,低头先去厨房忙活了。 姜映梨见刘秋梅一直望着背影,挑眉道:“史公子现在倒是很勤快了,想来有了孩子就是不同了。” 再想起她那位渣爹,真是人没对比就是没有伤害。 刘秋梅羞涩地垂头一笑,“你就别打趣我了。再说,你跟沈公子想来很快也能有的,你别着急。” 姜映梨:“……” “……我不着急。” 她虽然口上花花,还真没想过生孩子。 更何况,她跟沈隽意纯洁得只牵过小手。 不过,她也不好与刘秋梅讲这些,只转开话题道:“说来,史嫂子一人可以吗?” 讲到现实问题,刘秋梅脸上喜色一顿,她摸了摸肚子,叹气道:“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躺着。相公给家中送了信,我婆婆得了口信,应该会过来照顾我,想来这两日就会到。” 自古婆媳关系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她当初来陪读,本就是为子嗣传承。 若非她不是摔了腿,恐怕婆婆是会让她回去养胎。 她不喜婆婆来,可总不能耽搁丈夫学业,家中经济也不宽裕,无法请个人搭把手。 也亏得姜映梨还惦记着送些吃喝过来,不然以史霜客的手艺,两人就真填个肚子。 姜映梨见她怨念满满的模样,提醒道:“那敢情好。嫂子娘家那边可知晓这好消息?” “还未……”刘秋梅答了句,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是了,明日就让相公给我娘家送口信。谢谢你啊!” 顿了顿,她想起一茬:“对了,这院子你们租了半年吧?而今还余下三个月,你们退了租否?” 第三百六十章 希望他不像是我 姜映梨摇头:“暂未。改日我再与高大哥说说!” 听到外头的响动,她顺势起身告别,突然又像是一茬,取出一个瓶子递过来。 “这是药油,上回忘记给你了。你和史公子身上的伤都可以用,但别倒在破皮处。” 这是给旺财用完后余下的那瓶。 陈秋梅很是感激,史霜客去医馆都没买到,当即道了谢,恋恋不舍道:“你们搬走后,且不知道后头搬进来的何人。你得空多来走动,我们也好聊聊天。” 她很是喜欢姜映梨,话虽少,为人却实是不错。 如今她只能躺平养胎,也很是孤独,甚是想要个伙伴。 姜映梨含笑应着。 出去时,就见沈隽意和郁齐光在院内说话,见到她出来,便住了口。 姜映梨:“可以走了吗?” 沈隽意颔首,又跟郁齐光道:“那就拜托你了,明日学院见,早些休息。” 郁齐光应声把两人送到门口,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冷得打个激灵,快步回房,把桌上放置的几本书装好。 沈隽意是让郁齐光明日帮着去趟书斋交货,今后他没工夫浪费在话本上了。 今日回家瞧见姜映梨整理过家中,沈隽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姜映梨有边界感,没碰他的书籍,未免被发现真相,急忙寻了理由送到郁齐光这。 郁齐光取了个送来的蟹黄包子,懒得往厨房去蒸,便拿了个碟子搁在炭火盆边烤。 他懒懒坐下,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突然就觉得屋子格外冷清。 “从前分明也是一人居住,怎生就没这种感觉……” 他喃喃叹气。 接下来两日,姜映梨也没闲着。 她手里攥着两千多两银子,按照如今的购买力,换算成现代都算是百万巨款了。 她先前嫌这钱烫手,总想寻个理由丢回去,但经过上回的事,倒也心安理得了。 最主要的是,她心中有了章程,想明白了该做些什么。 新年伊始,万物复苏,姜映梨出去走动,本是想做个市场调研,却得了不少讯息。 譬如,北边雪灾,冻死不少人。 再譬如,边境不太平。 但这些离她都算遥远,她如今惦念的是她的药材。 年后她不曾去杏花村,再过阵子,该去把药田的药材挪出来单种了。 在此之前,她先去跟各家医馆了解了一番,真正理解到胡掌柜那些话都是对的。 市面上但凡有些名气的医馆,据是跟正经药商有多年交易,基本不往外头单独购药,除非是些品相特别好的珍品。 例如,百年人参灵芝之流,饶是如此,因不缺来源,亦是压价回收。 没有名气的小医馆,犹似胡掌柜那种,这些地方看诊便宜,来往群体皆是穷苦人家,收费廉价,药自是次等一些,但同样出价亦是低廉。 而正经药商都是有自家田庄药田药农的,能够保证巨大产量,亦是有稳定渠道出售。 所以,这就进去了一个死循环。 故而,姜映梨就产生了个买铺子,自产自销的想法。 这个念头本来没那么强烈,只是看到旺财时才冒出来的,但真正生根发芽,却是在几日后遇见的一件事。 而说曹操,曹操便到。 这日暮色四合,院门被敲响了。 彼时,姜映梨和沈隽意三人刚吃罢晚饭。 晚饭清淡,是简单的咸菜清粥。 姜青檀在收拾碗筷,沈隽意在擦拭桌椅,姜映梨去开的门。 见到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她愣了愣,心底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高大哥,是你。” 高七脸色很是难看,脸冻得僵红,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水,唇色却很白。 他慢慢道:“沈夫人,旺财爷爷没了。” 先前姜映梨让出事后再来寻他,故而出事第一时间,他便匆匆赶来告知了。 姜映梨早知旺财爷爷就是这几日功夫,只是没想到噩耗来得这般快。 “旺财怎么样了?” “在陪着收敛。我先回去帮忙!” “等等,我与你一起。” 姜映梨喊住人,先回房披上袄子,匆匆出来时,姜青檀和沈隽意已上了高七赶来的马车上,赶都赶不下去。 无奈,只能一道前往。 车内氛围凝重,几人也没心思闲聊,马车疾驰,很快就入了城北,停在了一座破旧矮小,年久失修的房屋前。 高七先下车,解释道:“这屋子虽破败,价格也便宜。许多人看旺财爷爷情况不对劲,多数怕晦气,不肯租。” 他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寻到这么一处住处。 虽瞧着不好,但比起从前四处漏风的城隍庙好了许多。 至少,旺财爷爷两人都甚是满意。 而旺财爷爷也不想多添麻烦,只是捱日子,结果他只挨了三日,连这个年都没渡过。 屋子外头有几个高大身影或站或蹲,见到马车,就有人跑上前来打招呼。 “高大哥,你们回来了!” 见到姜映梨等人,对方朝着她拱了拱手,态度很是不错。 依旧是上回高七寻来的几人。 他们对姜映梨的印象极好,除却高七对她的推崇外,还因为她的大方。 高七跟对方低语了两句,扭头看来:“旺财还在屋内陪着。他们寻到了来福,刚把尸体抬过来,没敢进去跟旺财说,人搁在墙角。” 他指了指不远处墙角的一处担架,上面盖着个麻布,“不过,泡了几日,不建议看。” 姜映梨明白。 落在水里泡过,定然是出现巨人观了,一般人看了极容易做噩梦。 她点头表示理解,刚要进去,听高七又说道:“旺财爷爷今早我见过,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我估摸着时间到了,就偷偷去置办了寿衣和薄棺。旺财却以为人被治好了,高兴得不得了……” 说到这,他似乎是无法再说下,只压低了嗓音道:“屋主催得紧,沈夫人且劝劝旺财,得趁着天色早,赶紧办完事。我跟我兄弟再去抬一副棺材来。” 姜映梨颔首道了谢,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高七没有收。 “上回的钱还没用完,不必。” 说完,他就带着人先走了。 姜映梨呼了口气,抬脚踏入屋内,屋内昏暗,只有墙角一盏油灯,燃着黄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 墙角放着一张板床,上面是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床前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似被这个寒夜冻僵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是旺财。 姜映梨缓缓走上前去,摁住了他的肩膀,“……旺财,节哀。” 旺财肩膀僵硬,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喃喃开口道:“爷爷吃了小姐给的药,这几日过得很舒坦,我都没见他喊疼……” “明明今早我们都一起吃了烤红薯,爷爷夸我烤得很香,他吃了足足两个。我以为……我以为他好了,以后我们能继续过好日了……” “明明我和来福说好了,今后要给爷爷养老,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的。我们会买大大的院子,来福喜欢桃花,爱吃桃子,我们就在院子里种上桃花树,以后春天看桃花,夏天吃桃子,来福爬树摘桃,我树下接桃,爷爷看着就好……” “可是为什么?我都还没长大,还没报爷爷的养育之恩……来福也是,我们都说好了的……” 为什么来福要失约? 爷爷不能再等一等! 姜映梨眉眼微垂,没办法回答,只能无声安慰。 世上从来多遗憾。 旺财爷爷的病太重太重,已不是任何办法能挽回的了。她能做的,不过是给些镇痛药让他走得安稳舒服些! “那便活得好好的,叫他们看得安心。”沈隽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淡淡道:“身为男子,哀戚过后,就挺直腰!” “起来,你该给他们敛尸下葬了。” “沈隽意!”姜映梨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 哪里有上来就戳人心窝子的! 沈隽意面无表情,望着旺财,“起身!” 旺财身体一僵,终于听话地没再挨着姜映梨,而是如游魂一般,站了起来。 高七已经抬回薄棺,又拿着寿衣进屋,见到屋内情况,他摸了摸鼻子,“我来给老爷子换衣服吧!” 他并不惧这些,刚走上前,就听到旺财开口:“我来。” 高七没有阻拦,而是帮着旺财一起。 姜映梨和沈隽意避到了外头,等到换好寿衣寿鞋,再把两具尸体放入了薄棺里。 本来还以为旺财见到小伙伴的尸体后会很激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显得很平静。 夜里的风很喧嚣冷冽,割得人肌肤生生作疼,几人抬着棺材走在前面,在山脚坡不远处选定了个位置,就开始挖坑。 没有热闹的丧葬仪式,只有一群静默的人,伴着漆黑夜色里乌鸦的鸣叫。 但对于两个流离失所的乞丐而言,却已经是很好的葬仪了。 坑挨得紧紧的,埋入两副棺材掩埋后,堆成两个连排的小土丘。 丰碑是沈隽意写的,字迹清晰而端正。 旺财爷爷没有名字,只偶尔听人提过姓陶,故而写的是陶老翁,来福则是陶氏来福,很是简洁。 香烛纸钱都是准备妥当的,旺财跪在坟前烧纸。 “爷爷,来福,你们去地下团圆,要好好的,你们别挂念我,我也会好好的……” “我以后会给你们送桃子吃的……” 烧着烧着,眼泪终于凝聚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 在场这些人心里也不好受,纷纷别开眼去。 沈隽意看了两眼,便朝着不远处的小溪边而去,停在一棵干枯树前,借着月色折了一截枝桠,才慢慢吞吞回来,插在了坟头。 做完这些后,天色已如泼墨漆黑,众人都被冷风吹得浑身冰冷。 姜青檀搓了搓手,低声朝姜映梨道:“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姜映梨颔首,走上前去,空气中漂浮着灰烬和余热。 “旺财,我们该回去了!” 旺财垂着头,望着墓碑很是不舍,没有动弹。 高七见此,都替他着急,推了推他:“旺财,沈夫人与你说话呢!” 沈夫人都愿意开口了,显然是个好机会,他若是把握住,以后定不需要流浪乞讨了! 旺财被他推得踉跄倒在地上,高七正要再说,胳膊被一只手摁住。 “让他缓缓。”沈隽意的脸被月光分割成两面,冷冽而俊美。 他低头看着旺财,慢慢道:“夜里寒凉,可再待一刻钟。” 这就是给了旺财一个时间限制了。 姜映梨微微怔愣,看向了沈隽意,寒风掠过他的鬓角,发丝拂过线条完美的侧脸,看不出神色。 她没想到沈隽意竟会主动管这桩事,甚至愿意收留下旺财。 明明她都未曾跟他提过半句。 旺财又跪了一刻钟,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随同大家下山。 到了门口后,姜映梨让他去收拾包袱,旺财犹豫了下,进了屋子。 他其实身无长物,除却身上的衣裳外,唯一值得惦念的也不过是乞讨的三个破碗,还有最近高七替他们添购的一些小物件。 他珍惜地三个破碗揣在怀里,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了。 马车在巷子口等候,姜映梨掏出几个红封递了过去,“今日多谢高大哥与几位的帮衬。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 她特地用的红纸裁的红包,寓意也是去晦气。 毕竟是搬了尸体,又忙上忙下,实是颇为费心。 高七没有推辞,接了红封,“沈夫人客气。” 姜映梨刚巧有别的事要说,压低嗓音道:“对了,高大哥,可否帮我关注关注,是否有好地段的铺子替我寻摸寻摸?” 她自己调查了两日,但到底是不如高七这样的专业人士。 “沈夫人想要买铺子?还是租?” “买。” 高七很是惊讶,要知道买铺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觑了眼正要上马车里的沈隽意,颔首道:“成。我回头多看看,有消息再来通知您。” 他对姜映梨了解不算多深刻,却也没想到她竟这般有钱,但他既是做中人的,自是不会把赚钱的机会推出去。 “劳烦了。” “应当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想让她当女儿!? 聊完正事,姜映梨顿了顿,又提起退租之事。 房子本就给了半年租金,如今屋顶坏了,他们又搬了新家,后续租金退还自是要谈谈的。 高七很爽快:“房主年前随同孩子搬离了柳城,故而后面的租金都会托他侄儿收取。但前头的租金已经送过去,后面这两个月的租金退是退不回的。” “不过,我这有个主意。”他想了想,说道:“那院内住着的不是沈公子的同窗吗?既是熟悉的人,那就好商量。” “若是回头想要再租,便可把房租挪到他们名下,让他们把钱补给你们。” “我再好好与房主侄儿说说,这种情况下,基本是没有问题的。” 闻言,姜映梨也倍觉合适:“那就多谢高大哥了。” “好说好说。”高七见旺财还没出来,便主动提出进屋帮着搭把手,让几人先行等候。 姜青檀本来心情有些沉闷,刚才听了一耳朵的钱,霎时又来了精神,“姐,不如我们与齐光兄商量下。他反正还是要住的,再不济跟史兄提也可。” 姜映梨揉揉他的脑袋,“成,那就交给我们阿檀了。” 姜青檀欢喜了下,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纠结道:“姐,你这是要收养这个孩子吗?” 姜映梨:“回去再说。” 高七进屋时,旺财已然收拾妥当,正抱着一堆东西准备出去,见到他愣了愣,站定:“高先生。” “不用喊我先生。”高七觑着他怀里那堆破烂东西,叹了口气道,“沈公子和沈夫人喜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罢了,莫要带去脏了地方。” 旺财抱着包袱略显拘谨地低下了头。 见他这副模样,高七探手摁了摁他的脑袋,“这是你爷爷替你谋的生路,打起精神,好好把握。别总是苦着脸,人死不能复生,多笑笑,在主子跟前伺候,爱笑灵巧,总是不会讨人嫌的。” “是。” “沈夫人是守信良善的仗义之人,你真心待她,她自不会薄待了你。别想太多,世道艰难,你人生路还长,好好长大。” 高七跟他打了一段时间交道,心里也挺替他高兴有这条出路。 有句话他没说,至少他比来福有福气! 旺财含泪默默点头,最后跪下朝高七磕了几个响头。 “您的恩惠,我都记住了。爷爷也交代过我,我今后定会好生伺候小姐的!高先生,您保重!” 他是记得这些时日里,高七跑上跑下的忙碌,虽说是姜映梨交代,但他也是用了心的。 若不是如此,他爷爷最后这几日也不会如此舒坦。 高七喉间一哽。 这种场面见多了,其实很多时候心也硬了。 可见到这样真诚的感谢,难免就有些——伤感! 最后,千言万语也不过是化成一句——“去吧!” 旺财起身,抹了抹脸,又跟其他几人道了谢,才匆匆上了马车离去。 高七呼了口气,收回视线,把几个红封平等分给几位帮忙的壮汉。 几人忙活了一天,此时捏着厚厚的红包,甚是满意。 “这沈夫人当真是大方!光一个红封都足够我干一月了!走运啊!” “是啊,一点不像是其他读书人家,抠门得厉害!也是,那沈公子气度非凡,想来不是普通耕读人家……” “照我说,最走运的还得是旺财。小时差点冻死,被捡回来当了乞丐,现在爷爷没了,又榜上了这等心善富贵人家,可不是有福嘛!” “这么说,最惨的还是来福,但凡他多挺几日,兴许也能有救……我听说他是为了救他爷爷,出去乞讨,冲撞了贵人,被人打破了内腑,生生疼死的……” 高七摆手打断他们的话:“好了,别提这些有的没的。且去寻个酒馆喝点酒,去去寒气!” “高大哥说得有理。今日可不得喝点酒壮壮胆,我刚才手都在发抖呢!” …… 回到院落后,姜映梨付了车马费,这本是高七租的,如今用来送他们回来,多耽搁了些时间,她便多给了点算是添头,马夫很是高兴地离去。 离开前烧了热水,眼下正好可以用,几人轮流洗漱了一遍。 姜映梨把耳房让给了旺财,又让姜青檀给其提了木桶去房间,帮着一起洗漱。 实是旺财太脏了,虽然上回简单清洗过,但头发还没洗过,油腻腻的巴在头上,身上更是有陈年旧渍,需得好好搓洗几番。 旺财忐忑不安地拒绝:“不用,我能自己来的。不必劳烦姜公子……” “前面可以自己来,但背后定是够不到的,阿檀,你仔细给他搓搓,多用些皂胰子。”顿了顿,姜映梨又道:“不必喊什么公子,阿檀比你大,喊他声哥哥即可。” 姜青檀也是跃跃欲试,从前家中姜青桐对他那是非打即骂,前头好不容易来了江灵,虽处得好好的,可就是隔着一层膜,且后来也走了。 现在看到又来了个小弟弟,他心中也很是欢喜,想着好好当个哥哥。 当即不顾旺财的抗拒,提溜起人,“没什么劳烦的,姐夫不爱跟人互相搓背,以后咱两一起搓背洗澡。走!” 说着,他就提着人进了耳房。 姜映梨看他们相处和谐,不禁笑了笑,扭头进了屋。 沈隽意正在泡脚看书,他复健很是辛苦,但也想快点好转,故而也没偷懒,每日里很是艰辛,姜映梨就特地又给他配了药泡脚,疏散经络,缓解疲惫和疼痛。 姜映梨看出他表情有异,明明是看书,但心思似不在书本上。 “沈……阿隽,你还好吗?”姜映梨顿了顿,轻轻开口问道。 今天的沈隽意很是不同寻常。 不只是此时,更是在对待旺财之时。 沈隽意回神,抬眸对上她关切的眸子,心口一暖,刚要说话,蓦地就听到一道高声惊叫。 两人惊愕对视一眼,姜映梨率先站起走出门,就见耳房的门骤然被打开,姜青檀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手里攥着搓背的毛巾,连连退后。 甚至因为太过恍惚,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姜映梨抬手扶了他一把,不解挑眉:“阿檀,大晚上见鬼了吗?” “比见鬼还可怕……”姜青檀惊吓过度,恍惚指着房间里道,“姐姐,他不是弟弟……她,她是个妹妹啊……” 姜映梨:“——?” 屋里的沈隽意:“……” “妹妹?”姜映梨惊愕,忍不住扬起声调。 要知道,旺财无论从名字到长相,还真看不出是个姑娘! 姜青檀呜呜叫道:“姐姐,我不会要娶她吧?她,她那么小,我那么老,我们不般配啊!” 关键,他对旺财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姜映梨一脸一言难尽:“……你想得真够刑的!旺财才几岁,你想坐牢啊?滚回房去休息!” 姜青檀得了姐姐准话,霎时安了心,把搓背布往她手里一塞,就犹如被烫了屁股的猴子,飞快跑回屋子,合上了门。 姜映梨深吸了口气,走进屋子,就见昏黄灯火下,旺财双手抱胸,蹲在地上,一脸惶恐,身体因为寒冷瑟瑟发抖。 “小,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生怕姜映梨要责骂她,赶走她,现在害怕得很! 姜映梨关上门,见她身上都冷得起了鸡皮疙瘩,示意她蹲到宽大的木桶里去。 她定了个浴桶,还需些时日才能送来,这木桶够大,倒挺适合小孩子蹲里面洗澡的。 “小姐……” “进去。” 旺财连忙听话地大跨步进了木桶,乖乖巧巧地蹲下。 姜映梨绕到她背后,用水瓢舀起热水,顺着她的头顶慢慢往下浇,然后边用皂胰子打出泡沫,涂抹到她的头发上,轻轻揉搓。 旺财有些紧张,从来没给她洗过头,姜映梨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柔,她的背脊却很僵硬。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个姑娘?” 不然,也不会闹出这种糗事。 想想上回,她以为旺财是男孩子,才让姜青檀来帮忙搓药油,当时旺财也没吭声。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寒凉被驱逐,旺财的身体也不再颤抖,心里却依旧很恐慌。 听到姜映梨提问,她咬着唇,连忙回答道:“我以前觉得自己跟来福不一样,但爷爷跟我说,我只是出生时比来福少长了块肉。” “……” “但爷爷说我生来残疾,叫人瞧见了,会被耻笑。故而,往日里不准我叫人碰,让多避着人,就是来福也是。” “……” 她虽得断断续续,简短不清,姜映梨却很快明白过来。 在外乞讨,混居杂乱,男孩子的身份自比姑娘安全。 想来,旺财爷爷怕旺财自己说漏嘴,便说谎骗她,长此以往,导致旺财对自身性别也模糊了。 难怪那时旺财爷爷会说那样的话,又把人托付给她! 也是用心良苦。 姜映梨心情复杂,“那日你为何让我们碰你?方才又不怕阿檀嘲笑你?” 她说的是上药油那日。 旺财垂头不语,半晌,才闷闷道:“……因为小姐不是坏人,给我热水洗漱,还给我上药。今日也是……我身有残疾,便是阿檀哥哥要耻笑我,也是应当。” 姜映梨:“……” “你这不是残疾,你只是个姑娘,姑娘本就跟男孩子不同。”她叹了口气,纠正道。 “姑娘?”旺财迷糊,她扭头看向姜映梨,“小姐也与我一样吗?” 姜映梨不知为何要跟她讨论这个,但想到旺财的身世,她还是点了点头,接连回答了许多旺财的疑惑。 最后,她都有些累了。 小孩子真的是十万个为什么。 等到给旺财搓完背,把整个人搓得犹如刚出生的婴儿般光滑顺溜后,姜映梨终于算解脱了,拿过旁边的棉布浴巾把人裹住擦干,直到要穿衣服时才发现,她甚至没有一套齐整的里衣。 姜映梨:“……明日出去采买吧!” 旺财不明所以。 姜映梨只能拿了套自己的中衣给她,中衣宽大,她光穿一件就足够了。 然后,姜映梨替她擦干净了头发,旺财的头发又少又黄,还干枯打结,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剪刀齐着脖子剪掉,才勉强梳顺了。 旺财全程很配合,乖巧得像是个木头娃娃。 姜映梨满意地颔首,“好了,回头买点芝麻磨成粉,咱们都喝了养养头发。今日你也累着了,快休息吧!” 旺财看她要走,忐忑地拉住她的衣角,“小姐,您不生我的气吗?” 姜映梨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旺财是以为方才姜青檀吱哇乱叫是生气,进而忐忑不安。 晓得她是姑娘后,她反而更多了几分怜惜,只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人生你的气。盖好被子快睡,晚安。” 旺财恍恍惚惚的回了句:“……晚安?” 等到门被关上,室内恢复了灰暗,躺在柔软蓬松的被褥里,旺财还觉得今日仿似如梦。 她碰到了个好主子。 待她很好,会给她梳头,会给她搓背洗澡,还会给她好吃的。 爷爷和来福……应该会很安心的。 但她,真的很想念他们。 如果他们还在,她还是愿意继续待在那个破庙里的…… 这般想着,她把脸埋入了被褥里,咬着被角,低低啜泣。 她回来时,沈隽意已是泡完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姜映梨以为他睡了,吹灭了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裳,小心跨过他,刚要爬到里面,就听他蓦然出口。 “安置好了?” 姜映梨吓得炸毛:“——沈隽意,你故意吓人呢!” “……抱歉。” 姜映梨哼哼两声,钻进被窝,出乎意料的是,被褥里竟是暖融融的。 她一怔,探手去摸沈隽意那边。 触手冰凉。 沈隽意以为她冷,反手把碰到自己的小手攥住,将其整个裹在掌心里。 暖意透过相贴的肌肤缓缓传来。 姜映梨手一顿,也不好再挣开:“我想收养旺财。” “可。” “那日旺财爷爷求我,与我说了许多话,我实是不忍心打断……” 姜映梨见他将死,却还事事为孙辈考虑,不免想起自家爷爷。 “我知你心善。娘一直盼着我能成亲生子,想必见到旺财,定然很高兴。” 姜映梨一怔,不敢置信,“——?” “你想让旺财当女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求解药 旺财跟沈隽意相差年岁不过一个姜青檀,如何能算做女儿? 沈隽意疑惑:“你不是要收养吗?” 还认认真真跟他商量。 姜映梨:“……我是说收养当妹妹。” “娘从前也盼着有个贴心女儿,如今也算能得偿所愿。”沈隽意从善如流。 “行叭!”姜映梨还真没想到他竟这般痛快,说起来,她感觉沈隽意待旺财真的很不同,他甚至特地去折了一枝柳条插在坟头。 柳寓意挽留,也有期盼长辈庇护晚辈,从此福泽绵长,顺当如意。 “大概是从她身上看到我从前的影子……不想她以后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被厄运缠绕。” 沈隽意的声音很冷清,悠悠扬扬地落在黑夜里。 “你不也待她不同旁人?” 沈隽意自是看出她对旺财比起先前对江灵,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姜映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她愣了愣,半晌,慢慢道:“我亦是如此。” 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一茬,幽幽然开口:“说起来,我是不是跟动物太有缘了?” “——?” “你看,姨婆叫三雉,大黑豚,这又来个旺财……鸡猪狗都齐了啊!”姜映梨说着说着,忍不住吐槽:“再来几只,我都能开动物园了。” “……动物园?莫非是养宠苑囿?” “算是吧。” “鸡猪狗进不去养宠苑囿,只有珍稀之物才有机会。” “也是,鸡猪狗都是用来吃和看家的。” “……宁姨若是听到,可不会高兴。” 姜映梨一噎,“你不说,她不会知道的。罢了,旺财到底不算不中听,做不来大名,是不是该给她取个新名字?” “你应当问问她个人意见。” “这是自然。不过暂且得跟咱们学富五车的沈大公子讨个承诺,后头也好给取几个寓意吉祥的好名字嘛!” “……我且想想。” “那就拜托沈大公子了。晚安!” 聊着聊着,困意袭上心头,姜映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蹭了蹭柔软的被褥,很快就传出了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沈隽意:“……” 睡得真快! 他还有话未曾说完呢! 翌日,沈隽意是被外间的细微声响弄醒的。 他刚一动,就感觉被人紧紧团住,低头就看到半夜因着趋热本能,滚到自己怀里的姜映梨。 他轻轻地抽出胳膊,悄然起身穿好衣裳,刚要出门,临着又想起什么,折回床边,推了推酣睡中的姜映梨。 “阿梨,阿梨……” 姜映梨正是好眠之时,被吵醒后,不禁颇为烦闷,压抑着起床气,恼道:“干嘛?” 因着刚睡醒,她的嗓音沙哑而性感,拖长的音调,仿佛猫咪般勾人。 明明清晨气温极低,沈隽意却莫名感觉到一股燥意,他移开眸子,压低声音道:“今日上元节。” “……哦。” 姜映梨根本没听清,迷迷糊糊道,“还有事吗?” 她的反应太过冷淡,沈隽意刚刚沸腾的心情,霎时犹如被浇了一盆雪水,骤然冷却。 微微叹了口气,他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褥:“没有了,且睡吧。” 姜映梨含含糊糊应了声,闭上眼,秒睡了。 沈隽意:“……” 闭了闭眼,抬步出了门。 此时不过寅时末,天边还是黑沉沉的,厨房却点了一盏昏黄油灯,空气中是蒸腾的热气,混杂着食物的淡香。 沈隽意微微挑眉,走过去见到灶台忙碌的小身影,不由微讶。 “怎生是你?” 旺财正站在小矮凳上拿勺子搅拌粥,见到沈隽意,她拘谨地缩了缩脖子,“沈、沈公子早,早饭快好了,我,我这就给您打热水!” 她并没伺候过人,但也曾听庙里的乞丐们聊起过如何照顾人。 最后那几日,她爷爷也交代过她,要勤快懂事,眼里有活,故而天不亮,她就起来做饭烧水了。 “不必,我自己来。”沈隽意实在做不来指使个小孩子给自己做事,他素来也能照顾自己,故而他边舀水边道:“你不必刻意早起做这些。”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我可以学的。” 旺财忐忑不安到了极点,生怕被赶走,连忙急急忙忙表示出自己的能干。 沈隽意本是嘴笨不善安慰人,眼看要把人惹哭,余下的话都吞回了腹中,垂下了眼眸。 “……你做得很好。” 姜青檀起晚了半刻钟,见到旺财这般贴心能干,刚想夸奖几句,又想起昨夜的乌龙,霎时尴尬得脸红脖子粗,声如蚊蚋地道谢完,就跟沈隽意一道匆匆用了一碗粥,就慌里慌张的出门了。 姜映梨中途被吵醒了一回,足足睡到卯时五刻才醒,被窝温暖,本想多赖会床,又突兀的想起家中多了个人,立刻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结果出门才发现,家中焕然一新。 旺财正抱着扫帚在打扫院内新落的积雪,她个子都才跟扫帚一般高,愣是把从正屋到大门的一条路都扫得干干净净。 见到她醒来,旺财放下扫帚,拍拍手,就麻利地端来了热水。 “小姐,快洗漱。我估摸着您是这时醒,水一直温着呢。” 旺财本就营养不良,小胳膊腿仿似火柴,饶是姜映梨都感觉到一股奴役童工的罪恶感扑面而来。 “我自己来。”她快走几步,接过木盆,旺财就蹭蹭跑回厨房。 “我给您盛粥。” 刚洗漱完,一碗温热得宜的粥就已然端来,姜映梨心情颇为复杂,“旺财,你这是做什么?” 旺财被质问得有些慌张,“小姐,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别叫我小姐。” 旺财闻言,眼眶一红,泪水积蓄,垂下了头。 姜映梨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 她其实很明白旺财的心理。 莫过于怕被赶走,拼命展现出自己,表示是个能干的工具。 但这并非姜映梨所想要的。 “旺财,你很好,无论哪里都好。但我们收养你,并非是要拿你当丫鬟使唤。”姜映梨蹲下了身,摸摸她的脑袋,“我不想你叫我小姐,是太过生疏。你可愿意当我妹妹?” “妹妹?”旺财一怔。 “是。你我年岁相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无法当母女,自是只能当姐妹。你还未回答我,可愿意?” “我,我可以吗?”旺财不安地揪着衣角。 她从没想过能得这样的厚待。 “你只要答,愿意与否?以外都不用在意。” 旺财舔了舔唇角,认真问道:“若是当了您的妹妹,我能永远跟在您身边吗?” 姜映梨一愣,眼神变得温柔,“自然。” “那我愿意,我很愿意。”旺财急急答道。 她知道姜映梨待她好,她已经失去了爷爷和来福,如今就如重新进入港湾的船只,紧紧地套上绳索。 “好。那今后莫再唤什么小姐,唤我姐姐。”姜映梨满意地捏了捏她的小脸。 旺财脸颊微红,轻轻又郑重地唤了句:“姐姐。” “乖。” 姜映梨刚要起身,旺财蓦地拉住她的衣角,掏出一个破旧的小荷包,递到她跟前,“姐姐,这是爷爷让我转交给你的。” 姜映梨挑眉,捏着荷包,已经猜到里面的何物了。 “这既是你爷爷留下的,你便留下当个念想,不必给我。” 这是上回老爷子给的那颗珠子,当时姜映梨推回去,言说以后再收。 旺财摇头,“爷爷已经存在我心里了,我不需要这些外物了。而且,爷爷说了,无论如何,这个必须交到姐姐手里。” 她执拗着不肯收回。 姜映梨顿了顿,有些明白老爷子的心思。 他恐怕是怕自己反悔,但若自己收下了东西,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反悔。 他应当也是这样与旺财说的。 顿了顿,对上旺财局促不安的眸子,她终究还是收下了。 “成。我且替你收着!现在,我们出门吧!” 简单吃过早饭,姜映梨就领着旺财直奔布庄,大手笔的添了三套成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至于鞋子,也配了两双,用以交替穿。 旺财瞪圆了眼,连忙摆手拒绝:“小……姐姐,我不用买那么多衣服,只要一身就好。” “得替换。再说,若是一件未干,总是得再有套备用。你现下衣服少,至少得买个两三套,等明年开始一季只添个一两套才差不多。”姜映梨回道。 她虽算不得洁癖,却手受不得脏污,必须得保持整洁。 “可是……太浪费了!”旺财小声嘀咕。 布庄女掌柜耳尖听到,建议道:“不若买三套大些的衣裳,用针脚封住衣袖裤脚,待得孩子大了,就放下些,又能多穿一段时间。这样便是来年也不用换新衣……” 李玉珠也是这般给姜映梨投巧做的衣裳。 姜映梨还没来得及说话,旺财眼眸一亮,“可以,就这样。” 既然旺财没有意见,姜映梨也不好再说什么,让旺财选一下颜色。 结果她选的俱是耐脏污的灰色,褐色之流。 姜映梨最后干脆自己动手,选了一套天青色,一套鹅黄色,再有一套藕粉色。 姜映梨让旺财当即换了新衣,至于那件补丁旧衣服,便交给女掌柜拿去丢了。 旺财有些不舍,可摸着身上的新衣服,里面是新棉花,扎实而蓬松,很是暖和,关键是很干净。 她丢弃旧物的难过,霎时也减轻了不少。 买完衣服,姜映梨又领着买了不少日用品,哪怕旺财一直嚷嚷着够了,她也不曾罢手,直到手里提不下了,才意犹未尽的作罢。 今日路上处处可见张灯结彩,商户们都开始挂各式各样的灯笼,甚是招摇漂亮。 姜映梨经过一个卖发带的摊子,注意到旺财那用一块破布裹着的短发,停住了脚步,挑了一根浅色的发带,朝着旺财招了招手。 “可喜欢这个?” “姐姐,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这个!”旺财无奈。 经过这一路,她算是发现姜映梨有多爱乱花钱了。 姜映梨扭头对摊贩道,“就这个了。多少钱?” “十文。” 姜映梨付了钱,好奇地看着摊子边挂上的兔子灯笼,“怎么今日这般热闹?” “您不知道吗?今日是上元佳节。现在还冷清着呢,等过了酉时,那才是真正热闹,届时各家各户都会挂灯笼。” “各家未婚的姑娘儿郎都会出来,姑娘记得出来,若是有看对眼的郎君,就赠个花灯,回头指不定就能遇到一段佳缘呢!” 旺财急忙道:“我有姐夫了。” 商贩一噎,连忙转口道:“那夫人跟良人可去河边放河灯,许上几个愿,定是能实现的。” 姜映梨笑了笑,道了声谢,就拉着旺财往回走。 她恍然明白过来,今早沈隽意弄醒她,应当就是约她来上元节。 等刚回到家,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敲门声一声重过一声。 旺财跑去开门,被推了一把,然后一道身影从门缝里挤进来,后面还跟着个随从,反手把门给合上了。 姜映梨皱眉,从屋檐下快步走过来,把旺财拉了起来:“疼不疼?” 旺财摇了摇头,她心疼地拍了拍被弄脏的裙角,又立刻打起精神,张开手,拦在姜映梨跟前,警惕地望着来人。 “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我练过武的。” 来人懒得搭理假把式的矮冬瓜,抬头瞪向罪魁祸,咬牙切齿。 “姜映梨,你该死的,快把解药给我!” 姜映梨上下打量着他,见其眼下青黑,面容憔悴,目光又落在他头上那顶帷帽上,挑了挑眉。 “这帷帽很衬你啊何公子!不过,你连个孩子都动手,未免太失风度了!” 何荣轩现在哪里顾得上风度,他就差生吞了姜映梨。 “姜映梨,别给我打岔,我要解药!” “什么解药?”姜映梨不解,“我不知道何公子在说什么!” “姜!映!梨!你别以为有谢家护着你,我就真不敢动你。你得罪了世子,我若是真的伤了你,世子只会抚掌畅快。绝不会与我为难!” “再来,谢家与平阳公府乃是一家,难道谢大人还能为了你个出嫁的妇人,与自家表亲起龃龉吗?你最好识趣点!” 姜映梨:“所以呢?何公子上门到底为何事?” “你、你还装蒜!”何荣轩气得唇齿间都是血腥气,偏生这样的事实是羞耻。 他咬了咬牙,闭眼忍耐,终于压低了嗓音,“你把我弄不行了……总得把药给我!不然,不会放过你的!” 自从那日被姜映梨折腾得风寒了,他好不容易将养好,结果更大的噩耗降临。 他——那处不行了! 初始他以为是身体不好,接连把柳城有名的大夫都请过去,结果最后一通折腾才反应过来,是被姜映梨摆了一道。 现在他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上门求解药。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上元节 姜映梨闻言,似是被惊到,掩嘴回道:“哎呀,何公子你怎么……可我一小小药童,不善男科,你这应当去寻大夫才是正道啊!” “姜!映!梨!”何荣轩见她还装模作样,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肉,从牙缝里挤出恼怒,“你明知故问!” 突然,他脑中飞快闪过一抹灵光,“你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我,也是为了何容瑾那贱种是也不是?你莫不是以为我不……就能轮到何容瑾来继承?” “你做梦!我告诉你,便是我出去过继,也轮不到何容瑾来沾染!” 他宁愿便宜了外人,也不会叫何容瑾母子得了这好处! 顿了顿,他又压抑着怒气,放缓了语气哄道:“何容瑾母子待你不善,你何必帮衬他们,且他们在何家毫无作用。何家当家的早晚都是我!” “你若肯治好我,我、我自是会感激于你,”初始心中还有恼恨,还有些凝涩,后来何荣轩便说得愈发顺滑好听。“你想要何物,我都能替你寻来。” “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呢?偏生与我为难呢!” 姜映梨略略扬眉,见何荣轩骤然变幻态度,从恼火不已到咬牙挤笑,再到含笑画饼,当真是丝滑。 难怪何夫人对何家忠心耿耿,实是何家父子一旦想达到目的时,就能掩了恨意,化作万般柔情诱哄! 也无愧何家能走到今日这地步! 靠的也不仅仅是官兄庇护。 姜映梨叹为观止的同时,嘴角微扬笑容,“我哪里是在跟何公子为难!我这不是帮何公子吗?何公子合该感谢感谢我才对!” 何荣轩不悦:“姜映梨,你还强词夺理!” 他都恨不得吃她的血肉了!还感激! 他脑子又不是有坑! “诶,何公子何必动怒!我若是您,就该如何老爷那般,不动如山,多请几位大夫看诊才是,看得越多越好。”姜映梨意味深长道:“毕竟,上元节已至,平阳世子再不济,也该回来了。” 何荣轩心中着恼,闻言,不禁想起这阵子府中的变化。 他虽遮遮掩掩,不欲广而告之,但请大夫的大事,定是瞒不过他爹的法眼。 但他爹却不曾多加追问,也是奇哉。 往日他爹虽不曾多关注孩子的衣食住行,可若是病了,自会过问一二的。 何荣轩望着姜映梨,咀嚼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眼神闪烁复杂:“……你让我以此来敷衍世子殿下?你就不怕世子……” 姜映梨公然驳斥平阳世子的面子,就不惧世子与她翻脸动怒吗? 连他爹都不敢做得这般明目张胆! “两千两,买你们何府的平安顺当,并不贵吧。不必谢我!”姜映梨淡淡道,“只是一回。” “你——”何荣轩得知这是姜映梨给何家的脱身之计,心中恨意顿消,只抿唇道:“那解药你总该给我吧?等到风头过后,我再解毒就是。或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姜映梨斜睨过来:“何公子,我区区一个背箱药童,且不说哪门子的能耐弄到这样的神药下毒,就说你当日昏迷不醒,牙关紧扣,我如何喂进去?” “与其怀疑我,你不是应当自省吗?” 闻言,何荣轩蓦地想起当日买来的春情香,他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那香……我分明没有闻,而且……” 与其说是香的作用,倒不如说是姜映梨当时对他的打击! 大夫也说他脉象不稳,惊魂未定,莫非真是……惊惧导致? 想通了这点后,何荣轩惊怒不已,望了眼姜映梨,到底没再纠缠,转身恨恨离开。 不行,他得再找更好的大夫看看! 柳城不行,就去燕城,去京都找! 何荣轩带着仆从来去匆匆,院子很快恢复安静。 姜映梨微微一笑。 她当然没说谎,这种激素失衡导致的不举,当然是没有万能解药的。 只能在时间的作用下,慢慢代谢恢复! 至于何荣轩能不能忍那么久,就是两说了! 旺财还拦在姜映梨跟前,一脸懵然。 姜映梨低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下次遇到这种事,别总挡在我跟前。你到底年岁小,小胳膊小腿的,容易伤着。” 旺财抿唇,挺了挺胸膛,骄傲道:“才不会。我以前讨了个鸡腿,当时有只很大的野狗跟我打架,都打不过我!连爷爷和来福都夸我厉害!” 姜映梨:“……” 她叹了口气,“走,我给你梳个头发,晚些等他们回来,我们一道出去逛上元节看花灯吃东西。” 旺财应了声,颠颠儿跟上步伐。 自从剪掉一截头发后,旺财本就面黄肌瘦,看起来愈发雌雄难辨。 姜映梨心疼她,自是不想她再这么性别模糊,浑浑噩噩的活着。 她取了木梳,一点点给旺财梳开,发梢至脖颈处,并不好挽发,更不能绑马尾,但当下齐整的标准就是绑发,不然走出去难免叫人侧目。 姜映梨也不擅长挽发,想了想,她眼眸一亮,手指麻利地给旺财梳了个哪吒头。 虽然发带不是红色,但浅色更衬衣服。 把头发一丝不落全梳好,露出了整张脸,旺财看起来也精神许多。 旺财五官长得极不错,是标准的鹅蛋脸,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斜挑,内眼微敛内收,是正正经经的瑞凤眼。 但因着年岁小,并不见锐气,只多了几分可爱。 姜映梨很满意,“假以时日,咱们旺财定会成为个漂亮姑娘的。” 旺财还从齐整过,她摸摸头,被夸得脸通红,扭扭捏捏地扭着小身板,认认真真道:“姐姐才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姜映梨一怔,虽然欢喜夸赞,但心底却不可避免地涌起悲伤。 她在讨好自己! 她比谁都清楚这种感受。 有心想说什么,对上旺财的眼眸,又咽了回去。 罢了,凡事不能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晚上因着要出去,姜映梨没做饭,吃的是余下的蟹黄包。 上官夫人送了不少,故而哪怕送了人,他们依旧吃了不少天,如今算是正经收尾了。 姜映梨想着晚上要出去逛,便只吃了半个包子,旺财跟她分了一个便饱了。 等到吃罢晚饭,姜映梨就催着出门,她实是太好奇古代的上元节了。 沈隽意先回房换掉了院服,穿的是新年做的那套绣梨花衣裳,颜色喜庆艳艳,衬得少年的青葱减了几分,多了些沉稳。 姜青檀懒得换衣服,他趁着沈隽意不在,偷偷摸摸凑到姜映梨跟前,讲出最新咨询。 “姐,那个平阳世子今天来学院上课了。安排到甲班去了,夫子本来也想把姐夫调去甲班,但被姐夫给拒绝了,嘿,你没瞧见甲班那些人的表情……”说了两句,发现偏了题,姜青檀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那什么,平阳世子来了,他妹妹想来也不远了。姐,你可得小心啊!” 他期期艾艾,一脸担忧。 姜映梨眯了眯眼,蓦地扣住食指,在他额头弹了一指,“多读书,少操心。” “姐!你——”姜青檀捂着隐隐作疼的额头,嘀咕道,“你都不担心嘛!” “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再想也没用。” 姜青檀不满地抿唇,刚要再说话,就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聊什么?” 姜青檀一僵,转了转眸子,转头赔笑道,“没有。姐夫,我们走吧!齐光还在前头等我们呢!” 他姐夫不准他拿这些事烦忧姐姐! 姜青檀本来对着旺财还有些几分尴尬,但见个小姑娘都光明磊落,对先前的事丝毫没有阴影,倒显得他这个男子汉扭扭捏捏。 霎时,姜青檀就放开心态,他主动牵住旺财的胳膊,把她扯到前头去,只留下沈隽意和姜映梨联袂而行。 旺财想跟在姜映梨身边,一直往后看,“姐姐……” “我姐跟姐夫在一起,你别去打扰。跟紧我,别丢了!” 姜青檀现在就想让姐姐和姐夫早日感情升温,最好早日诞下麒麟儿,如此也能避免从前莫敛舟的情况再出现。 虽然他隐隐觉得,沈隽意人品不似莫敛舟,不会做出抛弃他姐的事情来。 可心中还是不安。 旺财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反抗姜青檀,只能乖乖随着他挤在汹涌人潮里。 大晋朝宵禁在子时,今日又是上元节,处处都是络绎不绝的人,有新婚夫妻携手出行,也有一家三口,更有不少未婚男女,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热闹不已。 沈隽意如今其实能脱拐走路,但今日外面人多,还是携带上了拐杖,还能有助于隔开人群,甚是便宜。 走过一条巷子街,就瞧见郁齐光的身影,他没换衣服,只是去书斋送了书册,又回去送了书袋,堪堪跑来集合点,等到了几人。 见到几人过来,他眼眸一亮,急急忙忙地招手:“阿隽,这里这里。” 姜青檀率先跑过去,旺财矮跑得又慢,好几回差点被人撞翻在地,最后无奈,姜青檀只能抱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大冷天折腾出一头汗。 郁齐光好奇探头:“这孩子有点眼熟,是你哪个亲戚来了吗?” 姜青檀把人放下,抹了把汗,简单道:“就上回我姐带回来那个孩子,现在我姐收养她了。旺财,喊他齐光兄就可。” 旺财乖乖道:“齐光兄。” 姜青檀本是随口提了句,没想到她真这般喊,不禁噗嗤笑出声。 郁齐光:“……姜阿檀!” 这一般是同窗同门才这般喊他,哪里有女子这样喊人的,还是小孩! 姜青檀:“……噗,她好真诚。” 旺财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她往后退了退,恰好这时姜映梨两人也过来了,她霎时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颠颠儿跑到姜映梨身侧,揪住了她的裙角。 她也不告状,只垂眸跟着。 姜映梨远远就看到几人了,此时见此情景,她安抚地拍拍旺财的脑袋,撇嘴道:“我说,你们两个多大的人,怎么还逗人家小孩子?” “旺财,别理他们,高兴就喊一声兄长,不高兴就喊他喂!” “喂!”郁齐光满头黑线。 他们姐弟是来克他的吗? 顿了顿,他觑向旺财,“她叫旺财?这名字当真是……”对上姜映梨警告的眼神,话语在口里一转,“别具一格。” 姜映梨勉强颔首,“不过是小名,好养活。回头阿隽会取个正经的好大名!” 郁齐光:“……那还是抓紧吧!” 姑娘叫个旺财的狗名,当真是怪得很! 沈隽意侧眸对旺财温声介绍:“他是我同窗,郁齐光。你可唤他一声郁大哥,与阿檀一般即可。” 旺财觑了眼郁齐光,“……喂大哥。” 她知道方才郁齐光是取笑她的名字,她心中不高兴,可又不会去反驳沈隽意,便着中取了姜映梨和沈隽意的建议。 “噗嗤!” “哈!” “——咳!” 三道忍笑的声音同时响起。 姜青檀更直白些,“哈哈哈,郁齐光你也有今天。” 郁齐光气结,咬牙:“……我不叫喂,有名有姓!” 旺财紧张地往后靠了靠,躲到姜映梨身后。 姜映梨护着她,笑着扬眉,“我们旺财就是有急智。怎么,郁齐光,你要跟个小孩子计较?” 郁齐光:“——!” 沈隽意也难得露出笑颜,只是到底更隐忍些,他咳嗽了一声:“好了,齐光,孩子还小。难得节日,书院都放了早课,何必在此纠缠浪费时间。” “哼!”郁齐光郁闷应了声。 他自是不会跟孩子生气,也就是做做样子。 “走吧!我还未曾吃晚饭,我听说前面开了家不错的元宵摊子,我可特地留着肚子了!咱们且去看看。”郁齐光抛却思绪,立刻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姜映梨几人倒是简单用了些晚饭,但用得不多,为的也是逛街吃小食,顿时也没抗拒,一行人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地出行。 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摊子铺开,吸引着人探头购买。 第三百六十四章 他说,很甜! 上元节满城张灯结彩,几乎柳城家家户户都出来赏灯游玩,路上随处可见父母焦头烂额拉住乱跑的孩子,间或是三三两两结伴,春风满面的闺阁少女,还有举着龙灯舞鱼的杂耍艺人。 欢声笑语扑面而来,几人停在了街口卖元宵的摊子前。 上元节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元宵,摊子上做得满满当当,勉强等来了一张桌子,也只有三个位置。 郁齐光和姜青檀都要了满满当当一碗,姜映梨只要了两碗,一碗是给旺财的,一碗是给自己的。 至于沈隽意,他不喜甜食。 姜映梨没有选择坐下,而是与沈隽意临桌而站。 当街的摊贩是对老夫妇,对方觑了两人一眼,就将元宵送到了沈隽意手里。 “公子,这碗还有些烫,仔细着些,莫要烫到了你家夫人。” 沈隽意稳稳当当应了声,玉雪软糯的团子挨挨挤挤,热气蒸腾。待得不烫了,才舀起一丸,欲要喂给姜映梨。 姜映梨连连摆手,“我自己来。” 喂东西实是太过亲近暧昧。 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恁有些不好意思。 沈隽意也没为难,他方才也是顺意而为,此时感受到旁人扫来的视线,耳根子也不禁红了。 实是他长身玉立,又一袭梅染色长袍,在漫天的灯光映照下,像是发光的长明火,甚是俊美。 路过的年轻姑娘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面上漾起红晕,待看到他目色温柔低头望着身前的女子,还主动举着碗的亲昵行为,红晕散去变成遗憾。 姜映梨自然看到旁人的表情,眸子划过一道暗芒,手中勺子调转方向,送到沈隽意跟前。 “你要不要尝尝?” 沈隽意一怔。 喂食是种很私密的行为。 他心底浮起隐秘的欢喜,眼看姜映梨没得到回应,想要收回手,他垂眸,含住元宵。 芝麻的浓香在唇齿间划开。 甜软柔腻。 “嗯,很甜。” 明明说的是元宵,姜映梨莫名感觉这勺子有些烫手,顿了顿,她转开视线,“那你还要不要吃?” “不了。”沈隽意摇头。 他本就不喜甜食。 姜映梨也没再为难他,只是低头吃了两口,待得腻了,才反应过来,这勺子似是沈隽意用过的。 她蓦地抬头,对上沈隽意低垂望来的眸子,仿若藏着潺潺春水。 姜映梨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仿似有什么燥热从脖颈攀爬着直冲耳根脸颊。 偏生此时,旺财昂起头望来,“姐姐,这个元宵……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也被烫到了吗?” 姜映梨:“……” “嗯,烫到舌头。” 旺财顿时顾不上吃,急急忙忙去跟摊贩夫妇要了杯凉水。 今日显然不少人都被元宵里的糖浆烫到,摊贩备下了凉糖水,糖水不如元宵甜,喝下去虽浅淡淡的,刚好冲淡元宵的甜腻。 姜映梨生生喝了一碗,惹得旺财担心不已。 “姐姐还要再喝吗?” 倒是沈隽意本来忧心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眼尾微微上扬,多了几分艳意。 她这人呐,往日里逗弄他,从来都不手下留情。 偏生真要对她进一步,她就吓得连连后退,真真一只纸老虎也。 “不必担心。想必姐姐已是好转了,是吧?”沈隽意言笑晏晏地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嗯。” 她神色淡定,把余下半碗元宵搁在桌上,“我吃饱了,你们且慢吃。我瞧见前面有不少灯,先过去看看。” 郁齐光刚要说话,姜青檀狠狠踩住他的脚,笑眯眯道:“那姐姐和姐夫先去吧!晚些我们来寻你们!” 待得沈隽意和姜映梨离开后,郁齐光终于憋不住,疼得龇牙咧嘴:“姜阿檀,你是要害死我啊!” 他的脚都要断了! “你别凑过去,仔细打搅我姐他们。”说着,姜青檀松开拉住旺财的手,“还有你,也别不识趣。我阿姐与我姐夫难得有时间亲近,等以后他们有孩子,你也是当小姨的人,可不许添乱。” 旺财不明所以,但也明白自己不能跟着,委委屈屈地坐回原位。 郁齐光瘪嘴:“那世子妹妹当真要逼你姐姐下堂,难道阿隽不应,就能真的轻轻揭过吗?凌小姐可不是娇滴滴的何小姐,人家有的是背景和手段。” 姜青檀知道他说得是真的,气短道:“难道这天下就姓凌?我姐夫不愿,她真能逼良为夫,逼人成亲入洞房吗?” 郁齐光:“……” 那还真不好说! 主街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灯笼,有巨大如蛟龙的,有雪白如兔的,还有制作成宝塔的,间或是公鸡模样的……各式各样,活灵活现。 只有想象不到的,没有上元节见不到的花灯。 沈隽意随在她的身侧,周围处处都是人,摩肩擦踵,眼看两人要被挤散,顿了顿,他骤然伸手握住她的。 姜映梨一愣,扭头望去。 万千灯火下,他眉眼如画,俊美绝伦,仿似世间所有的璀璨都聚集在他的眸光里。 她的心口突然不可自控地怦怦猛烈跳动起来,就是唇齿间都涌起了甜腻之气。 街角一个摊位的高处挂着一盏花灯上,灯有六面,每面绘着不同的美人图案。 美人如虹玉,点上烛火后,自会展现出不同的风情。 “你喜欢这盏?” 沈隽意见她目光所落之处,主动上前与摊主询问。 摊主笑道:“这盏可是我家的镇摊之宝,做了足足十日才成,是非卖品。但公子既这般疼爱夫人,我也不做那恶人。只要公子能在一盏茶工夫里,猜对我摊上这十五道灯谜,我就成人之美,卖于公子。” 他这灯华美有创意,不少人看中,不乏出得起价的,但能在规定时间能猜出全部灯谜的,那是全然没有的。 “自然。”沈隽意应着。 姜映见此,眼眸一亮,一脸兴致勃勃。 她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古代的上元节,譬如这赏月猜灯谜也在其中。 沈隽意满腹经纶,小摊贩的灯谜自不在话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破了全部灯谜,引得围观的人纷纷惊呼感慨。 摊主连连苦笑拱手敬佩,正要用竹竿把花灯取下,骤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盏灯,我要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安襄侯萧疏隐!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这盏灯,我要了!” 声音傲气又清脆。 摊主愣住,连忙回道:“这位小姐,灯谜已然叫这位公子猜中,现在此花灯也归这位公子所有了!” “他猜中了,又不曾付钱,怎能算他所有了。再说了,他的今后自当也是我的!” 人群如分海被隔开,露出了末尾的一行人,当先的赫然就是凌昭昭。 此刻的她,抬头挺胸,光彩照人。 见到沈隽意,她眉眼间的敌意骤然消散,荡漾出开开心心的笑容,凑上前来:“沈隽意,我如约来找你玩了!” 姜映梨眉头微微一扬,眼眸一转,似笑非笑,觑向沈隽意。 凌大小姐每回见着她,可从来都是傲气迫人,从不曾这般平易近人。 她先前还对姜青檀的话有几分猜疑,如今看凌昭昭这副眼里竟他一人的模样,不由全然信了。 沈隽意也没料到在此处能见到凌昭昭,或者说,他对凌昭昭没上心,自是没想起这茬。 如今看她亲近自己,不知为何,换成往日旁人,譬如何玲瑶,他都会迫不及待地退后几步。 但对着她,他竟没生出太多恼意,反而觉得她笑容可爱。 这跟对着姜映梨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连对着亲表妹李雨溪和林芳菲,都不曾有过的。 这种感觉很莫名其妙,连带着当初她对着姜青檀出手,他都震惊于这种奇特感,而忘记了生气。 此时,察觉到姜映梨的视线,他回过神来,淡淡拱手回道:“凌姑娘。” “喊什么凌姑娘,我家里人都喊我昭昭,你也这般唤我。”凌昭昭不愿意听他这般冷漠的称呼,总觉得刺耳。 沈隽意只觉旁边的视线更强烈了,他头皮发麻,板着脸拒绝,甚至教育了一句:“不可。这是姑娘闺名,自当是家人才可称呼,旁人不可冒犯。” 凌昭昭惯来不喜被人回绝,更不爱被人教训,此时心中不快,可看着沈隽意,心中的怒气就莫名消散了些。 她鼓了鼓腮帮子,“你怎么那么扫兴!算了,你把这盏灯买给我,我就原谅你。” 沈隽意:“……这是我娘子所喜,恐无法相让。这灯会不乏更加精美秀丽的花灯,姑娘可再去逛逛。” 摊主也连连附和:“是啊是啊,姑娘可再看看,我这摊上还有猫儿灯,兔儿灯……” “就这些拙劣技艺,也好拿出来卖弄。本小姐看上这盏灯是你的福气,我就要这盏!我看,谁敢跟我抢!” 说到这,凌昭昭的视线明晃晃的落在了姜映梨身上。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京都的上元节比起柳城,街道上不但张灯结彩,还有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火树灯花,更是过之犹不及。 她当然不是为了争这盏灯,而是为争沈隽意这个人。 现在,她是明晃晃地在跟姜映梨叫板。 姜映梨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略略扬唇,刚要说话,却有人先行出声。 “昭昭,莫要任性。”说话的是平阳世子凌降曜,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紫棠圆领长袍,端的是英俊倜傥,呵住了胡闹的凌昭昭,他的视线在姜映梨身上掠过,微微眯眼一收,就转身朝着身侧另一人拱手作揖。 “小侯爷莫要跟昭昭一般见识,她就是性子爽利,太过孩子气,回去我定叫母亲好好教导。” 明明被凌昭昭冒犯的是沈隽意和姜映梨,但凌降曜赔礼的却是个截然无关的人。 就令人称奇! 姜映梨倍感奇特,顺着望去,瞳孔骤然紧缩。 凌降曜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身量极高,戴着紫金发冠,穿着一件比胭脂还侬艳,比花灯还喧嚣的绛红色交颈长袍,领口绣着繁复祥瑞暗纹,外面虽套着玄色毛裘大氅,但漆黑非但没压住沉闷的暗红光泽,反而把火焰衬得愈发灼目灿灿。 明明是寒日,他手里偏持着一把乌金玉扇,哗然展开,轻轻摇曳,轩然霞举,风姿卓绝,举手投足皆是金玉贵气,愈发凸显风流俊雅。 凌降曜恭敬称呼他侯爷,他却很年轻,长得也极艳极俊,瑞凤眼狭长微扬,冲淡了那股昳丽,清贵深穆,颇具威慑压迫感。 他站在人群里,头顶的烛灯洒在他额发和眉尾,红衣白雪,仿似一枝疏朗牡丹。 姜映梨脑中突兀的浮现出一句——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沈隽意是够俊美,却未至及冠,故而稍显青涩。 但他是艳,是贵气,是高不可攀,是傲视群雄,是正当年华。 但更令她震惊的是,这个人他—— “呵。”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响起。 “令妹,”萧疏隐眸光潋滟,薄唇轻启,“是天真烂漫。” 凌降曜松了口气,只要萧疏隐不曾生气就好。 这回平阳公夫人本不愿放女儿离京,儿子是要读书挣功名,但女儿年岁将及笄,自当要好生谈个好婚事。 她早早将京中适龄有为的青年都造成册,送到凌昭昭跟前,供她挑选一二。 册子上第一人,就是这位安襄侯——萧疏隐。 萧疏隐年过二十三,却已继任侯爷之位,乃京都最年轻的侯爵。 只是,他权势煊赫,还容貌俊美,珺璟如晔,可能跟谢若微并称京都修罗阎王,哪里是什么善人! 萧疏隐弄权夺利,心狠手辣,更是流连芳阁,饶是如此,依旧是京都炙手可热的女婿榜首,众多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 就算是凌降曜想让凌昭昭去拆散姜沈两人,却也无法安然自如地让妹妹别与安襄侯相看。 而凌昭昭自诩心有所属,死活不肯屈服,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 最后是凌降曜即将启程去柳城,眼看凌昭昭还惹恼了平阳公,主动出面说服了平阳公。 因为萧疏隐得了皇命,要前往燕城授命。 他们便是为搭上萧疏隐的护卫队才推迟了几日出发,这样一来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再来也能让凌昭昭与其培养些许感情。 第三百六十六章 小侯爷的青睐 为了搭上萧疏隐的护卫队,凌降曜哪怕延缓入学,也要推迟出发。 一来是为了能漫漫长途,拉近与萧疏隐的关系。 二来,也存着让凌昭昭和萧疏隐多加接触,培养感情的盘算。 可以说,除了二房,凌昭昭若能与萧疏隐成就姻缘,是平阳公府上下都乐见其成的好事。 此次本来萧疏隐当即就要去燕城的,是凌降曜以感激他护送,用上元节为由,竭力邀请他留下游玩两日。 而萧疏隐不知因何缘由,竟真的愿意盘桓,还肯屈尊降贵来这市井观光游乐。 凌降曜惊讶之余,一路小心陪伴。 凌昭昭也有些惊惧,一直都小心在侧,没成想一朝遇到沈隽意,脑子霎时就空了。 将她哥哥的劝告抛诸脑后,又旧态萌发,惊喜万分地去贴近沈隽意。 凌降曜愕然回神后,是又气又急。 萧疏隐身份尊贵,哪里能容忍相看的之人去惦念个农家子。 这光是想想,凌降曜就无法呼吸。 他只能以软语致歉,却又适时展现出自家妹子并无他意,只是未曾开窍,性情率真。 而这位尊贵不凡的安襄侯的评价圆滑,之后,他又漫不经心扬唇。 “这世上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不过是价码不合适。” 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感慨。 凌降曜却是眼眸一亮,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 显然,萧疏隐并不在意。 亦或者说,一个市井小民,在惯来矜傲的安襄侯看来,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对手。 凌降曜瞪了眼凌昭昭,神清气爽地转向姜映梨和沈隽意。 他压住眼底不悦,略微抬起下巴,矜傲道:“原来是沈隽意沈兄和姜……沈夫人,好巧,你们也来逛灯会?” 他故意加重了沈夫人三字,既是警告沈隽意,也是提醒凌昭昭。 他心中暗自恼怒,柳城这般大,怎生这般不长眼凑上来! 虽然先前想控制姜映梨,想利用凌昭昭促使两人分开。 但现在,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沈隽意勾引昭昭了! 毕竟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后,自是不愿杀鸡用牛刀! “世子,幸会。” 沈隽意淡淡地礼貌拱手,姿态洒然。 凌降曜蹙眉不喜,“……昭昭素来养得精细,少见这般市井奇巧小物,难免心生喜爱。想来,沈兄身为君子,会愿意成人之美吧?” 虽是用的疑问句,但高高在上如他,显然不在意旁人所想,意思明明白白是强逼的陈述句。 凌昭昭欢欢喜喜地要去摸那仙女灯。 沈隽意率先摁住灯笼一角,“凌小姐生于金玉中,既是拙劣之物,想来是难以入其法眼。” “这是我妻子难得中意之物,想来世子也不是抢夺他人所好之人吧?” 这就是拒绝了。 凌降曜脸色骤然一变,眸光如利刃,刺向沈隽意。 沈隽意看起来依旧清冽矜冷,手却是毫无不相让。 凌降曜看着他这副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然模样,瞬间心中浮起想催灭人的恶劣想法。 好,很好! 一个区区农家子,竟敢跟他叫板! 莫非是上官老贼给了他可嘉的勇气? 还是说,那老贼头就是看中了他这副铮铮傲骨,才会弃珠玉择瓦砾? 凌昭昭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抬头瞪沈隽意:“你为什么不肯给我?我哪里比不得这姜姓丑妇?” 她的手指向姜映梨。 姜映梨:“……” 这凌小姐是脑子真不聪明! 怎么非要跟她比?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沈隽意。 她也睨了眼沈隽意。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隽意却开口了。 “阿梨是我妻子,我自该把她所喜送到她跟前。”他的表情无比认真,“她也无需跟任何人比,在我心中自是世间最好最美的。” 他素来内敛寡言,更因早年父亲教养,不是好搬弄口舌是非之人,更不擅恶言伤人。 但这已是表明他坚定态度,换成一般人,早该明白,知难而退了。 可凌昭昭不是一般人。 她被娇养长大,之前更是以为自己与沈隽意算两情相许,哪怕知道他有妻室,受京中以及公府氛围所影响,她只觉得男子从前有过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心中有自己,其他女人打杀或打发了,最后只属于自己即可。 沈隽意的决然态度,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感到委屈。 这比往日里她爹娘骂她,教训她,还让她难过心痛。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本能跳脚怒骂的,可不知为何,当着沈隽意的面,她无法做出那样失礼难看的举动。 潜意识里,她不想被沈隽意厌恶。 凌昭昭失魂落魄的低落模样,落在凌降曜眼里,就变成她对沈隽意是当真情根深种。 要知道,哪怕对着他这个亲哥哥,凌昭昭有时也是嬉笑怒骂,撒泼打滚,从来是无所不用其极。 导致有阵子,他只能以病推脱见凌昭昭。 但现在这个小霸王,竟能忍住暴脾气。 这让凌降曜对沈隽意的敌意更上了一层楼。 他狠狠刮了眼沈隽意,伸手去拉凌昭昭。 “昭昭,你这是作甚?不过是一盏花灯,你若是喜欢,百盏千盏,比这更精美绝伦的,哥哥都替你寻来。” 凌昭昭还失落地望着沈隽意,喃喃道:“这怎么能一样……再多也比不过这盏……” 这是沈隽意赢得啊! 就合该给她才是! 凌降曜蹙眉气恼,正待再说,就听得身后哗啦一声。 萧疏隐手腕一抖,乌金折扇顿收,他略略挑眉,以一种挑剔又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隽意。 “你就是沈隽意?” 沈隽意虽困惑他为何的问话,但面对着金尊玉贵的将侯,依旧不卑不吭颔首作揖。 “是。” “本侯在京都就听闻,帝师大人又收了位新弟子,心中甚是好奇。”萧疏隐微微一笑,眉眼轻弯,霎时那股疏离高贵的隔阂感顿消。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切。 “今日得见,果真是神清骨秀,惨绿少年。” 见沈隽意面有疑惑,萧疏隐瞬间明了,笑眯眯解释道:“莫非你竟不知上官大学士曾兼任太子少师之一,尽教导辅佐太子之能。” “只是,后来当今登基,又年迈体弱,故而调任去了内阁任大学士。” 顿了顿,他悠悠一叹:“当年本侯也曾上门请教拜师,不曾想,帝师大人也只肯指点两句,不肯收徒。” “连凌小公爷千里追寻,都不改其意。”萧疏隐眼里藏着锐芒,意味深长道,“而沈公子竟能得上官大学士青睐,可见是栋梁之材。” 闻言,沈隽意骤然一怔。 上官鸿对他多数指点教导课业,极少谈及过往。 就是赵山长都只提其只是四品官员,便是如此,依旧可见其成就之大! 却不曾想,上官鸿竟曾是帝师! 想起动不动臭棋篓子,总闹顽童脾气,嘴硬心软的上官鸿,沈隽意的表情一时很是复杂。 “侯爷谬赞,劣为点墨之才,蒙老师不弃,肯俯首点拨一二,心中感激不尽,当不得栋梁之材。” 沈隽意回神自谦。 姜映梨本对萧疏隐目光炯然,闻言,她回神,眼前一亮,惊愕之余,不禁兴奋。 哇哦,她没想到这位空降的名师,竟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背景! 帝师! 帝王之师! 四舍五入,那跟皇帝都是同门了! 换成现代就是能跟主席称兄道弟! 难怪高傲如凌降曜非要从京都一路紧追不舍来柳城,偏要入上官鸿名下。 而今还耿耿于怀! 这换谁不激动,换谁不迷糊! 换谁不懊恼! 听到萧疏隐特地提及此事,虽无他意,却贬他捧沈隽意,实是撕开凌降曜的血肉伤疤。 换成旁人,凌降曜早生气了。 偏生这是萧疏隐。 面对沈隽意的自谦,他更觉刺耳,连带着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他自问才情家世俱不比沈隽意差,偏生上官鸿那老匹夫,竟是死活不肯收他! 他是真不服! 上官鸿那老匹夫当真是年老眼瞎! 萧疏隐也察觉到凌降曜神色有异,却浑然不在意。 平阳公府的爵位虽比之安襄侯自是高一级,他给面子称凌降曜一声小公爷,却并不代表他真就惧了平阳公府。 他乃是正经侯爷,享爵位供奉,除非平阳公亲自来,不然他还真看不上凌降曜这种虚职世子。 他这个人真心想交好一人时,自能谦虚多礼,温情感性,令人眉开眼笑,引他为知己。 而当他不愿时,自也能冷漠以对,强悍粗鲁,自大狂傲。 所以,他本是冷眼旁观,待得知晓沈隽意和姜映梨身份时,立时礼遇有加。 他的目光转而落到姜映梨身上,折扇轻敲掌心,剑眉微扬,眉目含笑。 “这位想必就是姜小大夫吧?” 姜映梨本身在见到他时还有些失神,不是因为美色所魅,而是……这个人他…… 但是经过他从怂恿附和凌昭昭,到如今的笑容可掬,心中霎时就涌起了不适。 她随意拱手回礼:“小侯爷。您认识我们?” 她本只是随口一问。 毕竟,沈隽意能扬名,是因为上官鸿是他的老师。 可她身为沈隽意的妻子,缘何也能叫人知晓?难道这京都贵族还爱好刨人老底? “放肆!” 突然恼怒出声的是萧疏隐身侧的精壮佩刀侍卫。 姜映梨被喝了一声,倍感莫名其妙。 不只是她,就是凌降曜也有些奇怪,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萧疏隐脾性乖戾,喜怒无常,比之谢若微过之犹不及,手段也更迭达狠辣。 姜映梨若是惹恼了他,少不得被发落脱层皮! 他虽畅快,又有些担忧。 倒不是为姜映梨这个人,而是他还不曾复刻出药丸,自不能让姜映梨先没了! 但陡然心思一转,想着叫姜映梨吃亏,知道险恶也好。 届时他唱一波白脸,再保住她的命,自能得她感激,入他麾下,为他所用。 故而,凌降曜定了定神,眼露期待,颇有些看好戏的心态。 “诶,孟藻,本侯不在意。” 他打量着姜映梨。 她的行的是男子礼仪,想来是不识京中规矩,但偏生这样的举动由她做来,颇有几分写意随性。 凌昭昭因曾经的印象,激愤怒骂她为丑妇,但如今的姜映梨对比从前,已是脱胎换骨。 当下流行淡雅轻盈,苗条清丽之美,说白了就是小白花的楚楚美态。 而姜映梨却长得妖艳娇媚,就像是最明艳的曼陀罗,灼灼灿灿,刺人心扉。 现在的她已经瘦了许多,曾经被肥肉挤成一团的美丽五官,已经脱颖而出。 微胖的体型只显得她丰腴腻脂,脸上恰到好处的肉冲淡了那股勾人魅意。 萧疏隐陡然很突兀地想:她要是穿红衣,定然更风流妩媚! 沈隽意蓦地拦到了姜映梨跟前,挡住了这道极具侵略的眼神。 萧疏隐微微扬眉,展开乌金扇,轻轻扇动,那股迫人气势瞬间消弭。 “我姓萧,双字疏隐,得蒙祖荫,承袭安襄侯爵。”他先解答了沈姜二人未出口的心中疑问,然后眉眼潋滟流光答道。 “听谢知微提过,姜小大夫,久仰大名。” “谢知微?”姜映梨一愣,疑惑:“谢指挥使不是叫谢若微吗?” “你们怎生认识二表哥?” 凌降曜几乎与她同时脱口而出。 姜映梨没有理会他,而是在听到名讳时,终于反应。 他竟是何老爷提过的京都双煞,与阎罗谢若微齐名的——修罗萧疏隐。 比起冷漠傲然,犹如一柄出鞘神兵般锋利刺人的谢若微不同。 这个人虽举手投足不乏贵气,但却平易近人许多,就像是个普通的贵介公子。 但思及初始,姜映梨不禁收回了评价。 而且,“谢若微”竟跟凌降曜是表亲? 萧疏隐意味深长一笑:“谁知道呢!兴许下回你可以问问本人。” 姜映梨闭嘴。 她才不想跟谢若微再打交道。 不过是个名字,便是谢若微真的骗了她们又如何? 凌降曜脸色微沉,他不知道就过个年,区区二十多日,怎生事情就全然脱离了掌控。 萧疏隐对两人的青睐,更令他有了莫大的危机感。 他没再纠结于此话题,而是想岔开萧疏隐的注意力。 “小侯爷,我听闻前面会有火树游鱼龙,乃柳城绝景,不若移步一观!” 至于这两人,待得萧疏隐走后,他再腾出手来收拾便是! 萧疏隐无不可地颔首。 凌降曜松了口气,刚要走,凌昭昭却陡然回神,不肯配合。 “我不走,我要带这盏花灯走!” “昭昭,别闹。”凌降曜气得额角青筋直冒,拉住她的胳膊,“君子不夺人所好。” 她怎么就看不清形式!非要纠缠! 惹了侯爷厌弃,这婚事岂能成?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凌昭昭心中起了执拗,眼眶微红,抬起下巴,对摊主道:“这灯,我出十倍买。” “这……”摊主看了眼沈隽意,苦涩笑道:“……小姐,莫要为难小人,实是先来后到……” 凌昭昭不悦,眼神凶狠,“什么先来后到。这世上就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你是嫌弃我给的钱少?还是看不起本小姐?” 这是附和萧疏隐先前说的话。 而最后一句,已是隐带威胁。 姜映梨看摊主被吓得两股战战,脸色惨白,无语之余,不禁叹气。 凌昭昭不过是想跟她置口气,这摊主也是受她所累。 “凌小姐,经商最讲究信誉。这周遭这么多人瞧着,现在他若失了自己定的规矩,应了十倍之价,要了你二两钱,之后其他买家两两看重同一样东西,纷纷效仿。他岂不是又要得罪一批客人?” “长此以往,他还何以立足。”顿了顿,姜映梨不经意道,“钱能使鬼推磨。至少,给出一笔能令他愿自断生意的酬劳吧!” “还是说,凌大小姐给不出来?那真不好意思,这花灯,就归我了。” “你——”凌昭昭听明白了,眼看她要伸手取灯,她尖声道:“一百两!” “我出一百两买灯!你卖不卖?” 这回,不只是摊主,就是围观众人都纷纷倒吸口凉气。 这灯虽精美,但最多不过两百文。 而今身价骤翻,一百两啊! 摊主脑子空白,几乎是立刻应承:“卖,卖卖卖!我这就给姑娘包起来!” 面对着迫不及待送上花灯的谄媚摊主,凌昭昭顿觉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拒绝了包起来,而是提拎在手里。 然后,斜睨着姜映梨,趾高气昂。 “这是我的了。” 姜映梨一言难尽:“……” 沈隽意:“……” 没见过这种上赶的冤大头! 姜映梨:“……你高兴就好。” 壕不过,壕不过! 而且,她就是觉得那嫦娥仙女画得不错,觉得新奇而已。 并不是非它不可! 比起这仙女灯,她更喜欢可爱的动物形状而已。 只是,难得看到沈隽意猜灯谜,既是战利品,又不要钱,自是愿意贪个便宜。 现在有冤大头肯出钱,她自是乐见其成。 摊主捏着银票,看了又看,欣喜若狂。 天爷啊,他这辈子就没赚过这么多钱! 后半辈子都有靠了! 面对着沈隽意和姜映梨,他就显得很是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对方给的太多,他一时都无法坚持底线了。 “这位公子,夫人……” 沈隽意见姜映梨毫不在意,虽然不悦凌昭昭所为,心口难免不高兴。 “不碍事,我们做回君子也无妨。” 凌降曜被这记回击啪啪打得脸疼。 摊主拱手感激,愧疚之余,又取出一盏不亚于仙女灯的花灯。 “这盏花灯乃是出自我请的同一位才子所画,我也颇费了些心力所制,原是当成第二名的添头,如今权当给公子的奖励,还请莫要嫌弃。” “或者,夫人有任何想要的灯,都可尽管选去。” 他并非蠢人,自是看出是姜映梨所激,才令凌昭昭头脑发热出了高价。 而今便是让他把整个摊子都送给姜映梨,都甘之如饴。 这亦是一盏六角花灯,绘着玉兔捣药,玉兔望月,玉兔蹴鞠等图案,画工虽不算精湛了得,却也是憨态可掬。 姜映梨毫不客气地接过:“这盏就极好。多谢了,祝老板生意兴隆!” 而原本得意洋洋的凌昭昭,微妙地察觉出不对劲。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写意风流 凌昭昭一脸茫然,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指着姜映梨手里持着的灯震惊。 “为什么你要送她灯?” 明明是她出的钱! 一百两饶是凌昭昭,也得需要贴补才能买得起,以她每月五两的月钱都得攒一年多。 也幸亏她娘嫁妆多,对他们子女又大方,方才她敢这般大手笔花钱。 “这……”摊主被问住了,对于财神爷,他表现得很小心翼翼。 “……不然,小姐您再多挑些花灯走,这摊上的花灯,您要就全拿去。” 凌昭昭一噎,目光嫌弃地在摊上一扫而过,撇嘴:“我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甚?我要她手里的这个,不,你不准再给她送了。” 便是凌昭昭再迟钝,此时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坑了。 “……”摊主满头冷汗。 倒是凌降曜回过神来,眼看着萧疏隐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生怕凌昭昭再乱说,惹了他的不喜,回头这桩婚事才是真的付诸东流。 他拉住凌昭昭,急道:“不过是一盏花灯,送人便送人。昭昭,不可小气!” 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哥哥,怎么连你都要偏袒这丑女?”凌昭昭恼火至极,“明明是我的私房钱付的,凭什么就给她挑花灯?我便是全买下来,撕烂丢了,也不要给她!” 说着,她抬脚一踹摊子,摊子支得结实,颤了颤,没有倒下,几盏放在边上的灯笼滚落至地。 凌昭昭踹疼了脚,她忍了忍,硬是没抱着脚大叫,只是红了眼眶。 “昭昭!” 凌降曜颇为无语,可看着妹妹委屈至极的模样,心火到底散了些许。 摊主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吱声,更不好意思叫人把灯还回来,只能缩着头装鹌鹑。 姜映梨摇晃了下手里的灯,颇觉无趣,放回摊上。 “这盏灯我不喜欢,就还给老板了。” 她是无所谓,但凌昭昭摆明是要牵连老板,她不欲为难。 摊主刚想拒绝,可看着气恼非常的凌昭昭,话语又堵在嗓子眼。 这些贵人一怒之下,后果自不是他能承受的。 “……谢谢,谢谢夫人体谅。下回,下回我再……” 他未尽之意,皆在眼中。 姜映梨只颔首笑了笑。 与沈隽意两人,朝着萧疏隐一持礼,相携离去了。 凌昭昭本该志得意满,可看着眼前的一幕,又倍感刺眼。 明明是她赢了,可就是有种败犬的既视感! 特别是,沈隽意离开前,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不,在她开始无理取闹后,他就不曾再侧目。 凌昭昭倍感委屈。 她低头望着手里摇曳的花灯,突然脾气上头,猛然丢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又因为灯笼扎得太过结实,竹子太有韧劲,直接回弹。 她摔了个大马趴,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凭什么,呜呜……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为什么不理我?呜呜呜……” 她何曾被忽视! 特别是说不上来一种固执,她想跟沈隽意待在一起,最不想的也被沈隽意视而不见。 凌降曜:“……” 他无力的扶额。 这种受委屈躺在地上,亦或者抱着父亲脚哭的事,自从凌昭昭七八岁请了教养嬷嬷后,可再也不曾出现过。 而今他是又觉丢人,又觉无奈。 “起来。” 沈隽意心口骤然不大舒服,他蹙了蹙眉,听到身后骤然响的声音,他忍了忍,才顺着望去。 刚好看到这一幕,霎时心里五味陈杂,颇为无语。 突然,就听到姜映梨蓦地笑出声。 沈隽意侧目看来,就见姜映梨眉眼弯弯,他顿了顿,“你没生气?” 姜映梨疑惑,“我为何要生气?哦,你莫非说那兔子灯?我说真的,我不喜欢兔子。” 兔兔那么可爱,在她眼里还不如红烧兔头。 “再说了,也没必要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跟凌大小姐置气。毕竟,她花了一百两呢!” 凌大小姐虽然花得痛快,但后来眼底的心疼可没少。 沈隽意打量着她,半晌,蓦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灯?” “嗯?” “你喜欢什么灯?”沈隽意一字一顿道。 也是问出来后,他才蓦然发现,他对姜映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他甚至都不清楚她的喜好。 他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到姜映梨都不好敷衍。 “……猫儿。”姜映梨想了想,回道:“除了美人图,我最喜欢的就是猫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那盏仙女灯的图画得不出彩,我并不欢喜。”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买一盏猫咪灯笼。 “就是可惜你辛苦猜的灯谜。” “若是你喜欢,我便是再猜十回八回的灯谜又如何!”沈隽意轻轻道。 姜映梨怔了怔,扭头望去。 漫天灯辉下,他漆黑的眼眸仿佛凝聚着万千灯火,灼灼生辉。 姜映梨心口漏跳了一拍,微微移开了眼眸,低低地应了声。 “我们去前边儿看看。” 沈隽意颔首,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手掌微转,两人顿时就十指交缠。 姜映梨微微回扣,指尖的温热便缓缓传递了过来。 沈隽意眉眼微弯。 虽然没有得到她明确回答,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迎面就碰见姜青檀一行人,姜青檀正要带郁齐光避让,旺财却没理解他的用意,反而眼前一亮,拼命挥手示意。 “姐姐,姐姐……” 然后就挣开姜青檀的辖制,颠颠儿跑到了姜映梨身侧,举起手里的糖画。 “姐姐吃,这个可甜了。” 糖画是个憨态可掬的狗狗,惟妙惟肖,很是可爱。 这还是刚才经过糖画摊子,姜青檀看旺财目不转睛的模样,自掏腰包给她买的。 算是赔罪! 旺财都没舍得吃,路上就一直举着看着,为此还被郁齐光笑了一通。 现在见到姜映梨,她就想把这第一口送给她。 姜映梨摸了摸她的头,“真好看,旺财吃吧!姐姐吃过元宵,已经不饿了。” 主要是晚上吃太多糖,影响代谢。 旺财摇头,固执地举起手:“姐姐先吃。” 郁齐光两人跟了上来,“你还是先吃一口吧!这小丫头执拗得很,非要你吃了她才肯吃。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我们害她,她要拿你试毒呢!” 旺财一僵,瞪过来,又急急忙忙解释道:“我才不是……” “好好好,我知道旺财是心疼姐姐,把最好的给姐姐吃。”姜映梨拍了拍她,干脆低头抿下小狗的耳朵尖尖,“的确很甜。好了,旺财快吃!” 旺财这才心满意足,抱着糖画慢慢啃起来,脸上是幸福开心的笑容。 只是吃着吃着,却又有些难过。 糖画这样大,她都吃不完,若是爷爷和来福还活着,她还能把甜蜜的糖画分享给他们。 安抚住人,姜映梨蹙眉,不满地看向两人,“旺财初遇家变,性情真是敏感之时,你们应该说话多注意些。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她更难过?” 郁齐光一噎,面上浮起了不自在,“……我下回注意。” 他虽然嘴贱,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知道分寸的。 特别是从姜青檀嘴里得知了旺财的事后,他心中钦佩姜映梨和沈隽意的大义,也是颇为心疼这个失亲的小姑娘。 就是他嘴贫习惯了,有时候就没多想。 姜映梨见他利落附和,一时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他,酝酿道:“……郁齐光,你是终于被同类替代了吗?” “干嘛?” “嘴都被治好了。” 郁齐光:“……” 他恼羞成怒:“姜!映!梨!” “这样就正常多了。”姜映梨颔首。 郁齐光:“你是故意的吧!” 亏得他看在之前他们援助他银钱的份上,就想着看在阿隽的面子上,就把姜映梨以往做的事情都抹消,没想到这个女人竟这般不识趣。 沈隽意无奈扶额,岔开话题,“你们刚才是打算哪里游玩?” “听说有游鱼龙,我们正打算去看。” “还准备去买河灯,听说此地祈愿很是灵验。” 沈隽意侧眸看向姜映梨,温声问道:“你想去哪里?” 姜映梨想了想,“那就先过去看游鱼龙。” 沈隽意却摇头拒绝:“我还有些事,你们且先过去,我晚些再来。” 郁齐光主动道:“阿隽,你要哪里?陪你一起。” “不用,我一个人即可。你们先去游玩。” 沈隽意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姜青檀倍觉奇怪,“姐夫怎么神神秘秘的?” “好了,我们先去河边看看。” 一行人就往河边走去,游鱼龙就在河边的堤岸,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着舞龙的艳丽服饰,举着长达数米的红龙舞动。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火红的巨龙在河上盘旋,时而昂头挺胸,仰望星空,时而摇曳低头,俯瞰人间。 很是壮观夺目。 河岸边有许多的人,旺财人太矮,被挤在人群里就像个矮冬瓜,姜青檀低下头看一眼,又觑了眼前面一位把孩子架在脖子上的父亲。 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拍了拍郁齐光。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一手将旺财抱起,放在彼此的臂弯。 这回旺财比他们两个还高半个头。 怔愣了下,她低头望向二人,又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姜映梨,有些紧张惶恐。 姜映梨笑着朝她挥手,“看得到了吗?” 旺财怯怯点头,但见两人站得稳稳当当的,她的目光落在不远的舞龙处,瞬间就被绚灿的表演吸引住注意力,连忐忑都消散了。 姜映梨没想到游鱼龙就是堤岸舞龙,虽然很漂亮,她却见过不少,倒不如旁人激动。 被推搡得实是难受,观赏了好一会儿,姜映梨就退出了人群,扯了扯被挤得皱巴巴的衣服。 河边上好些摊贩在招揽生意,见着行人就不住招呼:“姑娘,买盏河灯吧!往这河水中一放,保管你们心想事成。尤其是求姻缘的,可灵验了。” 姜映梨顺着河水望去,无论上下游都已载满了河灯。河灯的样式比之前见到的摊上看到的小许多,飘飘摇摇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星河。 灯光照映水面,连荡漾的水波都泛着金光。 姜映梨不禁笑出声:“这么多的愿望,恐怕一条河都盛放不下。” 小摊贩闻言,哪里不知道她是不相信,当即肃了神色,认真道:“姑娘莫要小看这条河。” “前年岁咱们城里有位方姓妇人的孩子丢了,发动了亲眷邻居,怎么找都没找着。” “那妇人急得不行,都害了大病,最后他家里人实在没办法,就在去岁上元节这日来放河灯求河神。” “哎呀,你猜怎么着?才过了三日,就有她家亲戚来报,那孩子找着了。原是官府恰好抓了一群拍花子的,救了不少孩子。” “那方氏的孩子,就在其中。自此以后,还有不少人也说过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了呢!” “这可不,今年上元节来放河灯的人都多了不少。不少姑娘小姐都来买河灯求姻缘呢!” 顿了顿,他见姜映梨年轻,特别是头上梳着姑娘发髻,便道:“姑娘还不曾成亲吧?来我这买上一盏求求河神姻缘,来年定是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姜映梨见他说得郑重,甚至心里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感觉,仿佛他不是再卖河灯,而是再卖跟河神许愿的机会。 可听到这后面的话,她不由哭笑不得。 果然,古往今来,生意人的套路都一致! 她刚要摆手拒绝,就听到一声轻轻的笑声。 “孟藻。” “是。”一位精壮侍卫走过来,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入摊主手里,“这摊上的灯笼,我们主人全要了。” 摊主感恩戴德地连连应着。 姜映梨认出这侍卫,惊愕回望,就看到站在身后灯火阑珊处,持着折扇轻摇,一派写意风流的萧疏隐。 不见凌昭昭和凌降曜身影,萧疏隐略略抬了抬下巴,凤眼含笑,摄魂勾人。 “萧侯爷?您也来买河灯许愿?” 萧疏隐矜持一笑:“我远远观着,姜姑娘似是还想挑一盏灯。方才错过了,如今摊上的东西姑娘尽可挑一挑。” 第三百六十八章 萧侯爷是在撩她啊?! 萧疏隐矜傲一笑:“姜姑娘方才叫人坏了兴致,如今摊上的花灯,姑娘尽可挑选。” “多谢侯爷好意,不必了。”姜映梨垂眸推拒。 经过先前那番交锋,她并不想跟这个人多接触。 闻言,萧疏隐收了乌金折扇,微微扬眉,慢条斯理地缓步踱来,头顶金冠被明媚灯火,映照得烁烁闪亮。 恍惚间,姜映梨仿似看到一只开屏的艳丽孔雀,昂首挺胸,阔步而来。 “这河岸小摊花灯做工粗劣,到底是配不上姑娘。”他停在五步远,居高临下地睥睨,“我府中有一盏六角琉璃走马宫灯,下回我命人送来。” 姜映梨眨了眨眼,产生了他想撩自己的错觉。 “……多谢好意,茅草之屋,当真藏不住珍贵之物。” “非也。乡野茅屋,亦藏有明珠。”萧疏隐微微倾身,沉郁的龙涎香幽幽传来。 他语带双关,眼含戏谑,“还是说,你是故意拒绝本侯的好意?” 姜映梨退后一步:“虽知侯爷是替凌小姐致歉,但上元佳节,我已成亲,自不敢越过凌小姐收侯爷之礼。还望侯爷见谅!” 萧疏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是古怪,目光逡巡而下。 “你以为本侯是替凌昭昭赔礼?”他嗤笑,语带轻蔑:“他平阳公府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姜映梨略微惊讶,心中却骤然又是一沉。 她本就是为了试探萧疏隐和凌降曜等人的关系深浅才特地这般说。 刚才她看出凌降曜对萧疏隐的客气恭敬,且有拦截凌昭昭胡闹之意。 如今再结合萧疏隐的反驳,她刹那间就明白了。 凌降曜是想要这位萧侯爷当妹夫啊! 只是这位萧侯爷态度暧昧模糊,既在刚刚给凌昭昭留有情面,可偏生又对凌降曜的姿态很是随意,甚至根本不把其放在眼里,当众落他的面子。 这就令人很是费解! 她没有自恋到认为萧疏隐是看上自己这个有夫之妇。 那萧疏隐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想着何老爷提到的修罗外号,面上讪讪一笑,“是吗?” 萧疏隐:“你当真不收?” “家有醋夫,还请侯爷莫要为难。” “看不出沈公子竟是气量如此之小!”萧疏隐挑眉惊愕。 “没错,他真是。”姜映梨一脸诚恳。 沈隽意看起来温温润润的,脾气却是不小的,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倒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萧疏隐上下打量一眼,旋即顿了顿,似笑非笑望来,“可若是我偏要强人所难呢?” 姜映梨:“……” 这人当真是盛气凌人,唯我独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立刻从善如流,扫过忐忑不安的摊主,“这些花灯尽数都归我了?” 萧疏隐挑眉:“莫非嫌少?孟藻,把周围所有的摊子都包……” 孟藻听命去掏腰包,姜映梨眼角一跳,连忙阻拦:“不必,够了,足够了。” “我只是想说,这般多的花灯,侯爷可要挑上一盏?” 萧疏隐嗤笑:“本侯素来不信鬼神。” 姜映梨:“……” 这人真是——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姜映梨转身朝着不远处一脸渴望的小孩子们在招手,“小朋友们,快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附近居民的,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才三四岁,磕磕巴巴地被大的领着。 他们家中父母舍不得买花灯,便只能眼眼巴巴地望着旁人手里提着的花灯。 眼下看到姜映梨招呼,就有胆大的孩子迟疑过后,慢慢吞吞走上前来。 “姑娘,您喊我们?” “你们喜不喜欢这些花灯啊?” “喜欢!” “想不想放这些花灯啊?” “想!” 声音愈发洪亮。 “那大家就好好排队,不许推搡,每人都可以选领一盏花灯哦。” 闻言,孩子们的眼眸霎时闪亮,纷纷三三两两地凑上前乖巧排队,生怕自己心仪的花灯被旁人选走。 “姐姐,我要公鸡花灯……” “小羊,娘说我是小羊,我想要小羊灯……” …… …… 摊子前非常热闹,惹得不少路人侧目,甚至还给周边其他花灯摊吸引了不少人气。 姜映梨和摊主两人手把手将花灯一一分发下去,待得发完,几乎每个孩子都捧上了一盏心仪的花灯,一张张小脸上都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 萧疏隐挑眉惊愕,望向姜映梨:“你就这样糟践本侯的心意?” 姜映梨瞪圆了眼,“诶,侯爷怎会这么想?看到孩子们满足的笑脸,难道侯爷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呵。”萧疏隐扯起唇角,冷笑一声。 此时,当先的大孩子跑来道谢,姜映梨顺势指着萧疏隐,笑眯眯道:“不必谢我,都是这位好心公子资助大家的。” 闻言,众多孩子纷纷调转头,虽然有些惧怕萧疏隐身上的摄人气势,但看着手里的花灯,顿时又觉得这位大人应该只是脸臭了些,心肠却是柔软的。 故而,孩子们都鼓起勇气,均跑来跟萧疏隐鞠躬致谢。 “谢谢好心公子!” “公子一定会平安百岁。” …… …… 众孩童七嘴八舌地道完谢,欢呼着成群结队跑去河边放灯许愿。 姜映梨挥了挥手,转头认真道:“侯爷仗义疏财,给每位孩子一个许愿的机会,真是大仁大善之人。” 萧疏隐望着兴高采烈离去的孩子们,脸上的轻佻之色顿敛,折扇轻敲掌心,若有所思。 闻言,他眼眸流光,冷笑:“……你莫要给本侯戴这种高帽子。不过,偶尔所为,倒不是为一桩趣事。” “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没了许愿的花灯了。” “没关……”姜映梨松了口气,刚要摆手,就见摊主变戏法一般,从摊子底下取出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笑容可掬地递过来。 “姑娘,我给你留了一盏最好最大的。” 姜映梨望着摊主那献宝的殷切模样,余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我真是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都是应当的。”摊主说道:“这花灯大了,河神大人就能第一个看到姑娘的心愿了。” 他还记得贵人本身要送的就是这位姑娘,自是早早留好。 姜映梨接过莲花灯在手中转动一圈,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悦耳的声音。 “阿梨?” 是沈隽意的声音。 姜映梨手一顿,将花灯放下,朝着萧疏隐一笑,“这盏灯还是留给侯爷吧!” “虽然侯爷金尊玉贵,不信鬼神,但许愿本生就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祈愿。偶尔与民同乐,也是很开怀的!” 说完,她就转身,提起裙角,朝着灯火阑珊处的沈隽意蹁跹跑去。 萧疏隐面无表情地望着小夫妻团聚,然后凑在一起说着话,最后沈隽意又抬眼望了过来,朝他遥遥颔首告别,两人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垂下目光,望着这盏在他看来,尤为粗糙拙劣的花灯。 半晌,蓦地开口。 “笔墨可有?” “有有有,贵人请用。”摊主手忙脚乱地取出笔墨。 上元祈愿,各家摊贩不管识字与否,都会备上文房四宝,以便于客人需求。 萧疏隐持笔舔墨,修长手指一顿,眼底掠过嫌弃,手腕稳当,龙走蛇行,在莲花灯的八片花瓣儿上落下遒劲有力的小字。 ——河清海晏,四夷安宁。 孟藻喝彩:“不愧是侯爷,好墨宝!” 顿了顿,见萧疏隐神色深沉,他小心翼翼道:“侯爷,这沈夫人当真是不识趣。可要属下……” 他看自家侯爷对那美貌小娘子殷勤,奈何姜映梨跟其他女人不同,根本不接茬,顿觉她不知好歹。 萧疏隐本来出神,闻言回神,嫌恶地转眸斜睨。 “孟藻,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淤泥吗?等下跳下护城河里好生洗洗,没得污了本侯的耳!” 孟藻:“……” 孟藻委屈:“……是。” 萧疏隐丢下笔,率先持扇往前走:“走了。” 孟藻连忙恭恭敬敬地捧起那盏灯,紧随其后,不解道:“侯爷,我们这是去哪里?” “上游。” 孟藻很是惊愕。 他家侯爷可从来不做这种事,因为觉得无趣。 现在竟然……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目光灼灼道:“侯爷放心,我定护着您的灯在中间,叫河神大人第一个看到侯爷的愿望。” 萧疏隐:“……” 越是往上游走,人潮越多,路上不少闺阁少女见到俊美无俦,贵气轩然的萧疏隐,都大胆的含羞送灯,被孟藻撅了回去。 萧疏隐全程目不斜视。 待得选定了一处清净的位置,孟藻立马挤入男女老少中争夺好位置。 萧疏隐望着眼前亮灿灿护城河,无数站花灯挨挨挤挤,顺着水流往下,仿似望不到尽头的银河。 但他却知道,这些灯顺水到城墙后方就会被拦住,隔日就会被卫戍的卫兵清扫干净。 什么河神——不过是欺瞒小孩的笑话! 萧疏隐站了片刻,便转身逆着人潮往回走,孟藻见此,放完河灯,匆匆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迎面就看到凌家兄妹一前一后过来,凌昭昭双颊鼓鼓囊囊,显是还在生气。 孟藻遥遥觑见两人,脸色一变,低声嘟囔道:“这凌家兄妹当真无礼!就凌小姐那刁蛮任性的主儿,平阳公府竟还异想开天,送到您跟前来。” “当真是欺人太甚!” 若非是看在谢若微的面子上,孟藻路上高低得替自己侯爷出口气,叫两位吃些苦头。 之前他呵斥姜映梨,其实是借此敲打凌降曜。 往日里众人唤萧疏隐乃是安襄侯亦或是萧侯爷,但因着他最是年轻,长此以往,私下大家偶尔也会唤他为小侯爷。 年长公侯爵之流唤一声是正常,但其他官宦极少当面如此唤他。 而凌降曜应当是私下随着唤习惯了,几次三番用这般的称呼,他是没有爵位功名的白身,这般轻慢的称呼,就叫孟藻为自家侯爷打抱不平。 再来,凌昭昭虽长得不错,但自家侯爷流连花丛,什么美人没见过,更是得圣宠正眷,若非当今圣上没有适龄公主,天家女婿都做得。 今日一见,这平阳公府竟拿着个心有所属的凌昭昭来搪塞。 真真是岂有此理! 萧疏隐很是平静,“好歹同朝为官,总该给平阳公几分薄面。” 说话间,凌降曜已然走到上前,尴尬拱手道:“侯爷,刚才人多被挤散,现在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这是在……放河灯?” 当着是童趣。 萧疏隐淡淡道:“这柳城的上元夜景,本侯已经欣赏够了,先行回去了。” “我和昭昭送侯爷。” “不必。这般好时节,小公爷还是好生陪陪凌小姐逛逛。本侯年岁大,耐不住寒。” 萧疏隐毫不客气地拒绝,带着孟藻越过两人离开。 凌降曜这回没跟上去,而是俯首作揖,待得人离开后,他才面色铁青地直起腰。 萧疏隐今年二十有三,正当青年有为,却以年岁大为由离去,可见其中深意。 他扭头看向红着眼眶闹脾气的凌昭昭,不悦道:“昭昭,你可知萧侯爷是京中多少贵女的梦中情郎?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非要惦念着沈隽意那混账东西,当真是……” 凌昭昭不高兴,“不准你骂沈隽意!他好着呢!” “再说了,什么梦中情郎,分明是他风流滥情,就你们男人给他扯这些遮羞布!” “我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你和爹娘都死了这条心吧!” “你——”凌降曜被气得一个倒昂,咬牙道:“昭昭,爹娘都是为你着想。” “萧侯爷如今深得帝心,在京都更是炙手可热。咱们府中虽是公爵,对着他却还要退一射之地。你怎么就不懂?” “你还看不上萧侯爷?你怎知经过今日一闹,萧侯爷就能看上你了?” “那不是正好!”凌昭昭仰起头,神色倔强,“那萧疏隐比我足足大了七八岁,我才不喜欢老男人呢!” 她现在心里只有沈隽意,才不肯去讨好萧疏隐。 再来,她对萧疏隐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才不会勉强自己。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上元河灯祈愿 姜映梨和沈隽意会合:“阿隽你回来了?” 沈隽意颔首,见她脸颊微红如朝霞,眼神闪亮若星辰,视线扫过不远处的萧疏隐,神色如常,温声开口。 “刚才那是萧侯爷?” “萧侯爷慷慨解囊包下一座小花灯摊儿,给小朋友们送花灯呢!我刚帮着分发了一通,看到那些小孩子开心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沈隽意微微吃惊,肃然起敬:“萧侯爷当真是博施济众。” 姜映梨轻咳嗽了一声,“……” 傻蛋,他本来是想撩我! ——被我机智地化解了。 她自是不好说出口这话,转开视线,好奇探头:“你去干什么了?” 沈隽意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叫人看不真切,闻言,他顿了顿,略有些赧然地从身后拿出一盏精致的猫耳朵花灯。 花灯大概两个巴掌大,猫耳朵支棱,尾巴微微翘起,裹身的纸上跃着其上的是各种憨态可掬的小猫儿。 有小猫扑蝶,双猫嬉闹……足足数十几图案,每个都是神色姿态都不同。 虽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姜映梨惊诧,爱不释手:“真好看,你从哪里找来的?” 她今夜走了一路,虽见过不少小猫灯,都没曾有这样精美的。 沈隽意心中一松,指尖微微回缩,低声道:“偶尔看到。” 其实是他回去寻了摊主,按照姜映梨的要求,请求对方重新折了这盏猫耳花灯。 那摊主心中有愧,闻言很是认真地帮忙指导。 至于上面的猫儿,是他亲手所画。 姜映梨摸到灯笼上未干的浆糊,手下骤然一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探手拉住沈隽意的手腕。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猝不及防间,手就被扯到姜映梨视线之下。 刹那间,修长指尖清晰可见的墨迹,以及折花灯竹篾时划伤的细碎伤口,顿时展露无疑。 “阿梨……”沈隽意想收回手,姜映梨却死死摁住没松开。 姜映梨盯着伤口,红唇微微抿起,“这盏花灯,是你亲手所做?” 沈隽意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上元佳节,总该圆你心愿。我没事,只是不熟练导致的,明日就好了。” “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这灯?” “喜欢……我当然是喜欢的……我都舍不得把它放去河里了。”姜映梨一颗心仿佛放到了温泉里泡着,滚烫滚烫的,就是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辈子,除却她爷爷,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她一句话,愿意给她做一盏灯。 “那就够了。”沈隽意的声音很低,在喧嚣的人群里,几乎都听不清。 见她垂头不语,他低头捧住她的脸,轻轻道:“没有赢来你喜欢的灯,总是得做点别的事让你开心。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乐道的事。” 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伟大多难得,甚至多值得感激的事。 只是他想看她欢喜的笑颜,就去做了而已。 “难得佳节,合该多笑笑。阿檀他们呢?” 姜映梨回神,眨了眨眼,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岸边,“他们应当在游龙鱼,现在应当快结束了。” “那我们去寻他们,等会去放祈愿灯。” 沈隽意牵住她的手,两人相携而行,猫耳灯被姜映梨持着,轻轻摇晃。 姜青檀三人已经看完游鱼龙,随着人潮散开,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意犹未尽。 见到姜映梨两人,连忙颠颠跑过来。 “姐,你去哪里了?还以为你丢了,我们正到处找你呢!”姜青檀担心道。 姜映梨曲指给了他个爆栗,“我那么个儿,还能去哪里丢!” 倒是旺财因着个子不高,一眼就注意到这盏别出心裁的花灯,她眼眸瞪圆闪亮,惊呼出声。 “猫猫灯……” 姜映梨得意地举起猫耳灯:“好看吧?” 旺财很配合,点头如捣蒜。 她眼中都是渴望,软糯道,“真的很好看。”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都该去买灯祈愿了。走走走!”郁齐光招呼道。 河岸边有不少的摊贩,他们随便选了个摊子,一人挑了一盏,轮到旺财时,她惊诧抬头:“我也能挑?” “当然。快挑个喜欢的,再把愿望写下来。”姜映梨揉着她的脑袋催促。 旺财同样挑了一盏小猫灯,虽不如沈隽意做的精致和大,但也是可可爱爱。 他们问摊贩借了笔墨,各自在花灯上写下心愿,轮到旺财时,她不识字,就显得有些抓瞎。 她的花灯太小,姜映梨练字许久,也写不来那么小的毛笔字,只能交给沈隽意。 她的心愿很简单:愿爷爷和来福来世能投个好胎,平安到老。 沈隽意简略写成——爷、来福来世喜乐。 姜映梨随便觑了两眼,郁齐光姜青檀的就莫过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之流。 此时,姜青檀刚看完郁齐光的,探头望来,“姐姐姐夫,你们祈的什么愿?” 姜映梨反射性盖住自己的花灯,惹得郁齐光侧目:“怎生还神神秘秘的!” 姜映梨理直气壮:“愿望当然要第一个叫河神看到,不然岂不是不灵了?” “……还,还有这个说法?”姜青檀傻眼。 郁齐光却不信:“你别理你姐的危言耸听,河上那么多灯,难道不会叫人瞧见愿望吗?” 姜映梨抬起头:“所以,我写到了内圈。” 姜青檀恍然:“有道理。我也这样做!” 说完,他利索地划掉外围的字,埋头吭哧吭哧地重新题字。 郁齐光:“……” 他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眼姜映梨,面无表情地催促:“写完没?给我。” 姜青檀不解:“你不都写完了吗?还干嘛?” 郁齐光:“……我再补两句。” 姜青檀:“你这也写不下呀!难道你也要写内圈?而且你写那么多愿望,河神大人看得完吗?” 郁齐光:“……” 他恼羞成怒,“你废话哪儿那么多!给我!” 他一把夺过姜青檀手里的笔,转过身去。 姜青檀莫名其妙,还想探头,被憋笑的姜映梨拍了拍肩膀拦住,并朝他食指,示意他噤声。 沈隽意愿望很简单,是——祈亲眷百岁从欢。 竟是半句不曾提自己,就在他们几人中显得很是突兀。 姜青檀不小心瞟了眼,忍不住惊呼,“姐夫,你怎么不祈求登科高中?” 可以说今日上元节,所有的学子几乎都是这个心愿。 结果,身为今年下场的沈隽意,竟浑然不在意。 沈隽意淡淡一笑,“祈求神眷本只是图心安。” 说得明白点,其实也是不信神鬼。 姜映梨微微惊讶,“那好歹能有个心安吧?” 她还以为沈隽意这个水逆少年,最是信命信神明,不曾想,他居然跟那位安襄侯一般一点都不封建迷信,不惧鬼神。 郁齐光此时也探头,“对啊对啊,阿隽,你今年下场,祈祷一番,说不定能否极泰来呢!” 毕竟,从前沈隽意实是太倒霉了。 瞧瞧现在这腿都没好利索。 沈隽意:“……我灯小,已然盛不下更多的祈愿了。” 的确,这摊上的大花灯早已被挑选完毕,剩下都是小的,能写几个字都是极限了。 姜映梨想了想,自告奋勇:“我这盏灯大,盛得下更多愿望的重量。且,我这盏这般好看,定然能叫河神第一眼瞧见,给我吧!” 说完,她就接过沈隽意手中笔,不顾他的惊诧阻拦,三两下就在灯内圈写下愿景。 然后,几人就捧着各自的灯去往了中游。 上游的人太多,反倒是中游显得空了些许,他们寻到河岸僻静的柳树下放灯。 姜映梨蹲在岸边,用火折子点燃里面的小蜡烛,拢着放到水里,以手轻轻地拨弄水波,涟漪荡漾着把灯逐渐推远,渐渐混入那条明媚灿灼的灯河。 成为构成银河最普普通通的一枚光亮。 她在心中低低道:爷爷,奶奶,愿你们在天上能安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没错,她的心愿与旺财毫无二致。 皆只盼过世亲人,能安然前往极乐。 沈隽意刚放完自己那盏灯,就见姜映梨望着飘远的花灯怔怔然出神,粼粼波光打在她的侧脸,愈发显出她娇美动人的同时,更多添了几分孤寂冷寥。 他的目光落在那盏混入其间的花灯,垂眸不语。 从来不喜窥探旁人心事的他,此刻竟生出好奇。 是什么愿望,竟让她露出这种神色? 姜映梨对姜家人素来不假辞色,定是不会与他们有关,而她与旁人接触也不多…… 突兀地,他脑海里掠过莫敛舟的身影。 旋即,他又强行压下。 姜映梨并不曾在他跟前提过莫敛舟了。 可越是想压住,思绪却越是容易跑偏。 且不提从前姜映梨对莫敛舟的迷恋,他不曾忘记,当初她拿出嫁妆钱,鼓励他入云麓书院,让他努力的理由,仅仅是要让他压过莫敛舟一头,令她出口恶气。 虽然知道不该这么想,但若非是爱到极致,恨至极点,如何会心心念念一个人呢? 沈隽意想起哪怕到了此刻,姜映梨都不曾给他半句答复。 先前是觉得不重要了,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一句肯定比什么都能安住他躁乱的心。 回程时,沈隽意显得格外沉默。 姜映梨跟他走在最后面,姜青檀和郁齐光正在打打闹闹,方才郁齐光已经确定要继续租下那院子,还把余下两个月的钱给了她。 现在她扭头就觉得沈隽意的态度有些奇怪,“沈隽意,你怎么了?放完河灯就不见你说话,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隽意摇了摇头。 顿了顿,见她放心地扭过头跟身侧的旺财说话,他抿唇,突兀问道:“……阿梨,你方才还许了别的心愿吗?” 姜映梨推拒了旺财递来的糖葫芦串,红艳艳的山楂被略显浑浊的糖裹住,啃上去甜滋滋的,是小孩子最爱的零嘴。 闻言,她愣了下,含糊应了声:“……唔。算是吧!” 她不好跟沈隽意提及前世爷奶的事,毕竟她对姜老爷子他们态度实是恶劣,若是叫人瞧见了那愿望,难免就言行不一致,惹人怀疑。 更何况,姜老爷子他们还活得好端端的。 故而,她刚刚才会遮挡住花灯,不叫人窥视半分。 沈隽意没得到确切答案,心中隐有不甘。 他从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对着姜映梨,他似乎总是爱刨根问底,想看看她藏着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是跟从前有关的愿望吗?” 姜映梨不解为何他今日这般奇怪,从前他几乎从不失礼过问旁人隐私。 “嗯。”她简略地颔首。 “对了,最近家都搬好了,我也合该回去了。我看最近都开始停雪,已经立春,再过阵子就该惊蛰了,我得回去看看地。”她岔开话题。 沈隽意心下一沉,漫不经心地应着,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姜映梨也没在意。 沈隽意接下来也有得忙,他想参加春秋闱,就必须得参加县试、院试和院试,取得生员,才有资格去乡试,会试,再到殿试。 所以,沈隽意根本没太多的时间去纠结这些,因为他马上就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阶段了。 上官鸿曾任太子少师,从前教了黎侯爷那么一位不成才的,此刻自是不能再叫小徒弟坠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他连棋也不下了,就盯着给沈隽意课后补习,主要是策论之流。 沈隽意每日在云麓书院下了课后,还去上官府补习,成日里两头跑,人都消瘦了几分。 但这待遇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书院里众多学子也是对他又羡又妒,故而还私下说起是学识使得衣带渐消人憔悴。 凌降曜自然也清楚这桩言论,再见到沈隽意这模样,心中五味成杂,嫉妒像是毒蛇一点点啃咬他的内心。 这些蠢货,怎知上官鸿的能耐,这若是换成他,自也是甘之如饴的。 因着心中藏事,辗转反侧,送走萧疏隐后,凌降曜又犯了一回哮喘。 有了提供的激素药剂,倒是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很平静地渡过了。 可越是如此,凌降曜心中就越发的难以安宁。 第三百七十章 买铺子 下学后,何荣轩被拦截召见,很是忐忑不安地跟随仆从前往见凌降曜。 他投鼠忌器,不敢动姜映梨,更是对凌降曜不知如何应对,短短时日里,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眼下真正见到凌降曜,仿佛骤然得了解放。 他进了门,也不待凌降曜问罪,直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行礼道:“世子,姜映梨实是太过狡诈,也是我轻敌之故。” “现在,非但没完成世子的嘱托,反而,反而……” 说着,他抬袖掩面,大好男人竟是忍不住滚滚落泪。 这两日因着身体缘故,他也是夜不成眠,不仅仅是身体太过平静,更多的是未来的恐惧担忧。 虽然姜映梨也好,他爹也罢,都说这暂时是一桩好事。 可他爹还有个何容瑾为后,可他身为男子,连基本的男性能力都失去,对他来说心理的折磨比身体还要滂湃巨大。 凌降曜正端着参茶要饮,本是打算敲打下何荣轩,不曾想,他还不曾动,人先行滑轨了。 而且这像个妇道人家一般,哭哭啼啼。 凌降曜:“……” 就——挺突然的。 他手中茶盏一顿,咳嗽了一声,眼角示意旁侧下人去扶人。 “何兄,有话好说便是,何必如此。” 何荣轩被扶着踉跄站起,他哭丧着脸道,“原先知道世子您回柳城,我就该来跟您负荆请罪的。奈何实是……实是没脸,我先前病了一遭,如今更是……” 说到这,他咬牙切齿道:“那姜映梨就是个修罗鬼刹,瞧着像是个女人,内里却是比恶鬼还恶毒残忍……” 凌降曜闻言,微微扬眉,使了个眼色给伺候在侧的红螺,嘴上却道:“哦?此话何解?” 他于上元节那日见到了姜映梨,要说她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就是长相。 倒是说,的确是美艳。 只是到底还是太过丰腴,不算是主流审美,更不曾准确戳到他的审美上。 故而当时的他,注意力都在萧疏隐身上,倒也没被惊艳到极致。 如今想来,对比先前的辣眼睛,现在是能看入眼了。 但他跟姜映梨没怎么打过交道,如今听得何荣轩的评价,惊诧之余,却是在想,对方是否借此摘清自己。 他所料未错,何荣轩还真打算这么做。 他既想转移凌降曜的责备,自然需要个承载体的。 而姜映梨是最好的选择。 何荣轩泪湿重衣,哭道:“您是不知,我们是软硬皆施了,却不曾想她是软硬不吃,不但是我遭了她的暗算,就是我那继母,她的亲母,她都能不顾及死活……” “现在我继母病重,卧榻不起,俱是被她气的。” 何夫人的病情但凡去柳城医馆打听打听,都能得到详细回馈,倒不会作假。 凌降曜闻言,略微惊愕,他好奇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何荣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凌降曜见此,只以为他故意而为,眯起眼眸,眼底掠过一抹冷笑。 恰好此时,红螺已然领着一位面容严肃,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回来,福了福身:“世子,人来了。” 凌降曜嘴角勾起,冲着中年男子抬了抬下巴,又扭头对何荣轩道:“何兄,你不必担心。这是我从京都带来的府医,医术高明,且叫他给切切脉。” “不管任何疑难杂症,他皆有心得。” 何荣轩心中冷笑,知道他是不信任自己,面上是诚惶诚恐的感激。 “这……这太感谢世子殿下了。” 他坐在旁边的待客椅子,中年男子在一侧同坐,麻利地将手摁在他的脉搏上。 何荣轩尽量放松心情,却又忍不住目含期待。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是期盼着能完好如初。 中年男子诊了片刻,眼神古怪的打量了何荣轩两眼,又蹙眉诊断了小半盏茶功夫,询问了几个问题。 就在凌降曜都快失去耐心时,他终于收手站起。 “大夫,如何了?”何荣轩比凌降曜还紧张。 中年大夫眼露惋惜,站起朝着凌降曜拱手回道:“这位公子脉搏沉迟,细弱虚浮,重按无力。且舌淡苔白、畏寒肢冷,还伴有赤松发落,余沥不尽,且有晨起无能现象……” “——恐是肾亏。” 此言一出,瞬间连凌降曜都掠过惊愕,他看向面如土色的何荣轩,颇为同情:“何兄……” 何荣轩脸色惨白:“大夫,您医术超绝,您就告诉我,我这还有没有救?我,我并非生来如此,实是,实是叫奸人所害啊!” 这个结果他并不出奇,他已经看了不少大夫。 中年大夫闻言,略略挑眉,“哦?不知公子是吃了何药导致的?可有相关药渣药方?” 何荣轩一噎:“……没,没有。” 他当时进了房间就昏厥了,醒来就冻病了,病好后就不行了。 他哪里知道姜映梨那死肥婆给他吃了什么药! “我也不知那该死的贱人给我下的什么药。”他期期艾艾道:“大夫,你看我这可有机会治好?但凡我能好,定然有重酬。” 中年大夫沉吟:“我看你脉里有虚火,可是吃过旁的药?” “是是是。右归丸,金匮肾气丸,地黄饮子都有吃……”何荣轩记性不错,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中年大夫:“……先加些知柏地黄,把虚火解了再论旁的。既是要调养,公子还是少近些女色,多多修身养性,不然恐是以后于子嗣有碍。” 这就是没信先前何荣轩的话。 毕竟在他看来,若非频繁造作,哪里能亏空于此! 何荣轩:“……” 屁嘞,他都不举了,还哪门子的近女色、有子嗣! “……是。” “那我去开个方子于公子。”中年大夫询问的看向凌降曜,得了他颔首才去写药方。 有了大夫把脉作证,凌降曜对何荣轩的话就信任了几分。 比起何荣轩,他更信任的是姜映梨的医术。 只是,他好奇的是:“何兄,你怎生从龙精虎猛变成……如此?可是发生了何事?” 何荣轩见他追问,便知可以借此摘清自家,立刻抖擞精神把这阵子的事都说了一通。 着重言明他们从求娶到用强,都是为了完成凌降曜的交代,不曾想,低估了敌首,受了反噬。 “……如今我小弟为那妖女与我们反目,我继母被气病,而我……”何荣轩暗搓搓给何容瑾母子上了眼药水,苦涩一笑:“也不知未来如何。” “我也去寻过姜映梨,她都不愿搭理我。我也不好太过为难她,毕竟是殿下您护着的人……都怪我没本事,才受了她反制。” “就是有愧于殿下你的嘱托。” 他此举就是言明,自己这番断子绝孙的苦,都是替凌降曜所受。 但凡凌降曜有几分良心,不说嘉奖一番,好歹也不该责怪,而是安抚一番。 凌降曜:“……” 他颇有些一言难尽。 但这到底是男人的大事,他就算再恼怒,也不好发作,只能好声好气地打发了何荣轩回去,又让府医务必下力气治好人,需要什么珍贵药材都从他的私库走。 如此终于打发走垂头丧气,哭丧的何荣轩。 待得人走后,凌降曜就命红螺把其用过的坐具茶具都给倒腾出去丢了,又换了身干净衣衫,心中的火气却是愈发难以压制。 他抬手狠狠地砸了一套汝窑清秋月茶盏,脸色狰狞:“没用的东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竟还有脸,哭到我跟前来!” 何家何等家业,竟被个小农女耍得团团转。 也不嫌丢人! 红螺一边招呼下人进来打扫,一边忐忑地上前安抚人,“世子,您消消气,可不能再发怒,大夫说您这病最是忌恼怒,仔细着犯病!” “再说了,那何大少爷投鼠忌器,如今吃了大亏,已是跟那姜大夫结下了仇怨。想必只要咱们治好他,他以后定是会好生对付姜大夫的。” 凌降曜冷笑:“我是想给她结仇吗?我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红螺一噎,垂下了头。 虽知道凌降曜说的话并非此意,心中难免难过。 凌降曜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新年伊始,就样样不如我意。果真就如大师所言,今年世道于我不利,恐有大变。” 这是凌降曜年初随平阳公夫人前往大安国寺上香祈福时,抽了一支签,主持大师解签所得。 红螺急了,忙道:“世子您快别这般说!您定然能事事如意,遇险化夷的。” “药复刻得如何了?”凌降曜蓦地问道。 “……还未有成功。” 此事也出乎红螺意料,要知道世子搜罗来的都是顶级大夫,往日跟医药有关的,从不曾有过差池。 这回进度如此缓慢,的确是叫人震惊。 “足足三月有余,竟还解不出一颗药。我要他们这些酒囊饭袋何用?” 凌降曜闻言,咬牙切齿,愈发着恼。 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红螺惊惧,不敢回话。 半晌,就听凌降曜骤然幽幽道:“你说,我派人将姜映梨抓了,严刑拷打她,叫她把药方交出来如何?” 红螺谨慎低头劝道:“……若是从前还好,但如今姜大夫搭上表二少爷,且还救了景王爷,恐怕……不大好处置。” 那日凌降曜没从萧疏隐口里得来回答,他却也自有办法查到。 很快知晓了,先前京都动荡,景王爷病重等一系列事,其中起了关键的就是姜映梨。 若说先前姜映梨还能任人拿捏,仅此变故,她摇身一变,成了景王爷的救命恩人。 就再不能任人揉圆搓扁。 而且,之前凌降曜还懂惜才,想招揽入麾下,怎知其他人焉如是? “……一步错,步步错。”凌降曜喃喃道。 早知如此,他当初才不该顾忌太多,而是直接雷霆手段,将人强行扣在手中,为他所用才对。 现在她羽翼渐丰,可不好掣肘。 想起上元那日,萧疏隐对沈隽意和姜映梨的青眼相待,对他却是不冷不淡。 凌降曜闭了闭眼,“……” 这些人总在柳城呆不久,只要姜映梨不离开此地,他总是有办法的。 而且,开年后,他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抬手入怀,捏住大安国寺主持亲手所画的符咒,才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恐慌。 红螺舔了舔唇,轻声禀告:“姜青柚今日来见过小姐。” 凌降曜闻言,骤然想起今日莫敛舟私下邀他同饮,提起的一茬事。 他垂下眼眸道:“……红螺,去传个话。” “是。” …… …… 姜映梨本来翌日就要回村的,没成想,高七上门了。 是让找的铺子有了眉目。 姜映梨顿时高兴不已,回村的事就暂时搁下,先随着高七去看铺子。 旺财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跟着她的生活,也紧紧随在她身后。 高七看她干干净净,身上还穿着新衣裳,头发也被新发带绑得整整齐齐,愣了愣,不由夸赞。 “旺财长得真俊俏,以后大了定能叫不少姑娘家青睐的。” 姜映梨噗嗤笑道:“我们旺财是姑娘。” 高七怔了怔,旋即从善如流,“倒是我看岔眼了。您把她照顾得很好,如今看来,她爷爷也能安心含笑九泉。” 旺财急忙道:“阿梨姐姐对我可好可好了。” 她用了两个可好可好。 可见满意。 姜映梨揉揉她的脑袋,“旺财太懂事了。” 就是太懂事听话了,反而让人愈发心疼。 闲聊了两句,她岔开话题,“高大哥,我们现在先去看看铺子吧!” 高七颔首,领着她们往大街走。 这几日已经开始融雪,就愈发寒彻入骨,这冻病的人愈发多了,医馆门口都排起了长队,愁云惨淡得很。 旺财心有戚戚地远远望着,听到哀怨哭泣,又贴紧了姜映梨。 高七寻了五个铺子,地段从好到次皆有,他先带着姜映梨去看最好的铺子。 地处主街,是一间独户的门面,七十见方的大小,后面连着个小院子,有着两间小房子,院子大概五六平方。 第三百七十一章 耳目 地处主街的独院门面,外间是七十见方的大小,后面连着个五六平方的小院子,并两间小房子。 这就算是市中心的门面房了。 但价格极贵,足足要一千一百两银子。 高七解释道:“这位置就在主干道,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方便。特别是吃食生意,最是红火。这位房主不是柳城本土人,现下人心动荡,他要回江淮,故而就将其抛售了。” “不然这样的位置,也是有市无价的。” 他也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姜映梨来看。 姜映梨不是不识货的人:“我明白。” 她出门左右看了看,的确周围吃食店居多,有多年点心铺子,还有酒楼饭店,并其他各种苍蝇馆子,可以说吃喝玩乐一条街。 平心而论,这真的是很好的位置。 姜映梨转身,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阿梨,你怎么会……在这?” 姜映梨脚步一顿,还不曾回头,倒是高七闻声望去,惊诧道:“是沈夫人的熟人?” 姜映梨头也不回,当即道:“不认识。高大哥,我们去看看别的!” 高七怔愣回神,颔首:“好。” 两人刚要离开,不曾想来人竟是这般不识趣,赶上来拦人。 “阿梨,你怎么回事?如今竟这般傲慢了,我们叫你,你竟当耳旁风了!” 说话的是姜三婶,她手里还提着大竹篮子,旁边还站着目瞪口呆的姜青柚。 姜映梨不耐至极,她干脆扭头,冷冷道:“那你们想要作甚?” “我——”姜三婶被弄得一噎。 她就是见到人,出于好奇才问一句。 姜青柚回神,神色有些复杂:“阿梨,你在这作甚?莫非是看铺子?” “你替谁看?” 姜映梨:“关你屁事!” 她是真不理解姜青柚,明明打心底里看不上原主,但每回她都爱凑上来刷存在感。 姜青柚咬住唇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梨,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就是关心你” “虽不知你是给哪位贵人看铺子,但我还得告诫你一声。这条街的铺子不便宜,少说都得上千两,且吃食生意也甚是艰难。” “你可莫要随意定在此处,免得惹了贵人着恼。你说是不是,三婶?” 姜青柚这话也没大问题,从来做生意就不容易,但她最关键的点在于,不想再看到个人在此竞争。 特别是这个人还跟姜映梨有关。 闻言,姜三婶眸子一转,连连点头,“是这个理。阿梨啊……” 不待她说完,姜映梨直接截断回道:“我看不尽然。此处买来当棺材香火铺就挺好的!” 这个铺面斜对面就是春晓楼,要是真变成棺材铺,不说周围两个卤味铺,最首当其冲的其实是春晓楼。 谁愿意在香火萦绕里吃饭的! 姜青柚脸一白,勉强一笑,“阿梨,你别说笑。这般好的位置哪里能……岂不是增添晦气。” “你且看我敢不敢!” 闻言,姜青柚不敢再跟她扯皮。 不过是让她嘴上占两句便宜罢了! 眼下酒楼已经被家里占了一半,余下的一半还是她利用黎侯爷的名义抢占的份额,自是不想再被分薄了。 当即,她转头往回走:“阿梨,你何必跟我置气。你要我走,我走就是!” 姜映梨本来好端端的心情,出师不利,遇见个倒胃口的人,霎时就损了大半。 她翻了个白眼,朝高七道:“算了,高大哥,我们且去别处看看。” 姜三婶还没离开,眸子转了转,她凑上来道:“阿梨,你这是给谁看铺子啊?” 换成从前的姜三婶,少不得对姜映梨冷嘲热讽,但自从跟大房闹得不愉快,且姜映梨给她出过一回主意,得以入主春晓楼后,她就改变了态度。 姜映梨斜睨着她,不答反问道:“三婶三叔如今在春晓楼是做什么?负责厨房采买?” 姜三婶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负责收拾和清洗,你三叔就、就看场子。” 姜三叔素来会偷奸耍滑,现在哪怕到了酒楼,依旧不爱干活,连个跑堂都不愿意做。 说是看场子,其实每日里就是吃喝玩乐睡觉。 姜青柚也乐见其成。 姜映梨:“……” 这真的是——暴殄天物! 她一言难尽:“……每月工钱几何?” 说到这个,姜三婶就乐开了花,伸出手指:“我和你三叔每个月有五百文。” “……” 姜映梨面无表情:“春晓楼每月盈利刨去开支,少说几十两起步。你们既是代表爷奶来管理春晓楼,重在管理二字上。” “据我所知,春晓楼的掌柜是姜青柚的亲舅舅,管着上下的采买和吃用进账。你们身为亲叔婶的,却在这干着最脏的活计,连核心都接触不到,甚至都不知道每月开支进账。” “等到每月分红时,岂不是姜青柚她们说多少便是多少了?你这样对得起爷奶待你们的信任吗?” 顿了顿,她不经意地道:“三婶三叔就是实诚。阿桐年岁也不小了吧,你们莫非不想出钱给他上更好的学堂,有更好的老师?” 闻言,姜三婶一脸懵逼,半晌,她才恍惚回过味来,“阿梨,你的意思是,我们吃亏了?” “是了,凭什么那胡家两口子就能上下吆喝人。我和三郎就得忙得上蹿下跳……”她本就心生不满,只是被姜青柚以不熟悉业务为由给搪塞,先从最底层干起。 现在叫姜映梨揭破,她霎时就来气,“好啊,阿柚这小贱皮子,她这心都是偏向老胡家的啊,她难道不记得自己姓姜!” 唾骂了两句,她脑子糊涂地看向姜映梨,讨好道:“阿梨,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不说姜三婶有几分小人物生存智慧,她从来拉的下脸,从前跟着大房能占其他人的便宜,就谄媚大房。 现在想薅大房羊毛,就又自然而然地偏向愿意帮她的姜映梨。 姜映梨自是愿意给姜青柚添麻烦的,“自然是把管理权拿回来。” “姜青柚以你们不懂酒楼管理为由搪塞,那你们抓不来进项,那就把控支出。譬如多请个账房先生,作为你们的人,与姜青柚的人共同把控。” “再来就是,抓住厨房的采买权。这可是肥差,三婶以往经常帮着爷奶去镇上买东西,想必对这些也是熟稔的。” 姜映梨点到截止。 她估摸着第一个不大能在姜青柚那里成功,但第二点就极容易被采纳。 姜三婶虚心请教了一番,很快就恍然大悟。 解决完这桩心事,她正要返回去跟姜三郎商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见姜映梨今日难得好脸,扭头转眸,赔笑道。 “阿梨,我听说阿隽都跟赵山长成同门师兄弟了。你看阿桐也是你亲弟弟能不能……” “不能。”姜映梨冷漠驳回,挑眉睥来:“三婶,凡事莫要太贪心。” 她不想给姜三婶养成她好说话的错觉。 姜三婶颇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嘀咕:“……阿梨你现在心都野了。罢了,我回头再让阿柚给我想想办法,毕竟连阿榕都又重新回去了……” 姜映梨本要拔腿离开,闻言,脚下一顿,她转向姜三婶:“你说什么?姜青榕怎么了?” 姜三婶惊讶,“你不知道阿榕跟着贵人回云麓书院了?” 姜映梨蹙眉。 她突然发现,她的消息还是太过闭塞了。 她上下打量着姜三婶片刻,突然眉开眼笑,抬手拉住姜三婶:“三婶,整个姜家,我从来最是敬佩您了。虽不是长房,却得了爷奶青眼,在家里上下都颇得脸面,比起蛇口佛心的大伯娘,您真真的是好相处的。” 姜家大房道貌岸然惯了,三房就不同,他们两个成亲是扎到堆了,俱是会谋利之人。 就是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 但胜在能屈能伸,竟也能活得有滋有润的。 姜映梨也好,原主也好,对姜三婶并没有特别深刻的恨,却不见得有多喜欢。 但这样的人,却也很好把控。 姜映梨从前为生计忙碌,如今她需要个姜家的耳目。 姜三婶被她夸得飘飘欲仙,抬起下巴,很是受用。 姜映梨趁机从她口里套了些姜家的事,再约定好,以后给她当好狗头军师,抢占春晓楼的话语权后,才放了人回去。 等到姜三婶离开,姜映梨才抬手抚了抚发,对高七不好意思道:“抱歉,让高大哥久等了。” 高七方才特地走开了些许,现在看她们聊完,才又回来。 “不妨事。沈夫人见到亲眷亲近,多聊几句家常也是正常。今日我没旁的事,咱们慢慢看也成。” 说完,几人就离开了主街道往其他几处铺面处去。 姜三婶回到春晓楼才蓦地回神,猛然一拍脑门,“哎呀,我竟是忘了跟阿梨讲上回那人的事……算了,人都走了,想来已经是见过阿梨了。” 她说的是绣衣使的事。 而且,她还有些许心虚,毕竟是拿姜映梨少时事换了钱,许多还都是不好的话。 但想想姜映梨说的那些话。 ——“我与姜青柚不同,三婶是同一条心。” ——“家里我只有三婶可以相信依靠。” 瞬间,姜三婶就抖擞起精神,犹如一只雄赳赳的大母鸡。 虽然不知为何,她依旧有些怵姜映梨,但并不妨碍她爱听好话,反正大房和姜映梨怎么斗,她只要能占好处就行。 第二处的铺子在东街,来往无白丁,俱是衣着得体之辈。此处是间绸缎铺面,因着年前一批布料出了差错,掌柜又不善经营,只能选择关张卖铺,回笼资金。 虽是急售,因为地处东街,价钱上也不算便宜。 出价是五百两。 高七有些尴尬:“……这是有些许贵,东家不大肯相让。但这东街做的都是官宦富商的生意,离府衙也不算太远,很是安全。” 姜映梨摇头:“虽然安全问题很令人满意,可我做的并非富贵生意。” 第三处是个脂粉铺子,东家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她乃是家中独女,嫁给了父母选的表哥,年前天气寒凉,父母接连生病去世。 小娘子便要随夫君前往外地置业做生意,今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便要将这产业抛却。 脂粉铺子位置还可以,价格很实惠,只要二百八十两。 但铺子很小,只有五六十平方。 姜映梨嫌弃太小,便又去最后两处。 一处是在西街,两层高的茶楼,足足上百平米,比之春晓楼也不匡多让,装潢得很是富丽堂皇,价格同样也很华丽。 最后一处则是在正街不远处民居拐角,紧挨着居民区,来来往往的人流倒是不小,附近还有不少苍蝇馆子。 这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包子铺,现在其中一位去世了,余下的那位就想卖了铺子回乡养老。 本来是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前面劈开当了铺面,足足有七八十平米,后面以院墙隔开成了居所,隔成了堂屋,两个小房间,院内还额外砌了厨房。 最关键的是院内还打了一口水井。 这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临街。 而老人显然明白弊端,只要了三百七十两。 其实这个地段,这个大小院子,便是要五百两都是正常。 姜映梨绕着院落处处看了看,除却有些破旧,需要重新修缮一番,倒是没有太多问题。 高七看她这副模样,显然是看中了,便低声道:“沈夫人要是中意,我可以去问房主再优惠一二。只是这地方偏离主街,且靠近居民区,若是做生意,就只能做熟客了。” 要说做生意,自然是第一处位置最好。 那是个除了价格,处处都好的。 姜映梨摆了摆手,“我并不需要大流量的位置。” 闻言,高七颔首附和赞道:“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沈夫人这生意做得好,自会有客人慕名而来。” 顿了顿,他也有几分好奇,“话说,沈夫人打算做什么生意?” “就这个地方吧!”姜映梨敲定,惊讶回头,“我没说过吗?我想开个药铺。”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又见萧疏隐 顿了顿,他也有几分好奇,“话说,沈夫人打算做什么生意?” “就这个地方吧!”姜映梨敲定,惊讶回头,“我没说过吗?我想开个药铺。” 高七惊愕:“……药铺?” 他重新打量着地理位置,不得不回一句,“若只是想做药铺,倒不失为一个好地段。” 虽说吃食靠手艺,但同时也对手艺有要求。 而药铺就不同了,单纯的靠医术。 只是都很关键的点,也是位置。 比起繁华的主流街道,显然靠近居民区域会更加合适。 此院落独门独户,紧挨居民区,价格还很是优惠,比起前面几处而言,明显更有优势。 难怪姜映梨会心动。 姜映梨很痛快,当即就与房主给钱签了契书,去衙门交割过户后,此院落就正正经经算她的了。 送走房主后,姜映梨就放下心,重新绕着房子转了一圈。 其实房子还是有缺点的,譬如太过破旧。 因着是做吃食生意的,难免烟熏火燎,那对老夫妻可能对卫生这块不在意,墙上各处都是黑魆魆的,地面处处都是油污腌臜,而木门窗户也都是年久失修。 可以说,比起当初赵山长送的院落,这屋子更是过之犹不及。 高七看出她的心思,笑道:“看来还是得简单修缮修缮,可要我替沈夫人寻人?” “……劳烦高先生了。” 经过上回的整改,姜映梨还是对高七很具有信任度的。 “应该的,毕竟我也是收钱的。” 姜映梨将需要整改的部分告诉他,又留了银子,这才领着旺财施施然离开。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先去木匠处,定制了一批药柜等物,等到忙碌完,已是下午。 忙时不觉得,待得结束后才觉饥肠辘辘。 姜映梨低头看着不吭声的旺财,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门,“饿了吗?” 旺财乖巧点头。 姜映梨:“下次要是需要什么,直接出声即可。” 旺财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颔首应和。 姜映梨看她表情就知道没懂她的意思,叹了口气。 罢了,回头慢慢教就是。 寻了个苍蝇饭馆,是家饺子店。 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店铺里热气蒸腾,哪怕过了饭点,依旧很是热情的迎着她们入店。 姜映梨要了一碗芥菜蛋饺,轮到旺财时,她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选。 从前她都是吃人剩下的,能得些旁人好心施舍的东西已是天恩,哪里有过自己挑选的时刻。 姜映梨做主给她选了份茨菇鲜肉饺。 饺子上来得很快,个个皮薄馅多,有成人半个巴掌大,捏成元宝状,浮在大瓷碗里,汤底是白生生的大骨汤,飘着薄薄一层油花,又撒了苍翠的葱花,点了香油。 姜映梨拨了双筷子给旺财,“吃吧。” 旺财道了谢,好奇地夹起饺子开始吃,一口下去汁水既争先恐后的往外窜,第一口直接烫得她嗷嗷叫,还有些肉汁溅出来。 那店主妇人忙端来了温凉水,“小姑娘慢些吃,这刚出锅的甚是热,仔细烫伤了。” “张嘴。”姜映梨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见只是口腔发红,松了口气:“喝点水先缓缓,咱们不着急,慢些吃。” 旺财倍感羞愧,低下了头。 她习惯了进食速度,自是没注意这些。 吃完饭,两人就先回去了。 待到了晚上,在饭桌上,姜映梨便提出要回乡下。 沈隽意怔了怔,垂眸应道:“好。” 倒是姜青檀颇为不舍地拖长声音,“姐,你何时再来啊?” “好好读你的书。”姜映梨拍拍他的狗头,扭头转向沈隽意:“那旺财我就带回去了。” 沈隽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毕竟是个小姑娘,跟他们大男人同吃同住到底是不合适的。 翌日起了个大早,姜映梨就带着忐忑不安的旺财去驿站,坐上了回村的马车。 路上旺财表情一直都很严肃,板着小脸,看起来像是个刻板的小老头。 只是刚下车,就碰见提着菜篮子的廖婶子,觑见她,急急忙忙道:“哎呀,阿梨你可算是回来了!不好了!” “婶娘,您慢些说,怎么了?”姜映梨温声道。 廖婶子:“……你家来了好多好多人,人高马大的,全是男人。关键他们还个个都配了刀,瞧着就颇为吓人……阿梨,难道是阿隽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 姜映梨一怔,闻言,有些好笑道:“沈隽意成日里在书院,哪里能惹到什么祸事?” 就是说她都比说沈隽意可能性大些。 廖婶子想想也觉得对,她担心道:“我刚才经过,看你娘吓得面无人色。我也不敢靠近,他们实是太吓人了。” 姜映梨:“好。对了,廖叔的腿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都能下地走动了。等开了春,就能干活了,这还得多谢阿梨你们……哎呀,不说了,我不耽搁你时间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廖婶子注意到紧挨着姜映梨的旺财,“这谁家孩子啊?不然先放我这,我给你看着,等下我就守在你家篱笆外不远,要是被欺负,你大声喊一声,我立刻喊你廖叔还有村长他们来帮忙,再去报官!” 经过上回姜映梨请了胡大夫来看好廖铁柱的腿,廖婶子对她家就颇为感激,眼看危险,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不易。 旺财提着小包袱,揪住姜映梨的衣角,抿唇不肯。 姜映梨微笑谢过,就快步往回赶。刚到家门口,就看到院内一大堆陌生人,的确如廖婶子所言,个个身姿矫健,挺拔精神,李玉珠站在门口朝里打量,瞧着很是紧张慌张。 姜映梨脚步一顿,引得站在院内的男人回头望来,厉声高喝。 “什么人?” 李玉珠顺势望来,见到是姜映梨,眼眸骤然一亮,连忙迎了上来,“大人,这是我儿媳妇。” 闻言,那陌生的年轻男人目光如炬,打量了两眼姜映梨,见没有威胁,这才转过头。 李玉珠着急忙慌地来拉人,触手是一片冰凉,姜映梨反手握住:“这些是什么人?” 李玉珠面色微白,压低嗓音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人刚刚闯进来,打头是位很尊贵的公子,通身气派非凡,我都没敢多看,就被宁姐姐赶出来了……” 姜映梨扬眉:“他们是来找宁姨的?” “是啊。”李玉珠忐忑道:“阿梨,你说那人是不是宁姐姐的继子?我看他的打扮穿着还有气度,不比上回那位谢大人差。” “你说宁姐姐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个个来找她的人都这样可怕?” 姜映梨哪里知道,她觑了眼周围的人,缓缓道:“我也不清楚。但……孟公子?” 她正在回复李玉珠,不妨一抬眼就觑见长身而立,守在门内一尺距离的孟藻,若非他随意走动两下,刚巧走到门口处,姜映梨还真没注意到。 她对孟藻印象很深刻,实在是因为那位安襄侯太过惊艳了! 身为安襄侯的贴身侍卫的孟藻,自是也在姜映梨挂了号,没办法,他付钱的样子太利索了。 孟藻闻声望来,看到姜映梨,面无表情地颔首:“姜姑娘。” 李玉珠愕然,“阿梨,你认识他们?” 姜映梨咂摸过味儿,想来那位贵介公子就是安襄侯萧疏隐了。 “有过一面之缘。”姜映梨也摸不准萧疏隐的目的,她安抚地拍了拍李玉珠的手,转口问道,“您可有准备茶水?” “未、未曾。”李玉珠只顾着担忧恐慌了,哪里顾得上这个。 “劳您去泡茶,就用宁姨那套紫砂茶具吧!” 打发走李玉珠,姜映梨这才抬起头,上前几步,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孟公子几日未见,不知怎生来我家中?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孟藻纠正:“孟侍卫。” 姜映梨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孟侍卫,不知侯爷来此有何要事?莫非是我家中有侯爷的熟识之人?怎生上元那日不曾听侯爷提?”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虽都是寻常问题,但孟藻却三缄其口,并不言语。 姜映梨还没见过这般嘴严的,就是当初被绣衣使抓走,她还能惬意的交谈上两句,但这孟藻却像是个噘嘴葫芦。 “孟侍卫,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怎生都不吱声?”姜映梨眯了眯眼,很是冒昧地刺了句。 “姜姑娘对本侯有何疑问,本侯在此,皆可来问。”此时,就听到身后内门打开,一道锦衣玉影站在门口,依旧是紫金高冠,只是这回萧疏隐换了身低调衣裳。 玄色暗纹紧身劲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外罩着一件白色祥云锦袍,身姿挺拔如翠竹,丰神如玉,唇红齿白,眼若星辰,持着乌金玉扇的手腕搭在门上,微微倾身,启唇轻笑。 这般漫不经心的动作由他做来,冲淡了往日的尊贵气息,反而多了几分痞气! 姜映梨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一言难尽。 无论何时,她都觉得萧疏隐这人都在无时无刻在散发着撩人的渣男气息! 她拱手一礼,“萧侯爷。” 萧疏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少女娇嫩美艳,因着脸颊微圆,更显得几分娇憨,他嘴角笑容更真切几分。 “姜姑娘怎生不吱声了,你想问何事?而今皆可问出口了。”见姜映梨颇为无语的模样,他勾唇恍然,“孟藻,还不吱一声,跟姜姑娘致个歉。” 孟藻:“……” 他一脸生无可恋:“吱。” 侯爷的捉弄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姜映梨:“……” 这对主仆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萧疏隐:“……” 孟藻白长了张聪明脸! 就在三人的沉默都震耳欲聋时,一道无奈地叹息声在身后响起,“你好好的何必作弄阿梨?” 是宁老太太从内屋出来,朝着姜映梨招手,“阿梨,你且过来。” 萧疏隐还以那个姿势拦在门口,见姜映梨走到身前,微微低头看着只及他胸口的矮冬瓜,感受到宁老太太射来的灼热视线。 他缓缓让出位置,抖开了折扇,叹息道:“您倒是疼她。” 宁老太太冷睨他一眼,“是你病太重了。” 还是疑心病。 说着,她捏了捏姜映梨扶住自己的手腕,淡淡道:“回来得倒是及时,外头雪消融,正是冷的时候,怎生不多穿两件,仔细冻病。” 姜映梨笑眯眯应着,感觉到萧疏隐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您认识这位萧侯爷?” 宁老太太对上萧疏隐的眸子,咳嗽了一声,“……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 宁老太太沉吟了下,“……算是我侄子吧!” 姜映梨:“——?” “您以前不是说您只是个富商之家,遭了主母迫害,子嗣早夭,不得已才逃了出来吗?”顿了顿,她见宁老太太的脸色僵硬,善解人意道:“萧侯爷既是您的子侄,想来是来接您回去的吧?” 宁老太太:“你这是嫌弃我?” 姜映梨:“——没有。只是……” 宁老太太冷哼道:“我跟他隔了不知道多少辈,哪里高攀得上萧侯爷的威名。但凡他能管,当初我能叫人赶出来?” 姜映梨:“……”行吧。 至于萧疏隐,他以折扇掩住嘴角,一双灿灿生辉的眸子流转,连连颔首,一副“您说得都对”的万事不管表情。 宁老太太抬起下巴,“他是得了谢家那小子的信,替他来送小灵的消息的。” 闻言,姜映梨的注意力果然转开了,她关切道:“小灵现在如何了?” 萧疏隐笑道:“小皇子的情况还好,不知知微从哪里得了个证明血脉的法子,当时滴血认亲,闹了个大笑话,如今京都人人称道。” “现在知微那小子都被圣上罚了,不但卸了职,还入了大牢,怕是还得再里面住些日子,圣上才会消气。” “至于小皇子,你们也不用担心。没有性命之危,只是怕是以后没了母家护持,又被幽禁,这后半生的日子不大好过。但好在性命是保住了的。” 这样的处罚在皇家也是常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姜映梨微微蹙眉:“小灵……不是已确认为皇上血脉吗?为何还要幽禁?” 这惩罚说重不重,但说轻也不算轻。 江灵不过几岁,却被早早定了命运,从此被禁锢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冰冷宅邸,未免太过可怜。 萧疏隐意味深长:“天家血脉不可亵渎,圣上颜面亦不可轻视。” 谢知微的确用了不少手段,既搜检了江妃过往,又翻查了起居录,兼之用了那血脉法,可以说江妃的清白是得了验证。 可那又如何? 依旧是损了君王威严,令闻人皇族的名声尽扫于地。 自然也就不能轻拿轻放。 六皇子就算真是圣上血脉又怎样? 圣上正直壮年,已有数名子女,今后会有更多的子女。 而天家素来是子随母贵,六皇子就更显不出尊贵来,能留条命已是万幸。 姜映梨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人有亲疏远近,与小灵相处这般久,是有情分的,见他落得这般境地,心中自不好受。 她突兀地想起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萧疏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蓦地讲起一桩毫不相干的事。 “新年时承恩公府请了戏班子入府热闹,那戏班子新排了一出《抱琵琶》,扣人心弦,深得百姓喜爱。” “公府老夫人也点了一出。不曾想,没过几日,那戏班主就陡然暴毙。公府老夫人也陡然中了风,卧病不起。” 闻言,宁老太太骤然拍案而起,脸色大变,周身爆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你说什么!” 萧疏隐收了折扇,脸上笑容顿敛,拱手道:“府中请了太医,老夫人性命无忧,只是恐怕……后半生都得在病榻上渡过。” “承恩公何在?”宁老太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萧疏隐:“……承恩公得了新宠,又喜得新麒麟儿,自顾不暇。” “好,好好好!”宁老太太连说了四个好字,脸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好一个新麒麟儿!一把年纪的老东西,竟还有梨花压海棠的闲心!” 姜映梨注意到她的手抖得厉害,显是气到极致,她回神上前给她拍背顺气:“仔细气伤身!” 前段时间她留在城里,偶然听到那位胡姑娘低声唱过一句小曲儿,歌声婉转绕梁,金嫂子都听入迷过。 当时就聊起过这个盛极一时的《抱琵琶》戏。 它讲的是位负心汉高中状元后,抛妻弃子,另娶郡主。其妻携幼子上京寻夫,反被污蔑红杏出墙,令夫帽儿改绿,那状元郎恼怒之下,买凶杀妻杀子,最后两相对簿公堂的故事。 算是翻版的陈世美和秦香莲! 现在她顿时就明悟了。 想必是因为那句“帽儿绿”,承恩公老夫人在这档口,戳了圣上的肺管子,才惹来这桩祸事。 只是难得看宁老太太这般激动,却不知跟那位承恩公老夫人有什么干系? “怀恩侯呢?这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去了?”宁老太太顺了口气,咬牙切齿问道。 萧疏隐:“……老国舅爷新年宴上吃醉了酒,唐突了东宫太后身边的女官。” “天颜盛怒,亏得西宫太后求情,只被削了爵位,从侯爵降为子爵,如今已被收回食邑。” “至于那女官,”他飞快觑了眼宁老太太的脸色,小声道:“也被赐给国舅爷做了妾。” 宁老太太:“……” 她咬紧牙关,唇齿间都是血腥之气。 就在以为她要破口大骂之时,只听她冷笑一声, “一群器小易盈,斗筲之徒。” 萧疏隐垂眉不语。 宁老太太能骂皇室,骂前国丈承恩公,骂前国舅怀恩侯,但哪怕是千里之外,他也是不能附和的。 宁老太太骂了几句,忽然浑身失了气力,跌坐回椅子。 姜映梨看她仿佛一时间老了十岁,连背都佝偻了,这副模样令她惊愕之时,脑海里飞快窜过一抹灵光。 还没细想,就听宁老太太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阿梨,去给我倒杯茶水来。” 骤然被一打岔,那灵光就消散无踪。 姜映梨回神,应声颔首,转身出去。 萧疏隐觑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嘟囔:“您是真心疼她。” 怕他们所聊之事叫她听见,惹来麻烦,还特地支开人。 先前也是,恐他对她不利,故意领在身边,叫他见了不敢乱动。 宁老太太这回没开骂,而是喃喃道:“我从前疼过很多人,最后救我的却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萧疏隐闭嘴垂眸,半晌,他低声道:“……您受苦了。可要我转达怀恩子爵?若是见到您,他定然是开怀的。” “我见他作甚。”宁老太太冷笑,“听他哭丧吗?” 她闭了闭眼,“你此次绕道而来,告知我消息,我很感激。” “不敢。”萧疏隐垂首,“承您之恩,理所应当。” “当年若非您,我爹通敌叛国,遭人攻讦,安襄公府只是降为侯爵,还保住了府中上下四百余口人,已是大幸大恩。” 仿佛是想起了从前,宁老太太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七年前,你以十六稚岁继承侯爵之位,如今已成朝中新贵……若是怀恩那孽障有你们一半坚毅果决,我也不至于……” 说到这,她神色又沉寂了下来,沉默片刻,才突兀开口:“你这次仅仅是为了接景王回朝?” 见萧疏隐抿唇未语,她摆了摆手,“算了,我而今只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婆,还是莫要耽搁你的差事。” “您言重了。”萧疏隐停顿了下,呼了口冷气,慢慢道:“景王护持六皇子,圣上那口邪火没卸掉,自是少不得招景王入京。” “年底狄戎大雪,死了不少牛羊,狄戎无粮食,自少不得骚乱。” 宁老太太秒懂:“狄戎边关起战事了?那不应当是崔岸雪固守吗?他崔家虽不似谢家根深叶茂,一呼百应,但一门忠烈,只余他一人,深得先帝简心。” 萧疏隐表情古怪,半晌,艰难回道:“……去年圣上召崔将军回京叙职,崔将军中途遇袭失踪,边境便换上了秋家儿郎。眼下开战边关节节败退,已是失了两城,军心震荡。” 当今两位太后,东宫太后娘家继姓秋。 “谢家戍守西南边境,又擅水,恐不好支援。再来,狄戎边境缺的是能撑事的主帅……” “所以,你是来传旨凌应宗的。”宁老太太接口,旋即,她倍觉好笑,“凌应宗被放逐至燕城,而今不至半年,就又被启用去收拾秋家的烂摊子。” “秋家,秋太后,他是为了讨好嫡母,纵外戚干权,连祖宗家业都毫不顾忌啊!” 她讥讽:“咱们这位陛下当年没投生到这位秋太后肚子里,当真是可惜了!” 当今登基时,按照祖训规矩,生母尊为西宫太后,其母家被封为承恩公,其亲兄则被封怀恩侯。 至于东宫秋太后,其母家虽显赫,虽是皇后,娘家依旧只得封了个德成公府的侯爵之名,食邑也少泰半。 但当今自小是被抱去秋太后身边养大的,却也没养歪,文成武德,颇有贤名,对两位太后也颇为尊重,故而先帝最后选了他为太子。 他心疼东宫太后避让生母,也是为了培育自己势力,想做个会权衡势力的贤明帝王,故而就有意提拔秋家。 萧疏隐不语,心中却戚戚然以为。 没办法,近来他也看不懂陛下的许多骚操作! 宁老太太也没想他回应,而是又问道:“崔岸雪武艺高强,如何会平白无故失踪?难道都没人寻过他?” 萧疏隐沉吟,慢慢回道:“崔将军乃是在安驰官道附近失踪,根据当地知府回复,当地有水匪山匪出没,崔将军只带了亲兵简装出行,途中在一家黑店遭了暗算,当时现场已经被烧毁,有不少焦黑尸体。” “谢知微曾暗中查访,确认崔将军不在死亡其中,但因线索中断,并不得崔将军的行踪。” “想来是崔将军吉人天相,自有生机。” 宁老太太面色冷凝,“哪家匪徒这般胆大枉为,敢在官道抢劫?这知府怕是坐到头了。” “罢了,我不过是个无能的老太太,这些话听听就好了,你且回去吧!” 虽然萧疏隐说得含糊不清,但宁老太太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肯定不只是为了通知燕城凌应宗。 她也不想操心,免得听了生气。 萧疏隐朝着她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 “愿您福寿康宁,疏隐告辞。”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宁老太太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道:“阿梨已经成了亲,收收你这京中浪子的做派,莫要误了人家好姑娘。” 萧疏隐侧身扬眉,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只是走出来就看到姜映梨刚好端着茶水施施然进堂屋,见到他出来,甚至还一副惊诧模样,“萧侯爷就要走了?不喝杯茶?” 萧疏隐脚步一顿,视线在她头顶的未婚姑娘发髻上略过,轻笑了一声,“姜姑、沈夫人,我这个人素来爱好仗义助人,沈公子若有难处,可尽管来寻我。再会!” 沈隽意看来是不行呐! 不然何至于成亲许久,自家娘子还是个姑娘呐! 但他也是个好心人,愿意帮帮这些有情人成眷属! 姜映梨眨眨眼,很是莫名其妙。 萧疏隐也没有想跟她解释的想法,衣袂带风,越过她,快步离开。 孟藻草草一拱手,也匆匆紧随其后。 一行人训练有素地有序离开了。 李玉珠见人都走了,这才敢从厨房出来,脸上还惊魂未定,“他们就这样走了?” 姜映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香气四溢,她眯了眯眼,懒懒应了声。 她扭头想推门进屋,却发现不知何时宁老太太竟是把门给拴住了。 姜映梨:“……宁姨,喝不喝茶?” 屋里传来宁老太太闷闷的声音:“不喝。” 李玉珠颇有些担心,“宁姐姐是受惊了吗?” “没事。”姜映梨摆手。 想来是知道家里的消息,心中不大痛快吧!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拍脑门,将手里茶盏朝李玉珠手里一放,“我去接个人。” 才走到院门口,廖婶子已经把旺财送回来了,她是直到那群凶神恶煞的人走了后才敢上门的。 “阿梨,我给你把人送过来了。”她心有余悸,好奇道:“对了,那些是什么人啊?比上回来的那些人还凶咧!” 姜映梨简单应付了两句,旺财抱着小包袱跑过来,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倒是李玉珠跟人多聊了两句。 待得晚间吃饭,宁老太太才慢慢吞吞从屋里出来,此时旺财已经跟李玉珠相熟了,颠颠儿地跟在她身后像是小蜜蜂帮忙。 李玉珠果真如沈隽意所言,得知旺财的身世后,颇为怜惜。 一下午的功夫,两人就熟络亲近了。 不过在旺财心里,排在第一位的还是姜映梨。 宁老太太神色有些颓然,见到饭桌上多出个人,斜睨道:“哪来的孩子?” 都不必姜映梨解释,李玉珠就自动补充了,末了,还抹了抹眼角:“旺财这孩子,真真儿是懂事又勤快,就是命苦了些。不过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旺财有事尽管与阿娘说。” 这是已经认了旺财当半女了。 旺财点了点头,对上宁老太太,就有些拘谨,夹了一筷子的肉过去:“……宁,宁奶奶,您吃。” 路上姜映梨已经给她介绍过基本情况了,她也能对上号。 宁老太太闻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半晌,目光颇为认真,直把旺财看得毛骨悚然。 姜映梨也给她补了一筷子的青菜:“您这么仔细盯着看,别吓到旺财。” “胆子那么小?”宁老太太挑眉嘀咕。 旺财连忙道:“我,我不怕的。” 说完,她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宁奶奶的眼神比李奶奶有穿透力多了,仿佛要把她从外到里都看穿。 宁老太太收回视线,“旺财这名字还是换了妥当。” “本来想叫沈隽意起个名,这不是没赶得及吗?不然,等会吃完饭,你们两位也帮着想想,看看旺财喜欢哪个?”姜映梨提议道。 李玉珠连连摆手,“我都不识几个字,比不得宁姐姐学识渊博。还是宁姐姐来取个吉祥好听的名!” 第三百七十四章 退婚 吃罢晚饭,宁老太太拿了本书翻看寻字,姜映梨端了杯茶水过来,旺财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您看得如何了?” 宁老太太在空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抬了抬下巴,“喏,我想了五六个,且过来挑挑看。” 姜映梨摊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碧菡,南枝,琼茹,珺瑶,桑榆,雅婉。 “南枝和桑榆都不错,其他几个也都是寓意雅致的名字。”姜映梨没自行决定,而是看向旺财,“旺财,你看看,这几个名字,你最是喜欢哪个?” 因着旺财不识字,她就耐心地每个名字都讲清楚,顺便告知其意。 旺财想了想,小声回道:“桑榆。我想叫桑榆。” 她惦记着姜映梨说不错的两个名字,但她素爱吃鱼,便想着叫桑榆最好。 “沈桑榆,挺好听的。”李玉珠听着眼眸一亮。 宁老太太抬起下巴,颇为得意:“毕竟是我想的。” “是是是。”姜映梨附和笑着,扭头见旺财表情有些纠结,她挑眉,“怎么了?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旺财小心翼翼道:“……我不能跟姐姐姓吗?” 姜映梨一怔。 她没想到旺财竟有这样的想法。 “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姓氏。”她抬手揉了揉旺财的小脑袋,“而且,姜桑榆也没有沈桑榆好听。” 主要姜家上下都不是省油的灯,沈家人口稀少,关系简单。 她并不想把旺财牵扯进姜家那堆烂摊子中。 怕旺财心思敏感不理解,她解释道:“我虽姓姜,但与家中关系不睦,未免他们寻你麻烦,你随着姓沈更妥当些。” “再来,姓氏并不会对我们的关系和感情有任何影响。” 李玉珠也连忙道:“是啊。阿梨是我们沈家的正头娘子,你姓沈还是姜,都是住在一起的。” 旺财听话地颔首:“我今后就叫沈桑榆。” 宁老太太对李玉珠道:“今后多个贴心小棉袄,倒不是为一桩美事。” 李玉珠早早就想要个女儿,奈何她当初生沈隽意伤了身,后来好不容易养好,结果丈夫又早逝,竟是一直未曾圆梦。 如今年过三十六,竟得了个旺财这般可爱的女孩儿,自是欢喜不已的。 她笑眯眯道:“今后小榆就唤我声阿娘可好?” 旺财抬头看了眼姜映梨,见她不曾反对,再看李玉珠眼含鼓励,不禁脱口而出。 “阿娘。” “哎。”李玉珠应了声,忍不住激动地搂她入怀。 闻着李玉珠身上的淡淡香气,旺财眼眶不由微微湿润。 她转了个方向,深深扎入怀抱深处。 自从懂事起,她就在想知道,为何爹娘会抛弃她,是她哪里不好吗? 好在有爷爷和来福陪着她,那些执念就被压制住了。 现在被姜映梨收养,重新有了家人,这颗自从爷爷和来福去世后就空荡荡的心,仿佛骤然寻到了归处。 她鼻尖有些发酸,忍不住蹭了蹭李玉珠温暖的怀抱。 兴许这就是独属于娘亲的味道吧! 姜映梨看两人相处融洽,不禁松了口气,转而聊起另外一个话题。 “我买了个铺子。” 闻言,宁老太太和李玉珠都纷纷望过来。 “你哪来的钱?” 李玉珠不曾透露那两千两银子的事,此时便主动解释道,“何家送来给阿梨的,说是谢礼。” 宁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却也很识趣地没追问,“铺子位置如何?是打算赁出去?还是自己做些小本买卖?” 她句句都戳中重点。 姜映梨:“不在主街道,处于民居,有前后院,面积不算大,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顿了顿,她慢慢道,“我发现柳城虽有医馆,但药材极贵,不少市井百姓看得了病,抓不起药。所以,我想开个单独的药铺。” “先前杏花村那几亩地,我已从胡掌柜手里买下了。” “你这想法是好的。但是,光靠那几亩地可不堪重用。”宁老太太淡淡道,“而且,这做生意可没那么简单,里面门道极多,不比读书容易。” 李玉珠颇觉有道理,她提议道,“这看病抓药都需得请坐堂大夫,还有药童跑堂,这些都需要支出一笔银子。倒不如做个吃食铺子,周边都是民居,想来定是不缺人的。” “吃食讲究口味和手艺,还得博彩出新。”姜映梨摇头,“我也意不在此。” 她虽也会做饭,但都是在家小打小闹,真要去开食肆,自是比不得人家祖传的百年手艺。 那也不是她喜欢之事。 “我手里还有些余钱,如若可以,准备再买座田庄,届时雇些药农专门侍弄药田。在此期间,那些生长期长的药材就去外收购。我到时让胡掌柜引荐一二药商!” 这么一想,手里的钱又开始紧巴巴了。 宁老太太看她讲得井井有条,便提醒道:“买个田庄挺好,又能种药又能养些家禽,一来二去的都是钱财入账。不过,你要是想做,就得加快些了。” “买药时,最好多囤积点粮盐。” 姜映梨听出她话里有话,想起后来他们刻意打发自己出去,忍不住问道:“是萧侯爷说了什么?” 宁老太太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点明道:“狄戎边境起了战事。虽离我们此地不远,但恐怕一两年内是难以平息的,粮盐药都是硬通货,多囤些总是没错的。”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惊愕。 李玉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紧张道:“是要抓壮丁吗?” “暂没听说。但按照往年的征兵标准,家中有两位以上满十四的男子,且都是白身无伤病的,俱会被征走。”宁老太太回道。 朝廷征兵基本会给家中留下一位壮年男子。 一来是提供劳力,二来则是传递香火,三来是给年迈父母养老送终。 闻言,李玉珠略微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沈隽意便是再犯冲,考不中也不会被征走。 倒是姜映梨一脸若有所思。 翌日,天清气朗,积雪消融。 姜映梨打算去一趟杏花村看看那片药田。 李玉珠与她一起,上元未回娘家,此时去刚刚好。 旺财颠颠黏住想一道,被宁老太太喊住,“这一路奔波,你个小孩儿别凑热闹。” 姜映梨也是这个意思,“下回出门带你。” 她知道旺财是想帮忙,并体现出自己的有用之处,便道:“宁姨婆不擅做饭,有小榆在,定是不会让她饿肚子的。中午就做些清淡的,别惯着宁姨,明白不?” 自从天花病那段时间禁了一段时间食后,宁老太太喜欢上了吃重口的东西。 但她伤了根本,需得好生将养,偏生自己还不在意。 姜映梨在时还能管管,李玉珠主见不强,每回都叫她哄得头昏脑花,事事都顺着她。 这次换了沈桑榆,她听了叮嘱,当下拍着胸脯应好。 宁老太太拉长了脸,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赶紧的。” 姜映梨吐吐舌头,背上小背篓就跟李玉珠辗转坐牛车去了杏花村。 到了目的地后,李玉珠去李家拜访,姜映梨则是着急看药田状况,匆匆下车过去了。 药田出乎意料的有人。 姜映梨远远看着,倍感眼熟,“狗蛋?” 狗蛋闻声回头,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薄棉衣,脸上红彤彤一片,手里持着个锄头。 他惊喜道:“阿梨姐,你回来了!” 姜映梨已经许久没见到狗蛋了,也就大年那日仓促拜了个年,后来凌欢瓷等人来,又是开学,倒是没顾上人。 “你怎么在这?” 她吃惊地打量着田地,发现杂乱无章洒下的种秧,已经一株一株地按照她先前随口说的那样,被挖出来规整种好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 要知道这里可有好几亩地,不是一两日之功。 狗蛋挠挠头,害羞道:“阿梨姐你不是说,等秧苗出来,初雪将融时得赶紧把划种好。不然等到开春就来不及了嘛!刚好我最近没事,就每日来做一点。” 顿了顿,他补充道:“对了,李家伯伯也来帮忙过,不算是我一人之功。” 姜映梨注意到他脚上破了洞的鞋子全是积雪泥巴,其间露出的脚指头肿大如萝卜。 “你翻山越岭过来的。” 这是陈述句。 毕竟翻山更快捷,又不用费钱坐车绕路,就是积雪山路难行。 狗蛋浑然不在意:“没事的,那条路我都走惯了。对了,阿梨姐,你快看看,这样种对不对?有没有哪里需要调整的?” “疏密有序,挺好的。”姜映梨想了想,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马上开春了,猛兽饿了一冬,甚是危险,以后少走山路,坐车。” 狗蛋眼珠子都瞪圆了,吓得连连摆手:“阿梨姐,你快收回去,真不用……” “拿着。”姜映梨懒得跟他废话,强行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这钱给你是有用的。我发现你还挺适合种药田的,我想雇了你替我打理这几亩地。” 狗蛋跟姜青檀关系好,关键他也肯用心伺弄药田,她是打心里喜欢这种眼里有活的人。 狗蛋:“……这是我应该做的。若非阿梨姐你救我,我……” “一码归一码。”姜映梨蹙眉,“左右你给旁人做工也是做,跟着我难道还能打白工?你是年富力壮,却总得替你娘着想着想!” “要是再推脱,刚才那话我就收回了,我再另外雇人了。” 此言一出,狗蛋瞬间停止了推拒的手,接过银钱,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道:“阿梨姐你放心,我定然把这药田打理得井井有条,绝不让你失望。” 姜映梨笑了笑。 “麻烦你了。” 见药田长得好好的,她便转身去了李家。 到底她还算是沈家儿媳妇,李家还算热心替她看管了药田,于情于理,总是得上门拜访一趟。 虽然李家有个讨厌的李芳菲和不讨喜的李方氏,但其他人还算不错。 此时,李家的气氛却颇为凝重。 全家上下的脸色都很是难看,见到她来,就是一贯爽朗的李嫂子都难以挤出笑容来。 还是李母朝她颔首,示意她坐下。 姜映梨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的一对母子,他们穿着锦衣,颇为考究,男的模样还算秀气,那年纪大的母亲眉眼间却都是倨傲。 她挑眉,压低声音问坐在身侧的李玉珠:“这是怎么了?” 李玉珠板着脸,小声道:“这是前头跟小溪定亲的人家,来退婚的。” “不是开春就要成亲了吗?怎生这时候还来退婚?” 这不是胡扯吗? 要知道李雨溪的嫁妆都置办得出差不多了。 嫁衣也在绣了。 就等着到日子过门了。 不但姜映梨如此认为,就是李家上下都这般想的。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当初说要定亲,交换庚帖的是你们曹家,如今日子将近,十里八乡都知道两家婚约了,又是你们曹家上门说退亲。” “你当我们李家是什么人?这般任人欺辱吗?” 发怒的是李父。 他素来极少管这些内务,但这回实是欺人太甚,若非来的不是曹母,他定是要先出口恶气的。 “曹明,你且说话。今日不给个理由,我断然不会轻饶!”李父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年轻男子,“这婚事当初可是你亲自点头应允的。” 李嫂子连连颔首,气愤道:“可不是,你还给过我家小溪一块家传玉佩。小溪绣给你的帕子荷包扇坠,你也没少收。” “两家板上钉钉的事,你说退就退,让我们小溪以后如何做人?” 李雨溪娇俏的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朝气,唇色惨白,目光却也定定地望着男子,眼泪滚滚而落。 “曹公子,我哪里不好,你竟要这般负我?” 曹明被一叠声的追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觑了眼旁边,眼神闪烁躲避,“……小溪,就当我对不住你。以你的性情才貌,定然能寻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曹母就显得直白多了,“当初这婚事就门不当户对,只是我儿欢喜,加上你们门风清正,我这个当母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你们李家名声败坏,我如何能再容忍这样的儿媳妇入我曹家。岂不是要教我曹家今后的孙辈?” 第三百七十五章 补偿 “你们李家姑娘名声败坏,我岂能容其入门,教坏我曹家孙辈?” “罢了,恐怕进了门子也生不得。”曹母嗤笑一声,抬起下巴:“我曹家三代单传,断然不能叫人误了香火。” “你这是何意?” 李家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曹母指着李雨溪,再不遮掩:“我家虽住在镇上,却也有耳闻。她,不守妇道,又有宫寒之症,子嗣艰难。” “我知道现在退亲不地道,但同为人父母,你们也能理解我不愿误我儿终身的心思。” 闻言,李嫂子惊得骤然站起,“胡说八道!我家小溪身康体健,温婉懂礼,如何会……你便是想退亲,也莫要血口喷人!” 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今后李雨溪是再也说不上亲了。 李嫂子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曹母冷笑,“外头都传遍了,我亲戚都嘲笑到我跟前了,你们还强词夺理。便是你们对我丈夫有救命之恩,却也不能这样骗人!” 这消息还是她大姑子回娘家带来的,劈头盖脸说教她一通,言她用心险恶,连自己儿子都不上心,要断曹家传承。 曹母这才知道自家成了镇上邻居们的谈资。 她当初看上的本是自家娘家侄女的,奈何丈夫不同意,兼之当初来村里收购东西,路上跌入野兽坑,被李福贵顺手救出后,便想报救命之恩。 被带回李家时,看到亭亭玉立,乖巧明理的李雨溪,当下就跟李福贵敲定做个儿女亲家。 曹明后来见李雨溪娇美可人,也是红着脸答应了。 两家这才一拍即合,交换庚帖,成了亲家。 但眼下这种事,就是曹父也不敢再应承,两相权衡之下,同意让曹母前来退亲,连脸都没好意思露。 “难道你们能说这些话都是假的?” 突然李嫂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铁青,目光如炬射向旁边看热闹的李方氏。 “是你……” 李方氏吃瓜吃得正开心,见此连忙急急打断她的话:“嫂子,你别乱攀咬人!这跟我,还有我家芳儿都没任何干系的!” 李方氏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顿时李家其他人都回过味来了。 是啊,明明追寻沈隽意的是李芳菲,被确诊为宫寒的也是李芳菲。 怎么如今却掉了个儿?变成李雨溪了! 曹母不想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她站起身:“庚帖我已经送回来了,今后这婚事作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至于之前送来的彩礼,”她觑了眼泪水涟涟的李雨溪,“就当送给你。” 虽然那些聘礼也值不少银子,只是她丈夫不准要回,毕竟这到底不地道。 好在正经的过门聘礼还不曾送出,损失也不算太大。 她这副施舍的模样,就愈发刺眼了。 曹明心中愧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李雨溪,随后视线又往外头瞟,最后低眉顺眼地跟在娘身后准备离开。 李福贵拦在门口没有移开,他心中疼爱女儿,此时临近婚期被退亲,心疼万分。 李福瑞身为叔叔,自也是不匡多让。 “……你们想干嘛?难道逼婚不成还想打人?”曹母警惕地拦在儿子跟前,“我儿体弱,你们要是敢动他,我立刻,立刻去报官你们谋害性命!” “我亲戚家可有人在县衙,绝对不怕你们!” 李福瑞浑然不在意,而是看向李福贵和李父,大有爹和大哥一声令下,他就冲锋陷阵,将人狠狠胖揍一顿。 李父还不曾说话,是李母脸色发青的率先开口。 “让他们走!”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李福瑞不满。 照他说,小溪比他闺女都懂事,现在贸然被人欺负了,定是要找回场子的! 李方氏看他这副冲动模样,气得拉开他,狠狠拧了一把胳膊。 “住口。”她压低嗓音,恨恨道,“这又不是你闺女,你倔哪门子的劲儿?” 李福瑞疼得倒抽一口气。 “我女儿没病,她也没跟人勾勾搭搭。分明……”此时李嫂子气得倒昂,刚要再说,被李父喝了声。 “老大媳妇,住口!” 李嫂子只能硬生生住嘴,泪水却是止不住,转身抱住了李雨溪:“小溪!娘的孩儿啊,是你命苦!” 她何尝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只是凭什么都要让她女儿来承受! 姜映梨不解地开口:“谁说小溪体寒难孕的,曹夫人你说话可得讲究证据,别人云亦云,要知道众口铄金。” “再不济,好歹请个大夫来把把脉,自是会水落石出。” 李嫂子恍然回神,连连颔首道:“没错,大夫,请大夫……” 好歹还自家闺女一个公道。 要是真以此为借口退亲了,小溪这辈子才是真毁了。 李福贵立刻转身离开去请人,刚好有大夫正在同村看诊,李福贵急急忙忙把人拎到家中来。 “刘大夫,你快给我闺女瞧瞧,可是身体有任何问题?” 刘大夫头发花白,被拉得东倒西歪,见到满屋子都是人,他愣了愣,嘟囔道:“好歹体谅下我个老人家,差点命都去了半条。好了,女娃娃手拿出来!” 李嫂子把位置让出来,又将李雨溪的衣袖挽起,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大夫,您仔细诊,大胆说出来。” “不用你说,我自会如此。”刘大夫回了嘴,搭在脉上,半晌,他觑了眼李雨溪:“姑娘家家的少些思虑,愁眉苦脸的作甚。” “没什么大碍,就是少劳累些。” 李嫂子急忙问道:“大夫,我闺女就妇人方面有没有问题?” “她个姑娘家哪门子的妇人问题?”刘大夫莫名其妙。 姜映梨笑道:“我舅母的意思是,可好生养?” 刘大夫更奇了,“她脉搏强健,身康体安的,如何就不好生养了?要是怕生养不好,就多吃些荤腥,姑娘家年岁还小,多多将养,待得桃李年华,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此时虽没女子二十岁发育成熟再生子的说法,但对于看过不少难产情况的大夫而言,自也是觉得女子年纪长些生子更安全。 曹夫人冷笑:“你们都是同村同宗的,自然什么对你们有利,你们就说什么。” “你这是怀疑我的医品?”刘大夫本来就因为突然被拉来有些生气,现在见曹夫人出言不逊,更是恼怒。“既如此还请我来作甚!真是好生没礼貌!” 他起身就愤愤离开,连看诊费都没要。 “不是,刘大夫,你听我们解释……” 李福贵连忙跟上去解释,更是想让他保密。 “刘大夫不是我们村的,跟我们也不同宗。”李嫂子也连忙解释道,“你若是信不过我们,就再去镇上请个信得过的大夫再瞅瞅!我们真金不怕火炼!” “我没那么多功夫与你们耽搁。”曹夫人不想纠缠,抬步欲走。 “所以,你这是构陷啊!”姜映梨悠悠然开口,“为了退婚,故意诋毁未婚姑娘的声誉,其心可诛!” “大舅母,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去县衙里击鼓鸣冤,求县老爷给小溪做主啊!” “我就不信,曹家亲戚还能管着英明神武的县太爷断案,也好叫柳城的百姓都来评评理。” 李嫂子几人都愣住了,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们还没想过把退亲闹到县衙去,叫整个县城的人都来指指点点。 倒是李母沉吟片刻,蓦地开口道:“听阿梨的。” “娘!”李方氏跳脚,“这不是让我们李家丢人吗?” 李母隐忍地睨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李嫂子咬紧牙关,低头看了眼李雨溪一眼,蓦地站起道:“好,我这就去跟村长借牛车!” “等等!”这回曹夫人是真顶不住了,她气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有诋毁?外头都那么传的……” “我们可不曾听到。照我看,分明是曹家想退亲,故意造谣传谣,贼喊捉贼,以此来让当小溪当恶人,以区区不计较的小聘礼,衬托你们曹家的仁厚。”姜映梨淡淡道。 眼看李家眼神越发深沉憎恶,曹夫人是真怕母子两要折在村里,她再不复从容,着急道:“你胡扯!我不是,我没有!” “还有你到底是谁?李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她说不过姜映梨,气急败坏想以此来令姜映梨闭嘴。 李方氏也附和,“就是,姜阿梨你别闹了,真传扬出去了,我们李家还要不要做人……” “你给我闭嘴!”李母把手边的杯子朝方氏丢去,咬牙恨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李家的事轮得到你来做主?” 方氏委屈,瘪瘪嘴想说话,可对上李父射来的目光,只能垂下头,小声嘀咕了两句。 姜映梨没有被曹夫人激怒,更没想过自证身份,而是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被说中了心思,老羞成怒了。” “你——”曹夫人气结。 最后还是一直未曾开口的曹明替她说了句话:“我娘说的都是真的。镇上好多人家都知道这件事!” 李雨溪捂脸发出痛苦的啜泣。 姜映梨:“你们母子同心,自是为达目的,手段一致。我们凭什么信?” 曹明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显然是他娘刚才怼那大夫的话。 他脸皮薄,不由涨红了脸。 曹夫人看李家几人眸含怒火,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这样,她合该多带几个亲戚来壮胆的。 再不济,花钱托媒人跑一趟也好啊! 她咬牙:“……我们句句属实,不然我夫君这般欢喜小溪,又跟李大哥称兄道弟,何至于要退亲?还不是为了避免沦为笑柄。” “现在误会解除了,这婚你们曹家是还要退?”李父沉着嗓子问道。 曹夫人没有吭声。 虽不是明着拒绝,但意思也是溢于言表的。 姜映梨嗤笑道:“想来是曹夫人曹公子都心有他属,特地拿此来做筏子。所以才说,这事儿来得太巧了!” 曹夫人抿唇,当即破罐子破摔吗,直抒胸臆:“没错。你家姑娘是懂事明理,可我家明儿也不差。” “我本身是要给明儿说个举人家的千金,哪知道我夫君去趟乡下收货,就给定了这门低亲。” “是,李大哥就了我夫君,我也非常感激的。我儿也乖巧孝顺,从不忤逆家中,立刻就给答应了。” “可我不服,哪里有这样报恩的!就是要出钱出力都行,哪里有出儿子的说法!” “这回的流言,我敢对天起誓,绝不是我曹家所为。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作,但也的确为此松了口气,匆匆上门退亲,也确是我们的不仁道。” “但事已至此,你们想如何,就尽管说吧!反正这亲,肯定是要退的。” 说开了,曹夫人也敞亮了态度。 李家几人脸色颇为难看,一贯温和的李嫂子要不是被人拦住,更是恨不得冲上来跟曹夫人拼一波命。 “你看不上我家小溪,早说便是。我家也没哭着求着要嫁的,现在临近婚期悔婚,亲眷都知道了,你哪里是不厚道,分明是害人啊!” 李嫂子边哭边忍不住心疼地抱住了女儿。 李父和李母对视了一眼,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姜映梨。 方才他们只顾着生气,居然没想到那么多,此时就想听听她的意见。 “阿梨,你有何建议?” 姜映梨惊愕,她本只是想点一点,提醒他们别被情绪带偏了,不曾想竟让她插手。 “……姥爷姥姥可还想要这门姻亲?亦或者说,”她转向当事人,“小溪可还想嫁入曹家?” 这想嫁有想嫁的办法,不想嫁也有不想嫁的挽救方式。 李雨溪已经哭成泪人,她没想到一直以为的良人和好婆婆,背地里竟这般看不起她。 姜映梨见她只顾着哭,手指敲了敲椅把手,声音略大些:“你可还想嫁曹明?” 顿了顿,她慢慢道:“你要是想嫁……” “不!”她看向曹明,对方回避开她的视线,霎时,她心口仿佛叫尖锐的刀子刺了下,疼得她瑟缩不已。 “我不要嫁他!” 她还有尊严,不至于哭着求着,丢下自家颜面去求个看不上她的人家。 李嫂子欲言又止,一脸担忧。 倒是李父喝了声彩:“好。不愧是我李家女!” “我李家女虽不说百家求,却也没叫人这般糟践的!” 姜映梨明了几人的态度,眸光流转,觑向曹母:“既是曹家想退亲,那过错方自然需得你们来承担。” “你何意?” 曹母神色紧绷。 “言明退亲是你曹家有错在先,女方身康体健,名声清白,是你曹家见异思迁,嫌贫爱富。”姜映梨笑眯眯道:“舅母,可有笔墨印泥,拿来给曹公子摁手印。” 曹母脸色难看至极,“你们别欺人太甚!真当你们是官府不成?” 先前她本来还想着搪塞一二,不曾想姜映梨竟棋高一着,居然要签字画押。 “莫非曹夫人想去找官府?也对,我听说曹公子现在还在学堂读书,想必对比起我们这些乡野粗人,更愿意去跟县老爷讲道理。”姜映梨挑眉,“舅舅,拿上庚帖,去跟村长家借牛车出发去柳城。” 李福贵沉默颔首,刚要离开,曹母是真绷不住了。 “够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见姜映梨,咬牙切齿。 “小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般手段用尽,可没什么好下场。” 她儿子还在读书,她家又在镇上做生意,这都讲究个名声。 若是真闹到衙门里去,以后还如何做人? “多谢指教。我对‘人’素来和善。”姜映梨不以为然,“那么你们选哪种?” “我、们、签!”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曹母嘴里一个个挤出来的。 李嫂子拿来了笔墨纸砚,姜映梨蘸墨铺纸,笔走蛇龙,很快就写好了字据。 虽然字是不大中看的,好在清晰明了。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好了,曹夫人,曹公子,若是没问题,你们可以画押了。” 曹夫人不识字,见曹明颔首,她铁青着脸黏了红泥,狠狠落下,似是想要把纸张都给戳破。 姜映梨浑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待得曹明也摁完手印,就拿起来吹干,送到李雨溪怀里。 “拿好了。” 曹母心有不甘和担心,“你们不许随意将这纸传出去。” “我们是实在人。”姜映梨回了句,又施施然道:“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聊聊赔偿事宜了。” 曹母震惊:“什么赔偿?我们不是把聘礼留下……” “那怎能混为一谈?你们悔婚,哪里还有把聘礼送回的道理?再说,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何况是退亲的。” “便是真有你这字据,我们总不能见到人就拿出去叫人看,小溪难免就会叫人误会。” “可以说,先前小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定是要门庭冷落的。而且你们伤了她的心,蹉跎了她的青春,若是今后她再难寻到如意郎君,这是否还有赡养的问题?” 姜映梨说着,就开始计算费用,最后:“所以,赔偿是必不可少的。” 曹母看着一百两,眼前发花,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外头买个盘正条顺的丫鬟也不过十两,你们怎么不上街抢钱!” 李家其他人也被姜映梨这骚操作弄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姜映梨不高兴道:“丫鬟怎能跟小溪比,她可是良民!” “我最多给五两!” “一百两。” “十两。” “一百两。” “十五两。” “一百两。” “二十两!” “一百两!” “二十五两,只有二十五两,不能再多了!”曹母咬碎银牙,“这足够她买两亩地,不管是好生安度下半生,还是去成亲当嫁妆!” 她已经是她所有私房钱了。 若非是心疼儿子,她断然不会出这么多钱的。 姜映梨啧了声,扭头问李雨溪:“如何?” 李雨溪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吞了吞口水,“可,可以……” 姜映梨一脸遗憾,“罢了,我家妹妹心善脸皮又薄,就这样吧!给钱!” 曹母唇齿间都是血腥气,哆嗦着手拿出银票,终于是交换出李家那张庚帖。 她三两下撕了个粉碎,恨恨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李福瑞让开门口的位置,曹母一刻都待不住,拉起曹明,飞一般地窜了出去,仿似身后有恶鬼追随。 此时,屋内恍恍惚惚的众人才回过神来,李方氏贪婪的目光落在李雨溪手里的银票上。 “咱们既是没分家,小溪年岁也小,拿这么多钱,到底手不稳当,还是交上来,叫我们管着……”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抢过银票。 李嫂子眼疾手快地摁住,皮笑肉不笑道:“弟妹,这是曹家赔给小溪的。” 李母恼怒不已,夺过李父手里拿出的烟杆,就朝着李方氏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混账东西,这是小溪压箱底的钱。你也有脸要!” “方才是不想叫外人看笑话,你真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小心思!福瑞,去把你闺女叫进来!” 李福瑞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从房间里把李芳菲扒拉出来。 “娘,您找芳儿作甚?” 李母冷冷地睨着李芳菲,“跪下。” 李芳菲忐忑不安地缩了缩脖子,此时李方氏倒是护起短来,“娘,您,您这是干啥?” “都给我跪下!”李母忍不住站起,朝着两人踹了一脚,肃容问道:“我且问你,前些日子去镇上你们干了什么?” 李方氏心虚地别开眼,“娘,您说什么?我,我这不是去给芳菲买些布料做嫁衣吗?” “没说别的?” “没、没说。我能说什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分家 李母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寸寸割入李方氏心肺,厉声道:“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要真问心无愧,为何如此心虚?” “不是你,便是芳菲……” 她的视线射向李芳菲,吓得她脸色惨白,直往李方氏身后躲。 而本来正在抵赖的李方氏闻言,骤然一个激灵,将人护住,“是我,都是我做的,更芳菲没有关系。” “是我嘴瓢,那日在布庄跟人闲聊几句,哪里知道会传到曹家耳中。要是晓得有今日,我是打死都不会说半个字的。” “至于芳菲,她碰见个相熟的人出去聊天了,是全然不知情的。” 突然她看到姜映梨,像是想到了什么,期期艾艾地撇嘴,“那个丫头就是她堂姐。” 姜映梨蹙眉,“姜青柚?” 这两人是何时认识的?竟会凑成堆儿! “是她。”李方氏忙不迭点头,“她能作证的。” 李嫂子骤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扑过去就揪住方氏的衣领,怒道:“弟妹,名声有瑕,身上有病的分明是你家芳菲,我们往日里都让着哄着,在外更是半句都不敢提,生怕勾了她的伤心事!” “你倒是好,出去移花接木,愣是说成我家小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素来是个可亲温善之人,眼下气到极致,就跟个护崽的母兽,恨不得生吃了李方氏。 “杀人呐!” 李方氏被掐得直翻白眼,脖颈涨红,最后还是李芳菲哭着和李福瑞把人从手下抢救了下来。 全程李家其他人都是冷眼旁观,不,更多的是恼恨。 眼看着几人扎堆哭哭啼啼,鸡飞狗跳,李母气得脸色都青了。 李玉珠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娘,您别气,仔细身体。” 姜映梨是不爱管这些烂事的,但李母若是病倒了,只会更加麻烦,便取了护心药丸,让其服下。 李母喘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下来,“你当真是嘴瓢?” 李方氏捂着脖子,眼珠子乱转,嘀嘀咕咕道:“……就是话赶话。当时她们说起谁家姑娘嫁出去半年多都怀不上,大夫诊断说是宫寒不利于子嗣,当时还问起我们家,刚好都是我们村儿的……” “所以,你以为家里把这事捅出去了,说的是芳菲。就干脆揽下,推到小溪头上?”李母替她接口,待得说完,她心口阵阵作疼,眼前发黑。 “蠢妇,蠢妇!造孽,当初是真造孽,让你进了我家门!老三,你且看看你媳妇……” 李福瑞也是瞠目结舌,看着瑟缩的李方氏,他反手想打人,却又生生压下,心中是又痛又恨。 他抹了把脸,往地上一跪,“是我教妻无方,教女无状。一切但凭爹娘处置!” “是我们对不住大哥大嫂和小溪。”说着,他转过去,朝着两人磕了两个响头。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嫂子泪如雨下,拦在李雨溪跟前,别过脸去。 至于李福贵,见到同胞兄弟这般,心中也格外不好受。 堂屋里都是一片沉闷的冷凝。 李父打破了寂静,他虽气恼,却还知分寸,冷冷打量着几人,特别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李芳菲母女。 他出人意料的没如往日般责骂,而是神色略显萧条,慢慢开口。 “我原以为不分家,可同气连枝。如今想来,自古树大分枝是有道理的。” “爹!”李福瑞和李福贵同时震惊抬头。 李福瑞更是膝行到李父跟前,眼眶都红了,“是儿子不好,没管好妻女,让您和娘担心了。但哪里能现在分家,我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呢!” 李方氏也连连颔首附和求饶:“是啊,爹,我知道错了,何必要分家……” 比起不舍的李福瑞,方氏想得更多。 闺女还不曾出嫁,嫁妆还得从公中出。 还有儿子在镇上学堂里,也是公中出钱。 说句大实话,李福瑞的确不如李福贵能干,且往日里家中事务也多是大房做得多。 故而,虽然嘴里总是唾骂大房,方氏心里却还是跟明镜一般。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李父的态度很坚决。 他冷笑问道:“不分家,就和离,如何?” 闻言,李方氏怔住,显然没想到李父会讲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李父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之人,瞬间,她就讪讪地缩头,再不敢多言。 李父看向李福瑞,“这媳妇是你自己选的,纵她到今日,咱们都有责任,但教养子女,你的责任最大。” “我已经年老,管不着你们。我也明白,你们私下总觉得我一碗水端不平。” “这回分了家,今后且各过各的日子,没有磕碰,自是矛盾也少了许多,你们关起门来自去过日子。” “爹……” 李福贵兄弟两都是眼眶一红,就是李嫂子也是愧疚又震惊。 李父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扭头跟李母对视了一眼,继续道:“小溪因你们三房之故被退了亲,她年岁也大了,不管今后是寻觅良人出嫁,还是留在家中。” “家中男儿该有的房屋田地,我也会给她分一份,保证她今后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至于曹家的赔礼,自也全留着给她压箱底。” 李方氏有些不满,刚要嘀咕,却对上李福瑞瞪来的凶狠眼神,霎时全给咽回去了。 这不是供个女菩萨? 凭什么她家芳菲同样是李家血脉,就因此要被分个三六九等! 李父根本不带搭理她,目光沉沉望着李福贵:“福瑞,你可有意见?” “没有,儿子绝对没有。在我心里,小溪就跟我亲闺女一样……”李福瑞急急表态。 “那就把村长族老都喊来,趁着天色早,赶紧把家分了吧!” 李父向来是行动派,说来就动。 最后在村长和族老的见证下,迅速地把家产一分为三,大房三房各一份,他和李母不愿跟任何一个儿子住,就单独分了,待得丧失劳动力再行决定以后。 送走了唏嘘不已的村长等人,李父拍了拍李福瑞的肩膀,冷淡道:“今后这样的事再出,就是你自己当家拿主意了。你们兄弟今后如何,也全靠你们自己权衡了。” 要说李父最担心的,当然是李福瑞。 这媳妇是他自选的,他们当父母的,再如何也不能强插手,拆散鸳鸯。 就如他所言,李方氏和李芳菲的今日,固然她自己有问题,但李福瑞就没有嘛? 先前李芳菲遭了难,身体底子坏了,李父恼恨之余,自也是心疼的,到底是自家孙辈。 他也清楚,李方氏心里是恨他的。 而李福瑞何尝心里没有哪一刻,起过半点责怪之意? 所以,李父干脆撒了手,让他自行主事。 李福瑞何曾不明白李父的话里深意,一时间又羞又愧,忍不住低下了头。 “爹,是儿子的错……” 李父安抚地再拍了拍,就收回手,全程没再理会李芳菲母女。 李雨溪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又强打起了精神。 而姜映梨没想到只是来药田看一看,竟然会被迫看一场分家大戏。 李雨溪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见她要离开,忙拉住了她的手,沙哑着嗓子道:“表嫂,等等。” “这次真的很谢谢你。”她一脸真诚道。 要不是姜映梨脑子活泛,她只顾着伤心去了,根本不曾想过旁的。 姜映梨笑了笑,“往前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可不值得你落泪!” 她重重点了点头,旋即一脸的欲言又止。 第三百七十七章 礼物 姜映梨见此微微扬眉,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主动邀约道:“可要去沈家待一段时间?” 李雨溪闻言,眼眸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摇头道:“不用。刚分家,家中很忙,我得留下来帮忙。” 倒是李大嫂交接完,听到这话,心疼闺女,说道:“家里有我跟你爹,哪里用得着你。阿梨说得不错,你且去你姑姑家走动走动,就当散散心。” “娘——” “去吧!”李大嫂轻轻搂了搂她,叹了口气,看向姜映梨,“阿梨,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这闺女哪里都好,就是凡事都爱勉强自己。 这回明明是三房的错,他们都不曾恼了三房,李方氏却因着分家羞恼他们。 且与其留她在家中每日面对三房,憋闷心中,不如出去走动舒畅心胸。 李玉珠一家的为人,她还是很放心。 姜映梨笑眯眯应着:“应当的。” 故而回程时,就多了个李雨溪。 李雨溪长大后很久没来过沈家,沈廉信死后那段时间,也不曾分家,沈家母子在沈家过得艰难,他们娘家人自是不好来增加麻烦。 李玉珠却对她的到来很是开心欢迎,一路上话都没停过,话里话外都是怜惜。 姜映梨打了个哈欠,瞅着牛车外的风景,暗暗想着:不知道狗蛋可有听话坐车回去! 等转到槐花镇换车,姜映梨先下车,扭头对两人道:“我有事要去寻胡掌柜,可能需要点时间,你们先回去吧!” 李玉珠颔首,“你且去忙你的。我去买些东西回去,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唔,买些里脊肉,做糖醋里脊吧。再买点排骨,到时候可以做铁锅炖排骨,冷天吃着热乎。” 李玉珠一一应着,就拉着李雨溪往肉摊方向走。 李雨溪好奇地回头望,“姑姑,那位胡掌柜是谁?” “那是咱家的大恩人,是一位医术很好的大夫。你表哥的腿,还有我当时的肺病,都是叫他给治好的。” “他为人和善,又肯帮助人。你表嫂跟着他当药童,学了些皮毛医术。现在呀,也能抵上个赤脚大夫了!”讲到这,李玉珠就很骄傲。 儿媳妇出息,当初还帮着救了自家娘,可不就值得骄傲嘛! 随后,她又补充一句:“当然,也是你嫂子聪明。” 换成李芳菲可能会嗤之以鼻,李雨溪刚经历一番姜映梨的急智带来的便利,此时自然也成了个梨脑吹。 “是啊,嫂子当真是机敏过人。今天要不是她,我就顾着伤心去了。”李雨溪脸上都是感激。 正说着,她看到一家首饰铺,脚下一顿。 “姑姑,我们进去瞧瞧。” 说完,她率先进了门。 掌柜热情地迎上前来,“夫人,姑娘,你们需要什么?咱家有新从江淮运来的首饰,都是京都时行的样式。” 李雨溪一脸兴致勃勃地随着他前往挑选。 商铺里的首饰并不算多,但对于难得出门的李雨溪而言,已算是琳琅满目。 李雨溪挑了会儿就已是眼花缭乱,最后还是掌柜给她推荐了一个玉兰花簪子,“姑娘可以看看这种银花簪,都是新雕的,样式新颖光亮。” “多少钱?” “二两贰钱,看在姑娘实在喜欢的份上,我给姑娘抹个零。” 李雨溪觉得有点贵,举着簪子问李玉珠的意见,“姑姑,您看,嫂子会不会喜欢这花样?” 李玉珠本以为她是买给自己的,毕竟她才遭遇退婚冲击,买些东西缓解下心情也是正常。 不曾想她竟是买给姜映梨的。 “你怎么想到给阿梨……”李玉珠想着阿梨今天的确出力颇多,便又住了嘴,仔细端详片刻,挫败道:“阿梨的喜好,我还真不清楚。” “不过,她素来喜欢清雅简单的东西。这簪子瞧着样式是不错,但,”李玉珠想了想,“阿梨也有不少首饰,但她一般不怎么戴就是。” 何家先前送来的谢礼,包括凌欢瓷送的东西,里面都有首饰,且都精美绝伦。 只是她也不好代替姜映梨拒绝李雨溪的好意,只能委婉道,“你看平日里阿梨的装扮便知。” 而且,二两银子也不算便宜。 李雨溪是想给姜映梨送自己认为最好的,闻言,她也有些纠结,“也是。嫂子总是绑着姑娘头,都不怎么挽鬓。” 这也是为何当初萧疏隐会笑,高七等人总是会叫错称呼的原因。 实在是姜映梨成亲后都没挽发,总是简单梳着未婚发髻,难免就叫人产生错误认知,从而把称呼延续下来。 至于萧疏隐会笑,自然也不仅仅是因此。 掌柜适时推荐道:“不然看看我们新来的发带和绒花,价格上回便宜些,但都很是时兴。” 第三百七十八章 花柳病 发带只有两指宽,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都是些鲜亮的颜色。 李雨溪的目光落到了绒花簪上,持起一支,很是惊讶:“这瞧着跟真的一样儿,真好看,比绢花还好看。” 家境一般的姑娘买不起样式漂亮的簪子和头面,多数是用浓艳的发带发绳亦或是绢花装饰。 她还是头回见到绒花。 绒花毛茸绒条团成花蕊,再打尖传花上同色琉璃珠和翡叶,就成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鲜花,绽放在簪头,带来了春日的灿漫清新。 掌柜见她喜欢,脸上笑容更深,“这绒花是今年京都流行的款儿,我托了不少人才寻来的。整个槐花镇唯我们一家才有,便是那柳城燕城都不一样有我家这些精湛。” “姑娘可要来一支?” 李雨溪听得心情澎湃,转动着绒花簪,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一枝得多少银钱?” “三两八钱。” “多少?”李玉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高声再问了遍。 掌柜耐心再回:“三两八钱。” “这、这可比银簪还贵咧!这不就是些彩绳做成的吗?” 李玉珠已经过了少女时期,看待这些饰品自是更看重实用性。 对于她而言,金簪和银簪性价比更高。 毕竟要是家境困难时,便是再花再破,还能拿出来当了换钱,重新融了做首饰。 但譬如绢花绒花这些,就只图个好看新鲜。 “小溪,买这劳什子绒花,还不如买银簪咧!” 掌柜也不恼,笑着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绒花虽是彩绒所制,但这簪体却是银子所制,就是这绿叶也是翡翠制成,更不用说这琉璃珠了。” 虽然这种碎翡翠都是边角料,根本不贵重,更不用说琉璃珠水头很次。 但并不妨碍他拿出来当成卖点。 顿了顿,他又道:“刚好冬雪融后就是初春,戴上一枝绒花簪,就仿似把春光都拢在头上,走上街都定是独一份的。” 李雨溪果然有些心动。 她挑了一支桃红绒花簪,咬着唇角纠结道:“不知可能再便宜些?” 三两八钱,实是有些贵。 往日里她买个发绳发带都选的几十文的,还是头回买这样贵重的东西。 若非是为了感激姜映梨,她是绝不会买这样华而不实的漂亮首饰。 “姑娘实是喜欢,那我也不做这恶人,三两五钱如何?就当结个善缘。”掌柜忍痛道。 李雨溪看实是不能再降价,便拿了先前曹家赔偿的银票出来。 她本是全给了她娘,让其帮忙收着。 李嫂子收了二十两,留了五两与她,并嘱咐既是出门做客,就该多机灵些。 沈家是人好,但身上有钱,总归是好的。 掌柜找了一两五钱,又问道:“姑娘可还要再选些别的?” 李雨溪摇头,看向李玉珠,“姑姑可要买些……” 李玉珠忙不迭摆手拒绝,“我用不着,别费这些钱,留着你自己花。走走走,我们赶紧去肉摊,去晚了可没好肉。” 说完,她就肉疼地拉着李雨溪逃一般离开了首饰铺。 掌柜遥遥喊了句:“姑娘下次再来啊!” 李玉珠忍不住皱眉嘀咕,“这首饰铺子就是烧钱。那劳什子绒花,就是哄你们喜欢漂亮玩意儿的小姑娘……” 她念叨两句就住了嘴,她也曾是二八少女,自也是曾有过同样的心理,只是最终被生活消磨掉了曾经的天真灿漫,故而也很理解。 李雨溪小心把绒花簪收在怀里,跟上她的脚步。 姜映梨一路到走到胡家药铺,店里的药童一见到她立刻扬声,“掌柜,姜姑娘来啦!” 一边又笑容满面朝她鞠躬,“姜姑娘,新年好,快进来。我们掌柜有个病人,需得稍等会儿,您先坐会。” 小药童比姜青檀看起来还小些,脸蛋圆圆的,笑容可掬的模样很是可爱。 姜映梨笑眯眯地道了谢,随手把买来的糖葫芦塞给他:“新年好。喏,路上买的,等会儿留着吃。” 小药童没拒绝,接过后,笑容愈发真诚了。 “最近病人多吗?”姜映梨没有选择坐下,而是随意在铺子里打量。 主要是她也要开铺子,自然得多在店里取取经。 “开年那会子特别多,不但是风寒的,还有那摔伤的。我们掌柜一直没寻到靠谱的接骨大夫,故而很多病人都绕去其他医馆了。” 小药童叹了口气,“来的多数是看风邪入体的。少了不少生意呢!” 此时,就听到隔开的屏风后蓦地传来响动,以及妇人压抑的哭声和扑通一声,然后是胡掌柜惊慌失措的声音。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姜映梨和小药童惊讶地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后头跑去。 屏风后,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跪倒在地,低声哽咽,口中隐吐恳求。 胡掌柜被她这陡然的做派吓得连连后退,避在桌案后,见到姜映梨进来,仿似看到了救星。 “姜大夫,阿梨姑娘啊,你可算是来了!” 姜映梨微微挑眉,她极少看到胡掌柜这副模样,就好似是被强迫的良家妇男。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妇人身上,“这是?” 妇人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衣裙,哪怕打扮得很低调,依旧能从脸上精致的妆容和发饰看出些许卓越风韵。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了雪白的颈子,低低啜泣,“求求大夫救救我!” 胡掌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绕到姜映梨身边,板着脸,冲着地上的女子厉喝。 早知道是这样的人,他就不该接了手,现在真是后悔不迭。 “大夫算我求你,无论用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找过很多大夫了,他们都……我知道大夫心善,只求救我一命!” 说着,妇人就开始砰砰磕头。 胡掌柜是又气又急,“你这病哪里有什么法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这病,我真是无能为力。你快些走!” 姜映梨倍感奇怪,她还不曾见过胡掌柜这般疾言厉色。 “怎么回事?” 胡掌柜拦住她,严肃道,“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别插手!” 说着,他对小药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人。 “夫人还是快点走为好,再纠缠,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届时报官,就不好看了。” 闻言,那青年妇人浑身一颤,仿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萎靡于地。 片刻后,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眼泪如溪水潺潺而流,面上却如枯木,恍若木偶,毫无生机。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朝地上栽去。 她倒的方向正好挨着姜映梨,故而姜映梨条件反射想去捞一把。 不曾想,胡掌柜一把推开她,将人给牢牢搂在怀中。 姜映梨踉跄两步站定:“……” 胡掌柜接了个烫手山芋,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放到一侧铺的木板床上。 随后,他眉头紧缩,“去,多拿些艾草来。” 药童应了声,挠着头出去了。 姜映梨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应过来,“她得的莫非是花柳病?” “你怎么知道……”胡掌柜一惊,刚应声又闭了嘴。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你这副模样,再不济也该猜到了。具体说说!” 胡掌柜头疼叹息:“她口音不是咱们本地的,应该是从外地赶来寻医问药的。” “我初初只觉得她神韵有些奇怪,但等把上脉才知道糟糕,虽然没未曾蔓延到身上脸上,但那脉象是花柳病无意了。” 作为大夫最怕的莫过于这类病了。 无论是谁,碰上都只会觉得晦气。 “我都说我治不了,她非要为难我,跪下苦苦哀求。谁不知道这病治不好,只能等死了!”说到这,他哽了下。 想起曾经以为肺痈也是绝症,却在姜映梨的三两下妙手回春了。 他期期艾艾地试探道:“该不会这个,你也能治吧?算了,你还是别,这种女人沾不得。” 虽然姜映梨已经成亲,但就是因为这样,这种脏病更是得远远避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并没有吓退姜映梨,想起女人那万念俱灰的眼神,她顿了顿,借着掩饰从空间里掏出一副医用手套戴上,走到床边,俯身去打量女人。 “你干什么?” “看病。” “不是,这样的事你碰上就脱不开身了。而且这病会传染,你,你……你胆子那么大,沈公子就不管管吗?” 胡掌柜急得跳脚,却又不好拉扯她。 “他管不着我。”姜映梨朝他挥挥手,“你出去,我要给她检查。” “检、检查?” “出去。” 胡掌柜无奈,只能嘱咐声“小心”,就退到了外面。 他还贴心地放下了隔离用的帘幔。 药童端了一盆干艾草过来,见到胡掌柜在外头叹气徘徊,他忙上前道,“姑父,这艾草要放哪里熏?是现在熏吗?” 药童是胡掌柜媳妇娘家那边的侄子,因着聪明机灵,被送来跟胡掌柜学医当药童,两人既算师徒,也是姑侄。 只是往日里在药铺里,多数是以掌柜学徒的身份称呼。 胡掌柜抖了抖衣裳,“就先放在屋内熏,不要太挨着内室,容易熏到人。你盯着点,有事就喊,我先去换身衣服。” 他刚挨过那妇人,为了避免被传染,还是要先去处理一番。 “好咧!” 妇人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浓郁苦涩微辣的气息,似乎还有人在拉扯她的衣服,出于职业习惯,她扭了扭身子,嗓音娇媚。 “您怎么那么着急?夜还长,让媚儿好好服侍……” 姜映梨一脸难以言喻:“……” “你醒了。”她提醒道。 女人? 乔媚儿一愣,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屋顶,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在什麽地方,扭头见到平静的姜映梨,浑身一僵。 随后,她整个脸都涨红了。 “你——” 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从前在楼子里,她自是荤素不急,什么都能说出口。 可眼前的姑娘,虽然瞧着丰腴,但妖艳妩媚,虽然不及花魁来得风情万种,但那眼底青涩和明亮,就似是一面明镜,叫人根本无法在她跟前说出任何冒犯的话来。 更重要的是,她离开楼,却还因为这些习惯,对个姑娘口出荤言,惊愕之余,却是羞愧难当。 姜映梨面无异色,淡淡道:“我给你检查过,是尖锐湿疣。” 乔媚儿闻弦歌知雅意,眼眸骤然一亮,“这个病真的能治好吗?” “当然。你这疣体小、数量少,算是早期,你比较机敏,晓得早早就医,再晚些可没那么好治了。” 这句话对于乔媚儿,就如旱后甘霖,她激动地伸手去抓姜映梨,“真的吗?” 姜映梨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碰。 乔媚儿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谁愿意跟个花柳病的女人接触!连乞丐都不会乐意! “我不喜跟人多接触。”姜映梨简单解释了一句,“你这病需得治一到三个疗程,至少需要一个月。我先给你进行治疗,后期你要配合药物,还有饮食。” 乔媚儿自是无有不应。 姜映梨刚才已经给她注射过干扰素,现在就用配好的三氯乙酸溶液涂抹患处,再给配了咪喹莫特乳膏和口服的盐酸伐昔洛韦片等物。 等到一切完毕,乔媚儿已是起了一身薄汗,看姜映梨动作麻利地脱掉手套,又用一些奇怪刺鼻的水冲洗着手。 她的手极其纤长好看,侧脸也很是完美,配合着她认真的表情,叫人很是难以移开目光。 “还不快些穿好衣服?”姜映梨古怪地侧眸觑她。 乔媚儿恍然回神,尴尬地笼着衣服,边低头系衣带,边讷讷问道:“姑娘……大夫为何帮我?” 明明所有的医馆都把她扫地出门,那些大夫开始时都是笑容满面,待得把脉病情后,就翻脸无情赶人。 她本已做好赴死准备,却又忍不住想苟且,故而特地寻到这偏远地方来求生机。 没想到最后选择救她的是这样年少的姑娘。 可能是当时那位胡大夫太过信赖的眼神,也可能是她太过冷静,眼神里不见丝毫鄙夷,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令她忍不住又起了想活命的痴心妄想,无条件配合一切。 姜映梨疑惑:“不是你求人救你吗?” 乔媚儿一噎。 她喃喃道:“一般人都怕我……” “你又不是老虎,只是病了,有甚好怕。别人只是不清楚具体状况,对未知难免会心存恐惧。” 姜映梨随意回了嘴,她可是都做好了防护。 再说,有钱不赚王八蛋! “对了,这诊费……” 她想好好跟这位不差钱的主讲讲医药费,谁知一扭头,就对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你想拆伙? 乔媚儿长得貌美娇柔,故而花名取的娇媚,兼之她良家时姓乔,便取谐音此名。 从垂髫黄口之年被卖入勾栏章台,到豆蔻年华竞争女楼花魁之名,再到而今早过花信年华,得了这花柳症。 她也从炙手可热到人人唾弃,更是尝尽了世间冷暖。 她取出积攒的全部积蓄,一路求医,从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麻木,人人都视她如虎,避之唯恐不及。 现在却有一个不惧怕她的人对她说:你还是病了。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委屈都翻涌上了心头,汇聚成水色从眼眶汹涌而出。 “……你——”姜映梨愣了愣,想起胡掌柜的态度,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情。 她取出一块帕子,递过去,“擦擦吧!” 乔媚儿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你不骂我不检点吗?” 自她病了后,不但是男子对她避如蛇蝎,就是女子亦是如是,甚至还有些好事者觉得她是活该,从前抢了旁人的丈夫,就是报应。 “我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姜映梨低头把药依次放入纸包里分装,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这只是工作后遗症。又不是谁天生就犯贱,愿意糟践自己。” 就如办公族会有腰椎盘突出等问题,从事特殊行业的女性也会有,且还很致命。 她看出乔媚儿的强烈求生欲,却又因花柳病的特性,被人驱逐,不得救助。 这世道女子不易,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去干这种行当。 而且,乔媚儿这都算不得是工作,连基本保证都没有,只是卖命被吸血而已。 正因同为女性,明白求生艰难,她才想在能力范围内,伸手拉人一把。 就当积德求心安。 乔媚儿听着,眼泪愈发凶了。 是啊,谁天生奴颜媚骨,千人枕万人骑! 但凡有选择,她就是去吃糠咽菜,也不进那劳什子的吃人女楼! “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姑娘,不,大夫,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回,乔媚儿是诚心诚意地跪在地上,砰砰的给姜映梨磕头。 姜映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避开,无语至极:“好了,快起来。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下跪磕头,我还活着好好儿呢!” “不过,就算你磕头,医药费可是半个子儿都不能少的。” 乔媚儿抹了抹脸,破涕为笑,“自然。您要多少银子都应当的!” 能活下来,她已是万分感激。 当下她就开始掏身上的荷包,全部都塞去姜映梨手中,忐忑道:“不知这些可够?” 姜映梨觑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厚厚的荷包,既有纸张又有碎银子。 两指深入,她拉出一叠银票,都是十两的银票,足足有八张。 她只抽了两张,就把余下的还回去,“这些就足够了。之后五日里,每天巳时三刻来此,我给你换药。其他的你可以在家中自己涂,吃的药也别落下。” 她还有严重的妇科类疾病,姜映梨打算给她顺手一道儿治了。 乔媚儿连连应是。 她惊愕的是,没想到姜映梨收费竟这般可靠,心中颇为感激之时,也觉得她仁心厚道。 至于怀疑她年轻医术不高……完全没有! 此刻的姜映梨在她眼里,是全然闪闪发光的。 送走了乔媚儿,胡掌柜连忙叫药童端来艾草水,让她擦拭清洗,又让药童去换掉被褥被套,再重新给铺子熏熏艾草。 姜映梨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拍了拍脑袋。 “我应当问她住哪里。下次直接去她家的住处上药更妥当。” 总比借用胡掌柜的地方,她来一次,就大消毒一回强。 主要是容易耽搁胡掌柜的生意。 胡掌柜闻言,忍不住蹙眉劝道:“阿梨姑娘,我知道你素来心善仁义,但也得分人啊!那姑娘一瞧就不是正经出身的,你跟她打交道,仔细惹上麻烦,坏了名声。” 姜映梨凝眉,“我跟她不过是大夫和病患,银货两讫的关系。” “再说了,难道她是自己想这般出身的?明明是世道吃人,男子寻欢,却需她们女子来承担这恶名恶果!末了,人家想自救,还得遭人唾弃。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说着,她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胡掌柜。 胡掌柜一噎,浑身一个机灵,立刻表明清白:“我没有,我绝对没做过这些!” 他跟夫人青梅竹马,恩爱多年,又是学医出家,自是更注重这方面的安全。 “我,我就是……”他声音小了下来,“这到底不是体面事!且这些窑子里牵扯颇多,你救得了这个,难道还能救得了别个?” “我没那么大的能力,也没想救那么多人。只是她在我面前,我伸了把手而已!”姜映梨淡淡道:“罢了,不提她了。我此次来,是想跟你说件事。” “我买了个铺子,想用来开药铺……” 胡掌柜脑袋骤然嗡嗡作响,急忙道:“阿梨姑娘是想来跟我拆伙?” 虽然他早知道,像是姜映梨这样的能力卓绝之人,绝不会久居于人下。 可连半年都没有,两人堪堪联手,打出了医馆的名声,姜映梨就想单干,对他而言实是个噩耗! 姜映梨:“……我没想拆伙。” 她目前的人设还是个药童,还需要跟胡掌柜捆绑,等候后期出师,才能独当一面。 不然,容易遭人怀疑。 “诶?”胡掌柜正难过,闻言,他瞪圆了眼,“那,那你找我……” “我是想问问你,可有相熟的药材商介绍?我想要的药材不是非要上等,中下等亦可,主要是齐全且价廉。我自己就五亩田地,已是种了白术等物,但也没那么快能收成。” “所以前期需要从外面进货。” 胡掌柜松了口气,说到这个,他顿时就滔滔不绝。 “我有几个相熟的药商。刚巧,过几日我要进货一批发散风寒的药材,届时给你引荐下。他手里的药材还算是全乎,要是想要些中下等的药材,也可以提前跟他讲。” “不过,我不建议新店铺没打出名号时,就用中下等的药材,虽然利润上会更可观。但看病就如吃食一般,是能感受到好赖的,这样时间长了,难免会落得个滥竽充数的名头。” “而且也容易被同行排挤。” 他是真心实意建议的。 姜映梨颔首:“我明白。那些官宦奢贵之家,基本都养了府医,亦或者是有相熟的大夫,可靠的医馆。” “而我想面对的群体并不是他们。我既是用中下等药材,自是要打低价。” 而且,她想走高端客户群体,有胡掌柜这个招揽生意的活招牌就够了。 胡掌柜把她的话在脑子转了一圈,再联想起她方才对乔媚儿的怜惜,顿时肃然生敬。 “阿梨姑娘是想帮帮那些买不上药的人家?” “我也是收钱卖药,只是薄利多销,用不上帮这个字。” 闻言,胡掌柜深深地望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般,蓦地朝着她深深拱手一礼,“阿梨姑娘大义。我自当为姑娘寻来可靠的药商,你且放心。” 从前他跟姜映梨数次打交道,虽觉她颇有原则,从不肯轻易打破。 但她从不敝帚自珍,只要能学愿学,她就愿倾囊相授,是难得心胸开阔之人。 如今她还能低头伸手帮一帮更困难的群体,这是比那些官宦富商偶尔的施粥还要珍贵。 胡掌柜平生佩服的人很少,姜映梨就算其中之一。 得了胡掌柜的承诺,姜映梨也没多留,背着小背篓就离开了。 她没立刻去镇口等村里牛车,而是绕路去了糕点铺子,买了一盒云片糕和一盒金叶酥,用细绳捆成一打,再慢悠悠去集合。 她原本以为李玉珠两人已经离开,没成想两人还站在镇子口,见到她,李雨溪连忙冲过来。 “表嫂,你忙完了?牛车还要等会儿才走,光坐着太冷,来喝点茶汤暖暖身子。” 镇子口有好几辆牛车,都是来往下头村落的,但牛车不是立刻就走,而是要等载满人才会走。 但冬日里太冷,就催生出新的产业,就有脑子灵泛的在此支起茶水摊子。 茶叶都是粗糙的叶子茶,用热灶煮开,却也颇为清香,一文钱一碗,基本都是能喝得起的。 李雨溪刚跟李玉珠分了一碗茶,才感觉冻僵的身体舒展开,现在看姜映梨脸颊红扑扑的,便又去要了一碗热茶来。 她是一片好意,但姜映梨看着那粗瓷大碗里飘着的茶叶,以及碗沿都没清洗干净的痕迹,实在是下不去口。 她笑了笑,推拒道:“……不用了,我不渴。” 她虽没有严重洁癖,但因为职业关系,也是对卫生颇有要求的人。 李雨溪愣了愣,“嫂子,你不冷吗?不然,你捧在手里,很快身体也能暖起来。我和姑姑都喝过了,已经喝不下了。” 姜映梨的确指尖冻僵了,当即也就从善如流。 毕竟也花了钱的,总得物超所值。 李雨溪扭头,对上李玉珠鼓励的视线,舔了舔唇角,从衣襟掏出那支被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绒花簪,轻轻道:“嫂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姜映梨觑见毛茸茸的桃白簪子,打尖传花上同色琉璃珠,再以透亮翡翠叶围拢成团,就成了一朵以假乱真的花儿。 “绒花簪?这是桃花?” 李雨溪惊讶,“嫂子你见过这簪子啊?那掌柜还说这簪子是才从京都流行的,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运来的,是独一家的呢!” 抱怨了两句,她恍然回神,脸颊微红道,“是,是桃花簪。本来是选梨花的,但绒花多数都是艳色的,这是里头难得雅致的。嫂子要是不喜欢,可以再去换别的色的……” 姜映梨笑了笑,“不用了,我很喜欢。马上开春了,正巧是桃花烂漫枝头的时候,戴上这桃花簪,刚好应景儿。谢谢你,小溪,你费心了,下次别这样破费。” 她避开了前面那个问题。 绒花簪她从前还去手工作坊尝试过呢! 李雨溪闻言,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了,羞赧地挠了挠脸颊,“嫂子喜欢就好。我,我就是想谢谢嫂子!” 不比李芳菲对姜映梨的敌视,跟她相处的几回里,李雨溪感觉很好,再加上这回,姜映梨在她心中的地位自是一再拔高。 她希望姜映梨能喜欢,能开心。 等到人差不多了,大家纷纷上了牛车,呼哧呼哧地回了村。 融雪时的冷意是钻心刺骨的,等到回到家时,天边已现暮色。 姜映梨揉了揉冻得冰冷的脸颊,推开了篱笆门。 宁老太太听到动静,负手站在门口,“回来了。” 她的视线直往姜映梨手上提着的糕点上飘,伸手想接,“我替你拿。” “晚些再分。现在可不能吃,马上就吃完饭了。”姜映梨觑着她,还是主动交到她手里,四处张望,“旺……小榆呢?” “在厨房里做晚膳。”宁老太太头也不抬地开始偷摸拆糕点纸。 姜映梨丢下小背篓在门口,就大跨步进了厨房。 李雨溪从没见过宁老太太,但也听自家长辈提过这位跟姑姑义结金兰的老太太,听说是位苦命人。 但现在看来,对方气质高华,姿态明明懒散,却总是说不出的莫名好看,跟她娘和奶奶她们都全然不同。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此时只顺着脆生生喊了声:“宁姑姑。” 宁老太太一怔,抬头望来,神色恍惚又复杂。 她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跟阿梨那丫头一样,喊我宁姨或者宁姨婆都行。” 之前姜映梨看她病重苍老,就喊得是姨婆,后来得知她还未年逾半百,就开始偷懒喊宁姨了。 李雨溪:“宁姨。” 李玉珠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大哥的女儿,来家里住段时日。” 虽然宁老太太也是借住,但在他们看来,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自然要解释一二。 宁老太太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进屋吧!” 第三百八十章 猫腻 姜映梨走进厨房时,沈桑榆正垫着小矮凳站在灶台边,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往锅里倒蛋液。 她边倒边用锅铲快速搅拌,很快一锅粥就变成黄灿灿的 。 “这是做鸡蛋粥?” 沈桑榆闻声望来,眼眸骤然闪亮,“姐姐,你回来了!” 姜映梨挽起衣袖,走到她身边,接过锅铲,“我来。怎么想到做粥?” “姨婆说想喝鸡蛋山药羹,都是姨婆告诉我如何做的。” 沈桑榆虽勤快,但因着流浪的原因,还真不擅长厨艺,她唯一会的就是做粥。 “哪来的山药?” “廖婶子送来的,说是她娘家给的,让咱们也跟着尝尝鲜。” 说着,她指了指墙角,“全在这里了。我只用了一根!” 墙角还余下五六根,根根有成年人半臂长,小孩手腕粗细。 此时李玉珠也进来了,见到这情景,笑道:“小榆当真是能干!咱们这回来都能喝上热粥。” 沈桑榆腼腆地挠了挠脸,手下一僵,偷偷放下在背后挠,嘴里道:“我就只会煮粥……” “这已经很好了,闻着也甚是香。等会儿配着着炒咸菜吃,刚刚儿好!”李玉珠夸道。 姜映梨已经注意到沈桑榆的不适,朝李玉珠道:“您给粥放下盐,我带小榆去处理下!” 说完,她就端着盆舀了热水,再兑成温水。 “来先洗洗手。不是手痒吗?” 沈桑榆愣了愣,“姐姐,你怎么……” “刨山药要么在流动水里,要么就用手套隔着,你这样赤手碰,肯定会过敏瘙痒的。先清洗干净,我再给你擦点药缓缓。” 沈桑榆没想到姜映梨观察这么入微,她把挠得红红的手塞入温水里,仔仔细细地揉搓洗净。 姜映梨用帕子给她擦干,从空间里取出丙酸氟替卡松乳膏,挤到她手心里,让她揉到觉得痒的地方。 沈桑榆听话照做,然后她眨了眨眼,“真的不痒了!” 姜映梨被她逗笑,“哪里有那么神奇的!至少也得等会儿。不过,你小心些,别吃到嘴里去,要是还不舒服再来找我。走,进屋!” 晚饭吃的比较简单,就是鸡蛋山药粥,李玉珠为了欢迎侄女,还做了一份大葱炒蛋和素炒青菜,再配上酸萝卜丁。 等到吃完饭,宁老太太就偷偷摸摸想吃糕点,被姜映梨抓了个正着。 她颇为无语:“你怎么那么爱吃甜的?这才吃完饭,怎么就惦记上了。” 宁老太太:“人生那么苦,难道不该吃点甜吗?” 姜映梨:“……行叭!” 她知道要是现在不给她吃上,睡着了她都能偷摸爬起来。 所以,姜映梨取出两盒糕点,给她分了一块金叶酥,又去给李雨溪和沈桑榆三人分。 李玉珠吃饱了没要,李雨溪摆手拒绝,去帮着收拾了。 沈桑榆则有些不好意思。 姜映梨就给她一样分了一块。 宁老太太看她比自己多一块,不高兴了:“为什么她比我多一块?” “云片糕是糯米做的,夜里吃容易积食。你忘记上回贪吃红薯,最后胃胀气,大半夜都睡不着了!”姜映梨斜睨着她。 宁老太太:“……” 她低下头装作没听到,默默啃金叶酥。 姜映梨另外寻了张油纸,从两份糕点里分别捡了小半放进来,再用细绳扎紧,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宁老太太:“你这是要送谁?” “廖婶子。上回萧侯爷来,也是她给我通风报信的,这回还送了山药来,自当给点回礼的。” 宁老太太觑着她,“怕是不只是这样吧?” 姜映梨朝着她笑眯眯道:“我是个实诚人。” 宁老太太嗤笑一声,她慢条斯理地啃着指尖的糕点屑,“上回我就想说了, 你认识萧疏隐。” 她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 姜映梨一怔,垂下了眼,“您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农女,哪里高攀得上萧侯爷这样的天边月。他可不会认得我!” “他是不认得你,但你当时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宁老太太淡淡道。 “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 “你先回答我。”宁老太太没有被她带偏,她上下打量着姜映梨,“那小子前些年四处出行巡查,莫非他路径此处,结识欺瞒过你?” 姜映梨:“……” “不是。”她不清楚萧疏隐的名声如何,但眼看着宁老太太越猜越偏,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说了出来,“是他,他的样貌跟我以前认识过的人相似,这才多看了两眼。” “再说了,萧侯爷俊美无俦,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总归是要引人注目些。” 当初第一眼看清萧疏隐的脸时,她就愣住了。 无他。 只因为这张脸跟她曾经的竹马哥哥顾影,几乎有九成相,只是顾影俊秀却青涩,而萧疏隐已全然长开,气质贵气卓然,压迫感十足。 顾影是她爷爷家旁的邻居,他爸爸是爷爷的得意门生,所以两人往常接触颇多。 顾影年长她六岁,因为这层关系,一直都对她很是照顾,甚至一度替她开过家长会,帮她跟欺负她的同学们讨过公道。 只是,最后他却在一次考古遗迹的过程中,遭遇了塌方,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一天他临行前,她甚至还因为一桩小事跟他闹别扭,连他发来祝贺她考上博士的消息都不曾回。 成为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遗憾。 宁老太太面无表情,“这话你敢当着沈隽意那小子的面说一遍吗?” “……” “说起来,你们村里有这样惊艳绝伦的人物吗?我怎么只听过你跟那什么舟的事?”宁老太太好奇道。 姜映梨有些头疼,抢过沈桑榆手里未动的金叶酥,反手塞入她嘴里,“好了,您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提着糕点,逃也似的跑开了。 沈桑榆顿了顿,也追了上去。 平白得了一块糕点,宁老太太一脸满足的抿着金叶酥,眼眸微微眯起。 呜,真好吃呢! 罢了,人都要有些小秘密。 姜映梨走了两步,就看到身后的小尾巴,“抱歉,刚才拿了你的糕点。明日就赔给你,让宁姨少吃一块。” 沈桑榆舔了舔嘴角,摇摇头,“没关系,我也不爱吃糕点。” 姜映梨一顿,探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来:“牵着我。手还痒不痒?” 哪里有不爱吃糕点的小朋友! 沈桑榆眉眼微展,连忙伸手握住她。 “不痒了。” 踩着月色,两人到了廖家,还是在院子里赶鸡回笼的廖虎妞第一眼看到了姜映梨,她眼眸一亮,连忙朝屋里喊道:“娘,阿梨姐姐来了。” 廖婶子闻声而出,“阿梨,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刚吃饱饭,想走动走动消消食。刚好,今天买了点心,就送点给您家尝尝。”姜映梨说着,将提着的纸包递了过来。 “点心多金贵,你怎么提那么多过来?用不着,留着你们自己吃……” 廖婶子想推拒。 倒是廖虎妞闻到点心的香味,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嘴里吞咽着口水。 姜映梨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笑道:“糕点就是用来吃的,哪里有什么可金贵的。家里都有的,这是专门送给虎妞吃的。” 虎妞激动地扯了扯她娘的衣袖,廖婶子拍了拍她的手,收了下来,笑容愈发和善:“进屋来坐会儿吧!” 廖家也才吃完饭,廖铁柱正坐在堂屋里削树枝,削出长长的尖刺,身边已经削了不少。 廖婶子解释道:“他啊,闲不住。前阵子天天折箩筐,最近看着雪融了,他又开始做这箭了,说是等开春了在山边边打打野鸟。” “反正经过这茬,我是不敢让他进山里了。穷就穷点,关键是一家人健康安全。” 廖铁柱朝姜映梨笑了笑,“她就是瞎担心。上回就是运气不好,以后我都注意了,不往深处走,山腰子我熟悉,走走倒是不碍事的。” “这就是你家新来的孩子?” 姜映梨:“是啊,这是家里妹妹,叫沈桑榆。桑榆来喊婶子叔叔。” 沈桑榆礼貌地喊了人。 “桑榆,这名字好听!又是桑树又是榆木的。果然还得是你们家有读书人的会取名字!” “先前你娘就特别想要个闺女,如今她是又有了儿媳妇,又有了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可不把她给美的。”廖婶子边说边端来茶水。 姜映梨道了谢,靠着火盆子坐下,随意应了句。 这大冷天的,难得家里来个人,廖婶子就凑过来跟姜映梨讲起村里的八卦。 姜映梨本不是爱听这些的人,但这回却极有耐心。 “……前阵子有人来打听过你呢!我听说出手可大方了,你三婶从人家手里足足拿了三两银子的赏银。” 姜映梨一顿,“什么时候?” “就是大年初八九那会。” 就是凌欢瓷在的那阵子。 那时刚好爆出了江灵的事情,想来就是谢若微留下的人暗中查访的。 就是没想到姜三婶竟还从里面谋了利。 廖婶子见她脸色未变,就知道这件事对她影响并不大,故而又讲起另外一桩八卦,“对了,你晓得你大堂哥不?就是姜阿榕。” “他之前不是被开除了吗?大家私下都讨论他这个人变得厉害,以后可能要完了。没成想,他居然又回云麓书院了,前几天听你大伯娘说的,好像是托了什么关系。” “我听村长说那学院很是难进,你家是走了什么路子啊?难道真是因为你家阿隽跟那山长当了师兄弟,所以能让人家网开一面?” 廖婶子好奇地说完,又压低了声音,“村里都在传呢,估摸着过两天,就有不少人来你家打听。都是村里邻居,恐怕都想托你家帮忙,你可仔细着点。” 姜映梨:“……” 她还真不知道村里传成这样了。 她揉了揉额角,“虽然不知道姜青榕是因为什么原因重新回去的,但赵山长并非出尔反尔之人,更是个讲信用的公正之人。想来里面是有些缘由,但肯定是跟我们无关的。” “我家阿隽虽跟山长是同门,但那书院又不是山长一人开的,那是属于朝廷拨款建立的,山长只是任命前来管理的。” “若是真凭三两句就能走捷径,云麓书院也远没有这样的美名,能吸引众多学子前来求学。” 廖婶子听得连连颔首,“对,你说的有道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后门走,就他们异想天开呢!回头你也别理,下回看到人再提起,我给撅回去。” 姜映梨笑了笑:“那就多谢婶子。” “害,跟我客气什么。”廖婶子抓了把炒南瓜子放在桌上,边磕边奇道:“那姜阿榕怎么就能回去?” “我看你大伯娘最近又神清气爽的,前儿个我从村尾回来,还撞见你大伯,当时他眉目含春,摔了跤,我看他怀里还掉出支这么大个的金簪。” “瞧着至少得十两银子吧!要我说,你大伯娘是真的命好啊……” 姜映梨没继续听后面的,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句“眉目含春”,以及“金簪”上。 现在姜青柚那个春晓楼都被家里分了,在这个档口上,姜大伯怎么可能去买金簪送姜大伯娘。 姜映梨直觉里面有猫腻。 她来廖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她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她骤然回身,提醒了句,“我之前听说今年狄戎边境起了战事,恐怕得乱一阵子。您家也得多注意些!” 廖婶子愣了愣,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廖铁柱。 他家倒是没成年壮丁,廖铁柱如今断腿还没好全乎,一时半会也不怕被抓壮丁。 “谢谢你了,阿梨。我们记住了!” 姜映梨笑了笑,领着沈桑榆回了家。 李雨溪跟着李玉珠一屋,沈桑榆很喜欢黏着姜映梨,两人便睡在了一处。 翌日,姜映梨心里记挂着事儿,早早起来,她没去姜家,而是选择去找了狗蛋。 不过她也不是空着手去的,而是提了一篮子鸡蛋,慢慢悠悠过去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药材供货商 肖氏正摸索着在茅草屋外搭建的简易灶台做早饭,听到响动,她微微侧过耳朵,“狗蛋……不是,是哪位呀?” 她听出脚步声有偏差。 姜映梨加重了脚步,笑道:“婶子耳朵真尖。” “你……是阿梨吧!”肖氏反应过来,她的记性还算是好,基本熟悉些的人都能记住脚步声。 之前姜映梨体重胖,步子声重,这回却轻乎了许多,导致她第一时间就没认出来,还是听到她说话才反应。 “您怎么来了?是来找狗蛋的吧?他出去打柴火了,估计要等会儿才能回来。你吃过饭了吗?来,先坐!” 肖氏说着摸起旁边的竹杖,就要去试探着摸凳子。 姜映梨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笑道,“饭是吃过的。刚巧站着助消化,犯不着坐,人容易犯懒得很!” “对了,我给您和狗蛋带了些鸡蛋,上回过年家里事情多,都忘记来看望您了。” “使不得使不得。”肖氏连连摆手,脸上都是惶恐,“昨天狗蛋说,您给了他一两多银子,这孩子就是爱乱拿东西,不过是帮着下两回地,都是庄户人家,搭把手的功夫。” 她在衣兜里摸索着,拿出一个破破烂烂,却洗得很干净的荷包,递了过来,“您快拿回去。可别惯着他!上回要不是你救了他那胳膊腿的,他哪里有今日。” “您都没收谢礼,我们就是出把子力气而已,哪值得这些。” 姜映梨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肖氏竟惦记这般久。 不过有时候确实如此,可能这世道艰苦,越是生存在底层的人,得到的越少,就越发的对别人传递的点滴温暖和恩情珍惜。 虽然这期间定也会有害群之马,譬如姜青柚和莫敛舟之流。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碰到的的确是好好心人多过坏人。 她把荷包推回去,“那是我家宁姨的田,我们自己顾不来,我看狗蛋做事细致耐心,又吃苦耐劳,就想雇了他打理药田。” “而且,我发现这阵子他管理得也挺好,我很是满意。” 肖氏见她夸赞儿子,脸上一喜,“这是应当的,但钱……” “哪里有什么应当不应当的,狗蛋把时间都花在给我打理药田上,可也得赚钱吃饭的。我雇外人也是雇,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狗蛋又跟阿檀是好朋友。” “这与其找那些不顶事的,倒不如狗蛋让我放心。既都得花钱,我哪里能对狗蛋厚此薄彼是不是?”姜映梨说着,将荷包塞到她手心合上,“所以,这钱您就安心收着。” “对了,这也不仅仅是工钱,还有车马费。咱们这过去杏花村实是有些距离,现在冬雪消融,万物复苏,这山里头的东西也要出来了,狗蛋胆子再大也别往山里过道了,正经坐个车,我给报效的。” “可别贪图一时的便利和省钱,误了大事。您是晓得我家隔壁的廖铁柱廖大叔的吧?他就是在山里被猛兽也咬了,差点没救回来。现在廖婶子都不敢让他上山了!” 姜映梨小嘴叭叭叭一通,肖氏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最后这钱又回归手里了。 她本来是有许多话想说,例如只是想让狗蛋走正道,侍弄庄稼都是他们熟悉的,等闲了再去寻些短工做做,也能应付家里吃喝。 往些年,他们也是这样一点点过日子的。 但姜映梨实在是太能说了。 “婶子,你这荷包上的鸟儿绣得挺好的。” 她这是实话。 李玉珠也会女红,但做出来的到底失了些灵气。 但肖氏这荷包虽看着年代久远,可上面的图案绣得灵动秀美,便是那眼珠子都甚是活灵活现的。 “都是以前还看得见时绣的。”肖氏被夸得嘴角翘起,“要是从前,我还能给你绣几幅,现在就……” “我娘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好多人都跑来求我娘绣画儿呢!” 狗蛋背着一捆柴火从后头绕过来,朝着姜映梨挥了挥手,嘴咧得大大的,“阿梨姐,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姜映梨点了点头,目光在他比他人高的柴火上掠过,“你先卸了柴火再说。” “得嘞!” 狗蛋背着柴火走到搭起的棚子里,把整捆都给堆了起来,抬手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就走了过来。 肖氏适时道:“我去看着点火,可别把粥熬糊了。狗蛋,好好儿听你阿梨姐的话!” “好!”狗蛋大声地回话,目送他娘回了灶台边,又扭过头,眼眸亮晶晶道:“阿梨姐,你找我什么事啊?” 姜映梨站在屋檐下,狗蛋跟姜青檀差不多年岁,少年个儿窜得快,手脚上的衣裤都露出了半截,冻得红通通的。 她收回目光,“最近村里的传闻你可有听说到什么?” 狗蛋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我不大清楚。最近我都在忙着田里的事,没顾上跟人出去。阿梨姐是想打探什么消息吗?” 姜映梨颔首:“姜大郎,就是我大伯,他最近跟什么人打过交道,又是几时亲近的,你可有办法盯着点,等发现端倪就告诉我。” 顿了顿,见狗蛋疑惑不解,她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我听说我大伯他不大老实。” 狗蛋秒懂,恍然大悟道,“阿梨姐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有相好?相好又是哪个是不是?这个您放心,我等会就去找以前的朋友打探一二,有消息立刻就告诉你。” 他说的那些朋友,自然是从前的狐朋狗友,游手好闲的该溜子。 这些人成日里吊儿郎当,穿街走巷,的确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 接下来日子里,姜映梨每日来往于镇上和村里。 乔媚儿的病情得到缓解后,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姜映梨不但是人善良,医术的确不是盖的。 虽然每回要脱干净,虽然她在女楼也习惯了,但对着个姑娘这样还是头回,她忍着羞耻这些日子,终于是得到了回馈。 见到那些湿疣终于开始减缓消退时,乔媚儿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还以为以为这片恶心的花斑要长满全身,最终长满全身,而她会连落个全尸的机会都不会有,连死后都会被烧毁扬成灰烬。 四处随风,漂泊无依,成为尘埃。 却不成想,竟然真的会治好。 她激动不已,起身结结实实地给姜映梨磕了几个响头,“姜大夫,谢谢,谢谢……” 她太过兴奋,一时间除了哭,一贯的舌灿莲花都无法发挥出来,只余下最质朴的感谢二字。 姜映梨无奈,“起来。我不喜欢人家下跪,你们这些人怎么就爱动不动给人磕头。这死人才要跪下磕头呢!” “呸呸呸,姜大夫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乔媚儿连忙啐了两口,“叫阎王爷听见不好的!我,我这不是不知道怎么感激您才好……” 对于她们这些能为有限的人来说,最真诚的也莫过于磕头和立长生牌了。 “我早说过了,你付钱我看病,咱们是银货两讫的关系。”姜映梨淡淡道,“这些药膏你拿着,还要药也得再坚持吃一段时间。等到全然好转后,再停药。” “是。” “还有多爱护些自己,这种病得过后,身体会更加脆弱的,极容易反复。” “……是。”乔媚儿垂头应着。 “你还年轻,找个正经的营生。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姜映梨劝道。 “……是。” 乔媚儿何尝不知道,但凡有别的选择,她当初也不会进女楼。 这回要不是她的病逐渐严重,楼里妈妈害怕她传染给其他姑娘,搜刮了她的全身钱财,将她赶了出来。 她根本都没有机会离开那个牢笼。 好在她当初机敏,偷偷地攒下了一笔小金库,这才有机会辗转到处寻医。 可想到染上这病的缘由…… 她又垂下了眼眸。 这时,就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敲门进来的是药铺的小药童。 见到姜映梨在,他松了口气,“姜姑娘,掌柜喊您去趟药铺。今日有人送药过来,药材有点多,价格也还是合理,掌柜让您去瞅瞅可有需要的药材,可以匀些给您的店铺开张用。” 姜映梨眼眸一亮,朝着乔媚儿一颔首,就跟着小药童匆匆离开了。 后院停了整整十大车的药材,药材种类也很多,有风寒类,活血化瘀类,清热解毒类,补气养血类,开窍化痰类。 胡掌柜要了一部分中上等的药材,余下还有六车药材。 看到姜映梨,他连忙上前,先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来送货的是陈员外的侄子严善严公子,这次他来了不少货物,但去年年底不是出了遭事,很多大夫不是被抓就是吓得早早关了门,就导致药材消耗量没跟上。” “这严公子提前不清楚情况,就拉了比往年还多份量,没成想就砸手里了。” 他说的自然是年前燕城凌将军为了医治景王引起的那波骚乱,当时就连胡掌柜都是早早关张,以求平安。 虽然最后大部分大夫都无伤释放了,但造成的后果还是在的。 姜映梨微微挑了挑眉,“那么价格是不是也……” 胡掌柜得意道:“那自然,只要你肯全吃下去,价格还能谈谈。去年年成好,陈员外收了不少药材,药材不比旁的,有些是收不得的,若是没有好的保存手段,极其容易受潮。” “何况这一路风雪交加的,难免会有耗损,他再拉回去的可能性很低。” “既是要一波全处理,那……” 他朝姜映梨使了个眼色,姜映梨接收到,颔首道,“明白了。” “走,我带你去见见严公子。” 严善正在厢房内休息饮茶,一身简单劲装,长相很普通,勉强算是硬朗,个子中等,见到随着胡掌柜进来的姜映梨时还愣了下。 毕竟他没想到胡掌柜说要介绍给他的新买家,竟然是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姑娘,虽然有些丰腴。 胡掌柜道:“严公子,这位是姜姑娘。姜姑娘新开了家药铺,听说您这有药材,就过来了。” 严善正愁如何处理这些药材,如今有胡掌柜帮衬,当下回过神来,拱手道:“姜姑娘。” “严公子。” 两人互相简单见了一波礼,就各自坐下,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了。 姜映梨关心药材品相和价格,严善关心的她能吃下多少药材,又能给这趟商途回多少血。 “不知严公子这回还剩下多少药材,分别是哪些,品相凡几,价格又几何呢?”姜映梨开门见山问道。 严善取出一张送货清单递了过来,“除却刚才胡掌柜要的,其他都在此了。我家这批药是去岁新鲜炮制的,药效稳固,品相也是上乘。” 顿了顿,他咳嗽了一声,“当然也有些中等偏下的,姜姑娘要是愿意要,价格方面也好说。” 他这般露出底价,完全是因为这是最后倾销的途径了。 这回是是他头回独自押货,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他运气不好。 偏生他已经把所有跟陈家通商的药铺几乎都走了一遍,大家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法。 药材都是越新,药效越好,陈药药效是要大打折扣的,所以根本不敢囤。 除非是正经的大医馆,有大量的客源,才敢吞下这般大货量。 如今,他只想完成姑父头回交给自己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先露了个破绽。 姜映梨轻轻一笑,尽显大气道:“只要价格合适,今日严公子带来的药材,我全都要。” 严善闻言,惊喜得立刻站起,愕然道:“当真?” “我从不打诳语。” 严善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笑容可掬道:“那姜东家可要跟我去看看货物?然后再细谈。” “自然。” 姜映梨从善如流。 胡掌柜惊讶。 要知道这些药商掌握着供货渠道,从来都傲气得很。 虽然今年是出了事故,各家都不需要太多药材。 但饶是如此,未免得罪陈家,大家都是硬着头皮勉强要了些,譬如胡掌柜也额外多要了一车。 而令他意外的是,严善竟对姜映梨如此殷切客气。 严善带着姜映梨去看药材,他主动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抽了些样品给她检查。 “这苏合香是去年秋末炼制的,你可看看品质。”严善抓了一把展示。 苏合香一般是金缕梅科苏合香树的树干渗透出的香树脂,秋季剥下树皮榨取出的香树脂,色泽淡棕黄,表面有着浅浅的光泽。 说着,他又取了牛膝和黄芪等物,这是容易霉变的药材,以此展示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态度配合,姜映梨也认认真真查看了一番,的确这一车的药材品相都是不错的。 姜映梨颔首,阻止还要继续拆的严善:“可以了,严公子。我自是信任胡掌柜的,自然也信严公子不会诳我。” “现在咱们来谈谈价格吧!” 严善一喜,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进屋续谈。 这些药材算是中上等,其中以中等偏多,上等的好药材自是不缺医馆要的,反倒是这些不上不下的药材最是难倾销。 而姜映梨就不同,她不打算走中高端路线,打算走亲民路线,故而药材她更看重实用和实惠。 姜映梨这般痛快地愿意要所有药材,严善也想结个善缘,特别是这姑娘大气又可人,他自也是愿意让些许利。 最后是以低于世面两成的价格达成交易的。 一共是五百八十八两银子。 严善还很大方地抹了个零头:“姜东家给我五百八十两即可。下回姜东家要是有需求,也可来我陈氏药庄购买药材。” 这样的利落客户,严善还是很愿意结交,以图有下次合作。 姜映梨结了银票,笑道:“那严公子可得多加优惠。” 她本就有意跟陈氏合作,现在先留个好印象。而有这六车药材,也足够药铺用挺长一段时间了。 严善:“好说好说。姜东家以后要是想订货,尽管往曲州陈氏递信即可。” 交易完毕后,姜映梨还有个难题,这么多药材需得光靠她一个人,还真没办法运送去柳城,便道:“能拜托严公子把这些药材运到柳城吗?我这一时人手有些不够……” 其实是她还是个光杆司令。 药铺还在装修,她招聘的事还是得提上日程了。 “自然。” 姜映梨跟他约好明日出发的时间,届时再同路去柳城,严善就拱手告辞离开了。 随后姜映梨捏着下巴,扭头看向胡掌柜:“胡掌柜,以咱们这么久的交情……” “你直说何事吧?”胡掌柜被她的眼神看得起鸡皮疙瘩,连忙摆手道。 姜映梨干净利落道:“我那店铺还没掌柜和药童,更没坐堂大夫,你可有靠谱推荐的?” 胡掌柜嘀咕:“……我自己还在找呢!”觑了眼姜映梨,“大夫比较难找,药童我这倒是有。” 顿了顿,他舔了舔唇角,“我家大儿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之前在学堂也识了几个字,我家小儿也识得些药材……姜姑娘要是不嫌弃,可尽管把他们拿去用。” “不拘工钱,主要是他们爱干活。能跟着姜姑娘长长见识,也是他们的福气!” 姜映梨:“……胡掌柜,你大儿十二,小儿只有八岁吧?这可都是童工!” 其实在古代,这个年岁已经是家里大半个劳动力。只是姜映梨的现代思想,实在无法想象奴役两个小学生干活的画面。 胡掌柜笑眯眯,“他们再长两年都能娶妻了,哪里算什么童工!如果做得不好,只要不打坏,你尽管打骂管教,都是他们应得的。” 姜映梨何尝不明白胡掌柜的意思,见他一片心思为孩子,一直以来两人合作也很愉快,她想了想,终于点头。 “回头你把人带过来。届时先试用一段时间,如果不合适,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是要把人送回来的。” “那是自然。”胡掌柜顿时喜笑颜开。 他自己学医天赋有限,亏得先前有先见之明,将她给签下,从她身上见识到了治病救人的多样化手段。 他自己学不来,可他还有儿子啊! 哪怕姜映梨只拿他们当跑腿,时间长了,总能受些熏陶。 总比跟着他磋磨得强!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可不能半途而逃。 翌日,姜映梨起来时,李玉珠已经做好了早饭。 知道她要去柳城,李玉珠早早就醒来准备了。 早上吃的是红糖红枣馒头,甜滋滋的,配着稀饭吃刚刚好不腻。 姜映梨:“说起来,村里有人卖黄豆吗?早上总是吃稀饭,未免太单调了,下次我们可以试试豆浆或者豆花。” 李玉珠刚喝了一口,闻言,她想了想道,“你要是喜欢,今年咱家也种点菽豆。你要是想吃,我等会儿去问问廖家,我记得去年他家种了半亩地,买些回来。” “豆浆倒是晓得,就是豆花……我就从前跟阿隽他爹去柳城时吃过一回,还真不知道怎么做。” “这个我会。到时候我来做!”说起这个,姜映梨想起李玉珠和宁老太太几乎都没怎么出过门,便是镇上都去得少。 她便看向旁边慢条斯理,甚是挑剔的宁老太太,“说起来,等我的店开起来后,你们要不要去柳城看看?” “这……可以吗?”李玉珠眼眸一亮。 “当然可以。”姜映梨笑道,“反正现在宁姨都痊愈了,就是脸上身上的疤痕都消了,肯定没人会想到那茬的。刚好去看看我们的新院子!” “那敢情好!”李玉珠听着心情澎湃,忙扭头看宁老太太,“宁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宁老太太成天待在屋里也有些无趣,闻言,她擦了擦嘴,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可以。” 沈桑榆也偷偷抬眼望来。 姜映梨冲她笑了笑,“到时候小榆也一起。不过,今天我是去办正事,不好带你。你在家跟她们好好儿的!” 说着,她对宁老太太道,“您不是觉得无聊吗?刚好,以后好好教教小榆,怎么样?” “你让我带孩子?”宁老太太颇为无语,却也没拒绝。 吃完饭,姜映梨刚背起小背篓,就被李玉珠喊住。 “阿梨,等等。”她拿出一个褐色的土坛子,上面的盖子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这是我前头腌的鱼,里面浸了麻油和素油,放了些黄酒去腥。回头想吃的时候,就夹两块出来蒸一蒸,又有营养又便利。” 坛子不算小,勉强能塞进小背篓。 姜映梨拒绝了李玉珠再让她背些鸡蛋进城的要求,这些小东西再买就是,没必要背来背去,还容易破损。 之前带的是咸鸭蛋,是成品就另当别论,纯粹背鸡蛋就没必要了。 胡掌柜早早就将两个儿子扯起来,倒腾得人模狗样,就站在门口来回张望,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眼眸骤然发亮,用力拍着还在打哈欠揉眼睛的小儿子。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清醒点!人就要来了!学学你大哥,要是叫人姜姑娘看不上,回头仔细我抽你!” 胡菘蓝被呼得脑门子都嗡嗡作响,他瘪了瘪嘴,知道他爹说到做到,只能抖擞精神,努力站直身板。 相对比胡商枝就显得兴致勃勃,他惦记脚尖一直往前望。 他从他爹嘴里听到很多对这位姜大夫的夸赞之词,之前两回他都赶巧不在家,倒是没见到过姜映梨。 所以对于这位医术高超的姜大夫,他是充满了好奇和钦佩的。 现在得知有机会跟着她打下手,哪怕不能学到多么精湛的医术,光是跟他爹一样开开眼界,那也是极好的啊! 姜映梨走到药铺时,就对上门口的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胡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阿梨姑娘啊,你可算来了。快进去,我让小竹烧了炭盆子,刚好给你暖暖和。严公子还没过来,咱们先喝两盏茶,我让人去催催。” 说着,他扭头瞪着两儿子,“还不去倒茶来敬茶。” 胡商枝率先反应过来,颔首跑回屋内去泡茶。 姜映梨:“……” “快快快,姜姑娘快请坐!”胡掌柜热情地把姜映梨迎进去,又推了推发愣的小儿子,“小蓝,还不喊人!” 胡菘蓝回过神来,过年时他是见过姜映梨的,但拜年来的人太多,他又惯来是个文静的性子,故而印象不深刻。 他心里谨记着他爹的话,吞了吞口水,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姜、姜师傅……” 姜映梨一言难尽:“……” 此时,胡商枝也端着茶水过来了,他比起弟弟来就更加大方得体些,恭恭敬敬地奉上茶。 “师傅,请喝茶。” 姜映梨觑了眼胡掌柜,“昨天我们可没提过收徒弟。” “都一样,都一样。阿梨姑娘想要怎么称呼都行,让他们改口就是。”胡掌柜指了指两人道,“这是我大儿子,胡商枝,这是小儿胡菘蓝。” “商枝清热解毒,菘蓝凉血止痛……胡掌柜很会取名字啊!”姜映梨扫了两人一眼,见他们都身板笔挺,精神烁烁。 胡菘蓝有些矮小,倒是跟板蓝根这名字有点像! 胡掌柜笑了笑:“一般一般,当初本来是想着取个药名能够健康点。特别是我这小儿子,是早产儿,当初差点没活过来,就想着取个菘蓝名字压一压。” “一根菘蓝,包治百命。是个好名字!” 姜映梨还记得以前听过那句“我是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蓝根”,没想到竟然有人真的给孩子取这个名。 她打量着两人,说道:“我需要的是药童,虽然可以偶尔指点你们一二,但我不保证能够教会你们很多东西。至于师徒的名讳,我没想过担。” “而且,我的店铺是新开在城的,前期定然会很忙很累,你们年岁小,又得离家远,可得想清楚了。若是反悔,现在也是来得及的!” “当然若是做得不好,我也跟你们爹说明白了,是要送回来的。” 这就是答应两个人都收下了。 闻言,胡商枝和胡菘蓝对视一眼,双双在他爹的目光威胁下,拱手道:“是。我们想清楚了,我们愿意跟着师傅!” 胡掌柜满意极了。 随后严善也带着人过来了,足足有一二十号人,既是长期跑商的商户,要么是请镖师护送,要么就是自己豢养会武的护卫。 陈家家大业大,自然是后者。 这里面十个是家丁,以外十来号人都是配了兵器,人高马大,满脸煞气的护卫,虽然比不得当初姜映梨见过的绣衣使和凌将军府邸的护卫,却也颇能吓唬人。 两人一会面,打了声招呼,既是都用过早饭了,也没多作停留,而是直接押着车出发了。 姜映梨三人蹭了波严善的马车出行,倒是省了一笔车马费。 严善不动声色端详着对面的姜映梨,她很轻松地靠着车壁,胡菘蓝略微局促地挨着她坐,她姿态惬意,略微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望着外面。 虽然比起大部分姑娘而言,她显得丰腴微胖,不符合大众审美,但她的脸却出乎意料的好看。 “怎么了?”姜映梨注意到他的视线,不解地扭过头。 严善回神,微微一笑:“我很少看到如姜东家这般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你家中长辈也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姜映梨说道,“北地经济不如南边,据说江淮等地,处处可见女子掌家做生意。” “这倒也是。” “严公子是幽州人?” “是。”严善颔首,突然想起来什么,轻轻笑道:“下次姑娘来幽州游玩,我可尽一番地主之谊。” “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陈家的马车效率很高,哪怕压着沉重的药材,行进速度对比车马行的车依旧只快不慢。 马车赶到店铺时,高七也刚好在,见到一连串大包小包叠着高高的马车,他先是一愣,直到看到姜映梨从马车里钻出来,他才迎上去。 “姜东家,屋子已经翻新得差不多了。” 自从上回沈隽意那一回后,高七就改了称呼,本来是想喊沈夫人的,但现在看到姜映梨要开店铺,他就更尊敬地称一声姜东家。 姜映梨颔首,“麻烦高大哥了。这些我们晚点再说,这是我买的药材,需得找个屋子放下,等回头药柜安装好,就把药材一一归类。” “后头的堂屋和厢房我已经打理干净了,可以放在里面。” 严善朝着家丁和护卫点了点头,他们便训练有素的将药材都一一抬进屋去,这些都他们做惯的事情,甚至还会把药效相冲的药分开放。 经过短短的时间里,这间店铺已经焕然一新。墙壁重新被刷白,曾经隔离用的墙被拆掉重砌,就是房顶的瓦都被换过,房梁也被刷了桐油,卫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严善打量了几眼店铺,笑道:“姜东家的店铺还未曾取名字?” “见笑了。还不曾忙过来!” “发现了。” “眼看午时了,这次多亏严公子帮忙,不如我请严公子去吃顿午饭如何?” 这些家丁们已经把货物分门别类放好,又临近正午,于情于理,也该请人吃顿饭的。 严善也没有推辞,他笑了笑道:“我听说柳城的拨霞供乃是一绝,刚才路上就看见一家春晓楼,不若我们去那边吃?” 姜映梨听他提起春晓楼,脸色有些许古怪。 不过,既是客人所求,她也没拒绝,而是扭头看向高七:“高大哥,一起吧!” 高七本来是想摆手推拒,可看着严善的眼神,很快又改了主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这回可多亏了高大哥,我刚好有事想跟高大哥商议呢!” 说完,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去了春晓楼。 春晓楼本来门可罗雀,但姜青柚舍得下脸,求着黎侯爷帮忙挖了几个手艺上等的厨子,重新招了账房,整合了菜单后,终于扭亏为盈。 酒楼从亏损到薄利,再到如今的蒸蒸日上,也不过是短短数月。 而今最让她难受的莫过于这酒楼里安插了姜三婶一家,甚至得了盈利还得分给家里公中,不能再全然进了她的口袋。 姜三婶得了姜映梨的意见后,经过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架势,终于是获得了厨房的采买权了。 直到真正得了这权力,她才发现其中的可观油水,那可不是小打小闹,是每日里沉甸甸的银子呐! 午饭时人比较多,不但包间坐满了,楼上楼下都是人,最后还是二楼有人离席,空出了几张桌子,他们才得以坐下。 高七随着姜映梨一道与严善同桌。 至于胡菘蓝兄弟两人,本来是想跟着家丁做的,被姜映梨给拉住,坐在了自己身边。 两人颇为忐忑。 严善惊讶道:“看来这酒楼的菜肴定然很可口,不然何至于这般多的人。不过,我看他们许多穿的衣服都一致……” 姜映梨觑了眼,回道:“那是云麓书院的院服,这些都是书院的学子。” 说来也奇怪,云麓书院虽不缺家中富贵宽宥的子弟,但也有不少寒门子弟。春晓楼吃饭可不便宜,这次竟有这般多人在此,瞧着就不大对劲。 但还没等她多想,严善骤然出声道:“说起来,云麓书院的赵山长,也是我们幽州人呢!” “严公子与赵山长有旧?”姜映梨回神。 “我可高攀不上。赵家乃是幽州豪强士族,能人辈出,在朝在野都有不少人。我姑父的生意之所以做得这般大,也是当初托了赵家的拉拔。”严善只简略提了嘴,更多的也不曾说。 姜映梨闻言,若有所思。 难怪赵山长随便出手就是一座宅子,想来家中是从不缺花的主儿。 倒也不意外,毕竟此时虽有科举,提供给了寒门子弟出头之路,但真正的通天梯还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而想要培养出一位优秀的人才能人,必然需要砸出更多的资源和钱财。 沈隽意这种天赋使然的,确是凤毛麟角。 “严公子的姑父想来也非池中之物。”她赞了句。 严善抬了抬下巴,“我姑父的确很是优秀,我祖父说当初若非看出姑父只是游龙困浅滩,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把掌上明珠的姑姑嫁给姑父。” 姜映梨点了点头,没就着这个话题多聊,而是转口问道:“严公子除却拨霞供,还想吃点什么?” “客随主便,随意即可。” 见此,姜映梨在高七的建议下,点了楼里大厨最拿手的菜肴,拨霞供,虾仁纯菜汤,红烧焖肘子,八宝酱鸭等,足足摆满了大半个桌子。 饭菜上桌后,几人才陆续开始动筷,旁边家丁那桌早甩开了膀子开吃,主桌倒是都客客气气的。 拨霞供乃是兔肉火锅,以高汤为底,将兔肉倒入锅里炖煮,再放入各色调料味,以及各类海米香菇和蔬菜来配合增加鲜味。 甫一上桌就吸引得人食指大动。 但姜映梨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就是严善也如此。 高七正吃得不亦乐乎,见此,不解道:“姜东家,严公子,你们为何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他们两人不动,其他三人就不好放开肚子吃。 姜映梨朝着严善蹙眉歉疚地笑了笑,敲了敲桌子,扬声道:“小二,小二!” “阿梨!” 随着一声熟悉的悦耳声音响起,姜映梨心口咯噔一声,扭头望去,赫然瞧见清癯挺拔的沈隽意站在走廊处,神色微讶。 “阿隽,你怎么在这?” 郁齐光慢慢吞吞地跟在沈隽意身后从一侧走廊走出来,嘴里嘀嘀咕咕:“这菜太……诶,姜映梨你怎么跟一群男……” 他觑见一桌全是男的,刚要脱口而出,很快又反应过来,觑见周围有不少同窗,连忙捂住嘴,别开视线,装成鹌鹑样。 姜映梨:“……” 沈隽意面色如常,慢慢地走了过来。 现在他已经能够脱离拐杖走路,只是走得会比较慢,还不能如常人般健步如飞,走快了就会有点一瘸一拐,慢慢走就会改善很多。 他站定在桌前,淡淡垂眸道:“书院的廖夫子生辰,平阳世子做东,请了我们院内师生来此庆贺。” 姜映梨恍然,“难怪外头这么多学子,还道你们书院学子都这般有钱!” 郁齐光回道:“没办法,雅间坐不下,外头的都是丁班学子。” “严公子自幽州而来,给我送了一路药材,又对柳城特色美食颇为好奇,就来此尝尝鲜。”姜映梨解释道。 沈隽意轻轻一笑,笑容如破晓微光,春日寒梅,他对着高七点了点头,对着严善拱手道:“多谢严公子。” 姜映梨又转头介绍道:“沈隽意,我相公。” 严善本来正被沈隽意那一身高华清韵气质所摄,骤然听到这话,他不由愕然出声:“姜东家你,你居然成亲了?” 他看姜映梨未挽鬓,还以为是云英未嫁呐! 高七适时提醒道:“姜东家已经成亲许久了,夫妻鹣鲽情深。” 严善:“……恭,恭喜啊!” 谁懂啊! 他还以为遇见个漂亮小姑娘呢! 没成想是个夫人! 就挺、挺难受的! 以至于他说话都不大流畅了。 “多谢。”沈隽意朝他略微一颔首,略微靠近姜映梨几分,微微倾身,“你先吃饭,我与夫子告个罪,晚些我们一起回去。” “下午不用上课?” “……没那么早。”沈隽意神色有些复杂。 姜映梨点点头,“行叭!” 此时,又听得一声轻笑声,“沈兄,可不能半途而逃。廖夫子刚还问起你呢,好歹得敬寿星几杯水酒才好。” 凌降曜从包间走了出来,见到几人聚集在此,慢慢踱步走了过来,看到姜映梨,他微微扬眉,“姜大夫,我正要找你呢!” 明明上回上元节才闹过没脸,现在他却一副没事人般笑嘻嘻,这养气功夫不得不叫人说句敬佩。 沈隽意略略蹙眉,将姜映梨拦在身后,淡淡道:“等会我便回去。” 廖夫子本是邀了他去甲班的,却被他拒绝,为此廖夫子暗地里大怒了一场,这回借着生辰宴想出口恶气。 但沈隽意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刚才就借着更衣逃出去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散散身上的酒气。 只是他马上要下场了,没必要在此时跟夫子起争执,故而就避让了一二。 而瞿夫子跟廖羽不对付,刚才也没少打机锋,倒是让沈隽意轻松不少。 廖羽也不敢太过分,毕竟沈隽意跟山长现在是同门师兄弟,他不过是仗着夫子且长辈的身份,才敢拿一波乔。 饶是如此,沈隽意还是能感觉到凌降曜对他的针对。 姜映梨明白凌降曜的意思,从他身后探头出来,“劳世子惦记,不过近日有些忙,还需得过两日才行。” 凌降曜说的是哮喘药。 姜映梨被他算计过,心中虽不快,可钱不赚白不赚。只是心中有些恼怒,便也打算拖延些时日,想让凌降曜也不痛快一下。 毕竟,她可很清楚,凌降曜有在囤药。 她从第一天见面时就发现,这个人的掌控欲极强,喜欢什么都掌握在手心,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地里逼迫她,只为收她入麾下。 姜映梨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凌降曜眸色一沉,“那姜大夫动作可得快些,耽搁得太久,我的耐心可没那么好。” “自然。”姜映梨不为所动。 她又不是泥人! 可任由凌降曜揉捏! 凌降曜冷冷一笑,越过几人快步离开,也不曾回包间,而是转去了走廊后面。 郁齐光被他这神色吓了一跳,摸了摸脖子,“他跟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的云里雾里。而且他怎么那么生气?你不怕他吗……” 姜映梨斜睨着他:“郁齐光,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啊?” 郁齐光没懂。 沈隽意倒没在意这个,他只是替她轻轻别了别鬓角的发丝,淡淡道:“等我。” 说完,他就转身慢慢回了雅间,郁齐光连忙跟了上去。 “沈公子对东家当真是情深意重啊!”高七边意有所指地感慨,边偷偷瞟了眼严善。 严善的表情很古怪。 姜映梨扭头对上他奇怪的目光,不解地摸了摸脸,“严公子这是怎么了?” 严善敛了视线,纠结了下,还是小声问了句,“刚才那是……” “那是京都平阳公府的世子,如今在书院入读。”姜映梨随口道,“严公子想结识他?” “当,当然不是!”严善讪笑道,“那样的贵人哪里是我能高攀的……” 方才凌降曜全程不曾瞥眼,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那周身的贵气所震慑,若非是看到他的脸,思绪偏了下,他还真没办法从那压迫中回神。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看人下菜 在明了凌降曜的尊贵身份后,严善心中骤然而起的想法顿消,慢慢吞吞坐回原位。 小二也终于满头大汗,姗姗来迟,点头哈腰道:“客官,请问有什么事?” 姜映梨指了指拨霞供和虾仁莼菜汤,“这算是你家的招牌菜了,且不提这拨霞供口味如何,这兔肉干柴木讷,还有虾仁口感软烂发腥,显然不是新鲜活虾。” “贵店就是这样欺瞒客人的?” 闻言,小二暗暗叫苦,“不是的,客人……我们楼里都是每日买的新鲜菜,哪里敢……” 其实今日她不是头一个这般说的,厨房里已经退了一堆菜肴,能来此地吃饭的多数客人都是有些身份和余钱的,对菜肴的味道和新鲜度自是有追求的,哪里是能随意糊弄的。 他看出姜映梨不好惹,特别是这几桌看着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此时齐刷刷看过来,他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还没等他想到办法,眼角余光觑见楼梯口出现的人影,他瞬间就像是看到大救星,连忙跑过去:“东家,东家……” 他凑到姜青柚身侧小声嘀咕了下情况。 姜青柚看到姜映梨时,微微一变,顿了顿,她迈步走了过来,挤出一抹笑:“阿梨,你这是闹什么?这……” “别给我攀交情。自己尝尝这臭鱼烂虾,再跟我说话!”姜映梨懒得听她掰扯,指着桌上的菜道。“二百文一碗的虾仁炖莼菜,特地用柔软死虾来代替,便是莼菜都遮不住这腥臭味,你们也好意思端上桌来!” “我刚看有位贵公子的桌上同样的菜,人家夸赞弹牙鲜美,敢情你们是看我们商队风尘仆仆,就故意看人下菜?以次充好卖给我们?怎么,是当我们好骗?” 她的言论吸引了楼上不少客人的瞩目,看热闹是人的本能。 何况是酒楼饭菜出了问题。 “阿梨,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给你换就是!”姜青柚眼看着引起骚乱,恨不得捂住姜映梨那张叭叭叭个不停的小嘴。 她好不容易把酒楼给经营好,结果姜映梨一来就给她闹事。 是故意来给她添堵吧! 姜映梨不高兴:“你这怎么说话的?明明是你们滥竽充数,如今连句道歉都没有,仿佛是我们找茬一般,你们春晓楼就这样做生意的?” 姜青柚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跺脚,眼眶发红:“阿梨,我们是亲姐妹,你为什么非要在此时找我麻烦?难道就因为那点子姐妹抠口角,你非要把我的生意都给折腾没了才欢喜?” 她不能让姜映梨把这顶黑锅扣在春晓楼头上! 她其实也知道问题是出在自家身上,是她拗不过姜三婶让她当了楼里厨房的采买,这才惹了这桩祸事。 可别人退菜免单,她都能平常心对待。 唯独姜映梨不行。 本来她把姜三婶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就上回在外面见了回姜映梨,姜三婶就非闹着要采买权,要不是为了安宁,她也不会让出去。 厨房采买何其重要,既有油水,也决定了楼里菜肴的新鲜度,甚至进一步会影响厨师的手艺和楼里的生意。 结果果然这两日开始出问题了,今日因为是凌降曜来此请客,她几乎是把所有的新鲜菜都紧着供应给这边,就难免漏了些客人。 只是,前头那些客人最多就是抱怨两句,她为了讨好世子,自是能忍受必要的客流量流失。 但唯独没人像姜映梨这般摊开吵闹的。 这分明就是找茬。 还是在挑拨了姜三婶,给她增添麻烦后,故意来看她笑话! 所以,她很快就想把这桩事扭转成自家姐妹嫉妒心作祟,不知轻重,特地来砸场子! 这是她惯会的手段。 这种小手段用在内宅的确有用,但在这种场合…… 姜映梨神色古怪地打量着她,“我来折腾你生意?我的客人来自幽州,听说柳城拨霞供一绝,特地经过此楼来尝尝,一行数人本是想图个圆满,落到你口里,却成了找茬?” 高七也不满,他虽然没吃过太多好东西,但这两份菜的确是存在问题。 “这位姑娘,苍蝇尚且不叮无缝蛋?若非你们楼里的东西实是叫人大失所望,我们何至于如此?你不若先尝尝为好,就知道真相如何!” 严善的表情也不大好,“我虽非出身贵胄,但我陈氏倒也没差劲到要为一碗虾仁炖莼菜和拨霞供去碰瓷索赔!” 旁边恰好也有位商人,闻言,他惊讶起身上前,“阁下是幽州陈氏?” 严善没有报名讳,而是简单拱手道了句:“是。” 那商人顿时大喜,“幽州陈氏乃是北地最是出名的药材商之一,虽不说富可敌国,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堂堂陈家人,何至于为了几钱银子来胡言乱语!定是这菜肴真有问题!我且来尝尝。” 说着,他取了干净的筷子,得了严善和姜映梨的允许后,就夹了一块虾仁入口,才咀嚼了两下,他脸色骤然大变。 “呸!呸呸!” 他吐了出来,又连忙端了茶水漱口,勉强将口里的味道压下去才瞪向姜青柚,“这虾都软烂发臭了,倒出去狗都不吃!你还敢理直气壮倒打一耙!你们春晓楼当真是店大欺客!” 姜青柚脸色一白,“不是,我……” 随着这位商人的话语一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的人都陡然转移阵地,也有几位好事者尝了尝,顿时都挤出了痛苦面具。 “……呸呸,这哪里是人吃的?” “这位姑娘是来此请客的,结果还被污蔑,当真是倒霉啊!” “我孩子之前很喜欢吃他家的虾仁莼菜羹,看来以后不能来了,这样以次充好的店,以后吃坏了人,岂不是还要被反咬一口!” “我也不再来了!” …… …… 一时间,众多食客议论纷纷,还有些点好菜的都纷纷闹着要退单退钱,生怕吃出个好歹。 姜青柚这回不用装了,吓得眼泪直往下滚,亏得小二护着她,不然她都得被人推搡摔跤。 最后还是她当掌柜的舅舅跑出来安抚了众人,姜青柚也只能咬牙把钱全给退了。 但经此一闹,春晓楼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生意,肯定是要受到冲击的。 姜青柚恨得牙牙痒,恶狠狠瞪着姜映梨,“这下你满意了吧?” 姜映梨无语,“有病就关门吃药,别放出来咬人。” 她有时候是真不知道姜青柚脑子里装的什么。 做生意最紧要的是服务态度和口碑。 遇见事情第一时间自然是要低姿态处理,她倒是好,居高临下,倒打一耙,彻底成了反向冲刺第一名! 现在还有脸在这怪别人! 她不好意思地扭头对严善说道:“对不住了,严公子,本是想让你领略一番柳州美食,结果却让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然,我们再换个酒楼?” 严善已经彻底没了胃口,他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店,想来是我眼光不好,下次再来就请姜东家亲自替我挑选吧!” “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启程了。” 说完,他也懒得搭理姜青柚,朝着姜映梨拱了拱手,就带着一大群家丁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春晓楼。 姜青柚目眦欲裂,恨不得吃了姜映梨才好,偏生姜映梨毫无所觉,还朝着刚从雅间出来的沈隽意三人招手。 “阿隽,阿檀,这里!” 姜青檀眼眸发亮,颠颠儿跑过来,“姐,姐,你吃过饭没?” 姜映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眯眼扯住他的耳朵,冷笑一声,“小小年纪,你竟敢喝酒!” “疼疼疼,姐别,别……今天大家都喝了一点酒,我就是敬酒喝了一杯。”姜青檀语气发虚,“还,还替姐夫挡了两杯酒,真的没有再多了……姐,你就饶过我吧!” 姜映梨冷哼一声,松开了手,看向沈隽意,“走?” 沈隽意颔首。 随后几人就全然将姜青柚当个陌生人略过,叽叽喳喳地就准备下楼。 姜青柚看到姜青檀对姜映梨这般亲近,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她咬牙喊道:“姜映梨,你还没付钱呢!” 虽然有两道菜出了差错,但其他菜肴可都是新鲜口味正的,整整三桌饭菜呢!都得好几两了! 姜映梨抬手挥了挥,冷酷无情道:“不是你说出差错的都免单吗?我也在其中。多谢招待!” 姜青柚气得绝倒。 她怎么那么厚的脸皮! 今天因为她,可是损失了好几十两银子!她想想就心疼!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跟姜映梨都不对盘,她们两个就该势不两立! 现在她找不了姜映梨麻烦,她得去找姜三婶讨个公道。 几人刚出了春晓楼,姜映梨眼角余光就觑见旁边巷子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三百八十四章 阿梨是惊才绝艳的天才! 几人刚出了春晓楼,姜映梨眼角余光就觑见旁边巷子里闪过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眼眸一眯,让几人先等等,就跑了过去。 “三婶!” 姜三婶一僵,扭过头看见笑脸盈盈的姜映梨,她不由松了口气,暗暗骂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死我了!” “你这狗狗祟祟的要去哪里?”姜映梨微微一笑,“还是说为了逃开姜青柚?” “你明知道还问什么?”姜三婶不高兴地瘪嘴,“那小妮子最近脾气很是火爆,特别是今早就拎着我骂了顿,我可是她长辈,她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她的声音小了下来,“我刚听到酒楼前头好像吵起来了,我可不想触她的霉头,肯定是先走避开为上。” “看来三婶最近捞了不少油水。”姜映梨的目光在她头上新买的银簪上掠过,“这簪子挺好看。” “是吧?这可花了我足足二两八钱呢!”姜三婶得意地摸了摸。 姜映梨朝着她摊开手,“钱拿来!” “什么钱?” 姜三婶愕然,她捂住口袋,警惕道,“我那都是靠自己采买节俭来的,你知道我每日天不亮就得出去挑菜多辛苦吗?你怎么有脸来分?” “我不是要你的油水。”姜映梨慢条斯理拨了拨纤长的手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听说年后那会有人打听我,你把我卖了个底朝天,足足三两银子!” 姜三婶一噎,讷讷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是不是姜青柚那贱蹄子告诉你的?” 姜映梨挑了挑眉,配合地颔首。 “好啊。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想坑害我,阿梨,你可别信她,她就不是个好的!”姜三婶骤然大怒,“没错,我是拿了钱,但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我可没添油加醋。” “她就不同了。她专门去堵了那个人,可没少编排……” 虽然她是没听到什么,但看当时两人那架势,就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说着,她就发现姜映梨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的话语声也愈发低了,几近于无。 说来也怪,她敢跟姜青柚大呼大喊,但现在对着姜映梨,她就是越来越怵。 姜映梨眸色冷冽。 她素来举一反三,此时从姜三婶挑拨离间里瞬间就明白过来。 之前谢若微那么巧妙地杀回来,显然是有姜青柚一份功劳。 谢若微是留了人,但她们把江灵藏那么好,怎么可能仅仅凭借一回短暂的开窗就这般笃定了呢? 阿罗是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又刻意观察才有此猜测,但那位留下的绣衣使呢? 之前感觉到的违和感,此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只是,姜青柚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家藏了个钦犯的? 这个疑问,姜三婶显然解答不了。 姜映梨漠然地觑着她,“三婶,下次再将我的事讲出去,便是看在亲眷的份上,我也断然不会轻饶你。” 她跟原主相差太大的地方太多,虽然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慢慢维持人设,再扭转大家的认知想法。 但小时候的事,她自己都没有太多印象,未免被查出缺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叫人封口。 然后在日积月累里,众人印象偏移默认后,才能安然。 这是她第一次对姜三婶说这种重话,明明语调轻缓,但姜三婶对上她的眸子,不知为何,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 姜三婶磕磕巴巴道:“是……是……我以后不说就是……” “这簪子归我了。”姜映梨面无表情拔掉她头上的银簪,收在衣袖暗袋里,转身离开小巷。 拿她的消息换钱,这钱合该归她! 姜三婶捂住散掉的发,气得跳脚,却不敢大声唾骂,只能咬牙切齿,小声嘀咕:“——强盗!” 姜映梨脸上的坚冰在走出来时,骤然如遇春风,化作春暖花开。 姜青檀好奇地凑上前,伸长脖子往里望,“姐姐,你刚去干什么了?里面有谁啊?” 姜映梨拍了拍活泼如小狗的他,扭头看向沈隽意,“你们下午几时上课?” “未时。” 他们是提前离席的,里面人多,倒也不显得太扎眼。 姜映梨算了算,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呢! “我新买的铺子离这不远,要不要去认认路?” “要要要!” 姜青檀第一个举手大叫,得知他姐买了铺子后,他一直就很兴奋,此时能去看看,自然很是激动。 沈隽意垂眸看着亦步亦趋跟着的胡家两兄弟,“他们是?” “胡大夫的儿子。听说我要招药童,他就很仗义地把人送了过来。” 胡商枝拉着弟弟,很上道地喊道:“师公。” 胡菘蓝紧随其后,“师公。” 姜映梨:“……” 沈隽意:“……” 郁齐光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喊阿隽为师公?” 胡商枝认认真真回答,“我们给师傅当药童的,沈公子是师傅的相公,自然该尊为师公。” 胡菘蓝点头附和。 郁齐光惊愕,指着姜映梨怪叫道:“你们给她当徒弟?不是,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你爹学医,跟着她……” 对上沈隽意清凌凌的视线,又觑了眼姜映梨,余下的话就被吞回腹中,哼哼唧唧的别开头。 他是真百思不得其解。 姜映梨明明是给胡大夫打下手当药童的,怎么现在就翻身给人教儿子了? 姜青檀抬头骄傲道,“肯定是因为我姐聪明,胡大夫又信任我姐的能力!” 郁齐光一噎,含含糊糊地点头应着,“行行行……” 胡菘蓝年纪小,他被他爹灌输师傅很厉害的印象,此时就见不得郁齐光看不起姜映梨。 他挺起小胸膛,板着脸,严肃道:“我爹说过,师傅惊才绝艳,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他及不上我师傅半个手指。我师傅可是会……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映梨迅速捂住了嘴。 “到了。” 胡掌柜到底是怎么跟他儿子吹水的! 说好的守口如瓶,他跟他儿子具体讲了些什么? 能不能顾虑下她的人设! 第三百八十五章 招聘 到达店铺后,姜青檀拉着郁齐光兴奋地转了个大圈,激动地像个小学生不停发出大叫。 “这院子虽然不比咱们住的地方大,但这里也有口井耶!” “天哪,后面还有地方可以住……” “好多好多药材啊!” …… …… 相比他们两人,沈隽意就平静很多,他打量店铺,“已经翻新了?” “是啊。多亏高大哥帮着找人又监工,现在等木匠那边将做好的药柜送来,就能将药入柜,然后再招聘人手开业……”说到这,姜映梨一拍脑袋,转头看向高七。 “高大哥可认识靠谱的懂医药的掌柜或者大夫?我想聘请至少一位坐堂大夫和一名掌柜。” 姜映梨前期没想把摊子铺太大,先招聘两个人先保证店铺能开起来,后面再看情况增补人员。 高七想了想,迟疑道:“是有一位铃医,但是位女大夫,不知沈夫人介意不介意?” “我也是女子,怎会有性别成见?主要是医术和人品。” “至于医术方面的深浅,我乃是外行也不太懂,但平日里应付头疼脑热,以及一些外伤问题,倒是得心应手的,在北区颇有名气。” “那高先生能够给我引荐一二?” 对比在这打探,姜映梨更看重面谈。 “好。”高七颔首。 沈隽意见姜映梨安排得井井有条,便知道自己不用为她担心。 是了,她从来都事事周全。 他略微有些失落。 此时,姜青檀已经颠颠儿跑回来,他好奇道:“姐,你这药铺取了什么名字?” “呃,还未取。”姜映梨对取名素来苦手,她看向沈隽意,眼睛闪亮,“阿隽,你来取吧!你的字写得也好看,等下再写个牌匾,我好送去刻。” 既是有现成的人手,何必出去花冤枉钱找。 沈隽意没推辞,倒不如说,姜映梨愿意找自己,他还是很欢喜的。 至少,他能帮上忙。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他垂眸想了想,“不若就叫盈泰堂,药堂既是济世救人,盈功至善,也能助人身康体泰。” 姜映梨念叨两句:“盈泰堂,盈泰堂……是个不错的名字。” 姜青檀向来是他姐的应声虫,此时就鼓掌迎合:“就叫这个。” 至于郁齐光,他是沈隽意的头号脑残粉吹,自然也是喝彩:“不愧是阿隽!” 高七和其他两个小的,为了合群,也鼓掌应和。 一时间,沈隽意生出一股他做成一番惊天骇地伟大功业的错觉。 他:“……” “现在手里没纸笔,晚些我写好字,再拿回去给你。” 姜映梨当然没意见。 眼看时间不早,三人就赶回书院上课了。 姜映梨想先安顿两个小的,她转身看向两人,“这两日还没办法开业,现在这地方不好住人,你们先随我住可好?” 胡商枝兄弟两当然没意见。 姜映梨就先带着两人回了院子,将两人的行礼放下,让他们先休息,又马不停蹄地随着高七去见那位女大夫。 路上高七更细致地说明情况,“这位铃医是一年多前搬来我们北区的,初始她是走街串巷摇铃上门替人看病,因为她太年轻,初始大家还有些不信。” “后来看好不少疑难杂症,大家就愿意主动找她了。譬如胳膊腿脱臼折断,她也能看好。但要是遇到大问题,她还是建议大家去医馆看。” “她偶尔也会做些药丸卖,原屠,咳咳,”想起上回闹得不愉快,他清了清嗓子,“他娘总是胸口疼,就是长期去她那里拿药缓解的,一样的药收费也比药铺低廉,平日里对着老幼病残也愿意少要些钱。” “故而日子过得也比较清苦。” 顿了顿,他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旺财的爷爷和来福也是不走运,年前那段时间温大夫离开了柳城,不然还能送去她那里。” “那样兴许来福还有救。” 当初来福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助,才会遗憾离世的。 闻言,姜映梨从他的话语里评拼凑出了个大概的形象。 两人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间小小的院子前,院门外贴着的对联和福字早在日积月累的冲刷下褪色变白,翘起脱落。 “温大夫独来独往,不爱跟人来往。”高七解释一句,抬手敲门,大声道:“温大夫,在家吗?” 门内一时毫无动静。 高七又敲了敲。 这次过了好一会儿,门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然后门被人从内打开,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露了出来,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清凌凌的打量着两人,语气冷漠。 “你们有何事?” “温大夫,我们有事找你,不知可否让我们进屋详谈。”高七笑着说道,“我是住在前头马行街后巷子里的高七,您以前应该见过我的。” 温袖知道高七,他在北区挺出名的,虽然混迹三教九流,为人却极仗义仁厚,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顿了顿,她错开位置,让两人进屋。 院内的积雪早已融化,挨着墙角有一棵低矮看不出名字的枯树,萎靡枯败的枝桠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屋檐上。 明明才过新年,却处处不见喜色,唯有墙根处长着一株象胆,昂扬挺拔,苍苍翠翠的,给院内增添了几分春色。 堂屋里燃着炭盆,墙角放着一个简易的木架子,有四五个三角横杠,上面放着几个竹制圆簸箕,里面铺着菘蓝和白术等药材。 显然她刚才在挑拣药材。 温袖寻了两张椅子给他们,面色冷淡地继续低头拣药材,“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高七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姜映梨率先开口:“我新开了家药铺,刚好缺人,高大哥说你仁心仁术……” “你想请我去你们药堂坐诊?”温袖神色古怪,“仅仅因为他的举荐?他可不了解我。” “当然不是。坐堂大夫需得经过考核,我今日就是来问问温大夫意愿,待遇咱们可以再详谈。” 虽然求贤若渴,但专业能力还得过硬。 温袖一口回绝,“抱歉,我没有坐堂出诊的想法。多谢厚爱,请回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拒绝参加童生试 温袖回得很干净利落,高七刚想再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温大夫,温大夫,你在不……”原屠刚拍了一记门,门骤然就打开了,原来是温袖只虚掩住门。 情急之下,原屠直接就闯进了堂屋,见到屋内几人,他先是愣了愣,根本没顾上跟高七打招呼,只神色急切地转向温袖。 “温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 温袖一怔,微微颔首,回屋拿了个小包袱出来,“走吧!” 高七望向姜映梨,她也站了起来,“我们也去看看。” 这么好的机会,就让她看看温袖的医术。 高七点了点头,眼看两人快步跑得没边,两人给温袖将院子的门合上,才跟上去。 原屠家离此地不远,他们到的时候,温袖已经在救人,原屠的娘面黄肌瘦,犹如半具骷髅架子躺在床上,屋里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臭味, 原母唇色惨白,面色发青,额角都是细密冷汗,她的手瘫在被褥外,此时五指微微虚拢,呈现出一股别扭的僵硬感。 原屠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娘吃过早饭脸色就不大对,但我粗心没顾上太多,扭头就出去干活了,没想到吃过午饭没多久,我娘就腹痛不止,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软无力,身上却梆硬梆硬的……温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 温袖边探脉,边冷静问道:“你娘今天的饮食情况是怎样?” 原屠愣住,挠了挠头,努力回忆,“早上,早上喝是清粥,配的咸菜,哦,还有前几天没吃完的鱼。那是年前我舅舅送来的,我们没舍得全吃完,就用盐腌制后吊起来,今早是最后一顿。” 他心疼他娘病没好,需要补充营养,就把鱼全留给他娘吃了。 “温大夫,我娘到底是怎么了?是旧病复发了吗?还是着凉了?”说完这些,他很是心焦地追问。 “脉象细弱沉紧,虚浮无力……恶心频发,吐逆吞酸,吐泄急迫……”温袖立刻有了判断,“应该是吃坏了东西,导致肠胃急症。我这里有些益气丸,你给你娘服下,再去按照方子抓两贴赤石脂汤,” “好好好。”原屠接过益气丸,扶起原母,小心地将药丸喂入其口中,“娘,您吃药,这是温大夫给的药,您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原母虽然疼得意识混沌,却还有求生意识,她迷迷糊糊把药丸吃下。 姜映梨在旁边看了会儿,建议道:“病人呕吐过后容易电解质紊乱,可以给她喂些糖水和盐水调和。” 原屠觑了她一眼,虽然上回的事闹得不愉快,但比起姜映梨,其实他更信任温袖,故而没有动。 高七蹙眉催促道:“姜东家医术也很好,你听她的准没错。” 原屠的目光追随着温袖,温袖正在写药方,闻言颔首道,“确实如此,可以喂点温水,胃里会舒服些。” 原屠松了口气,刚要去倒水,突然原母发出呕吐声,趴在床沿,竟是将刚才吃下去的益气丸全给吐了出来,甚至因为疼痛浑身都蜷缩成虾米状,冷汗流得愈发急了。 “娘……”原屠焦急万分地扶住人,扭头看温袖,“温大夫,快救救我娘!” 温袖手下一顿,脸色严肃,蓦地从包袱里抽出一个小荷包抖开,上面是一排寒光烁烁的银针,“我先给她针灸止疼。至于止吐,需得慢慢来。” 说着,她动作麻利地给原母扎了几针,没过一会儿,原母慢慢停止了颤抖,但饶是如此,她的脸色愈发灰败了。 “温大夫,我娘现在吃喝不下任何东西,吃了就吐,这可怎么办?”原屠苦涩道。 不能进食就会虚弱,更加好转不了。 “药总是得吃的,我再换个药。”温袖当然可以开更猛的药,可原母本就有病在身,所以开药需得多加斟酌。 此时姜映梨看原母气息减弱,忍不住道,“我可以给她止吐。” “你——”原屠一愣,见高七对他颔首,他犹豫了下,“你真的有办法救我娘?” 姜映梨笑了笑,没接话,而是淡淡道:“你去给你娘倒些温盐水或是温糖水润润嗓子。” 原屠顿了顿,基于对高七的信任,他听话地出去了。 高七还是懂姜映梨的规矩,他贴心地将帐子放下来遮挡一边,又走到外侧,拦住了温袖的视线。 温袖本就在写药方,她也没有偷窥旁人行医的习惯,只是提醒了句:“原婶心口有疾,药不可相冲。” 姜映梨应了声,动作麻利地取了一支止吐药剂混和,然后取了针给原母注射,再消毒回收垃圾。 “好了。” 温袖惊愕,“你怎生那么快?” 她以为姜映梨是要针灸,没曾想前后不过须臾,她就结束了。 “最迟半个时辰起效,其后喂药喂食,温大夫心中也有数。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姜映梨没有多言,只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开。 高七自然是紧随其后。 温袖没想到姜映梨竟没再挽留邀请她去医馆坐诊了,不过她也没多纠结,而是很快就将药方写出来,再去抓药煎药。 离开原家,高七跟上姜映梨的步伐,迟疑道,“姜东家,那温大夫是有什么问题吗?” 姜映梨惊讶:“你为何那么想?” “我看你仿佛改变请她坐堂的想法了!” “我信任你的推荐,刚才也见识过温大夫的医术。无论是持针的稳当还是下针的利落,再到开药方,她基础知识的确扎实。”姜映梨明白他误会了,解释道。 “但招人本就是双向选择,温大夫显然对坐诊排斥,我自不好强人所难。” “而且这急性肠胃炎,温大夫心中也有章程,看诊最忌同时多名大夫插手,我自不好多留。” 她是看原母实是痛苦,这才给她打了一针止吐。 急性肠胃炎不算严重的病,但要命的就是吃不下药。 分开前,姜映梨想起一茬,对高七道:“对了,高大哥,你认不认识春晓楼旁边两家店铺的东家?且问问那两个铺子能不能租或者是售卖?” 高七惊讶,“姜东家是想要再开个铺子?” 不是才新买了个吗? 姜映梨神秘一笑,“这个今后再说,劳烦高大哥了。” 姜青柚非得折腾恶心人,她若是还不反击,岂不是显得脾气太好! …… …… 姜映梨将胡氏兄弟两个先安排在耳房住,他们还小,挤一张小床也不显得局促。 晚饭后,沈隽意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这样可行?” 姜映梨接过,看到上面银钩铁画,力透纸背的“盈泰堂”三字,满意极了,“好看,这跟你从前的笔法有些不同,多了几分稳重端穆。” “既是做医馆牌匾,总是跟平日摹帖不同,需得多些端肃。” 姜映梨连连点头,她厚着脸皮道,“那咱们沈大公子好人做到底,再给我写两张招人启事吧!” 沈隽意没有拒绝。 姜映梨早已买好了纸,此时铺到桌上,就跟他讲清楚要求和薪资,由沈隽意自行润色组织语言,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很快,一张完美的招人启事就出炉了。 姜映梨满意点了点头,将纸张折叠收好,还不忘夸他两句:“不愧是你,写的就是好,我都舍不得贴出去了。” 她记得李玉珠曾经说过,沈隽意小时候最爱人夸他,每回都会乐呵好久。 她也不吝夸赞。 沈隽意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幻,只低垂的眼脸,遮住了他眼底的笑意,他淡淡提起另一桩事。 “我已经报名了二月中旬的童生试。” 姜映梨颔首,“郁齐光和阿檀不参加吗?” “齐光兄想下场试试水,至于阿檀,他说想缓缓。” 童生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过了县府试二者,便算是童生,三试均过便是生员,也被称秀才。 而只有成为秀才,才有资格去考乡试和会试,再到考取功名,录为官员。 可以说,童生试是最基本的,却也并不容易,有些人考半辈子都未必能得个童生名,这也是为何当初莫敛舟和姜青榕考中童生试,能惹得乡亲们纷纷夸赞。 姜映梨蹙眉,“既是你们都去,阿檀去试试也好。报名费我还是出得起的!” 沈隽意:“我也这般与阿檀提过,但他似乎心有顾虑,不肯应承。眼下在书院里,互结和具结的承诺和举荐都有夫子们作保了,最是便利。” “要是想参加需得快些交上亲供,七日后就要暂停报名了。” 亲供就是个人信息,这些基本拿着自己的户籍即可去办,都是土生土长的人,最是简单不过。 而最麻烦的互结,是考生与同参加考试的考生一道联名写承诺书,四人成结,一旦有人作弊,便是连坐之罪,一起取消成绩。 具结就是由举人以上有功名之人提供担保资料,以此来作保考生不曾冒用他人户籍,出身清白。 云麓书院的学生自是有书院夫子提供这些资料,根本不需要花钱费力气去外面找人。毕竟每个举人只能同时担保十个人,往年一些考生为了能得到作保,都得处处花钱求人。 而互结就更简单了,书院这般多的学子,同窗互结最是清楚彼此品行,也更能放心。 “我明白了,我去跟他谈谈。”姜映梨颔首,起身就去找了姜青檀。 屋内还亮着烛火,姜青檀还没睡下,见到她来,扭捏地开门,“姐,你,你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姜映梨反问。 姜青檀挠了挠头,“是为了童生试吧?姐夫和郁齐光都劝过我,他们跟史兄结了互结,还多了个空位。但我基础不够扎实,贸然参加也不过是陪跑,何必浪费这个银钱!” “姐姐,我不想参加,以后也不想。” 说到后面时,他的声音极小,几乎不可闻。 姜映梨扬眉,“银钱的问题根本不需担忧,且不提我能负担,就是你自己还有一笔钱存在我这。” “阿檀,你从小聪明,以前宁愿冒着挨打的风险,都要去学堂外听课。这个想法并不足以说服我!” 见姜青檀不语,她也没着急,而是语重心长道,“阿檀,虽然我没有事事关心你,但沈隽意也曾跟我提过, 你虽然基础有些差,但却很刻苦,每回遇到问题,也肯开口问讯,日夜秉读。” “这童生试我也并非一定要你参加,我先前也说过,只是想让你识字多些选择而已,你要是无心功名,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害怕浪费银钱这样的理由,错过机会而抱憾。” 说完,她抬手拍了拍姜青檀的肩膀,“一切都有姐姐在。” 姜青檀鼻尖微微发酸,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姜映梨微微惊讶回头。 他垂着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半晌才慢慢开口,“我不想……我不想给姜家挣什么功名。”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后面的话就能更顺当的说出来了。 “明明是姐姐花钱供我读书,我也是托姐姐的福进的书院,替我解疑答惑的是姐夫,照顾我的也是姐姐和姐夫一家……可为什么得了美名的就该姜家?”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唇齿紧咬,“他们明明对我和姐姐一点都不好。凭什么是那些人来沾染好处?就因为我姓姜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一辈子都不要有出息!” 虽然过年时,爷爷他们都对他多了几分关照,还会偶尔叮嘱他两句好生读书,但更多的却是让他别忘了家中对他的栽培! 神特么的栽培! 他无法忘记这些人对自己的忽视,以及对姐姐造成的伤害! 凭什么他们以为说几句浅薄好听的话,过往就能一笔勾销? 假如他今天没进云麓书院,他们还会是这副和善的嘴脸吗? 姜映梨愕然,她没想到姜青檀拒绝报名,竟是因为这种理由。 可望着他充满愤恨的眼神,她像是看到小时候那个因为父母离婚,想要引起注意而刻意去捣蛋交白卷的自己,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盈泰堂开业贺礼 姜青檀在她眼里向来大大咧咧,万事都乐呵,之前也不见他对姜家露出过太多愤恨,不曾想他却是把所有的想法都埋在心底。 若非她逼问,兴许他根本就不会说出口。 姜映梨的记忆并不完全,所以很多事情都了解得不全面,但她很清楚,姜家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混迹的烂泥坑。 姜老爷子和姜家三房如是,姜家大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古代讲究礼顺孝廉,家族就如附骨之蛆,难以割裂,越是想为官为将者,越是要爱惜羽毛,哪怕经商亦是如此。 不然传扬出去,连亲情都能不顾者,何人敢跟其亲近交往,又怎敢将差事性命交托? 姜映梨有些心疼地抬手摸摸他的头,“阿檀,不要意气用事。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因为一块绊脚石而停步不前,错过属于你自己的精彩人生。” “而人的一生很漫长,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美丽的风景,也会碰见好人和坏人,但注定都会汇聚出奇妙的人生篇章。” “跟烂人赌气,扼杀掉自己的未来,陪同他们一道陷入泥潭,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更会让自己后悔。” 就跟从前的她一样,若非爷爷和奶奶一直鼓舞她,也许她会为了那对渣爹妈内耗一辈子,根本不会成为后来举世闻名的天才名医。 “姐姐……”姜青檀眼眶蓄泪,“我就是不甘心!” 姜映梨慢慢道,“如果仅仅只是担心姜家,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姐姐是什么意思?”姜青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刚想追问,就被姜映梨打断。 “这件事你别操心。现在好好想清楚,再做决定,你需要考虑的只是不辜负自己韶华!但无论你做什么,姐姐都会支持你的。早点休息。” 姜青檀对上她沉静的视线,心底不禁涌起羞愧和感动,他重重点了点头。 翌日,姜映梨刚把招工启事贴上,就有两位出乎意料的人上门了。 彼时木匠将定制的药柜等物送来,林林总总地摆满了药堂,姜映梨又定制了牌匾,就去跟胡家两兄弟将药材一一归置。 原屠和温袖同时出现在药堂里,特别是原屠,进门后,他激动的冲上前来,熊一样高壮的人朝着姜映梨双膝跪地,双手一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姜东家,昨日非常感谢您不计前嫌,伸出援手。” 姜映梨蹙眉,略微避开,淡淡问道,“你娘的病如何了?” 说到这个,原屠眼眸骤亮,“多亏了您,我娘后来止住了吐,没过多久就能吃药进食了,今早精神状态大好。温大夫说再吃一帖药固本还原,就能彻底好转。” “昨日您走得匆忙,我都不曾跟您道谢,更不曾付诊金。不知诊费几何?” “诊费就算了。”姜映梨并不在意这个,“起来吧。我就只是止个吐,真正开方治病的是温大夫,你不必谢我。” 顿了顿,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正色道,“没想到你竟是个孝子。既是如此,你也该体谅旺财的心情,当时再如何焦急恼怒,也不能对个孩子下重手。” 原屠站起身,羞愧地垂下头,“是。从前是我有错,还请您责罚!我愿意去给旺财道歉。” “希望你说到做到。”姜映梨颔首,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温袖,“温大夫前来有何事?” 温袖俏脸依旧冰冷,只是此刻更多了两分赧然,她显然极少做伏低做小的事,此时,她攥了攥交握的手,低声道:“……昨日的话,还作数吗?” 姜映梨扬眉,眼底掠过一抹狡黠:“温大夫能大声些吗?我没听清。” 温袖咬牙,又加了几分音量,涨红脸大声道,“你还愿意聘请我坐堂吗?” 姜映梨对上她灼恼的眸子,敛了笑意,“我能知道你为何会突然改变想法吗?” 温袖神色一顿,觑着旁边的原屠,微微垂下了眸。 原屠还一脸茫然,姜映梨秒懂,领着她去了后院,四周寂静无人,她转身示意。 温袖舔了舔唇角,小声道:“我是岭南温家的人。” 她以为姜映梨跟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一般,是想借助她的名声,亦或者是…… 见姜映梨不解,她突然就松了口气,感觉疑神疑鬼的自己太过可笑,她放松了神情,继续回答,“昨天高公子又来寻过我,他说姜东家你是个好人。” “你会帮助街头流浪的小乞儿,免费为其请脉送药……这次开药铺也是因为柳城医馆看诊问药太过昂贵,想要开一家不一样的药铺……”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姜映梨,目光灼灿滚热,“从前我只想清贫度日,偶尔能帮忙周边邻居就很好。但现在,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我想跟姜东家一起,哪怕只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姜映梨神色古怪:“……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温大夫应该从前家境不错,所以养得有些天真烂漫。 “啊?”温袖没懂。 姜映梨未免她误会,面无表情道,“我可不是权贵富商,不可能会为穷人大开方便之门,免费赞助大夫和医药。” “我实话与你说,我开药铺,首先是为了赚钱。” “我打听过,柳城医馆早已各成一派,他们早早打出了名气,旁人说起延医问药,必然是去这些老字号。” “而我想打入其中,最好的办法是改变受众群体,降低价格。我这里看病并非主要,提供抓药才是,我需要会看诊的大夫和掌柜把控,以免出现抓错药的情况。” “我这里的药材也并非上等,而是中下等的,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如果温大夫认为我是舍己为人的大善人,恐怕想错了。” 温袖愕然。 顿了顿,姜映梨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这样的情况,温大夫还愿意留下吗?” 温袖对上她的视线,蓦地又想起昨日她干净利落出手,不过须臾,就令原母止住了呕吐。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医术手段! 而且,仔细想想,对比价高药好只做富人生意的,亦或是以次充好的黑心药铺,姜映梨价廉药次,总比让穷人得病硬挨,捡药渣要强。 所以,她很快就挺直了腰杆,认认真真地回道:“我愿意。” “我这前期工钱不会太高。” “没关系,比我现在强。” 温袖并不在意钱财。 她喜欢医治好病人,喜欢帮助人的成就感觉,更喜欢研究更深刻的医术。 姜映梨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在她忐忑不安的神色里,骤然轻轻笑了笑,伸手道:“欢迎你的加入,温大夫。” “我什么时候能来?” “现在就可以。”姜映梨眨眨眼,示意她看满屋的药材。 温袖很是上道,立刻挽起衣袖去做事。 原屠并没离开,他心中感激姜映梨,就想着帮帮忙搭把手。 姜映梨看他浑身腱子肉,也没拒绝。 原屠不懂药材,就去抗药材包,给药柜贴标签,将装满的药柜归位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之后几天姜映梨都在忙药堂的事,有温袖和原屠搭把手,一行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倒是规整得很快。 而招工启事贴出去第二天就有不少人上门来应聘,既有年长老者,也有青壮年,但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姜映梨第一看医术,第二看眼缘,第三看人品,最后一个初初肯定是看不周全,但她从前简单进修过心理学,也能从言行里得到些讯息。 当然,她看过后,温袖也是要见见人的,毕竟两人以后是同事,自然三观脾性相合最好。 最后敲定了一位名叫孟桥的十九岁男子。 孟桥长得很像书生,周身浸润着温雅的气质,眉眼间笼着愁色,眼底却偏生藏着坚韧,瞧着颇为矛盾。 直到姜映梨从他口中得知他的家境详情,才恍然大悟。 孟桥是柳城本地人,前些年家里本也有个铺子,他因喜好医术被父亲送去医馆里当过几年学徒。他也颇有天赋,识药认药方都上手极快。 他本意是以后去当个大夫,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父亲出行运货,遭遇匪徒抢货灭口。 他娘因闻噩耗,一病不起,需得人参吊命,孟桥为救母命卖了铺子,但饶是如此,断断续续耗了几年,依旧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他与幼年妹妹相依为命。 他妹妹出生时娘胎不足,这些年身体也时好时坏,孟桥只能担起长兄的责任,处处寻工,养家糊口。 但屋漏偏生连夜雨,前阵子他供职的平安医馆出了桩人命,大夫诊错病,直接导致病人暴毙,病人家属直接抬着尸体去医馆里闹腾。 那大夫是医馆东家的亲眷,最后闹来闹去,东家就将事情怪到下头这些抓药煎药的不相干人身上。 孟桥就是其中之一的替罪羊,连工钱都没结算就被赶出了医馆。 最近他几乎找遍了柳城,医馆要么不缺人,要么怕得罪平安医馆。直到看到姜映梨贴的招工启事,他才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应征。 孟桥紧张道:“东家,我虽然看病不精,但从前跟着师傅学习也颇有些经验,只是近些年来懈怠了。但我会精进医术的!” “而且,我很擅长识药方,煎药和抓药我都在行……” “看病我这有专门的的大夫,煎药抓药也有药童。”姜映梨打断他的话,示意他看温袖和胡氏兄弟。 孟桥脸上尽是失落,声音低落下来,“我……我还很便宜……” 骤然间,他发现似乎自己的确没有什么长处。 可他还有病重的妹妹要养。 “我需要的是掌柜。一个能送往迎来,管理内账,处理紧急问题的掌柜,你能做到吗?”姜映梨直截了当问询。 孟桥一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姜映梨沉静的目光,惊慌失措道:“东家,我还未及冠……” 放眼望去,城内谁家掌柜不是沉稳有度的中年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看中的不是年纪,是能力和责任。你只要回答我,有无信心做到即可!”姜映梨不以为意。 没有经验可以积累和培养。 关键是人品。 父母早逝,妹妹拖累,他能无怨无悔地坚持,挑起重担,可见责任心。 成了替罪羊,被平安医馆辞退,却不曾抱怨不公,不曾怨怼,可见心性。 她之所以会选择孟桥,不仅仅是因他眼底藏着的那份不甘于命运的强韧,还因为他够年轻。 成年掌柜固然经验丰富,但他们已经自有一套认知管理体系,思维也被条条框框禁锢住。 姜映梨的想法跟他们必然不同,与其日后起冲突,被人倚老卖老,倒不如挑个好调教的。 这就跟大企业爱校招应届生是一个道理,白纸好描绘雕琢。 闻言,孟桥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豪强壮志,蓦地高声应和道:“有!我以性命起誓,定不负东家重托。” 姜映梨满意极了,要的就是这气势。 “明天来签聘书后,就可以正式来上班。” “是。” 孟桥离开时,手脚都是飘的,恍在梦中。 他本来是没抱希望的,甚至只想应征当个跑腿煎药的,没想到竟莫名其妙当上了掌柜。 整个柳城恐怕都找不到他这么年轻的管事掌柜吧? 温袖对于姜映梨的选择很是惊讶,毕竟对比手把手教,还是现成经验老道的掌柜更省事。 不过她向来不爱管闲事,看对方不是个难相处的,就只埋头做自己的事。 姜映梨对她的反应也很满意。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温袖并非冷漠之人,不如说,她其实很单纯,并且不擅长与人相处,用现代社会的话说就是社恐。 好在她医术极不错,特别是把脉很精准,对看病开药也很准确,就是不知是否师承的缘故,她更倾向于温和的诊疗办法,容易拖长周期。 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有了孟桥的加入,盈泰堂正式上了正轨,挂上新送来的牌匾后,在一个风和日丽日子里,盈泰堂简单低调地开业了。 姜映梨并未通知任何人。 出乎意料的是,陆续有人来送开业贺礼。 譬如上官鸿夫妇,赵恒渊山长,郁齐光,史霜客夫妇,高七……还有些何家和凌降曜等人。 贺礼有风雅也有便宜实用的,更有金贵如纯金所制的捣药工具等。 孟桥一一登记造册,最后将礼品给姜映梨汇总送去。 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盏足有半人高的六角琉璃走马宫灯,孟桥解释道:“送礼的人放下后,就道了声主子祝您商祺顺颂,就匆匆离开,连名讳都不曾留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请示姜映梨。 姜映梨沉默片刻,她当然知道这是谁送的。 她没想到萧疏隐这般执着,上元节说要送灯,就真的千里迢迢从京都运了一盏琉璃宫灯送她。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拒绝,随便选一盏花灯好了。 现在这有价无市的昂贵宫灯就成了烫手山芋。 晚间沈隽意回来,看到屋内摆着的格格不入的琉璃宫灯。 琉璃透亮无瑕疵,里面点上烛火,轻轻拨动底部的小机关,宫灯缓缓转动,烛火摇曳,透过琉璃面,流光溢彩,甚是华美绝伦。 姜映梨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以尾指挠了挠脸颊,“……萧侯爷送的开业贺礼。”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让姜青柚叫天天不灵! “萧侯爷?”沈隽意微微一愣。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自上次一面之缘后,也没有过任何接触。 怎么就…… 突然,沈隽意想起当时他中途离开,回来时,姜映梨就跟萧疏隐出现在一起。 他微微凝眸,语气自然地赞道:“美轮美奂,甚是富丽。就是似乎不适合放在药铺。” 说完,他就取了书本坐在桌前,细细翻阅,竟是没再说话。 姜映梨见他反应平常稀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眨了眨眼,走马灯无声转动,屋内透着一股波光粼粼的幽深,映衬得沈隽意棱角分明的无暇侧脸更多了几分清冷空灵。 说起来,沈隽意这人似乎从来话少寡言,待人看着温温润润的,却又清凌凌的总叫人隔着一层膜。 她唯独感觉他具有攻击性,血是炽热时,是初一那日,他目光灼灼如旭日,一瞬不眨的盯着她,对她说: ——“我想问一问,这位很好很好的阿梨姑娘,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验证真心,与我承青丝相许,白头之盟?” 当时她被惊住,反射性选择了逃避。 哪怕她聪敏黠慧,通透灵透,爷奶也一直对她呵护有加,可父母失败的婚姻,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令她对亲密关系从心底深处产生着抗拒。 她可以对朋友、对亲人真诚付出,却很难真切地去接纳爱情。 好在沈隽意之后没再追问,他自那日起,仿似就忘记了讨要答案,这让姜映梨深深松了口气。 她给沈隽意倒杯热茶,“喝点茶,我给配了些清热明目的决明子菊花茶。你们可以带去书院,看书累了就喝些。” “多谢。”沈隽意问道:“药铺如何了?” “药铺开张总不好说生意兴隆,也就是顺当。买药时严公子多送了些下等红枣于我,我就将红枣装成小份,一一分发给了附近街坊邻居,让彼此口口相传下。” “药铺这东西讲究口碑,做得也是回头客生意,前期肯定需要时间来积累客源的。好在我手里还有流动的银钱作为支撑,暂时是不必着急的。”姜映梨回道。 便是现代开医院,再打广告的情况下都得一两年来稳定客源,所以这事是急不来的,但这是她做的事,自是有足够的耐性和信心经营好。 沈隽意颔首,“这样很好。新开的书斋初初也会有些利惠,书籍的价格也会低廉些,兴许你也可以试试。若是银钱上有困难,且与我说。” 姜映梨闻言,望着烛灯下他愈发白皙俊美的脸,心里忍不住痒了痒,欺近一步,好奇地悄声问道:“你的钱还存在我这,我就是与你说,你还能如何帮我不成?莫非你还偷摸存着私房钱?是多少?” 沈隽意呼吸略微紊乱一瞬,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瓷白的脸距他很近,他的耳根不由染上淡淡的薄红,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语气却极为平静。 “夫人若是需要,我自是能尽数拿出来。至于我能给的,只比夫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夫人,可要?” 最后四个字含在喉咙深处,沙哑而绮丽,仿似海妖的诱哄。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姜映梨却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连呼吸到的空气都灼烫得不行,她忍不住后仰了两分避让开,讪讪一笑,“不,不用了。你留着自己花,我手里的钱还挺够的……” 沈隽意凝视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失落,面上却依旧温和,他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好。我还可以再等上一等。” 只有紧紧攥着书本的青白指尖,略微泄露出了丁点情绪。 “那我不打扰你温书了。”姜映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走开,准备去洗漱睡觉。 最近沈隽意几人也很忙,马上要下场科考,每天都需要大量温习书籍。而上官鸿自从知道他几乎能过目不忘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浇灌填鸭,恨不得将所有能塞的知识都塞入他脑中。 也多亏沈隽意不同常人,他越是高压,倒是越发能静下心来。 盈泰堂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日渐走上正轨,不但有附近居民区的百姓就近前来的,再得知此地抓药比其他医馆要便宜两成,便宜自古就是大杀器,比什么宣传都要可靠。 姜映梨将盈泰堂里的药材细化分为高中低三档来售卖,就比市面鱼龙混杂,一口价的医馆更具有针对性,故而几乎吸引了大量穷苦百姓前来抓药。 薄利多销,的确是条好路子。 很快盈泰堂就在穷困的南区打出了名气。 高七看到堂里的人头攒动,笑道:“姜东家,你这药铺最近当真是风头无限啊!我们北城区不少人都说你是个活菩萨,愿意低价卖药给予他们,但凡有病的都愿意跑到这边来看。” “那也多亏了你帮忙传扬,还有温大夫这个活招牌。”姜映梨笑回道。 她包完最后一打药,就将剩下的交给了胡氏兄弟,他们虽然年岁小,但做事很利落,她走出柜台,好奇道,“高大哥来找我,莫非是上回的事有着落了?” 高七点了点头,将情况详细说明,“春晓楼隔壁的小食肆不售卖,但愿意出租。租期需得两年起步,租金每月六两银子,需得年付。” “店主说桌椅等东西可留下相送。不知姜东家可有意愿?” “我不做食肆生意,东西就不必留了。”姜映梨直白道,“租金没问题。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做的不算吉利生意,他家可还愿意出租?” “那是主街道,人来人往,做正头生意肯定更赚钱。”高七委婉劝了句,“这位店主先前就是做苍蝇馆子的,店主手艺颇好,生意很是红火。” “既是如此,为何要出手?”姜映梨好奇问道。 说到这,高七有些尴尬,他低声解释道,“据说是春晓楼觉得隔壁食肆分摊走了生意,就雇了地痞流氓前去骚扰滋事,长此以往不少食客都不愿再去。” 他小心地觑了眼姜映梨,继续道,“店主得知春晓楼的东家背后有贵人相助,不敢多加得罪,只能租出去拿些租金避让开,减少损失。” 这也是为何这样好位置的铺子租金却这般低的原因,也是仔细打听就能了解的,店主就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店主原话的是:只要不做吃食生意,不碍着春晓楼,这位置基本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吃亏。 姜映梨听完后,一脸 一言难尽:“……” 姜青柚心眼只有针尖小吧? 先前看春晓楼经营得还算风声水起,又把原主那傻货和莫敛舟哄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好歹是有些小聪明在身的。 而今看来,她在经商一道上是真的没有什么脑子。 手段低劣,眼光短浅,魄力不强。 那些属于后宅见不得光的手段,真拿到商场上来,只会显得格外可笑。 她再这般树敌,想必过不了多久,根本轮不到姜映梨来对付,自有旁人让她喝一壶。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你看看对方何时有空,我们去签契书。” 店主是急迫想出租的,听说有个冤大头愿意租,立刻就在高七的安排下跟姜映梨见了面。 店铺位置的确极好,难怪姜青柚要搞。 不比另外那边的铺子,隔着一条宽宽的巷子,这间食肆紧挨着春晓楼,公用一堵墙。 甚至食客想去春晓楼还得先经过食肆,而一旦春晓楼人多,难免会转脚入了食肆来,估计也是因此,姜青柚觉得是食肆分走了溢出的客流量。 其实食肆和酒楼受众本就不同,吃得起酒楼的客人未必看得上苍蝇馆子,只是姜青柚心胸狭隘,自是见不得旁人趴在她身上吸血。 但真要论起来,这食肆开的年限比春晓楼要久太多了。 不过没关系,姜青柚能恶心走别人,却是赶不走她的。 她这回定要让姜青柚大出血。 签定合约后,店主好奇问道,“姜东家,你打算做何生意?” 姜映梨微微一笑,“死人生意。” “什、什么?”店主大惊,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料到竟是这种,“你,你要在这做义庄吗?” 高七也提醒道:“义庄需得跟官府合作,而且一般都建在偏僻郊区,一般是不准闹市区做这些生意的。” “非也,我要开的是棺材香烛铺。”她看向店主,微微挑眉,提醒道:“契书已定,店主莫非想后悔?” “当,当然不是。”店主回神,他忍不住拍着膝盖,大笑出声,连连道:“好好好。棺材铺当真是太好了!姜东家,我立刻清空铺子,明日,对,明日你就能入住这铺子了。” “我再免你一个月的租金,只求姜东家你这棺材铺子能开得比春晓楼久。” 说到最后,他抚掌仰头笑道,“痛快,当真是痛快!春晓楼逼我迫我,让我只能退让,抛却祖业。而今终究是要有报应的!” 他这小食肆还是当年他爹在世时买的,他成亲后就传到他手里,没成想才做了两年,就摊上个霸道的姜青柚,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 不曾想,竟当真有人冒出来跟春晓楼对着干,着实给他出了口恶气。 待得止住笑,店主又想起一茬,脸上浮现起忧色,“姜东家,这位春晓楼东家有位京都而来的贵人做靠山,虽我也盼着能出气,可若是你当真如此,恐怕会惹人不悦……” 姜映梨轻轻一笑,“没关系,我不惧这些。” 她要是害怕,就不会敢做这个。 店主见她胸有成竹,就没再多忧心,而是指了指春晓楼的位置,好奇又问了句,“您跟那位可是有仇?” “仇深似海。”姜映梨慢慢回道。 她跟姜青柚的仇还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从前腾不出来手,如今得了空隙,她总是得让姜青柚也尝尝种的苦果。 谁敢在棺材铺边上吃饭? 没得嫌晦气。 春晓楼是贵人送给姜青柚的,既是她向贵人证明自己能力的工具,也是她以及大房立足的根本,若是没了这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姜青柚如何去补贴莫敛舟读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姜青柚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宽裕的日子,如何能忍受呢? 闻言,店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就祝姜东家大仇得报,生意昌隆。今后但凡有用到我地方,尽管来就是,告辞。” 说完,他就神清气爽地去找人来清空店铺。 高七看着捏着薄薄契书微笑的姜映梨,低声确认道:“姜东家,你当真要开棺材铺子?” “我从不开玩笑。”姜映梨觑了他一眼,捏着下巴嘀咕道,“但一时半会还得去找会做棺材木工活计的人,还得找掌柜……这店铺可得赶紧开起来才好。” 她是真迫不及待了。 高七顿了顿,心中浮现一个人影,他小心打量着姜映梨,试探提道,“我倒是认识会木工活的手艺人……” 姜映梨看过来,“谁?能接受做棺材?” 棺材这样的木活一般木匠是不接的,跟尸体沾边的到底显得晦气。需得专门找手艺人,亦或者是急需钱的工木。 她本是想再贴招聘的,此时听到高七这般说,立刻来了兴致。 毕竟,他推荐的温袖就用得很顺手。 “原屠他爹从前是木工,虽比不得木匠技艺精湛,而原屠曾跟着耳濡目染了一些年。只是他爹去得早,他手艺不精,做不来太过精细的活计,但平日里简单打个柜子,订个棺材还是会的,我家桌子就是他送的。”高七说道。 “而且,他曾经缺钱去给棺材铺子做过一段时间活计,旺财爷爷的薄棺就出自他之手。” “倒是没听他提过。”姜映梨回忆起去他家时,的确看到过不少木工东西,当时她没多在意,想来是他平日闲暇时所做的小玩意。 “如果他愿意来,并且做得不错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用他。只是,我这做活,可容不得惫懒,搞砸了便是高大哥你的面子,我也不会给的。” 姜映梨丑话说到前头。 “这是当然的。”高七应道,“原屠那人本生不坏,他之前是他娘的病情导致,成日里夜里伺候半宿,故而白日总是提不起精神,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错误。我等会去跟原屠提,定不给姜东家添麻烦。” 姜映梨颔首:“我这店铺不会很太平,利弊你都先跟他讲清楚。” 她的确有意找个凶狠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原屠人高马大,一身肌肉,又混迹三教九流,如果能在姜青柚来寻麻烦时撅回去,让这店铺长长久久地做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棺材铺!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屠从高七这得知姜映梨欲要聘人做棺材等物,他哪里有不乐意的,简直是千万个愿意。 且不提姜映梨救过他娘,他虽是个粗人,却也是知恩图报的,不然也不会去盈泰堂帮了许多日忙。 再来,他确实需要钱。 他娘缠绵病榻,处处都要钱,他有时候真恨不得一人劈作两半去各处赚钱才好。 至于旁人觉得做棺材晦气,连饭都吃不起,娘的性命都保不住了,他还管这些子虚乌有的谣传作甚? 所以,他当即就来找姜映梨了,诚恳表明自己一定好好做,绝不偷懒的意愿。 原屠垂着头,认认真真道:“我知道上回的事,让您对我留有不好的印象。高大哥也常说我脾气太暴,这些我都会努力改的,还请姜东家给我个机会。” “您可以试工我一段时间,前期我不要工钱的。若是不合适,您随时都可以赶我走,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已经从高七口里得知旺财被姜映梨收养,而他之前对旺财动粗,定然是会让她心中膈应。 原屠其实想解释,他当时以为旺财是男孩子,男孩子素来皮实,他小时候调皮没少被他爹摔在地上过,他是看旺财穿着厚棉袄,地上又是厚雪,加上愤恨之下才做出摔人的恐吓行为。 包括他拿大棒子吓唬旺财,他没想着真打死那个孩子,他只是想逼旺财把药交出来,再把药包完好无损拿回去交差。 后来被姜映梨逼着低头道歉,他损了颜面,就气愤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的臭毛病,而且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不过是辩解,只是枉然而已。 所以,原屠想着与其浪费唇舌,不如多做来让姜映梨改变对他的看法。 姜映梨微微挑眉,“说实话,上回的事,我的确很不高兴。欺负老人小孩向来是最令人不齿的事。” 原屠腰都弯了下去,“……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道歉,你对不起的并不是我。”姜映梨摆了摆手,“我需要的是能立刻干活的人,高七推荐了你,你如果做得来,我自然会用你。” 这是她用来对付姜青柚的人选,她并不需要温吞和善的人,相反,像是原屠这种凶狠的刺头,倒不如说在应对上会更得心应手。 “高七都跟你讲过了?知道要做什么吗?” 原屠颔首,“知道。高大哥说东家需要人做棺材……” “不只是这些。”姜映梨领着他去了店铺,指着道:“我需要你把这家棺材香烛铺红红火火的经营下去,哪怕是只赚吆喝,都得长长久久的做下去。不能比这春晓楼倒闭得早,明白吗?” “当然,如果你做得不好,或者是有别的想法想离开,我都会立刻换人。” 原屠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当这个店铺的掌柜?” “你做不来?”姜映梨皱眉。 她没想给这家店招聘太多人,毕竟棺材铺生意不比其他,而她的最终目的也只有挤兑倒春晓楼。 她想了想,“那我再多招个掌柜……” 棺材掌柜应当会比棺材木工好招…… “不,不用。”原屠连连摆手,他挠了挠头,鼓起勇气道,“我能一边做工一边看店的,不用再多浪费钱招人。” 高大哥告诉过他,姜东家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后肯定会走得更长远。 他是不懂太多,但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多做事多在东家跟前冒头,长此以往自是能得到重用的。 “可以。如果实在忙不来,可以再找我。”姜映梨颔首,“你先去统计物资,再去跟人订购木料……对了,你会识字写字吗?” 原屠憋着脸都红了,赧然摇头,“……我、我不会写字。” “那就去找孟桥,报账也寻他。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会报告给我的。”姜映梨说着,将药铺门房的钥匙交到他手里,打量着他强壮的身板,眼神饱含鼓励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希望这家店能尽快开起。” 原屠没想到姜映梨这般信任自己,瞬间受到鼓舞,整个人都精神烁烁起来,中气十足地应道:“——是!” 之后姜映梨就将把精力投到药铺去了,她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原屠出乎她意料的能干。 他做过木工,很轻易地就能找到相熟的人订到价格低廉的木材,就是纸钱香烛都通过熟人牵线搭桥,寻到了靠谱的供货渠道。 所以,这间棺材香烛铺在短短的七日内就低调开张了。 姜青柚最近被各种烦心事弄得焦头烂额,先是姜三婶贪墨银子,采购食材以次充好。后来又经过姜映梨这一闹,导致流失许多熟客,她不得不重新想办法挽救酒楼名声。 经过这阵子的努力,好歹有些起色了。 姜青柚站在包间窗牖往下看,见到恢复了些人气,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隔壁的苍蝇馆子被挤兑走,以后再没人能跟她抢生意了,她嘴角的笑容刚要扬起,鼻尖就嗅到一股奇异的檀香味,混杂着浓郁的烧纸味。 “什么怪味?怎么飘到这来了?你出去瞧瞧,叫人给灭了,没得影响客人的食欲。” 她招来小二,示意他出去查探原因。 小二应了声,匆匆跑下楼,没过一会儿就脸色忐忑地来回话。 “东,东家……是咱们隔壁铺子传来的。” “他家不是搬迁了吗?怎么又……”姜青柚看他脸色惨白,察觉出不对劲,“你怎么惊魂不定的,那店有什么问题了?” “那,那开的是家棺材香烛铺。”小二战战兢兢回道。 一般来说,这种做死人生意的铺子庄子都是低调开在僻静少人处,哪里有开在闹市区的,这不是平白给周围的人增添晦气吗? 闻言,姜青柚不敢置信之余,却是勃然大怒,“他们敢!真是岂有此理!走,我且要看看他们想弄出什么名堂来!” 她没想到那对怂瓜夫妻竟敢这样给她添麻烦! 她好不容易让春晓楼重新有了起色,要是真让这香烛铺子开下去,只会功亏一篑! 这是她绝不能准许的! 谁也别想破坏她的好日子! 姜青柚带着几人去了隔壁棺材铺,不去不知道,一去看到门内正堂堆着两口四四方方的棺材,门口摆着个香案,立着口香灰炉子,上面插着三支香,烟火明灭,香烟袅袅。 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管事是谁?给我滚出来!”她尖声大叫,连以往的和善都懒得装了。 说完,闻着这檀香味就烦闷,她一脚踹翻了香案,香炉子落地发出怦然声响,咕噜噜滚了半圈才停止。 原屠正准备给棺木刷髹漆,闻声他蓦地站起,目光烁烁望来,“谁叫我?” 他身量高,加上浑身结实的腱子肉,哪怕穿着冬衣,依旧鼓鼓囊囊,无法完全遮掩,愣是比姜青柚身边那些瘦鸡崽儿般的小二两个还要宽硕。 这般的大块头,加上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凶恶表情,简直是比流氓本氓还要凶残上几分的,至少姜青柚就被骇了一跳。 原屠放下手里的刷子,虎目圆瞪,大跨步地走过来,觑见被踹翻的香案,他脸色大变,声音洪亮地吼道:“谁干的!” 姜青柚被那狮吼声震得两耳嗡嗡直响,本来想先发制人,以此来逼着对方后退的心思,霎时就烟消云散了。 她身后几个小二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状态,都是吓得两股战战,面无人色。 对方那胳膊都比他们腰杆子粗,更何况那蒲扇一样的大掌,一巴掌过来,都能把他们呼哧到墙上黏着,扒都扒不下来。 原屠环视几人,见他们都一声不吭,愈发来气。 他好不容易得来个好差事,这才开张半日就闹出这样的风波,要是传到姜东家耳中,岂不是说明他能力不济? 他随手拎起一个最近的小二,张开血盆大口,摇晃着他,怒追问道,“快说话!不是你们来找我的吗?现在个个屁都不放一个,都被拔了舌头吗?这到底是谁干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小二哪里见过这阵仗,手指抖抖索索指向姜青柚:“东,东家……” 原屠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姜青柚,随手把人丢开,那小二早已慌里慌张地往后跑,生怕跑迟了被抓住一顿胖揍。 原屠铁青着脸,上下打量着脸色苍白的姜青柚,“你踹翻的?很好,这香案香炉都是新买的,花了二两五钱银子,赔钱!” 他可不管人长得如何楚楚可怜,他眼里只有办好差事和搞钱。 新张开就被人搅合,也幸亏他这经营的是棺材铺子,不然岂不是好好的黄道吉日聚集的财气和好运都被折腾没了? 不,虽然东家没太高要求,但原屠还是想把握机会,好好地展现出能力,做出一番事业,也好叫姜东家知道自己没选错人! 所以这般想着,原屠的神色愈发难看,“你莫不是聋了?刚才不是叫嚣得挺厉害的吗?现在还傻愣着干嘛,赔钱!不然谁都别想走!” 他咧开嘴,露出阴森森的牙。 姜青柚现在后悔得要死,早知道她就多带些人过来,还有刚才那个没用出卖她的小二也赶紧辞退了!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这铺子是被卖给你了?这、这位置这般好,你为什么想不开做棺……这种生意,随便做点什么都比这强吧?” “关你屁事。”原屠懒得跟她解释,“老子这是祖传的手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岔开话题,二两五钱,快点!” 他谨记着姜映梨的话,绝不透露多余的话。 姜青柚看他油盐不进的粗俗模样,心里又气又恨,可她欺软怕硬,看他捏着拳头,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真怕惹急了,他会不管不顾揍自己。 她只能低头忍痛掏了碎银子,原屠一把夺过去,捏了捏重量,发现没什么大问题才满意收下,又低头扶起倒地的香案,捡起香炉子,简单打扫一下,重新装了香灰准备再燃几支香。 全程他都没再搭理姜青柚几人。 姜青柚知道跟粗人讲不了道理,偷偷狠剐他一眼,就气呼呼地跺脚离开。 真是该死! 她本来是去讲道理,结果倒是好,现在反被讹了一回。 姜青柚回来后越想越气,她咬着指甲,恨恨想着,这铺子必然得赶走,不然就算她这酒楼的大厨手艺再好,可谁又愿意在香火萦绕的地方用饭? 又不是死人!还要配着香烛下饭。 长此以往,春晓楼的生意必要受到巨大冲击。 她现在都有点后悔使手段逼着那对夫妻离开了,谁知道他们居然把铺子给了这样的人来恶心她……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骤然一亮。 是了,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人固然凶恶,可总是有比他更凶狠的流氓地痞的。再说,他就一个人,难道还能双拳敌过四手? 她花钱多寻些流氓地痞,让他们成日里去滋事,就不信他能挨下去。 她先前就是用差不多的手段挤兑走那对年轻店主夫妻的,现在故技重施,也是手到擒来。 第三百九十章 吃瘪 姜青柚想故技重施,原屠却不是原来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店主。 他学过粗浅功夫,虽上不得大台面,可架不住他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姜青柚请来的第一批流氓地痞还是那一波人,仗着人多势众想恐吓走原屠。 原屠铆足劲想令姜映梨对他改观,是坚决不准店铺出变故的,故而面对挑衅,他是拼了命缠斗维护店铺的。 这些流氓地痞本就是为了赚钱而来的,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顿时被他的狠劲骇住,纷纷连滚带爬跑了。 谁没事拿命去博啊! 原屠看到他们这副屁滚尿流的模样,抹了把脸上的血,忍不住啐了口,“一群怂瓜蛋子!爹在打架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呐!啊呸!” 说着,他似乎若有所感,抬头望向上方打开细小缝隙的窗牖,挑衅的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大牙。 他额头破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而流,又被他随意用袖子糊开,大半张脸都被嫣红的鲜血覆盖,配合他这笑容,就有些修罗恶鬼临世的诡谲惊悚感。 姜青柚本躲在窗户口偷看,骤然被这一吓,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往头顶冲,骇得她脸色惨白,立刻将窗扇紧紧合上,背过身贴住。 她捂住怦怦然直跳的胸口,三魂都散了七魄。 这个人他,他有病吧! 原屠见此,无趣地撇撇嘴,收回目光,开始收拾现场。 好在刚才是在外面打架,没弄坏铺子里的东西,不然他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地痞流氓呢! 而且,若非是知道这春晓楼的东家是个娘们,他早冲上去揍人一顿出气了! 他猜到姜映梨开这个棺材铺子估摸着是跟春晓楼的东家有仇怨,不然谁会做这种阴损恶心人的事! 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路子通消息,经此一役后,原屠算是出了名,至少很多人都不敢去接姜青柚的赏银寻衅了。 而且,原屠是北城区的人,也有些自己名号,兼之高七知道后,也跟道上的兄弟们打过招呼,久而久之,原屠竟凭一己之力,生生把这店开下来了。 甚至生意还算不错。 姜映梨是在事情发生后的好几日才知晓的,彼时原屠鼻青脸肿来跟孟桥汇报,正巧被她撞个正着。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她反应过来,蓦地问道,“是姜青柚做的?” 原屠见瞒不过,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遍,末了,他挺挺胸口,得意道:“东家您放心,他们再不敢来找麻烦了。而且,现在也来了生意,前儿个有定了两副棺木,需得要用柏木,所以我来跟孟掌柜说一声。” 姜青柚没想靠棺材铺赚钱,闻言,她甚是惊讶。“姜青柚就这样善罢甘休?” 她对原屠印象一般,会定下他,完全是看中他的体格和暴脾气,以及是高七所推荐,权当卖个面子。 没成想,原屠做事出乎她意料的利落,而且颇有些拼命三郎的架势。 一时间,她的心情很复杂,扭头对孟桥道,“给他看看伤,当用药的地方别舍不得,莫要伤到内脏。” 孟桥应了声,原屠挠挠头,倒是浑然不在意,“东家,我好着呢,就是瞧着吓人而已……”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桥硬是拉走。 姜东家可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 孟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发现最严重的就是肿胀的右胳膊,以外没有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他用药油给他搓散了淤青,又开了些简单的外伤药,嘱咐他记得用。 原屠捏着药瓶,颇为忐忑,小心翼翼道:“孟掌柜,这药我能不能不要?我体格健壮得很,就是不擦药很快也能好,没得浪费了好药……” 其实是他没钱,又是试用期,连工钱都没得。 孟桥温声道:“这是东家吩咐的,不收钱的。你且拿回去用,养好了身体,才能好好替东家做事。” 听到不要钱,原屠愣了愣,半晌才小声嘀咕道,“东家真是个好人!” 孟桥抿唇笑了笑,“谁说不是呐!我还没见过比咱们东家这般心善的人,就是咱们用过的药渣,要是有那些乞丐得了病想要的,都会准许拿走。” 顿了顿,他觑着原屠,语带敲打道:“不过,你也别真以为咱们东家心善好说话好欺负。前头有家婶子想占便宜,被东家识破,当时在这撒泼打滚闹腾,愣是被东家告到衙门,狠狠挨了几顿板子,现在还躺家里起不来身。” 闻言,原屠愈发肃然起敬,“不愧是东家,当真厉害!” 比起他还得挨打,东家轻轻松松就能将人拿捏住,可不就是能耐! 孟桥:“……” 行吧,反正起到作用就成! 他心中感激姜映梨的知遇之恩,自然是怕原屠这种外表凶狠的人起什么歪心思,从而给姜映梨惹来麻烦。 他却不知道原屠早就跟姜映梨打过几回交代,且还有高七的耳提面命,自然知道姜映梨不但自己有能力,她后头还有个优秀的读书郎相公。 他又不是真头铁,非要去撞这波南墙! 等到处理完伤口,姜映梨就将原屠喊了过去,把一块小碎银子推了过去。 原屠惊愕,惴惴不安道,“东家,您这是……” 这不会是要辞退他吧?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今后店铺交给我,我也很放心。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棺材铺的掌柜,每月工钱是四百文,若是店铺经营得好,会有相应的提成奖金。” 姜映梨指了指桌案上那一两银子,“这是你这次的赏钱。” 她打量着原屠破损的衣服,又转落到他青青紫紫的脸上,“回去置换两件衣裳,打扮得精神些,再买些好的孝敬你娘。” 原屠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捧着那一两银子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孟桥悄悄推了推他。 他才如梦初醒,惊喜地一叠声应道,“是是是,东家,我都听您的。”他觉得还有些不真实,摸了摸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小声道,“这全都是赏给我的?” “你嫌少?” “当然不是。”原屠高声反驳,旋即,他脸色涨红,低声道,“我就是没想到,东家您会赏我……” 毕竟他从前欺负过旺财,他还以为姜映梨根本看不上他的。 姜映梨淡淡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下次遇到这种事,也别硬抗,要是实在解决不了,尽管来报告给我。” 原屠连连应声,经过刚才孟桥的提点,他现在也有点明白姜映梨的想法,他转了转眸子,就说起春晓楼的近况。 就如姜映梨所想,有着棺材香烛铺在旁边成日里烟熏火燎,就算春晓楼里的大厨是中华小当家转世,也是扭转不回颓势。 花钱是去满足口腹之欲,是为了开怀,可不是去寻晦气的! 谁能心安理得在香火里享受美食,又不是菩萨临世!柳城又不是只有春晓楼一家酒楼! 更何况春晓楼先前还闹出过食材低劣问题,所以客流量说是拦腰砍半都不为过,不,甚至这两日传扬出去后,现在几乎是门可罗雀了。 姜映梨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出奇。 春晓楼虽是独属于姜青柚所有,不用出租金,但她店里从上到下可养了不少人,这些每日里都是要算支出的。 就不知姜青柚能支撑几日了! 打发走原屠,姜映梨就哼着小曲回家了,最近她和沈隽意几人都忙得很,彼此都没功夫做饭,都是外带吃食。 故而她转道去食肆打包了一大份卤味,甚至回去还翻出了林莫送的桂花酒。 姜青檀和沈隽意回来时就看到摆得满满一桌的卤味,卤猪蹄,卤猪耳朵,卤五花肉等等,卤肉上了糖色,很是油光华亮,光是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青檀“哇”了声,欢快地绕着桌子打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姐,你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么多荤食?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还是又赚了大钱?” 沈隽意也颇为惊讶。 毕竟姜映梨说是要减肥,他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往日里家中吃得都是清淡。 难得看到这般丰满的晚膳。 姜映梨笑眯眯道:“是遇到了点好事,接下来还会有更好的事,所以提前庆祝下。” “这是桂花酒?”姜青檀探头闻了闻,被溢出来的酒香勾得眼睛都直了。“好香啊,味道一点都不冲!” 沈隽意觑了眼,“是林家送的那壶桂花酒。” 林莫为感激姜映梨救了他女儿巧儿送的酒,他们一直没顾上喝。 姜映梨颔首道:“对,才翻出来的。想着这样的好日子,偶尔吃点喝点也没关系!” 不过,她斜睨着姜青檀,“阿檀,你还小,就别喝了。” 姜青檀哀怨出声,“姐姐,我就只比你小三岁半!你能喝,我为什么不可以?” “呵,就凭我三岁半能玩泥巴,而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揣着。”姜映梨冷酷地拍回他的反驳,又对沈隽意道,“你要上课,也别喝了。” 沈隽意:“……我们明天放假两日。我打算回一趟家中,祭拜下我爹,待得回来就该要准备参加县试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回去了。” 当下流行科考前祭祖,一来是告知祖宗,二来也是寄托祖宗愿景,请求庇护之意。 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可也算是一种心里安慰,不然书院也不会刻意放两天假。 一来是让人好好准备考试,调整心态,二来就是祭祖。 除非离家很远的,一般都会选择回趟家。 姜映梨闻言,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离了,她点头道,“行,我跟你一起。阿檀呢?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 姜青檀其实对姜家没什么感情,但看他们都回去,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因着第二天要回去,就算是心情痛快,姜映梨也只克制地浅浅喝了一小盅。 她举起杯盏,对着月亮遥遥一敬,在心中暗暗道,“姜映梨”,待得真正替你报了仇,我再喝个痛快,届时也好好替敬你一杯! 沈隽意注意到她怪异的举动,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抹暗芒,如画眉眼微折。 翌日简单收拾一番,他们就直奔车马行租车回了村。 李玉珠得知沈隽意已经报名参加童生试,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道:“是该给你爹上柱香的,他下去那么多年,总是耳目聋瞎,这回总算是耳聪目明,知道庇护你了。” “等下咱们好好跟你爹说说,让他多多保佑,让你顺顺当当的入了考场去!” 宁老太太:“……” 旁人都是让祖宗庇护晚辈高中,她倒是好,只想着让沈隽意能进考场就行! 就当真是——别具一格! 待得祭祖结束回来,姜映梨刚跟着一道下山,还没到家门口,迎面就觑见一瘸一拐的狗蛋。 对方看到她,眼眸一亮,也顾不得脚疼,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阿梨姐,你回来啦!” 姜映梨的视线落到他的腿上,“狗蛋,你这腿怎么回事?” 狗蛋一僵,挠了挠头,“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跤……阿梨姐,不说这个,您让我打听的事……” 他的视线在沈隽意几人身上扫过,又住了嘴,只冲着姜映梨挤眉弄眼示意。 姜映梨颔首,扭头对沈隽意道:“阿隽,你们先回去。我先跟狗蛋有事!” 沈隽意看两人神神秘秘的,不由微微眯了眯眼,“我等你。” “不用。没那么快的,你不是还要温习功课吗?赶快回去吧!”姜映梨推了推他,又朝狗蛋眨了眨眼,两人就快步跑开了。 沈隽意望着她欢快离开的背影,眸色略略沉了下来。 等到离得够远,姜映梨站定,问追得艰难的狗蛋,“事情怎么样了?” 狗蛋眸子四处转了转,压低声音,“据说阿梨姐你大伯是跟钱寡妇好上了,而且断断续续的都有好多年了。我听说阿梨姐你回来赶来的路上,我还瞧见你大伯往钱寡妇的屋子去了咧!” “不过,我已经让小黑石盯着了,就先过来通知阿梨姐你。” 第三百九十一章 偷人 “钱寡妇?”姜映梨微讶。 狗蛋见她一脸疑惑,便小声解释道,“您忘了?钱寡妇就是村长的侄媳妇,姜大叔前两年出镖遇见匪徒,连尸体都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当时村里人都不敢往燕城那边的官道去。” 姜映梨记忆一直七颠八倒,云落星散的,对于村里这些八卦还真不清楚。 “钱寡妇的夫家姓姜?我怎么记得村长姓章。” “这个我听我娘讲过,据说咱们爷爷那辈时,处处兵荒马乱,种不来粮食,就闹饥荒,当时易子而食都不少。当时村长家孩子多,他亲弟弟就过继给咱们村一位没男丁的姜姓人家。”狗蛋回道。 “后来章村长家慢慢日子好起来,倒是村长弟弟虽然替姜家延续了血脉,但被人引得去赌场赌博,败光了家里财产,那位姜太爷爷也病重别气了。” “村长爷爷的弟弟在埋葬完姜太爷爷就失踪了,先前讨债的来咱们村里闹过,还是村长帮着打发的,姜大叔能娶钱寡妇,还是村长张罗的呢!” “只可惜,姜大叔仗着身强力壮,为了还债寻了个押镖的差事,最后就这么没了。只余下钱寡妇和孩子相依为命!” 姜映梨听着,微微扬眉,“这位姜大叔跟我们姜家可有什么关系?” 狗蛋挠了挠头,不解她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没听说过。” 姜映梨颔首,心里有了谱。 那就不是亲戚,只是碰巧同宗同姓了。 “走,我们先过去。” 狗蛋愣了愣,他小心翼翼道,“阿梨姐,我们去干嘛?” 这种腌臜事,阿梨姐风光霁月的,怎么那么好奇! 姜映梨轻轻笑了笑,“当然是有事。带路吧!” 她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当,原先的计划倒是用不上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而她没料到的是,姜大伯看着道貌岸然的,竟然会偷人,且偷的还是村长的侄媳妇。 这就有点意思了! 钱寡妇家住在挨着村尾的地方,周围是两栋破败的空房子,邻居也离得有些距离,也难怪两人一直偷情都没被人发现。 走到一座茅草屋后,就看到有个矮冬瓜蹲在那探头探脑,狗蛋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给他一块麦芽糖。 “小黑石头,怎么样了?” 小黑石头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得了块糖,霎时就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嘿嘿笑乐:“狗蛋哥,你放心,我都盯着了。那姜大郎已经进去了,一直没见出来呢!” 他捧着糖舔了一口,就舍不得吃,塞回口袋里,满脸好奇道,“狗蛋哥,我看那钱寡妇把她女儿都给打发出去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要干什么妖怪打架啊?” 狗蛋:“……” 姜映梨:“……” “这个不是你该关心的。”狗蛋虽然年岁小还没娶媳妇,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顿时就颇为尴尬,脸都涨红了。“你赶紧回去吧,仔细你爹找你!” 小黑石头撇嘴,“我爹才不稀罕我,他们巴不得我别回去!” 小黑石头的娘难产死后,他爹又给他娶了个后娘,自从后娘怀孕后,他就成了家里碍眼的存在,所以平日里很是爱到处偷鸡摸狗,到处乱窜,惹是生非。 狗蛋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姜映梨的目光落在青砖瓦房上,还真别说,这房子建得是挺新崭的,她慢慢道:“狗蛋,小黑石头,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事成后,我可以给你们报酬。“ 狗蛋拍着胸脯道,“阿梨姐,我帮你是应该的。哪里用得着报酬的!你尽管说!” 小黑石头纯粹是没事干,也学着狗蛋拍胸脯保证。 姜映梨便低头跟他们把计划低声说了遍,很快狗蛋和小黑石头就点头如捣蒜,快步离开了。 章村长最近腿脚有些不舒服,天暖雪化,就该开垦土地准备春种了,他干了会儿就腿疼难忍,他儿子心疼他,就让他回去歇息片刻,剩下点翻垦,他一个人也能干完。 章村长落下裤脚,刚走了一段,经过一颗大樟树就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看到有男人往钱寡妇屋子里钻,关键他手里拿着个好亮堂的金簪子。狗蛋哥,你说这金簪子可以买多少麦芽糖吃啊!” “你别瞎说。那钱寡妇可是村长爷爷的侄媳妇,仔细叫人听见,扯烂你的嘴。” “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说了,那钱寡妇还把小花赶出来了,不就是怕她看见跟男人亲嘴嘛……” “小黑石头,住口!走,柴火给我背好了,晚点我给你麦芽糖就是,这话别再说了!” 狗蛋一瘸一拐地刚从樟树后走出来,迎面就碰见脸黑如碳的村长,他一愣,尴尬地挠头。 “呃,村长爷爷……您怎么在这?” 村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咬紧牙关,挤出一句:“你们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狗蛋:“……村长您别听小黑石头乱说……” “狗蛋哥,我才不是瞎说。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瞧见,好多人都知道。”小黑石头反驳道。 狗蛋拉扯了下他,对上村长难看至极的脸色,小声道,“村长爷爷,比起小黑石头,您不如问问小花……” 小花就是钱寡妇的女儿,今年才四岁。 村长想起刚才在田垄似乎看到小花往自家去了,往常这种事情也不鲜见,毕竟钱寡妇还有两亩地,往日她要是忙不过来,也会让自家帮着看看孩子。 想到这,村长顾不得腿疼,健步如飞返回家中。 狗蛋两人面面相觑,小黑石头眨巴着眼睛,“狗蛋哥,村长脸色好难堪,像是要下雨一样。真的没事吗?” 狗蛋想,侄媳妇给自家侄子戴绿帽,村长脸色能好才怪咧! 嘴里则是安慰道,“没事。咱们赶紧走吧!” 姜映梨蹲在茅草屋后等了一刻钟,狗蛋和小黑石头就回来了,狗蛋刚朝她表示搞定,突然就听到一阵吵杂声,伸长脖子望去,果然瞧见村长领着人过来了。 村长行动力很强,命人堵了窗户,就让儿子踹开门,直接将姜大郎和钱寡妇光溜溜的堵在床上。 见到钱寡妇头上还戴着一支亮灿灿的金簪,村长霎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件事直接就闹将开了。 村长的弟弟虽然过继给村尾姜家了,但到底血脉相连,后来村长弟弟嗜赌如命,将整个姜家败光,章家就一直过意不去。 好在生的儿子姜荣宗出息,力气又大,跟着个游侠学了些功夫,最后去当了镖师,走南闯北,不但还了债务,还支撑起了门楣。 章村长对这个侄子也是视如己出,当成半个儿子疼,自从他人没了后,对他的遗孀也颇为照拂。 他先前还问过钱寡妇可要再嫁,对方一副忠贞烈女的模样,死活要为丈夫守节,为此章村长很是感动,还打算过些年替她申请个贞节牌坊,让她能受朝廷庇护。 村长媳妇也是处处夸赞这个侄媳妇,没想到如今却是生生一个大耳瓜子,将章家上下呼得晕头转向。 章村长一脸愤怒,望着匆匆赶来的姜老爷子等人,冷冷道,“姜大哥,这件事你们总是要给一个交代。我侄媳妇好好的人,生生被你们姜家糟践了,实是欺人太甚!” 他这是为了维护侄子名声,欲要将这件事定义成姜大郎强迫钱寡妇。 等解决完外患,再来解决内丑。 姜老爷子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撞见大儿子这副情景。 要知道,姜大郎在家素来道貌岸然,无论是为子为兄,都甚是孤傲。 别说他了,就是姜大伯娘也没料到,自己丈夫竟会背着自己偷人。 她看到钱寡妇那张娇美年轻的脸,以及那支精美的金簪上,瞬间一口气窜上头,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娘,娘,您怎么样了?”姜青柚急得连忙扶住她,心里也是又气又恨,瞪向姜大郎,“爹,您都一把年纪,怎生这般不知羞!” 她本就因为春晓楼的事心中烦闷,这次回来是想找家里想想办法,能不能在村里雇些不怕死的流氓或者是亲眷去帮忙搞走原屠。 没成想,到家后不见姜大郎,结果得了通知赶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可以说,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没想过她爹竟会背叛她娘。 明明上辈子这件事都没发生过。 姜大郎又羞又愧,现在被女儿当众呵斥,他颜面扫地,也是恼火不已,“老子做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摘!” “你——” 村长懒得听他们家门官司,重重踹翻一张矮凳,怒道:“姜大郎,我侄儿从前敬你一声哥,有回冬日天黑你落下沟渠,还是他经过把你救出来的,不然你早已凉了。现在他还未成白骨,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姜大郎被凳子擦过,胳膊隐隐作疼,低头不敢回话。 村长又瞪向钱寡妇,“阿荣从前待你也不薄,虽不能常伴你左右,但他也是为了这家奔波,村里女人有的,绝不会少了你的。你有的,别人也不曾有,你还有什么不足的?竟偷人偷得这般理直气壮!” “你要是真守不住冷清,我也提过让你改嫁,你偏生不要。你是非要这样暗搓搓的糟践阿荣,叫他地下也不安生是不是?” 想起从小花嘴里问来的消息,村长差点没气死。 钱寡妇总觉得女儿还小,很多时候都没避开闺女,却没成想小花都知道,她只是内向不爱说话而已。 “就为了一枝金簪,你连阿荣多年的夫妻情分都抛却脑后了!” 村长越看越是气恼,拔过钱寡妇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扔在地上。 钱寡妇面如白纸,瑟缩着身体。 从前姜大郎说,等他儿子考中状元,当了官后,他就是官老爷的爹,届时就是被发现也无所谓,他自会休妻娶她。 可现在事情败落得出乎她意料得快。 姜青檀跟着姜家人过来,正吃瓜吃得开心,眼角余光觑见混在人群里的姜映梨和狗蛋,他眼眸一亮,连忙凑了过去。 “姐,狗蛋,你们怎么也来了?” 姜映梨打量了他两眼,见他双眸放光,身板挺直,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吃瓜。” “什么?”姜青檀一脸迷茫,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衣兜里抓出一把南瓜子,塞到姜映梨手里,殷切道,“姐,吃瓜子。是青芽给我的,可香了。” 姜映梨低头望着手里肥嘟嘟的瓜子,还没来得及吃,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准确无误从她手里挑走了两颗最胖的。 她顺着手望去,就见沈隽意板着一张俊美的脸,磕了一颗瓜子,给出中肯的意见。 “是不错。” 姜映梨惊愕:“你怎么在这?” 沈隽意居高临下觑着她,“你又怎么在这?” 姜映梨一噎。 当然是看好戏啊! 沈隽意似乎知悉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我也是。” 姜映梨:“……” 姜青檀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见沈隽意喜欢南瓜子,他干脆把所有的掏出来,“姐夫,我这还有,都给你……” 沈隽意摆摆手,“不用,你留着自己吃。” 姜青檀被拒也不难过,干脆分给狗蛋,两人头碰头小声嘀咕。 而此时,屋内气氛已经愈发白热化了,姜家虽是有错方,但姜大伯娘和姜青柚对于钱寡妇勾引姜大郎的事深恶痛绝,两人一致对外,对着钱寡妇一通评判。 章村长则是对给侄子戴绿帽子的两人都切齿腐心。 姜映梨见证了一番乡村版的唇枪舌剑,她看得津津有味。 姜家人多势众,骂人也利落,章家的女人们也不例外,男人们更是了得,直接对着姜大郎一顿胖揍。 待到最后,章村长也是累了,见吵了半天都没结果,干脆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两人全部沉塘!” “凭什么?明明有错的钱氏!”姜大伯娘连往日的温柔都装不出来了,直接尖声阻拦。 她虽深恨姜大郎偷人,但到底是夫妻,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章村长冷笑道,“就凭一个巴掌拍不响,就凭我是村长,我有权处置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我原先还道你们姜家好歹出了几个读书人,是懂事明理的人家,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是了,若是你们姜家当真是品德良善的,姜青榕也不会借地下钱庄的钱,更不会被赶出云麓书院!” 姜大伯娘哑声,姜青柚却知道这时维护姜青榕,毕竟她还盼着哥哥考中功名,给她撑腰,要是坏了名声,可不得行。 “村长,你胡说。我哥哥已经回书院了,从前那是他被人害了骗了,都怪沈隽意……啊……谁干的!” 姜青柚被人兜头撒了一脑门子的瓜子皮,甚是狼狈。 姜映梨呸了口瓜子皮,拍拍手掌,双手叉腰,冷笑道,“姜青柚,我告诉你,我打狗手艺一流!” “听说姜青榕他现在回了书院给人伺弄笔墨,伺候得顶好,连夫子都夸赞他两句是做书童的好料子。” “你——” 姜青柚和姜大伯娘的脸都涨红了。 她们在外面吹牛皮,说姜青榕是学业优秀,夫子怜其才,准许他回书院。 现在一朝被姜映梨戳破,瞬间是又气又恼。 “阿梨,阿榕好歹是你堂哥,你……” “我耳朵都长茧子,听不见。”姜映梨揉了揉耳朵,“说教的话还是留给姜青柚,不然你看,现在不就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嘛!” “男人男人管不住,女儿女儿教不好,儿子儿子处处学坏,可见大伯娘你这教导是真有问题。” 字字诛心。 姜大伯娘气得胸口闷疼,喉咙口一甜,竟是生生吐了口血。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过继 “娘,娘!” 姜青柚惊声尖叫,着急忙慌地抱住她娘,狠狠瞪着姜映梨,“姜映梨,我娘要是个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姜映梨摊了摊手,冷冷一笑,“明明是你爹偷人在先,你大哥也不争气,怎么现在倒是还有脸往别人头上怪!还有,我哪句话话说错了?” 这些话从前都是姜大伯娘她们对她说的,如今她才说了几句,这就受不了了? 原主可是受了十几年呢! 本来周围就围了不少村人,从前大家讨好姜家莫过于有个出息的姜青榕,但自从高利贷和被停学的事传出来,姜青榕那层金光也被剥了。 毕竟这世上盼你好的太少,多数是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霎时议论就纷纷而来。 “这姜大郎别瞧着人模人样的,从前我就发现他看见漂亮年轻的小媳妇就爱笑眯眯凑上去,那眼神啧啧……” “对,我以前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好几次碰见他跟钱寡妇迎面而来,那对视就跟天雷勾动地火一样,都怪我当时没多想。” “我看阿梨说得也没错。这真是老鼠生的儿子女儿都会打洞啊!之前阿梨跟莫家那小子多好多般配啊,结果生生被拆散了,叫姜阿柚给钻了空子!莫家那小子糊涂啊!” “我就说那谣言有误吧!之前姜家大房答应把姜阿柚嫁给沈隽意,扭头嫁过去却成了姜阿梨!那会子莫敛舟都中了童生,姜阿梨又不是脑壳有包,居然因为两句口角就要打晕姐姐替嫁过去!这不是坑自己嘛,毕竟沈隽意他……” …… 有人注意到沈隽意在场,连忙拉了拉说话的妇人,顿时那妇人急忙止住了嘴。 但在场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从前姜映梨名声差,沈隽意也时运不济,屡考不中,对比出了童生的姜家大房和莫敛舟,众人自然都有偏向。 更何况姜映梨长得妖妖娆娆的,勾得村里不少少年郎心思浮动的,免费给她干这干那,送这送那的,虽然最后都便宜了姜家和莫敛舟。 可架不住收礼的人是她啊! 所以,众人自然对她很有偏见。 现在姜映梨与村里人没什么接触,更没有矛盾,甚至众人都知道她得了机缘,跟镇上大夫学了医,先前跟沈家交好的廖家,就因为姜映梨请来的大夫,愣是把廖铁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更不用说,姜家这阵子前前后后来了多少贵人,就是姜映梨的亲娘何夫人都跟她有往有来。 而沈隽意更是考入了云麓书院,拜了大儒当弟子,还跟云麓书院的山长都当起了同门师兄弟。 以后前途可说是不可限量。 反观姜家众筹得罪了一大片村里人,更不用现在还有了这出,村里人风口自然就变了。 姜映梨看着众人落井下石,姜家人的脸色是青了又紫,紫了又白,就如调色盘,甚是好看。 这是原主从前的待遇,现在终于是轮到姜家也体验一波了! 她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没少被议论,当时大家对她贴了标签,她说再多都是狡辩,反而会成为更多的谈资和笑料。 一个人的印象分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毕竟当一个人认为你是坏人时,不是你解释就有用,是需要付出实际行动来让人改观的。 姜映梨不想把时间浪费跟村人纠缠上,所以她一直听之任之。 但姜家的骚操作终究是把她给秤衬托出来了。 有时候人就是爱踩一捧一,以此来凸显出自己的英明神武,展现自己只是被蒙蔽了,而不是自己判断有误。 姜青柚气得脸都扭曲了,她咬紧了牙关,看到姜映梨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心里恨得厉害。 又是这样! 明明她都重生了,怎么偏生落了下风的是她! 姜映梨凭什么俯视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爹管不住自己,才令她被人耻笑! 她扭过头,狠狠瞪向姜大郎,这一刻她恨不得他真沉塘死了才好。 她刚要说话,姜大伯娘恍惚间缓过来,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娘……” 姜大伯娘朝她摇了摇头,转向村长,“村长,这新年伊始,哪里有上来就死人的,而且朝廷不准许村里私自动刑的,您这是杀人哪!就是官府判案,也没有要人命的,不信你问问沈隽意,他肯定也懂律法……” 顿时,众人的视线望向在场唯一的读书人。 沈隽意:“……律法规定和奸者,轻者判徒三百里,重者处以刑宫。” 闻言,姜大郎和钱寡妇俱是浑身一震。 这比起沉塘还可怕啊! 不管是流放还是处以宫刑! 都是生不如死! 姜大郎急忙道:“村长,别,别报官。这件事是我的错,您怎么罚我都行……您都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是钱寡妇先前以摔伤,诱我送她回屋,我何至于……村长,我只是没控制住自己,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钱寡妇愕然,她没想到姜大郎竟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她扑过去,“姜大郎,你混账!明明是你先惑我在先,是你主动送我银镯,又经常在阿荣不在时,对我嘘寒问暖,不然我何至于弃了健壮年轻的阿荣,与你私通!” 这对野鸳鸯在大难临头时,终于是撕成一团,把以往的亲密抛却脑后,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摊开掰扯。 众人吃瓜是吃得一脸满足。 原来姜大郎在钱寡妇刚嫁给姜荣宗时,在婚礼上就暗搓搓眼馋上了这位年轻貌美的新嫁娘。 姜荣宗身为镖师,赚的是刀口舔血的钱,故而长年几乎在外,留了钱寡妇在家中时常寂寞清冷。 姜大郎就是在这时以温柔解语的形象趁虚而入的,在有次钱寡妇冒雨赶集回来路上扭了脚,姜大郎主动背了她送回家,干柴烈火的就难免……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后来每每姜荣宗出去,姜大郎就寻了借口过来,这偷情的刺激显然比正头夫妻还要让人着迷。 哪怕是姜荣宗离世后,姜大郎有妻有子,而钱寡妇有村长一家的庇护,有吃有喝,还有姜大郎的接济,两人就这么过了下来。 直到今日被揭发。 姜映梨觑了眼姜大郎那张老褶子脸,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她是真不了解,这都能当钱寡妇爹了,她怎麽能下得去嘴! 此时就有好事者嘀咕道:“所以,小花也是姜大郎的种?” “都说七活八不活,我说怎麽姜小花八个月出生还养得白白胖胖。而且,她模样也不像阿荣,跟我们章家人更无半点相似。” “不是。小花是阿荣的孩子……”钱寡妇这时倒是想着替孩子谋生路。 章村长听得气血逆行,他现在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想着早逝的姜荣宗,不禁泪从中来,“我可怜的阿荣啊,苦了一辈子,临到人没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娶了你,本想着他大你八岁,疼你宠你是应当的,没想到倒是纵得你无法无天……” 章村长的儿子连忙替他拍背顺气,他也为这位弟弟的遭遇生气,当下怒道,“照我看,就该报官,把这对奸夫淫妇送到衙门挨板子,送去流放,死在路上才好!” 姜老爷子也生气,要是可以,他也想打死这个混账儿子都成,但不能。 这是他的亲大儿,再来姜青榕是童生,他好不容易到了平阳世子跟前挂了名号,又进了书院,还打算今年下场考秀才考举人。 要是姜大郎出事,他就得守孝,不能参加科考。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保住人。 他抹了把脸,无视姜大郎的鬼哭狼嚎,朝着章村长跪下,“村长,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这件事如何私了都成,您别送官……” 姜老爷子硬气了一辈子,临到头却是朝比他小的村长弯下了背脊。 “我家阿荣都被弄得断子绝孙了?这还如何私了?”村长咬牙切齿。 姜老爷子一噎。 当下最狠毒的莫过于断子绝孙。 于是,现场又陷入了僵局。 姜映梨看众人都沉默不语,眼眸转了转,小声道:“那就赔个儿子给他嘛!姜家养了那么多儿子孙子,随便过继个不就得了!” 瞬间,姜老爷子福至心灵。 是了,可以过继啊! 他立刻正襟抬头,郑重道,“村长,我愿意过继个姜家子给姜荣宗,保证他百年后都有人烧纸送寒食。” 沈隽意微微眯眼,觑着姜映梨,蓦地,眼底掠过一抹了然。 他终于明白了姜映梨神神秘秘想做什么了! 村长怔然,他打量着姜老爷子,心中的恼意稍顿,迟疑道,“你愿意?那你要过继哪一个?太差劲的,我家阿荣可不要。”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既然姜家摆明态度,他总不能再紧揪着不放,又不能真的把两个摁死了。 要是真闹去县衙,也只是让他们村里在十里八乡出了名。 以后人人提起天水村,都是出了对狗男女的那个! 村长想想也燥得慌。 村长把话摆在这,姜老爷子就不好糊弄。 他回想了下,大房肯定是不能挪的。 姜二郎倒是个好人选,可他生的几个都是女儿,村里都知道他这房是断绝了子嗣,就是姜二郎自己都把希望都寄托在其他房,期盼其他侄子能在百年后给他摔盆打幡。 现在再提过继姜二郎,就是给村长添堵。 但三房……他也有些舍不得,自从幺儿去世,这也是老婆子的心头宝,当年全靠老三的甜嘴,才扛过了丧子之痛。 老四更不用说,只留下个独苗苗姜青檀,早早没了,现在还是心底的伤痛。 姜老爷子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最后,他只能看向村长,艰难道,“村长,您想选哪个?您尽管说就是。” 姜大伯娘适时道,“爹,我们这房坚决不走。我们还要给您和娘养老送终呢!” 那剩下的就只有三房了。 也亏得姜三婶夫妇不在,不然肯定得打闹撕扯起来。 村长也一筹莫展。 要他说,姜家唯一还算不错的也就是四房了,可架不住姜四郎命短啊! 姜青檀正吃瓜吃得起劲,就被姜映梨轻轻拍了拍肩膀,小声道,“阿檀,你去。” 姜青檀不解,“我去干嘛?” 他巴不得看大房的热闹呢! 姜映梨:“说你愿意过继去当嗣子。” 沈隽意看他一脸迷茫,压低了嗓音,慢条斯理道,“你现在主动上前,不管是从姜家的角度,还是村长他们,都只觉你堪比舜帝,孝感动天。” 可以说,要是姜青檀这般做,从此以往,他就只有美名,但凡姜家以后做任何事,都牵引不到他。 顿了顿,他打量着姜青檀,“你舍不得姜家?” 若姜青檀当真这般想,按理说,姜映梨绝不会无缘无故替他做决定。 姜青檀本来还有点迷糊,但他也不蠢,很快就从只言片语里反应过来。 这是帮他脱离姜家的绝佳机会! “谁舍不得姜家!我只舍不得我姐!”姜青檀几乎是立刻反驳,他条件反射看向姜映梨,对上她的盈盈眼眸,脑海里突兀地想起那日夜里的话。 ——“如果仅仅只是担心姜家,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他明白姜映梨是给他创造的机会,他鼻尖有些发酸,朝她咧嘴一笑,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 “村长爷爷,我愿意过继给阿荣叔做嗣子。” “阿檀——” “阿檀你这是做什么?” 姜老爷子和章村长同时一怔。 姜青檀看向姜老爷子,目光灼灼,“爷爷,我知道阿榕哥身为长房长子,要鼎立门楣。阿桐有爹娘疼爱,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将阿桐过继出去的。” “我就不同了。我亲爹娘早亡,在家也总是调皮捣蛋,比起总是惹你们生气,倒不如让我过继出去。” 他垂下头,“只要大伯没事就好,我没关系的。” 姜大郎感动不已,“阿檀,你真是个好孩子!” 姜老爷子心中也是一阵五味杂陈。 他对姜青檀从小就缺乏关注,三房总是打骂他,他身为长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哪家孩子不是打骂长大的。 直到姜青檀亲近沈家,又进了云麓书院,他才上了几分心,但姜青榕出事后,他就把精力也分了点给姜青檀。 毕竟,他也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他没想到,姜青檀竟然愿意在这时候勇敢地站出来过继。 这个孩子……真是惹人怜惜得很! 他其实也舍不得,毕竟抛开顽皮不谈,姜青檀如今看着有些出息,又乖巧懂事。 “阿檀……实在不行,咱们过继阿桐吧!”他艰难地做了个决定。 姜青檀一听傻眼,激动道,“不行。爷爷,阿桐是爹娘唯一的儿子,要是他 ……爹娘肯定受不住的。我就不同了……您别为我担心,只要能为家里分忧解难,我这都不算什么的!而且,阿荣叔以前对我也挺好的……我愿意给他当儿子,替他延续香火。” 这话听到姜老爷子耳中愈发觉得他明理懂礼,他似乎直到此刻,才仔细看清这个默默无闻的孙子,心中颇为酸涩。 越是如此,他越是舍不得,刚要敲定,就听章村长蓦地站起道,“好。阿荣定然也会喜欢你这个儿子的!” 他原先想岔了,就想着从姜家几个儿子里选,却没想过阿荣跟他们是同辈,就是选也该是从孙辈挑。 对比烂事缠身的姜青榕,以及有父有母的姜青桐,显然爹不疼娘不爱,又有个好姐夫好姐姐的姜青檀更加靠谱! 村长一敲定,姜老爷子愈发感觉痛失珍宝,他连忙道,“村长,咱们再商量商量,阿檀……” “舍不得阿檀,难道你要把你的宝贝大孙子送来当嗣子?”村长见他闭嘴,嗤笑一声,转向姜青檀,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阿檀,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等会咱们就开祠堂,给你添名字。” 说着,他看向松了口气的姜大郎和钱寡妇两人,冷笑道,“钱氏,你不守妇道,我替阿荣休了你,没有异议吧?” 他的目光扫过姜小花,有些不忍心,又强行扭过头,冷酷道,“小花既不是阿荣的种,就领回你们姜家去。你们姜家虽失了个孙子,却也多了个孙女,不亏!” 说完,不顾钱寡妇的哭嚎,让自家媳妇领着儿媳妇将钱氏的行囊收拾清楚。 至于姜家身为过错方,自是不敢有意见,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临走前,姜老爷子心里空落落的,拉住姜青檀絮絮叨叨:“阿檀,不管怎样,咱们家都是心疼你的,你要记得……” 村长一掌拍落他的手,冷哼道,“以后阿檀跟你家可没关系。” 姜老爷子无奈,却很快就压住了悲伤。 没事,丢了一个孙子不打紧,他还有两个! 多年后他得知姜青檀的成就,再回想起今日,那才是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恨不得打死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自己! 村长做事利落,很快就把姜青檀的名字从姜家族谱划掉,重新添到了姜荣宗名下,待得拿到新族谱,姜青檀摸着爹那一栏,心中又不经意起了些伤感。 他虽脱离了姜家这个泥沼,可从此他亲爹亲娘跟他也没了关系。 他出身亲爹娘就去世,对他们的所有印象都是从旁人嘴里的拼凑出来的。 但也知道他爹勤劳机敏,他娘则是温柔和善。 章村长见他这副模样,也颇为感慨,他拿出房契和田契,递了过去,“这是阿荣的东西,都留给你。我知道这事牵扯不到你,你惦念亲生爹娘是常理。” “我也不求你别的,只盼着你每年寒食节莫忘了给阿荣供上一口吃的就成。” 姜青檀愣了愣,没想到村长会讲出这种话,他连忙摆手道,“村长,不用的。这些我肯定是会做的,阿荣叔……不是,我肯定会孝敬我爹的,我既是过继来,就会如方才所言,替我爹鼎立门楣,延绵子嗣,让他老人家在地下也能安乐。” 章村长看他表情郑重,显然是说真的,心里感动,连带着声音都哽咽了。 “好好好。阿荣这孩子苦了半辈子,临到头得了你这样的好孩子,是他天大的福气!”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你好好收着。” “虽然你爹不在了,但你还有堂爷爷一家。今后但凡有事,你尽管来找爷爷,就是拼了命,我也绝不叫人欺负了你。” …… …… 姜青檀被章村长拉着吃过晚饭才放走的,他捧着房契和田契回了沈家,还有些神情恍惚。 开祠堂轮不到外人围观,姜映梨和沈隽意见事情落定,早早就回来了。 李玉珠已经从众人嘴里得知了原委,就颇为担心地站在门口等人,见到姜青檀平安归来,她担忧地上前。 “阿檀,你怎么样了?饿不饿?我烧了热水,要不先洗个澡热乎热乎?” 她不好直白地戳人伤疤,只能委婉地关心起吃喝冷暖。 “不用,谢谢婶子。”姜青檀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突然就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屋里,高声喊道,“姐,姐,我可以报名参加科考了!我还有钱了,你快看……” 他献宝一样将村长给他的田地房契都拿了出来,挺了挺胸膛,骄傲道,“这都是村长给我的,说是阿荣叔,咳咳,就是我爹留给我。我以后有田地,也能养姐姐了!” 姜映梨翻看了下,姜荣宗留下些薄产,两亩田地,三亩旱地,还有一栋房子,虽算不得多,但在村里来说,已经算是不菲的家产了。 村长是一点都没昧着,全交给了姜青檀。 姜青檀又拿出一支金簪,“还有这个。刚刚章奶奶捡起来,村长爷爷说就当姜家的赔礼,说我现在读书正是紧要钱的时候,让我去当了凑手用钱。” “我看这金簪挺好看的,就给姐姐留着!” 宁老太太凑过来觑了眼,点评道,“样式太老气,好歹镶几颗宝石珠子……不适合小姑娘家家戴。” 姜映梨:“……我不用。你当了吧!” 这可是钱寡妇戴过的,她才不要! 姜青檀有些苦恼,挠了挠头,“好叭!” 不过经他提醒,姜映梨倒是想起一茬,她拿出上回从姜三婶头上薅的羊毛,在指尖转了转,“这簪子……” 宁老太太嫌弃地撇了撇嘴,别开脸,她头上光秃秃戴着支油光华亮的木簪,簪头雕刻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小动物。 姜映梨手将簪子放到李玉珠手里,“我听说大娘快要过生辰了,过两日我们也没空回来,就提前给大娘送个礼物。” 这还是回程看沈隽意买糕点,偶然听他提起这是他娘爱吃的,就提前当个生辰礼。 因为李玉珠的生辰就在二月中旬,届时沈隽意要去参加县试,是赶不回来的。 这也是他非得回来一趟的原因。 他素来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什么考前祭祖,他真正的目的是回来给李玉珠提前过个寿辰。 李玉珠愣了愣,她没料到姜映梨竟然会知道这件事,顿时心中又喜又感动,她紧紧攥着簪子,眼眶温热,“阿梨……谢谢,谢谢你!” 这么多年,她也只有成亲时得了支银簪聘礼,当时还为她赢了不少羡慕眼光。 那支簪子早已在多年前就因贫困当掉了。 姜映梨看她这般激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更不好讲簪子的来历,不过,那是姜三婶拿卖她消息的银子买的,四舍五入,就是她的银子。 是她送的了。 “您喜欢就好!” “喜欢,我自然喜欢。”李玉珠高兴不已,摸着簪子犹豫道,“会不会很贵?” “不会。”姜映梨直截了当回道,“能让你开心,多少钱都不贵。明天您就换上它!” 李玉珠感动地直点头。 宁老太太看着,又忍不住扁了扁嘴。 哼,就不给她买! 姜映梨看姜青檀眼巴巴要把田契和房契存在自己这里,想了想,带着他回了房间,在箱笼里翻了翻,翻出一叠田契的同时还找出一根青玉竹节簪。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何夫人时在银楼买的,本来是要送给沈隽意的,结果后来事情太多,竟是一直忘到现在。 “姐姐?” 姜映梨回过神,将簪子放下,拿着田契走回姜青檀身边,“喏,这是先前托村长从姜家手里买下的,四亩上等田。三十八两,还余下四十二两在我手里!” “这么多?”姜青檀愣了愣,他犹豫了下,“这地会不会比较麻烦?” 姜映梨不以为然,“从前可能会惹些非议。但现在你已经不是姜家人,你爹是姜荣宗,村长自是会护着你。这田地又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谁敢挑你的刺儿?” 倒不如说,现在姜家想再找姜青檀麻烦,都得掂量掂量斤两。 章村长在村里的威望可不是盖的。 更何况,今日是姜青檀主动挺身而出,为姜家大房解了危机,这份情谊,姜家大房一辈子都还不清! 姜青檀抿了抿唇,轻轻道,“姐姐,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他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任性,姜映梨筹谋了多久,又费了多少心力。 他话音刚落,就被姜映梨弹指敲了敲眉心,“那就好好考试,莫要辜负了自己。” 姜青檀捂着头,连连点头。 翌日,姜映梨早起去厨房,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三百九十三章 姜青柚的烦闷! “宁姨,你起那么早作甚?” 宁老太太虽不睡懒觉,冷天却也不爱早起,一定要在被窝里捣鼓半天才肯爬起来。 而且,宁老太太不爱进厨房。 今日天不亮,她居然在厨房忙活,姜映梨都忍不住探头望了望擦亮的天边,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宁老太太在揉面,闻言,慢慢吞吞道,“我想吃面。” 姜映梨挑了挑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古怪道:“您该不是给大娘做长寿面吧?” 宁老太太动作一僵,嘴硬道:“才没有,我就是自己想吃面。” “好好好。”姜映梨也不戳穿她,挽起衣袖走到旁边,开始烧火,提醒道,“大娘的生日在二月二十,现在还有几天呢!不过既然我们礼物都送了,提前过了也没什么,想来大娘看到您这份心意,也会很高兴的。” 宁老太太抿着唇,这回没再吱声反驳。 她落难逃亡以来,真心待她的也就是沈家这一窝人。 李玉珠虽怯懦却心善,骨子里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这份情谊,现在身无长物,唯一能做的莫过于洗手作羹汤了。 姜映梨也不打扰她,就在旁边帮着起锅热水,等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起来时,一碗长寿面总算是完成收官了。 其他人吃得都很简单,就是一笼普普通通的白面窝窝头,只李玉珠独有一份热腾腾的面。 姜映梨笑眯眯道,“这可是宁姨天不亮就起来给您做的,亲自揉面擀面下面,您且快尝尝她的手艺!我们可都没这口福!” 李玉珠愣了愣,望向面目冷淡的宁老太太,对方显然被姜映梨说得有些赧然,只冷着脸,摆手道:“快吃,等会就坨了。” 李玉珠鼻尖有些酸涩,便是丈夫在世时,都不曾亲力亲为的替她下一碗面。 在久远就是当姑娘时的事了。 眼泪濡湿了眼眶,却不好叫人看见,她重重点点头,低头默默吃面。 吃罢早饭,就该回柳城了。 李玉珠满心担忧,最后只将熬夜绣的笔囊袋送到沈隽意手里,笔袋上用鹅黄绣线绣出几片最简单的桂叶,寓意蟾宫折桂之意。 “努力即可。” 她与丈夫不同,对于她而言,儿子若能高中自是锦上添花,不能也无所谓,只要能平安喜乐就足够。 就像是现在这样,平平凡凡地过日子也挺好。 沈隽意颔首。 李玉珠没落下姜青檀,同样绣了个笔袋,上面绣的是金鱼,取自鱼跃龙门的吉祥。 姜青檀很是欢喜,爱不释手地翻看了好几遍。 他们出门时,章村长早早打发儿子章奇驾着牛车等在门口,准备送他们一程。 狗蛋听说他们这次回去就要参加县试了,也早早跑了过来,说了一通吉祥话。 姜映梨注意到他还是一瘸一拐,朝他招了招手。 狗蛋挠了挠头,赧然地拐过来,“阿梨姐……” 姜映梨低头捏了捏他的腿,见的确是普通的扭伤才作罢,她觑着他,“是翻山被野兽追,弄伤的吧!” 狗蛋心虚,讨好地拱手,“阿梨姐真是神机妙算。不过我不是被野兽追,真就是没注意脚下有条蛇窜过,被吓到滚下山坡的。不碍事的!” 姜映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不是给钱让你坐车吗?省那点作甚?小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敢再用你。” “不然,你若是有个好歹,你娘岂不是得埋怨死我!还有阿檀,他心里又该如何难受?” 狗蛋被骂得垂头丧气,却也不敢回嘴,最后老老实实道:“……阿梨姐,我不敢了。” 姜映梨见此,借着背篓的掩饰从空间里拿出一贴消痛膏药配合一瓶跌打丸,告诉他用法后,又背着身,悄悄给他塞了个小荷包,低声道:“这是昨天答应给你们的报酬,记得分点小黑石头。” 昨天因为沈隽意盯得紧,她不好私下给狗蛋塞东西。 说完,她不待狗蛋拒绝,上了牛车。 章奇架着牛车将几人送到镇上,他倒是想送去柳城,奈何牛车体验感实是太差,而且速度过慢,各方面都不如马车。 最后谢过章奇,他们还是去了车马行。 章奇摆摆手,倒是浑然不在意,“我爹说了,虽然咱们不同姓,但以后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阿檀,你好好读书,咱们家还没出过读书人呢,你还是头一个呐!” 姜青檀咧嘴笑,“是,章叔,我会努力。您回去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 等到上了马车,章奇还朝着他们挥手,姜映梨觑了眼,看向姜青檀,“章家不错啊!” 她原先不知道姜大郎出轨的是何人,本来的计划临时被扭转,但结果倒是不错。 “是啊。村长爷爷可稀罕我了,昨儿个拉着我说了好多话,还说要给我出束修费。”姜青檀也颇为感慨。 他还记得回去时,家里知道他想参加县试,当时全家都在姜青柚的带领下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就是昨天口口声声说着舍不得他的姜老爷子也是不看好他,不过是不用他出报名费才没多说什么。 虽然他只是试探地随口提提,想看看家里人反应,却生生浇了他一兜头冷水。 章家就截然不同,他们只关心他可有困难,甚至将金簪都塞给他兜底花用。 …… …… 姜青檀过继的事,就如水花溅起,很快就在日常里悄无声息。 不管是姜家人还是姜青柚都对此并未投入过多关心。 哪怕是先前表现得恋恋不舍的姜老爷子,也只是因为当时情景所致,才难得流露几分情谊。 但真正论起来,姜青檀虽入了云麓书院,靠的却是走后门,跟真才实学考进去的姜青榕到底是不能比拟的。 故而这股不舍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姜家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强行被塞过来的钱氏母女,钱寡妇娘家女儿多,被休弃根本回不去。 当初她之所以会嫁给大自己八岁的姜荣宗,莫过于他背靠村长,又有一门武艺在身,还会赚钱。 而无处可去的钱寡妇,自然是要黏住姜大郎这棵大树,她包袱款款地带着女儿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姜家。 姜大伯娘人到中年,没想到丈夫竟然会纳小,更不用提,对方还是个比她年轻十来岁的寡妇,她倒是想哭闹想折腾,但钱寡妇显然是其中翘楚。 她正值花信年华,年轻貌美,哭起来梨花带雨,自是比姜大伯娘这个半老徐娘更为惹人怜爱。 姜青柚也没料到她素来严肃刻板的父亲竟会在这世惹出这风波,前世明明未曾有这茬,她气得牙牙痒,本就因酒楼之事心中烦闷,现下看到个比她和她娘还会装腔作势的钱寡妇,自是忍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她可不想半途添个几岁的小妹进门,更不想要个比她只大十岁的寡妇当小娘。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着,立刻赶出去!不然,传扬出去成什么样,现在咱家都成了笑话。” 钱寡妇泪水涟涟,她跪在地上,抱住姜大郎的大腿,“大郎,我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为了你,我连姜荣宗都不肯要,是我心里只有你,只爱你啊!” 钱寡妇能这么多年都笼络住姜大郎的心,可不仅仅是靠年纪和风韵,更重要的是她嘴甜。 哪怕才跟姜大郎在众人面前撕破脸,可真正孤立无援后,她也能压低身段,委曲求全。 这点饶是姜大伯娘也是难以做到的。 果然,姜大郎看到她这副娇媚柔弱的模样,心口一软,将人扶起,“先起来。” 姜大伯娘看着丈夫如此温柔体贴,心就仿似被人狠狠撕了个口子,凄厉的疼痛。 她还不曾说话,姜青柚就看不下去,替她娘打抱不平,“你那叫什么爱?你是有夫之妇,却跟有妇之夫偷情,分明就是下贱。” 钱寡妇闻言,斜睨着她,不软不硬地刺了句,“姜阿柚,你以前不也跟沈隽意有婚约,最后却跟莫敛舟好了吗?” 她这意思很明显:咱两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姜青柚牙根紧咬,目眦欲裂。 村里从前敬她家,惧她家,自然是什么都跟风说好,但自从家中接二连三的闹出丑闻,便是墙倒众人推。 以往有姜映梨当个笑料挡在前面,现在姜映梨嫁给沈隽意,风评却是陡然转了,倒是从昨日起,众人提起她跟莫敛舟还是沈隽意和姜映梨的四角关系时,她明显落了下乘。 莫敛舟是个颇有前途的书生,他娘也是个泼辣性子,众人不好谈论他,怕惹了秋后算账,最后的谈资就变成姜青柚如何如何不仗义,勾引莫敛舟,陷害妹妹了。 现在连钱寡妇这样的人都能当面讥讽她,姜青柚心里的防线骤然就崩溃了。 她无法伪装那层和善的假面,几乎是立刻扑了过去。 “你个贱人,你敢骂我,我撕烂你的嘴!” “大郎,救我!” 钱寡妇直往姜大郎怀里钻,姜青柚揪住她的头发,却不可避免的打到她爹。 最后还是姜大郎恼火高斥,推开了姜青柚才作罢。 “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满嘴都是喊打喊杀!还要不要名声了!” 姜青柚被推得踉跄两步,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还是她娘担心地来扶她。 姜大伯娘气道,“姜大郎,你扒拉阿柚作甚?她可是你亲闺女,难道外头的女人比她还要亲?” 姜青柚却是不敢置信,“名声?有你这样的爹,我哪里还有名声可言?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比不得姜映梨那贱人,说我配不上莫敛舟!” 姜大郎本来还有些愧疚,闻言,他身为爹的威严就端起来了。 他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从前听姜青柚的是她的确有些本事,但现在酒楼都被家里把持,他连捞油水都磕磕巴巴,就不大耐烦捧着女儿了。 “苍蝇不叮无缝蛋。难道别人说的有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当然晓得姜青柚耍得那些小手段。 姜青柚一噎,生生被她爹堵得没话说,她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把我给你的钱还回来,还有那只金簪,从此以后,咱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与其留着这个拖后腿的爹,倒不如断了个干净! 姜大郎此时却耍起无赖,“你是我的精血所孕,我养了你十几年,于情于理,我都是你亲爹,我花用你的,本就理所应当。” “再说,除非你刮去一身血肉,不然,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永远都断不了。” 他明白女儿有些奇异之处,他也不欲全然得罪姜青柚,可他也不想纵得她无法无天,以为能踩到自己的头上来。 姜青柚:“你——” 她无法反驳,心里呕得要死,她没想到如今连家里都欺负她,眼泪气得直流,当下就爬起来,咬牙恨道,“我今后断不会再回来。” 说完,她就反身回房去收拾行囊。 “阿柚阿柚……”姜大伯娘还没理清自己跟姜大郎的关系,眼下女儿竟跟丈夫闹决裂,她气得要死,恨恨刮了眼惹事的钱寡妇,又怒视姜大郎。 “阿柚好歹是你亲生女儿,你非要这样戳她心窝惹她着恼,你就是这样当爹的?姜大郎,我看错了你!” 说完,她就追出去拦女儿。 但姜青柚没理会姜大伯娘的阻拦,她冷着俏脸道,“娘,爹现在变了,他既想学这些三妻四妾的做派,我今后一文钱都不会再给他。您要不要与我一起走?” 姜大伯娘有些迟疑,她跟姜青柚不同,她虽有些手段,却也是些不入流的小主意,恶心妯娌,抢夺些资源倒成,但真正离开姜家,她心中却有些没底。 她刚要再劝两句,姜青柚却懒得跟她纠缠,只夺过包袱冷冷道,“那我走了,娘,今后您且好自为之。” 她现在想明白了。 她哥上不得台面,连个举人都考得磕磕碰碰,她爹一辈子自视甚高,她娘骨子里都是为了父亲和哥哥的。 上辈子她能跟随在姜映梨身边,是她豁出去颜面,腆着脸一点点舔来的。 而上辈子的姜映梨嫁给莫敛舟,是过了一阵子的苦日子的,家里无法成为她的助力,只会拖她后腿,倒是莫敛舟扶摇直上后,家人都扑上去吸血。 他们像是一群不要脸的狗,在莫家功成名就后,俯在姜映梨脚边摇尾乞怜,得了根骨头就能汪汪直叫。 所以,她现在的目标根本不是跟家里挣个输赢,而是让莫敛舟娶自己。 重整旗鼓后,姜青柚重新焕发出生机,跑去找莫敛舟。 “敛舟,最近看你备考,人都消瘦了许多。都说核桃补脑,我特地买了给你送来,你且每日记得多吃些。” 她将一篮子的核桃放在桌案上,觑着埋头苦读莫敛舟。 莫敛舟近来的确清减了,他略显疲惫的抬起头,温和一笑,“多谢,你费心了。还有几日就是县试和府试,届时就是院试了,我准备了一年,总不能在这档口泄气的。” 本朝科考规定是县试和府试每年举办一次,一般是上半年二月县试,下半年七月府试。 而院试却是三年两次,隔一年一次,去岁莫敛舟一连通过两场考试,且名列前茅,得了童生名。但因着院试是今年举办,故而不曾考取秀才名。 考取秀才名后才算是正式踏入科举之路。 今年刚好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所以他必须一鼓作气,如此明年才有机会入春闱会试和殿试,不然就又得再耽搁三年。 而今岁因着秋闱,各场考试的时间也有所调整,是从二月中旬开始县试,待得一月后出了成绩就接连考府试和院试,再道乡试,可以说是无缝连接的一年。 莫敛舟想以最好的状态拼院试和乡试,故而近来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叹息道,“学院里不少同窗都报考了今岁的童生试,若是能一路顺风,指不定还能考个小三元,大三元。我听说沈隽意也报了名!” 姜青柚不以为然,“沈隽意素来霉运缠身,他屡考不中,哪里能与你比!照我说,敛舟你才是文曲星下凡,这次你养精蓄锐,定能一举得个状元,从此平步青云。” 谁都爱听好话,莫敛舟也不意外,他紧绷的心情霎时好了许多,“倒也不能那么说。沈隽意的老师可是上官鸿,我听世子偶然提过,这位上官大人可是曾担过太子少师。” “太子少师?”姜青柚一愣。 “太子继位,也就是当今陛下。”莫敛舟慢慢道,心底却是止不住嫉妒。 不知道时还好,等真正了解到沈隽意的好运时,他就有些难以忍受。 从前他或许没把沈隽意放在眼里,可等他娶了姜映梨,哪怕刻意避开,也会不可避免有些在意,特别是那个人总是在他眼前晃荡,还越过越好。 就愈发让人不愉快了。 虽然姜映梨是他丢弃不要的女人。 这或许就是男人低劣的占有欲和胜负欲作祟。 “现在书院里的同窗都在赌沈隽意可能一举小三元!” 说到这,莫敛舟有些幸灾乐祸。 小三元和大三元只有这样难得能同时连带一起的联考的时候才有机会取得,可是又有谁能同时在群英荟萃里连续考六场试,还毫无遗漏成为案首。 这种天才百年间也不过出了一位! 他当然不认为沈隽意有这种能耐,只是有些危机感,甚至有些看好戏的心理。 有时候有个盛名在外的老师就有这样的不好,若是达不到足够的高度,便会认为是能力不济,为其老师感慨收了个无用的徒弟。 所以,很难讲这样的押注对沈隽意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起来,这桩押注还是莫敛舟听凌降曜提起上官鸿的身份后,随口提起的,不曾想风靡了整个书院。 姜青柚一惊,她的心思聚集在前半句话上,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沈隽意他不可能有这种好运道!” 他明明、明明就该倒霉致死的啊! 他怎么可能拜入帝师名下! 而且,她的印象里也不曾有过这一遭,当初莫敛舟拜入的也是赵山长名下…… 不过这些也是她从前世的姜映梨口中得知的。 她骤然想起一茬,兴许是姜映梨根本没想过要把这些重要的事情告诉给她,她当时在防着她。 陡然她又想起一茬,亦或者说,姜映梨她跟她是一样的……重生! 可才这般想着,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这样的天命运势,有她一个人足矣! 怎么可能姜映梨还会有这样的好运? 上天让她重生,不就是想让她逆天改命吗? 前世的姜映梨幸福美满,富贵荣华,了无遗憾,怎么就要来跟她争? 可越是这样想,这念头就越是无法压抑。 要真是如此,这些脱离掌控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呢? 莫敛舟看她面容莹白如纸,仿佛突然受了重创,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颇觉奇怪。 他探手握住她的手,寒凉如冰,“阿柚,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说遇到了难事?且讲给我听听。” 他认定了姜青柚当未来妻子,自是愿意给她几分怜惜。 姜青柚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我挺好的……就是,就是最近酒楼出了些变故……” 她不欲把这些事讲给莫敛舟听,毕竟重生之事太过骇然听闻,她连家人都不曾透露。 莫敛舟示意她继续讲,姜青柚便将近来酒楼的事讲了讲,说完后,她有些忐忑地打量着莫敛舟。 “敛舟,你是否觉得我没用?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好。” 姜青柚跟他在一起久了,自是学会揣摩莫敛舟的情绪,眼下就撒着娇道,“你读书就已是够辛苦,我却还要给你添了忧烦,当真是该死。” “莫要说这胡话。”莫敛舟本也有些烦闷,可当真听她娇娇柔柔的这般讲,又是顿消。 毕竟姜青柚给他提供过不少钱财的帮助,不然仅仅靠着家里母亲,他根本无法负担在书院的花销。 “你是为我们的未来操劳,我若是撒手不管,岂还算是人也?” 顿了顿,他垂眸思考片刻,“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算太了解。兴许你可以试试出些钱买下铺子,让他搬迁去偏僻些的地方。” 姜青柚一噎,且不提她手上有没有足够多的钱,光是那对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而且她上回是被原屠吓破了胆。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要是黎侯爷在,该有多好啊!” 从前黎衡还在,但凡她遇到何样的难事,他都肯俯首帮衬,她几乎都没遇到过任何责难,日子简直不要太好过。 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从里到外都过得不顺! 莫敛舟觑了眼姜青柚,没有接话。 不过莫敛舟的话也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姜青柚回了酒楼后,她自己没鼓起勇气过去,而是让姜三婶去问询。 姜三婶本是不愿意去的,她可听说过开那棺材铺的是个亡命之徒。 姜青柚冷笑,“三婶,这回要不是你偷工减料,楼里生意也不会一落千丈,你要是不去,今后就别在我楼里待,滚回村里去。” 姜三婶不服,“我这代表老爷子来的,你敢赶……” “我且告诉你,这楼里生意没了,我们全部都得喝西北风。要是侯爷怪罪追究起来,别怪我第一个推了三婶你出来。”姜青柚威胁道。 姜三婶一噎,只能磨磨蹭蹭去找原屠,然后磕磕巴巴说明来意,被原屠扫地出门了。 姜映梨要他在春晓楼倒闭前,把这店铺长长久久开下去,这些人在他看来,就是来断他财路生路的,自是没有好脸子。 姜三婶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虽能胡搅蛮缠,却也会审时度势,原屠这样的人她是不敢惹的,只能回来如实复命。 “……那汉子凶残得很,我要是再待多一刻,指不定他手里的凿子都得往我脑门上来了。”姜三婶吐槽道,旋即她眼眸一亮,期期艾艾道,“侯府定然养了不少好手,你让侯爷出面,还不是手到擒来。” “再不济,他一个大侯爷,就算不能亲自来,难道还不能让官府出面管管吗?让县太爷把他抓进牢里,这店铺自然就关门了。” 姜青柚:“……” 她难道不知道吗? 关键现在她根本见不到黎衡的面! 不过,见不到黎衡,她心里倒是还有个别的人选。 她去找了凌昭昭。 本来她是想找凌降曜的,可能是前世的记忆残留,她其实挺害怕跟凌降曜打交道的,但凌昭昭就不同,她性格单纯,又冲动刁蛮,是个很好利用的主。 所以,她去邀请凌昭昭来酒楼吃饭。 凌昭昭本来是不想来的,但自从姜青柚知道她喜欢沈隽意后,就重新有了勾着她的砝码了。 她跟沈隽意是同村,从前也定过婚约,还有比她更了解沈隽意的人吗? 凌昭昭在上元节被沈隽意拒绝,而且还被她哥哥打压了积极性,加上她在柳城并没有任何手帕交,故而踟蹰了片刻,她就过来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县试 姜青柚邀请的本只有凌昭昭一人,没成想她竟是凌降曜亲自送来的。 她拉长着脸,不高兴地下了马车,“哥,萧疏隐都走了,你还要限制我的自由?” 自从上元节拒绝萧疏隐后,她哥哥就把给禁足了。 这回姜青柚相邀,她看到哥哥答应,原先还以为终于能摆脱他的监视,得一时的快活,没想到连这点距离,凌降曜还非得送她一程。 凌昭昭很不喜欢这样。 凌降曜淡淡道:“最近难民南下,甚是不安全。娘把你交给我,我总是得多照顾你些才是。” 凌昭昭气鼓鼓地别开脸。 姜青柚小心翼翼地朝着凌降曜行礼,见他没下车,礼貌地道了声:“世子殿下可要饮杯热茶再走?” 凌降曜略略挑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而过,姜青柚以为他会拒绝,没成想他竟矜持地颔首,真的下了马车来。 姜青柚一怔,连忙躬身将两人迎上了楼,嘴里小声道:“多谢世子愿意收下我哥哥,一直未曾感激过殿下。我听说您和凌小姐回了柳城,一路胃口不佳,恰好得了个药膳的方子,还请您赏光品鉴。” 莫敛舟替她跟凌降曜提及此事时,她本是没抱什么期待的,没成想凌降曜竟是满口应承了。 如今姜青榕随在凌降曜身边,只是今日不曾跟着。 凌降曜闻言,觑了她一眼,“临行前,黎叔曾叮嘱过我,让我多搭把手帮帮你们。我既应承,举手之劳,到也不算麻烦。” 他之所以收下姜青榕还真不是如此。 他可没忘记姜青榕在他的拜师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收下人,可没存着什么好心思。 姜青柚心中感激,领着两人进了雅间,又让人端着早早准备好的药膳上来。 姜青柚揭开砂锅,她小心翼翼地舀着金黄色的汤水,介绍道,“这是紫苏荆芥鸡汤。” “原先黎侯爷中毒伤了根本,需得用用药鸡稳进补,但柳城难以寻到。故而,我就自己在酒楼后面养了一批,这老母鸡就是我用上好的药材精心喂养了半年长成的。” “我听说殿下和小姐近来染了风寒,就用紫苏,荆芥,防风,白芷等,细细吊足了一夜。” “而这药膳方子是我跟大夫请教而来的,对驱寒痹痛都有效。您二位且尝尝,可合胃口?” 其实,这是她跟前世的姜映梨府邸里养的女医手里学来的。 闻言,凌昭昭起了些兴致,抬手接过碗。 凌降曜曲指点了点桌面,示意她放下碗,嘴里淡淡道,“你倒是费心。” “侯爷助我良多,世子和小姐待我也极好,我岂能没良心!”姜青柚低声回道。 凌降曜觑了眼半开的窗牖,鼻尖闻到若有若无飘来的淡淡檀香臭味,冷冷一笑,站起身,慢慢踱步绕过屏风,走至窗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下首烟雾萦绕的铺子。 “就这点事,就值当你请了昭昭来?” 姜青柚脸色一白,没想到他竟会识破自己的计划,她心里一慌,膝盖就有些发软。 “殿下,我……” 凌降曜朝她斜睨了眼,姜青柚余下求饶的话就说不出口,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到他身边,两股战战。 凌昭昭心中又气,只低头喝着鸡汤,对两人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凌降曜压低了声音,慢慢道,“我且再帮你一回。擒贼先擒王,这铺子背后的东家是姜映梨。” 他一直令人盯着姜映梨,而对方也没遮掩举动,他自然很轻易地就知道她的小动作。 照他说,姜映梨的确是个聪明人。 姜青柚这样的蠢人,确实跟她比不得。 但同样,凌降曜是喜欢聪明人,但讨厌不受掌控的聪明人。 姜映梨反抗他,甚至还克扣拖延他的药,这种逼命的感觉令凌降曜很是厌恶。 不,他不但讨厌姜映梨,他还厌烦沈隽意。 从前只是因为上官鸿的关系,现在却是因为凌昭昭。 他需要凌昭昭嫁给萧疏隐来巩固他在侯府的地位,而现在沈隽意,已经成为一个碍眼的存在了。 姜青柚一惊,她不敢置信地抬眸,愕然之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姜、映、梨!竟是她!她为什么——” 凌降曜懒得听她们姐妹间的恩怨情仇,他直接打断了她,“我可以替你从根源解决这桩事,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姜青柚回神,她唇齿间都是血腥气,当即回道,“世子尽管吩咐!只要能让姜映梨得到报应,让我做什么都行!” 凌降曜很是满意,低声慢慢说起计划。 …… 其实他可以自己动手,但他如今在赵山长名下,沈隽意又是他的师叔,他于情于理不能沾手。 但姜青柚不同,她是女子,又与姜映梨夫妻有仇怨,更重要的是她够蠢。 有她这样的靶子去出手,与他而言,能维持手上干净,何乐而不为! 等到送走凌降曜兄妹,姜青柚是越想越气,哪怕有凌降曜嘱咐的计划,她依旧难以保持冷静,她在屋子里绕了许久圈,心情越发汹涌澎湃。 最后,她终于按耐不住,跑去了盈泰堂。 若非凌降曜说,她都不知道姜映梨竟能开出一间这般大的药铺。 看着络绎不绝的病人,再想想自己那门可罗雀的酒楼,她恨得牙牙痒,忍不住冲进了医馆。 “姜映梨,你真是不要脸,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坑害我!”她边骂边对着围观的病人们道,“你们别被她骗了。她根本不会医术,仔细她把你们都给治死了!不信,你们且去天水村打听打听,她姜映梨是个什么东西!” 姜映梨刚给一位病人看完病,见到姜青柚来发疯,她挑了挑眉,跟病人嘱咐了一番,这才施施然站起身。 她走到姜青柚身边,扬起手,一耳光迎面扇去。 “啪!” “脑子清醒了?” 姜青柚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你打我?” 从前她跟姜映梨吵架,从不见她动过手,现在她竟敢打她。 姜青柚一时都有些懵。 姜映梨语气冰冷,“打你就打你,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她懒得跟姜青柚掰扯,直接薅住她的头发,一边将人往门外扯,一边回头对愣住的温袖道,“我办点事,剩下的病人交给你了。” 温袖怔怔然应声。 姜映梨在她眼里,从来都是笑意盈盈,她少见她这般生气的时候,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姜青柚被她扯得头皮发疼,直到被丢到后巷,撞上墙壁,她才得以摆脱辖制,她捂着散落的头发,恨恨地瞪向罪魁祸首。 “姜映梨,你到底在干什么?棺材铺是你开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想问你呢!姜青柚,莫敛舟的事且不提,你给我下猪草,后来又跟绣衣使告状,这桩桩件件,我也想问你为什么?” “就如你所言,我们好歹算是堂姐妹,你我何仇何怨,你为何非要逼‘我’去死?” 姜映梨边问,目光边紧紧锁着姜青柚。 这不仅仅是她的疑问,更是原主至死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个屋檐下的堂姐妹,最多抢抢头花,打打小架,何至于上升到这种狠毒的地步? 姜青柚一噎,对上她极具有穿透性的视线,她方才的气势顿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问你的是棺材铺的事,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姜映梨见她狡辩,冷冷一笑,“做生意各凭本事。我看地方风水极好,格外适合做棺材铺子。” “你、是、故、意、的。”姜青柚咬紧牙关。 “是,我就是故意的。”姜映梨俯下了身,轻轻拍了拍她楚楚可怜的小脸,语气温柔,“你不也是故意的吗?我这个人向来眦睚必报,今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你提前适应适应。” 姜青柚不愿意说没关系,她并不在乎她的理由。 姜青柚被她冰冷的眼神所摄,只觉得瞬间仿似被什么猛兽盯住,浑身寒毛都一一竖起,眼看她转身离去,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是姜映梨!” “她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姜映梨脚步一顿,她回身望来,意味深长道:“你也与曾经截然不同。” 姜青柚一怔,心口骤然发虚,她有心想再问问她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可话在喉咙口翻滚,却是如何都问不出。 若是姜映梨当场承认,她该如何接话? 要是姜映梨直接去找莫敛舟怎么办? 那她做的这些又有何意义? 是的,姜青柚也知道,自己做这些不地道,可人都是自私的。 她不过是想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姜映梨已经在上辈子享受过富贵荣华,权力巅峰,这辈子轮到她又有什么不妥? 这般想着,她逐渐理直气壮起来,等到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了姜映梨的身影,只余她隐隐作疼的脸和头皮。 她捂着肿胀的脸,想起凌降曜说的那番釜底抽薪的话,咬紧了牙关。 既然姜映梨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姜映梨回到盈泰堂时,病人已经少了一圈,温袖偷偷瞧着她,“东家,您没事吧?” 姜映梨拍了拍手,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温袖松了口气,低声道:“刚才您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姜映梨:“旁人寻衅,总是得尽快处理的。咱们这又不是菜市场,让人家在这叫骂,还做不做生意了?” 主要是她懒得跟姜青柚掰扯,这是她的店铺,哪里容得她在这放肆地败坏她的名声! 姜映梨不喜欢暴力,却也不排除以这样的手段叫人闭嘴。 特别是姜青柚这种就喜欢嗡嗡作响的恶心虫子! “……上回找茬的大婶,您不是都报官处置的吗?”温袖还是头回见她动手。 “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要因人制宜。”姜映梨不欲讲跟姜青柚的过往,只扭头看向孟桥,“我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东家的话,前儿个我又联系到一批粮食,已经送到了后院。”孟桥不大理解她为何突然屯粮,又说道,“东家,我们近来生意极好,药材已经消耗了不少,恐怕再坚持个把月,就得补充了。” 姜映梨颔首,“我联系严公子,再叫陈家送一批药材来。” …… …… 二月二十日,是县试的日子。 这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 沈隽意和姜青檀早早睡下,天擦亮他们就起身,开始翻看考篮里东西的准备情况。 姜映梨难得早起,亲自做了一锅窝窝头,没办法,考试期间只能带水和简单的食物,比起去外面买东西,还是自己做的东西更干净放心。 毕竟是大日子。 她将窝窝头用两个白布袋子装着,同时又将两个水囊递给他们,探头打量着他们的考篮,“考引和笔墨纸砚可准备妥当了?” 科举考试查探不比高考轻松,是不准夹带任何带字的私货。 考篮是统一发放的镂空竹编篮子,里面只放着薄砚和用惯的笔墨,挖补刀和浆糊,连稿纸都不曾有,再将窝窝头和水放上,倒是也井井有条,应有尽有了。 沈隽意颔首,“已妥当。” 姜青檀很是紧张,他翻看了半天东西,最后才哭丧着脸道,“我,我也好了。” “那就吃饭。我做了粥,今天吃点清淡的,等你们考完回来,咱们再吃大餐。” 等用过早饭,姜映梨就送了两人去考场。 县试就在柳城考,考场设在县衙附近的玉山考棚,是由知县亲自监考的。 考虑到进场要排队验身,所以几人出发得很早,但饶是如此,到了现场时,已经是乌泱泱一群人。 考棚前已经排成长龙,郁齐光和史霜客也在,觑见他们,连忙招手示意。 “阿隽,阿檀,我们在这!” 随着他们的说话声,引来不少学子朝这边张望,然后不知是谁主动的,陆续有学子上前来打招呼。 “沈隽意,这回你可得加油啊!我们可都压了你的,莫要叫我们失望啊!” “是啊,沈隽意,我们书院就靠你了!” 虽然说得似是吉祥话,姜映梨却敏锐地察觉出有异,她皱眉道,“他们怎么有些奇怪?” 郁齐光撇嘴,“学院里不少同窗都知道阿隽拜入上官大人名下,不少人心里都藏着妒忌,都在赌阿隽能不能考个小三元出来,还私下开设了赌局。” “我看他们就没安好心。不管阿隽这回中不中案首,他们总是有话说的,中了只会说理所应当。” “要是没中,又该说阿隽愚笨,抹黑了上官大人的名声。”说到这,郁齐光就生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居心险恶的,叫我知道了,定然不轻饶了他。” “阿隽,你可别上当,莫要被他们影响了心情。” 姜映梨还真没想到有这一茬。 这不是搞人心态吗?果然,无论什么地方,存在人就存在着嫉妒和暗斗! 她扭头看向沈隽意,见他表情冷淡,顿了顿,她真诚道,“沈隽意,尽力就行。功名利禄都不要紧,实在不行,还有我呐!我能养你!” 沈隽意:“……” 在她心里,他这般脆弱吗? “答应你的话,我自是不会忘。”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绣花枕头沈隽意 姜映梨看他豪情壮志满怀,不见颓然,放下心来。 要知道考试时,有时候心态比能力更重要! “那你们快去排队吧!进了考场前,多检查东西,细致总是不会出错的。”她说着,又拍了拍全程紧绷的姜青檀,“阿檀也是,莫要紧张,咱们就当熟悉熟悉场地。” 虽然这回没做预知梦,但想起这次有人搞沈隽意的心态,还是谨慎些为好,她便多提醒了两句。 姜青檀重重点了点头,他头回参加这种大场面,哪怕没想过得名次,也还是想争口气的。 姜映梨目送着几人去末位排队,就转身往外走,她觑见几个学子站在外围窃窃私语,眼眸一转,就朝着几人走过去。 “几位想必是云麓书院的学子吧?” 几人见到搭话的是丰腴美艳的姑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脸颊微红,“你,你怎么知道的?” 姜映梨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是,我们是。姑娘是有何事?” “你们不去排队参考吗?” “我们已是童生。这次只是来替同窗鼓劲的。”男子挺了挺胸膛,甚是骄傲的回道。 “真厉害。”姜映梨也不吝啬夸赞,几人得了漂亮姑娘夸奖,愈发神气盎然。 “姑娘寻我们是有何事吗?” 姜映梨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们学院开了赌局赌谁能考中案首是吗?” “姑娘怎么知道的?”男子惊讶。 姜映梨指了指排队的人群,“自然是听来的。不知你们是在哪里设局的,可介意外人参加?说来也巧,我弟弟也在参考,他比较紧张,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给弟弟投个小钱,就当是投个心里安慰。” 她这理由颇为牵强,但几人看她模样俊艳,又颇为有礼,还如此为弟弟着想,自是有些怜香惜玉。 “当然可以。我们赌局设在梦溪书斋,由何家做东。我引姑娘去如何?”那男子很是殷切道。 姜映梨也没拒绝,随着几人前去梦溪书斋,刚好和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擦肩而过。 路上男子很热情的介绍起自己,“我叫孙延礼,是书院甲班的学子,前年我就考中了童生,只待今年再入院试……” 姜映梨全程颔首,也不多答,孙延礼显然只需要个倾听的人,丝毫没看出她的敷衍,全程侃侃而谈。 好在很快就到了梦溪书斋,姜映梨注意到牌匾下有个小小的何字,明显是何家的标志。 因着今日不少人都去参加县考了,书斋里的人并不多,孙延礼上前说明来意,书斋掌柜很快就拿出下注单子。 上面写出着很详细的名字,譬如何荣轩,卫璜,吕耀德等等……姜映梨的视线下移,落在排行第十的沈隽意名字上。 刚才她已经从孙延礼嘴里了解到,每年都会有这种类似的赌局,但对于柳城而言,最轰动的却是春秋闱和院试,童生试这种并不怎么热门。 毕竟童生试哪里有状元探花榜眼,亦或者院试中秀才举人榜首来得有意思。 而名次越高,下注也越贵。 姜映梨微微挑眉:“我刚听说你们学院不少人赌了沈隽意为案首,怎生他的赔率这般高?” 一般下注的人越多,反而赔率越低。 她注意到热门居然是何荣轩和吕耀德。 这两人下注最贵,下注的人却是极其多。 孙延礼回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何荣轩乃是何氏少东家,自小得名师指导。若非如此,他如何以白身入甲班,就是因为他师傅乃是柳城有名的举人老爷,跟学院夫子都是有交情的,还给书院捐过不少藏书。” “所以,何荣轩入甲班是走了后门?”姜映梨恍然。 这不就跟入高级学府,先给捐栋楼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孙延礼一噎,“话,话也不能这么说,何兄入学的名次也不低……” 掌柜也适时道,“我家少东家的文章可是得山长点评夸赞过的!” 姜映梨想起上回过年酒楼相遇,何荣轩对赵山长殷切献媚的模样,而赵山长倒是冷冷淡淡的,不禁颔首回道:“原来如此,那我压沈隽意。” 孙延礼:“?” “姑娘,你别看沈隽意名声响亮。但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虽然他是得了个好老师,可读书靠得是天赋和性,更需要时间的积累。” “沈隽意先前就名声不显,听说足有半年没好生读过书,如今就算真的去考试,别说案首了,就是能不能考个童生都是问题。” “现在大家瞧着都在捧他,其实暗地里都颇为看不上他靠老师。就是山长都不看好他的!” “姑娘听我的,投何兄和吕兄即可。他们是热门,吕兄更是出身书香世家,祖上都是出过榜眼的,他爹还是个举人呢!” 姜映梨拿出一锭银子,对掌柜道,“二两银子,我投沈隽意为案首!开单据吧!” 眼看孙延礼还要苦口婆心地劝,她扭头微微一笑,“忘了跟你说,我不只是弟弟在考试,我相公也在。‘绣花枕头’沈隽意就是我相公。我押他,应该很正常吧!” 孙延礼:“——!” “——!” 他骤然瞪大了眼,瞬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地底才好。 有什么比说人坏话,说到正主娘子跟前还叫人尴尬的! 姜映梨只当看不见,拿过掌柜开的下注单据,跟孙延礼道了声谢,这才扬长离去。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短,沈隽意骤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沈隽意,沈隽意!” 几人扭头望去,就见到凌昭昭穿着一身樱桃粉软绸滚金边袄裙,月白色的长裙以金线绣着迎春花,外边罩着大红色镶嵌的白狐裘大风氅。 她哥哥今天难得放了她出门,当然也是因着她有正事要去县衙,为此她还特地邀了姜青柚一道。 她早从对方嘴里得知今天是县试,所以特地绕道到了玉山考棚来看望沈隽意。 她刚下马车,莫名其妙就一眼瞧见沈隽意,他身姿笔挺,就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鹤立鸡群。 她见到他就只觉心中亲近又欢喜,当即提着裙摆匆匆奔到他跟前。 “可算是叫我赶上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作弊!你还搞迷信!? “凌小姐?” 郁齐光惊愕,眼眸一转望向沈隽意。 姜青檀更直接,他拦在自家姐夫跟前,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他更没忘记,凌昭昭对自家姐夫的觊觎。 现在姐姐不在,他身为弟弟自然得承担起保护姐夫的责任。 史霜客不知这内情,还一脸懵然,但看凌昭昭打扮富贵,显然不是普通人,就没有吭声,而是静观其变。 凌昭昭被拦住视线,脸瞬间不高兴地拉长,她抬起下巴,不耐烦:“让开!” 她可以忍沈隽意,对其他人可没什么好耐性! “你——”姜青檀刚要说话,肩膀被沈隽意摁住,难听的话就吞了回去,只哼哼唧唧道,“我们要排队考试,你别捣乱,要是耽搁了姐夫考试,我饶不了你。” 但真要论起来,他一个人又能奈个侯府千金如何呢? 沈隽意虽只跟凌昭昭打过几次交道,却知晓她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与其跟她在这纠缠,引来巡管的衙役,耽搁入考场的时间,不如早早解决。 沈隽意从姜青檀身后走出来,表情冷淡地看向凌昭昭,“凌姑娘有何贵干?” 见到沈隽意,凌昭昭瞬间眉开眼笑,她掏出一个红艳艳的符咒,“这是我找大师开过光的心想事成符,你带着它进考场,定能旗开得胜,高中案首。” “多谢厚爱。但考上不便带这些东西入内,凌姑娘还是收回为好。”沈隽意淡淡回道。 郁齐光奇怪地看了沈隽意两眼。 “怎么这样?我可是特地为你求的。”凌昭昭虽然骄蛮,也清楚分寸,她刚想说话,姜青柚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因为太过拥挤,她是跌跌撞撞冲过来的。 最后一路撞了好几个学子,史霜客闪得快,姜青檀闪开时还专门拉了沈隽意一下。 但此时处处都是人,几人反被人群推了下,姜青柚更是一脑子撞进了沈隽意半个怀里。 沈隽意左手提着考篮,右手又被姜青檀拉着,身后又是一堆学子,饶是他努力转过了身,肩膀依旧被姜青柚撞了个正着,若非他抓得紧,考篮险些都被撞翻在地。 凌昭昭看她这般冒冒失失,还往自己心上人怀里撞,本来被拒就心情不悦,此时更是烦闷,一把扯过姜青柚。 “你不是有自己的未婚夫吗?还撞人家怀里,安的什么心!” 姜青柚被拉得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步伐,她脸色涨红,眼神闪烁,“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有人踩了我的鞋后跟,还催了我一把,我就……” 众人低头望去,果然看她脚上少了只鞋,雪白的罗袜踩在地上,已经变得黝黑。 她尴尬地直缩脚,生怕被人仔细看了去。 毕竟脚实在是太隐私了。 几人只低头觑了眼,纷纷都有礼地别开了视线。 只有姜青檀撇了撇嘴,冷哼了声。 姜青柚的目光却顺势落到姜青檀身上,眼眸微微一亮,“阿檀,我听说你也要考县试,一定要好好加油啊!” 史霜客好奇:“阿檀,你认识?” 姜青檀冷笑,“不认识。” 他可没忘记回去时,他说要想参加考试,姜青柚与其他人一起对他的嗤之以鼻,虽然她没说得很直白,但那睥睨鄙夷的眼神,他是无论也无法忘记的。 更何况,姜青柚对他姐姐做的那些事。 他能给她好脸子才怪! 姜青柚有些尴尬,她本就是顺势一说,没想到姜青檀这般不识趣,霎时这后面的戏码就不知道怎么演了。 她只能看向凌昭昭,“凌小姐,我把食盒给您提过来了。” 凌昭昭眼眸一亮,她连忙接过姜青柚手里的食盒,递给沈隽意,“这是我让大厨给你做的糕点,是从淮南请来的厨子,他做的糕点甚是好吃。我听说考试里面清苦得很,你带些糕点进去垫垫肚子!” “对了对了,里面还有一副我叫绣娘给你做的护膝,你戴着定然会温暖的。” 沈隽意:“……” “不用。” “沈隽意,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凌小姐专门给你准备的。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必这般执拗,好歹收下一样啊!不然岂不是辜负人,那凌小姐该多伤心啊!”姜青柚替她讲话。 姜青檀听着就来气,他毫不客气地怼道:“姜青柚,你自己爱挖人墙角就算了,现在还当上老鸨帮人了?这里是考棚,不是你的青楼瓦舍,别把地方搞混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 这不就是明着骂姜青柚是拉皮条的婊子! 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姜青柚气得脸色涨红,“你——”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姜青檀嘴巴那么毒辣! “你,你骂我就算了,你这是说凌小姐是青楼里的……”她立刻把矛盾转移到凌昭昭身上。 凌昭昭是正正经经的金枝玉叶,姜青檀这个憨货,骂人都不知道看人! 凌昭昭果然脸色大变。 她今天起了个大早,又想法子避开她哥哥,用心准备这一遭,为的也不过是送考沈隽意,结果接二连三被拒绝就罢了,还被人泥腿子骂成妓子! 这换成任何人都没办法忍! 更何况,她忍沈隽意是喜欢他,姜青檀又算个什么东西! 当下,她抬手就朝着姜青檀挥过去,“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敢……” 她的胳膊在空中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攥住,沈隽意脸色很是冷凝难看。 “凌姑娘,阿檀并非针对你,不过是话赶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我们今日赶着入考场,还请姑娘莫要再胡搅蛮缠。” 凌昭昭一愣,旋即她抬起下巴,傲气道,“若我非要跟他计较呢?你待如何?” “我替他给姑娘道歉。” 沈隽意毫不犹豫道,他是真不想在这继续纠缠。 排队的队伍一直在往前推进,亏得他们来得早,不然再这么耽搁下去,定然会被驱逐。 凌昭昭怔愣,她也看到沈隽意眼底的冷意,心底深处她唯独不想被他讨厌。 姜青檀探头,恼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为难我姐夫。让我姐夫走,他还得进考场呢!大不了我不考了,反正我学问也一般,也考不出什么名堂!” “姜青檀……”郁齐光蹙眉喊他。 都到这里了,他怎么还讲这些气话。 他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凌昭昭这个大小姐为何非得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来搞事! 沈隽意呵斥姜青檀,“别闹。” 凌昭昭见他对姜青檀这般亲近维护的语气,心底骤然就觉得有些发酸,她抿唇,“只要你把这食盒收下,我就放过他!” 她最后这句其实是有赌气的成分。 此时巡场的衙役也注意到这边的闹剧,快步走了过来,“姑娘,这里不准久待!速速离去,莫要打扰我们办差!” 凌昭昭正是气恼的时候,闻言,她头也不回地骂道,“闭嘴!信不信我撸了你的差服!” 姜青柚适时地补充道,“凌姑娘可是京都平阳公府的大小姐,你们识趣的就先让开。” 衙役们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太爷,还真没见过京都里的大老爷和侯爷们,可仔细看凌昭昭穿着金贵,气度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 霎时,他们也有些踟蹰,只能把目光转向沈隽意几人。 他这又是什么人?竟需要公府的大小姐来送考? 凌昭昭的目光紧紧锁着沈隽意,她心里委屈极了,她一番用心,结果他却弃之如敝履。 他就非得这般排斥厌烦她吗? 沈隽意刚想回答,凌昭昭就补充道,“你要是不收,我就丢了这些东西。我还要这混蛋小子进不去考场!” 姜青檀气得跺脚,“你这人这么霸道!你为什么非要为难我姐夫,就你这样的人,我姐夫才不会……” “阿檀!”沈隽意只想速战速决,他抬头看着凌昭昭,“只要我接了这食盒,凌姑娘就愿意离开,不再为难人?” “是。” “姐夫……” “好。”沈隽意很痛快地接过食盒,冷淡道,“现在凌姑娘可以走了。” 凌昭昭一愣,显然没想到刚才那么坚持的沈隽意,居然突然这般干脆。 沈隽意神色很冷漠,压低嗓音,“我已娶妻,姑娘天香国色,家世显赫,还是将注意力放到更优秀的青年身上为好,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无用功。” 凌昭昭还没来得及欢喜,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不禁一变,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委屈得哭腔都出来了。 “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说完,她就捂着脸跑开了。 姜青柚深深看了眼沈隽意,也跟着追了上去。 “姐夫,你真要收下这食盒?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姜青檀忍不住懊恼,“都怪我,我这张破嘴真的太不应该了。她这不是逼迫姐夫你嘛?” “与你无关。”沈隽意不想给他造成心理压力,淡淡道,“你好好考试即可。” “可……” 沈隽意提着食盒继续排队,姜青檀不好再说,倒是史霜客一脸吃瓜的惊讶表情跟在他身后,悄声问:“刚才那什么公府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姜青檀心烦,“就一个讨厌鬼!” 史霜客:“……” 他听的似乎不是那回事啊! 他望着沈隽意挺拔如松的单薄身板,再想想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可是他妻子都夸赞过无数次的。 这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 郁齐光跟沈隽意交情比较深,他凑到沈隽意身边,小心打量着他,低声道:“阿隽,你对这位凌姑娘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隽意斜睨着他,警告道:“阿梨要是打你,我会帮她。” 郁齐光:“……” “你怎么这样?”他望着沈隽意,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你对这凌姑娘的态度和对何姑娘李姑娘都截然不同!” 虽然沈隽意素来修养好,但当初对着何玲瑶和李芳菲那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现在对着凌昭昭也是不假辞色,他还挺顾及凌昭昭的颜面和名声的。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还给她留了几分薄面。 当然,这可能也跟沈隽意的教养佳有关,他极少会给人难堪。 顿了顿,他似乎自己找到了理由,“莫非你是忌惮平阳公府?也是,公府小姐刁蛮任性,也是府中人纵容的。那般的贵胄世家也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你这般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沈隽意收回视线,没有解释。 他对着凌昭昭总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就仿似他们上辈子就认识,明明两人毫无交际,这种感觉却来得莫名其妙。 对于她无伤大雅的一些问题,他总是能容忍一二,就好似她说喜欢自己一般,换成从前他兴许不懂,但自从他对姜映梨起了好感后,他就对这种感情有了深刻的认知。 凌昭昭看着他的眼神里,或许有欢喜有亲近,却唯独没有爱意。 那并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眼神。 所以他刚刚才会对凌昭昭说那番话。 但凌昭昭显然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想,或许可以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谈一谈。 他不希望她被错误的感情引导,从而给自己和阿梨的生活造成困扰,也期望她能寻到自己真正在意喜爱的人,而非在他身上虚度光阴。 这般想着,很快就轮到了他。 负责搜身的官差很仔细,不但是考篮,连身上的衣物发带都得拆开检查,以免有夹带私货,务必杜绝一切作弊的可能性。 等前面的考生入场,沈隽意将提着的食盒放在桌案上,那官差刚才也听到了后面闹的动静,他看了眼宽大的食盒,挑眉道:“只能带考篮进去,这……” “这是官差大哥的。” “我们不接受贿赂。”官差一愣,反射性回道。 “我知道。”沈隽意笑了笑,指了指巡查而过的衙役,“方才两位大哥应该也瞧见,这是旁人硬塞给我的。说实话,我与那位姑娘也不熟悉,只是跟她哥哥同在书院,往常也是当妹妹对待。” “我与她哥哥有旧,想来是她哥哥托她送些东西接济与我。但我也知道考场规矩,虽心中感激,但我家中已经备下干粮御寒等物,只能婉拒好意。” 他压低声音道,“我这入考场也不好脱身,糕点等物,放久了容易潮,难免浪费。只能劳烦官差大哥帮忙处理一二。” 这番话说得敞亮又正常。 官差深深觑了他一眼,也没检查,直接把食盒拿下桌案,放到脚边,“我且先替你收着,结束后你自来领走。” “多谢官差大哥。”沈隽意拱了拱手。 被风光霁月又俊俏清隽的少年郎道谢,换谁都会心情愉快,官差翘了翘嘴角,打开他的考篮,正要一一检查。 沈隽意的视线扫过考篮,瞳孔骤然紧缩,心中骤然一凛。 考篮里出现了一套不属于他的笔袋。 电光火石间,他蓦地想起方才姜青柚撞过来时,身后传来的推搡,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又被凌昭昭转移走注意力,他竟没顾得上第一时间检查考篮。 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姜青柚故意而为,还是其他人趁乱放入的。 心思陡转间,他的手伸向考篮,在官差之前,先行拿起那个笔袋,语气沉稳,微微绽放出一抹标准又温雅的笑容,“这个笔袋也请您代为保管。” 姜映梨夸过他笑得好看,应该就是这么笑的吧? “哦?不多备一套?”官差被他灿烂的笑容晃了下眼,声音都和缓了下来。 这在考场也是常事,多备一套用惯的笔墨,总比临时出现变故抓瞎来得强。 “我带一套笔袋足以,再多就成累赘了。”沈隽意轻轻一笑,神色不见丝毫紧张,“这套是新笔,用的不顺手。不知家中小妹顽皮,替我收拾时混入其中的。且,我娘子先前在街头给我算过命,言说我入考场只可带一支旧笔,若是出现双数,不然容易有落榜风险。” “所以,东西我都只带了单套,就是馒头都如是。” 闻言,官差的表情一言难尽,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瞧着蛮机灵貌美的一读书郎,脑子咋那么不聪明,居然信街头骗子算命的话! 谁不知道他们为了骗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不过想想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寒窗拾年,不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嘛!哪怕只是玩笑之说,遵循了兴许还真能否极泰来呢! 这般想着,官差接过那笔袋,也没有检查,直接塞到脚下食盒里,继续翻看其他东西。 沈隽意薄唇微抿,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逡巡,好在除了多了那套小笔袋,并不见其他东西,也不知是准备不充分,还是没足够的机会放更多。 官差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连馒头都掰开成好几瓣儿,确保没有夹带纸条,又一一翻看了沈隽意的衣服。 沈隽意刚才趁着官差低头翻看东西时,手指悄然在身上搜了一圈,他穿的是极贴身的窄袖衣袍,一来是保暖,二来也是未免出现之前考试时被塞纸条的情况。 所以他这次准备很充分,连宽敞外袍都没穿,用的是半指宽的细腰带,衣襟也被扯得笔挺,虽然看得很是寒酸的装扮,但几乎没有可以藏东西余地。 他先前只被姜青柚撞了肩膀,所以摸了遍腰间,系得紧紧的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并没有见任何被人塞过东西的痕迹。 他暗暗松了口气,在官差给他检查时,都感慨他这衣服未免太贴身了,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那修长英挺的身板。 “你娘子这手艺……你穿得不勒得慌?” 沈隽意:“……还好。” 这衣服还真是姜映梨给他依照尺寸定做的,里面夹着薄薄的棉,暖和又贴身。 用她的话来说:你再把头发全挽簪上去,这回就是有人想陷害你携带小抄,除非往你鞋里塞。 “进去吧!”官差看了眼板板挺挺的沈隽意,发现他穿戴都很利落,就是头发都一丝不苟地全绾起来了。 他不禁感慨,要是人人都如他这般利落,他们也不至于这般累! 沈隽意敛了笑容,拱手道了谢,迈步进了考场,心口吊着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摊开的掌心微微发潮。 看来他真是否极泰来,运气竟出乎意料的好! 等到郁齐光他们进来,他已经对好了考号和座位。 姜青檀刚才就排在他后面,自然瞧见那笔袋了,他察觉有异,凑上来小声问道,“姐夫,那笔袋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笔袋都是李玉珠做好的,而且早上考篮他们都是对过的,根本没有那个陌生笔袋。 沈隽意不欲给他添加心理负担,以免影响他的考试心情,只表情平静地淡淡回道,“没事。先考试,好好加油!” 这件事容后再议,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县试一共有五场,第一场为正场,二场为初复,三场为再复,第四场则为连复。 正场一般考经义,主要考察考生于本经外,对《诗经》《书经》《论语》《孟子》等经书义旨的阐释。 这看似简单,但其内容冗多繁复,记诵量很是庞大,甚至在达到熟练诵背的同时,还得熟练掌握理解,答题时还需用到复杂的文体程式。 所以光是正场就足以刷掉一批考生。 而通过正场后,极其优秀者可直通府试,其他考生就还需要进行二三四五场,考诗赋和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并且还得默写选定的《圣谕广训》片段的数百字。 沈隽意初次下场,虽胸有成竹,但他头回有机会坐在考场,本打算多熟悉考场氛围和摸摸出题人的思路,现在出现这种意外,未免再出变故,还是速战速决为佳。 这般想着,沈隽意在拿到试卷后,先是缓缓取了墨条和薄砚出来,先是细细又慢慢地磨墨,然后闭目养神片刻,取笔蘸墨,铺开考卷,就开始落笔。 巡场的监考官看他下笔如有神,速度又快又稳,几乎一个时辰一气呵成。 然后,他就停了笔。 考官:“?” 他都不先用草纸打个底稿再誊抄的吗? 啊,不对,他这是答完了? 考官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一脸懵逼。 这考题题量可不小,就算是再不济,也该写个两三个时辰吧?写得慢的都得卡点交卷。 而且,答那么快不但要能对文章倒背如流,还要文章其意熟烂于心,他这么年轻,瞧着都没及冠吧? 沈隽意不知考官心中所想,他写完后就封了试卷,翻出那被撕得稀巴烂的馒头,顿了顿,只端起竹筒喝了一口。 考场一般只准提前一个时辰交卷,就算交了卷也不能先行离开,而是要去后堂坐着等所有人都交齐了卷才会开门放行。 他现在只剩下等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沈隽意太不知好歹! 凌昭昭气呼呼地回到马车,姜青柚小心翼翼跟上,刚在对面坐下,眸光就如刀射去。 “很好笑?” 姜青柚哪敢接这话,忙摆手表态,“没有没有,是沈隽意太不识好歹……” “啪!” 她话音未落,凌昭昭强忍着的怒气仿似终于寻到了倾泻口,大耳刮子朝着她脸上呼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骂他?” 姜青柚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心里存着千万般委屈,垂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凌小姐别生气……” 心底却是暗骂凌昭昭有大病! 被沈隽意羞辱拒绝时,只会唯唯诺诺,恼怒离去,对着她倒会重拳出击。 她这般卑微讨好,凌昭昭又不好再对着她发火,只能抱着双臂,转过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他当真是可恶!” 她凌昭昭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结果临到头,却栽到这样的人身上,她是真不愿意用那些手段去为难他。 姜青柚悄悄觑着她,低声道,“沈隽意是读书人,他们读书人惯来沽名钓誉……”顿了顿,她纠正道,“爱惜羽毛。” “他既已娶妻,哪里能在这时与您纠缠,传扬出去,岂非叫人指摘!” 姜青柚的哥哥和未婚夫都是读书人,她可太了解这类人了。 闻言,凌昭昭凝眸望来,“你何意?是劝我放弃?” 想到今后再不见沈隽意,她心里就奇妙地冒出不舍。 姜青柚挤出笑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兴许可以换种方式。” “你有什么办法?”凌昭昭来了兴致,见姜青柚面露踟蹰,她板着脸,厉声道,“我让你说,你就说!” 姜青柚本在迟疑。 她跟凌降曜有交易。 凌降曜帮她解决姜映梨,而她则告知了他一桩密事。但同时她要哄着凌昭昭扭转对沈隽意的爱慕,正正经经地收拢心思嫁给安襄侯萧疏隐。 她前世也听说过这位安襄侯,轩然霞举,年少失怙,继承爵位,是京都有名的佞臣,城府深沉,手段诡谲,颇得帝王宠幸,曾也是灿灿星辰,最后却终究陨落。 饶是如此,依旧无法遮掩他的光辉。 但眼下看凌昭昭发怒,脸颊又在隐隐作疼,她立刻脱口而出,“他这条路走不通,咱们何不换一条路。” 这话一出口,其他也就能更自然地说出来了,“他不好在此时弃了姜映梨,那何不让姜映梨离开他呢?” 顿了顿,她补充道,“最好是姜映梨伤了他的心,届时沈隽意伤心悲痛,您再趁虚而……咳,您再关怀备至,时间长了,他自然就能看到您的好。” 她跟凌降曜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但凌昭昭咄咄逼人,她只能替她出些主意。 当然她也存了些别的心思,她发现凌降曜对姜映梨有些忌惮,虽不知因果,但他显然不会利落地替她杀了姜映梨。 她之前是想留着姜映梨,是想让她看着自己登顶巅峰,就像是前世的自己仰望着她那般,想出一吐恶气。 但上回的短兵相见,姜映梨的毫不留情,令她起了杀心。 所以,她想做两手准备,利用凌昭昭彻底毁掉姜映梨,除掉这心腹大患。 凌昭昭闻言,也颇觉有理,她刚想再细问,马车陡然一停,车夫猛拉缰绳,车内两人相撞,纷纷发出痛呼。 凌昭昭当下失了追问的心思,恼火怒道,“怎么驾车的?” 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小姐,是突然窜出来一群流民,惊扰了您,小的该死!” “流民?”凌昭昭撩起车帘,果然看到外面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神色惶惶。 刚才是一个小孩走得慢,摔在路中间,孩子的母亲冲过去抱孩子才迫使马车停住,以至于惊了马。 现在她们显然也知道是惹了贵人,急忙跪在地上求饶,“贵人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是孩子饿得走不动道儿,才会……” 凌昭昭打量着她们,面色不大好看,在那孩子鼻涕满面的脸上扫过,“啧,真脏!” “小的这就赶他们走……”车夫见她生气,连忙抖着缰绳要抽人。 那妇人连忙护着怀中孩子,那鞭子挥过去,顿时抽得她皮开肉绽,发出一阵惨叫。 “谁让你动手的!”凌昭昭听得愈发不悦,她刮了眼车夫,“回去就给我滚,驾个车都不利索,没用的东西。” 车夫暗暗叫苦。 这小祖宗的脾气真阴晴不定! 凌昭昭从随身荷包里掏出几颗银瓜子,朝着地上那对母子撒去,“赶紧滚开找医馆瞅瞅,没得脏了我的眼。” 然后对车夫恼道,“还不赶快走,没得叫县令夫人和秋姐姐们好等。” “是。” 姜青柚看到地上抢成一团的流民,心中骤然一凛,从记忆角落里终于找出这出。 前世也出现过一段时间形式紧张,当时北边跟狄戎交战,因着主帅出事,导致战况连连失利,一连两年都是节节败退的。 当时难民抱团北下,带来了疾病,同时导致柳城出现了粮食短缺和缺医少药的问题,甚至偷盗等事也频频发生。 而今才是开始,恐怕等战事白热化时,北境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该死,都怪姜映梨给她惹事,竟让她忘记了这茬! 姜青柚的懊恼,凌昭昭一无所知,她这次是受命给柳城朱县令的儿媳妇秋初宜送东西来的。 只是这么一耽搁,等到赶到朱府时,府中却是乱成一团,凌昭昭被面有忧色的下人领进府时,朱夫人正脸色微白地端坐在厅堂里。 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趴在门边,焦急地来回转圈。 “娘,这都大半天了,怎么动静还越来越小了……阿初,阿初……” 朱寿泉看着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血水,只觉扎眼得很,浑身都凉飕飕得厉害,扑到门边猛然拍门。 朱夫人何尝不着急,但她好歹生过孩子,还能稳住,“女人生孩子哪里有这般快的。咱们都请了最好的稳婆接生,外面还有大夫候着,阿初一定没有问题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想起稳婆传出来的话,她掌心也是冷汗涔涔。 她这儿媳妇乃是京都贵女,本是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娶的,但那秋家偏生挑中了她家儿郎,十里红妆地把闺女嫁来。 一旦真有个万一,他们举家都抵不住秋家一怒啊! 正说着,产房的门就被人打开,稳婆一脸菜色地从里面走出来,朱寿泉连忙迎上去,焦急追问道,“怎样?阿初生了吗?” 朱夫人也一脸喜色地站起来。 稳婆勉强一笑,“少夫人胎位还没正过来,偏生羊水已经破了,现在少夫人体力不支,恐怕撑不住……大夫的意思是,最好送些能补虚救脱的百年人参进去……好歹让少夫人把孩子生下来!” 她说得含含糊糊,但其中意思就很明显。 此时下人刚好领着凌昭昭过来,“夫人,平阳公府的凌小姐来看咱们少夫人了。” 朱夫人扭头见到凌昭昭,换成往日她早笑盈盈迎上去了,现在儿媳妇正是危机交加的时刻,她是无论如何都没了这心思。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凌姑娘,真不赶巧。昨儿个接了你的拜帖,初娘还高兴了好一会儿。哪成想她半夜骤然发作,府中忙着竟忘记给你递消息了。” 凌昭昭看着这架势,明白过来,“秋姐姐是要生了?” “是啊。平白早了好些时日,打得个措手不及,虽然府中早早准备好了,但眼下她这胎不正,初娘身子又弱,稳婆说让准备百年人参,好歹吊着口气,让孩子先出来……”说到这,朱夫人也是一阵惶然。“可这会子去哪里寻百年人参……” 百年人参何其难寻,旁人得了一株都能当做传家宝了! 朱家什么家底,就算掏尽了也拿不出这种宝贝啊! 要秋娘当真难产而亡,届时朱家又该有何情景呢? 她都不敢深想。 凌昭昭闻言,想起此行目的,连忙拿出一个檀木雕花盒,“我哥让我送一株百年野山参给秋姐姐。” “这怎么好意思?世子殿下应该也需要……”朱夫人又惊又喜,这野山参效果更佳,可想到是凌降曜的东西,她又有些犹豫。 谁不知道这位平阳世子是个药罐子,这保命的东西送给自家,又该如何还这份重情? 偏生夫君又去监考了,家中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世子殿下说,他收着也没用上,少夫人现在正是要紧时刻,一条命总是比东西珍贵的。”姜青柚出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夫人也的确需要,当下也不再耽搁,收下了这株珍贵的野山参,命人送进产房给儿媳妇用。 有了救命药材,气氛总算没那么紧绷了,朱夫人招呼两人坐下,又让下人看茶送点心,脸上浮起热情又感激的笑容。 “多亏了世子雪中送炭,我朱家铭感五内。只是不知世子殿下是何处知道我家需要?” 这容不得朱夫人怀疑,毕竟自家跟平阳公府毫无牵扯,往日里也没什么来往,怎么就这么及时送来了呐? 哪怕很不合时宜,但朱夫人脑子里还是冒出了一句:难道自家儿媳妇跟世子有什么来往? 毕竟世家小姐偏生往穷乡僻壤下嫁,秋家又很疼爱秋初宜,若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何至于如此? 他们朱家虽算不得贵胄,却也不能忍受儿媳妇跟其他人有染的,哪怕是尊贵的世子! 凌昭昭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姜青柚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帮着解释道,“是我说的。” 见朱夫人疑惑望来,她继续回道,“我家厨娘在外采买食材时碰见过贵府的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少夫人的胎位不大正,恐怕不好生,夫人又在处处收集珍贵药材,特别是百年人参。” “朱大人为官爱民如子,我身为咱们柳城辖下百姓,感念朱大人恩德,也想替大人分忧解难。” “刚好上回凌小姐和世子来我酒楼吃饭,听我偶然提起这茬。世子也说朱大人为官清廉,是难得好官,而秋家又疼爱少夫人,要是真有个好歹,恐怕两家都要悲恸。” “世子仁善,又说平阳公府与秋家是世交,断断看不得这种苦难发生,刚好他手中有一株百年野山参,乃是平阳公夫人的嫁妆,就命我们送来。” “说是能派不是用场最好,要是真能及时解难,也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其实真相是姜青柚根据前世的记忆,想起前世这位朱大人因为治理流民,以及担任期间,政绩赫赫,本是能升迁,奈何后来他来自京都的贵女儿媳因产子时不顺,一尸两命后,最后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而他的儿子更是直接殉情而亡了。 她就想兴许可以在这里面讨点好处。 但她没有百年人参,更没有高超医术,所以她就想到跟凌降曜交易。 她知道这位县令儿媳来自京都,家族显贵,只要能此次救命之恩,记得她丁点好,最后也能成为她的助力。 故而,她才会抢了凌昭昭的话头,把自己摆了出来。 两相都夸,最后还显出自己跟凌降曜关系不浅的模样。 果然,朱夫人的目光深深地望了过来,“多谢这位……” “我姓姜,姜青柚。是春晓楼的东家!”姜青柚回道。 朱夫人的眼神瞬间更和善了。 她身为县令夫人,自然明白这春晓楼的来历,乃是信阳侯亲自命人买下送人的,当时她夫君还拜会过这位黎侯爷。 她本来还以为姜青柚不显山不显水的,是凌昭昭身边的大丫鬟,没想到居然身份这般不简单。 “原来是姜姑娘,幸会,我早就听闻过。待得初娘母子平安,下回洗三宴,还请姜姑娘、世子和凌小姐能来,也好叫我们好生感谢感谢。” 姜青柚心中一喜,她总算是搭上了县令和秋家的线了,她刚要回答,门却骤然又被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铺面而出。 “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百年野山参也寻来了,就这你们还保不住一个孩子吗?”朱寿泉揪住跑出来的稳婆的衣领,又急又气,“你可是柳城最好的稳婆,你自己也说接生的婴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稳婆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少夫人是吃了野山参撑住了,可,可你们没说少夫人有,有羊角风啊……现在,现在根本不听使唤啊……” 人都意识不清了,还怎么听话生孩子? 稳婆也很为难啊! 她总不能以身替之吧! “大夫,大夫呢……”朱寿泉愣在当场,倒是朱夫人率先回神,连忙喊了好几个大夫进去救人。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先把命保住才是紧要。 朱夫人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为何秋家会选择自家下嫁,感情是秋初宜有病啊……难怪她总是体弱多病,每回病一场屋里都翻天覆地的,还总是不叫他们知道! 眼看大夫们进去了一茬又一茬,起作用的却极少,朱夫人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就算她现在心中恼怒秋家欺骗,但秋初宜腹中怀的也是她朱家嫡出长孙啊! 可女子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何况偏生这时发作羊角风! 室内顿时弥漫着一股低糜沉郁之气,显然大家心中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姜青柚眼眸一转,贴心地道,“朱夫人,我知道一位医术极好的女医,兴许可以请她来给秋夫人治治!” “谁?”朱夫人骤然回神,急忙问道。 “盈泰堂的东家,她就是位能妙手回春女医。” 姜青柚不介意在这时夸一夸姜映梨的能为。 她当然不是给姜映梨扬名,这位秋少夫人哪怕有她筹谋来的百年人参,显然依旧拗不过命运的残酷,既是要丢命,何不丢得更有价值些! 秋家后面就算要追究爱女逝世,朱家要想推脱责任,就需要个替罪羔羊来背锅。 她就帮他们推一个出来,届时,哪怕秋家不惦记着她的好,朱夫人也会记住。 哪怕朱县令后面依照上辈子的轨迹,无法离开柳城为官,依旧只能当这七品父母官也无所谓,至少短时间内只要不离开柳城,她就再也不会惧姜映梨了。 柳城没人能大过县令父母官的。 那间碍眼的棺材铺也会消失。 想到此,姜青柚就只觉得神清气爽。 “当真?”朱夫人现在也有点急病乱投医,再加上前面姜青柚帮着送人参的举动,便打算相信她,立刻命信任的心腹去将人带来。 姜映梨回到盈泰堂,就发现堂内气氛有些凝重,她一眼看到那对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母子相互拥着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胡菘蓝也是脸色微白,见到她,立刻小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衣角,“师傅,您回来了。刚才有官差把温袖姐姐抓走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姜映梨好凶残! 孟桥回过神来,也匆忙上前来解释:“是县衙来人。当时温大夫正在给这位娘子看伤,他们冲上来说要找东家去府邸看诊,但一看到温大夫,却是二话不说就将人给带走了。” 姜映梨神色古怪,“他们居然都没注意找错了人?” 盈泰堂大夫稀少,基本是不出诊的,便是无法行动自如的病人都会将人抬来医馆,这是附近不成文的规定。 大部分医馆基本都是如此规定,故而也不出奇。 “他们连话都不不多说,似是很着急。我当时想追上去询问详情,直接被他们给推倒了。”孟桥的衣摆处还有摔倒导致的泥点子。 顿了顿,孟桥转向姜映梨,“不过我之前就偶有耳闻,县令家的儿媳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但因着身娇体弱,加上胎位不正,早早就在寻稳婆和妇科圣手,还在处处搜寻补药。”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是这段时间了。但温大夫被他们带走得太匆忙,连药箱都没来得及带。” 他眼底浮现忧愁,“温大夫还云英未嫁,也不擅妇科啊……便是要找也该寻经验丰富的稳婆才是……” 姜映梨瞬间反应过来。 若非是出了问题,县令也不该大肆着急抓人去看诊,恐怕是稳婆不管用了。 但是,为何会指名寻她? 她对外根本没任何名气,就是温袖的名望都比她大。 这就很奇怪了! 姜映梨察觉出不对劲,当机立断道,“把温袖的药箱拿来,我立刻过去。” 孟桥也放心不下,他边提来藤箱,边急忙道,“我同您一道。” 姜映梨看了眼那对骇得脸色惨白的母子,摇了摇头,“不必。堂里只有商枝两人我放心不下,还需要你留着看铺子,我会将温袖带回来的。” 说完,问清楚县令家所在的方向,她背着藤箱立刻前往。 等到朱府时,门口守卫看到她个小姑娘,不禁皱眉驱逐:“今日府中有事,如果想要拜访,先递拜帖,不然速速离去。” 姜映梨淡淡道:“我是盈泰堂的东家姜映梨,听说你们主家要找我,但抓错了我堂内的大夫,还不曾给她带药箱,所以我亲自送来了。” 闻言,守卫惊愕地打量了她两眼,他是知道刚才有人出去抓了个女医回来的事,少夫人是大事,他也不耽搁,连忙去禀报,很快就跑出来请了姜映梨进去。 姜映梨到正堂时,就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凌昭昭和姜青柚。 特别是姜青柚那仿似毒蛇般阴沉的视线,自她入内就如影随形,其中还隐隐带着得意。 先前的疑惑瞬间迎刃而解。 朱夫人见到重新来个年轻姑娘,想起之前被抓错送进去的小姑娘,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姜青柚的建议了,“姜姑娘,你说的医术高明的医女……就是这么个……” 不是她看不上女子为医,实在是医术讲究病案积累,哪里有这般桃李年华,云英之身的小姑娘敢称医术超绝的! 好歹长几条皱纹才敢拿出来现啊! 若非是姜青柚所推荐,凌昭昭也未曾反对,她都怀疑她们是拿自己开涮! 姜青柚见到姜映梨主动送上门,心中是又恨又喜,看朱夫人提出质疑,她暗示道:“朱夫人,没错就是她。到底成与不成,何不让她进去试过再说?” 姜映梨眯了眯眼,她脚步一转,朝着姜青柚走过去,“你还敢在我面前搞这出,想来我上次下手还是太轻!”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再不进去那个女大夫可就……”姜青柚被她眼底的狠厉吓到,刚站起想往后退,就被姜映梨一把揪住后颈,然后抬脚狠狠一顶她的腹部。 姜青柚只五脏六腑都被颠倒了般,疼得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张嘴就吐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那堆污秽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切发生太快,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姜青柚被丢到自己的呕吐物上。 毕竟她们这些体面人就算再生气,最多就是给人两耳刮子,哪里有上来踹人的。 这,这未免太过凶残! 就是一贯霸道的凌昭昭都被她这出给震撼住了。 姜映梨脸色冷冽,“我素来最讨厌暴力,但我发现跟你这样听不懂人话的说话很浪费时间。有事冲着我来,再敢动我身边的人,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从前她不动手,是因为她不喜暴力解决问题,中间还有个姜青檀,未免他被姜家蹉跎受苦才尽量选择温和手段。 现在姜青檀已经脱离姜家,她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姜青柚捂着肚子蜷缩成团,她没想到姜映梨行事突然这般毫无顾忌,可看到身上沾染到脏污,愈发恶心,最后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映梨是疯了吗? 朱夫人瞠目结舌,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嚣张伤人,信不信我叫衙役把你抓起来?” 姜映梨出了口恶气,心情顿转好,她拍拍手掌,转向朱夫人,淡淡道:“病人在哪里?” “什么?”朱夫人一愣,屋内传出的声响惊醒了她,见儿子扑过去重重拍门,她骤然回神,眼神复杂地扫了眼姜青柚,走到门边拉开朱寿泉。 “寿儿别闹了!” “进去吧!”她看向姜映梨,警告道:“我儿媳乃是兵部侍郎的闺女,颇得家中宠爱。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她和孩子的性命,不然……恐怕这满屋的人都难逃劫难!” 她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包括姜青柚的话,她其实也听明白了。 可到底还是不想走到那一步! 顿了顿,她咬紧了牙关,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挤出一句:“大人小孩总是要留一个的。” 她刻意加重了小孩二字。 如果孩子能活下来,哪怕秋家想要追究,好歹彼此间还有颗枢纽。 姜映梨觑了她一眼,仿似未闻,并没有应声,而是在丫鬟打开门后就快步钻进了屋内。 朱夫人闭了闭眼,攥住朱寿泉的手,压低声音难喃喃道,“希望她是个聪明人……” “娘,阿初肯定不会有事。”朱寿泉没听懂她的意思,他跟秋初宜感情甚笃,此时自是希望都能平安。 屋里已是沸反盈天,里面分为三派,一边是剑拔弩张死死维护自家少夫人的丫鬟们,一边是脸色冰冷的温袖,至于另外一派是两边都不想沾的大夫和稳婆们。 “温袖。”姜映梨喊了声。 温袖这才注意到她进来,她微白的脸稍回暖,快步走到她身边,“您怎么也来了?” 她被带来后就发现状况棘手,这家人也不好惹,未免牵连姜映梨,她甚至都没说出抓错人的事实,而是想尽全力去救人,以此来博一把生路。 没想到姜映梨竟还是来了! 姜映梨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床边,开口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温袖扫了眼屋内众人,压低嗓音道,“产妇才开了五指,刚发作过羊角风,我稍微用银针刺激了她,没想到醒来她又开始口吐白沫抽搐,为防意外,只能重新使她昏睡,但已经无法正常产子。” 姜映梨颔首,“羊水破裂多久了?” “……少夫人是鸡鸣时刻夜起摔了跤动了胎气开始的……”几个丫鬟正对温袖怒目而视,还是稳婆主动说的。“孩子初始胎位不正,好不容易正过来,少夫人又发了羊角风,我们实是没了办法……” 姜映梨掐指算了算,大概是凌晨一点出头。 “已经过了半日。”她走上前查看秋初宜的情况,产妇长相娟秀美丽,此刻面色发青发白,嘴边咬着木棍,双手也被捆住绑在床柱上,显然丫鬟们很有应对经验。 “是的。时间紧急,所以我就想着……把下面切开些,以此让稳婆辅助生产。”温袖赧然道,“我曾看接生牛马就是用此法……产妇的丫鬟很激动,觉得我太过残忍,不肯用这法子。” “刚才我们就在为此吵嚷。” 闻言,其中一个丫鬟就恼怒道,“我家小姐金尊玉贵,你竟拿牛马对比,简直是太欺辱人了!” 温袖一噎,姜映梨已经了解完情况,她略略抬眸,看向义愤填膺的丫鬟,“命重要还是疤重要?” 丫鬟一愣。 姜映梨也没跟她争执,而是又道:“既然你做不来主,那就让朱夫人进来,我有事与她商量。” 丫鬟觑着她,扭头跑了出去,心中却暗自嘀咕,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怎生气势这般沉稳,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信服,连她去碰少夫人都忘记阻拦了。 朱夫人很快就进了屋,她先是看了眼面无人色的儿媳妇,这才焦急地转向姜映梨,“我儿媳妇如何了?你又寻我何事?” 姜映梨没卖关子,直白道:“少夫人羊角风严重,宫口也没开全,羊水几近流尽,在这种无法自主产子的情况下,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剖腹!” “什么?”那大丫鬟惊愕,急忙维护自家小姐,“你这个庸医,你是要杀了我家小姐取子啊!绝对不行,我家老爷不会让放过你的。” 朱夫人也是腿脚发软,哪怕早料到这情况,可真正面临这抉择局面时,想到若是自己点头会引来秋家的仇视,她就暗暗叫苦。 “只,只有这个办法吗?”她喃喃问道。 “是。”姜映梨淡然颔首,见丫鬟激动得跳脚,她继续道,“剖腹并非代表人会死,只要手术缝合得当,亦可母子平安。” “当真?”那大丫鬟和朱夫人同时惊喜呼出声。 “我家小姐当真能活?会不会有什么伤害?” “孩子不会有事吗?” 两人又同时追问。 姜映梨深深望了眼只关心孩子的朱夫人,目光看向更紧张秋初宜的丫鬟,“手术肯定会存在风险,这世上就没全然安全的事。而且,剖腹取子后,还需要病人配合调养方能痊愈,若是保养不当,导致刀口感染亦会有生命危险。” “但现在除了此法,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保全母子性命。只能舍其一了。时间紧迫,你们速速做决定!” 说完,她就没再多言,静待答案。 她们当然知道能舍弃的只有大人,那等残忍的人家亦会用剪刀强行破开产妇的肚子取子,好歹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闻言,那个丫鬟望着安静的温袖,忍不住问道,“用这位女医说的法子不能行吗?一定要……” 先前还在担心残忍又留疤,现在才发现,对比姜映梨的话,先前提议的这位简直是活神仙! 姜映梨淡淡道:“侧切是适用于孩子太大,产妇还能清醒配合的情况。你家少夫人显然不符合这个情况!时间不等儿女,想好没有?” 她催促。 大丫鬟还在犹豫心疼,“我去问问朱少爷……” 朱夫人已经回神,她咬了咬牙,终于下了重要决心,闭紧眼道,“剖!不用问他,我来做决定!” 现在丈夫不在,一切后果自有她来承担。 若是姜映梨技艺不精,害了自家儿媳的话…… 她锐利的目光在姜映梨身上一转,掩住了冷意。 “除了温袖,你们全部的人都出去,除非我出声喊人,不然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姜映梨说道。 “可。”朱夫人深深望着她,颔首应下,将人都打发出去,就是那恋恋不舍,担忧自己小姐的大丫鬟也被拉扯了出去。 这些大夫和稳婆早已迫不及待,实在是秋初宜情况太过惊险,他们生怕要摊上人命官司。 好几个男大夫本就是被迫在屋里候场救人,若非对方是县令儿媳,他们是绝不愿沾染这份产房晦气的。 现在有个冤大头顶上,他们是千万个愿意配合离开的。 只是,在离开前,他们心中也充满疑问。 这世上真的有剖腹还能活的续接之术吗? 但凡是个年岁长的老大夫提出,他们都不至于这般质疑。 可姜映梨太过年轻,还是个女子,就容不得他们轻视了! 姜青柚在那位丫鬟的嚷嚷中得知姜映梨的所作所为,本来还为她打自己而着恼生气,一时差点没笑出声。 姜映梨这个蠢货,以为自己是活神仙吗? 就算剖腹取子真能救下孩子,只要秋初宜有个闪失,她绝对无法活着走出朱府!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太像了!怀疑沈隽意的身份! 赶走众人,姜映梨打开带来的藤箱,有条不絮地利用其遮掩,从里面拿出需要用到的手术工具。 她边弄,边将一块手术无菌布拿出来,吩咐温袖,“将被褥扯开,把病人的衣服解开,将布铺好。” 温袖恍然回神,她刚才都被姜映梨那番话给惊住了,现在得了嘱咐,立刻按照她的要求一一布置妥当,又去挪了灯笼过来点燃。 在做准备期间,姜映梨给秋初宜做了麻药测敏,最后见并没有特别反应,才进行了局部麻醉。 姜映梨做这些事时,温袖都在旁边看着,她看姜映梨拿出锋利雪白的手术刀,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是又紧张又好奇。 她是知道姜映梨医术是藏拙的,她会主动留下,一来是觉得跟姜映梨理念一致,二来则是好奇她的能力。 刚才听到姜映梨说到剖腹时,她就想起从前听家人提过的刮骨续接之术。 她还不曾见识过这种神奇的手术! 现在见姜映梨手持着刀,表情沉稳淡然,随着她眸光一锐,锐利的刀锋就割破皮肤,鲜血瞬间汹涌而出。 温袖被血腥的场面惊得手微微一颤,姜映梨声音冷静,“别乱动,听我的号令。” “……是。” 她的声音仿似有魔力,抚平了温袖的惊慌,她定了定神,这回认认真真地没再分神。 之后哪怕是看到姜映梨徒手剥开伤口,再到从里面抱住孩子,鼻尖都是浓郁的血腥气,她全程都维持着平静的脸色,心底却并不比当初的胡掌柜镇定。 毕竟没有谁能在见到这种可怖画面还能面不改色的! 姜映梨把抱出的孩子交给她,就开始低头缝合。 “简单清理下,如果不叫,就给他点刺激,务必保证哭出声,再抱出去!” 温袖应了声,手忙脚乱地接过递来的红通通的小孩子,皱巴巴的像是个小猴子。 这还是她头回接生,还是以这种截然不同的可怕模式。 好在朱家的准备很充分,温袖简单小心地清理完,轻轻拍拍小孩子的脚掌,在对方发出微弱的哭声后,用襁褓包住对方,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正在忙活的姜映梨,抱着小孩跑去开门。 朱夫人正在外面焦急等候,突然听到门咯吱一声打开,就看到抱着襁褓站在门口的温袖。 朱夫人骤然回神,兴奋大喜,“生了?怎么这么快?” 这都还没过一个时辰呢! 要知道先前可是用了整整六个时辰都还生下来呢! 她根本不清楚,若非是测敏和等待麻药起效浪费了时间,以姜映梨的熟练度可以更短。 “是个小公子。”温袖将孩子送到朱夫人怀里,“小公子还比较虚弱,刚才叫声都是细细的,需得仔细将养。” “好好好。”朱夫人一叠声地叫好,抱着孩子陷入激动中。 不管怎么样,朱家的血脉还是保住了! 朱寿泉也惊喜地凑过去看孩子,倒是那大丫鬟反应过来,焦急地追问道,“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娘子……”朱寿泉蓦然回神,冲过来想进去,被温袖连忙拦住,“我家东家正在里面施救,还请朱公子莫要添乱!” 那朱少夫人肚子里还有个血窟窿,现在要是叫人瞧见,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朱寿泉脚步一顿,他刚才听说是剖腹取子,已经闹过一茬,被他娘生生给压住了,现在心里甚是焦灼,生怕会夫妻天人永隔。 倒是姜青柚震惊过后,眼珠微转,嗤笑一声,“你还想骗朱少爷?我们都听稳婆们说了,姜映梨是生剖了少夫人。谁不知道生剖后,孩子尚且都十不存一,何况是大人……现在小少爷得天垂帘,平安无事了,就是可怜少夫人……” “如今你却还要帮着姜映梨诓骗朱少爷,让他们夫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吗?” 她想激朱寿泉进屋见到秋初宜被糟蹋得不成样的身体,毕竟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什么体面好看的…… 以朱寿泉跟妻子的恩爱情深,定然会因此大恨姜映梨。 哪怕她真的救下了孩子又如何?朱寿泉最后要是为妻殉情了,朱家又如何还会感激她? 闻言,朱寿泉心下大恸,当下连孩子都顾不着了,就要往房中闯,口中悲痛大喊,“阿初,初娘,你不能丢下我啊……” “朱公子,你不能进去……” 温袖没想到朱寿泉是这样激动的人,连忙拼命阻拦。 “该不会少夫人当真死了?姜映梨还逃跑了吧?”姜青柚加了一把火。 朱寿泉目眦欲裂,刚用力推开温袖,迎面就撞上了一身血腥气,眸色寒冽如霜的姜映梨,她冷冷地堵在他跟前,眸光却是射向姜青柚。 “你真的学不乖啊!” 姜青柚被她的眼神骇得一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姜映梨又看向急得跳脚的朱寿泉,“朱公子,你再多嚎两声,活人都要被闹死了。” “你——”朱寿泉一愣,刚要反嘴,旋即反应过来,眼眸一亮:“你,你的意思是阿初还活着?” “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姜映梨让开位置,领着几人进去,看到脸色惨白如纸,但胸口好歹还在起伏的秋初宜。 “初娘,你如何了?”朱寿泉扑到床边,心疼得滚滚落泪,这般深情的模样,就令人很是侧目。 朱夫人抱着孩子见到人竟真还活着,震惊之余,心口大石终于是落定了,“太好了,太好了,母子平安……不然……” 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给秋家交代。 温袖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竟然已经缝合如初,而且姜映梨居然这般迅速地出来阻拦,避免她被刁难。 她不由咂舌:“好快……” 姜映梨淡淡地交代了一番产后护理,又给准备了药,让其等秋初宜醒来后再服用。 顿了顿,她提醒道:“对了,必须等排气后方能进食吃药,包括喝水都不行。” “何为排气?”朱寿泉认真问询。 “就是放屁。” 这般粗俗的说话令在场的人一怔,好在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加上姜映梨才救了人,众人都任何表情上的异样。 连朱夫人都一改方才的颓然和冷淡,对着姜映梨热切了起来,“大夫,我让人备下了糕点和热水,你且先稍作歇息,待我丈夫回来,定然还有重谢。” 姜映梨明白她这是担心人醒不过来,先把她扣下等候,这也是情理之内,刚好她也有些累,倒也没拒绝。 “回头给换套干净的被褥,再散散屋内的浊气,我去给少夫人写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 “是。大夫这边请。” …… 待得天暮,终于得以交卷,随着铃声响起,被关了一天的学子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玉山考棚,彼此对着答案,间或发出欢喜的声音,亦或者是发出倒霉的哀嚎。 沈隽意跟姜青檀三人集合后,也缓步走出大门,身侧几人叽叽喳喳地讲着这次的考题。 “姐夫,这次的题目好难啊,我肯定考不过的!我甚至都没写完卷子……” “我倒是写完了,但好几道都是瞎蒙的,这可怎么办哦?”这是郁齐光。“阿隽,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沈隽意淡淡回着,见几人一个比一个沮丧,便宽慰道:“还有四场考试,只要奋起直追,亦是可以榜上有名。” 想到还有四门考试,几人又发出痛苦的嚎叫。 “正场都这般难,我都不敢想象后面的复试……” “一般正场难度会比后面几场大一些。”沈隽意回道。 “对了,姐夫,早上那是怎么回事……”姜青檀想起进场时的事,刚要问清楚,突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姿挺拔,浑身贵气的清俊男子站在几人跟前。 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沈隽意,“你叫什么名字?” 姜青檀看来人穿着极为华丽的暗紫软袍,长相俊逸不凡,一双含情桃花眼灼灼生辉,此时却紧紧锁着沈隽意,颇为灼热。 突兀的,他脑海里骤然想起以往听人提过的断袖,他一脸警惕,拦在自己姐夫跟前,“你又是何人?想要干嘛?我告诉你,我姐夫已经成亲有主了!” 凌崖迟望着沈隽意那张俊美精致的脸,忍不住喃喃出声,“像,太像了!” 第四百章 我无龙阳之好!只想问你爹娘名讳! 这是一张见之难忘的脸! 凌崖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张脸。 却没想到,不过是偶然来这座偏远的城池,竟然会见到这张精致绝伦的脸。 这属于谢家曾经最惊才绝艳的小少爷——谢危岑的脸。 足足九成的相识度。 方才甫一看,他还以为谢危岑从那尸山血海的地底重新爬了出来。 可明明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运回来时,他也曾见大嫂哭得痛彻心扉过,看到整个谢府悲痛欲绝过。 现在,他望着沈隽意,再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青檀总觉得他眼神不对劲,刚要恼火地抗拒,沈隽意摁住他的肩膀,缓缓开了口:“问人姓名前,难道不应当先自报其名?阁下又是何人?” 凌崖迟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神清骨秀的少年郎,突然笑出声,“我叫凌崖迟。” “你姓凌?”沈隽意眼神古怪,“不知阁下跟平阳世子是何干系?” “你认识阿曜?”凌崖迟觑了眼身后的考场,恍然大悟,“你跟阿曜是云麓书院的同窗?他是我的侄儿。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是何人了吧?” 姜青檀愕然,他几乎是跳起来,“你居然跟那个女人……” “阿檀!”沈隽意唤了他一声,他连忙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显然心中的想法是如何都止不住。 这个人居然是凌昭昭的叔叔吗? 难怪笑眯眯的,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沈隽意淡淡望向凌崖迟,“沈隽意。” 这个也是无需隐瞒的事,一旦凌崖迟想知道,早晚能从旁人嘴里得知他的消息。 凌崖迟闻言,却是出乎意料的惊愕,“你竟姓沈不姓谢?” 沈隽意觉得奇怪,“我为何要姓谢?” 凌崖迟捏着下巴,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凝眉问道,“你爹姓甚名谁?不,你娘是谁?” 这回别说姜青檀,就是郁齐光都忍不了了,他蹙眉道,“你为何这般好奇阿隽的父母?他们与你又有何干系?或者说,你到底想对阿隽做什么?” 他向前一步,站在沈隽意身侧,被凌崖迟的目光一扫,他身体僵了僵,很快又立直,挺了挺胸膛道,“阿隽绝不是好龙阳之人,阁下怕是找错了人!” 沈隽意:“……” 凌崖迟:“……”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你看我像是那等好南风之人吗?” 姜青檀和郁齐光对上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深情得令他们精神都为之抖擞。 两人视线游移了一瞬,“……像。” 凌崖迟:“……我凌崖迟何等的多情风流,英俊潇洒,京都多少小娘子为我的风采倾倒!我至于去寻男子春光吗?” 等到反驳了两句后,他才回过神来,转回正题,看向沈隽意,“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沈隽意并不想跟凌家的人过多接触,他只随意地一拱手,“抱歉,我等劳累一日,现在还得赶回去准备后日的考试,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凌崖迟回应,朝着几人使了个眼色,就率先离去。 姜青檀和郁齐光三人连忙急急追了上去。 凌崖迟没想到沈隽意脾气这般直,居然半点不客气地离开,他摸了摸脸,“……我何时这般面目可憎了?竟能令人对我避之如蛇蝎?” “而且,我真的没有断袖之好啊!” 他就不懂,这几人到底为何非认为他会看上能跟谢危岑一般模样的人! 他又不是找虐! 此时,身后的车夫小心翼翼地喊道,“三爷,我们可还要去点心斋?” 凌崖迟顿了顿,扭过头往回走,上了马车,“去最近的点心斋。” “是。” 等到几人加快步伐,摆脱了凌崖迟,速度才渐渐缓下来。 “这个人当真是奇怪,一直对着姐夫你纠纠缠缠的!恁讨厌了!”姜青檀率先不高兴地开口道。 从前防范下女子就罢了,怎么如今连老男人都来凑热闹! 他姐夫就算优秀,也不可能吸引这种变态啊! 沈隽意觑了他一眼,淡淡道,“听他的意思,似乎我跟他认识的人有些相像,这才如此惊愕。” 顿了顿,他补充了句,“他只是长了双桃花眼。” 那人眼中根本没有任何他想,第一眼里藏着的显然是震惊。 就仿佛,他并不是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一般! “啊,莫非是他的心上人……”姜青檀反射性回道,旋即被郁齐光给了个暴栗,“姜青檀,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混账东西?” “明明你先前也……”姜青檀不服。 郁齐光哼了声,“没听阿隽说嘛,一双含情目,自是盛着湖光春色的,哪里有什么他想!就是他为何非要就纠缠于阿隽的父母名讳?莫非他认识阿隽的父亲?” 沈隽意摇了摇头,“我不曾听我娘提过。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不必再提。” 他对凌崖迟的贸然追问,并不感兴趣。 连当事人都这副态度,其他人自是不好紧揪着,故而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走了两步,沈隽意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脚步一顿,“我得再回去一趟玉山考棚。” “怎么?姐夫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姜青檀不解,“我去给姐夫拿回来。” 倒是郁齐光反应过来:“是早上凌小姐送的食盒点心。” 沈隽意当然不是为了那盒点心回去,而是为了那支笔袋,但他并不曾说,而是朝着几人一点头,就转头往回走。 好在凌崖迟已经离去,现在只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沈隽意脚步一转,朝着不远处的小屋走去。 它才此处的目的就是准许巡逻的官差在此歇脚,也是为了看住考场。 沈隽意过去时,竟真的见到早上那位官差歪在门口的圈椅上,跟人边啃糕点边唠嗑,见到门被敲响,他抬头望去。 “哟,你们考完了?这位公子来拿早上的东西吗?我给你正守着,且等着,我去给你拿来。” 房屋四四方方,不算很大,墙角摆着一张单人床铺,旁边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柚木立柜,再配着一个矮圆桌就几张凳子,屋里还有四五个人,嘴边都啃着糕点渣,似是不好意思,纷纷抹了把嘴,别开了脸。 那官差将早上的食盒拿了过来,递了过去给沈隽意,“喏,东西都在里面,可要检查下?” 沈隽意揭开食盒,见到里面摆着三叠小巧玲珑又精致可爱的点心,他随手全部端了出来,放在桌案上,“多谢官差大哥愿意帮忙,如今这些权当我送给官差大哥们的。” “现在考试已经结束,可算不得贿赂,只能算是谢礼。” 闻言,那官差挑了挑眉,“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做准备,早日金榜题名才好。” 这些年他遇到了心高气傲的学子,哪怕还没得了功名,就因为多识文断字,对着他们这些没有品级的官差也素来是冷脸。 难得碰到个如沈隽意这般温润有礼的,他心中舒服开怀之时,也自是愿意给沈隽意几分鼓励和薄面的。 不然今日这食盒哪里能这般简单的交给他! “借您吉言。”沈隽意道了谢,就提着食盒先行退了出来。 郁齐光颇感奇怪,“阿隽,你把点心都留下了,莫非你是图这食盒好看精美?” 他倒不是贪那两口点心,只是觉得沈隽意此举太过奇特。 沈隽意摇了摇头,从食盒里拿出那保存完好的笔袋,“为了这个。” “这是……早上明明姐夫只与我一样,带的是大娘所做的笔袋,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姜青檀挠着头,颇为好奇。 “是啊,我的考篮里多出了这么一样东西。”沈隽意淡淡道,“你们且说奇怪否?” “早上阿隽的不对劲是因为这个……”郁齐光恍然大悟,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变,“是有人陷害阿隽。竟然在我们入考场时,往考篮里塞这等东西,实是太恶毒了!且叫我看看!” 他拿过那笔袋,扯开口袋,往外倒出一支尖头毛笔,竹制的毛笔触手很是粗糙,显然并不是什么昂贵之物。 伴随着笔一道出来的还有一张小纸条,郁齐光板着脸打开,就见到上面以蝇头小子写着书经的注释,密密麻麻一叠,这是光一看就能叫人浑身冒寒气的东西。 要知道科考是连半个字都不准带进考场的,何况这还是涵盖的考试内容。 这但凡被抓到,当即是不能进场考试,甚至还得被禁考三年的。 几人倒吸一口冷,“这……这是小抄?不对,阿隽你哪里用得着准备这些东西?” 毕竟沈隽意学业扎实,哪里用得着作弊啊! 郁齐光第一个大叫怒道,“这分明是陷害!肯定是有人嫉妒阿隽你,怕你考得比他好,这才下此毒手,当真是狠辣无情!” 随着他的恼怒跳脚,攥着的毛笔就掉落在地,摔裂成两半。 “这是什么?”史霜客微微一惊,俯身捡起毛笔,就看到笔帽处掉出来的一截白色,随着他顺势一拉,一张卷成筒的纸张就被轻松扯了出来。 几人皆是一愣,姜青檀连忙抢过来打开,觑见上面又是如出一辙的小抄内容,他忍不住脸一沉。 “这毒计当真是狠毒,一环套一环,简直是居心险恶啊!” 显然对方是打着,哪怕这笔袋里的纸条被他们发现,及时处理掉了,却还留有二手。 这般简单的卷筒塞入笔杆里,他们着急时肯定一时防不住这招,但官差检查却会很仔细。 而且哪怕进了这一关,进了考场后依旧还会有第二次排查,届时恐怕就不只是停考的问题了。 姜青檀义愤填膺,郁齐光也是气得跳脚,“待我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定然绕不了他。若非阿隽你机敏,及时将这笔袋交出去,还没引起那官差的注意,恐怕今日定然就……” 想到刚才他本来还想阻拦沈隽意来取这食盒,那官差也没去翻看笔袋,这才能顺顺当当的离开,他就不由深深松了口气。 沈隽意想起临别时官差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眸,眼睫略略颤动,一脸若有所思。 直到姜青檀二人喊他,他才恍然回神,摩挲着纸条,缓缓道,“我只是觉得,这字有些眼熟。” “阿隽你认识?”郁齐光抖擞精神,眼眸烁烁,大有他说出口,他定要去讨个公道的架势。 沈隽意觑了他一眼,“有些久远,容我回去想想。你们且好好准备考试,这件事就暂时别管。不过有此一事,你们也得多多注意考篮,莫要让其离开视线,给官差前,自己一定要多加检查几回。” 几人刚才早已吓出半身冷汗,此时自然是纷纷点头。 史霜客看着面无异色的沈隽意,“阿隽,遇上这样的事,你竟不惊不惧,还能这般淡然自若,考试也能心无旁骛。从前终究是我小瞧了你,这次我是当真敬佩。” 毕竟其他人遇上这种事,或多或少都会受些心理影响。 而考试最忌讳的就是心思浮动。 这也是他们几人觉得这计策恶毒的原因,就算真的被纸条算计落空,还能攻一波心。 而沈隽意全程如老僧入定,竟是毫不受影响,这才真正的难得。 沈隽意略略扯起唇角,淡淡道:“自当以事为先。” 而凌崖迟买了些柳城的特色糕点,就姗姗然回了府,凌赵氏正在指挥丫鬟婆子们收拾箱笼。 他们先前去幽州探亲,今日才折返来到柳城,待得回来后,凌崖迟在路上听到凌赵氏的丫鬟念叨过凌赵氏喜爱柳城点心铺子的糕点,就特地马不停蹄地前往购买。 没曾路上经过玉山考棚,见到外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好奇地撩起帘子,才发现正是童生试正场结束。 然后,他就一眼在人群里看到鹤立鸡群,清隽俊美的沈隽意。 他忍不住下车前去问询。 此时回到府中,见到忙忙碌碌的凌赵氏,他不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第四百零一章 写信通知平阳公夫人 赵姝妍自然看到他的眼神,她只当没看到,继续督促丫鬟将箱笼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直到一切弄得差不多,赵姝妍扭过头来,就看到凌崖迟坐在桌边怔怔然出神。 见到她似是忙完了,他把买来的糕点推了推,笑道:“阿妍,听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糕点,且尝尝看。” 赵姝妍觑了眼,施施然走回桌边坐下,凌崖迟殷切地打开糕点,捻了一块,递了过来。 “不必。我自己来!”赵姝妍拒绝了他献的殷勤,自己捡了块糕点,慢慢吞吞地咬了口,鲜香甜美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来,郁卒都被驱逐,心情逐渐明亮开朗起来。 她喝了口茶水,这才抬眉看向吞吞吐吐的凌崖迟,她也不主动开口,只低头以杯盖拨弄茶叶。 上回年前两人大吵了一架,本来赵姝妍是打算年后一人回幽州省亲,没成想到了第二日,凌崖迟又嬉皮笑脸地跟着收拢行囊,跟在她身后一道。 她想着出了京都,两人就分道扬镳,凌崖迟却厚着脸皮,硬是从京都跟到幽州,又从幽州随到柳城。 美其名曰,身为叔叔,自当来看看侄子侄女的。 两人今日才到柳城,因着在路上又起了些口角,所以凌崖迟从赵姝妍丫鬟嘴里得知,她甚爱柳城点心铺子的一款点心,就又匆匆忙忙去买了来。 现在眼看赵姝妍吃了点心,连紧蹙着的眉头都慢慢舒展开了,凌崖迟唇角微微一扬,凑上前来。 “阿妍,你且猜猜,我今日在外头瞧见了谁?” 赵姝妍垂着眉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落在清浅的弧度,她吹了口温热的茶水,浅浅淡淡的应了声,“哦?” 她态度太过淡漠疏离,就令凌崖迟心口跳跃的欢喜瞬间一窒,连带着笑容都和缓收敛了许多。 自从彼此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人的相处就显得格外的冷漠疏凝,甚至赵姝妍都不愿意再装上一装,而他为了刺激赵姝妍,放浪形骸做了许多错事。 凌崖迟敛了思绪,语气变得意兴阑珊:“我看到了谢危岑。” 赵姝妍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终于抬起眼眸来。 凌崖迟见她有反应,继续道,“不过不是他本人,那场盛大的吊唁,我们都参加了,不是吗?那只是个少年人。” “初初看到他,就仿佛是谢危岑重新站在跟前,太过鲜活,太过相像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谢危岑留在世上的血脉?按照他当时的年纪,在外养个相好,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听大嫂和谢家提起过,想来是不知道谢危岑在外的行为。也是,他这个人素来桀骜不驯,曾经谢家有几个能管得住他。”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堆,抬起头就发现赵姝妍的眼神很是古怪,他摸摸脸,眨巴着潋滟的桃花眼,语气略有些害羞道,“怎生突然这般看着我,可是……” 赵姝妍:“……” 她别开脸,飞快地打断他的自恋话语,冷淡道,“你以为那人是谢危岑的孩子?” “八九不离十。他与谢危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自家血脉,谁还能这般相像?”凌崖迟笃定道,“大嫂这些年身体不佳,大夫说就是留了心病……” 说到这,他骤然一顿,打量了两眼赵姝妍,见她面无异色,才继续道,“大嫂为府中操劳多年,若是能得知弟弟还有子嗣留存于世,想来也会开怀许多!” 赵姝妍转动着青花茶盏,似是想什么,她展眉一笑,“你说的有道理。” 见她不反对,凌崖迟松了口气,他暗暗想着,早晚他总是能将她心中的那人驱除干净的,不管如何,陪在她身边的,总归还是他。 这般想着,他立刻兴奋道,“那我去给大嫂写信,让她给谢家传讯。我看那孩子正在参加童生试,想来哪怕流落在外,这些年亦很是优秀。” “谢家多年为武将,想来见到那孩子,也会觉得很欣慰高兴的。就是谢老太君也是亦然!” 赵姝妍也不阻拦,看着凌崖迟兴致勃勃的模样,她眼神闪烁,陷入沉思。 昭昭明显对沈隽意心思难忘,以平阳公夫人对弟弟的疼爱和怀念,也是愿意亲上加亲的吧! 届时这真相再爆出来……兄妹违背人伦,还是自家亲娘一手促使的…… 想想那画面,当真是美妙绝伦! 赵姝妍如菩萨般秀美端丽的面容泛起奇异的光芒,嘴角微微一勾,就连苦涩的茶水都仿佛多了些甘甜。 凌崖迟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取了纸笔就写下今日见闻,将信件以最快的速度命人送回了京都。 …… 几人到了路口就各自分道扬镳,沈隽意和姜青檀回了院落,却见里面冷冷清清,黑灯瞎火,显然姜映梨还不曾回来。 姜青檀颇为诧异,“姐姐怎生还没回?难道今日这般忙碌吗?” 沈隽意也觉得奇怪。 但往日里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只是因着今天是考试日,姜映梨又很是关注,就显得晚归很是突兀。 “应当是忙得抽不开身,我们且做些晚食。”沈隽意挽起衣袖,“待阿梨回来,刚好一起用饭。” “好嘞!”姜青檀放下考篮,高高兴兴道,“我先来点火烧水,晚些咱们都沐浴一番。那考棚脏得很,我还急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我都感觉自己快臭了。” 但直到他们做好饭,天色黑沉,依旧不见姜映梨的踪影,这回两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我去盈泰堂瞧瞧。”沈隽意看了看头顶暮色说道。 “姐夫,我也去。”姜青檀也觉心中惴惴不安。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碰见来报信的孟桥。 “沈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他下意识开口一问。 姜青檀见到他,眼眸一亮,“孟掌柜,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我姐还没回来,我和姐夫有点担心,就想过去盈泰堂看看。” 沈隽意面色微微一沉,“阿梨怎么了?” 若非有事,断然不会是孟桥前来。 孟桥惊讶于沈隽意的敏锐,很快敛了神色,按照姜映梨送来的消息回道,“县令的儿媳生产,请了东家和温大夫前去帮忙。刚刚东家传来消息,说是已母子平安,但还是需得留人照看,东家恐怕今夜不好回来。” “所以,让我来给沈公子和姜公子说一声,让你们莫要担心,好生照料自己,专注考试即可。” 闻言,姜青檀微讶,“我姐……我姐又不是稳婆,怎么请了她去接生……” 孟桥也不清楚内情,但想起打探来的消息,他挺了挺腰板,骄傲道:“当然是因为东家医术超绝,傲视群雄。这回县令可是请了柳城最好的医科圣手和接生稳婆,最后因着县令家少夫人胎儿不正,都不曾成功。” “还是咱们东家过去后,用了剖腹之术,才得以安然稳妥。” “咱们东家这才能得以成为县令大人的座上宾。” 秋初宜有羊角风这件事,朱夫人是严令禁止所有稳婆和大夫透露的,为此还塞了重金堵口,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众人便也缄口不谈。 但姜映梨大胆的剖腹取子,他们就没多掩藏。 这些大夫倍感惊奇之时,也被她的骚操作所惊,更是感觉到威胁。 毕竟姜映梨不过是一介女流,却能以剖腹缝补之术救人,一旦这种事情传言出去,以后盈泰堂的地位只会与日俱增。 他们如今本就因为盈泰堂的低价药而陷入僵局。 现在姜映梨要是救下县令儿媳,今后有了县令的撑腰,只怕他们再也难以撼动她了。 所以,这些大夫哪怕庆幸逃过一劫,可心中的感激却并不多,便是这样的原因。 他们宣扬出这件事,主要还是想看看姜映梨到底能不能保住秋初宜的性命,一旦她保不住,不但县令会震怒,就是盈泰堂都会因为有这样使妖异之术的东家而分崩离析。 届时,整个柳城的医馆之间就会再次恢复平和相处了。 闻言,姜青檀与有荣焉,眼眸都是亮晶晶的,“不愧是我姐,当真是厉害!” 倒是沈隽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看向孟桥,“最近我都在家,但凡有事,请及时来通知我。” 孟桥惊讶,但还是颔首应着,这才又匆匆离去。 姜青檀看向沈隽意,挠了挠头,“姐夫,后日的考试你不去了吗?” “嗯,不去了。”沈隽意淡淡道。 “可……”姜青檀担心道,“最好考全了,才能有保障。” 童生试五场,一旦考生对正场有信心,是可以不用去后面四场的。 因为只有正场太过优秀,名列前茅的,亦或是太过差劲被刷下来的,一般都会选择把几场都考全。 姜青檀虽然知道沈隽意学富五车,此时也有些不放心。 沈隽意宽慰道,“三日后就出成绩了,届时还会有两场。要是实在不行,我再补考后面两场也是一样的。” 如此姜青檀才安心,“是姐夫的话,定然能通过童生试的,再入院试的。” “吃了饭,你先去温习。若有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沈隽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此时被两人惦记着的姜映梨,眼前正坐着朱县令,对方打量着她,眼底浮过惊讶,面上神色却很平稳。 “就是你救了我儿媳和孙儿?” “是。”姜映梨应得不卑不亢。 “你看起来很年轻。”朱县令感慨。 姜映梨淡淡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 闻言,朱县令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瞬间舒展,他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一个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姜大夫年纪轻轻,有此认知能为,实是出人意料。难为夫人能找来你这样的人才,我儿媳交由你来照顾,我也能放心了。” 朱夫人被夸得赧然,要知道她先前根本不信姜映梨,本就是怕秋初宜出事,惹了秋家追究打击,才拉了人来当垫背。 没成想,这人当真是有些本事,不是卖弄之徒! 她连忙道:“这也多亏了凌小姐带来的百年人参,还有那位姜姑娘的举荐……对了,姜大夫与姜姑娘姓氏相同,莫非……” 她好奇地看向姜映梨,又住了嘴。 实在是姜映梨利落出狠手,她现在都难以忘记,而姜青柚在当时就悄悄隐去身影离开,连朱夫人都不曾发现,是直到后来才发现不见踪影的。 姜映梨挑眉,语气平淡,“哦,朱夫人不是看见了吗?我们两个水火不容。” “至于这次她的举荐,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想来是觉得少夫人没救,想拉我来替罪羔羊吧!届时,想必大人和夫人都饶不了我。” 被戳破了心思,朱夫人的表情瞬间尴尬变得尴尬。 “本官不是这等草菅人命之人,若是初宜难产,当真不慎……也是时也命也。如何能怪到大夫身上?大夫又非鬼神,岂能起死回生,逆天改命?”朱县令摇头反驳道。 朱夫人干干应声:“……老爷说得是。” 姜映梨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朱县令又道,“这人虽包藏祸心,但也的确是因着她,才能请来姜大夫,令初宜和孩子转危为安。只是,以后是断然不能再与这样的人牵扯了。” 朱夫人以夫为天,颔首称是,打定主意以后绝不跟姜青柚来往。 不过,她跟姜青柚本就不熟。 估计姜青柚也不会想到,她一通算计筹谋,终究是打了水漂。 随后,朱县令转向姜映梨,笑道:“姜大夫最近且在我们住下,但凡有何事,尽管吩咐丫鬟即可,也可找我夫人。” 姜映梨知道他想将自己留下照顾秋初宜痊愈为止,她不想留下,“朱大人不必过多担心,只要少夫人醒来,没有感染现象,最多三日,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而且,盈泰堂离府衙也不愿意,但凡有事,尽管谴人来通知即可,我即可就可赶来。”顿了顿,她叹息道,“实是我相公和弟弟如今正在童生试,这般紧要时刻,他们无人照顾,我颇为不放心。” 第四百零二章 留人! “姜大夫已经成亲了?”朱夫人率先发出惊呼,上下打量着姜映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明明梳的是少女发鬓,怎生已为人妇! 朱县令见她年纪轻轻有此医术已是出奇,不曾想她竟有了丈夫,他略略惊愕过后,就重新挑眉笑开:“姜大夫的相公也在今年下场?不知姓甚名谁,本官可曾知晓!” 姜映梨淡淡道:“不过是无名小辈,这次侥幸听从长辈建议下场试水,当不得让大人惦记。” 见姜映梨不愿多提,朱县令还以为她相公学识平平,且看她似不想多加攀附,心中更满意了几分,便转回正题。 “我儿媳身体羸弱,此次又被剖了腹,伤上加伤,我们实是不放心她。汤药费这些,姜大夫不需要多加担心,我定给出一个你满意的数额。” “只要你把我儿媳和孙子照顾周全了。至于你相公和弟弟,这更不必担心,我即刻拨派了人手看顾他们,保证他们顺顺当当的考试,绝不会受任到何影响。” 虽然朱县令说话很是客气,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很霸道直白,显然是不准许人拒绝的。 姜映梨:“朱大人何必如此,我便是回去,从药堂到府衙位置却也不远,定不会叫少夫人有差池。” 朱县令回道:“既觉得位置不远,为何不多盘桓两日?且你们大夫应该最是讲究救人如救火,待得真有个万一,再要等人过来,未免太迟了些。” 朱夫人恍然回神,连连点头道,“没错。初娘可再经不起风霜,要是真有个万一,秋家……姜大夫,钱财都好说,万万留在府中看顾好初娘啊!” 姜映梨看他们夫妻根本不打算放人的模样,想了想,慢慢道,“那我最多留三日。之后我会按时来给少夫人清理伤口,查看恢复情况的。” 眼看两人还有话说,她淡淡补充道,“三日足够伤口恢复,之后就是你们用心配合调养了,便是大夫成日里守着也是无法起到作用的。” 闻言,两人这才作罢,好歹是把人留住了。 之后,姜映梨就让人帮忙送了消息给盈泰堂,让孟桥关注自家情况。 她不曾特地给沈隽意等人送消息,也是不想节外生枝,徒增烦忧。 温袖本想陪着一道留下,但考虑到盈泰堂少了坐诊态度,姜映梨就让她先行回去,对此朱县令夫妇倒是无所谓。 毕竟只要身为主力的姜映梨留下即可,副手爱留不留。 温袖离开前把药箱留下了,她拉着姜映梨的手,心情是又激荡又担忧,“东家,真的不需要我陪同吗?” “不用。盈泰堂现在事情繁多,有你回去帮忙,孟桥才能倒腾出手做别的,且去吧!有事就来通知我。”姜映梨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快走。 温袖抿了抿唇,重重颔首,转身离开。 她没想到姜映梨不但擅内科,甚至还是个擅外科的疡医,当时剖腹的血淋淋场面,如今她想起来都倍感惊惧,她却是面不改色,动作麻利。 她看过昏迷中的秋初宜的伤口,虽有红肿,但却缝合得极其平整,仿似待得长好就能恢复如初一般,实是令人惊叹。 她从前从来不知道疡医竟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如今倒是给她上了别具一格的一堂课。 更多的此时也不好再多言,她心中慢慢的疑惑,只待姜映梨回来后才一一讨教。 而在温袖离去后不久,秋初宜终于醒来了。 姜映梨去给她检查情况,她初初见到个陌生人,加上麻药还没彻底消散,神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一时半会竟是连她的大丫鬟碧悠都没认出来。 碧悠急得直哭,“小姐,小姐,您看看我,我是碧悠啊……姜大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生个孩子生傻了吧? 姜映梨:“……”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让她先缓缓!”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秋初宜跟前摇了摇,“少夫人,这是几?” “……一……” 姜映梨点了点头,对碧悠道,“多看顾着点,记住没有排气万万不能喝水用食,不然届时就是神仙都难救其命。要是唇干燥,就用帕子沾湿水润润,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找我。” “是。” 碧悠一一记住。 姜映梨出来后,就看到朱寿泉一脸惊喜地从走廊另外一侧跑了过来,显然也是得知了妻子苏醒的消息,特地赶来看望的。 她也不打扰人家夫妻相聚,从另一侧游廊转出。 秋初宜是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彻底恢复周全,看到抱来的白白嫩嫩的孩子,以及丈夫深情的眼神,她倍感满足,刚要说话,孩子就开始拱动被褥,很快就发出嗷嗷的哭声。 秋初宜有些手足无措,好在朱寿泉已经有了经验,连忙抱起孩子道,“是饿了。” “奶娘说这小子是个健康有劲儿的,每日里都得吃好几回奶,想来以后是个性子爽利的。” 秋初宜闻声轻笑,“那敢情好。那你且带去给奶娘,莫要叫他给饿着了。可起了名字?” “还未曾起大名,娘说他多灾多难,就娶了个难儿的贱命先养着,也好骗骗那勾魂使者,叫难儿能安心长大。”朱寿泉回道,顿了顿,他小心翼翼看向妻子,“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秋初宜的笑容微微一滞,淡淡道,“娘说的话有理。” 碧悠撇了撇嘴,催促道,“少爷,你赶紧把小少爷抱去奶娘处吧!小姐才醒来,身体还不舒服,还得先歇息片刻。” 朱寿泉恋恋不舍地应了声,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秋初宜,“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待得把人赶走,碧悠边给秋初宜捻着被褥,边忍不住抱怨,“夫人早早把奶娘拘在她屋里,说是您需得养伤,不好叫小少爷打扰您修养。” “明眼人谁不明白她的盘算,就是看少爷跟您亲近,怕都被您笼络走了,想把小少爷攥在手里。” 她抿唇不悦道,“昨儿个说到剖腹,她第一个想的就是小少爷,根本不管您的死活。也亏得那姜大夫不是个庸医,是个医术高明的疡医,不然……” 说到这,她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落,“奴婢就怕见不到小姐了。而且,小姐您金尊玉贵的,何曾吃过这些苦,如今为了生小少爷,肚子上都落下了这般难看的疤,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她自小跟在秋初宜身边为奴,说是主仆,其实比之亲姐妹还要亲昵几分。 秋初宜略略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脸,“傻碧悠,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再说,这生孩子从来都没有顺顺当当的,何况我还有着那病……如今能母子平安,已是三生有幸。” “至于娘那边……她那脾性咱们也不是头回知道,我当初入门,她既喜又惧,想来是怕我真没了,爹娘会怪罪她。但真到了那抉择时,又恐朱家血脉有闪失,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碧悠为她不值。 “好在夫君还是站在我这边的,爹也算是通透明理。”秋初宜笑了笑,“如今我又有了孩子傍身,身后也有我爹娘撑腰,她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这些秋初宜比碧悠看得更清楚,她并不在意朱夫人这些小手段。 “至于这疤……”她摇了摇头,“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还在意这些皮相。” 虽然才过了短短一日,但她依旧能回忆起当时朦胧的意识里的痛苦和绝望。她以为自己会死去,所以她拼了命想保下孩子,可饶是如此,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那时她以为自己和孩子都会一起离去,听着耳边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议论声,她很是绝望。 不管如何,身为母亲的她,哪怕是死,也是盼望孩子能活下来。 所以对于碧悠所言的,当时朱夫人当机立断选了孩子,她也不觉得痛恨。 却没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醒来后她和孩子竟都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想到这,她又好奇道,“怎生没见到救我的那位大夫?” “先前您意识没恢复,姜大夫来看过,见您没事,就说等明日再来。”碧悠边说边取了湿润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她干裂起皮的唇角。 秋初宜想了想,说道:“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你且去开了我的箱笼,取些珍贵药材和布帛,并一些银子过去,好生谢谢这位姜大夫。” 她的嫁妆极其丰厚,故而这些走自己的私库,并不在意朱家其他人的想法。 “是。” 姜映梨晚间时就收到了一箱笼的礼物,都是些柳城难以买到的绸面布匹,瞧着很是贵重,还有些市面上都少见的珍品级别的药材,上面还有个小匣子,摆着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姜映梨粗粗数了数,足足有一百两有余。 送礼的碧悠道,“我家小姐说这次多亏姜大夫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黄白之物相酬,还望姜大夫莫要推辞。” 姜映梨望了望手里的黄白之物,又觑了眼珍品药材,笑容更真诚了些,“分内之事。” 布帛这些她倒不在意,但谁能拒绝银子和珍贵药材呢? 碧悠见她显然很喜欢,心中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建议自家小姐送什么头面衣裳的,还是小姐懂人心,送礼都送到人心坎儿里。 “那后面就劳烦姜大夫好生替我家小姐调养身子,待得我家小姐大好,定再有重谢。” “好说好说。” 送走了碧悠,姜映梨摸着银钱匣子,很是满意。 不愧是京中贵女,办事就是敞亮大方! 要知道她当初给景王爷看病,也才堪堪得了二百两银子的诊金,还需跟胡掌柜四六分。 如今这位一出手就是百两! 翌日早上,朱夫人这边也送来了一笔诊金。 五十两银子。 朱夫人本来没想给那般多银子,但是朱县令则是道,“这姜大夫医术精湛,那日来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只她艺高人大胆救下初娘。光凭这点,就胜过许多人。” “与这种有本事的人,交好总比得罪强。不过是多使些银子罢了,初娘的命也值得。” 朱夫人忍不住嘀咕道,“我听说初娘那边也送过礼,她出手一贯大方,想来也不老少……” 朱县令闭了闭眼,颇为无语,“……初娘给的是谢礼。咱们给的是诊金,不管如何,人是我们接来的,总是得表态。我们朱家还不至于连儿媳妇生产都出不起诊金的!没得叫人耻笑!” 朱夫人见他要发脾气,这才不敢再辩驳,乖乖巧巧地命人送了银票过去。 姜映梨倒是没拒绝,照单全收。 诊金不在多。 姜映梨去见了秋初宜,这回她已然能正常进食了,碧悠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她喂乌鸡汤,两人一个侧躺着慢喝,一个跪蹲喂食,吃得颇为艰难。 见到姜映梨进来,碧悠替秋初宜擦了擦嘴角,小声喊道:“姜大夫。” 姜映梨颔首,觑了眼勺子,说道:“不如寻两根中空的芦苇管,比用勺简便,也不容易洒。” 碧悠一愣,旋即眼眸一亮,“姜大夫说得对,我这就找了来。” 秋初宜身上有刀口,起不来身,刚才光是侧躺就疼得直冒冷汗,看得她颇为心疼。 可总是要进食的。 现在得了点拨,她瞬间茅塞顿开,连忙让下头小丫鬟去寻摸。 秋初宜哪怕面色苍白如纸,依旧秀美端丽,她打量着姜映梨,眼眸融融存光,嘴角勾起温婉的笑容。 “没想到姜大夫这般年轻,实是出乎意料,这回多谢姜大夫出手相助我们母子,实是无以为报……” “你们已经给过谢礼和诊金了,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姜映梨摆摆手,走到床边,先给她把脉,又查看了刀口,淡淡道:“至于谢——就怕等会你莫要恨我才好。” 秋初宜初始还不懂她何意,直到姜映梨开始给她按压肚子,排出宫内淤血,痛彻心扉时,她才恍然大悟。 这是人干事?真是太疼了! 第四百零三章 认个姐妹!治个不孕不育! 那仿佛被钝刀子一寸一寸的刮肉,一刀一刀的深入骨髓,疼得秋初宜满头冷汗,连咬在嘴里的木棍,都快被咬碎了。 碧悠在旁边看着是焦急万分,却知道姜映梨此举是好意,只能跺脚干心疼。 姜映梨手法娴熟利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好了。等术后十二时辰,就将少夫人扶起来,小心走动一圈,避免肠粘连,促进蠕动。” “还有吃喝以易克化的流食为主,等过些日子后再逐步过度到正常饮食。记住用些清淡温热的食物,避免引起不适。” “我下午再来一趟。” 碧悠认真地一一记下,等听到最后这句,她忍不住跟浑身冷汗的秋初宜对视一眼,惊愕道:“姜大夫,还,还要继续按吗?” 秋初宜甚至不禁打了个冷颤。 “嗯。”姜映梨看出她们的心思,解释道:“虽然会疼,这能起到避免宫缩乏力,促进子宫收缩,降低产后出血的发生,这也是为了帮助排出残留淤血,利于产后恢复,后期再重新孕育子嗣。” 两人闻言,面上浮起惊喜,“姜大夫,你是说我家小姐以后还能再怀孕?” 毕竟她们也看到那狰狞的刀口。 姜映梨奇怪道:“当然可以。虽然是伤口,但只要长全乎了,以后自然能再生产。只是最好等到三年后!” “明白。” 秋初宜望着姜映梨年轻的面容,脱口而出道,“姜大夫懂得真多啊!” 顿了顿,她腼腆轻笑,描补道,“就是觉得姜大夫说的都跟别人的不同,虽然有些听不懂,但就是莫名觉得您说得很对。” 譬如前头说的那些话,她听得似懂非懂,但就是觉得很有说服力。 姜映梨一愣,淡淡一笑,“身为大夫,总是得对病人负责的。不过,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问我!” 说完这些话,她也没多留,转身离开了。 碧悠心疼地扶着秋初宜躺平,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抱怨道:“姜大夫下手也恁重了些,瞧把您给疼的,奴婢给您擦擦身子上的冷汗,叫您爽利些!” 秋初宜:“姜大夫很是负责,想来都是为了我好。我知你一心为我,但这种话莫要在姜大夫跟前说,仔细叫人听见寒心。” “自然。奴婢就是心疼您,生小少爷实是太过遭罪了,肚子上挨这一刀……回头奴婢给京中的夫人递了信过去,让夫人寻些消疤褪痕的好药过来,好好的将这疤痕去掉才好。”碧悠说着就起身去拧帕子。 姜映梨在县衙朱府待了三日,眼看着秋初宜刀口日渐好转,精神也慢慢恢复,她就准备提出请辞。 秋初宜虽不舍,倒不如朱家夫妇般强留人,只拉着她道:“这回实是谢谢姜大夫。” “在我心中,姜大夫救我与我儿,是再造恩人。想厚着脸皮认了姜大夫当妹妹,又怕姜大夫觉得冒昧……” 说到这,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映梨的神色。 姜映梨倒是没想过认亲之事,闻声略略惊讶,没料到秋初宜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想了想,笑道:“少夫人比我大几岁,对我也颇为照顾,只是我素来姐妹缘浅……如果少夫人不介意,我倒是想唤声姐姐。” 秋初宜跟朱夫人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倒也不介意亲近些。 只是义结金兰就罢了,唤声姐姐什么的倒不妨事。 主要真正成了姐妹,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会相应变多,她目前并没有太多这种打算。 秋初宜闻弦歌知雅意,虽然有些遗憾,但口头认下个姐妹,她也颇为高兴,从头上拔下一支青鸾玉簪,“我这也没旁的什么东西,这支簪子是我娘在我及笄时,送的及笄礼。” “就当我这个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如何使的,这般贵重珍贵之物,我怎能夺人所爱。”姜映梨皱眉。 “能得你这么个妹妹,才是我心中欢喜所在。妹妹再推脱,我就该难过生气了。”秋初宜垂着眼眸,泫然欲泣。 姜映梨手一顿,“……那好吧!只是我身无长物,怕是……” “有你就足够,哪里还需旁的身外之物。”秋初宜连忙接口道,亲自替她别上青鸾玉簪,满意道,“我初初见你,就觉得簪子衬你。” 姜映梨摸了摸发鬓:“谢谢秋姐姐了。时候不早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现在我就先去跟朱大人朱夫人辞行了。” “好,我让丫鬟送你。”秋初宜恋恋不舍地召了小丫鬟带路。 待得人离开,碧悠忍不住肉疼道,“那青鸾玉簪是夫人特地花功夫搜集来的玉料,请了最好的工匠,费了好些功夫才雕刻而成的,就是为了小姐能在及笄宴上一鸣惊人。” “小姐也舍得这般送人。” “姜妹妹不是外人。”秋初宜觑了她一眼,淡淡道,“而且,她费尽心思救我和孩儿。若非她坚持相救,兴许我都成了一捧黄土。不过是支簪子,姜妹妹配得起。” 顿了顿,她低声道,“我听说姜妹妹的相公是个读书人,若是一旦高中,姜妹妹虽是大夫,但到底抛头露面。” “姜妹妹是一心为丈夫,可谁知对方高中后是否寡情薄意,想另攀了高枝呢?若有我这玉簪伴身,今后若是入了京,我娘见了自是会多护上几分。” 她身在京都见过太多薄情寡义之人,跟姜映梨打交道虽短,却也看出她是性情中人,自是想维护一二。 碧悠闻言一噎,小声嘀咕,“小姐您就是这样,非要绕几个弯子,刚才为何不跟姜大夫明说……我就瞧着姜大夫都不大乐意的模样……”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我说这话岂非是挑夫妻和睦?再说,我也未曾见过姜妹妹的相公,自然不好随意下定论,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秋初宜说道。 …… 姜映梨跟着下人去了朱府前院书房,朱县令刚好在此待客,闻言连忙让人将姜映梨迎进来,扭头对坐在一侧的英挺俊朗的青年男子笑道,“当真是赶巧,我才跟你说起这位姜大夫,人家竟就亲自来告辞了。” “刚刚好啊,叫人给你瞧上一瞧,来年也叫你抱上个大胖小子。你这人也是,这种大事也讳疾忌医,要是早知道早治疗,指不定早也儿孙满堂了。” 姜映梨进去时,就看到坐在厅堂上首的盛年男子,他容貌极艳极俊,一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间俱是风情,配上那料峭薄唇,就叫人见之忘俗。 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微微笑起时,眼尾拢着浅淡的鱼尾纹,才凸显出几分年纪。 觑见姜映梨出现,他略略挑眉,桃花眼里荡漾着旖旎的波澜,轻轻一笑,“朱大哥莫非是诳我,说是请了大夫,结果来的竟是个美娇娥。” 他说话时也极有趣,尾音轻轻一勾,就仿似猫毛掠过人的心间,搔弄发痒,惑人得紧! 朱县令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觑了眼姜映梨,正色道:“这是姜大夫。乃是我们这有名的大夫,这回初娘能母子平安,俱是托了她的福气。” 说着,他看向姜映梨,温声道,“姜大夫,这是我的好友,凌三爷。他有些……” 说到这,他眼神有些游移,显然觉得在个小姑娘跟前讲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但如今箭在弦上,也颇有些不得不发的架势。 凌崖迟饶有兴致,看着朱县令窘迫的模样,他反而没了方才的拘谨,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指略略曲起,在椅背上轻轻敲击。 这大概就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姜映梨表情很平静,她本只是来辞行的,没料到临行前,朱县令竟还想让她帮忙看诊。 既是送上来的生意,她是万万没有往外推的,毕竟这人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 她现在无论是开店还是屯药屯粮都要钱! 姜映梨笑眯眯道:“朱县令尽管直抒其意,我是大夫,自当守口如瓶,眼中也是无男女之别的。” 闻言,朱县令就直接道:“凌三爷成亲多年,一直未曾有子嗣,所以……” “明白。”姜映梨瞬间恍然。 敢情是来找她看不孕不育的啊! 这方面她也有涉猎! 当即她就知道两人为何吞吞吐吐的,毕竟从古至今,男人可笑的尊严就让他们对这种事难以启齿。 她三两步走到凌崖迟身边,自发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侧,又朝他扬眉道:“凌三爷,我给你先把把脉。” 凌崖迟觑着她认真的神色,好笑地略略挑眉。 一个小姑娘怎生就能对这样的事毫无羞赧! 实是太出人意料了! 但他也没为难人,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递到姜映梨跟前,“那就有劳了。” 姜映梨三指搭在他的脉上,凝神沉思。 凌崖迟随意打量了她妩媚的眉眼,饶有兴致地想看她能诊出些什么名堂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姜映梨的眉头就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凌崖迟难得碰到个合眼缘的小姑娘,见她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扬眉调笑道,“不知道姜大夫有何高见?” 他虽然很久不叫府邸里的大夫请平安脉了,但往日里他也会去外面的药堂医馆去看诊。 无他,实是府中的大夫会记录情况,长此以往,他这房没有子嗣出生,定会把罪责怪到赵姝妍头上,另给他纳贵妾入门。 但赵姝妍会常常请平安脉,她既身体没问题,自然问题就会被归结到他头上。 所以,府中虽有谣言,他娘却从不曾怪罪赵姝妍,只时时刻刻规劝他多保重身体,别讳疾忌医。 可赵姝妍不想生子,与他生了别心,他也不想为难她。 他没料到的是这事竟还传到朱县令这里,得知他来,特地递了邀帖,如今竟还赶巧来了个女大夫,还非得介绍给他看诊。 姜映梨古怪地扫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收回手,“你是否经常膝盖酸软,头晕耳鸣,失眠健忘?” 凌崖迟:“……” 他迟疑道,“偶尔?” “我观你脉象沉涩,眼下青黑,少气懒言。典型的气血多亏,肾精亏虚之相!”姜映梨说道。 凌崖迟:“——?” 朱县令:“——!” 他看向凌崖迟的眼神刹那间充满了同情,他甚至宽慰地拍了拍凌崖迟的肩膀,“节哀,但咱们不能放弃,姜大夫既说出这话,想来是能有办法改善治疗的。” “是不是啊,姜大夫?”他看向姜映梨寻求附和。 姜映梨颔首,“只要凌三爷配合吃药治疗,这也并非不能治愈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凌崖迟看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有病,而且连身体都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不舒服起来。 他神色有些复杂,看了眼姜映梨,转向朱县令,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朱兄,能让我跟这位姜大夫私下聊两句吗?” 说到最后那句时,都有几分咬牙切齿。 朱县令颇为理解地颔首,只是嘱咐道:“你也莫要激动和紧张,好好与姜大夫讲。姜大夫虽看着年轻,医术可是不凡的,咱们慢慢来,定是有希望的儿孙满堂的。实在不行,我柳城也不乏厉害的大夫,我再给你请来!” 他看凌崖迟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生怕他迁怒了姜映梨,还帮着说了两句话。 凌崖迟闭了闭眼,无力的挥了挥手。 朱县令朝着姜映梨使了个眼色,就施施然离开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转头就对上凌崖迟和善的目光,“姜大夫,你就没什么要讲的?” 姜映梨无辜:“我句句属实,凌三爷还要我说何话?” 凌崖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霍然起身,“你,你是说我当真无法拥有子嗣?不对,我在京中时,也曾有大夫替我诊脉,言我虽有瘀血阻滞,但绝无断子绝孙的可能。” 他目光紧紧锁着她,“姜大夫,朱兄对你推崇,你可莫要因想赚诊费,诳骗于我!” 第四百零四章 凌崖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霍然起身,你是说我当真无法拥有子嗣?不对,我在京中时,也曾有大夫替我诊脉,言我虽有瘀血阻滞,但绝无断子绝孙的可能。” 姜映梨翻了个白眼,“我还没缺钱到这地步。” 她干脆利落道,“不是凌三爷你自己想要遮掩的吗?” 凌崖迟:“……” 凌崖迟:“——?” “所以,你这是以为在帮我?”他危险地眯了眯眼,旋即又捡起先前她的话道,“可你分明说绝无虚言……” 他现在都有些闹不明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了! 莫非,他是真的老了? 姜映梨叹了口气,干脆一句句给他梳理,“虽不知凌三爷这般做的理由,但长此以往的吃避子药,哪怕是男子也会落下影响的。” “要是还想再有子嗣,最好还是停了药,好生地请个大夫开几贴药温养温养。” 其实她想说的是避孕药。 她说得简单,凌崖迟听着却犹如雷劈,他震惊地喃喃道,“避子药?” 虽然他喜爱赵姝妍,但自从爆出那件事后,两人极少再有亲近的时候,甚至赵姝妍为了避开他,曾经给他塞过不少美貌年轻的丫鬟。 那时他赌气也是一声不吭的接过,可他从不曾让丫鬟怀过孕,均是让她们服了汤药的。 他可以为了赵姝妍的身体服用避子汤,这些丫鬟却没资格让他去损害身体。 现在姜映梨这番话,毫无疑问令他惊愕之余,更是愤怒。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唇齿紧咬,忍了忍,他看向姜映梨,“你既然能诊断,想来是能治?”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孩子,男子的无用自尊心,还是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姜映梨眨了眨眼,“……我可以给凌三爷开几贴药。” “开。汤药费不是问题!” 说着,他就喊了丫鬟送笔墨纸砚进来,姜映梨顿了顿,给他开了一贴温肾益精汤的方子,然后又从空间里取了十全大补丸、生精片和五子衍宗丸,一起交到他手里,并嘱咐用法。 朱县令也跟进来,见凌崖迟面色不大好,小声地问询道,“姜大夫,三爷……这情况还有救?” “……这些药两月为一个疗程,以凌三爷的情况来看,两个疗程后应当不成问题了。”姜映梨淡淡道,她觑了眼凌崖迟,补充道,“只是,凌三爷需得把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给停了。” 说的便是吃用避子药的事。 凌三爷表情僵硬,勉强颔首应着,“我明白。” 朱县令眸子转了转,他笑眯眯地拍拍凌崖迟的肩膀,“三爷,姜大夫的医术斐然,定然能叫你安然好转,子嗣繁茂的。是不是啊,姜大夫?” 姜映梨语气平静:“……我不是送子观音,子嗣繁茂这种事,我可保证不了。” 朱县令:“……” 凌崖迟:“……” 朱县令被驳斥了面子,又被她的话弄得嘴角抽搐。 他原想着让姜大夫在平阳公府的人跟前露露脸,叫她也能得凌崖迟感念,虽凌崖迟不算公府继承人,好歹在京都有些名望,今后对她只有好处没有没坏处。 没成想,她的性子这般耿直! 他不知道的是,因着凌降曜兄妹,姜映梨对平阳公府上下是全然没有好感的。 让她去讨好,更是绝无可能的事。 难道对比凌降曜兄妹,平阳公府的人还能越过亲眷去偏帮她不成? 所以,她根本没存任何奢望。 “姜大夫,当真是伶牙俐齿。”凌崖迟以一种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年轻丫头敢在他跟前牙尖嘴利了。 “出门在外讨生活,总得有门绝技的。”姜映梨摊开手,“诚惠五两银子。” 朱县令连忙要掏腰包,“我来,我来……” 凌崖迟摁住他的胳膊,从荷包里抓住一把小银鱼,语气平淡,目光犀利:“今日之事,还请姜大夫守口如瓶。” 姜映梨听出他话语里的威胁,挑眉一笑,“好说好说,我的嘴巴惯来很严。” 这些后宅阴私和病人隐私,她一概不爱多追究,比起这些,她更想要的是银子。 凌崖迟眯眼觑着她,半晌才将小银鱼递给了她。 姜映梨也没多留,拱手就跟朱县令提出告辞,朱县令倒也没挽留她,敲定了下次来的时间后,就命人送了她出府。 姜映梨婉拒了府中下人的马车,她打算在街上买些小吃食,再去不远的玉山考棚看看几人的考试情况。 毕竟三日了,这正场的考试成绩也合该出来了。 她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呼喊。 “阿梨。” 姜映梨微讶,转头望去,就觑见站在朱府门口繁茂树后的沈隽意。 他穿着一身很稀疏平常的青色交领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缎带,长身玉立,比身侧的来还要挺拔青葱。 阳光璀璨,碎金融光透过树叶落了他满身,余下的光晕孤零斑驳的落地上。 这一刹那,他被衬得愈发的霞然若举,灿灿发光。 姜映梨被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沈隽意?” 她惊愕:“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考场吗?” 童生试乃有五场,今日按理说是第四日,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朱府外。 沈隽意走到她的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眼眸灼亮,显然毫发无损,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我只参加了正场。” 姜映梨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围着他走了一圈,眼里藏着了然,宽慰道:“没关系,很有进步,大不了明年再下场,你还年轻,咱们不着急。” 虽然她最近没有做预知梦,但对于沈隽意的霉运,她还是心知肚明。 她以为沈隽意是又遇上了事,这才只能参加一场。 沈隽意:“……” 他有心想解释,奈何姜映梨根本没有不在意这个,只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吃过饭了吗?咱们先回去。对了,阿檀呢?” 沈隽意望了望头顶天色:“……应当还在考场。” 顿了顿,他看向她,“你怎么样?” 姜映梨愣了愣,她没想到姜青檀居然能一路考下来,反倒是沈隽意…… 她想着,沈隽意想必心情很是糟糕,却还能因为担忧她,跑来朱府等候。 这就让她心口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挺好的。朱大人一家很是客气,只是朱少夫人身体还没彻底好转,就多留了我几日。” 说到这,她也有些含糊,隐晦地打量着沈隽意两眼。 毕竟,对外她才跟着胡掌柜学了短短时日的医术,别人兴许不知道,沈家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沈隽意面无异色,闻言,微微颔首:“那便好。可要去用些吃食?” 他还惦记着姜映梨刚才问自己可否吃饭的事。 姜映梨摸了摸小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她想了想,“我们去吃馄饨吧!许久都未吃过了,颇为想念!” 沈隽意没有异议。 两人绕了远路,先去了先前吃过的一家食肆,那对老夫妻见到相携而来的两人,显然对沈隽意很熟悉,笑眯眯道:“沈公子还是老样子?” 沈隽意点头。 老妇人又看向姜映梨,“沈夫人呢?” “你认识我?”姜映梨惊讶。 老妇人笑道:“之前见过一回,老身虽年纪大了,眼精花了,记性还是不错的。而且沈公子从来只跟同窗来此,唯一带来的就是夫人了。” 停顿了下,她打量着姜映梨,真诚道,“沈夫人现在变化大了不少,但瞧着跟沈公子更是一对金童玉女了,你们两个若是生了娃娃,定然很是漂亮俊俏。” 姜映梨不知为何突然就讲到了生孩子的话题,感觉到身侧投来的强烈视线,她以尾指挠了挠脸,尴尬道:“……我就一碗鲜肉馄饨。” “好嘞。两位快请先坐!” 两人捡了张干净的桌椅坐下,很快摊主就麻利地送上两个碗。 馄饨的口味一如既往,姜映梨觑着沈隽意的碗,“怎么你的份量瞧着比我多?” 沈隽意拿着汤勺的手一顿,很自然地舀起几个馄饨挪到她碗里来,“可够?” 姜映梨:“……我就是说说,这些份量我刚好够吃。而且,我还得再减减肥,你自己吃吧!” 沈隽意闻言,抬眸望来,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你尚且不胖,不必为难自己。” 她现在还没下百,加上还是少女期,脸上还有婴儿肥,从前的鹅蛋脸就愈发显得圆圆乎乎,可可爱爱。 沈隽意觉得手有些痒,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眸。 “……你从前也那么说。”姜映梨想起自己先前胖嘟嘟都成个球,沈隽意竟还跟自己告白,不由颇为好奇道,“我很早前就想问了,沈隽意,你是不是审美比较特别?” 沈隽意:“?” “何意?” “不然你为何会喜欢我?”姜映梨疑惑地脱口而出。 等到问出口,她才感觉出尴尬,好在现在已过了吃饭的点,摊位不见很多食客,都是小猫仨两只,并没有听到她这番追问。 沈隽意闻言,终于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对上了她的。 “你终于想好了吗?” 姜映梨一愣,“什么?” 沈隽意对外一贯温雅柔和,极少会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极具侵略性的打量着姜映梨,重复问道,“你想好了如何回答我吗?” 他先前本来打算放弃再逼着她从那硬硬的元绪壳儿里钻出来,可人都是贪婪的,看着她探头探脑地模样,他也忍不住想得到个确切的答案。 或许是那日上元节,也兴许是那盏六角琉璃宫灯,都在午夜梦转间催促着他,啃咬着他的心,让他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他隐藏着獠牙。 “初一那日的相许,你说需要时间思索。而今,可是想好?” 他敛了那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语气缓缓柔和了下来,目光也变成了融融春光,化作一条条丝线,声色不动地朝着她缠绕了过去。 顿了顿,他眼脸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潋滟波光,低声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是我冒犯了。毕竟,如我这般的人,确实不该肖想这些,我今后会收敛心思的……” 虽然嘴上这般说,沈隽意心底却是在暗暗反驳:他是骗人的。 感情的事哪里是能说收就收,说放就放的。 她如今就像是长在他心口的花,依着血肉而长,根本无法拔除。 可他也并非那等强取豪夺之人,对他而言,他希望姜映梨是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爱的事,而不是被困在不属于她的牢笼里。 饶是如此,心中依旧会感到遗憾。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没错,就是一种惹人怜惜的气息,姜映梨看得一愣一愣,见他失魂落魄,心口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没有。” 沈隽意惊愕,抬起头望来。 “什么?” 姜映梨抿了抿唇,仔细想了想,慢慢吞吞道,“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倒不如说,我感到无措,还有……喜悦。” 她舔了舔唇角,神色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兴许是家庭的原因导致,也可能是前面不愉快的经历……” “我对男人很难存有信任感。” 她自己的确是原生家庭的缘故,但换在原主身上,莫敛舟的移情别恋带来的打击更大。 既是开了口,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所以,我宁愿从不曾开始一段感情。我总是想若是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很害怕……” 她的话未落,沈隽意的手隔着桌子,握住了她的。 手掌宽大而滚烫,指尖青葱而修长。 姜映梨怔忪,继续说道,“可我又觉得,你一片丹心真情,这样一直吊着你,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是……你真的很好。” 她抬头望向沈隽意,目光里藏着融光,语气真诚道,“好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明明是被迫娶我,连腿都被我所伤,但在我无处可去时,却依旧愿意留下我。” 第四百零五章 我们试试吧,沈隽意! 沈隽意的腿虽非原主刻意指使姜青檀所为,但若非原主因着莫敛舟的缘故,针对沈隽意抱有敌意,甚至将此认知灌注给姜青檀。 他也不至于听信姜青柚的误导,替原主出头。 而她既代替原主活着,恩怨情仇自当承担于身。 在这样的误会下,沈隽意还愿意留她在沈家,可见心性。 听她提起过往,沈隽意神色不见开怀:“我既是娶你,这些本就理所应当。” 当初他何尝没看出来,姜映梨是被姜家所算计。 但那种情况下,再将人送回去,无吝于断其生路。 他做这些全凭心意,并不需要她的感激,甚至他也不想这份回应里,掺杂感激的成分。 这般想着,他心底浮起委屈,蓦地站起:“时间差不多了,吃好了的话,我们去接阿檀。” 姜映梨一怔,“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呐! 沈隽意不愿再听下去,他望着姜映梨,抿了抿唇,倔强地一字一顿:“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说完,他就留下了钱,率先转身离去。 姜映梨眨了眨眼。 沈隽意怎么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摊主妻子过来收拾碗筷,见到她傻愣呆坐,小声笑道:“跟沈公子吵架了?沈公子这般温润的人,我倒是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想来是跟沈夫人感情甚笃,才敢在你跟前泄露情绪。” “啊?” 姜映梨茫然。 “他们男人有时就是如此,在外头什么都得忍着让着,到了家里有时一松懈,就控制不住臭脾气,难免甩个脸子。”摊主妻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这般情况,你温声细语哄两声就好。待得他自己气消,自然而然就会来给你道歉。” 姜映梨:“……” 她一难言尽,“……他不是……罢了,多谢,馄饨很好吃,告辞。” 她不喜跟陌生人谈论私事,当下道谢匆匆去追沈隽意。 她小跑了几步,才发现沈隽意站在不远处的街口等她。 少年郎亭亭如松,神清骨秀,光是站着就是一道亮丽风景。 她放缓脚步,停到他的跟前。 沈隽意的脸上毫无异色,见她跟上,就继续往前走。 他身板修长挺拔,腿又长又直,一跨步是姜映梨的两步。 为了照顾姜映梨,他放慢了脚步。 姜映梨素来不是个会内耗的人。 在跟着走了一段路后,她揪住沈隽意的衣袖,不解道:“沈隽意,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沈隽意一怔,略略回头:“我没生气。” “骗人。”姜映梨指尖探向他紧锁成川的眉心,“这里都打结了。” “再说,你若是当真不生气,刚才为何要先走?” 沈隽意被她戳得眉心一热,他薄唇微抿,舒展眉头,视线游移,并未应声。 他只是不想听到她的拒绝。 亦或者是她迫于感激的回应。 他虽希望得到同样的感情回馈,但骨子里隐藏的骄傲,不准许他接受不纯粹的感情。 “沈隽意,你看着我!”她捏住沈隽意的下巴,迫使他扭头。 姜映梨不爱跟人掰扯多言,但在真正在意的事上,她有时候却又极喜欢较真。 沈隽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落到她身上。 姜映梨望着他,认真问道:“我刚才哪句话有问题?” 她的眼神很是执拗。 沈隽意怔然,抿唇:“……没有。” “你没有说错话。”他重复。 “那你生什么闷气?” 沈隽意垂着眼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与我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对上她的目光,“阿梨,你真的很好。你方才那些话,听着很开心,但是……” “但是什么?”姜映梨见他欲言又止,不解催促。 沈隽意却不肯再言。 姜映梨见他缄默,脑海骤然滑过那句“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她目光瞬间古怪,试探道:“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在给你发好人卡吧?” “好人卡?” 姜映梨拍拍额头,无语至极地围着沈隽意转了一圈,咬了咬后槽牙,“沈隽意,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不是一直问我答案吗?我要说,你竟跑了。真真是,现在还闹别扭,你是小学生吗?” 沈隽意抿唇别过脸。 “罢了,”姜映梨看着他羞恼的模样,心情骤然好转,“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我就大发慈悲的回答你……” 本来只是为了缓和沉重氛围玩梗,羞耻的中二台词脱口而出后,她忍不住抬手捂住脸,干脆省略一大段,简略回答。 “……我愿意。” “你说什么?”沈隽意一愣,仿佛一时没听清。 “我说……”姜映梨脸颊发热,着恼地踮起脚尖,拉住沈隽意的耳朵,高声喊道:“我说,我愿意。” 沈隽意不妨被高喊刺激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抬手掩在侧,视线愕然地望来。 姜映梨做完又觉不好意思,搓了搓指尖,继续道:“不是因为感激,是因为喜欢,是因为你是沈隽意……仅此而已。”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指尖,一点点往上,直至将她整个小手都笼罩在掌心。 大掌温热而干燥。 她抬头望去。 沈隽意的眼底仿似盛着万家灯火,灼热而明亮。 “再说一回可好?” 温柔化作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住她,姜映梨:“……什么?” “你当真愿意当我的妻子?”沈隽意声音轻得仿似怕惊扰了眼前的小雀儿。 他明白她对感情很抗拒。 兴许是从前莫敛舟带来的伤害,让她难以全身心地再相信人。 他也并不想给她带来更多心理负担,却还是贪心地想听听答案。 姜映梨蓦然回神,望着满眼期待的沈隽意,她一时有些哑然。 半晌,她舔了舔唇角:“沈隽意,我们可以先交往试试吗?至于其他的,等你通过男友试用期再说吧!” 说她逃避也罢。 但她还没做好承担妻子责任的准备。 “男友试用期?”沈隽意今天已经听到很多新奇的词汇。 “凡事都讲究过程……”姜映梨尝试着跟这位千年古板封建男科普新世纪的男女相处模式,“我们可以先从男女朋友做起,彼此互相了解后……” 沈隽意蹙眉不解:“我们不是已经很了解了吗?” 姜映梨斜睨着他,“你听我讲完。” 毕竟,他了解的是从前的“姜映梨”,可不是真正的她。 沈隽意颔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姜映梨轻咳了一声,解释道:“男女朋友和平日里我们的相处到底是不同的……” 沈隽意不懂有何不同,但他的优点是,乐意倾听,愿意配合,故而示意她继续。 姜映梨:“……交往期间,我们性格和三观肯定是会再进行磨合。要是相处融洽,自然是可以进入下个阶段,譬如结……成亲。但若是不合适,也能分手……”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沈隽意微微眯眼,瞬间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开。 “不会分手。”他当机立断打断。 姜映梨一噎,刚要说话,却发现此刻沈隽意的脸色甚是难看,眼底含怒。 她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一时间竟是忘了说话。 半晌,她才继续道,“人家成亲还有和离的,交往自然会有分手。不合适难道还能强凑?那不就成为怨偶?” 沈隽意抿唇,他素来在这块说不过姜映梨,当下只能紧攥着手掌,冷着脸重复道:“也不会和离。” 先前的确是惊喜欢欣,此时骤然的转折,却犹如一把冰刀插入心扉,疼痛之余,更令他刹那间清醒。 虽然早前已经想过,她若是想离开,他定然会乐意之至,并配合写和离书,也会替她撑腰择婿。 可今时早非往日,他根本无法洒脱放手。 甚至,仅仅想到这个词,心口都会疼痛难忍。 姜映梨被捏得手有些发疼,她眨了眨眼,“……沈隽意,你弄疼我了。” 沈隽意回神,冷着脸放松了力道,顿了顿,又放开了她的手,眼眸低垂。 片刻后,他才转身往前走。 姜映梨揉了揉手心,见他铁青着脸离开,她叹了口气,又追了上去。 “沈隽意,沈隽意,你等等我……”她拦住他,歪了歪头,心里也浮起难受,“所以,你是拒绝当我的男朋友?” 天知道,她平生第一次这般主动呐! 沈隽意望着她,心底何尝不难过。 他甚至想问一问,当初她跟莫敛舟是否也是如此? 还是说,她就单独这般待他? 可疑问滚到喉咙间,却无法脱口而出。 最后,他只能闭了闭眼,慢慢道:“……姜映梨,你到底想我如何回答你?你当真……当真……” 你当真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吗? 却为何要如此迂回? 姜映梨:“沈隽意,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方案,你若是不愿意,那,那就算了!” 父母失败的婚姻,原身家庭带来的影响,哪怕爷爷奶奶用心浇灌着她,她依然很难去相信一份纯粹的感情。 哪怕她变得很优秀,还是很难去相信会有人真的全心全意的爱她,能够陪伴她一辈子! 曾经有好感的人追求她时就说过:“阿梨,你太过冷漠谨慎,偏生又太要强坚毅。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又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爱人?” 那个人后来潇洒离开,只余下她留在原地怀疑自我。 是啊,她聪颖过人,持着手术刀时,勇敢而坚强,任何困难都无法将她吹倒。 可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似乎再也没人会关心她,会在意她爱她了。 她不敢相信任何外界的人会爱她,毕竟连亲生父母都无法全然的爱她,怎么可以期盼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会去爱她呢? 所以,她学会了逃避。 譬如此刻,她固然对沈隽意有好感?深思熟虑后,提出交往又如何? 沈隽意与她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事和沟壑了,他们之间横戈的是上千年的时光,这些代沟是很难去跨越的。 这是比她重新去认识这个朝代的常识,习那些错综繁复的字还要艰难的。 她又如何能强求?为何要去过多期待呢? 现在这样平平静静的不就挺好的吗? 这般想着,姜映梨原先被撩拨得滚烫的心仿似被骤然被冰水浇灭,重新变得冰冷寒寂。 第四百零六章 我愿意交往!揭榜!肮脏的商战! 姜映梨几乎是瞬间就调整了心态和表情,她抬头望来时,已经不见丝毫其他情绪,她甚至轻轻一笑。 “我们去接阿檀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胳膊却骤然被沈隽意伸手攥住。 “阿梨!” 沈隽意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一刻的她很是飘忽,让他忍不住伸手拉住。 他顺着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是这瞬间的本能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姜映梨一愣,她其实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没想到沈隽意会突然有这个回复,她皱眉,“沈隽意,不必……” 她的话不曾说完,沈隽意握着她胳膊的手略略收紧,似是感觉到她的退缩,以及心情的变幻,他的目光直直锁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愿意从交往开始,愿意当你的男朋友。” 顿了顿,他注意着她的情绪,有些生疏地小声哄道:“你莫要生气。我方才并非故意引你不悦,我只是有些难过,我以为你……你也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 他以为,她是愿意跟他成为真夫妻的。 没成想,她会提出这种奇怪的模式,就仿似是在拒绝他,将他一腔热血都浇灭了。 可看她之后这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好像误会了。 那一刹那,他只感觉要是真让她这样离开,兴许他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他几乎是当机立断,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姜映梨无语:“男女朋友难道就不是在一起吗?又不是非得夫妻才算。” 沈隽意的态度很是良好,他垂眉低眸,应声道:“是我狭隘了。” 姜映梨极少见到他这副委屈柔顺的模样,心口方才残留的火气瞬间就消散了七七八八,她斜睨着他,“我对男朋友标准很高的,你可想好了?实在不行,咱们继续当搭伙合作人也行……” “我可以。”沈隽意难得语气急切地打断她,清凌凌的眸子执拗地盯着她,“我定然不会叫你失望。” 他会做到令她满意。 然后,磨灭莫敛舟在她心底残留的伤害,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妻子。 姜映梨一愣,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抬起食指挠了挠脸颊。 “那、那好吧!咱们就先试试。”她转开视线,“那咱们现在先去玉山考棚吧!” 沈隽意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头顶的青鸾簪子上,姜映梨注意到,她抬手摸了摸,“怎么,好看吗?” 沈隽意若有所思:“……好看。从前不曾见到过。” “是朱县令的儿媳妇,就是朱府少夫人赠我的,说是认我当姐妹的信物。”姜映梨随口解释道,“是她从前的及笄礼,瞧着甚是贵重。” 她抬手拔下,“这簪子不大搭今日的发髻,先收起来吧!” 说着,她反手拉住沈隽意的手,“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间凝重的氛围顿消,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的气氛,待得两人匆匆忙忙感到考棚时,门口却聚集了大批的学子,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考棚门口一处,热闹非凡。 姜映梨惊讶,“这是作甚?怎么那么多人?” 沈隽意觑了一眼,回道:“是正场考试的名次已然出来。” “这么快?” 晋朝是架空朝代,故而姜映梨也没把历史架构往上面扣,对当朝的科举制度自然也就一知半解,现在听说是出了成绩,她眼中充满好奇,跃跃欲试想往人群里积。 “那我也去看看。” 但人群就像是趋食的金鱼汇聚,她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挤进去,反而是被挤得东倒西歪,沈隽意站在她身后,稳稳托住她的后背。 “小心!”他无奈道,“我们不必着急,等晚些人散了,再看就是。” 姜映梨正踮起脚尖探头张望,就突然听到一道高声欢呼,“中了中了……” 姜青檀一脸高兴,扭头看到人群外的沈隽意和姜映梨,他眼眸骤然一亮,飞快地逆着人群往外划,边挤还边挥手示意。 “姐夫,姐!” 姜映梨也看到他,抬手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见他衣服都被挤得皱巴巴,连头发都散了些许,她有些心有余悸,“这人潮真壮观。怎么样了?” 她本意问的是姜青檀考得如何了,姜青檀一脸兴奋,开心道:“姐夫中了案首!” 姜映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沈隽意不是因为考得太差或者是水逆发作,无法进入下一场考试的吗? 姜青檀重复道,“刚出的正常榜单,姐夫是榜首!” 他边说边敬佩地望向沈隽意。 而此时郁齐光几人也推推搡搡地挤了出来,见到沈隽意就迎了上去。 “阿隽,你是案首了!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一场就是头名!” “恭喜啊,沈隽意,你当真了得!” 就是从前矜持的史霜客,从前总认为沈隽意不务正业,成日只会抄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明明进了乙班,却不好好珍惜机会。 不曾想,一朝同期考试,竟差距这般大。 这榜单只列了正常前十,这些人是不需要再考后面的加试,直接进入院试,若是院试也通过,就能成为童生,再进行府试,考取秀才功名了。 很快这边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云麓书院同期的学子,迟疑片刻,就有同窗主动上前来攀谈道贺。 案首可并非人人都能考的,每回只有一人。 虽然先前不乏对沈隽意充满讥讽之人,可真正看到他展现的本事,又不会缺乏见风使舵之人。 沈隽意眼底飞快地掠过惊诧。 他只是正常作答,自以为能拿到正场前十,不曾想竟是一举夺魁。 毕竟,他并非本场的夺魁热门人选。 加之他运气极差,哪怕他有自信,却也不曾想到拿案首。 但如今出乎意料,他也只拱手简单地应和了两句,脸上不见波澜,闲聊了几句,他就以要回去为由,勉强从人群里脱身。 他并不喜这些虚以为蛇! 姜青檀和郁齐光几人都未榜上有名,但他们参加了复试,可以进行成绩叠加,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不曾沮丧。 郁齐光更是展现得比自己中了还欢喜,他连连道,“今日当真是大喜,阿隽能如此顺顺当当,咱们去酒楼搓一顿庆贺如何?” “是啊是啊,我们不醉不归!”姜青檀也兴奋地举手附和。 沈隽意挑眉:“你们明日不是还有最后一场吗?那更当养精蓄锐。” 姜映梨抬手敲了敲姜青檀的脑袋,“还想喝酒?你姐夫说得有道理,等考完了,自然是想干嘛就干嘛!现在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以逸待劳。” 姜青檀委屈地捂着脑门,可怜巴巴应承,“好嘛!” 郁齐光和史霜客也颇觉有理,史霜客更是直接拱手离开。 “我先回去温习,就先行离去了。沈兄也早做准备,下个月又该院试了,届时就祝沈兄也能如今日般高悬榜首。” 郁齐光挠了挠头,期期艾艾道,“阿隽,我有些疑惑需得你解答,不知你可有空?” 沈隽意自然是欣然颔首,姜映梨身上还背着温袖的药箱,现在看他们高兴过后,又得重新应对考试,她也乐于见到,当下就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我先回趟盈泰堂,不用准备晚饭,我去酒楼打包些吃食回来。” 沈隽意点头,抬手替她别了别鬓角落下的发丝,微笑轻声道,“好,早些回来。” 微热的指腹擦过脸颊,姜映梨被他这自然而然的动作弄得脸颊微微一红,“……知道了。” 说完,她就背着药箱飞快跑开了。 姜青檀倒是无所觉,倒是郁齐光看着神态自若的沈隽意,一脸若有所思。 姜映梨回到盈泰堂,店铺里是三三两两抓药的病患,胡菘蓝兄弟不愧是胡掌柜教养出来的,耳濡目染之下,对药材很是熟悉。 见到她回来,欣喜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姜映梨颔首回应,也没打扰他们,在堂里绕了一圈,没看到温袖和孟桥,她略有些奇怪,直到走入后院。 孟桥拿着个小铁楸正在后院树下挖坑埋着什么东西,那是棵新移植的树苗。 姜映梨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孟桥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见到是她就松了口气,又很快欢喜起来,放下手里的活计,“原来是东家。您没事吧?” 虽然得了朱府送来的消息,但他和温袖这几日都是吊着心的,眼下打量着她,见她精气神都很妥帖,又安然无恙,这才彻底落定担忧。 “不过是去看诊,能有何事!”姜映梨不以为然地摆手,慢悠悠地走过去,就看到树下一个小坑,里面是两只巴掌大的小老鼠,嘴角流着鲜血,一动不动的叠在一起。 “这是?” 孟桥腹诽,他可听温袖说过,东家将人都开膛剖肚了,当时都是血淋淋的,就是柳城不少医馆留流传着自家东家的凶残勇猛。 闻言,他回神答道:“最近这两日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恶作剧,成日里在咱们医馆门口扔死老鼠,每天早上都能瞧见三两只。刚好院子里不是种了两棵小树,我就想把死老鼠埋在树下,好歹能沃肥。” 他叹了口气,“再来几回,怕是这后院都埋不下了。” 姜映梨:“……” 她皱眉,沉吟道:“别埋了,动物尸体要腐熟处理,不然容易烧根。还有,这种不明来物最好烧了,以免引发鼠疫。” 孟桥一惊,连忙重新把小老鼠扒拉出来,听话地架起柴火堆开烧。 姜映梨:“这是从哪天开始出现的情况?” “前几日……应该是二十日左右!”孟桥回忆了下,给出了个准确的日期。 顿了顿,他看向姜映梨,低声讲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是其他医馆的人做的。其实最近陆续有人来找我打探情况,还有想挖温大夫走的,给的工钱很是吸引人。” 姜映梨挑了挑眉,“哦?先前没听你们讲过。” 孟桥腼腆一笑,“到底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我先前被平安医馆赶出来,也去过其他医馆应征,但从没人要我。是您不计较我年轻,愿意给我机会用我。” 姜映梨听出他话中深意。 示意孟桥继续说,“咱们店铺药钱价格太低,之前就有不少信不过温大夫医术的人,都会去别的医馆看诊,然后拿着药方来抓药。” “近来那些医馆就不准拿了药方走,必须在本医馆抓药才行。所以才陆续有人来咱们医馆看诊!” “但就是因为这样,咱们医馆的生意日渐好起来,其他医馆自然就损了不少生意。他们有跟我打探过咱们药材的来源以及相关的进货价等等,但我没理会,他们就想出高薪挖我走的意思。” “我是一一拒绝了,但现在东家您救了朱家少夫人,想来更惹人忌惮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咱们,就只能想出这样恶心人的把戏。” 姜映梨挑眉。 这手段未免太低劣了吧! 她的思绪突兀地就扭转了下,想起前世看过的吐槽段子。 ——虚假的商战:做空对方股票,收买黑恶势力,偷取商业机密。 ——真实的商战:浇死对方的发财树,买通清洁阿姨拉掉电闸。 她用力晃了晃头,将这个洗脑的段子摇出脑袋。 孟桥误会了她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东家是有别的想法?” 姜映梨回神,缓缓道,“……这后果我也料到过。咱们药材走平民路线,长此以往,难免会分走其他医馆的生意。” “先前我们医馆才开业,不显山显水,他们看不上咱们。现在生意日渐好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近来多注意些,莫要叫人钻了空子,估摸着没这么容易太平。” 说白了,蛋糕就这么大,盈泰堂分走一块,其他老牌医馆就要减少一块。 所以他们要挤兑走盈泰堂,势必就得有一波动作。 要么是垄断她的药材,逼迫她关张;要么就是让她打入其中,将价格提上来。 第四百零七章 姜映梨心中已有应对之策,不过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别的事情。 “让你屯粮之事,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租了一座空置的院落,放置妥当了。”孟桥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虽说现在的确有不少流民南下,但是否有些过于太多了?” “我并非质疑您,实在是将大量账目上的资金用来买粮,这后面的药材……” “药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姜映梨见他有些担忧,便回道,“粮食无论何时,总是能吃用上的,倒不会亏本,而今不过是未雨绸缪。” 孟桥应声,“是。” 姜映梨说得本生就有道理,对比药材,粮食就是生存之本,就是自己暂时吃用不完,也能寻到时机抛售出去,回笼资金。 想到这,孟桥又松了口气。 姜映梨四处瞅了眼,“怎生只有你?温袖呢?” “哦,今早原屠的娘不舒服,温大夫家离得近,就上门看诊去了。”孟桥回答道。 换了旁人基本是来医馆看诊,但原屠现在也算是自己人了,家属生病,又是温袖的老主顾,她自然是愿意亲自前往的。 闻言,姜映梨颔首,“她的药箱我给她带回来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不过,在回去前,她去写了封信给严善,言明订购药材的事,然后送去邮驿,托人送去幽州陈家。 邮驿算是晋朝的邮递局,是由驿站组建的,驿站本生是替朝中官员所设,既是提供官员极其家属歇脚之用,也是传递朝中信息的中枢站。 但驿站每处都会设立,并非繁忙线的驿站就会出现人力冗杂,入不敷出的现象,久而久之,就私下形成了些这种产业。 普通人可以出钱,前往驿站投宿和信件传递,这样既能盘活驿站的正常运转,又能方便普通人的日常,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平日里驿站还是得以官员为先,姜映梨去的时候,刚好驿员有空,便答应几日内送达。 姜映梨谢过,就悠悠然往回走。 她也没立刻回去,而是转身去酒楼定了半桌酒菜,让其送到家中,这才重新返回家中。 郁齐光还没离开,正在请教沈隽意,姜青檀虽没他那么多疑问,却也守在一侧,伸长脖子一起听。 姜映梨让小二将食盒放下,招呼道:“结束了吗?那就过来吃饭,我定了半桌席面,今日暂且随便吃吃,等考完了,再行庆贺。” 姜青檀闻言欢呼,颠颠儿跑过来,凑到桌前一看,见到桌上的菜肴,小脸不由一垮,“啊,姐,你怎么买的都是这么清淡的……” 只见桌上是瑶柱虾皮粥,碧螺虾仁,文思豆腐,清炒塔塔菜,以及火腿煨三鲜汤,清一色的淡口,一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 姜青檀是重口系,这些天为了考试吃的都是清汤灌水,现在看到他姐难得定个席面,居然也是如此,霎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姜映梨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瓜,“等明天考完,想吃什么我都满足你。现在乖乖吃饭!” 姜青檀捂着头,鼓了鼓腮帮子。 沈隽意走过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轻轻笑了笑,“你姐是担心你,最近吃得清淡,贸然吃得重口,对肠胃不佳。考场最忌吃得太杂乱,容易腹泻,回头就很影响成绩。” 姜青檀自然是知道这些,他就是看到姐姐,忍不住想撒撒娇而已。 他黏着姜映梨,嘀嘀咕咕道,“那考完我想吃梅菜扣肉,姐姐……” “行行行,都满足你,我给你定个席面,叫你好生吃个够。”姜映梨被他像是菜花蛇一样扭来扭去的身姿弄得颇为无奈。 “姐姐真好!”姜青檀满脸喜悦,刚要继续扭两下,就被沈隽意从身后勾住了后颈衣领。 沈隽意看得格外有些刺眼,他面无表情道,“阿檀,吃饭。” 姜青檀没察觉出异样,欢欢喜喜地坐下,拿了碗筷开始挨个盛粥。 倒是郁齐光看着紧挨着姜映梨坐下的沈隽意,微微挑了挑眉,好在这回他是忍住了嘴,只埋头猛吃。 唔,这瑶柱粥当真是鲜美啊! 吃着吃着,他忍不住抬头偷偷朝着两人觑去,就见沈隽意正持筷给姜映梨夹虾仁,垂下的眼角眉梢俱是春水,嘴角也噙着轻轻浅浅的笑容,格外的晃人眼。 他眨了眨眼,又望向姜映梨。 说起来,他从前觉得她又肥又丑,实是配不上沈隽意。 但短短的几月,眼看着姜映梨减了不少肥,远没那般可怖了,相反,可能是她先前的模样才惊悚了,如今前后对比,倒是凸显出她的美丽了。 虽不符合时下流行的飘逸削瘦之美,但她丰腴可人,倒是比旁人多了些不同的风情。 他的视线飞快扫了眼姜映梨的脸,暗暗想着,若是她再瘦些,兴许会更加漂亮也说不定,怕是连凌昭昭那样的贵女之流,都没她来得漂亮。 也难怪了,听说她跟莫敛舟之前还有过一段情缘,若非是样貌出众之人,想来莫敛舟也不会…… 姜映梨注意到郁齐光狗狗祟祟的目光,挑了挑眉,以为他是客气不敢多吃,故而看她脸色,毕竟两人素来不咋对付。 她撞了撞沈隽意的胳膊肘,朝着他努了努嘴,“多照顾下。” 沈隽意淡淡应了声,反手给郁齐光夹了两筷子塔塔菜,嘱咐道,“齐光多吃点,莫要拘谨。” 郁齐光看了眼碗里绿油油的塔塔菜,后槽牙一酸,不敢再看,只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 没想阿隽这般小气! 他又没存啥心思,就是好奇而已! …… 翌日,送完姜青檀去最后一场考试,姜映梨终于想起一茬。 她买的赌局! 现在已经开了! 沈隽意看她骤然匆匆反身回家,不解地跟上,“这是怎么了?” 姜映梨翻出那张票据,朝他挥了挥,笑眯眯道,“当然是要去兑钱了。” 看他一脸疑惑,她解释道,“就县试开的赌局,赌哪位能成为案首。我把钱都下到你头上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多下些的。” 本来她当初就没想着赚大钱,只是想给沈隽意添添人气,毕竟他这倒霉蛋,连投注都没几个人。 现在倒是好,竟是成了这一期的爆冷大黑马了。 沈隽意:“……” 他是听说过学院同窗们私下下注的事情,却没料到,姜映梨竟也参与了。 “你投了多少?” “二两银子。” “为何下这般多?”沈隽意喉头动了动。 二两银子已经不老少了。 他没想到姜映梨这般看中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声,还愿意私下在同窗跟前支持他。 姜映梨眨了眨眼,“……刚好最小的碎银子就是二两。” 她说的是实话。 若是当时手里只有半两一两的,她肯定是投最少的,反正这就跟花两块钱买彩票是一个道理,中不中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感。 沈隽意的感动顿敛:“……” “走走走,我们去梦溪书斋。”姜映梨兴致勃勃地拉住他,刚好等会兑完奖,她还能送他去上官府。 两人到梦溪书斋时,里面今日倒是有不少人,少数也是跟他们一般,拿了票据来兑奖的,多数是来凑热闹聊八卦的。 当初何荣轩会顺势做这个赌局,一来是心里不痛快,想弄个排行榜下注,以此配合凌降曜挫挫沈隽意的锐气,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二来是给梦溪书斋赚赚人气,多吸引学子同窗前来书斋购买书籍笔墨等。 事实证明,他这想法的确不错。 随着县试名次的揭榜,书斋的人气骤然暴涨。 眼下众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大部分话题都是关于这次案首的。 “……你们说怎么就是沈隽意中了呢?先前姜青榕不是说,他运气奇差,而且已经一年半载不曾去书堂吗?就是他从前的夫子待他也是白眼有加吗?” “你居然信这个?沈隽意若是学问不佳,如何考上云麓的?再说了,要真是许久不去学堂还能有此能为,可见他的学识?”一个刚兑了奖的学子无语地反驳道。 “说他运气不好,前头书院宿舍倒塌,他在现场,也没见他被埋啊!还有,他要是真的倒霉透顶,怎么还能成为咱们山长的同门师弟?” “啊……你是说我被姜青榕骗了?” “姜青榕那人的话能信几分?他现在都成了世子的狗腿子了,那副谄媚样,我看他就是嫉妒沈隽意,当初若非他故意挑拨,大家怎生就对沈隽意有那么深刻的恶意?”这位学子显然对沈隽意感官不错。 闻言,另外一位学子面色难看,“……可,可沈隽意也的确狂傲,若非是拜了个好师傅,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连廖夫子都私下说他……” 正说着,他突然觑见慢慢吞吞走来的沈隽意,霎时余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尴尬至极,“沈,沈隽意,你,你怎么来……” 虽然不曾讲什么坏话,但背地里议论人的长短,到底是不是君子所为。 沈隽意朝着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异色,淡淡道:“劳驾让让。” “哦、哦,好。”他愣了愣,还是旁边的那位学子拉着他让开道儿。 对方甚至很和颜悦色的开口问道:“沈隽意,你怎么来了?是来买书的吗?” 沈隽意:“兑奖。” “诶……”对方愣住。 沈隽意也没再多言,而是在前头开道,姜映梨则是跟在他身后。 待得他离得远些了,那对他感官复杂的学子忍不住压低声音,脱口而出,“他居然还押注自己?” 这未免太有自信了吧! 姜映梨目不斜视地跟上,心底暗暗道,善哉善哉,今日之后恐怕沈隽意这自恋名声都得传扬出去了! 沈隽意倒是浑然不在意。 书斋里本来沸反盈天,见到当事人进来,不由都住了嘴,纷纷或目不转睛,或暗暗逡巡打量着两人。 好在两人都不是扭捏之人,在众人摩西分海的礼让中,两人落落大方的走到柜台前,姜映梨拿出票据拍在案上。 “掌柜的,给。” 掌柜已经认出姜映梨就是那日专门指定投注沈隽意的人,当日她说自己是沈隽意的夫人,当时他还不以为然,此时看到这对碧人联袂而至。 特别是这位沈隽意学子,当着是清隽神秀。 第四百零八章 哪怕掌柜身为男子,都忍不住多看了沈隽意一眼又一眼。 他接过姜映梨递来的单据,认真瞧了两眼,并核算着赔率。 沈隽意赔率算是当日名单里最高的那位,算是一赔十五,姜映梨投了二两,就有三十两的银子。 这并不是小数目,算是今日数额最多的。 刚巧何荣轩在书斋里,掌柜便去请示了他一遍。 要说何荣轩身为少东家,也是梦溪书斋赌局里最为推崇的那位,昨日他也的确再排名其列,只是对比沈隽意的高悬榜首,他就不大起眼。 堪堪挂在榜末。 本来他跟吕耀德都是热门竞选前三选手,结果兴致勃勃入考,竟得了这个结果。 虽也是榜上有名,到底丢人。 若非有事,何荣轩本没脸出现在这种场合,没成想他才来没一会儿,竟冤家路窄,同时碰见了沈隽意和姜映梨。 他磨了磨后槽牙,“这还有何好问的?既是白纸黑字,自是要赔给她的。” 掌柜闻言,躬身应着,就要出门,却又被何荣轩给喊住,“等等。” 他抿了抿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让姜映梨进来,这钱我亲自给她。” 掌柜微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沈公子呢?” 何荣轩听出其中意味,一言难尽地觑向掌柜,气愤至极:“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想的什么玩意儿?就姜映梨那泼妇……我,我岂会跟她有瓜葛?” 就算他先前真存了点那心思,也是形势所迫,最后被姜映梨害成这副模样,他不生吞了她就不错了。 谁敢对她那朵霸王花起那旖旎心思,他又不是被虐狂! 掌柜被呵斥了一通,瞬间端正了姿态,恭恭敬敬地拱手退了出去。 他对久等的姜映梨笑道:“沈夫人,请进屋内。” 姜映梨微微挑眉,“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 “实是您这数额不少,我们给您准备了现银。”掌柜的视线在店内转了圈,小声道,“兑了奖后可从后门离开。” 虽然店里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钱帛毕竟动人心。 姜映梨和沈隽意对视了一眼,她主动道:“我与你进去。” 沈隽意蹙了蹙眉,“我进去。” 掌柜:“……二位可以一起进去的。” “不用。”姜映梨摁住沈隽意的胳膊,郑重道:“你在这等我。” 沈隽意还待再说话,她的食指摁住他的唇瓣,朝他摇了摇头。 唇瓣犹如被云朵轻轻触碰,沈隽意耳朵不由一红,面上依旧镇定,想说的话却骤然都无法再吐出口了。 掌柜看两人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他忍不住道:“……两位,我们这店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可不是外头那些赌坊,见人赚了钱就打人闷棍。” “我们何家断不会如此。其实是我们少东家的主意,外头人多嘴杂,为避免过多的麻烦,给二位行个方便。” 听到何荣轩在,姜映梨微微挑眉,心头的戒备稍稍放心,与沈隽意两人一道服入了店铺后院书房。 何荣轩看着两人的身影,再看着一脸讨赏的掌柜,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是对姜映梨没意思,可他并不想在此时再多个人知晓他的病情! 掌柜本意是想在何荣轩跟前讨个巧,却平白无故地被狠狠刮了一眼,顿时不禁惴惴不安。 “少,少东家,人带来了?这是三十两银子。”他小心地将装着银锭子的匣子放到何荣轩面前桌案上,“那我先告退?” 何荣轩冷冷瞪他,“出去。” 掌柜连忙逃一般地离开。 姜映梨打量着何荣轩的脸色,以及眼下青黑,“何大少爷红光满面,想来最近颇为顺心了。还未恭喜何大少爷过了县试呢!恭贺恭贺啊!” 何荣轩见她睁眼说瞎话,顿时面色愈发难看,“姜映梨,你就是天生来针对我的吧!” “何大少爷,此言何解?”姜映梨扬眉,“不过,是不是该把属于我的奖金给我了?” 何荣轩摁着匣子,觑着并不吭声的沈隽意,冷哼道,“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了!” 见姜映梨一脸不解,他恨恨咬牙,“已经过了这般多时日了,为何我这……我大夫也看了,药也吃过了,还是丝毫不见好转!姜映梨,你总要给个解释,不然别说是银子,就是今日这门,也没那么好出!” 姜映梨:“……何大少爷,你这求医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 “你还想我怎样?”何荣轩最近实是饱受煎熬,若非如此,以他的学问也不至于考得如此差劲。 “是,你这法子确实让我免于平阳世子责罚。世子甚至给我派了大夫看诊,好药也尽给我用上了,吃得我心火旺盛,考场上都在流鼻血……” 说到这,何荣轩看着沈隽意这个同窗在场,更是倍感羞耻。 他正场时,写到一半就鼻血猛流不止,后面几场勉强应付过去,轮到昨日出了成绩,他才堪堪没去了。 但他燥热得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偏生那处毫无反应,就令他心理压力愈发大了。 他之前因着凌降曜的缘故,不好光明正大去寻姜映梨,如今看她来兑奖,才私下将她叫进来,以图彻底解决这桩心事。 他瞪着姜映梨:“先前的事,我都跟你道过歉了。你还想要如何?我可明白告诉你,就算我真的没了香火,这府中也是轮不到何容瑾当家做主的。” “我便是过继,也绝不可能容你们母女占据全乎我何家的财产。” 姜映梨无语:“……我也没兴趣。” “罢了,”她走到何荣轩身侧的椅子旁坐下,敲了敲桌案,“手。” 何荣轩愣了愣,没想到她竟这般痛快,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姜映梨不耐烦地再次示意,他才恍然回神,挽起衣袖,将手腕露了出来。 姜映梨凝眸诊脉。 半晌才收回手,对上何荣轩求助的眼神,她顿了顿,借着衣袖的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一瓶药,“那位大夫的药虽是金贵,但开得太过猛了,反而致使你虚火上升,旭阳上浮。” “喏,左归丸和逍遥丸,每日里两丸,饭后服用,连续半个月,自当会有好转。” 其实是当初打的激素的影响在消退,那大夫开的药也没问题。 错就错在时间不对。 说白了就是激素还未代谢完毕,吃药过猛反而会起反作用。 倒不如顺其自然。 但显然她不开药,何荣轩根本不信。 何荣轩将信将疑的接过药,“……当真?” “那就还我。”姜映梨翻了个白眼,朝他伸手要回。 何荣轩立刻警醒地往后一缩,撇了撇嘴,“我且试试。” “诚惠八两,给钱。”姜映梨狮子大开口。 何荣轩:“——?” 他低头看着手里药瓶,忍不住惊呼,“你抢钱啊!这哪里的药这般贵?” “你也可以选择不要,继续吃别的大夫开的药。” 何荣轩一噎。 若是旁人开的有用,他何至于再来寻她。 那位大夫也被他的反馈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近都在琢磨着调整药方。 他并非出不起这价钱,只是不愿意便宜姜映梨,现在看她这副无所谓模样,却又觉得这药兴许是真的。 顿了顿,他还是忍痛拿出八两银子,与那三十两一同交给了姜映梨,“若是不成,我定是饶不了你的。” 姜映梨左耳进右耳出,扒拉开匣子,认真数了数银子,确认数目没错,这才难得抬头朝着何荣轩扬唇一笑,“多谢惠顾。” 说着,她转向沈隽意,“阿隽,我们走吧!” 沈隽意觑了眼骤然怔愣的何荣轩,没有多言,目光转向姜映梨时,眸光柔和,颔首应着。 何荣轩被姜映梨那清浅一笑闪花了眼,等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没了人影,他抿了抿唇,握着药瓶,暗暗啐了声。 姜映梨就是个妖怪! 亏得是沈隽意娶了!不然就是要为祸人间的! …… 拿到奖金后,姜映梨显得很是兴致勃勃,她先去钱庄将银子兑成银票,方便携带。 她看向沈隽意:“这次县试多亏上官老师的辅导,既然你要去见人,咱们总是不能空着手前往的,刚好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咱们去给上官老师选一份礼物吧!” 沈隽意眨眨眼。 说实话,县试还真用不上上官鸿教导的知识,童生试俱是基础知识,上官鸿给他填鸭的是后续会试殿试需要的策论之流。 那些才是身为寒门子弟最是欠缺的,因为那几乎不是寒门能接触到的。 他迟疑道,“老师并非需要送礼之人……” “老师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咱们身为学生的,尽尽孝心又是另外一码事。”姜映梨觑见旁边一间古玩店,拉着他就往里去,“而且,上回药铺开张,老师还给我送了一副墨宝,于情于理,也该回个礼的。” 沈隽意对这些人情世故上并不似姜映梨通透,顿了顿,顺着力道进了店铺。 古玩店的掌柜见到有人上门,连忙迎了上来,“两位需要什么?我们店刚来了一批新货,有官窑瓷器,漆盒端砚,玉器印章,书画雕件,应有尽有。” 他耐心地一一介绍。 姜映梨看得眼花缭乱,拉了拉沈隽意的衣袖,“你比较了解上官老师,看买什么合适?” 沈隽意扫视了一眼,很快就被一副黑紫相间的围棋吸引目光。 掌柜眼眸如炬,介绍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新到的棋。棋盘以玉石雕刻,云棋乃是以玛瑙和紫英石研磨熔炼,若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甚是耀眼精美。” 紫英石紫中灰白,玛瑙则是莹莹黑亮,对比起传统的黑白围棋,愈多了几分别致。 姜映梨小声道:“……上官老师不是个臭棋篓子吗?” 沈隽意沉默片刻,低声回道:“可能就是因为如此,老师对下棋很是乐衷。” 说来也怪,君子六艺八雅,上官鸿无有不精,偏生就棋之一道,略有残缺。 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会哪样,越是爱在此上较劲。 上官鸿亦是如此,其中他最爱的就是收集棋子。 但他也不在旁人面前展露,就爱折磨几个弟子,从前是赵山长饱受折磨,如今收了沈隽意……依旧是赵山长饱受摧残。 美其名曰,身为师兄,合该挡在师弟前头。 姜映梨闻言,当下扭头跟掌柜道,“价钱合适的话,我们就要了。” 掌柜没想到他们这般痛快,笑容满面地搓手道,“自然自然。三十……三十五两。您也知道,这紫英石素来难得,还是咱们隔壁城里出了个矿,我拖了不少关系才弄来,请人雕刻的……” 姜映梨:“三十两。” “这……” “二十八两。掌柜痛快点,如果不行,我们就且去其他古玩店瞧瞧。” 掌柜:“……” 这讲价未免太不讲武德了! 哪有越说越降的。 不过眼看姜映梨要拉着人走,他急忙喊道,“三十两就三十两,且当我亏本就是。” 姜映梨这才满意,沈隽意的钱基本是交她管了,自是她拿钱付账。 只是这才入账的三十两奖金,就这样如流水的花出去了,难免就肉疼。 但想想上官鸿待他们也素来不错,上次那幅墨宝,她寻人问过,是当世大家所画,便是拿出去都少说要大几十两。 姜映梨看掌柜边让小二将东西包起,边好奇问道,“掌柜,隔壁县是有什么矿脉?” 说起来,她曾听村里提过,周遭是有个矿脉,村里不少壮年劳动力,在农闲时就会前往下矿,虽然很累,但给的工钱却极高。 掌柜回道:“就是在咱们柳城和幽州之间的兖州,距离燕城距离不算太远,据说开出了一块紫英矿脉。” 第四百零九章 跟掌柜闲聊了两句,两人赶着去上官府邸,便匆匆离开古玩店,租了马车前往郊外上官府。 上官府夫妇恩爱如旧,见到两人前来,上官夫人温温和和地一笑,很是热切地招呼着道,“我都听说了,阿隽中了案首,真真儿是钟灵毓秀的好孩子。” “哼。”上官鸿嗤之以鼻,“不过是县试,连这都做不到,有什么当我上官鸿的徒弟。待得后面乡试会试殿试都能得案首,方才有资格夸赞,如今有什么值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夫人不赞同地拍拍胳膊,打断了余下的话语,“孩子难得取个好成绩,夸赞两句如何了?就是管教也得适当。” 说着,她扭头对沈隽意道,“你别听你老师胡言乱语,他昨日还同我感慨自己慧眼如炬,识颇你个金镶玉。他啊,就是拧巴得紧!” 沈隽意浑然不在意,拱手应着:“是。” 上官鸿不乐意,哼哼唧唧地反驳,“谁拧巴,谁拧巴了?你莫要在孩子们跟前埋汰我!” 姜映梨眸子一转,拿出那套棋子,递了过去:“老师,这是阿隽在古玩店看到的棋子,感觉特别地适合你,就特地给您买来了。” 上官鸿随意地瞥来,他虽然两袖清风,但府中并不缺珍藏,可就是这么随意一眼,很快就被吸引住视线。 “这是……” “是紫英石和玛瑙所制。”姜映梨解释道。“这紫英石是出自隔壁矿洞,但这玛瑙石据说是从南边运来的矿石。经过多重滴子、退火、打磨、上油才堪堪制。您且试试,可喜欢?” 上官鸿探手触碰云棋,质感沉重圆滑,手感平滑细腻。 “色泽纯净柔和,质地结实透亮……就不知落子可否铿锵有声……”他暗自小声嘀咕了句,很快就反应过来,挺直腰杆,目不斜视道,“还凑合。” 姜映梨看他分明喜欢,却又强自镇定别扭,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眼熟,她侧目打量沈隽意。 “怎么?”沈隽意不解。 姜映梨朝他悄然努嘴,他恍然挑眉,顺势道:“时间还早,老师可要以此云棋手谈两句?” 上官鸿早便手痒,眼下看弟子主动提及,霎时就抖擞精神,一本正经道:“既是你想,为师也不是不可陪同你一回。” “……有劳老师亲躬。” 两人也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下棋,还有些话要讲,上官夫人就拉着姜映梨离开,她最近身体好些,就迷上了种花。 赵恒渊知道师母的喜好,就运来了一批迎春花,盆栽满满当当地摆了半个院子,花枝摇曳,姹紫嫣红,甚是壮观。 “我们且不同这些嘴硬的男人们计较,走,我带你瞧瞧我新栽的花。” 姜映梨欣然同往。 上官夫人性情慈爱温婉,跟她相处很是愉快,姜映梨在她身上久违地感受到难得到来自长辈的疼爱宽宥,所以她很是愿意跟他同处。 …… 凌崖迟这两日心情很是糟糕,他并非鲁莽之人,虽然姜映梨确诊给药,他也不曾听信她一家之言,而是乔装改扮,重新去其他医馆看诊。 他专门挑选经验丰富,年迈擅内科的医者,很快他就得了结果。 诚然如姜映梨所言,他确确实实是阳虚。 虽瞧着面相风流多情,他却实非纵欲放浪之人,故而这诊断就显得莫名其妙得紧。 并非他之故,那这变因就该落在旁人身上。 他骤然想起年初时赵姝妍的所言,越想越是不对劲,就主动前来旁敲侧击。 赵姝妍早有听闻他近来的鬼祟行踪,闻言,她冷然一笑,“凌崖迟,你自行玩坏了身子,如今倒是想把这锅往我头上扣!” “后院多少莺莺燕燕,我何时阻过你生儿育女,需得使这下作手段来脏手。” “你若是厌了烦了,尽管与我一纸和离书,何必用这名头毁我清誉。我赵氏何等风骨,岂容你污蔑,传扬出去,我赵家女儿今后还如何立足?” “刚好我兄长尚在书院,你我前往,尽叫我兄长做主,一纸文书断了你我夫妻情分。” 说着,她俏脸含霜,霍然起身。 凌崖迟不妨她骤然发难,连忙拉住人,“阿妍,我并非此意,更不是想和离。只是此事确是蹊跷,我以往在京都平安脉素来没问题,加上你先前让我就医……” “所以你就怀疑我?”赵姝妍打断他的话,讥讽道:“凌崖迟,以往我还道虽你我貌合神离,好歹还有几分信任情分。” “而今看来,自那后,你从未信我。既如此,何必两相折磨?” 凌崖迟见她揪着错处闹和离,霎时也顾不上病情,脸色一沉,“你非要说话如此伤人?我固然有错,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 “你可曾想过我的心情,我以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第四百一十章 赵姝妍看他提起过往,脸色愈发难看,连温婉柔情的表情都端不住,拂袖冷喝道。 “凌崖迟,你我俱是半斤八两,别标榜着你深情似海。这日子爱过便过,不过既休。” 这事其实真要往深了追究,赵姝妍心有明月,凌崖迟与之赌气,来者不拒,两人何尝全然无错。 凌崖迟本该恼怒,闻言,他骤然眼眸一亮,拉住她的胳膊,语气都染上了欢欣,“阿妍,你是生气了?是吃醋了吗?” 赵姝妍一噎,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一时陡然无语。 但她的无言以对,落在凌崖迟眼中,就变成她的无声默认,霎时原本心中凝聚的怒气烟消云散。 “阿妍,我何曾与那些女子用过真心,拉拉扯扯也不过是想你多看我几眼罢了。如今,你既不愿意,等回去我便许她们一笔银子,遣了她们离开就是,或是给她们重新许人家。” “你合该早告诉我的,我们也不至于生分这么多年。”他柔声细语道,“我何尝是真的怀疑你,便真是你做的,你不愿旁人有我的孩儿,我怎会又想呐?” “你我相识多年,你应当也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愿与你朝朝暮暮,共许白头,同拥子嗣。” 凌崖迟本就生得极好,特别是一双含情桃花目,悠悠然望来时,仿似盛着万千深情软语,曾有京都名妓评其“一眼可许万年”。 偏生赵姝妍视而不见。 他是剖开了心胸,恨不得叫她看见里头所藏的尽数温情柔肠。 以往这些年,他每每想暖一暖她这颗石头心,奈何两人却是渐行渐远。这回他厚颜随同在侧,幽州省亲,也莫过于她别再提分道扬镳的伤人话。 他之前愿私下服用避子药,也不过是因着赵姝妍不愿生子,他恐她吃药伤身,才挪为自己用。 故而,要真是赵姝妍所为,他倒更为高兴两分。 毕竟,她是不愿他同旁人生下子嗣,岂不是她只愿孩子从她腹中出生,那四舍五入,岂非是她心中有他? 凌崖迟知道这想法实是太过悲哀,可这些年,他早就暗中敲碎了自己的所有尊严。 他喜爱她,便愿意折断脊椎骄傲,为她俯身相就。 但凡她肯回头看他一眼,余下所有的路和困难,他都能一一跨越,走到她的身前。 赵姝妍本是烦闷至极,此时对上他亮闪闪的眼眸,顿时所有的话都被吞回腹中。 哪怕过了而立之年,他的眼睛依旧烁烁生辉,仿似她初见那年的耀眼闪亮。 她有些恍惚。 有时她觉得是否自己太过残忍,这样的人合该光芒万丈,却在她跟前敛了所有光辉。 可想到过往种种,她的心又慢慢冷硬起来。 她转开视线,语气平淡,“此事并非我所为。你与其着在此问我,不如想想你若断子绝孙,应得好处的又该是谁!” 平阳公府并非铁板一块,府中各房也是各自为政的。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提起另一茬,“对了,送去谢家的书信,可有音讯?” 第四百一十一章 凌崖迟用的官方邮驿,且是以平阳公府的名义嘱咐加急运送,时间上至少能减半数以上。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信件也的的确确到了平阳公夫人手里,本来她还纳闷为何三弟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信,还以为是遇上了难处。 可拆了信封,却见里面还有一份,给她的那封信上只有报平安,并言明这是给谢家的惊喜。 平阳公夫人疑惑之余,想着有些日子未回家见过家眷,便亲自送了信回去。 谢夫人见她登门,笑道:“是有什么事?听说昭昭随着阿曜去柳城了。” 平阳公夫人闻言,忍不住道:“昭昭就是个小孽障,我本想留着她在京都好生说亲,那么大个姑娘了,成日里还往外跑。她放心不下她哥哥独自在外读书,非闹绝食也要随着去,还能怎么着?” 谢夫人:“那是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再说,昭昭还年轻,叫她出去见见世面且也好,今后等她长大成亲生子了,可没这般轻松自在的。” “是啊,姑娘家未出嫁前,最是写意自由的。”平阳公夫人附和感慨。 “我还听说,妹夫想给昭昭说亲,说的是那位小侯爷?”谢夫人怜惜凌昭昭,不禁替她说了句公道话,“昭昭与他年岁相差大,且那位的心思可深得很,就是阿微可都说过的。” “这京都的好儿郎多的是,不如挑个年岁相当的。咱们这家庭也不拘泥于人多上进能耐,关键还是得会疼人。” 主要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凌昭昭那骄蛮暴脾气,真要是嫁入高门,以后且有得闹腾的。 顿了顿,谢夫人建议道,“照我说,这马上秋闱了,届时殿试过后,寻个懂事明理,背景干净的进士,来一回榜下捉婿。指不定还能成就一桩美谈呐!” 这种事情每回秋闱都不算新鲜事儿,特别是寒门子弟,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考到进士,入朝为官的,基本都是心性坚定,能耐出众的。 不过是出身差些,缺些助力,方能在朝中安稳脚步。 但这些京中贵胄世家都不缺,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些没有根基的年轻血液,可以听从府中安排,得了帮衬也能回馈,需要更上一层楼,就需得与府中更加紧密,算是相辅相成。 长此以往,这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就能变成利益共同体。 这在京中并不鲜见。 从前每回最炙手可热的就是年轻状元榜眼之流了。 闻言,平阳公夫人脸色变了变,她垂着头小声道,“这事儿我做不来主。这都得看老爷的安排……哎,不说这个了,我这次主要是来送信的。”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到底没再说什么,转口接话道,“何信?怎生到了你这?” 平阳公夫人递了过来,回道:“是我府中三弟送的,说是你们见了定然欢喜。我也不曾打开,故而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谢夫人挑了挑眉,来了兴致,让丫鬟取了裁纸刀来,轻轻地割开信件,打开了信纸。 待得看完内容,她的脸色陡然大变。 第四百一十二章 谢夫人脸色陡然大变,端庄娴静如她,此时竟控制不住站了起来,持着信件的手微微发颤。 平阳公夫人难得见她变脸,不由深感好奇,“大嫂,何事令你如此失态?” 要知道谢家满门忠烈,娶的媳妇也俱是贵胄世家,素来都是以宗妇标准培养的嫡系,不说泰山崩于前不色变,却也不是寻常事能撼动情绪的。 更何况,谢夫人还是谢氏主母。 谢夫人并没有先回答她,而是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又重新阅读了一遍,这才眼含激动,震惊地看向平阳公夫人:“妹妹不曾看过这封信?这信真是凌三爷让人送来的?此事当真属实?” 她一连问了数句,平阳公夫人莫名其妙,却还是颔首一一答道:“这是三弟指名给谢家的信,我自是不好拆了看的。这信里到底写着什么?大嫂怎生这副反应?” 虽然平阳公夫人出自谢家,可到底是出嫁女子,哪里能随意拆解谢府信件。 谢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定了定心神,面色复杂地将信纸递了过去,“妹妹且瞧瞧便知。” 平阳公夫人蹙了蹙眉头,伸手接过,低头瞅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这,这……怎么可能……当年小弟他离家时,分明只有十六岁,而他……归来时也不过十七……他从军之处乃是北境,与柳城尚有千里之遥,怎么就……” 倒不是平阳公夫人不盼着自己弟弟谢危岑留下血脉。 她与谢危岑一母同胞,当年她与平阳公从相看到成亲,也是起过不少风波,谢危岑还替她出面支援撑腰,连嫁人时都是他强挤走其他哥哥,非要背着她出门子的。 可以说,姐弟两人感情极其深厚,故而当年谢危岑与家中起了矛盾,出征捐躯,对平阳公夫人的打击极大,甚至在得知消息时,她非要赶路回来,导致凌降曜早产。 从而让凌降曜这些年身子骨都病恹恹的,难以痊愈。 平阳公夫人心疼儿子之余,更多是是悲痛,若非当时有奶娘开解,说凌降曜是谢危岑托生而来,那会子她都快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挺过来,接受了现实,如今听到这样荒唐的消息,她是又惊又怒,唯独没有喜。 “虽说咱们府中不设通房丫鬟,但小弟对女子从不假辞色,身形体正,一心只想报效朝廷,绝不好女色,怎么可能……” 谢家是有规矩不准逛女楼瓦舍,更不同京中其他世家般给安排通人事的丫鬟,男子只有四十后,正房无子方能纳妾,故而谢家上下家风很是清正,断不会有子嗣外流的情况出现。 “我也倍觉奇怪。”谢夫人颔首,正色道,“兹事体大,我必须得确认清楚。你也知道,老太君的身子日渐不好,若是将这件事贸贸然捅过去,勾起她老人家的伤心往事,恐怕……” 她话语未尽,平阳公夫人秒懂。 她娘最是疼这个幺儿,正是因为白发送了黑发人,谢老太君才会一病不起,身体逐渐虚弱。 第四百一十三章 哪怕已经过去十七年,谢危岑依旧是谢家无法提起的禁忌。 现在贸然有人递过来消息,说是见过一个和谢危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在不清楚原委之前,她们是断然不敢将这个消息送到谢老太君跟前的,以免空欢喜一场,更加重病情。 平阳公夫人明白,顿了顿,她提议道,“刚好阿曜在柳城,不然让阿曜去打探打探具体消息。过两日,我把府中的事情忙完,也亲自过去瞧一瞧。” 她何尝不希望这件事是真的,故而也有些坐不住。 谢夫人摇了摇头,“你家中的事多,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陛下最近消了气,改明儿我去后宫想法子求求情,兴许就将知微放出来了。” “知微可能对危岑样貌不熟悉,但调查这方面的事,却是他拿手的。” 绣衣使最擅长的就是刨人祖宗十八代了,但凡有谢知微出手,定然是能将事情找得妥妥帖帖。 平阳公夫人也觉得颇有理,刚要颔首,就看到谢家大公子和谢家三公子相携走进来,谢知刚走在前头,闻言,扬声道:“娘,什么事需要用到二哥?回头要是爹知晓了,指不定又该闹将起来了。” “再说,二哥不是还被关在牢里吗?连年都在里头过的。” 因着谢知微离经叛道,谢老爷着恼他走歪了路,对他深恶痛绝,生生在京都扬言跟他断了父子亲缘。 而谢知微也是个脾气硬的,见他爹如此绝情,他连名字都改了,从谢知微改成了谢若微,从谢家知字辈摘出去,以此来彰显自己与家族割裂。 当初因为这事,谢老爷气得病了一场,更是发了狠誓,不许府中人与他再来往。 谢夫人心疼儿子,谢知彰几人兄弟素来情深,私下倒是也有些往来,哪怕谢知微态度冷淡,也没太大影响。 上回谢若微没顺帝意,被关入牢里面壁思过,谢老爷知道后,愣是在府中额手称庆,倒是谢夫人和谢知彰几人偷偷给其送了年夜饭。 为此,谢老爷知晓后,跟妻子愣是发了一通脾气。 如今要是再因此跟谢夫人起了龃龉,莫说谢知刚兄弟,就是谢知微也同样心中不快。 对比起莽莽撞撞的谢知刚,谢知彰显然心思更加细腻,看厅内气氛凝重,他仔细回想了下,先跟平阳公夫人拱手作揖问安,这才提起道:“儿仿佛听到娘提起了小叔?是发生了何事?” “我和阿刚近来还有些闲瑕时日,不若告知一二,让我们替母亲分忧解难。” 近来北境战事频频,但谢家驻守的西南边境却很是安宁和平,朝中派系繁杂,帝心如海,更不可能此时让谢家去染指北境兵权,故而他所言也非虚。 谢夫人跟平阳公夫人对视一眼,迟疑片刻,终于是将事情讲了出来。 闻言,谢知刚惊喜万分,嚷嚷起来,“娘,小叔留有血脉?那就是咱们谢家的兄弟。这哪里用得着二哥,让我去,我定然将人平平安安的接回来,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 谢夫人:“……” 谢知彰秒懂,“我比知微年长,少时小叔对我也颇为照顾,倒不如让我亲自前往柳城验证真伪!” 第四百一十四章 谢知彰是谢家长子,比下头弟弟要年长两三岁,故而小时也有过一段跟着谢危岑后头当跟屁虫的经历,那时谢危岑颇爱捉弄他,两人感情很是不错。 放他前去,的确比那时还懵懵懂懂,记忆浅薄的谢知微强。 谢夫人想了想,颔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如此,你就前去一趟,仔细查探清楚。若是真的,就好生将人带回来,也叫你祖母高兴高兴。”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当真十分相像,背景又干净清白,不是什么旁人派来的……就也带回府中来。” “你祖母病情愈重,大夫都说……”她叹了口气,转口道,“你小叔是你祖母的心病,要是知道你小叔还留有血脉在世上,她定是能多撑些时日的。” 谢知彰通晓其中深意,他拱手应道:“儿子明白。” 谢知刚嚷嚷道:“娘,我也去,我也去。我听说北境不少难民南下,大哥一人前往,恐怕也不安全。” 他鼓了鼓身上结实的肌肉,“我身强力壮,孔武有力,比之大哥更过之犹不及,有我保护大哥,大哥定然安然无恙……啊,大哥你打我作甚!” 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知彰抬手拍在后脑勺,若非他核心稳,整个人都得栽倒至地面。 谢知彰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咧!” 他虽然不如谢知刚天生神力,好歹也是习武多年,何至于要他来保护! 分明是他想离京玩耍,还非扣个帽子在他头上! 谢知刚心虚地移开视线,倒是平阳公夫人闻言,担忧起在外的儿女,上回带的护卫虽是精挑细选的,可一旦乱起来…… 她忍不住看向谢夫人,“大嫂,我看阿刚说的颇有道理。如今京都也没事,不如就阿刚一道,兄弟两人好歹有个帮衬。” 谢夫人沉吟,“眼下北境连连战败,朝中局势未定,贸然离京……” “娘,朝中还有爹呢!再说,以秋家而今的势头,哪里会让咱们谢家军去染指北边,按照往年的惯例,至少要掰扯两三个月才会有结果。到了那时,我和大哥早该回来了。”谢知刚谈起秋家时,嗤之以鼻。 谢夫人蹙了蹙眉,语气沉稳:“阿刚,不许对秋太后的娘家无礼。” 谢知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要他说,秋家脑子就是有病,明明不是将帅世家出身,偏生想占据上风,压他们谢家一头。 也不想想,他们世代忠君为国,是铁打实的以祖宗血肉打下来的功名,可不像是德成公府,靠的是女人裙带。 谢知彰抬手又拍了他一记,警告地觑他一眼,看向谢夫人,“娘,阿刚说的在理,以我们的脚程一个月就能来回。刚好多个人手也好,叫阿刚帮着跟流民打探打探北境情况!” 谢知刚点头如捣蒜,感激地看着谢知彰。 还是哥哥懂他! 谢夫人这回没拒绝,她望着跳脱的谢知刚,“凡事多听你大哥说,遇事谨慎,莫要冲动行事。” 平阳公夫人攥着手帕,担心道,“阿彰,到时你们替我去看看阿曜和昭昭,若是情况危险,就叫他们赶紧回来,特别是昭昭,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待在家里安全些。” 她现在都后悔让凌昭昭出门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谢知彰和谢知刚效率很高,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就分别骑马,带着亲卫离开了京都。 为此平阳公夫人还亲自来送了一程。 等到离开了京都大城门,谢知刚闻着新鲜的空气,忍不住呼了口浊气,舒展道:“终于可以出门了!娘和爹又不准咱们去西南,愣是拘着咱们留在京都,就跟拴驴一样,恁是闷得慌!” “我连府中角落有几棵草,我都数得一清二楚了。” 闻言,谢知彰斜睨他一眼,淡淡道:“那你还挺闲的啊!想来是训练量太少了,回头记得加倍。” 谢知刚:“……” 他抗议道:“哥,我跟你讲正事!你怎么还待这样欺负人的!” “我跟你也讲的是正事。”谢知彰语气平稳,“你战场上得少,但任凭你天生神力,也是难以提防四面来敌,多学点东西自然是更好些的。” “就是爹娘也能更放心些!我也是为了你好。” 谢知刚:“……我总感觉你是在伺机报复我!难道大哥你就那么不想我陪你出门吗?” 谢知彰:“不是。” 眼看弟弟撇嘴,谢知彰叹了口气,“罢了。都已经出门了,就好生听话,反正把事情办完,我们也得尽快回京。还有,爹娘不让我们去西南,也是为我们着想……” “着想什么?着想成亲留后吗?”谢知刚想起年后那两场赏花宴,实则是相亲宴,没忍住吐槽。 谢知彰:“……” 这话他没办法反驳! 谢知刚:“……不过,这柳城到底什么好?竟然惹得昭昭和阿曜都趋之若鸟,那我这回可得好好去看看。” “……是趋之若鹜。”谢知彰纠正。 “鹜不就是鸟吗?”谢知刚不解,“又有何分别?” 谢知彰已经不想再讲话了。 谢知刚继续嘀咕,“姑姑倒是疼阿曜,瞅瞅什么都给备齐了……怎么不给他多备个媳妇,咱们也能给他背过去……” …… 姜映梨刚到盈泰堂,就看到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正在堂内,胡商枝端来了一碗黑魆魆的药,孟桥则是取了止血药粉给衣衫褴褛的女子,对方搂着孩子连连道谢。 孟桥挥手:“孩子交给我们吧,他昏迷不醒,无法自行食用,我们给他喂药。倒是你自己,我看你身上血迹斑斑,伤口也裂了,还是赶紧去止血。但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扭头正好看到姜映梨回来,愣了愣,连忙道:“东家。” “怎么回事?”姜映梨上前问道。 “这位娘子的孩子病了,我们正给他煎药……而且我闻着她身上的伤口有异。咱们这都是男子,不好给她上药……” 孟桥的话未落,姜映梨就明白过来,“随我到后堂,我给你清洗上药。” “不用,姑娘,我……”女子有些犹豫,孟桥朝她道,“这是我们东家,她极少出诊,但医术极好,你的伤要尽快收拾,不然要是感染就要遭罪了。孩子我们会处理。” 女子这才踟蹰地跟着进了后堂,姜映梨已经动作麻利地取了盐水,背对着她,边拿来干净的细麻布。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这些是姜映梨专门买来医馆用的,用于日常包扎伤口。 “脱掉外衣。” 女子抿抿唇,顿了顿,听话地脱下外衣,露出脏污的后背。 姜映梨看见她背后一道长长的鞭痕,似乎有些时日了,伤口处有明显的红肿,周边可见溃疡以及血痂。 她皱了皱眉,走到女子的身边,探手碰了碰伤痕处,女子抽疼地倒吸口气,却很快又挺住没动。 “伤口已经发炎灌脓了。需要消毒清洁!可能会有些疼痛,你要忍一忍。” 说着,她递过去一根干净的木棍,“咬着!” 这是为了防止太疼,导致她伤害自己。 女子迟疑了下,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的。我能忍住!” 姜映梨将木棍放在她手边,淡淡道:“如果需要,就自己拿着。” 说着,她先把血痂都挑开,然后一点点地将脓血挤出来,这个过程很是疼,女子疼得浑身都在发颤。 她紧紧地攥着裙摆,牙关紧咬,却又生生忍着,没发出半点声音,眼角余光觑着那根木棍,却也没伸手去拿。 姜映梨用细麻布浸润着生理盐水,将伤口的污血清理干净后,又使用碘酊一点点的消毒,然后再取出凡士林纱布,给伤口上抗炎的红霉素软膏局部涂抹。 她边有条不絮地处理,边慢慢吞吞问道,“我仿佛前几日在医馆看见过你,怎生当时不处理伤口?” 她说的前些日子,朱家来请人的时候,那时她就见过这对母子,只是那时她赶着离开,就没顾上多问。 女子咬着牙关,不知道她为何此时还要问这些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孩子病了,虽然得了些钱财,还是得先顾着些孩子……我以为会自行痊愈的……” “这种伤口当初及时处理,就不会变得如此严重。下次还是莫要如此,拖延得久了,是会有性命之忧的,且花费更高,到时就少得去了多的。你要是不好了,谁去照顾孩子呢?” 女子闻言,眼眶微微一红,垂下了头。 她何尝不知道,可…… 姜映梨知道也是为难她,毕竟逃难贫困之时,钱粮都比性命贵重。 她叹了口气,“你是从北境逃荒来的?” 女子愣了愣,眼神闪烁,含含糊糊应了声。 “现在北境的战况如何了?”姜映梨又问。 女子咬了咬唇,像是被问到了伤心事,低声道,“……这些事情我们平头百姓哪里晓得,只知道去岁天寒雪大,好多粮食和牛羊都被压死了……那些人骑着高头大马闯进来城里烧伤抢掠,抢我们牛羊,抢我们的钱财吃食……我们没办法只能往南下逃……” “我家算是逃得快的。那些逃得慢的,都被连着城池给烧没了,要么就被当成两脚羊……” 说到这,她似乎感觉到不妥,很快住了口。 姜映梨听着微微蹙眉,“朝廷驻扎的军队呐?难道他们就看着你们被欺辱?” 女子哭道,“朝廷的人早拔营撤退了,哪里顾得上我们?” 第四百一十七章 闻言,姜映梨沉默。 虽然她说得含含糊糊,但姜映梨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如何不知道这简短几句话里的巨大信息含量。 柳城离北地有些距离,上元节依旧张灯结彩,笙歌燕舞,而北境的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能通过迁徙南逃来保命。 这世道向来如此,不管兴亡,受苦的从来都是老百姓。 姜映梨替她伤口处绑好纱布,将那件叠满补丁的衣裳披到她的身上,视线从她嶙峋的身上飞快掠过。 “尽量不要沾水,也不要有过大幅度的动作,以免拉扯开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后面两日记得来换药,这是止疼和消炎的药丸,记得每日里服用。” 她拿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说明了用法。 这是由蒲地蓝、蒲公英、苦地丁、板蓝根和黄连等多种药材制成的中成消炎药,是用来代替阿莫西林等西药的。 她空间里虽然有不少药,但开医馆人流量大,总不能用空间里的药来补给。 再来,西药立竿见影的确效果好,但中成药到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有些时候成果比西药要好许多,而且副作用也会小不少。 所以,姜映梨就将自己知道不少药方都制成了成品药丸,放在医馆里售卖,但这个需要批量生产,也是要时间和人力的,她打算好生培养下两个小的。 故而,目前温袖看诊时,依旧尽量开的是药方,若是有愿意出钱买贵些的药丸的,自然更好。 这就是医馆里目前最大的经济来源了。 女子穿好衣服,见到瓷瓶,拘谨道:“……大夫,我、我没钱买那么多药……” 姜映梨刚取一张草纸,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放在草纸上包好,闻言,她一怔,“……你用不着那么药,这几颗先吃着。如果好转情况很理想,就不用再吃了!” 女子有些尴尬,接过那张小小的药丸,小声道谢。 姜映梨又问道:“你们这次南下柳城,来了多少人?大家状况如何?可有住所食物等?” 女子见她感兴趣,想着她救了自己,一一就着问题轻轻回答了。 等姜映梨没有多余的疑惑了,女子松了口气,低声道:“东家,请问诊费几何?” 姜映梨本来正在思索,闻言回神,打量了眼女子,又想起外头瘦骨嶙峋的小孩,沉吟道:“给个六文钱吧!” 就当图个吉利! 女子何尝不知道她是怜惜自己,她数出六个铜板放在桌上,又朝着姜映梨俯身深深一躬,这才出了门。 “云娘谢谢东家!” 而外头,孟桥等人已经喂小孩喝完退烧汤药,将孩子交还给她,他们也可怜这对逃难的母子,细致地说明了注意事项,胡菘蓝甚至还贡献出一件小衣服。 “这是从前我娘给我做的,但我拔个儿后就穿着太紧了些,一直没舍得扔。就是有些旧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过去给这位小弟弟穿吧!” 女子怎会嫌弃,千恩万谢地接了离开。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就爱看他嫉妒我又干不掉我! 目送母子两人离开,胡菘蓝年岁小,心肠也更加柔软,他忍不住低声嘟囔:“那个弟弟好可怜。我瞧着他身上好多处伤痕,还有一道像是刀伤,瞧着时间也不久远……” 孟桥叹气,他家中有个差不多岁数的妹妹,加上自己家也经历过大变故,自然更能共情。 他颔首道:“命运多舛啊。前几日才叫马车撞伤,好在是轻伤,没成想眼下又高热,幸亏送来得早,不然再烧下去人都容易出问题。还有那位夫人……” 说到这,他顿住嘴,显然颇为唏嘘同情又难过,却又不好多言他人是非。 他转过头,见到姜映梨一直望着外面不吱声,不由奇怪,他小心翼翼道,“东家?” 姜映梨回神,淡淡道:“逃难而来的灾民在哪里安置?” 孟桥:“县中衙役安排在城隍庙附近,对于难民而言,能有片瓦遮身,已是万幸。听说每日里还会有一餐稀粥供应,但难民数量不少,后续不知道会如何!” 看到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他心中也是戚戚然。 姜映梨若有所思,开口道,“明日起,我们开三日粥棚,再开个义诊的药棚。” 孟桥惊讶,闻声连忙应着,拱手道,“东家高义……” 姜映梨抬手止住了他余下的话,“咱们自己人就不必用虚伪夸赞这套。还有,清点出一批粮食,我还有他用!” “是。”孟桥虽不知她的用意,却也没有多问。 …… 县试结果已出,郁齐光和史霜客纷纷榜上有名,这回云麓书院报名参加的这批学子里,除了有两名考生场上出了变故,几乎都入了榜。 毕竟基础不够扎实,怕是连云麓书院的门都进不了。 而最最出乎意料的是,姜青檀走后门入院,初初上考场试水,竟然不落人后地挂上尾名,过了县试。 要知道姜青檀走后门这件事,当初被姜青榕传扬出去,背地里没少被人鄙夷,也就是他心大,加上有沈隽意这个姐夫,倒也没当头的欺负他。 而知晓结果时,姜青檀自己都不敢置信,站在榜前呆愣半天都没动。 还是郁齐光推了推他,他才恍然回神,激动得手舞足蹈:“我考上了,我居然考上了!太好了,我能参加府试了!” 沈隽意早已知道结果,就没有前来,此次一道来看成绩的只有郁齐光三人。 此时,他们也纷纷为他高兴,史霜客拍了拍他的臂膀,鼓励道:“也不辜负你努力一场啊!” 郁齐光则是搂着他的肩膀,冲他竖起大拇指,“不错啊,阿檀,后面我们再加把劲儿,努努力,过了府试,咱们就是童生了!以后讲出去好歹不算白身了!” 姜青檀重重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不敢置信的声音。 “不可能!”姜青榕站在榜前,望着上面高悬榜首的沈隽意,以及末尾处姜青檀的名字,喃喃道,“怎么可能……沈隽意就算了,姜阿檀这个傻蛋怎么可能考过!” 他不敢相信,自己从来看不上的姜青檀,竟然能榜上有名。 郁齐光见到姜青榕就脸色难看,他可没忘记他当初对沈隽意做的事,当即怼道:“你是说朝廷办事有误?还是怀疑考官的能力,还有县令大人监考不力?” 姜青榕一噎。 这三顶帽子扣下来,他是半句都不敢接的,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别血口喷人!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嫉妒阿檀高中?”郁齐光嗤笑。 姜青榕仿似被踩住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啊呸,我嫉妒他?我都已经是童生了,他过了县试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正经童生呢,谁知道他能不能考过府试!指不定这就是他这辈子都考不过!” 姜青檀不想在这喜悦的日子里跟姜青榕掰扯,徒增气恼,他拉住跳脚的郁齐光,扭头道:“我能不能考过府试不重要,但总好过你,放着好好的人不当,跑去给人当狗!” 说完,他拉着几人走开,徒留气得面红耳赤的姜青榕站在原地,被周围其他学子围观。 “姜、青、檀——” 他堂堂童生,跑去给凌降曜当书童,又在书院里进进出出,都是熟人,他自是倍感耻辱。 他不怪别人,他怪沈隽意,怪姜青檀——若非他们,他何至于被停学! 所以,哪怕在知晓沈隽意高中,他不甘心的跑来看榜单,何尝不是存了羞辱姜青檀的心思,没成想如今都成了空。 郁齐光边走边愤愤不平道,“看看姜青榕那张妒忌的丑恶嘴脸,阿檀你就不该拦着我,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姜青檀:“咱们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姐说过,凡事捡着重要的来,跟狗犬吠赢了又有何用!而且,我就乐意看他嫉妒我,又干不掉我的跳脚模样!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回去告诉我姐和姐夫!” 其实不只是他归心似箭,史霜客也想将好消息告知给妻子,故而几人很快就分道扬镳了。 姜青檀蹦蹦跳跳地回来,告知了姜映梨和沈隽意时,姜映梨是倍感惊喜的。 虽然她当初鼓励姜青檀,但心中并没有存太大的希望,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姜青檀虽聪明,可启蒙太晚,基础太差,这就势必要他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去追赶。 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和勤奋的人! 却没想到,姜青檀居然能通过县试! 姜青檀兴奋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姐姐,姐姐,我真的中了!那榜上真的有我的名字,可惜不能拿榜单回来给姐姐看!” “对了,姜青榕当时也在,他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我才不理他,我以后还要考府试当童生,考院试当秀才,考乡试当举人,考会试当贡生……” 这次考试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姜映梨看着他活灵神气的模样,心口也不由一软:“好,我相信咱们阿檀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姜青檀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饼画得有些大,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我会努力比他们都厉害,以后给姐姐撑腰,让莫敛舟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姐姐了……” 他没忘记姜家对他和姜映梨的鄙夷,更不曾忘怀莫敛舟对姜映梨的抛弃伤害。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姐姐等你撑腰。”姜映梨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揉揉他的脑袋,“怎麽还哭上了?明明就是开心的事。多高兴些。” 姜青檀感觉到脸颊的湿润,抬手一摸,一时有些怔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明明是高兴的,但心里又有些失落。 “喜极而泣是好事。”沈隽意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姐弟两,闻言,他也不戳穿,只淡淡笑道,“阿檀稳定发挥,那就能进入院试了。只是后面会越来越难,你合该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才是。” “毕竟姜青榕再如何也是个童生,而你现在可还不算,待得过了府试后,才是正经拥有童生功名。” 姜青檀犹如被敲了一记闷棍,敛了心神,恭敬道,“姐夫说得对。我这就去继续看书,还劳烦姐夫晚些再给我划些区域,我再重点看看。” 姜映梨闻言微讶,“咱们不庆祝庆祝吗?上回不是说待得县试结束,咱们就出去酒楼去开一桌好好热闹热闹嘛!” 虽然当时是用来安抚姜青檀的敷衍之言,但姜映梨还是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姜青檀这次竟没配合她,相反他肃容道,“姐姐,我如今连功名都没得,哪里用得着庆贺。传扬出去不成了笑话吗?待得我真正中了童生,再庆祝也不迟。我先回房看书了!” 他本来也是愉悦欢喜的,但沈隽意那番话给了他提醒。 是啊,姐夫都中了榜首,尚且还谦逊勤学,他不过是挂了个尾巴,有什么好激动骄傲的。 而且,莫敛舟和姜青榕再如何,都有童生功名,他们又积累了一年,后面院试定然会陆续下场,指不定就成了秀才。 这般想着,姜青檀瞬间就有了危机感,再也不敢懒懒散散,当即就仿似被打了鸡血般跑回房间。 姜映梨望了望他的背影,又扭头看沈隽意,“……阿檀何时变得这般勤奋?” 沈隽意倒不出奇,轻轻道,“成就总是会催生出更多的愿景。” 姜青檀因为走后门,在学院里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他铆足劲儿想出头,可书院里优秀的人才太多,愈发衬得他黯然无光。 久而久之,人其实就容易产生一种懒惰心理。 但这回县试就像是一颗强心丸,重新带给他成就感,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故而他就愈战愈勇。 沈隽意曾经就在这样的低估里徘徊,以及自我怀疑内耗,直到他快放弃时,她出现拉住了他,一点点的将他从那黑不见底的深渊里扯了出来。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姜映梨的身上。 姜映梨微微扬眉,喃喃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成功就是男人最大的补药!” 沈隽意想了想,颔首道,“也可以这般说。不过,阿檀有句话说错了。” 姜映梨扭头望他。 沈隽意的眼眸仿似深邃的泉眼,牢牢吸引着她的目光,他低声一笑,嗓音低沉悦耳,如金玉相击。 “我会成为你最好的靠山。” 第四百二十章 从前沈隽意还有所收敛,自从上回两人说开后,虽然姜映梨说是男女朋友交往。 可在他心中,两人如夫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说话做事,自是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要说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他话语更加大胆直白了。 姜映梨耳朵都有些发烫,她暗自嘀咕着,转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道:“阿檀那话是何意?” 沈隽意见她避开话题,倒也不失落,颔首道:“就是根据以往县试的卷面,给予了一些建议,如今看来,仿佛是用上了。” 姜映梨微讶,打量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还会划重点。” 不过想想也是,沈隽意聪颖过人,不过是时运不济,才会落拓至今不曾考有功名。 而今,水逆逐渐有所改善,压抑着他的那层乌云自是散开,展露出明月的莹莹内里。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好好用功,争取一次考上童生。”姜映梨说着,想起一茬,“对了,我看难民里有不少人缺医短药,我已打算这几日施粥药棚。你们若是无事,早些回来温书,少在外面晃悠。” 沈隽意点点头,“可要我帮忙?” “用不着。”姜映梨摆摆手,“你们就安心温书, 无事就早早回来,少在外面晃悠。” 她想想沈隽意那倒霉程度,真怕他上街又出了什么毛病,回头又无法正常参加考试。 沈隽意明白她话中深意,偏生又无法反驳,只能蹙眉,“我听说北地起了战乱,恐怕难民会越来越多……县衙还不曾出应对之策,恐怕时间久了,会生变故。你便是去做善事,也合该多加小心才是。” 虽说难免可怜,但人性从来复杂,并非帮助就一定能得来善果。 “我明白,我会注意的。”姜映梨想起那对母子的惨状,微微叹了口气,“朱大人又是忙科考,又是忙家事,这桩事想来还没功夫管。刚好,我明日也得去朱府,届时探探秋姐姐的口风。” “最好,能给我调几个衙役帮着维护下治安。” 这般想着,姜映梨又觉得自己人手实是太少,是不是该请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 沈隽意觉得这主意不错,“可。” 姜映梨眼看着时间不早,就催着他回房去跟姜青檀温书。 翌日,沈隽意等人就去准备报名府试了。 府试的报名人数骤然激增,几乎这次通过的学子纷纷又报了名,这还不算前些年已过了县试,还不曾过府试的,故而规模比之县试要更加壮大。 姜映梨则是背着药箱前往朱家,秋初宜的伤口已逐渐长疤愈合,身体也日渐恢复,精神头也一日比翌日好转。 故而,现在碧悠见着她,那笑容都是非常客气可亲的。 “姜大夫您可算是来了,昨儿个我家少夫人还念叨着您呐!您稍等,少夫人正在看顾小少爷,您且吃些燕窝粥,都是早上刚熬好的,您尝尝可喜欢?” 说着,她就端上一碗血燕粥,恭恭敬敬地送到姜映梨跟前。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血燕最是补气血,秋初宜吃用的血燕自是好的。 血燕粥鲜艳如血,用着上好的碧粳米,以牛乳炖煮,丝毫不见腥气。 “谢谢碧悠姐姐。”姜映梨轻笑接过,浅浅尝了一口,就随手搁浅在一侧,开口关切道:“近来少夫人睡觉饮食如何?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我家夫人好着呐,就是伤口还没彻底长合!” “对了,小少爷身体如今皮实着很,上回少爷请人来给请过平安脉,都说小少爷健康得很。”说到这,碧悠就对她充满感激之情,“而且,小少爷现在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儿。可惜那老妖婆……” 碧悠刚抱怨了两句,就听到一声娇斥打断:“碧悠,阿梨来了,怎生不通知我一声。” 碧悠也察觉出自己说错话,脸上浮起尴尬窘迫之色,眼底却依旧愤愤不平。 她是真为自家小姐不值! 只是,到底不好在姜映梨跟前讲这些龌龊家事,她三两步上前来接秋初宜手里的孩子,“小姐,您身体还不曾大愈,怎生能抱着小少爷下地,仔细伤口又裂开。” 虽然已过了好几日,可到底还是伤了元气的,秋初宜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极浅。 她不舍地松开孩子,任由着丫鬟扶着自己在软榻上半躺下,看到姜映梨,脸色刚喜,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微微一僵。 “阿梨,又要劳烦你了。” 姜映梨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放心,恶露已经排清,不会再按刀口了。给我看看你的伤口恢复情况!” 丫鬟小心地解开衣服,露出了那道狰狞的伤疤,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不见出现炎症,姜映梨满意颔首。 “很好,再过几天,就能彻底好转落疤。” 碧悠看着那伤口就眼眶微红,“姜大夫,我家小姐这伤疤可能完全去掉?” 虽说秋初宜表现得不在意,朱寿泉也这般说。 可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 “这刀口不深,秋姐姐是不易留疤体质。”顿了顿,姜映梨拿出一瓶药膏,“这是舒痕祛疤膏,能起到淡化瘢痕,修复疤痕增生的状况。回头清洁好皮肤,每日里涂抹几次,后面应当会只留下浅淡的疤痕。但要全然似从前,却也是需要时间。” “能平安已然不易,哪里能期盼如昨。”秋初宜感激地收下药,扭头道:“碧悠,让孩子见见阿梨,也让他晓得晓得谁是他的救命恩人,回头啊,记得对小姨好。” 碧悠应声,将孩子送到姜映梨跟前。 刚出生时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猴子,如今已经变成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绣着平安纹的碎花红襁褓映衬着他愈发玉雪粉嫩。 “很可爱。”姜映梨探手摸了摸他嫩滑的小脸蛋,“他看起来跟秋姐姐更像一些!” 似乎被惊扰了睡眠,小孩子嘴巴蠕动,晃晃悠悠地睁开眼,因着年岁还小,黑眼珠占了大半。 两颗眼珠子黑溜溜的好似上等的黑曜石镜子,将人映照得格外清澈。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小孩儿跟姜映梨四目相对片刻,突然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咯咯咯地笑开。 碧悠忍不住跟着笑开道:“难得看小少爷这般开心。往日小少爷除了喝奶,连奶娘都不怎么亲近的,只除了我家少夫人,谁哄他都不乐意笑的。” 说来也怪,虽然朱夫人稀罕孙子,以小孩年岁小为由,请了奶娘,又将人抱去自己院中将养着,但这朱小少爷却是个倔种儿。 自从秋初宜醒来,他就只亲近秋初宜,每日里都爱粘着她睡,要是醒来见着是奶娘,他就会哭闹不止。 故而,哪怕朱夫人将孩子带走,每每还是得送回来,为此短短时日里,朱夫人气得奶娘都换了两个。 刚才就是朱小少爷没闻到熟悉的气息,又哭又闹,连奶都不肯喝,直到送到秋初宜这,方才安安分分吃了顿奶,又被抱出来见人。 碧悠对此很欣慰,“小少爷懂事,知道是小姐拼了命生下他!” 秋初宜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此时,两人看到他对姜映梨的触碰不抵触,都倍感惊诧。 秋初宜笑道:“想来难儿晓得是阿梨救了我们母子性命。是不是?” 说着,她还探手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 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如何,小孩子眼儿一眯,笑得更开怀,襁褓里的小手还挥了挥。 “小少爷听懂了……”碧悠欢喜道。“这还睁着眼儿记人呢!” 姜映梨:“……”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个时候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而且眼睛发育也还没健全,是看不清立体人物的。 不过,看着小孩纯真的笑容,她心口一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刚想收回手,一只软软的小手就挥舞着搭在她的指尖。 她一愣,问道:“小少爷可取了名儿?” 秋初宜:“小名叫难儿,他爷爷取的,说是避灾避难,容易养活。至于大名,我寻思了几日,就定了鹤琦。” “鹤者,长寿高洁,琦美玉也,杰出不凡,鹤琦是个好名字!”姜映梨颔首夸赞道。 秋初宜眉眼温柔望着朱鹤琦:“我没盼着他出人头地,直上青云。我只希望他一生健康顺遂,克己复礼即可。” 她并不喜欢阿难这个带着苦难的名字,可长者赐不好辞。 而她给孩子取了个大名,为此,朱夫人不高兴了好几天。 毕竟以往都是长者给孙辈取名居多,哪知道秋初宜竟是自作主张,连朱县令取的几个名字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朱县令心中虽也有不快,但想着儿媳妇搏命生下孙儿,他们既占了小名,总不能贪心地连大名都占全乎了。 所以,他也摁住想要闹腾的妻子,送了些礼物过来。 “他会的。”姜映梨低头觑着朱鹤琦的“无齿之笑”,没忍住又逗弄着他。 闲聊了两句,姜映梨便提起这次的另外目的:“秋姐姐可知道这回难民北南下之事?” “虽在府内,有些耳闻。”秋初宜颔首,抬头望来,“妹妹是想问什么?”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就是最近看到街上多了许多流民徘徊,现在人少还好,就怕人多起来,届时会起乱子。”顿了顿,姜映梨继续道,“而且,我医馆里也有难民前来求医,其中也有小孩子。” 她的目光掠过朱鹤琦,“我刚好前阵子开店屯了些药材和吃食,就想着若是县令大人有其他处理方案的话,我可以捐些药材和粮食。” “若是暂未,那我就去外头搭个药棚和粥棚,也算是略帮些忙。” 闻言,秋初宜微讶,抬眸打量着姜映梨,视线却是不同以往,“妹妹仁善。” 想了想,她开口道,“这回我能顺利生产,也是上天庇护,而今自当感念上苍垂帘。我也想略施绵薄之力,只是恐没办法亲自前往做这些……碧悠,去箱笼里拿三百两银子来。” “秋姐姐,我……”姜映梨刚要说话,就被秋初宜抬手微微摁住。 碧悠福了福身,将孩子交给姜映梨,“劳姜大夫抱会儿小少爷。” 姜映梨抱着这团柔软的小团子,一时就错过了说话的机会,很快碧悠重新出来,手里就拿着三张银票交给了秋初宜,再俯身将孩子抱了回去。 秋初宜强硬地把一百两一张的银票放入姜映梨手中,温声道:“妹妹善良,更何况帮助流民本就是好事,我支持是应该的。” “这三百两是我的体己,跟朱家没有干系。你也别推拒,拿着去买些米粮,粥棚不必挂我的名,就当私下给难儿积福积德。” 她感念姜映梨的这份心意,也是想尽些心,更重要的是,她看出姜映梨经济并非多么宽裕。 毕竟姜映梨出身乡野,却能去帮衬流民,这其中必是需花不少钱的。 她想出些钱,好歹让姜映梨用钱不用那般不凑手。 姜映梨闻言,这回没再拒绝,她笑道:“那我就代替流民们多谢秋姐姐了。只是,秋姐姐既是想给难儿积福德,哪里能无声无息的,这粥棚就算秋姐姐的,药棚就算我的。” “阿梨……” 姜映梨拍案道:“就这么定了!” 秋初宜这一大笔钱倒是给她分担了不少压力,再来,有秋初宜加入,她这番行为也就不显得出挑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担心别人来寻她麻烦了。 秋初宜见她一拳定音,一时颇为无奈道,“阿梨……你这人怎生就……这不是让我白得个功劳美名吗?” 这并非她的本意。 她也没想过去占姜映梨的功劳,更没想过对外经营名声。 没成想,姜映梨竟这般实诚,还非要给她挂上。 姜映梨笑眯眯道:“怎么就是白得了?秋姐姐可是出了真金白银的。再来,我若是单独去做这桩事,恐怕会有人来阻拦,亦或者是怕流民起坏心眼。” “但如今有了秋姐姐的加入就不同了,谁敢没事来寻不痛快呢?想必,总归得看看咱们县令大人的脸色行事。” 秋初宜没想到她想那么远,她摇了摇头,“你啊,都听你的就是。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一桩事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姜映梨给秋初宜复诊完毕后,刚准备离开,就又被朱县令请了过去。 这次依旧是在书房,姜映梨到了后,就略略拱手:“县令大人。” 朱县令目光在她头上的青鸾玉簪上掠过,态度和蔼又不失热忱,“姜大夫,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 他自然看得出秋初宜对姜映梨态度不一般,他虽极少关注儿媳的事,但这支玉簪他也见秋初宜戴过,而且这玉簪质地很是通透,雕工精湛绝伦,绝非普通凡品。 姜映梨笑了笑,没有应声。 朱县令继续笑道:“我听说这回县试的案首姓沈,是姜大夫的相公。没想到,姜大夫自己医术高超,相公竟也这般不同凡响,这也就难怪了,姜大夫就合该配这样的优秀少年郎。” “若非早知道姜大夫已经成亲,我都想替我亲眷家的儿郎牵把红线。” “县令大人谬赞,愧不敢当。”姜映梨笑容冷淡。 虽然并不意外朱县令打探自家情况,但到底不喜欢。 “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朱县令是个人精,自是一眼就看出她的情绪。 说来也是冤枉,这事还真不是他打听的,而是凌崖迟做的。 凌崖迟自从察觉出沈隽意样貌跟谢危岑相似后,既是已经递了消息过去给谢家,他却也没闲着,几乎是把沈隽意从小到大的经历都给打听了个遍。 他动作这般大,朱县令岂会不知? 虽然不知内情,但姜映梨和沈隽意的夫妻关系,以及他考取县试案首,拜了帝师的事却是了然于心。 而且眼看着凌崖迟对沈隽意上心,朱县令对姜映梨的态度就愈发可亲了两分。 朱县令到底是父母官,再如何也不会折了腰骨随意讨好人,他笑眯眯回道:“是凌三爷刚好来了,听说姜大夫在,就请姜大夫复诊一番。” 说着,他领着姜映梨到了屏风隔开的后堂,就见凌崖迟正歪在圈椅里,悠然垂眸饮茶。 他今日换了身月牙白圆领长袍,配着宝蓝绣金腰带,长发高高以金冠束起,整个人对比上回更显得神采飞扬,俊美绝伦。 听到动静,狭长的桃花眼盈藏着春光,随意撇来,就令人目眩神迷。 姜映梨极少看到他这种年纪的男子还有这般魅力的,她的视线扫过他紧窄的腰,再觑了眼朱县令鼓鼓囊囊的大肚腩,咳嗽了声。 “凌三爷,最近感觉身体如何?” 凌崖迟打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比之上回更多了几分复杂,但很快又被掩,唇角一翘,手腕一翻,衣袖翻转,轻轻巧巧地露出他清瘦白皙的手腕。 “姜大夫不如自己诊诊?” 他的语调微扬却不显轻佻,仿似一根猫毛,轻轻地挠过人心间。 姜映梨:“……” “……”朱县令咳嗽了声,瞥着凌崖迟,小声提醒:“那,我先出去一会?” 凌崖迟似是才反应过来,他以往都习惯了这种调调,特别是对着姑娘时,一时都没顾上注意。 但若是沈隽意的身份当真是谢家人,那真论起来,姜映梨也算是他的表侄媳妇了。 这样难免就…… 他顿时正襟危坐,肃容以待,“咳咳,那什么,就劳烦姜大夫给我再把脉看看。” 说着,他还把衣袖往下面扯了扯,遮住了刚才因为动作而露出的大半截手腕,只留了两指宽的位置。 朱县令见他总算是有了正行,暗暗松了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可不想担上什么不好听的掮客名声。 毕竟,他可听说凌崖迟的夫人赵氏的家族在幽州也是声名显赫。 朱县令放心离开了。 姜映梨撇着莫名其妙的凌崖迟,他若有所感,露出矜持的一笑:“姜大夫……” 还真别说,哪怕是这般的微笑,由他做来,依旧很是吸引人。 姜映梨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反射性夸了句:“……凌三爷笑起来挺好看的。” 然后,她就坐下,将他的衣袖往上推了推,双指搭在其脉搏上,微微垂眸。 凌崖迟被她夸得一愣,低头打量着姜映梨,期间她还抬眸对他笑了笑,笑容纯澈而美丽,凌崖迟怔忪了下,心情有些复杂。 这姑娘除却身份低微了些,从长相到能力都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谢家会不会满意…… 片刻后,姜映梨收回手,“看来凌三爷最近有在好好服药。再服用三日,届时就可以换别的药了!” 凌崖迟回神:“……好。” 姜映梨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要起身离开,凌崖迟连忙唤道:“等等,姜大夫,我还有些问题与你说。你,你先别着急走!” 姜映梨眨了眨眼,重新坐回来,“凌三爷请说。” 凌崖迟请她来本就不是为了看病,虽然她一眼就看出府医都没看出的病,但知道病症后,他也重新请了旁的大夫诊断过,也将姜映梨给的药让其确认过。 所以,如今凌崖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了然于掌。 但这件事到底不好直说,他只能旁敲侧击,才留了姜映梨下来。 “……我,我这大概多久能彻底好转?” “这不但需要配合服药,还得看个人体质,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都是有的。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姜映梨回道,“对了,除却戒酒戒色,早睡早起,凌三爷也可适当锻炼锻炼身体,这样对聚肾气都有好处。” “……是。” 凌崖迟再辗转开始询问沈隽意的事情后,姜映梨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略略挑眉,再次起身告辞,在凌崖迟再次挽留时,她开口了。 “凌三爷,我已经成亲了,跟我相公的感情也极好,我也没有和离再嫁,或者是给人当外室的想法。” 凌崖迟:“??” 天见可怜,他真没存勾引她的心思! 更没有让她和离,或者是给自己当外室的想法啊! 谁不知道谢家人护短,而且个个武艺高强,他可不想被谢家那堆兄弟摁在地上锤!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凌崖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晓得,他凌三爷从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没想过有今日这般害怕沾染桃花的…… “我没有,你别胡说!我、我、我断然无,无此意!”凌崖迟急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就是纯粹欣赏姜大夫的医术,我才不喜欢女人,我好奇的是沈隽意!” 他怕说晚了,回头传到谢家耳中,都留不下个全尸! 只是,因为太着急,他就秃噜嘴了。 姜映梨愕然,眨了眨眼,半晌才平复心情,“凌三爷不喜欢女人?莫非是喜欢男人?” 她恍然大悟,喃喃道:“……前些日子阿檀还与我说,有个长相俊美的老男人拦着沈隽意问七问八,该不会就是凌三爷吧?” 凌崖迟:“——!” “——?” “——!?” “我不是,我没有!我跟夫人鹣鲽情浓,鸾凤和鸣,情深似海……我断断是无南风之好!” 凌崖迟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脱口而出解释。 惦记侄儿,可比惦记侄媳妇还要禽兽不如啊! 姜映梨颔首:“……凌三爷,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了。” “只是,沈隽意是个直男,我们二人也如星如月,您这份深情厚爱,恐怕只能付诸东流了。您尊贵俊美,想来总能寻到同道中人的。” 凌崖迟无力扶额:“……你根本不明白。且不说我无此好,单单是我对谁起这份心思都成,都断不会对他起……” “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是我……”凌崖迟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嘴,警惕地抬眸,对上姜映梨沉静的眸子,霎时他就明悟,桃花眸一眯,“你这孩子,在套我的话。” “可没几人敢在我跟前耍这种手段。” 他敛了神色,眸子一沉,瞬间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 姜映梨丝毫不惧,抬眸笑道,“明明是凌三爷说话不清不楚在先。凌三爷想问什么事情,为何不大大方方的,非要拐弯抹角。” “而且是拐弯抹角问我相公,像是凌三爷这般桃花艳艳之人,容不得我多想一二呢!” 凌崖迟:“……” “外貌是我父母赐予的,岂是我能挑拣的。”他忍不住低声嘟囔反驳。 他天生长了双桃花眼,不笑时就已是含情脉脉,何况他又是个爱笑爱自在逍遥的,故而一打眼就像是脂粉堆里的红尘常客。 他也颇觉委屈。 当年也是因此,赵姝妍初初都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他正色道,“罢了,左右都是早晚得知晓的事。你冰雪聪明,又是沈隽意的枕边人,我便也不瞒你了。” “沈隽意他可能是镇国公府的谢危岑遗留在外的子嗣。这两日,我便打算挑个日子去看望他的生母,顺便问询下从前的具体消息。” “只是贸然前往,恐有冒犯,故而我才想多跟你打探些讯息。没成想,竟是被你给误会了!” “真要论起,沈隽意都算是我的子侄,我如何会对你们这些心思,莫不是要被人戳断脊椎骨嘛!” 姜映梨一怔。 她本就是存心讹一讹凌崖迟。 她当然知道他并非喜欢自己,毕竟有沈隽意这个珠玉在前,她自是明白一个人喜欢自己的眼神是怎样的。 她怕的是凌崖迟不怀好意,又跟凌家有牵扯,故而她才多费些心思。 没成想,竟还讹出了个天雷。 她舔了舔唇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京都有几个谢家?” 凌崖迟没想到她竟问的是这样问题,他无语,却还是耐心解释道,“京中谢家自有不少,但声名赫赫的自是只有镇国公府谢家。” “镇国公府乃是跟随先祖开疆辟土,打下大晋的开朝功臣。谢家手持虎符,戍守西南边境,深得帝心。” “……谢若微又是谢家什么人?”姜映梨问道。 “你认识阿微?”凌崖迟微讶。 “偶然在其公务期间见过。” 凌崖迟眼露同情,“那恐怕不是什么开怀的相遇。” 姜映梨想起初遇的鸡飞狗跳,深有同感地颔首,不过她很快定神,继续问道:“您口中谢危岑是何人?他怎么会跟沈隽意扯上关系?您又是以何来定义的?” “据我所知,沈隽意可从没提过这些。而且,他是有父有母的,只是父亲早逝了,但村里大家都是知晓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讲到这个,凌崖迟也端正了态度,“兴许是他母亲后来改嫁了。但沈隽意,我见过他,他的容貌与谢危岑几乎一模一样。” “哦,谢危岑是阿微的幺叔,镇国公的幺儿。” 姜映梨察觉出怪异之处:“既是如此,谢若微也是见过阿隽的,而且不只是一面。为何他从来没提过这桩事?是不是您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不可能!”凌崖迟当机立断回道,“我的记性素来很好。再说了,谢危岑那样的样貌,本就令人印象深刻。更不用说,当年闺阁女眷排京中最想嫁儿郎榜时,更是将他排在我前面!” 姜映梨:“……” 我看你就是惦记着他以前比你长得好吧! “您风采不减当年。” 凌崖迟被她夸得飘飘然,略略抬了抬下巴,很快又反应过来,正色道:“谢危岑及冠前就已去世,阿微那时不过两三岁,如何会对他有印象。” “恐怕最多也就是觉得眼熟吧!” 说到这,凌崖迟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落寞,他淡淡道,“我在见到沈隽意时就觉得他颇为亲近,想来他是谢家人无疑。我已经书信一封给了谢家,不出意料,谢家很快就会来人见他。” “一旦确认他的身份无误,他就是谢家子孙,今后就该入京了。” 说到这,他打量着姜映梨,神色有些复杂,“谢家并非难以相处之辈,虽然大多数娶的是世家贵女,却也不乏将门女,都是豪爽之人。” 姜映梨不以为然,“现在是说这些尚早。” “是啊。”凌崖迟叹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并带我去见见沈隽意的母亲了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姜映梨摇摇头,“抱歉,这个我没办法答应你。” “为何?”凌崖迟不悦,眸色微沉,“莫非你怀疑我所言是虚?” “不是。”姜映梨回道,“我知道凌三爷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能随意替沈隽意做应承。” “一切还需等我与他提过之后,由他自行来决定!” 闻言,凌崖迟心中怒气稍减,他重新打量起姜映梨,心里一时不知是羡慕还是其他,稍显驳杂。 “你倒是很为他着想。” 姜映梨不答,而是抬眸看向他,“马上要府试了,待得府试结束,届时自是能给凌三爷个结果。” 闻言,凌崖迟微微扬眉,“我是能等。但算算时日,谢家派的人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这就是让他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明白。”姜映梨颔首应着,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扭头问道:“我一直想问一句。” 凌崖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问。 “您说沈隽意算是你的子侄辈,所以您是平阳公府的人?” 凌崖迟微微一笑,“是,鄙人平阳公府排行第三。上回就听我家夫人提起,柳城是个福天宝地,阿曜来此就遇上位年轻有为的神医,得其妙手回春,喘鸣都不再发作。” “想必,就是姜大夫你了!” 他回的是肯定句。 毕竟,柳城并不大,他见识过姜映梨的医术以及药,自是能联想到。 他笑容愈发真诚了,“看来今后,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姜映梨的猜疑得到验证,瞬间面容一沉,语气都变了:“我姓姜,我夫君姓沈,谁跟你们凌姓是一家人!给钱!” 凌崖迟倍感莫名其妙,但他素来对姑娘都很温和,便是姜映梨发脾气,他也不恼,从随身的荷包里抓了把银叶子,笑眯眯道:“可够?” 姜映梨数了五片,把剩下的还回去,冷淡道:“诚惠五两银子!” 待得她板着脸离开,凌崖迟还摸不着头脑,他捏着下巴暗自嘀咕:“都说女人的脸都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古人诚不欺我。只是,她为何会生气?莫非阿曜寻过她晦气?” “不应该啊。阿曜素喜美人,又会怜香惜玉。这姜大夫虽瞧着年岁小,却也是丰腴得体,甜魅可人,若是再长些瘦些,定是个美艳佳人!” 他想不通,便想着回头亲自问问凌降曜,两人间可有龃龉。 不然缘何姜映梨一听说他的来处就变了脸色。 姜映梨回去时,沈隽意两人已然到家温习。 近来姜青檀犹如打了鸡血,全然不哼唧读书艰难,而是每日都勤学苦读,将沈隽意给他划的重点都仔细研背。 沈隽意正讲解完一道题,姜青檀茅塞顿开,霎时满脸喜色,连连道谢。 沈隽意抬头就觑见姜映梨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站起来握她的手,“阿梨,你回来了?今日如何?” 姜映梨心不在焉的回着,“都挺好的……就是……” 第四百二十六章 她打量着沈隽意的神色,见他眉眼轻松自信,余下的话就掩在喉咙里。 “怎么了?”沈隽意察觉出有异,捏了捏她的指尖。“是去朱府不顺利?” 姜映梨回神,摇了摇头:“不是。县令大人还夸了我两句,秋姐姐更是捐了三百两银子,一并让我替她和孩儿积福。” “那为何你看起来闷闷不乐?”沈隽意垂眸关切。 “我没有。”姜映梨对上他洞察力十足的目光,顿了顿,蓦地开口问道,“说起来,你父亲有没有兄弟?” 她不好将凌崖迟那番话说出来,往浅了说是谈论长辈私事,往深了说,岂非是说沈母私德有亏嘛! 故而选择迂回试探。 “我爷爷生了三女两子。上回我的叔父家,你也与我同去过。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兼之之前我娘病重分家……两家就不怎生来往。”沈隽意并未多言,只简略几句概括,他不解:“怎生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有些好奇。”姜映梨不欲多言,以免影响沈隽意考试的心情。 一切等府试结束再论。 “你若是想知道家中的事,回头寻个日子,我一一讲与你听就是。只是,都并非是些多么愉快的事!” 沈隽意见她对自家事情上心,也是开怀的。 这说明,姜映梨愿意侵入他的亲眷领地。 “好。你先去看书!今晚咱们吃贴玉米饼子,吃些粗粮对肠胃好。明日起我去搭药棚义诊,就顾不上你们了。”姜映梨说道。 沈隽意不在意这个,“我们自是能照顾好自己,只是你,流民里不乏逞凶斗恶之徒,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讲到这,他面有忧色,提议道:“不若我们雇些镖局的人做护卫?” 姜映梨摆手:“不用担心,县令大人说我这开义诊本就起了带头表率的作用,他拨了两个衙役大哥过来维持秩序,起不了乱子的。” 离开前,朱县令得知她欲要搭药棚和粥棚,高兴不已。 最近他的事是真的多,不但要主持童生试,还有县内各项庶务,而今倒好,一通流民扑簌簌直入柳城。 他是忙得焦头烂额。 但安置流民,就需要向朝廷申请拨款,偏生朝廷如今为了北边战事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他递上去求援的折子。 没有朝廷诏令,他也不敢私开粮库救济,贸然先为,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只能先寻了屋舍安置,又从私库拨了些钱粮,但流民实在太多,终究是杯水车薪。 现在有姜映梨带头做事,朱县令自是一万个赞同,当即就表明态度支持。 姜映梨救济流民,其实初始并没有存太多心思,纯粹是怜悯,想做些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改善难民情况。 但现在有县令的插手,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截然不同了,至少她就不用担心被眼红的人寻觅麻烦了。 翌日,姜映梨早早起来出门了。 孟桥做事利落,早早按照她的吩咐将棚子搭建好,东西人手也准备齐全。 第四百二十七章 施粥义诊 翌日,天晴气朗,城门口种满槐树,延绵不绝,早春的枝桠长出嫩嫩的绿芽,迎春花苞亭亭玉立枝头,随风摇曳。 药棚和粥棚都搭在城门口不远处,粥棚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因为这是提前通过气,只许逃难来的灾民拿着路引来免费看诊和吃粥,故而倒不见路人来占便宜。 姜映梨戴上简易口罩,是请人用纱布一层层缝制而成,基本她会给药堂里的人都备上。 她抬眼就看到粥棚里熟悉的人影,她略略有些惊讶,“金嫂子?你怎么在这?” 金嫂子用布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穿着西得干干净净,叠着补丁的旧衣服,腼腆拘谨道,“我听小高说,东家要施粥义诊,需要人手。” “前头东家开药铺,我搭不上手,但这些我都是做惯的,就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来派上什么用场。” 她旁边还站着蔫蔫的大黑豚和金小光。 金小光两颊粉嫩,见到她,双眸烁烁生光,三两步走上前来,脆生生地喊道,“东家姐姐,我也来帮忙。我现在长高了,力气变得老厉害了!” 他抬手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 姜映梨发现小豆丁是真长高了丢丢,脸变得圆了许多,就是人也开朗朝气不少。 她弯起眉眼,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小光真棒。” 她看向忐忑的金嫂子,笑了笑,“那就有劳金嫂子了,有你在,我倒是能更放心了。这些都是些雇来的人,就劳你多看着点!” 义诊他们的人手是够的,但施粥这摊儿就得额外雇人,金嫂子靠谱,现在就不用多担心。 金嫂子受宠若惊,连连道:“这都是应当的。” 说完,她就要离开,姜映梨拉住她,不解地抬下巴示意大黑豚,“他这是怎了?” 说到这,金嫂子一拍脑门,满脸愁绪道,“前头东家你给大黑豚看过诊后,我也盯着他吃药。最近倒是不见他说做噩梦撞邪见血,但就是晚上睡不着,一睡着就惊醒。” “特别是最近几日,我前阵子本来想带他来东家您瞧瞧的,但后来听说东家您出诊未归,而且沈公子又临近考试,我这也不好来给东家添麻烦……” 姜映梨扬眉,“前阵子的确是忙得焦头烂额。没关系,我等会给他看看,你先去忙。小光就跟在我身边吧,粥棚人多,仔细冲撞了。” “好。”金嫂子自是满口答应。 金小光和大黑豚不大想离开金嫂子身边。 姜映梨用麦芽糖哄着金小光,让他去药棚搭把手发光发热,加上有胡菘蓝这个年岁差得不远的,金小光很快就忘记他娘,屁颠颠跟走了。 大黑豚扭头瞅会儿金嫂子的背影,又看看小伙伴金小光,左右为难。 姜映梨瞧着他个大块头踌躇不前的迷茫显眼包模样,不禁有些想笑,她忍住,清清嗓子道,“大黑豚,那边有两个小伙伴,小光跟他们玩得挺好的,你要不要一起?” “我娘……” “你娘不会跑的,晚点忙完就会带你们回去。”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大黑豚扭头盯着她,他专心盯着人时,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人还真架不住。 姜映梨淡定自若。 大黑豚踟蹰了下,最终还是玩耍的心思占了上风:“那,那我去找小光。” “等等。在去跟小光玩前,我给你检查把个脉。”姜映梨拦住他。 大黑豚目光瞬间犀利,“你想逼我喝药?” “我……” “你别看我年纪小就骗人,我聪明着呢!”大黑豚完全不听她解释,警惕道,“刚才我娘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喝的苦药都是你给开的,你不是好人!” 姜映梨:“……” 她不想跟智障计较。 她咳嗽了声,语重心长地忽悠,“你怎么能那么想?我是听说你噩梦缠身,这才开药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现在是不是不做噩梦了?” 大黑豚犹疑,“……好像是。可,可我现在总头疼睡不着……” “这一种药只能治一种病。现在我就给你治头疼的病,很快就能好转。” “还要吃苦药?” “不一定,看情况。”见大黑豚犹豫,姜映梨悠悠然补充道,“也可以吃甜的药。” 闻言,大黑豚眼眸一亮,“还有甜的药?” “世界之大,自是无奇不有。”说着,姜映梨拿出一块麦芽糖,小声道,“这块糖比小光的那块大。所以,你看是不看?” “看看看,我还要吃甜的药。” 哄好大黑豚,姜映梨就领着他到后头休息的桌子边坐下,给他重新诊脉,又细致地问了些问题,正要再说话,突然城门口传来骚动。 竟是一群骏马驶了进来,打头的那位高大英挺,身后还跟着两辆华贵的马车,两侧护持的都是孔武有力的侍卫。 在难民聚集的城门口,这些人就显得很是惹眼。 “阿梨?” 姜映梨骤然听到人唤自己的名,不由略略惊讶,抬眸望去,就看到队伍里一道熟悉的人影。 凌欢瓷在踏入柳城时就在张望,本来也没存什么希翼,结果不曾想,刚一入城门,就觑见了姜映梨在一堆衣衫褴褛的难民群里,霎时她也顾不得此刻的情况,连忙出声招呼。 姜映梨微讶,也抬手示意,眼看着凌欢瓷驾驶着骏马往前来,她就不好再拘着大黑豚。 大黑豚对这些不感兴趣,正低头啃着糖,啃着满脸都是,眼底都是纯粹的欢喜。 姜映梨:“……你先跟小光去后头玩。晚些我再给你看!” 大黑豚求之不得,当下应了声,蹦蹦跳跳地去寻金小光了。 金小光刚认识了胡菘蓝,他满脸好奇地跟在他身边看人捡药材,看得格外认真。 大黑豚就跟着他一起,背对着外面蹲着,一脸认真地边吃糖边低头数药箱边路过的……蚂蚁。 姜映梨刚站起身,就看到凌欢瓷快步过来,跟在她身侧的还有一个人。 萧疏隐这回着了身低调的绀色劲装,但衣领袖口,以及衣摆都以金线绣着吉祥的图案,毫无杂色的红宝石腰带勾勒出劲瘦的细腰,再配着腰间挂着乌金长鞭,是怎么都无法遮掩的豪奢气息。 “姜……沈夫人,久见了。”萧疏隐轻轻勾唇,笑容灼灿。 姜映梨总觉得每回见他都是不一样的着装,就像是带了个隐形的移动衣柜。 不过,好歹这次没带着那柄折扇装风流了。 萧疏隐看她目光奇特,不由挑眉,“沈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姜映梨回神,移开眸子,略拱了拱手,“萧侯爷,你们这是……要回京?” 萧疏隐矜持地颔首,并没多言。 凌欢瓷对萧疏隐倒不似对着谢若微时嚣张,直到两人寒暄完毕,她才上前抱住姜映梨的胳膊。 “阿梨,你这是在这干嘛?” “义诊。”姜映梨简单回着,又觑了眼萧疏隐,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跟萧侯爷在一起?” 凌欢瓷:“……我来送我弟入京。” 姜映梨惊讶,刚好再问,就听萧疏隐出声打断,“沈夫人,若是得空,我们走一趟如何?” “现在恐怕不行。”姜映梨指了指排着队粥棚和药棚,“暂时脱不开身。不知萧侯爷有何指教?” “是有人想见沈夫人。”萧疏隐示意她看停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所以特令我来请。” 能得萧疏隐亲自出面请人,而不是凌欢瓷顺便,可见对方的身份。 姜映梨想起从前在燕城见过的景王爷,心中有了想法,“贵人心肠仁善,想来能通融片刻,待得这边诊断结束,我立刻前去见贵人。可否告知落榻之处?” 萧疏隐扬眉,上下打量着她,轻轻一笑,“你倒是有趣。” 笑了两声,他指着凌欢瓷道,“等会就由凌姑娘带你来吧!凌姑娘,没问题吧?” “自然。”凌欢瓷面对萧疏隐时显得很是拘谨,就像是一根弦,牢牢地绷着。 萧疏隐没有多留,随意扫了眼众多衣衫褴褛的流民,眉头紧紧蹙起,眼底掠过暗芒,快步离开了此地。 很快,他就归队准备离开,刚跃上马背,就见身侧孟藻神思不属,他不悦:“孟藻。” “侯爷。”孟藻的视线从人群里收回,连忙躬身应着。 “看什么?” “没,没什么。”孟藻摇了摇头,急忙回道。 他想着方才肯定是自己看岔了眼,而且不过是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萧疏隐没追究,警告地敲了敲马鞍,“专心些。速速去催凌欢瓷,可别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也该到此为止了。” “是。” 眼看着萧疏隐领着队伍离去,凌欢瓷一直挺直的背不由松弛了下来,就是面容都和缓了些。 姜映梨低声问道,“你很怕萧侯爷?” 凌欢瓷苦涩一笑,“你,你怎么会那么想?” “因为你一直对他很是防备。是发生了何事?” 凌欢瓷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能摇摇头,转而问起,“你怎么认识安襄侯的?”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嘛!”凌欢瓷好奇道。 姜映梨叹了口气,她不好讲起萧疏隐和宁老太太的牵扯,只能简单道,“曾在上元节有过一面之缘,仿佛是跟我相公的老师有些关联。” 她其实至今还没弄明白两人间的干系,只是既然宁老太太不愿意提起,她也不会擅自多言。 闻言,凌欢瓷倒也没追问,只抱怨了句,“萧疏隐威风得很,来我们府中,都是趾高气昂的。” “连谢若微都对不曾那样对我爹,但是他……我爹还让我尊敬他,不准像对谢若微那样不敬重。” 说到这,凌欢瓷语气就有些不好,“明明是他威胁我爹在先的。他入了我们府中,处处挑剔,也就是对着景王……” 觑了眼周边的人群,她压低嗓音,“……才有几分好脸。我从前在京都听过他的名声,只是不曾见过人。” “不曾想,他长得人模狗样,跟谢若微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得了那样的名声……” “凌小姐。”她话还没说完,身后骤然传来孟藻的声音,她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直起身子。 “在。” 孟藻面无表情:“侯爷让你叙旧完毕就赶紧回去,送到此处,已是极限,速速告别回燕城。” 说完,他也没多看两人一眼,很快就转身离开。 姜映梨扭头就对上凌欢瓷紧咬的牙关,眼角都起了红色。 她愣了愣,几乎从没见过凌欢瓷这般模样,她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手都是冰凉的。 “阿瓷,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送你弟弟入京?” 凌欢瓷眨了眨眼,将湿意逼回,咬着牙道:“北境起了战事,崔将军失踪良久,皇上颁令我爹持虎符调兵前往主持大局,务必要夺回丢失的数城。” “我弟弟年幼,皇上恐我爹多烦忧子嗣,就勒令安襄侯将我弟送回京都,送入皇宫教养,定让我爹毫无后顾之忧。” 说到这,凌欢瓷一直强忍的泪忍不住滚落,“年前明明嫌我爹威望太甚,削了我爹的职位,逼他去燕城就职。而今朝中无人可用,又命我爹领兵出征……” “说是照顾我弟,其实也只是让我弟入宫为质。不然,为何不选我,非要选我弟?分明是欺人……” “阿瓷。”姜映梨喝住她余下的话,面色严肃道,“这些话莫要在外面说。” 凌欢瓷被她喝得一个激灵,觑见不远处涌动的人头,一阵后怕,可心中却也是愤愤难平,只能扭过头,默默垂泪。 姜映梨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她没想到短短时日里,凌家竟是发生了这般多的事。 可自古帝心似海,更何况凌将军显然不得帝宠,不然也不至于有难他上,有功他退。 而那位陛下想来也是怕他生他心,还将其子扣押在手,这才敢将虎符交付。 一时间,姜映梨都不知该感慨凌将军的糟糕运气,还是吐槽这位陛下糟糕的御下手段…… 第四百二十八章 血债血偿! 姜映梨对当今陛下的所有印象都是出自旁人之口,七拼八凑出来,难能看到其严谨卓越的能耐。 至少她就不止一次听宁老太太私下骂过当今陛下昏聩脑残! 如今看凌欢瓷难过,她暗暗叹了口气,抬手揽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凌将军骁勇善战,能力卓绝,想来定是能力缆狂澜,驱逐狄戎,收复河山的!” 凌欢瓷颔首,“但愿,我也会与我爹一道出征……” 此时两人身侧经过一位佝偻着背,小心翼翼捧着粥碗的老妪,她听到两人间的对话,骤然也顾不得护着粥,激动地一把抓住凌欢瓷的手腕。 “小姐,小姐……你爹真的能赶走那些异族人吗?我们还能回家乡的是不是?” 凌欢瓷被她抓得有些疼,刚要说话,那老妪蓦地跪倒在地,朝着她哐哐磕头。 “小姐,救救我们北地的百姓吧!那些异族人抢我们的牛羊,杀我们的亲人,他们都不是人……我的两个儿子征兵上战场,全被狄戎杀了……” “我小儿媳惊闻噩耗,一尸两命……我大儿媳更是被狄戎蛮子掳走糟践,受不住上吊自杀了……” “这一路逃荒,我的大孙子得病没了,现今只余下我和小孙女相依为命了……小姐,只要能赶走狄戎,老婆子做什么都愿意的!求你们一定要帮我们报仇,抢回我们的土地啊!” 她悲痛的大声哭嚎吸引来不少排队领粥的难民,他们几乎有着相同的悲恸过往,此时被勾起了伤心事,霎时都顾不上吃食,纷纷围了过来。 “小姐,你父亲是何人?真的能驱除狄戎吗?” “能不能救救我爹娘,我是夜里跟着婆家逃难的……” “一定要杀了那些蛮子,他们烧伤抢掠,都不是好东西!我可怜的孩子,生生被他们杀了放血祭旗了!” ……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众人群情愤慨,聚拢着来拉扯凌欢瓷。 凌欢瓷一时怔愣,她并非挣脱不开,而是被鹑衣百结的众人眼中那股绝望痛苦震撼住了。 最后还是姜映梨招呼衙役来驱赶,才将众人给震慑住,不敢再趁机造次。 姜映梨怕起了骚乱,等会让凌欢瓷受伤,示意她先离开。 大黑豚也来帮忙,他块头又高又壮,拦在前面倒是让不少人不敢靠近拉扯。 凌欢瓷摇摇头,她看着吵吵嚷嚷的众人,抿唇扬声道:“我爹乃是凌应宗,我是其女凌欢瓷,我们与大家一样痛恨狄戎……” “凌将军?是前两年驻守西北的凌将军?听说凌将军勇猛无比……” “凌将军哪里有崔将军厉害!之前崔将军驻守北地时,年年打得狄戎节节败退!但凡崔将军还在,我们的家园也不会被践踏,我们的家人也不会死……”有人忍不住哭道。 “凌将军真的能赶跑狄戎吗?我们还能回去吗?”有人怯生生问道。 凌欢瓷沉默片刻,慢慢道,“我爹接了旨意去北地,这回我会随同父亲同赴战场,为收腹北地尽最大心力!” “此次狄戎占据的城池乡村,我们都会一一夺回来!狄戎杀害我们的亲眷朋友,我们也会杀尽狄戎,让他们血债血偿的!哪怕耗尽我每滴热血!” “我凌欢瓷在此起誓,字字句句,绝无虚言!”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难民,就是守城门的城卫都被吸引。 “驱逐狄戎,收复北地!” “杀尽狄戎,血债血偿!” 声浪如麦浪,一波响过一波。 姜映梨转头望去,早春的微风拂过凌欢瓷娇嫩的脸颊。 她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尽,表情却极坚毅,双眸仿似燃着火炬,灼灼灿灿,叫人挪不开眼的壮丽明媚。 这一瞬间,姜映梨仿佛见到一位冉冉升起的辉煌女将星。 等到众情平息的差不多,姜映梨温声让众人继续施粥领粥,自己则护着凌欢瓷出了人群,期间还有人想纠缠,都被大黑豚给凶巴巴地拦了回去。 大黑豚这时候显得很好用,只要他板着脸瞪人,就会叫人不敢冒犯。 就是手里还握着麦芽糖的样子有些滑稽。 凌欢瓷心情沉重地绕到小道,“是我太狭隘,这些流民过得这般水深火热,我却还纠结于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阿瓷……”姜映梨刚要说话,就被打断。 凌欢瓷摇摇头,抬起眼眸,眉眼间的愁绪顿消,“没事。我爹说得没错,人生在世,无愧于心即可。” “我是该早点跟我弟弟告别,然后返回燕城,拟定出发北地了。不然,战况胶着愈久,愈是不利。” 说着,她扭头看着不远处龇牙咧嘴的大黑豚,“刚才我就想问,那个人是谁?” 姜映梨见她心中有章程,就没再多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恩人。” “伤了脑门失忆那位?”凌欢瓷来了兴致,“他看着怎么这般……不寻常?难道还没恢复记忆?” 她难得用了个委婉的词。 姜映梨:“……他不但失忆,智商也只有四五岁,跟阿罗的情况不同。” 凌欢瓷闻言,再看着低头啃糖啃得不亦乐乎的大黑豚,想着若是换成阿罗变成这般模样,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那你比我辛苦许多。” 好歹阿罗除了不能说话以外,都与常人无异。 姜映梨:“现在只盼他早日恢复。” “会的。”凌欢瓷抬头望了望天色,“我先走,晚些我来接你。” 姜映梨摇头拒绝,“你定有不少话与凌公子说,就不必劳烦你来接。我自己过去即可!” “你知道去哪里?” “官驿。”姜映梨回道,“莫非还是什么别院?” “没错。”凌欢瓷笑了笑,递过来一张刻着凌字的木牌,“不过今日官驿定会戒严,一般人都不会准许靠近。你拿着这个,届时自有人领你进去!” 嘱咐完毕,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姜映梨挥挥手,一抖缰绳,迅速离开。 第四百二十九章 沈夫人何必见外,也叫本侯开开耳嘛! 送走凌欢瓷,姜映梨回到药棚,温袖担心地凑过来,小声问道:“没事吧?” 姜映梨摇摇头,认认真真地开始给排队的人一一诊断。 对比药棚处稀稀拉拉的人,粥棚处更多,毕竟比起病痛,饥饿更加难以忍受,故而若非实在是疼痛难忍耐,几乎不会率先来药棚。 姜映梨刚诊断完前面一位客人,喝了口竹筒清水润嗓子,说了大半天的话,嗓子眼都有些干痒。 眼前骤然笼着一团阴影,她淡淡抬眼:“请坐。是哪里不舒服……是你们。” 站在跟前的赫然是上回来过的那对母子,小孩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被他娘紧紧抱在怀里,脸色微白,精神头却比之前更萎靡。 云娘朝着姜映梨露出温婉的笑,“姜大夫,打扰了。” “后面让你来换药,怎生不见来?”姜映梨问道:“伤势如何了?” 云娘抿了抿唇,垂着头,小声道:“我已经好多了,不好一直麻烦大夫。” 她当然知道姜映梨等人照顾她,就是收费都很是低廉。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一直占便宜,加上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也是心中有顾虑,就没再出门。 “要是还未好转,记得再来医馆换药。”姜映梨觑了她一眼,并没多言,转而问道:“两个人都义诊吗?” 云娘摇摇头,将小孩的手拿出来,放到小药枕上,“衡儿的烧是退了,但又开始腹泻不止,我去后山挖了莱菔煮水,都不见效。姜大夫,请您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映梨闻言,微微挑眉,低头去检查,没过一会儿,她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你家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腹泻的?最近吃了什么?你们住在何处?周围可有其他人有这种症状?” 云娘不解,但还是认认真真一一回答。 她们逃难后是跟着众人被安排在城隍庙附近的破烂危房,是县衙征用,专门用来安置流民的。 云娘她们那间房子住了十来号人,从前天开始就有人腹泻,而云娘的儿子高烧退后,也陆续开始拉肚子。 说到这,云娘见她脸色不对,忐忑道:“姜大夫,衡儿是得了什么大病吗?” 姜映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探手去摸了摸衡儿,见他浑身寒战,刚要说话,旁边的温袖刚看完一位病人,见此,凑过来问道:“东家,是出了什么问题?” 姜映梨像是想起什么,扭头问她:“今天你诊断过有多少人上吐下泻?” 温袖愣了愣,回忆了下,老老实实回道,“十来个吧!这才立春没多久,正是乍暖还寒时,何况这些流民都无法完整御寒,就不少人得了病。说来,四神丸子恐怕都不够用了。” 四神丸具有温脾暖肾、散寒止泻的功效,往日药铺里会做来备着当成药买卖。 姜映梨闻言,不由闭了闭眼。 温袖怔然,小心翼翼道,“东家,是有什么事吗?” 姜映梨扭头看着战战兢兢云娘母子,没有回答温袖,而是开了一贴止泻药,“多给孩子喝热水,里面放些糖或盐,不然拉多了容易虚脱,记得吃热食。先回去吧!” “多谢姜姑娘。”云娘朝着姜映梨深深鞠了一躬,刚要离开,姜映梨又叫住她:“想来安置处没有热水,你带着孩子先到我们医馆暂住着。” “可……” “就算不为你自己,总得替孩子着想一二。”姜映梨淡淡道。 闻言,云娘踌躇片刻,终究是颔首,“多谢姜大夫。” 姜映梨想了想,又召来胡商枝,低头附耳跟他讲了两句。 胡商枝愕然,抬头望向神色平静的姜映梨,咬了咬牙,“您放心,我会告知给孟掌柜的。” “去吧!”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肩膀。“戴上口罩,尽量少接触。” 胡商枝颔首,扯上棉布口罩,跑到云娘母子身边,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领着他们回了盈泰堂。 云娘有些不好意思,望着胡商枝单薄的背影,小声道:“小哥,不用麻烦你领路。我记得去医馆的路,您和姜大夫正是治病救人的时候,哪里好耽搁你们。” 胡商枝挺着腰杆,头也不回道:“没事。东家让我跟掌柜哥哥运药,刚好领你们一程。” 云娘看着他说话有章有程的模样,忍不住夸道:“小哥当真是少年英才,小小年纪做事这般有条有理的,希望我家衡儿今后也能如此。” 胡商枝听着。挺了挺胸膛,骄傲道:“都是师傅对我们教导有方。” “小哥的师傅是?”云娘还待再追问,胡商枝指了指前面道:“云娘子,已经到了。” 说着,他小跑到孟桥身侧,惦记脚尖,将姜映梨的话语传达,然后才落回原位,字正腔圆道:“……东家让孟哥再运五倍子、丁香、诃子、赤石脂过去。” “明白了。”孟桥颔首,迎上云娘不安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拱手道,“云娘子,又见面了。东家的话我都了解了,请跟我来,药堂后面刚好有病房空着,您跟孩子暂且住下即可。请!” 云娘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危机感作祟,她总觉得刚才两人说的小话似乎不只是这些,但怀里沉甸甸的孩子又拉回她的注意力。 她勉强感激地回笑,“劳烦了。” 胡商枝传完话,又咚咚咚地往回跑。 药棚的人逐渐减少,倒是粥棚依旧沸反盈天,温袖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扭头见姜映梨面色不对劲,不解问道:“东家,怎么了?” “从刚才见到那位娘子开始,您就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姜映梨望向她,提醒道:“上吐下泻,数日不止,你难道想不到什么吗?” “这不就是寒气入体导致的……”温袖喃喃回着,可联想着姜映梨素来不无的放矢,她骤然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大变,拍案而起,“不可能!” 唯恐被人听到,她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东家,你莫非说这是疫病?” 后面两个字,她光是提起,就藏着深深的恐惧。 不只是常人,就是医者,都是谈疫色变。 姜映梨对上她的眸光,“这是痢疾。患者腹泻不止,里急后重,前热后泻,传染性极强,一旦患上,若是不能止泻,容易虚脱而亡。” 温袖条件反射,扭头看向旁边团团围绕的粥棚,面容骤白:“是流民……” 姜映梨站起身,“你帮着先看顾着,我要去一趟县衙。” 温袖自然无有不应。 姜映梨快步离开,她抄着小道,直接到了县衙门口,结果一问,朱县令竟是不在县衙办公。 “那朱大人去了何处?” 衙役对姜映梨有印象,故而好声好气回道:“朱大人不曾讲,我们就看到他穿着官服,急急忙忙地就离开了。水都没有带!” 姜映梨顿时就想起前头见过的萧疏隐等人,朱县令身为柳城的父母官,景王等人途径此处,落榻官驿,他身为县令自当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前往觐见的。 她转头就去了官驿。 官驿距离有些远,她干脆雇了辆马车。 两刻钟后,看着眼前古朴的建筑物,她跳下马车,付了车费,捏了捏凌欢瓷送的令牌,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口处站着四位身板笔挺的守卫,个个佩刀,见到人,立刻抬手阻拦。 “来者何人?主人不见外客,速速回去!” 姜映梨深吸口气,举起手中的令牌,“我想见凌欢瓷凌小姐。” 守卫觑见凌字牌,彼此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人前去通报,很快凌欢瓷就得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阿梨,你这么快就结束义诊了吗?”说着,她就兴奋地抬手要来拉姜映梨。 姜映梨抬手阻在胸前,“阿瓷,暂时别碰我。可有干净的衣裳?” 凌欢瓷不解,但还是回道:“有。” “借我换一身衣服。” 凌欢瓷自是没有异议,拿了件锦衣给她,“这件我穿着有些短,不过你应当正正儿好。” “多谢。” 姜映梨拿着衣服,去她房间换了下来,然后又从空间里取出消毒喷雾,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和衣服都喷了一遍,最后将衣服拿去灶房一把火烧掉。 “阿梨,你这是做什么?”凌欢瓷奇怪。 姜映梨看她,“阿瓷,朱县令是否来见景王殿下了?” 凌欢瓷摇摇头,“朱县令?我不认识。我跟阿政聊完天,刚才在整理箱笼准备打道回府。” 正说着,就看凌子政朝着这边走来,小少年又拔高了几寸,整个人如同挺拔的松竹,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眉眼间的稚嫩已经在逐渐褪去。 见到姜映梨,他微微一怔,挠头上前,拱了拱手,“姜姐姐。” 行完礼,他抬头道,“姜姐姐是找朱县令?我头先看到孟藻领着一位点头哈腰,穿着官服的男子去见萧侯爷了。” “就是他。”姜映梨一喜,“萧侯爷在何处?” “我带姜姐姐去。”凌子政说道。 官驿并不算太大,好在去年才休整过,整体很是稳固崭新,打扫得也很是干净。 凌子政领着姜映梨绕了个回廊来到后院,就觑见守在花厅外的孟藻,对方见到姜映梨来,略略抬了抬眼皮,转身敲了敲门。 “侯爷,沈夫人来了。” 萧疏隐扬眉,“让她进来。” 姜映梨才走到门口,孟藻就比了个请的手势,她颔首轻笑致谢,就跨步进了花厅。 花厅里人还不少,不但有满脸谄媚的朱县令,还有凌降曜和凌崖迟。 萧疏隐坐在上首高位,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抖开乌金折扇,一身富贵骨斜斜依着椅背,一股冷矜贵气扑面而来。 “沈夫人,你来得出乎本侯意料的快。” 姜映梨垂眸,略一持礼,“侯爷。” “你现在来得倒是不赶巧,王爷刚好有些不舒服,崔医女才煎药喂下,恐得耽搁些时候。”萧疏隐淡淡道。 闻言,在场数人都跟姜映梨是认识的,此时纷纷都投来诧异的模样。 要知道,他们这次就是听说萧疏隐护持景王回京,他们这些人既在柳城,自当来两人跟前请个安的。 却不曾想,他们都是主动上门的,倒是姜映梨,竟是被请来的。 就是萧疏隐对着他们只是矜傲得体,可面对姜映梨说话的语气都有细微的不同。 这如何不叫他们惊诧! 凌降曜微微垂眸抿唇。 不知姜映梨对萧疏隐做了什么,竟令一贯狂傲的他,都能难得细风和雨。 凌崖迟扬眉,上下打量着姜映梨,桃花眼烁烁生辉。 阿隽侄儿这媳妇倒是有趣! 至于朱县令,他擦了擦冷汗,开始回想自己是否有得罪过姜映梨,得到否定答案后,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姜映梨自是不知他们的心历路程,她回道,“那真是遗憾。我此次来,一来是见殿下,二来则是找朱大人。” “找,找我?”朱县令一个激灵,猛然站起,抬手回指向自己。 眼看众人都望向自己,他定了定神,挤出一抹笑:“不知姜大夫寻我何事?” 姜映梨抬眸:“事态紧急,朱大人可否移步说话?” “好好好。”朱县令自是无有不应。 萧疏隐一手折扇,坐直了身体,嘴角微勾,“诶,沈夫人何必如此见外。你和朱大人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姜映梨对上他饶富兴味的眼神,牙根有些痒:“……” 朱县令硬着头皮,连连摆手道,“没有,自是没有的。” 萧疏隐移目看向姜映梨,轻笑,“沈夫人?既是事态紧急,就莫要耽搁了,也叫本侯开开耳嘛!” 姜映梨撇嘴,看向朱县令,“朱大人,这是关乎柳城之事,您当真是要在此处讲?” 这就是内务之事,本身这就与萧疏隐等人无关。 或者说,若是叫萧疏隐等人知道,今后对于朱县令而言,也是个把柄。 姜映梨提前跟朱县令说清楚,以免引起误会。 朱县令暗暗叫苦,安襄侯在上首兴致盎然,他能怎么办? 他可是听说过这位的“美名”,要是惹得他不高兴了,恐怕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四百三十章 你以为何人都能使唤动本侯!? 朱县令额角冷汗涔涔,对上萧疏隐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当,当然。我,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位安襄侯深得帝心,在朝在野都是皇上的耳目,虽年纪轻轻,手段却颇为老辣。 此次显是临时起了了解柳城情况的心思,姜映梨固然是好心提醒,但他却无福消受。 萧疏隐转向姜映梨,挑眉示意,语气轻缓:“沈夫人?” 姜映梨深吸口气,抿唇出口:“城内有痢疾。” 见众人还有些怔愣,她又道:“就是肠澼。” 闻言,众人的视线瞬间变得严肃,朱县令更是惊呼出声:“什么?肠澼?怎生会?” 痢疾在现代是乙类传染病,也是容易治疗的常见病,但在如今的时代,却犹如瘟疫一般,叫人听之色变。 毕竟,痢疾严重时是会致死,更不用提其极强的传染性,会迅速让一个村落,一个城池都被蔓延感染。 朱县令都不敢回头去看萧疏隐的脸色,他觉得呼吸都有些缓不过来了。 萧疏隐没有理会朱县令,他几乎是刹那间就明了事情的严重性,敛了散漫的表情,收扇站起,“沈夫人,你此言可为真?” 虽然知道姜映梨并非爱开玩笑的人,但此时的情况,却叫他不得不再三确认。 姜映梨颔首:“自然。我是从今日来药棚诊断的一些病人处发现的,几乎都是流民,我人力有限,暂时无法确认到底有多少流民。” “但痢疾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必须尽快扼住源头,隔离治疗。趁着现在还不曾扩大范围。” 萧疏隐微微蹙眉,“是流民带来的?” “也不尽然。”姜映梨摇头回道,“痢疾是由粪口途径传播,传染物质一般为食物、日常生活接触和水源,虫蝇等物,跟个人环境卫生和个人习惯有关。” “流民被安置在贫民北区的城隍庙附近,那处本来脏乱,更何况而今初春冰融,水中杂质和细菌……”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苍白。 “怎么了?”萧疏隐见她骤然停止,不解扬眉。 姜映梨想起当初落入河里的来福,足足在冰水里冻了许久,被捞起来时已成巨人观。 她回神,勉强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冬寒恐河水里落入各种杂物不干净,若是有落水之人或者动物……” 萧疏隐淡淡道:“朝廷已经明令不准抛尸河流,违令者处以流放或斩刑。” 朱县令急急表态:“侯爷,我们柳城绝对遵守朝廷律令的。兴许是有那等不小心,不长眼的东西偷懒从冻住的河流上经过,落入河中的,往年是不少数,但这两年几乎没有了!” 萧疏隐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姜映梨:“沈夫人有何高见?” 姜映梨:“……不管如何,春融病疫流窜,吃食上更该煮热消毒方能食用。但流民恐没这等条件,只能吃生水冷食,更不用提居住环境。” “故而,极可能是从北区蔓延。” 闻言,萧疏隐略略颔首,高声唤道:“孟藻,带人去将北区城隍庙一带围住。搭建帐篷,隔离周遭所有流民和住户,违令闹事者一概杀。” 话语掷地有声,肃杀之气尽显。 “是。”孟藻拱手,沉声应道,转身去办。 姜映梨一愣,“萧侯爷,你……” 萧疏隐面无表情,抬眼撇来,“姜大夫,你既对痢疾知晓得头头是道,想来对治疗一道也该有所心得。此次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可想要?” “我……” 萧疏隐不待她回答,转眸看向汗如雨下的朱县令,冷冷道:“朱符游,还不去召集柳城所有的大夫,征调药材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难道还等着本侯替你安排?你这顶乌纱帽还想不想要?” 朱县令吓得个激灵,连连俯首拱手,“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关闭城门,不许再有进出。令众人少食生冷之物,但凡有痢疾症状的,一律拉去隔离。”萧疏隐一连发了数道命令,随后他目光冰冷盯着朱县令。 “此间事了,再与你算账。” 若非朱县令对待流民之事懈怠,何至于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萧疏隐心情极差。 朱县令哪里敢多说半句,腰背都不敢直起,踉踉跄跄地匆匆离开。 姜映梨看着萧疏隐有条不絮的沉着模样,微微惊愕。 她对萧疏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相反,他以往言语动作太过轻佻,导致她对其多有不悦避让。 若非是因为他…… 她神色有些恍惚。 凌降曜和凌崖迟对视一眼,率先起身道,“侯爷,刚巧我处也有府医和药材,更有些人手,不若都拨给侯爷调遣,以解柳城之危。” “世子高义。”萧疏隐神色淡淡颔首。 凌崖迟笑道:“都是为柳城百姓。侯爷当机立断,雷霆手腕,崖迟佩服!看来今日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暂且离开,侯爷但有需要,尽管差遣。” 说完,他看向姜映梨,随意一拱手,“再会了,姜大夫。” 凌降曜离开前,也没忍住扭头望了眼姜映梨,抿了抿唇,抬步跟上凌崖迟。 室内霎时就只剩下姜映梨和萧疏隐二人,气氛安静而凝重。 姜映梨:“……萧侯爷,我还有事,就先行……” “你与我来。”萧疏隐打断她的话,龙行虎步,走出花厅。 姜映梨:“……” 她闭了闭眼,跟上萧疏隐的步伐。 官驿里的人并不多,但越往里走越是戒备森严,三两步一岗哨,侍卫个个挺拔精神,见到萧疏隐,纷纷垂眸低头,拱手作揖。 “侯爷!” “侯爷!” …… 一路走到正堂,侍卫见到两人,迅速进屋通报,很快他就出来垂首道:“王爷请进!” 萧疏隐将扇子别在腰间,稍稍侧脸,“跟我进去。” 姜映梨点头。 室内弥漫着厚重的沉香,进门处的花瓶里插着娇艳璀璨的迎春花,花枝蔓蔓,妍妍灿灿。 曾有过一面的景王依在床头,垫着靠垫,俊丽端雅,凤眼微润,仿似盛开的美丽牡丹,雍容华贵。 崔瑢瑢正持着汤勺给他喂食,“王爷,您还需得再吃些才好,不然身子可如何能大好?” “劳瑢瑢担忧,是本王的不是。只是……”景王温声细语的拒绝,还待再说,就觑见进来的两人,瞬间眉眼舒展,眉头的愁绪顿散。 “阿隐,你来了。应对那些人甚至累人吧?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 说着,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咳嗽,动作似西子捧心,优雅又美观。 崔瑢瑢连忙替他拍背顺气,“王爷,您慢些说话,仔细稍后又咳血。” 景王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角微微发红,就好比牡丹垂首泣露,抬眼望来时,当真是格外惹人怜。 姜映梨都忍不住一愣,然后目光止不住的上下打量。 萧疏隐似是对此习以为常,他拱手淡淡道:“这都是卑职分内擅长之事。王爷还是需多加注意身体,不然后面还得舟车劳顿,如何能吃得消。” 若非景王身娇体弱,出门前还大病了一场,按照萧疏隐的脚程,现在回京的路都该走一半了,何至于还在柳城磋磨暂停。 偏生这位身份尊贵,哪怕皇上明令尽快入京,却也不能不顾人死活,只能慢慢磨蹭。 “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景王低头,神色懊恼。 萧疏隐:“……” 他转开视线,嘴角扬起一抹笑,“王爷身康体健,卑职方能安心,王爷且放心静养,待得你大好了,再行出发不迟。对了,看看谁来了?” 说着,他让开位置,露出身后的姜映梨。 崔瑢瑢微讶:“姜大夫,您怎生来了?” 姜映梨扬眉。 不是他们请她来的吗? 但崔瑢瑢的表情不似作伪。 那就是说…… 姜映梨眸色一凝,视线落到萧疏隐修长挺拔的背影上。 萧疏隐面上毫无异色,低头拨弄着腰间环佩,似乎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听闻景王和崔姑娘经过柳城,故来拜会。” 景王眼底掠过惊诧,微微一笑,“姜大夫有心了。昨日瑢瑢还与本王念叨着姜大夫,不曾想今日又见到了,可见缘分。” “姜大夫医术高明,不若给王爷请个平安脉如何?”萧疏隐提议。 顿了顿,他转向景王,笑容和煦:“卑职实是担心您的贵体安危,何况此次柳城更有流民流窜,现又有痢疾肆虐,咱们才入城,最好多做个准备。” “是这个道理。”景王颔首,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他苍白无血,青筋明显的手腕,“有劳姜大夫了。” 姜映梨颔首,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替其把脉半晌,才道:“王爷脉搏细速,四肢厥冷,初春人体最是虚疲。” “王爷需得多加保暖,增强免疫力,吃食上更需得精细,莫要吃生冷之物。不然长此以往,身体实是难以吃得消。” 崔瑢瑢在一侧认认真真地记下,“我会督促王爷的。” 她自己就是女医,见姜映梨诊断的差不离,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景王笑了笑,“多谢姜大夫。只是,不知道姜大夫可有改变心意?” 姜映梨一怔,反应过来说的是邀请自己成为其家庭医生的事。 她微微一笑,“我很感激王爷厚爱。王爷身侧有崔姑娘这样的珠玉,我这萤火之光,恐难承担重任。” 闻言,景王弯起眼眸,笑容愈发明媚,“姜大夫还是一如既往。罢了,本王并非强人所难之流,虽有遗憾,但也尊重姜大夫的意见。” “今后姜大夫若有所需,尽可来京都寻本王。” “本王跟前之人都认识姜大夫,定会回禀的。” 姜映梨轻笑颔首:“是,那我就先行谢过王爷。” 她心里很清楚,景王兴许对她有欣赏,但经过今日这遭,恐怕也就这样。 毕竟,但凡有真心,按照规矩,都会拿了信物为继,而不是口头花花两句。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眼看景王面露疲色,萧疏隐很是识趣地主动提出告辞。 “柳城的事得耽搁几日,王爷刚好趁此机会好生修养,外头的事,就莫要多烦忧。” 眼看两人离开,景王脸上温和的笑容也瞬间落下,眉眼间染上疲惫,崔瑢瑢连忙扶着他躺下。 “王爷身体要紧,何必再浪费精力与萧侯爷应对?” “他乃是皇兄耳目,我自不能松懈。”景王抬手捏了捏眉心,喃喃道:“只是没想到,他竟将姜大夫送到我跟前来。莫非他已有所察觉……” “王爷您说什么?”崔瑢瑢没听清。 景王回神,摇了摇头,“无事。你且去休息,唤阿流进来!” “是。” 等到彻底离开景王侍卫遍布的范围,萧疏隐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姜映梨,“你诊断出什么?” 姜映梨挑眉,“萧侯爷何意?” “景王病情当真如此来势汹汹?他的身体当真如斯羸弱?” 姜映梨神色古怪,“……您是怀疑景王装病?” “他这病来得太过蹊跷。”萧疏隐简单道。 容不得他不怀疑,毕竟才启程就病了两回。 “至少我刚才的诊断,景王的确是风邪入体,脉象浅薄,需得静养。”顿了顿,她抬眼望来,质问道:“所以,这次是萧侯爷自作主张唤我前来?” 萧疏隐垂眸打量着她,见她眼底隐有不悦,半晌,徒地灼灼一笑,微微俯下身,那张英俊清贵的面容凑到她的跟前。 “本侯何时讲过是景王所邀?你仔细回想一二本侯当时所言。” 姜映梨神色稍变。 “本侯说的是:有人想见沈夫人,特令我来请。”萧疏隐觑见她表情变化,轻勾唇角,嗓音低沉如玉石相击,“有人,自也包括本侯。” “不然,你以为何人都能使唤得动本侯。” 姜映梨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而来的——侵略性的气息,不禁面色一凛,连连后退两步,因为站的位置关系,险些就要撞上游廊柱子。 萧疏隐略略抬手,滚烫宽阔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腕。 “小心点呐!沈夫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本侯说的是:有人想见沈夫人,特令我来请。”萧疏隐觑见她表情变化,轻勾唇角,嗓音低沉如玉石相击,“有人,自也包括本侯。” 姜映梨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而来的——侵略性的气息,不禁面色一凛,连连后退两步,因为站的位置关系,险些就要撞上游廊柱子。 萧疏隐略略抬手,滚烫宽阔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腕。 “小心点呐!沈夫人。”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言辞和称呼,从萧疏隐的口中而出,就莫名沾染上不可言喻的清暧昧气息。 姜映梨眸色微沉,站稳脚步,挣开他的大掌,姿态疏离又有礼:“多谢侯爷。” 萧疏隐敏锐觉察出她的情绪变化,他稍稍眯眼,退后半步,语气冷淡下来。 “不客气。沈夫人似是对本侯生有误会。” “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并不想牵扯朝野纷乱,还请侯爷见谅。”姜映梨心中确有不悦。 她虽对朝野派系不了解,但刚刚隐隐的剑拔弩张的对峙,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疏隐跟景王的交往并不和谐,哪怕萧疏隐面上恭顺,但眼里并不见对景王的恭敬,这些想必景王也心知肚明。 两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彼此大尾巴狼装小狐狸精罢了。 不然,景王何至于点出他并不曾邀请姜映梨前来,萧疏隐也不会在此堵着她问病情缘由。 姜映梨只想平静安慰度日,并没有浩瀚远志,不然她就不会同时拒绝凌降曜和景王的招揽。 而经过方才一遭,恐怕景王都得将她打上萧疏隐派系的标签了。 这是姜映梨不喜的点。 闻言,萧疏隐挑眉,从腰间取出乌金折扇,手腕一抖,折扇刷拉打开,他轻轻扇着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姜映梨,目光饶富兴味。 “我并没有将沈夫人牵扯入内。只是,有时本侯也控制不住旁人的思维。” “呵。”姜映梨没忍住嗤笑一声,她抬眼望来,“侯爷对我和景王以及阿瓷的相识,并不奇怪。想来您在凌将军府中,也没少打听。” “这偌大柳城多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年长于我的更是数不胜数。您却偏生绕过他们,偏生以景王爷之名邀我前来探望请脉……” 萧疏隐刚才那番话确是诡辩。 他是不曾指名道姓,但景王车辕在前,他言辞含糊暧昧,她自然而然就被牵引着会错意。 “诶,我是信任姜大夫的医术。” “那我还得你谢谢您的认可?”姜映梨俏脸含霜。 萧疏隐风度翩翩,厚脸皮应道:“不必言谢,是姜大夫应当的。” 姜映梨一噎。 萧疏隐斜睨着她,眼底掠过笑意,继续道:“毕竟,这回这满城的大夫都没看出的痢疾,姜大夫一打眼就瞧出来,可见这满城皆是庸医。那些发须花白之者,也不过是倚老卖老,既是技艺能为,自当是达者为先。” 姜映梨怔然,抬头望来,一时有些恍惚。 萧疏隐这番话在以儒孝治天下,尊老重贤的当今,算得上是离经叛道的。 但与此同时,也让她看到,他这身繁华锦绣下,隐藏着的违时绝俗。 “……”姜映梨抿唇,拱手道:“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萧疏隐这次没有留人,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他的眸色慢慢沉下来,以舌尖抵了抵侧牙,他喃喃道:“那眼神……真是叫人嫌恶。” 他很喜欢姜映梨那双亮晶晶的明媚眼眸,仿似里面盛着万千星辰。 可同样,他很是厌烦在她眼底看到那抹恍惚。 就仿佛,她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人。 这是骄傲如萧疏隐,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的。 忆起宁老太太的警告,萧疏隐难得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别开了视线。 姜映梨出来时,凌欢瓷和凌子政都守在外面等她。 见到她安然无恙,凌欢瓷急急忙忙地上前拉住她,“阿梨,你没怎么样吧?我刚看到孟藻面容严肃,带着一大队人马出去了,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凌子政把她带到后,就离开了花厅,自是不知内情的。 正因为看孟藻如临大敌的模样,凌欢瓷也被氛围感染,又见姜映梨半天不出,急得团团转。 “对,我看那个县令也是满脸惨白的离开,我本来还想问他两句,谁知道他看着胖嘟嘟的,跑得倒是贼快!”凌子政嘟囔道。 姜映梨心中微暖,“我没事。不过,现在的确有两件事,一件好的,一件坏的,你们想听哪件?” 凌欢瓷鼓了鼓腮帮子,“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逗我!好好好,自然是先听好事。你快说啦!” “好事就是你们姐弟可以多再多相处几日再启程分别。”姜映梨说道。 凌欢瓷和凌子政对视一眼,眼底浮现欢喜,与此同时又倍感奇怪。 “为什么?难道景王病得特别严重?都无法起身启程了?萧……安襄侯肯应允?”凌欢瓷好奇。 实是萧疏隐太过嚣张,以圣上命令为由,将堪堪好转些许的景王薅起,当机立断就出发了。 她丝毫都不会怀疑,但凡景王还有一口气,能坐起,他都能将人抬回京都。 凌子政都不禁挑眉感慨:“他能那么好心?” 说完,他忙捂住了嘴,做贼心虚般左右望了望,见并无他人踪影,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姜映梨不知萧疏隐做了什么,让凌欢瓷姐弟两对他又敬又怕,就好似老鼠见了猫。 要知道,凌欢瓷对着出身绣衣使的谢若微都能大呼小叫,毫无敬重之意。 萧疏隐偶尔展现出的风度,看起来可比谢若微好相处多了。 不过,她也没问出来,而是替姐弟两解答疑惑,“这就得说到坏事了。” “柳城出现痢疾,虽不如霍乱疫病致死率高,但传染性极强,必须早早扼止,不然一旦发展过深,满城飘摇。” 痢疾如今是没有特效药的,更何况是在风寒都能轻易将人致死的古代,就需得更加谨慎为好。 她解释道:“萧侯爷命手下协助柳城隔离治疗,并封闭了进出的城门。故而,短时间内,你们恐怕无法离开柳城。” 闻言,凌子政和凌欢瓷一脸惊愕。 一时竟是不知悲还是喜。 凌欢瓷率先回神,“阿梨,你要去帮忙吗?” “我是大夫,现在柳城最需要的就是大夫和草药,我自是当仁不让了。”姜映梨笑了笑。 凌欢瓷抿了抿唇,神色坚定道,“那我也要帮忙。我虽不懂医理,却有一把子力气,任何活计我都能做……” 她抬手止住姜映梨想说的话语,继续道,“而且,我素来身康体健,比之你的身体只好不坏,更不容易感染病气。我留在驿站也没别的能做,与其闲着,不如给你搭把手煎药,阿梨,你就答应我吧!” 凌子政也举手道:“我也去我也去,阿梨姐姐,我身体壮如牛,还不怕苦不怕累。” 说着,他还配合挺起胸脯,重重拍了拍。 姜映梨:“……” 她揉了揉额角,“你们的好意,我都明白了。但是,你们与其求我,不如去求萧侯爷和景王!毕竟,他们才是能做你们主的人!” 闻言,两人豁然开朗,当即转身就往回跑。 跑了几步,还遥遥地抛来一句。 “阿梨,你且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姜映梨无奈地摇头,朝着驿站门口走去。 她是留了车夫在门口等候的,没成想,她在外面转了半圈,都不见马车踪影。 她眨了眨眼,倍感奇怪,转身去寻守门的驿夫和侍卫。 她问的是看起来和善的驿夫。 驿夫觑了眼威风的侍卫,小声解释道:“您说那辆马车啊?那车夫被刚才打马出去的那些大人们吓破了胆,把钱托我交给您就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将一把铜板递了过来。 姜映梨:“……您真有学问。” 这词用得真形象。 驿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我,我爹说既到了官驿做事,就当识文断字,才能有好前途,我没事就会看书认字。您也觉得我有学问啊?那,那我这以后能去科考不?也给我爹挣个功名,光宗耀祖!” “您多加油勤勉,万事皆有可能。”姜映梨接过钱,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叹了口气。 官驿离家有些距离,没了马车,光靠双脚,她得走老半天。 驿夫见她长吁短叹,他对姜映梨印象极好,此时就主动道:“我们驿站有一匹驴,虽然老是老了些,脾气也有些倔……但好歹还能骑。您可要租借?” 姜映梨有些犹豫。 她还没骑过驴呢! 可比起走路回去,骑驴应当好歹更省时省力点。 她考虑半晌,最终道:“……租。” 最后,姜映梨以三两银子为押,二十文为一日租借了驴。 驿夫签了租借契书,兴高采烈地将驴子牵了出来。 驴子通体褐色,唯独肚子处雪白,嘴里正嚼着一根萝白,驿夫把缰绳交给姜映梨。 “鞍虽有些旧,但还是能用的。您用完送回来,拿着契书,我就给您退押金。” 他知道姜映梨既能跟这驿站里的官老爷们扯上关系,自是身份也不差,他也不会坑了那几两银子。 姜映梨道了谢,牵过驴子就往外走。 驿夫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倍感莫名,“……怎生牵着不骑?” 姜映梨绕到山坡后,眼看没有任何人影了,她才摸了摸驴头,小声道:“小毛驴啊,你乖乖的,我等会爬上去,你别乱动。等到家了,我给你吃甜甜的平果。” 说着,她看着矮小的驴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翻身而上。 出乎意料的顺利,她不由轻轻松了口气,抖了抖缰绳。 “小毛驴,我们走!” 半晌,春风拂面而过,小毛驴纹丝不动。 姜映梨:“……” “小毛驴,走。走!” 小毛驴自顾自嚼着萝白,根本不给与任何回应。 姜映梨以鞭子抵住它的臀部,轻轻拍了拍,依旧毫无所获。 她倒是想用点力抽它,只是身下的毛驴身姿瘦小,贴着她大腿的部位温温热热的,再对上小毛驴那双可可爱爱的清澈眼眸。 她就有些下不去手。 “……我总算是知道为何你这般便宜了。罢了,是我花钱买罪受。” 姜映梨叹了口气,好在现在离得不远,先把毛驴送回去。 比起骑毛驴,显然走路会更便捷。 她刚要翻身而下,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扭头望去,就见几匹活灵活气的骏马疾驰而来,特别是当先那匹骏马,通体雪白,鬃毛蓬松旺盛,随着风摇曳生姿。 “阿梨!”凌欢瓷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见到姜映梨还在等她,不由欢喜不已,连连招手道。 姜映梨尴尬地抬手挥了挥。 萧疏隐一勒缰绳,轻轻松松地停在她的跟前,他高居马背,雪白的骏马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小毛驴。 小毛驴似乎也被这样神奇俊逸的骏马惊艳到,本来无动于衷的驴脸都浮现出欣喜,鼻尖凑了上去。 姜映梨被小毛驴带着往前稍稍倾,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只能看到萧疏隐那双夹着马腹的笔直大长腿。 “萧、萧侯爷,真巧!” 真是尴尬至极! 她才刚刚跟人刚完,结果现在又碰见了。 萧疏隐睨着她,“本侯还以为姜大夫早已离开。” 凌欢瓷小心翼翼地驱马上前,见萧疏隐没反应,她才扭头对姜映梨欢喜道:“阿梨,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这是哪里来的小毛驴,看起来真小呐!” 姜映梨:“……跟驿站租的。” 凌欢瓷:“你为何不等等我,我可以把马借给你。驿站马厩里还有其他马,我骑别人的就可!” 姜映梨选择性地略过这个话题,“你们这是去哪?” 她发现萧疏隐不但带了凌欢瓷姐弟两个,后面还跟了好几位精壮的侍卫。 “去支援啊。萧侯爷仁义,不但准许我们前去帮衬,还打算亲自前往查探详情。”凌欢瓷解释道。 姜映梨觑了眼老神在在的萧疏隐,替朱县令叹气。 可怜的朱县令! 第四百三十二章 怪异 孟藻的执行力很强,加上朱县令的配合,粥棚和药棚的人群迅速被控制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弄得愕然,更是倍感惊恐。 “这是要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孩子,你们想作甚!救命!” 孟藻的态度冷酷,直接挥手示意:“堵住嘴拉下去,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逃走!” “是。” 孟藻带来的都是萧疏隐的府卫,个个都训练有素,听命行事,行动迅捷。 恐慌蔓延开来,众人纷纷想逃,可又哪里抵得过这些训练有方的亲卫,很快有一个算一个,被驱逐到一处。 金嫂子作为分发粥的人,也在其列,她倍感莫名其妙,扭头在人群里,却没瞧见金小光和大黑豚的影子。 她甚是紧张,左右张望找寻,亲卫推着她往后退,“老实点!” 金嫂子着急不已,“官差大哥,我们是犯了什么罪?我只是分发粥的……还有我的孩子,他们一个那么高……” “闭嘴。不管你们是做什么的,既然都在此处,就得一道被关押。”亲卫懒得回答,面容肃穆,以长刀抵住众人的推挤。 金嫂子闻言,脸色微微一白。 此时她都不知道该着急两个孩子不在期间,不必被关押,还是该担心他们的去处! 不只是金嫂子,就是这些流民何尝不是个个惊慌失措,也有些男人仗着身强体壮,想要前行突破的,孟藻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 等到将此处控制住,孟藻又带着衙役护卫前往城隍庙的安置区域,将剩余的人以同样的方式镇压,然后进行隔离防范。 等到姜映梨急匆匆赶来时,现场只余下一片狼藉,粥棚和药棚处都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只有零星几个衙役还留在现场清理。 “这里的人呢?” 衙役觑见这一行人个个都非人中龙凤,遂低头恭敬答道:“方才县令大人将人都带回城隍庙,并命我等处理此处事物。” 萧疏隐不曾下马,淡淡道,“去城隍庙。” 姜映梨翻身而下,牵住小毛驴:“萧侯爷,我得先回一趟医馆,侯爷等人可先行一步。” 凌欢瓷则紧随其后:“阿梨,我陪你一起。” 萧疏隐扬了扬眉,并没阻拦,只冷淡地颔首,指了个衙役,命其带路。 “凌子政,你跟着本侯。” 凌子政本来正在犹豫,闻言,当即精神抖擞,高声应和。 姜映梨蓦地像是想起什么,跑到药棚处,从被丢下的箱笼里寻到了一布袋的口罩。 “萧侯爷,这是口罩,都是新作的,戴上有一定几率能避免交叉感染。”她取出一个戴上做示范。 萧疏隐垂眸扫了眼布口袋,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棉布左右有缝着两根细绳,仿似两个小耳朵,又觑了眼姜映梨,嗤笑一声。 “口罩这名字倒是形象。”他抬手勾住布袋,丢向凌子政,“戴上。” 凌子政手忙脚乱地接住,并给所有的亲卫都发放戴上,然后他就将剩下的送回姜映梨手里。 “阿梨姐姐,够了。” 姜映梨没有接,“带去城隍庙,给大家都用上。注意安全!” 凌子政弯了弯眉,“放心吧,阿梨姐姐。” 随后几人分道而行,姜映梨跟凌欢瓷前往了盈泰堂。 盈泰堂里孟桥正跟胡商枝几人将药材等物打包装入箱笼,见到姜映梨回来,他连忙迎了上来,“东家,您可算是回来了!您没事吧?” 他还要再说,见到跟在她身后的凌欢瓷就住了嘴,迟疑道:“这位是?” 凌欢瓷拍了拍胸膛,骄傲道:“我是阿梨的至交好友,凌欢瓷。” “凌姑娘。”孟桥谨慎拱手。 姜映梨的目光在堂内扫视一眼,“温袖呢?” 胡商枝连忙道:“温姐姐虽知是痢疾,当时护着我们先回来,她留在药棚,最后被赶来的官兵连同那些流民一道抓走了。” “还有……”他的视线落到红通着眼眶,哭哭啼啼的金小光身上。 大黑豚很安静地蹲在金小光身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小光瘪了瘪嘴,踉踉跄跄地扑到姜映梨身上,哭道,“东家姐姐,我娘,我娘不见了!呜呜,我要我娘,东家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 孟桥低声道,“我们没想到官兵会这般是非不分,只紧着将他们两个带回来,当时金嫂子周围全是流民,我们没顾上去喊人。” 姜映梨早早让胡商枝说明这次是痢疾,但当时粥棚流民太多,未免引起恐慌,其实他们也不曾讲出实情,只将几个孩子先带了回来。 再来则是,他们没想到官兵竟是不管不顾众人是否有病,大夫和雇佣来帮手的人都没放过,统统跟流民一道被抓走了。 凌欢瓷皱眉:“他们怎么不分好赖人,没病的和有病的要是关在一起,回头要是过了病气,岂不是更遭?” 姜映梨摸了摸金小光的脑袋,蹲下了身,小声安慰道,“小光不哭。你跟大黑豚先暂时待在此处,有什么事情跟孟桥哥哥说,我这就去找你娘回来,好不好?” “东家姐姐真的能救我娘吗?”金小光哽咽。 “嗯。” 金小光望着姜映梨,判断她不像是骗自己,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那我们拉钩上吊。” 姜映梨看着孩子气的他,耐心地伸出小尾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 “拉钩上吊,绝不撒谎。” 金小光紧皱的小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胡菘蓝识趣地上前拉住他跑回大黑豚身边,两个小人儿小声说着话。 姜映梨站起身,看向孟桥,“接下来整合下店里的所有药材,看看清肠化湿和调气和血,以及清热解毒等药材的库存。” “还有口罩手套等卫生用品,跟绣坊说一声,让多送些过来。” 她将能想到的点都跟孟桥说了一遍,孟桥一一颔首应着。 待得安排妥当,她才扭头看向安静的凌欢瓷,“不好意思,阿瓷,让你久等了。” 凌欢瓷摇头,“看你安排得这般有条不紊,我更该与你学习。虽然这次是奉我爹之命,送景王和我弟弟一程,遇上这样的事,也算是福祸同行……” 突然,听到隔帘后传来动静,她条件发射地警惕地扭头望去,“谁?” 姜映梨顺势看去,这才想起另一茬,她问孟桥,“云娘子母子可在?” 孟桥颔首:“正在里间病房。东家要带她们也去隔离所?” 说着,他快步走到门帘后,轻轻敲了敲门,“云娘子,我家东家有话与您说。” 不曾想,敲了两声,却不见回应,他奇怪地撩起门帘往里看,里间除却凌乱的床铺,并无任何人影踪迹。 “怎么了?” “云娘子不见了!”孟桥愕然,“我们一直守在门口不曾离开,她们绝无可能从正门离开。”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快步往后院走,姜映梨与凌欢瓷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就见后院墙边,云娘子背着用包被裹着的孩子,踩着两把椅子搭建的简易梯子,艰难地攀爬上墙头。 当初重新修缮时,未免有人擅入,墙头都是撒了碎瓷片以防强盗的。 “云娘子你这是干什么?太危险了,快下来。” 姜映梨一惊,连忙三两步走到墙边。 云娘脸色惨白,她紧张道:“姜,姜大夫你别过来,衡儿他不是痢疾,我们不去隔离所……我们不能去……求求您,放我们走吧!” “你先下来!” 孟桥也是看得胆战心惊,“是啊,云娘子,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你翻墙甚是危险,就是不为自己,也合该为您的孩子着想啊!” 云娘双手鲜血淋漓,却死活不肯松手,脚下的椅子更是摇摇欲坠,几人怕刺激她摔下来,一时都有些进退两难。 凌欢瓷眯了眯眼,如一只灵猫轻巧靠近,姜映梨发现她的举措,放缓了声音劝诫云娘,吸引其注意力。 云娘含泪摇头:“姜大夫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求您就饶了我们这回……啊……” 话还未完,她只脚下一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她吓得慌忙去稳背在后面的阿衡。 “衡儿……” 正在后悔紧张之余,腰间骤然被人箍住,整个人的失重被控制,然后稳稳落地。 云娘面容苍白,顾不得怦怦然直跳的胸口,连忙反手解开包被,见孩子安安静静地睡着,她如负重担,紧紧抱住孩子,泪如雨下。 “衡儿……” 凌欢瓷拍了拍手,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觑着她,“你这个人真是好生奇怪!阿梨又没打算对你们怎么样?你那么紧张作甚?” “刚才那么危险,你是连孩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啊!” 云娘被她训斥得愈发愧疚,她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凌欢瓷撇了撇嘴,只觉她莫名其妙。 姜映梨看着云娘血肉模糊的双手,叹了口气,俯身去拉她,“云娘子,我替你处理下伤口。” 云娘恍然回神,望着姜映梨伸出来的手,她蓦地调整好姿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姜大夫,阿衡真的不是痢疾,他不会传染给任何人的……求求你,别把他交出去……” “实在不行,您就把我抓走吧!求您放过他!” 孟桥蹙眉:“云娘子,我家东家并非是恶人,她这也是为您的孩子和大家的健康安全考虑……” “不!”云娘拼命摇头,再也没了从前的温婉从容,“那样阿衡会死的!阿衡是华……是、是我的命,你们要我的命没关系,只求你们让他活着,让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孟桥见她激动得完全听不进去话的模样,倍觉棘手,忍不住望向姜映梨。 “东家?” 姜映梨望着云娘若有所思,其实很早以前,她就觉得云娘有些奇怪…… 现在云娘显然是误会了! 但他们明明没说什么,为何她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但看着云娘潺潺流血的双手,她想了想,还是俯身去扶起了她,“云娘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性命。你若是不想阿衡被送去隔离所,那就暂且不送。” “真的?”云娘眼眸一亮,仿似看到黎明的曙光,目光紧紧地锁着她。 姜映梨面色如常,“嗯,你且起来。阿衡应该身体还还很不舒服,你把他放到床上。” “我会把他留在药堂,然后把他治好的。但现在最需要处理的是你的伤!” 得了姜映梨的保证,云娘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感觉到手上的疼痛,她勉强笑了笑:“我,我没事的……” 姜映梨面无异色,替她处理完伤口,又像孟桥使了眼色,就带着凌欢瓷离开了盈泰堂。 凌欢瓷奇怪道,“阿梨,那个人是谁啊?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明明你也没想着伤害她,她竟吓得要翻墙,难道刚才官府抓人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姜映梨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容后再说,我们先去北区看看吧!” 云娘的事,她目前没心思追究,但她直觉这跟痢疾无关,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云娘跟逃荒的难民有些不同。 上回她给其处理伤势时,本来只是闲聊几句,想要了解北境的情况。 但到了后面,云娘显然多有隐瞒,她那时只觉得此事跟自己无关,也无意去探究旁人的秘密。 可到了现在,把人留到盈泰堂了,显然就不同了! 想起云娘“求饶”的恐惧话语,她垂下了眼眸。 凌欢瓷颔首,翻身上马,然后探手去拉姜映梨上来,“走吧!” 此处去北区并不算太远,骑马也就不到一刻钟,待得她们到达时,城隍庙三步一个守卫,整片区域出乎意料的安静,恐惧和寂静同时在此处蔓延的。 与此同时,姜映梨闻到一股熟悉的铁锈味气息。 凌欢瓷下了马,嗅了嗅,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那么浓郁的血腥味?他们做了什么?” 姜映梨脸色微微陈沉下来,随着侍卫的带领,持续往里走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杀人?隔离!痢疾! 时间紧急,隔离工作做得很粗糙,至少一路走来,姜映梨注意到所有人被混杂着,粗暴关押在一起。 好几个衙役脸色惨白地提着一桶桶清水冲洗着地面。 清水混杂着嫣色液体在黄泥土地上蜿蜒,浓郁的腥甜味一点被冲刷干净。 萧疏隐和朱县令站在不远处的空旷屋舍处,夕阳艳艳,昏黄的光芒落在萧疏隐笔挺的身板上,仿似镀上了层薄薄的金,甚至耀眼。 朱县令脸色比衙役还苍白,他边躬身恭声与萧疏隐说话,边颤抖着身体,擦着额角冷汗。 凌欢瓷走到凌子政身边,“怎么有如此浓烈的血腥气?” 凌子政眼神复杂,小心地觑了眼萧疏隐,抿唇小声回道:“侯爷命人杀了几个不听话的。” 说完,他就闭口不言,显然被那场面震撼住了。 凌欢瓷哑然,惊愕地看向折扇轻摇,风度蹁跹的萧疏隐。 这些残忍血腥没对他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萧疏隐狭长的瑞凤眼里藏着锐利冰凌,漫不经心抬眸,“流民不服管教,自当斩杀处置。” “凌小姐出身将门,自当知晓,违反军令者的下场。” “可他们……”凌欢瓷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却不知要如何反驳。 凌子政拉住她,轻轻摇头。 凌欢瓷咬紧唇瓣,有些愤懑。 饶是如此,她依旧觉得萧疏隐此举太过残忍! 先前见到药铺里的云娘母子,还认为对方想法太过偏激。 而今对上萧疏隐此举,又倍觉庆幸。 还好没将人强扭送来,不然还不知什么下场! 清水混杂血水,导致愈发浓烈腥臭。 眼看萧疏隐强词夺理,姜映梨收回目光,她对这些气息很是熟稔和敏感。 “流民不是将士,自不存在违反军令。”这是偷换概念。 萧疏隐剑眉微微一扬,一股威慑压迫感扑面而来。 “怎么?姜大夫悬壶济世,莫非是想替这些死去的流民来向本侯讨公道?” “我只想知道侯爷口中的‘不服管教’,是如何定义的?”姜映梨面无惧色,冷冷道:“如此也好方便县令大人后续管束,以免再冲撞侯爷。” 她重点咬住“冲撞”二字。 萧疏隐听出讥讽,眸色微暗,“姜大夫,莫要仗着本侯脾性好就肆意挑衅。” 姜映梨扯唇冷笑,“不敢。” 凌子政忍不住抓住姜映梨的手臂,低声劝诫:“姜姐姐,莫要再顶撞萧侯爷。” 见识过方才的画面,如今凌子政对萧疏隐的恐惧已是深埋心底。 他是真怕萧疏隐又在谈笑间,命人拔刀砍了姜映梨。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萧疏隐并不曾发怒,相反,他收起折扇,走到姜映梨跟前,眸光流转,旋即俯身以扇骨挑起她的下巴,语调慵懒而冰凉。 “姜大夫宅心仁厚是好事。本侯劝你还是将这腔热血孤勇用到治病救人上为好。”他别过她的脸,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憧憧屋舍。 里面黑黢黢一片,是被关押着寂静无声的人群。 “看到了吗?那里多的是等候姜大夫去救的人。” “那么,好好加油,姜大夫,本侯等着看你的表现。”他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兴许那时,本侯会愿意跟姜大夫讲讲何为‘不服管教’。”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了两步,顿住,转首望向朱县令:“朱符游,本侯从不需要无用之人。” “这场灾病祸事若是处理不当,你这官也算做到头了,可懂?” “是是是。”朱县令额角冷汗涔涔,顾不上擦拭,身体躬成九十度,连连恭声:“我定不负侯爷所望。” 萧疏隐嗤笑一声,“这些流民还担不起本侯的望。孟藻且借给你用两日,凌子政,走了!” 凌子政怔愣,急忙应声,匆匆跟上他的龙行虎步。 凌子政暂时成了他的临时跟班。 眼看人走远,凌欢瓷回神,咬了咬牙,“所以,他到底是干什么?杀人吗?还有,他将子政当成什么人,仆役吗?” 凌欢瓷本身并没对萧疏隐有太多的意见,但对方的残酷无情,令她印象一落千丈。 朱县令刚起腰,眼角余光觑见数步远的孟藻,浑身一个激灵,急切描补:“凌小姐,侯爷来此自有深意。而且,此回若非侯爷大刀阔斧,当机立断……” 姜映梨懒得听他违心的夸赞,直白问道:“朱大人,刚刚死伤多少人?” 再追究杀人已经没有意义,人死不可复生,他们也不能杀了萧疏隐偿命。 刚才据理力争,也只是不想再让萧疏隐随心所欲地伤害无辜性命。 “……侯爷杀了三个闹得凶的男子,还有一位女子被侯爷的人带下去了。”朱县令压低声音道。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次临时抓人隔离,流民都来自北境,个个人高马大,凶性难训,确是难以管教。短短时间里,他们已与衙役发生了数波冲突。” “是侯爷到来后,主张杀了领头闹得最凶的几人,这才平息了闹腾。” 只是萧疏隐的府卫凶残,其中一个最壮硕凶狠的直接被砍断了头颅,鲜血喷溅如潺潺血色溪流,染红了地面黄土。 这样极具冲击感的画面,震慑住了所有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流民病患。 蝼蚁尚且贪生。 谁都不想死! 更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 所以,饱含怨念的众人均是惶惶不安地听从安排被关押隔离。 凌欢瓷冷笑:“那还得感激他的雷霆手段?” “这些流民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逃难之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以棍棒教育即刻,哪需要杀人震慑,分明是泄怒吧!” 她跟凌子政去见萧疏隐跟前请求时,就察觉出他眉眼间的阴郁。 哪怕出行时朗笑亲和,却依旧无法掩饰他眼底的不愉。 “我虽在京都时短,但安襄侯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却不曾少耳闻。” 她惧萧疏隐,自不敢放肆,只敢背后嘀咕抱怨。 朱县令不敢接话,只干干一笑,“……那什么,本官还有其他事。” 说完,他就想飞快逃开。 开玩笑,无论是萧疏隐,还是凌应宗的千金,他哪个都开罪不起。 故而,他只好选择避开。 姜映梨喊住他,“等等,朱大人。” “我安排人手在粥棚药棚做事,她们是我出钱招募而来,全都是身康体健之流。现在全部被抓来关押了,不知朱大人可通融?” 朱县令犹豫:“带走怕是不成。她们已经与病患接触,恐怕身上早被过了病气。” “按照侯爷的命令,不能再放出去,增加危险。” 一顶帽子扣到萧疏隐头上。 姜映梨对朱县令的拒绝并不意外,便是现代城镇遇上传染病,都需得及时反馈,以便阻止传染病的流行。 她问:“我明白朱大人的顾虑。敢问朱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安置这些人?” 朱县令本不需要解释的计划,但想起姜映梨对上萧疏隐时的悍然不畏,以及萧疏隐待她截然不同的态度,略有迟疑。 且不论姜映梨医术高明,才救过自家人,这次痢疾就是姜映梨发现上报的。 不然要耽搁再久些,将会发展得更为严重,届时他更难以应对,要是被参一本…… 朱县令沉吟片刻,肃容道:“自然是将所有的流民病患都关押看管起来。官府会安排人员送水食和大夫看诊,并提供药物治疗。” “一旦发现人员死亡,也会及时焚烧掩埋,待得全员痊愈,就能解封。” 姜映梨:“?” 她震惊:“这是养蛊吗?” 朱县令不大高兴:“本官这是按照惯例所为。” 姜映梨无语,脑海蓦地想起一句话—— 他明明可以把众人都给杀了,一了百了,却还愿意隔离豢养一段时间,让他们相继染病去世。 她清楚朱县令并不是存着坏心,而是纯粹对防范传染病缺乏丰富经验。 姜映梨斟酌言辞,“朱大人,虽然惯例传承至今总有些其道理,但面对痢疾,这般粗糙的防治措施,恐怕在场众人都无一能幸免。” “我曾在书上见过控制传染病的方法,若是用上,应当能最大程度上避免伤亡,就是付出的时间耗材等都能比现在减少一半有余。” 朱县令本有些不耐,可想起萧疏隐离去前的话语,不由一顿。 凌崖迟年少游学与他结识交好,其出身高贵的平阳公府,他以为总有一天能借力上青天。 奈何凌崖迟成亲后,无心仕途,反倒是他虽高中进士,入了朝廷,多年宦海浮沉,却并无出挑建树,更是没有机会升迁。 柳城富庶,更因着有一座云麓书院声名远扬,可寒窗苦读二十余载,曾经的同窗步步高升,身居高位。 唯有他,多年依然是个七品芝麻官。 午夜梦回间,他何尝不觉悲苦愤懑,怀才不遇呢? 但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运气极好,娶了高门贵女,一生也能平安无忧,却不可能给他带来更多的荣耀。 而朱符游才四十出头,自认还年轻,他也想再往上爬一爬。 天见可怜,安襄侯和景王途径柳城。 他打着觐见探望景王的名号前往,其实真正想拜会的却是鼎鼎有名,年少有为的安襄侯。 安襄侯萧疏隐虽年方二十有三,却深得帝信,在京都算是半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是他挖空心思想攀附上的存在! 萧疏隐点破他的心思,何尝不是愿意给他机会? 所以,他最重要的就是将这次的流民事件处理得漂漂亮亮,如此才能算政绩! 想到此,朱符游弯起眼眸,笑容和煦而热切。 “姜大夫,且说出来听听。” 姜映梨把现代的防治手段简化,一一道出。 “痢疾一般分为两种类型,”她略过类型名称,继续道:“又分为急性和慢性,症状也分轻中重。它们的表现形式也有所不同。” “根据现有的目标群体,我们可暂且将人分为四类无、轻、中、重,分出四个隔离区域。” “痢疾潜伏期平均是一至四天,误抓和暂无病症出现的人员送入‘无’的观察区域。每日送食水,并分发预防药汁,若是四五日内皆无病症状况出现,就放归离开。” “若是出现病症呢?”朱县令问道。 “自然是根据体现状况送去轻中重的隔离区域。这些隔离所均根据情况安排大夫看护诊疗,我愿意去重度隔离所!” 她率先表态。 凌欢瓷瞪圆眼:“阿梨,你疯了?你个姑娘家怎么……” 姜映梨朝她安抚一笑,继续坚定道:“我自问医术还算过得去,又年轻力壮。” “而且,我对痢疾有些应对方子,身为柳城子民,危难时自当鼎力相助。” 她空间里有治疗痢疾的药,比起轻度,自然是重度更需要。 朱县令眉开眼笑,搓了搓掌:“好好好,姜大夫巾帼不让须眉!好样的!” “姜大夫放心,此间事了,本官绝对不会亏待了你。届时,本官定给盈泰堂送一块悬壶济世的好牌匾!” 这就是许诺。 他显然知道,姜映梨想要的是什么。 盈泰堂如今是柳城众多医馆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倾轧排挤的还只是恶心人的小手段,过阵子就不一定了。 姜映梨微微一笑,“那大人可否拨些懂医术的以及相应人手于我?事不宜迟,天黑前,需得将隔离所的雏形搭建出来。” 不然耽搁得时间越长,金嫂子这些无辜之人与病患待得愈久,感染的风险就会愈大。 “好。姜大夫需要什么,尽管与本官说,定然满足。姜大夫且放手去做就是!” 姜映梨的章程有理有据,做事条理又清晰,朱县令与她一番交谈后,巴不得她肯接手相助。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在他这艘船上,成功是他的功绩,失败则是两者都承担责任。 只是识人不清,他的罪责更大,但没有比姜映梨所提出的更好办法了。 事情交代下去,很快就有条不絮地开展。 朱县令担心的是孟藻,见他未曾指手画脚,而是令府卫去执行,暗暗松口气。 “有劳孟大人。” 在他看来,孟藻与其说是帮手,不如说是监督者。 孟藻面无表情:“喊我孟侍卫。” 第四百三十四章 朱符游想做出一番政绩,自然是铆足劲儿积极应对传染病。 在姜映梨的建议下,他把众人分成四类进行隔离,征用的是城隍庙附近的房屋。 同时,他让衙役半征用的医馆大夫们也纷纷被带了过来。 其中有心怀慈悲,救苦救难的仁义之辈,却也不乏被贪生怕死,争名争利之徒,名利之徒尚且好应付。 但对于退缩胆怯之流,朱符游一改往日温和做派,以雷厉风行之姿,强行要求众多大夫必须全力救治,并要求征用药铺的学徒和征买药铺药材。 姜映梨早已命孟桥将多余药材送来,几乎是半卖半送给了朱符游。 “我们盈泰堂与柳城唇亡齿寒,些许药材若能为痢疾之症,帮上些许忙,就已倍感慰藉。” 见此,朱符游欣慰之余,更觉她带了个好头,当即就将其单独拎出来作为榜样。 “你们瞧瞧,盈泰堂的姜东家虽是女流之辈,但在大是大非跟前,却全然巾帼不让须眉。” “你们身为男子,难道在此等危难之际,扭扭捏捏的,竟要比个女子还要差劲吗?不觉得羞愧?” 朱符游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游移而过,又继续道:“你们或许并非出生在柳城,但既在柳城谋生,就已算是半个柳城人。” “本官也并非要你们割肉亏本,只是如今正是需要药材之际,现在官府不但得提供药材,还得食水人力,所以难免价格上会有些偏颇。” “可只要此次危机过后,本官定是不会亏了大家的!” 闻言,被征来的众多大夫学徒都面面相觑,虽脸色不显,心中却自有抱怨。 只说不亏,却半句不提如何补偿! 这不就是画大饼吗? 但自古民不与官斗,众人哪怕心里再有怨气,却也不敢吐露半句,没看旁边众多衙役虎视眈眈。 而且,他们后续还得在柳城落脚做生意,又并非是有大官当靠山,就只能暗暗忍气吞声,连连应合。 他们无法对朱县令生怨气,这怒气就循着他的夸赞,转到了姜映梨头上。 这姑娘瞧着年纪轻轻的,手段就是高明,竟知晓在此时舍重本攀附朱县令。 当真是人至贱无敌! 若非她主动请缨,又是粥棚药棚的,如何会发现痢疾? 现在她又擅自带头捐药材,这不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吗? 朱符游是不管他们这些心思的,见他们连连应承,不由松了口气,又道:“本官看姜东家医术高明,对痢疾的应对也颇为娴熟明了。这回她还选择前去最危险的隔离所,可见她的责任感和心性。” “按照规矩,总得有个领头大夫,本官看姜东家就是最好的人选。此次,你们这些大夫就听从她的调令!” 这回,众人的视线就更具有敌意了。 姜映梨何尝没察觉出来,她本就没打算大包大揽,最多打算安排妥当后,再担任个重症隔离的主导即可,统筹需要付出的精力太多,无法更加专注照料病患。 她拒绝道:“大人,我年岁尚浅,如何能担此大任,还是另选德高望重……” “诶,”朱符游摇头,“这次的章程都是姜大夫你草拟出来的,我仔细探查过,相当的严谨。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再说,姜大夫先前不也想要懂医术的人手吗?现在这些人都归你指派。但凡有不服管教之徒,本官定要严格处置。” 他将姜映梨推上这个位置,自也有他的考量。 一来姜映梨跟萧疏隐关系匪浅。 二来他的确看重姜映梨这方面的才能。 三来,则也是为姜映梨考虑。 但现在姜映梨主动投诚,成了出头鸟,若她不能站得高些,难免就会被其他人嫉恨,要是换成旁人管事,定会给她掣肘和寻麻烦。 朱符游并非无情无义之辈,姜映梨帮他良多,如今儿媳又认她做义妹,连信物都给了,他岂能袖手旁观! 姜映梨无奈,不过她也对朱县令的安排略有感触,当即对于虎视眈眈的众人,只简单说了几句话。 “毕竟,我们与柳城唇齿相依,休戚与共。今日痢疾肆虐,城门已闭,一旦传染爆发,在场大家以及你们的亲眷好友也是不能幸免的。” “我们既身为医者,也不说舍生忘死,但也早有救死扶伤的觉悟。” “这些流民,虽与我们素不相识,但与我们同生在晋朝土地上,那就是我们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我希望大家竭尽所能救助这些兄弟姐妹——也当为家中亲眷积德积福,莫要让偏见占据心胸,扯了后腿!凡事都好商好量!” 此言一出,哪怕是本存着些狭隘心思的众人,而今都有些羞愧。 他们还在为损失利益,心存怨念,没成想姜东家一个姑娘家家,却有如此胸襟! 凌欢瓷在一旁听着,也是热血澎湃,眼眸放光。 阿梨真会说话,说得字字句句都熨帖人! 就是朱符游脸上都是欣慰。 孟藻站在几步远,双手环胸抱剑,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看着这样的她……就仿似看到了从前的侯爷! 这般想着,他回过神来,就听姜映梨已经在安排余下事宜。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分配岗位。除却重症和无症状的隔离所大夫人数有偏颇,中轻每个隔离所都是六个大夫,六个药童学徒,分为早晚两个班次倒。” “每个隔离所都需要个领头大夫,每天我会跟你们核对病患具体情况……”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姜映梨抬起头打量着众人,“你们先商量下,然后推举出个领头人。以外还有没有疑问?没有的话,就原地解散,各就各位去领卫生用品,然后去做事。” 半晌,终于有个人举起手,怯生生地问道:“何为卫生用品?又是跟哪位领?” 姜映梨:“……我先跟朱县令商量下……” 孟桥送完东西就被她打发走了,药铺里好几个孩子,还有一对患病的母子,自是不能缺了人。 她还让孟桥给沈隽意等人送了消息,让他们不要过多担心,安心备考便是。 孟藻就是此时走过来出声的,“姜大夫有何吩咐,与我说也是一样,我们安襄侯府的府卫具有是听从调令的。这是侯爷的命令!” 闻言,凌欢瓷都有些惊讶。 姜映梨觑了眼面无异色的孟藻,颔首道:“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那有劳孟侍卫去让府卫多准备些床铺被褥,然后就是热水,盐和糖等物,越多越好。” 糖盐属于朝廷管控之物,平日里日用尚可,但如今这种情况,自是需要大量储备和运用,那就需得官府出面了。 孟藻一愣,还是颔首道,“我明白了。” 姜映梨又转向凌欢瓷,“阿瓷,你就来管卫生用品的领取,还有监督药材的取用,做好备注即可。” 凌欢瓷不懂药材,但知道记录也可。 药材和糖盐之物,姜映梨是挑了个憨厚的学徒,又兼之县衙的师爷专门盯着,并问孟藻要了两个侍卫把守。 毕竟这些是最重要的。 可以说,两方人手都有,凌欢瓷算是中立。 对此,孟藻和朱县令都很满意。 随后姜映梨还专门去将被误抓的温袖从无症状的人群里提了出来,进去时她也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金嫂子。 见到她,金嫂子连忙一脸惊恐地上前,“东家,东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我们都得了痢疾,我,我没病啊!” 还有其他被盈泰堂雇佣来帮忙的人都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焦灼问询。 孟藻特地给她配备了武艺高强的府卫,当下就拔刀拦在她跟前,眼神冰冷严肃,“统统退后!不许喧哗!” 他们早已见识过这些人的冷漠无情,前面才有几个人被杀,还有个被砍了头,当时不少孩子妇人都被吓得昏厥过去,就是壮汉之流都被骇得两股战战,屁滚尿流。 现在见到拔刀,一个个就犹如耗子见了猫,纷纷四散开来,躲到屋子最偏僻角落瑟瑟发抖。 金嫂子也被惊得跌倒在地,面无人色。 剩下还站在跟前的温袖,但也是脸色惨白。 “没事的。”姜映梨朝着侍卫道了声,对方闷声收刀,矗立在她身侧。 饶是如此,其他人却再也不敢上前来打扰。 姜映梨戴着口罩,转身扶起地上的金嫂子,安抚道:“金嫂子别怕。我已经与县令大人谈过,因为你们只是跟痢疾患者接触过,目前需要隔离观察,基本需要四五天。” “在此期间,你们这若是有人出现发热腹泻,头疼畏寒发力等症状,一定要今早上报给大夫,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早早好转。” “若是隔离期间平安无事,那就能平安归家了。” “真,真的吗?”金嫂子眼含希翼。 她还以为抓进来就要等死了。 就是其他人闻言都纷纷望来,目露希望。 “是的。” “那,那大黑豚和小光……” “我已经接了他们回医馆,有孟桥照顾他们。孟桥为人仔细体贴,他们不会有事的,等你出去,指不定他们还会胖一圈呢!”姜映梨安慰道,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们,等到放出去后,工钱我会照结算。” “包括这几日的一道。你替我传达给他们!” “好。”金嫂子连连点头。 “那你多多照顾自己,我就在隔壁重症的隔离所,有事跟门口的守卫说一声,他们会来寻我的。” 嘱咐完毕后,姜映梨就带着温袖离开了。 温袖身为大夫,虽然已经跟患者接触过,但她马上就要投入工作,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限制了。 温袖也选择前往重症隔离所。 她说道:“左右在众人眼中,我都是半个病患了。而且,我也想跟东家一起并肩作战!” “无论你选择哪个,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姜映梨笑了笑,“不过有你在,我也更放心。走吧!” 姜映梨几乎是把自己药铺定制的所有口罩和手套都送来了,至于还不够的部分,就用干净的手绢代替,主要也是为了避免口沫传染。 为此,朱县令还专门去布庄里买了一大批的手绢来代替面巾。 所以,如今整个城隍庙附近的隔离所,处处都可见佩戴着各式各样娇嫩颜色的男子。 没办法,姑娘家喜好的颜色多数都是艳丽粉嫩的。 姜映梨给了个预防的方子,朱县令安排人去熬制成药汤,分发给所有在岗的人饮用,还有无病症等患者。 至于轻中的隔离所,自是也有大夫,他们都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更有效的医治。 姜映梨管的是重症的,因为发现得很早,重病患者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七八个人。 痢疾发展成后期很是严重,譬如会出现剧烈头疼,频繁呕吐以及便血等情况,甚至还会有休克和不同情况的意识障碍。 可以说,颇为凶险。 而呕吐和便血会带来强烈脱水状态,这种情况下人体很是危险。 温袖见姜映梨从她的药箱里拿出一根奇怪的长针管,然后在病人的皮肤上用针戳破,随后很快又拔出来,陆陆续续地给几个人都来了一圈。 姜映梨刚给众人皮试完,见温袖好奇地望着自己,她一脸平静道:“给他们喂糖水和盐水吧!” “好。” 刚才朱县令安排人送了糖和盐过来,温袖带着两个学徒纷纷兑了温糖水和温盐水,然后一点点给几人喂进去。 结果才喂进去没多久,其中一个翻身趴在床边,开始呕吐。 这就仿佛是个信号,一个开始,其他也纷纷跟着一起。 呕吐声此起彼伏。 室内都是腐臭味。 “大夫,肚子好疼……呕……” “我也是……我是不是要死了……” “……呜呜呜,我想我娘……” …… 生病时的人最为脆弱,何况还是这种危难之际,一时之间,处处都是悲戚之声。 在场的大夫和学徒也被感染,面有戚戚然。 姜映梨面色镇定,“你们只要好好喝水吃东西,自然不会死!”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大夫,真的吗?”有人怯生生地追问。 这是姜映梨今天听过最多的话,她也不嫌弃烦闷,毕竟众人在遭受病痛冲击时,心理脆弱,寻求认可是人之常情。 她颔首,“听从医嘱,自能痊愈。” 她的镇定自若,仿似重新给他们注入了希望,于是众人的又慢慢平复了心情。 姜映梨示意众人继续。 呕吐等物都被盆接着送出去,屋内被燃上艾草消毒,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絮的进行。 痢疾一般是细菌感染引起,一般分为急症和慢症,而急性又有轻中重的区别,好在姜映梨对这些已经驾轻就熟。 虽然这些人被划分为重症,但也就是腹痛难止,又发热腹泻排脓血,并不见严重到休克和中毒性脑病。 有了方向,那用药方面就更好治疗了。 温袖刚处理完一轮病人,走到姜映梨身边,蹙眉道:“他们依旧吃什么吐什么,这样下去不行的……喂的五味子汤也不顶用的。” 她迟疑了下,看向姜映梨。 原屠的娘吐得症状并不比这些人差,但姜映梨一出手,就让她止吐好转…… 姜映梨淡淡道:“停了五味子汤,改用黄连素、板蓝根、黄芩和木香、吴茱萸、白芍制成的黄连素汤。我给你写个药方,让药童去抓药煎药。” “还有他们要是吐,就得坚持喝糖水和盐水,不补充电解质很容易脱水。” “电、电什么?” “……就是体内渗透压。”姜映梨头也不抬地边持笔写下药方,边回道:“这是维持我们体内脏器和正常代谢的基础,比较复杂。” “这个我以后再与你细说,眼下先把这一关过了。” “这是急性细菌性痢疾,我们主要要做的是清热解毒、抗菌止痢,解痉止痛,促使拉痢、腹泻、腹痛等症状尽快缓解。” 姜映梨将方子交给她,“先用这个和连理汤温养,我先前做了些药丸,等会我会交给你和学徒分发。” 温袖接过,颔首道:“好。” 姜映梨并不想一上来就以打抗生素的方式来治疗,居安思危,她并不想太过依赖空间里的药物,这样要是有一天遇上大场面,空间里的药来不及刷新齐全,又该如何呢? 但古代是没有抗生素的,而偏生抗生素又是治疗细菌性病症的关键药。 现在没有空让她去琢磨研究,虽然她已经给人皮试过,她依旧采用了中西合璧的方式治疗。 先用药物保守治疗,除非是病情特别严重者,方可进行注射治疗。 她用中药的止泻药和盐酸左氧氟沙星等抗生素药物结合。 好在人不多,她空间里的药物还能支撑得住,她趁着温袖等人没注意,借着药箱的遮挡,从空间里拿出了抗生素类的药片。 然后交给了温袖和学徒,让他们盯着病患按需吃下。 随后,姜映梨还去轻中症的隔离所转了圈,这些大夫们都还在扯皮,每个人对于这种病症的认知都不同,虽然有个带头的大夫,但这些人都自诩是经验丰富,彼此都难以服众。 姜映梨都将自己这边都处理妥当,他们还争得面红耳赤,毫无结果。 她的到来刚好让众人寻了个借口。 “很好,姜东家,你来评评理!初痢实则通之,久痢虚则补之,热痢清之,寒痢温之,虚实夹杂者攻补兼施,寒热交错者清温并用,是不是就应当用白头翁汤合芍药汤来清热解毒,凉血除积?” “钱大夫,你这是什么话?医书有云,忌过早补涩,因过早收敛固涩止泻,更忌峻下攻伐,忌分利小便,以免留邪或伤正气。你用白头翁汤合芍药汤,这岂非是本末倒置,增加病情?” “照我说,就合该用芍药汤用以清肠化湿,调气和血。” “你才是庸医,明明就该……” …… 姜映梨:“……” 她虽对这种讨论病症用药的会议不少见,但还是头回看到彼此争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打架的。 她揉了揉额角,看向此处领头大夫:“肖老前辈,平安医馆素来在柳城有美名,您医术超绝,不知对此可有何想法?” “姜东家问我?”平安医馆的肖大夫头发已然花白,闻言,他微微抬眉,眼神精烁。 “您德高望重,又是此地主导,自当也要听听您的治疗医案。毕竟,兹事体大,朱大人将这里交给您,也是信任您的能力。”姜映梨不介意给他戴高帽。 肖大夫笑了笑,“老夫年老,哪里比得过你们年轻人,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们这些前浪早已被后浪逐上岸。” 他推脱的话语虽温和,但其中具是饱含朱县令将统筹重任交托给姜映梨这种年轻人的不满。 毕竟,虽说是达者为先,但当今更讲究的是论资排辈。 而更何况,姜映梨还丝毫没有推辞地接下。 哪怕她那番话热烈澎湃,可肖大夫早已过了热血年纪,年迈的他更看重的是利益牵扯。 姜映梨不想跟他掰扯这些,“肖老前辈何必自谦。我们身为医者,自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眼下病患众多,与整个柳城的安危未来息息相关,我们自当竭尽所能解此危才是。” “何必讲这些莫须有的话?” “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年轻,又是女流之辈,在你们看来担不起事。” “我眼下在重症隔离所,你们这不过是轻中,初期痢疾最为好治。若是我那边的病人率先痊愈,届时你们这些前辈的脸面才当真是无光。” 闻言,别说肖大夫,就是其他大夫都被激将法弄得脸色不好看,“姜大夫是看不起我们?” “并非如此。我只是实话实说。”姜映梨淡淡道,“与其在这争论不休,充当大头,倒不如好好给病人诊脉,对症下药。” “姜大夫当真是好威风。”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到底年轻,他气呼呼道,“那我们就与姜大夫打个赌,若是我们先治好人,姜大夫就得为今日的话致歉赔礼。” “反之亦然。” 其他人没有吭声,但显然也很是认同他的话。 就是肖大夫都老神在在地端坐,眼皮都没抬。 姜映梨弯起唇角,“好,我接受。那就请各位全力以赴吧!”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介意给些激励的。 她没多留,随意一拱手就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肖大夫沉吟片刻,说道:“暂且先用桃花汤合真人养脏汤收涩固脱,温中清肠……” 姜映梨扬眉。 男人真的是无论什么年纪,都经不住激将法! 接下来几日,众人都陷入了忙碌。 大夫们都聚集在一起探讨病情,以求得到更好的治疗方案。 而被关押的金嫂子等人,在被隔离数日后,发现并没有感染后,就陆陆续续地被放出去了。 金嫂子离开前,还专门托人通知了姜映梨相见。 姜映梨全副武装出来,金嫂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看到她,金嫂子连忙快步走了几步,姜映梨抬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就站在那吧!金嫂子既是安全了,应该早些离开才是,寻我何事?”顿了顿,她想到一茬,继续道:“小光他们在盈泰堂。至于工钱,你去找孟桥,我已经嘱咐过他。” 金嫂子摇了摇头,“我听说您在最容易被传染的痢疾病患那看诊……就,就有些担心您。” “我没事。”姜映梨心中一暖,淡淡笑着,只是被口罩遮住,瞧不真切,“你回去后,先沐浴更衣,然后再去接人。顺便替我带句话给孟桥。” “是。”金嫂子一一颔首。 这阵子整个北区都严陈以待,不说严密到蚊子能来去自如,但人的确是无法很难进出,全靠朱县令安排外面的人送食水药材等物进来。 两人只来得及说两句话,金嫂子就被守卫催促着迅速离开。 金嫂子一步三回头,随着一群迫不及待的众人逃离了此地。 姜映梨倒没丝毫伤感,近日又有两个人转为重症被送进来,但之前的重症病人已经陆续有三人好转。 其中两位是吃药,全靠自身抵抗力增强扛过来的,另外一位则是病得太严重,姜映梨私下给其注射了抗生素药物挨过来的。 但这消息给所有病人注入了强心剂,一直恹恹的病患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更加积极的配合治疗。 毕竟,先前他们还以为都是等死,没想到连病的要死的人都能好转,如何不叫他们激动。 这说明,目前的治疗是有效的! 姜映梨拆下口罩,轻轻呼了口新鲜的空气,抬头望着蔚蓝明媚的天空。 头顶的白云洁净如新,偷偷伸出墙头的枝桠上陆陆续续冒出娇嫩的蓓蕾,一切俱是生机盎然。 正是春日灿漫,草长莺飞之际。 也不知沈隽意和姜青檀如何了? 刚这般想着,她转过身,险些就撞上个人,“——!” “孟侍卫,你、你怎么突然从那冒出来?” 贸然窜出来的赫然就是孟藻。 孟藻高大健壮,那张国字脸上素来面无表情,此时,他略略垂眸盯着姜映梨:“姜大夫,抱歉,没注意到你。” 姜映梨:“……” “没事。”她指了指一侧,“那孟侍卫先忙。” 孟藻却喊住了她,“姜大夫,你认识我家侯爷?” 姜映梨一怔,回头望来,微微扬眉,“孟侍卫,此话何解?” “姜大夫先前可曾见过我家侯爷?”孟藻重复问道。 姜映梨眨了眨眼,对上孟藻饱含探究的视线,轻轻一笑,镇定自若道:“侯爷轩然霞举,金尊玉贵之姿,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农妇,如何有缘得见侯爷贵颜?” 顿了顿,她认真回道,“上元节,是我初次见侯爷。” “当真?”孟藻显然是有些不大相信。 “千真万确。”姜映梨并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刚要走,迟疑了下,忍不住又回眸问道,“孟侍卫为何有此问?” 莫非原主先前见过萧疏隐? 孟藻答非所问:“若是不想惹恼我家侯爷,姜大夫应当多注意下自己的眼神。” 姜映梨:“?” “什么眼神?” “那并非我家侯爷所喜!”孟藻提醒道。 姜映梨闻言抿唇,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她没有接话,反而是转口问道,“我听说上回侯爷杀了几人,还有一位女子被带走了,不知所谓何事?” “这不是姜大夫所能打探的事情,姜大夫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这些病患。届时,我家侯爷不会亏待了你!”孟藻警告地望了她一眼,就率先转身离开。 姜映梨凝眉,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声的招呼声。 “阿梨,阿梨,这里这里。” 姜映梨转头望去,就见到不远处仓库门口站着的凌欢瓷,这阵子她也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却更为闪亮。 仓库是一间矮小平房改造的,里面放着各种用品和药材。 凌欢瓷见她注意到自己,眼眸一弯,跟身侧的师爷说了两句话,就跑了过来。 “你跟孟藻讨论什么?”凌欢瓷觑了眼孟藻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孟藻他对安襄侯忠心耿耿,别看他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嘴巴严实得很,你从他嘴里是打探不到什么的。” 姜映梨:“……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嘿,我最近不是管着仓库嘛,跟安襄侯府的府卫都有接触。这成日里打照面,聊得自然就更多了,更不用说与我一道看仓库的那位府卫,年岁比我还小,熟悉后很是健谈。”凌欢瓷解释道。 “你想了解安襄侯什么?兴许我知道。” “……我想知道上次被抓走的女人,她是怎么回事?”姜映梨道。 凌欢瓷转了转眼眸,“那个啊,我听人提过一嘴。据说安襄侯想抓的是个怀揣什么东西的女子,说是很重要……但对方死咬着什么都没拿,现在被押在县衙大牢里,打得血肉模糊的,甚是可怜。” “但更具体的,那小子不肯跟我说,说他们也不清楚。阿梨,你怎么对这个那么感兴趣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冷静点 姜映梨霍然开朗。 难怪那日萧疏隐贸然命令杀人抓人。 兴许他不仅仅只是为了镇压流民暴乱。 凌欢瓷看她不回答,倍感奇怪,好奇地探头:“阿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映梨蓦然回神,“没事。就是忽然想起,就问两嘴。” 她岔开话题,“阿瓷,最近被关在这里工作累不累?” “还好啦!”凌欢瓷心绪很快被牵引开,扬起笑容道,“虽然有些辛苦,但你们肯定比我们更艰辛。而且,看着大家日渐好转,露出微笑,重新面对新生,就有些理解你们当大夫的心理了。” “更或者说,能够理解我爹的心情了。” 她双手叉腰,微微抬头,望着天际,“我本来怨圣上出尔反尔,卸磨杀驴,也恼我爹半句不吭,毫无反抗,就接受圣旨,前往北境迎敌。” “他明明能以伤势未愈等原因拖延抗旨,就连门客都言我爹可以此来谋求更多利益,甚至只要再拉扯数日,子政兴许就不必被送入京都为质。” “但我爹拒绝了。” 阳光洒在凌欢瓷小麦色的脸上,她眯起眼眸, “我爹曾说过,将士最好的归宿就该是驰骋沙场,马革裹尸,让枪尖染满敌人热血。” “北境连绵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我们既居将位,能得百姓尊敬,朝廷食禄,就应当竭尽所能,保家卫国,令百姓安居乐业。” 凌欢瓷回过眸来,鬓角的头发被阳光染成灼灿金色,轻轻一笑。 “现在我懂了,每个人的战场都是不同的。这次,我学到了很多。” 姜映梨微微怔然。 她仿佛看到蝴蝶结成五彩斑斓的茧子在逐渐松动。 …… 有了激励,整个隔离所的大夫们都没在扯后腿,反而是铆足劲儿,想跟姜映梨这个站在他们头顶嚣张的女子一较高下。 特别是在重症病人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好转后,他们更是使出了浑身本事。 轻症痢疾最是容易治好,故而在接下来几日里,不少患者都逐渐痊愈。 与此同时,药材的供应还是有些跟不上,特别是清热解毒,止泻化湿的药,一时间都有些捉襟见肘。 最后据说是凌降曜捐赠了一批,这本是他屯给自己的药,现在危难之际,却主动送出来,朱县令感动得差点没送一面锦旗前往致谢。 姜映梨跟他打过一番交道,自然明白他的为人。 这想必是为了博景王和萧疏隐等人的好感,至于朱县令则是顺便。 但这也的的确确解了燃眉之急。 眼看时间如流水,本来以为一周有余,结果却愣是拖了半个余月,姜映梨繁忙之际,也会想沈隽意和姜青檀等人的情况。 此时,沈隽意和姜青檀已然准备参加府试。 府试对比县城规模更大更热闹。 府试报名与县试差不多,都是报名保结等,内容也差不离,唯一的差距就是保结的廪生要多一名,但这对他们并不会造成过多影响。 而通过府试,方算是正经童生,能去参加院试。 届时才真正算是功名在身,见官可不跪。 现在沈隽意和姜青檀早早起来准备,因为上回发生过的麻烦事,这次沈隽意将两人的考篮都检查得清清楚楚,连去考棚排队都很是小心谨慎。 不只是他,姜青檀等人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四人排得整整齐齐,郁齐光精神烁烁,看着拍在前面打哈欠的姜青檀,抬手拍了他一记,“姜阿檀,你咋这么没精神?今天都要考试,你都不能好好休息嘛?” 姜青檀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我也不想啊。昨晚我躺下就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就爬起来将姐夫画的重点又背了一遍。天亮才迷迷糊糊趴了会儿……” “你也不怕风寒!”郁齐光无语,见沈隽意虽看着精神头不错,眼下却藏着青黑,他皮肤白,就愈发明显。 郁齐光迟疑了下,犹豫着试探问道:“阿隽,你也临时抱佛脚了?” “不曾。”沈隽意淡淡回道。 “我就说嘛,你学业扎实……”郁齐光松了口气的同时,忐忑道:“那你眼睛怎么回事?瞧着精神也有些萎靡。” 沈隽意不曾回答,姜青檀就面带愁绪道:“我姐夫是担心姐姐。” “姜映梨?她又怎么了?”郁齐光不解,“她不是回乡下了吗?” 未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更为了不把事情扩大,柳城虽闭了城门,却不曾讲是痢疾肆虐,而是讲近来周遭有土匪袭击路人,更是有亡命之徒入城。 甚至官府还像模像样的贴了几张通缉令。 就是抓了大夫前往隔离所,但官府也下了禁口令的,胆敢违反禁令,是要被抓进牢里杀头的。 故而,孟藻将事情告知他们时,虽然没说得太清楚,但沈隽意聪颖过人,轻轻巧巧就猜到了其中关窍。 沈隽意未免姜青檀操心太过,暗暗隐瞒,姜青檀却猜到定是有事,但两人对外的口径是回了乡下。 现在郁齐光问起,姜青檀一噎,竟是不知该如何圆谎。 沈隽意语气冷淡,“是的。这不是近来春忙,怕她在家里看顾老幼忙不过来。” “这有什么?回头雇两个人帮衬就是,值当什么担忧的,关键是咱们要是能考中功名,届时咱们家中田地税收都能免了,这才是正道。”郁齐光说到这,就浑身都是劲儿。 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乐衷于考功名,一来是光宗耀祖。 二来则是为中功名后的好处,即可以免税,又能有学粮学银领取。 姜青檀担心地回头偷偷觑向沈隽意,“姐夫……” 沈隽意抬手摁住他的头,压低声音道,“没事。我今日会提前交卷,届时先过去盈泰堂,你且安心考试,不必你多烦忧。” 姜青檀惊愕,小声道:“姐夫,你又要……” “嘘。” 沈隽意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回头,“到你了。” 这次没有任何人来捣乱,他们得以顺顺当当地检查进了考棚。 几人对了考场号,互相鼓了个劲,就分道扬镳,去了各自的考场。 …… 等到最后一名病人痊愈时,已是十八日后。 整个城隍庙附近的隔离所都充满了轻快和惊呼。 毕竟,痢疾虽不如疫病传染性强悍,却也不容小觑。 从前但凡有这种病症出现,若是村子几乎是十室九空,更有甚者被封闭后,缺医少药,满村均亡的比比皆是。 这时百姓的性命都如草芥,在当权者眼里,草芥总是割了一茬就会再长一茬的。 根本不足以珍惜。 但这回,他们竟是无一人死亡,何尝不叫人震惊。 就是朱县令本都做好最坏打算,若非是景王等人在此,又有姜映梨等人自告奋勇诊治,换成以往其他城池的规矩,都是直接聚众焚烧,以绝后患。 虽然朱县令做不到这地步,可有时候对比少数,人总会选择多数。 他不敢将小心放出去,何尝不怕周遭其他城的官宦听说后,齐齐上告朝廷,言他管理失责,导致病疫泛滥,最后可能不仅仅是他这顶乌纱帽不保。 怕是整个柳城百姓都难逃一劫。 然而现在,却是足足给了他惊喜。 这看似难缠的病症,竟是轻轻松松被解决了,便是往上报,都会成为功绩,成为范本。 这如何不叫人欢欣雀跃? 所以,朱县令见到姜映梨时,双眸发光,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激动道:“姜大夫,姜东家,你当真是出乎本官预料!你这简直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啊!” 姜映梨:“……朱大人,您冷静点。” “对对对。”朱县令也觉得这姿态有些失礼,连忙松开她,深吸了口气,“姜东家,这次幸好有你,从发现到治愈,竟然只花了十九日。这传扬出去,都是为我们柳城争光争脸!” “只可惜,你是个女子。不然我定要上奏朝廷,让圣上好生嘉奖你一番。指不定以姜东家的能为,还能进入太医院,为宫中娘娘皇子等看诊,一展才能!” 姜映梨:“……谢谢您。但我闲云野鹤惯了,只想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断无青云之志。” 她一点都不想跟皇家搭上边。 不然先前就有景王的青云梯在等着! “这,这人各有志……”朱县令讪笑。 姜映梨指了指身后,“朱大人,还是先去慰问流民吧!这次虽把人治好,但朱大人还是得好生宣传下卫生知识。譬如少食生水生食,容易感染寄生……感染病气,最好是煮沸食用为上。” “我观察发现整个北区少有人家打水井,均是食用护城河的水。这河水瞧着清澈,但既有动物前往喝水排溺,更有百姓洗衣洗肉等等,故而甚是脏污,只是肉眼看不真切罢了。” “朱大人倒不如请人给这里的百姓打几口水井。井水出自地下,干净清冽,甘甜可口,比之河水要干净许多。但有条件的,最好是煮沸为佳。” “还有,春日万物复苏,病气蔓延,无论大人小孩都容易生病,特别是流民千里跋涉,身体素质都不如常人,若是在发放米粥时,也顺道发放些护体药汤,也会有些作用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是我的拙见,大人可酌情考虑。” 虽然这次的痢疾并非是上回来福的尸体入河水导致的,但姜映梨也是说的实话。 河水流淌不知凡几区域,更不知其中有过多少细菌,直接入口,体弱者自然会感染再扩散。 朱县令沉吟,“本官会考虑。” 这些说来说去,也俱是钱财。 姜映梨想了想,主动道:“今后但凡我盈泰堂还屹立在柳城一日,我们愿意每年开春每五日提供一回护体药汤,但凡是羸弱无靠的老幼之辈,都可来领一碗汤药。” 免疫汤药基本都是板蓝根这样的便宜药材所制,虽比不得对症下药,但对于抵御寒气入体还是有些微小作用的。 闻言,朱县令霎时大喜,当即面色一肃,朝着姜映梨拱手一礼。 “姜东家当真是宅心仁厚,大义大仁,本官替百姓多谢姜东家。” 这回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谢姜映梨。 虽然先前他说过同样的话,但那是危难之际,实是形势所逼,更是为了笼络人心。 但此时不同往日,姜映梨却还愿意出手以点滴相助他人,可见心性。 毕竟,危难之时是唇亡齿寒,但长年累月的滴水之恩自是不如危难时令人印象深刻。 朱县令甚至直接改了口,也是真真正正认可她是盈泰堂的主人。 不管姜映梨先前是讨好,还是想让他当靠山,至少此刻,她是真心为了百姓考虑的。 能许诺每年都愿提供药汤,不管其中的投入如何,光是这片心意就足够虔诚了。 饶是朱县令当官多年,也期盼能往上再攀爬一二,但这么多年,他也极少见到这般真诚的人。 甚至都让他想起最初为官时的初心。 “朱大人,何必如此。我也是吃柳城管辖村落的饭菜长大的,而今能在柳城立足开店,自当也该回馈。”姜映梨扶起他。 朱县令打量着姜映梨,目光严肃,承诺道:“今后姜东家的盈泰堂就是柳城的招牌,只要我在一日,无人可以撼动!” 停顿片刻,他慢慢道,“姜东家一片赤诚,倒是让本官想起多年为官前的许诺。方才姜东家的话,本官都明白了。” “北区贫瘠,人员杂乱,历代官员都疏于管理,导致此地百姓生活艰难。本官会命工匠去丈量北区尺寸,尽量给北区各地都打上水井,至于用钱,官库不够就从本官的私库里出。” “本官是本地父母官,总是该为百姓谋些福祉的。” 姜映梨闻言,眼眸一亮,“想必此地百姓都会铭记大人恩德。” 就是因为在北区见过高七这样仗义,金嫂子母子以及桑榆祖孙这样困苦的人,姜映梨解决温饱后,就总想着,兴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而朱县令这样的当权者能做出改变来管理,自是最好不过! 第四百三十七章 惊世骇俗!? 天幕微垂,隐约可见乌云翻滚,须臾之后,春雨如丝飘摇而下,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发出清脆响声。 姜映梨跟朱县令道别后,就准备与凌欢瓷和温袖离开。 “方才还好好的,怎生突然就下雨?这可怎么回去?”凌欢瓷望着天空发愁。 “春天就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晚些止不住雨就停了!”温袖柔声安慰道。 姜映梨颔首附和:“春雨润如酥,雨中漫步不也别有风味。且事了雨落,可见老天怜惜,刚好洗涤我们这周身的污秽尘埃。” 闻言,凌欢瓷忍不住吐槽:“阿梨,你这心态真好。还雨落衣湿,风邪入体,你就该知晓厉害了!” 几人正站在门口说笑,徒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唤住自己。 “姜大夫,请留住。” 姜映梨转身望去,就看到一位如松竹般清秀的青年,他看到三位姑娘同时凝眸瞅来,霎时俊脸一红,微微垂下眼眸。 “是郑大夫。”姜映梨扬眉,“不知郑大夫寻我何事?” 这位郑大夫赫然就是当初气呼呼提出要与她打赌之人。 郑大夫走到几步远处,拱手一礼,迟疑道:“姜大夫,这打赌……” “郑大夫是想与我论结果的?那我承认,是我输了。”姜映梨恍然,微微一笑,“那么,郑大夫是想要我现在就过去与众多大夫赔礼道歉?还是……” “不不不,姜大夫千万别这么说。”郑大夫连连摆手,羞愧地低下头颅:“这赌约本身就不公平。” “姜大夫掌管重症,我等轻中症不少都发展成重症,那么但凡有一人存了心思,姜大夫就会落入下风。再说,姜大夫手下的病人明明最是严重,却都一一痊愈,可见姜大夫医术之高明,是我等年轻之辈望尘莫及的。” “我又有何颜面来要求姜大夫赔礼道歉。想必其他前辈都明白这道理,故不应话。” 温袖早已听说过赌约的事,曾经还与姜映梨吐槽过其中不公,奈何姜映梨根本不在意。 此时闻言,她忍不住替自家东家说话:“你知道即可。我家东家本就是为众多病患考虑,才会一再忍受你们的刁钻挑剔。” 郑大夫闻言,面颊愈发涨红,抿唇道,“是,都是我的错。此次,我合该向姜大夫赔礼道歉的。还恳请姜大夫原谅则个!” 说着,他腰肢一弯,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郑大夫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姜映梨虚扶他的手腕一把,“是我用激将法在先,郑大夫年轻气盛,难免中招。” 郑大夫只觉蜻蜓点水吹拂腕间,又觑见她比自己还年轻的娇嫩脸庞,眼角绯红,一时说话都磕磕巴巴。 “……我身为医者,本就不该病患性命为赌注,这违背了为医的初心……” 凌欢瓷惊奇,“你竟还是个结巴?” 姜映梨好笑地瞪她,“阿瓷。” 凌欢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这不是变相给阿梨出口恶气吗? 嫣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郑大夫头都不敢抬,“我,我这次是替前辈们来道歉的,希望姜大夫莫要见怪,今后,今后大家同在柳城……” “阿梨。” 他话语还未完,忽然就听到一道雨落金玉的悦耳声音。 众人的视线被牵引而去。 就觑见站在隔离所不远处街角屋檐下的青葱少年郎。 清浅雨水沿着屋脊扑簌落下重重垂帘,雨帘朦胧了少年的俊美音容,却遮掩不住少年郎的卓绝风姿。 少年抖开伞骨,撑起油纸伞,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犹如闲漫步,满天风雨都无法动摇他此刻的从容不迫,水珠落地翻滚一圈,又俏皮地往他鞋上滚来。 沈隽意停在台阶前,雨伞微微倾斜朝后,露出他被雨水氤氲的俊美清隽的面容,眸色漆黑如玉,落在姜映梨身上时,方才漾出层层涟漪。 “阿梨,你出来了。” 他似是没看到其他人,上前两步就要去牵人,姜映梨蹭蹭退后两步,“我身上都是病菌,你快别靠近我。” 沈隽意仿似未闻,拿过挽在臂弯间的斗篷,单手一抖,整个就将姜映梨拢在其中。 动作行云流水,待得姜映梨反应过来时,脖颈处都是绒绒的毛领环绕,柔软微暖。 她抬头,对上沈隽意俯视的目光,他淡淡一笑,笑容隽秀好看。 “这样可成?” 姜映梨心口怦怦然直跳,视线在他唇侧掠过,眼角余光觑见僵立在身侧的其他几人,霎时脚指甲都忍不住扣地。 她尴尬地望去。 凌欢瓷抬手捂住嘴,眼眸放光,眼底都写着兴奋。 温袖则是害羞地别开脸,但又羞羞答答地偷瞄,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至于郑大夫,他僵住了。 整个人红得如煮熟的河虾。 姜映梨:“……”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沈隽意,他对温袖和凌欢瓷是有印象的。 他彬彬有礼道:“凌姑娘,温姑娘,安好。今日出门急,不曾多备伞具,晚些再送来给二位姑娘可好?” 凌欢瓷连连摆手:“不不不用,这点小雨不碍事,我们还挺享受雨中漫步的。那什么,你们二位先走,对,先走……” 她双手比划着,眼眸还朝姜映梨挤了挤。 姜映梨:“……” 温袖自不是看不懂眼色的,她温声道:“是啊。我提前通知了孟桥,想必他见到下雨,定会送了雨伞前来。沈公子和东家,且莫要耽搁,赶紧回去吧!” 沈隽意进度有堵的点头,又朝着默不吭声的郑大夫一颔首。 然后,他就拢住姜映梨的肩膀,领着她下了台阶,慢慢消失在了雨幕。 待得看不到人,凌欢瓷激动得忍不住连连跳脚,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这沈公子当真是丰神如玉,跟咱阿梨是正真般配,郎才女貌,呸,郎貌女财,绝配也!” “也不对,阿梨也是长得极好,可沈公子艳光四射……温大夫,你瞧见没?他从雨中走来,把伞往后面一撩,露出他那脸……还有他给阿梨披披风那动作多自然……” 温袖点头。 “你说沈公子要跟阿梨但凡有孩子,继承两人的品貌,那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啊!” 温袖迟疑地点头。 惊世骇俗…… 凌欢瓷叹息,痛心疾首:“可惜沈公子没个兄弟,不然若是他这般品貌……我高低地捆回家中去成亲,就是不生个十个八个,光是看着就够下饭,我每日练武都能多练半个时辰!” 温袖这回点不动头了。 她踟蹰:“这不是逼良为……夫吗?” 她委婉劝道:“凌姑娘,感情讲究两情相悦。逼迫而成,难以两全。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 凌欢瓷摆摆手:“我也就一说。沈公子也没兄弟给我绑!” 温袖总觉得这回话哪里不大对劲,最终还是一颔首。 凌欢瓷注意到旁边半天一动不动的郑大夫,压低声音道,“他瞧着是不是变灰了?” 温袖附和:“……好像还裂开了。” 真可怜呐! 刚对着东家聊发少年春情,扭头就发现对方早已成亲! 关键丈夫还恁俊俏标致! …… 雨幕灰暗,连绵不绝。 油纸伞隔绝了清冷雨丝,耳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街上四处可见仓皇抱头逃窜躲雨的路人。 姜映梨望着耳侧举着举伞的大掌,指节修长,指骨分明。 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摁在肩膀的大掌透过来,她仰起头,男子面容清冷而俊美,下巴有细细密密的胡须茬子冒头,破坏了他谪仙般的气质,让他终于染上些许红尘烟火气。 “怎么了?冷?”沈隽意垂眸,眼眸稠丽似融化的黑曜石。 姜映梨摇头,迟疑问道:“……沈隽意,你是不是长高了?” 沈隽意觑着她头顶,“兴许是。” “明明先前我还到你人中,现在倒好,才及你下巴。”姜映梨叹息,暗自嘀咕道,“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打点生长素?现在估计作用也不大了……” 沈隽意:“……你这高度就极好。再说,你还小,还能长。”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极艰难。 姜映梨这年岁,换成前朝都成亲生娃了。 也就是当朝没刻意限制女子成婚年纪,要是家中疼爱的,养到十八成亲也是常事。 姜映梨上辈子的确长到了一米七。 至于现在,她掐指一算,勉强自欺欺人地接受:“没错,还能再长两年。”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斜睨着沈隽意,“你今日不是还在府试吗?怎生在此?” “我交卷了。”沈隽意补充:“已经写完了。” “不对。今日是府试第二日,应当是傍晚交卷。你如何做到提前交卷?”姜映梨是做过攻略的,自不会被他三两句给蒙住。 沈隽意:“……我考了第一场,足矣。” 姜映梨了然。 童生试两场县试和府试规则相同。 一旦考生有自信第一场考到优秀,后面几场自是可以不去考。 因为童生试考的是基础,第一场才是最重要的。 沈隽意见她不应声,犹豫片刻,低头觑来,“……阿梨,你生气了?” 姜映梨惊讶,“我为何要生气?” “你只考一场,说明你对自己的成绩有自信。再前去对于你只是浪费时间!既如此,按你自己的节奏来就是!” 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聪颖,在某些领域比旁人就是有更多的天赋。 譬如她在医学方面领悟力绝佳,但一般对着其他就不大得行。 沈隽意一愣。 姜映梨扬唇一笑,俏皮地眨眨眼,“而且,咱们沈大学子定然也不愿被老师骂吧!” 心口轰然鼓噪,沈隽意弯眼一笑,“自然。” “对了,刚才你是不是故意的?”姜映梨眯眼追问。 沈隽意:“……” 他敛了神色,视线游移,“你在说甚么?” “你给我披斗篷,还有那些话……该不会是故意做给郑大夫看的吧?” 沈隽意嘴角有些酸涩,“……郑大夫,倒是叫得亲热。” 姜映梨:“……” 她贴近沈隽意,嗅了嗅,翘起唇角,“哟哟哟,咱们沈大学子是不是喝完一缸醋才来接人的?这酸味都弥漫得整条街的人都能闻到了。” 沈隽意抬眸望来,神色认真,“……是的。自识得你以来,我不只是汤面爱加醋了。那位郑大夫显然对你有好感,你素来对情感迟钝,但我亦是男子,自是能看得清。” 姜映梨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打直球。 霎时,她率先不好意:“我与郑大夫只是并肩共济的战友,是一同救人才凑到一起的。再说,他刚才只是为先前为难我而道歉……” 沈隽意耐心地听她讲完,甚至还抬手替她别了别鬓角被雨染湿的发丝,随后轻轻一笑,神情温柔。 “我都知晓。只是觉得,我家阿梨天姿国色,又优秀耀眼,可万万莫要叫人入室摘了去。我得更努力地守住,养好你这株梨花才好!” 姜映梨脸颊飞上绯红,旋即,她正着脸色,不在意道:“……用不着别人摘,也不用你养,过得不好我自己会跑。” “毕竟,我对自己赚钱能力的还是有点自信的!” 沈隽意:“……” 这话,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温馨浪漫的氛围刹那间随着零落的雨幕,被打得七零八落。 姜映梨见他一脸吃瘪,不禁暗暗想笑,抬起下巴:“再说了,比起我这小火苗,咱们沈大公子才是桃花环绕,还是正经的表妹捕捉神器。从前的何大小姐,芳菲表妹,还有后面的凌小……” 沈隽意刚抬起食指,想抵住她的红唇,就见她骤然神色一顿。 他不解,但还是无奈地回道,“昨日譬如昨日死,怎生还提起这茬?” 姜映梨望着毫无所觉的他,霎时就想起,如果凌崖迟的话确真,凌昭昭就确实算是沈隽意的表妹了。 而虽然她否认,何玲瑶与她也算异父异母的姐妹…… 那随口一句,表妹捕捉神器竟不算埋汰沈隽意! 沈隽意看她表情不对,关切道:“怎么?方才还说我吃飞醋,怎么竟现在轮到你了?” 姜映梨还没回答,前方骤起一阵打马惊街的声响,马蹄踏着青石地板,飞溅起阵阵水花。 第四百三十八章 认亲 急促的马蹄声溅起飞扬的泥水,蹄铁踏过地面发出笃笃的清脆之声,一队人马以从容不迫的姿态穿越过层层雨幕。 豆大的水珠沿着发梢下颔不断滑落,谢知彰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润湿透,他伏低身体,打马经过人烟稀少的街道。 骏马跑到一半时,眼前出现一对站在街道侧面的男女,两人共用一把伞,挨得极近,就仿似相生的藤蔓。 因着两人出众的气质,经过两人时,谢知彰鬼使神差的多觑了一眼。 就是一眼。 滚滚轰隆的雷鸣映照出那张深刻在心底的面容。 谢知彰仿似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炙热滚烫夏日。 知了鸣叫不休,热风扑面而来。 即将长成青年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松柏,手里持着雪亮的红缨枪,刚刚练完武,劲装上一片湿漉漉。 汗水顺着他那张丰神如玉的脸滚落,又沿着脖颈滑入衣襟深处。 那时堪堪三岁的谢知彰不知什么叫做美丑,只知道小叔练武时总是熠熠生光的,他每日里都爱让乳母抱来练武场看上一段,方能安静歇午觉。 谢危岑转头看到游廊下目不转睛的侄子,眼眸里的坚冰霎时如遇暖阳,化作潺潺溪流。 他三两步走到谢知彰身侧,隔着游廊的栏杆,垂头笑眯眯觑着他。 “彰儿,小叔厉不厉害?” 谢知彰小手握着拳头,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应着:“……腻、害!” “我也觉得我厉害!”谢危岑抬手擦过鼻尖,眼角眉梢俱是灿灿光辉,语气骄傲:“再过不久,我也能上战场,奋勇杀敌,跟爹和大哥们一样,成为征战四方的大英雄。” “届时,小叔就带咱们彰儿去看遍大漠孤烟,千里雪原,万顷碧波……” 突然他探手将小小的谢知彰抱起,举过头顶,眼眸熠熠生辉:“好不好?” 谢知彰那时还不知事,视线的上移,滞空带来的失控感,都令他倍觉新鲜,刺激得他弯起眼眸,欢呼雀跃着拍掌。 “玩,高高……” 谢危岑见他高兴,不禁又将他往上抛起。 惹得乳母忐忑不安,“……小爷,您得注意些,莫要摔到小少爷!” 谢危岑轻笑:“我们谢家儿郎没那么柔弱,都皮试得很呢!” 乳母不敢接话。 毕竟,谢危岑就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更何况他身体还不算好。 眼下是瞧着能跑能跳,转眼发病就得躺下,她可不敢刺激。 谢危岑仿似知道她腹诽,手骤然一收,谢知彰从高空飞速往下落。 乳母被这变故吓得脸色惨白,着急忙慌地要去接人,但她离得远,反应神经又慢,一时竟没捞到手。 她骇得目眦欲裂。 “小、少、爷!” 危机之时,一双大掌捞过谢知彰,将他轻轻松松地拢在怀里。 “我家彰儿胆识过人,今后定然是国之栋梁!” 说着,谢危岑心满意足地骄傲一笑,低头亲了亲谢知彰娇嫩的小脸。 彼时谢知彰尚且年幼,不明白这样的举措会有什么危险,只感受到那一刻失重带来的激动。 本能令他在感觉到乳母的惊恐情绪变化时,有些害怕和无措。 但喜欢的小叔亲了他,又冲淡了那股恐惧。 令他重新眉飞色舞起来。 他拍着掌:“好玩!” 乳母惊得肝胆俱裂,回过神后,立刻就探手将他从谢危岑怀里抱走,愤愤道:“小爷,您再这样不知轻重的作弄小少爷,奴婢定要告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做主!”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谢知彰跑开。 身后传来谢危岑嚣张的哈哈大笑。 年幼的谢知彰趴在乳母的肩头,眼里倒映着小叔叉腰开怀大笑的模样。 夏日的阳光给谢危岑镀上层层光辉,眼角眉梢都是跳跃亮芒,令那一刻的他看起来就仿似顽皮的少年神祗。 以至于那么多年,哪怕谢知彰从垂髫黄童长成沉稳青年,那一副画面都难以忘怀。 还有谢危岑偷偷带着裹成小团子的他,冬日凿冰钓鱼,结果两人双双风寒病倒,小叔被他爹揪着耳朵教训…… 还有谢危岑发病不能参与春狩,领着他去掏鸟蛋捣蜂窝,将衣服脱了护住他,然后自己被叮咬成猪头…… 还有盛夏抱着他去划船采荷,因为被采荷女追着砸荷花求爱,吓得抱着他弃船逃跑…… 那些年的四季光阴,都在此刻都被时间拉得冗长,然后犹如发旧褪色的画卷,被火焰燃烧殆尽,最后汇聚成眼前这张熟悉刻骨的脸。 回忆繁芜,现实不过弹指须臾。 雨帘簌簌,谢知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急刹令它控制不住的直立起半身,却又被技艺高超的主人生生压制。 闪电耀烁,前蹄落地,谢知彰稳住身形,停在了两人跟前。 谢知刚跟在他大哥身后,不曾想谢知彰竟骤然停马,他一时不察,疾驰出数米远,才堪堪反应过来,又控着骏马慢慢往回返。 “大哥,你突然作甚?这么大雨,咱们得赶紧寻驿站或客栈才是……” 谢知彰居高临下,语气晦涩,“你,叫什么名字?” 伞下的男子是介于少年郎和青年的年纪,昏暗的自然光笼罩着他眉眼如画,替他打上朦胧的光圈。 他垂着眸,正在小声与身侧的姑娘说话,嘴角晕着温润的笑意。 就仿似在讲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听到问话,他抬眼,眸子染着重重墨色,目光在对方的战马和军靴上掠过,语气略显困惑。 “……军爷问我?” 乌沉沉的云层酝酿着风暴,谢知彰凝着这张一如记忆里熟悉万分的脸,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以及隐隐的欢欣。 以至于他脱口而出的不是回答,而是质问。 “你怎知我是军爷?” 沈隽意:“……” 对方的疑问甚是可笑。 他还是耐着性子,漫不经心回道:“靴子,马和身姿。” 晋朝是有专门供官府和军队的服饰靴子,对比官靴,军靴更讲究实用。 更不用说这样神骏非凡的宝马,以及那自战场千锤百炼而出的铁血气质。 还有另外那人提起的驿站。 谢知彰回神,他忍不住夸了句:“你观察得真仔细,很聪明。” 沈隽意:“……” 他觉得对方的语气很是奇怪。 就好似在哄个孩子。 谢知彰没再纠结他的名讳,从见到沈隽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是这个人了。 年轻一辈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记得小叔的长相。 谢知刚已经折返回来,见到伞下这对璧人,他眼眸微微一亮,脱口而出。 “大哥,你不会看上他们要带回府吧?” 谢知彰身形一滞,差点没气得掉下马。 身后领着的一堆护卫争先恐后捂住嘴,发出难以抑制的忍笑声。 谢知彰闭了闭眼,忍了忍,没忍住,回头将手里的鞭子甩了过去。 “……叫你少看点话本子,多看些兵书。” 谢知刚俯身避开破空而来的鞭子,心虚地直起身,摸了摸鼻尖。 “我、我就是看这少年郎清秀端丽,还颇有几分眼熟,就跟在黄泉碧落曾有过一面……” 他越说越是不对劲。 谢知彰额前青筋蹦现。 沈隽意:“……” 姜映梨:“……噗嗤。” 她一出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纷纷转眸望来。 姜映梨抬手掩住嘴角,刚要说话,沈隽意将她护在身后,上前一步,略略拱手。 “贱内失礼了。” 闻言,谢知彰的视线转而落到姜映梨身上,语气有些复杂。 “你,娶妻了?” 沈隽意莫名其妙之余,又被这质问惹得有些烦闷,“……是。在下成亲半年有余。” “在下与贱内有事,就不多烦扰阁下,告辞。” 说完,他扶住姜映梨,持着伞,转身就要离去。 谢知彰恍然回神,脸色不由尴尬,他连忙翻身下马,军靴踏着青石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等等。” 他三两步拦住两人的去向。 沈隽意难得眉眼笼起薄怒,“阁下还有何事?” 谢知彰对上他那双笃像谢危岑的眸子时,余下的话语就堵在了喉咙口,耳边仿佛又能听见那日满府的哀恸哭嚎。 他喉咙干涩:“我……” 姜映梨打量着眼前男子,他长得很英俊,浑身气质肃穆而庄重,就仿似一柄厚重的重剑,任凭风吹雨打依旧伫立不倒。 他有着一双跟谢知微极像的眸子。 姜映梨试试开口问道:“阁下可认识绣衣使的谢若微?” 谢知彰眼眸一亮,当即沉声回道:“阿微是我二弟。” 顿了顿,他拱手一礼,“我名谢知彰,乃是府中长子。” “君子知彰知微,知柔知刚,万夫所望。”姜映梨微微一笑:“看来,令尊令堂对谢公子们寄予厚望。” 谢知彰浅淡一笑,以作回应。 姜映梨觑了眼沈隽意,轻轻道:“不知谢大公子冒雨入城,是为何事?” “若是要事,天气恶劣,可莫要因我们耽搁了。” 谢知彰也看了眼沈隽意,“此次为寻人而来。而今看来,我已不负所托。” 他的目光对上了姜映梨的,甚是意味深长。 姜映梨抿唇一笑回应,她垂眸想了想,略略叹息,最终选择拉住沈隽意的衣袖。 “阿隽,既是相识的,不若邀谢大公子去家中一叙?” 沈隽意玲珑心思,如何看不出姜映梨的用意,他有些涩涩然,说不上的感触涌上心头。 他抬眸对上谢知彰的目光,这位比他还年长的青年,以一种既怀念又小心翼翼的目光凝视着他。 就好似两人曾是相识。 沈隽意不喜这种感觉。 他淡淡开口:“寒舍鄙陋,恐有污贵足。” 谢知彰已在官场修炼成厚颜无耻的老油条,当即打蛇随棍上,当即拱手道:“草莽之人,何来挑剔。战场之上,战壕马厩都曾卧榻过。” “我初来柳城,不识亲友,能得熟人相助,自当感激不尽。” 沈隽意:“……” “走吧。” 临走前,姜映梨见这些人浑身湿漉漉,劲装贴紧肌肤,雨水滚滚而落,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指了指前面,“我们家还有些距离,几人可要先买几把伞将就?” “不用。”谢知彰摇头,他转身去吩咐其他亲卫。 最后跟在姜映梨和沈隽意身后回去的只有谢知彰和谢知刚两兄弟,另外一位亲卫牵骏马。 至于其他人则是提着行囊先去寻地方安置落定。 谢知彰跟在两人几步远,淋着雨,闲庭散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安适之感。 雨势愈大,谢知刚被雨打得头发七零八落,他抬手拂开发梢,忍不住抱怨道:“大哥,咱们跟在人家夫妻身后鬼鬼祟祟,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啊!” “为何不先回去休整后再拜访?” “还有,大哥你认识他们吗?说起来,他们这对长得真好看,特别是那男的,唇红齿白,比南风馆的小官儿……“他仿佛话唠,疑问一句接一句,直到—— “哎哟,大哥你打我干甚?我又做错了什么?” 谢知彰拍了他脑门一记,拍得谢知刚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噤声!”谢知彰眼神复杂,颇感无语地觑着这个笨弟弟,他喃喃低语:“……爹娘将我与阿微都生得聪慧,怎么一母同胞,偏生有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 谢知刚抱头委屈:“大哥,你又骂我笨!我识字的!” “嗯,为了看话本学的。”顿了顿,谢知彰冷道:“身为公侯之后,连字都不识,莫非是想靠着你这身神力,浑身胆量去打仗?” 说到这,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安慰自己:“……罢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兴许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许了些东西,总得收回些的。” “大哥又讲些令人听不懂的话!”谢知刚瘪了瘪嘴,嘟囔道:“二哥说得没错,你有时就是装深沉!” 谢知彰忍了忍,没有再抽他。 身后跟着的亲卫,抬手捂住脸。 大公子修炼得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都是三公子的功劳! 还有,二公子肯定说的是大公子装腔作势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别有目的 大雨磅礴,雨水顺着屋脊滚落,形成淅淅沥沥的晶莹雨帘,雨水落地迸溅出清脆的声响,仿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待得回到家,抖落雨伞上的水珠,姜映梨抬头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就觑见沈隽意肩膀处的泅湿。 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拉住,“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换件干爽衣裳,仔细病了。” 沈隽意将伞都罩住她的头顶,她身上没有丝毫雨露痕迹, 闻言,沈隽意眉头轻轻一展,浅浅含笑:“嗯。” 姜映梨抬眼觑着站在门口屋檐下的几人,他们脚下已经积蓄出一滩水迹,浑身上下都是湿衣紧贴,露出喷张的肌肉线条。 她迟疑了下:“阿隽,你再拿两件衣裳给谢公子他们换一换……” 沈隽意淡淡道:“我们身量不同,想必我的衣裳谢公子也不合适。” 谢知刚拂了拂头发上的水,颔首应和:“没错,你有些矮瘦,我们肯定穿……哎哟,大哥!” 谢知彰收回将他拍入雨幕的手,微微一笑,“多谢。但我已让人送了干净衣裳过来。只是,恐怕要借贵地一用。” “……自然可以。” 姜映梨看了眼挨揍谢知刚,又扭头打量着青葱挺拔的沈隽意。 怎么说呢,总有着不是一个物种的错觉! 谢知彰的亲卫很快送来了几套衣裳,等几人换衣裳的功夫,姜映梨去生火熬了姜汤。 将姜片去皮切成细丝,然后放入锅内用清水煮开,熬出细细的姜汁后,考虑到几人的口味,她没有加红糖,而是加了些许醴酒。 随后,将姜丝用爪罩捞出来,一一装入碗中端出来。 她出来时,谢知彰已经换好了衣物。 正值青年的男子立于檐下,双手负于身后,仰头望着灰暗的天幕。 沉闷的螃青色丝毫不显压抑,反而愈发衬出沉稳高华的气质。 风中送来湿润的寒意,听到身后的响动,他稍稍侧身,微微一笑。 “谢公子动作很是迅速。”姜映梨轻轻一笑,以做回应,将托盘往他跟前一松,“且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多谢。”谢知彰端起瓷碗,“在外枕戈待旦习惯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摆设,淡淡笑道:“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沈夫人亦或是弟妹?” 姜映梨:“……谢公子讲这些尚且过早。” “那想来,你已经知晓了。”谢知彰并不意外。 若非姜映梨提前有知,如何会邀他们过府呢! 他的目光往屋内瞟,“那……” “沈隽意不知道。”姜映梨飞快说道,“他之前要参加考试,我不想影响他的心情。比起这个,谢公子你们是否已经确认,不是更关键吗?” 姜汤升腾起的热气氤氲着眉眼,谢知彰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这已经不重要了。” 正说着,屋内几人走了出来。 沈隽意换上了绀色的衣袍,头发简单地用木簪挽起,领口不曾规整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谢知刚脸色微微发红,扭扭捏捏的走到谢知彰身边,闻到气味,他伸长脖子:“大哥,你在喝什么好东西?是温的热酒吗?” 谢知彰:“……给你。” 他随手将姜汤塞入谢知刚手里。 “大哥疼我。”谢知刚欢欢喜喜地埋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忍不住喷了出来,随手以衣袖擦了擦嘴角,“咳咳,这哪里是酒?分明是渗水的假酒!而且还一股子怪味……” 谢知彰:“……这是姜汤。” 姜映梨:“……怕你们喝不惯甜的,我在姜汤里加了醴酒。” 谢知彰闭了闭眼,摁住谢知刚的头朝下,“还不快跟道歉!还请见谅,我这弟弟脑子一贯不灵光。” 沈隽意走到姜映梨身边,淡淡觑了眼,“看出来了。” 谢知彰对上沈隽意的目光,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若是小叔还在世,以他的脾性,应该会很喜欢戏耍三弟的! 姜映梨扯了扯沈隽意的衣袖,见他低头望来,小声道,“我给你留了碗姜汤,没放糖,放得枸杞红枣,不甜滋补的。” 沈隽意闻言,微微一笑,“好。能劳烦娘子给我端来否?” 姜映梨迟疑地望了眼谢知彰,略一颔首。 谢知彰也适时地打发亲卫和谢知刚出去。 沈隽意迎上谢知彰的视线,眼神冷淡,语带疑惑:“谢公子,为何用这种目光看我?” 谢知彰回神,“抱歉。” “谢公子特地前来寻我,是为何事?”沈隽意开门见山。 “你知道我想寻的是你?” “我并非傻子。” “……我只是想让氛围轻松些。”谢知彰敛了笑容,面容严肃,慢慢道:“沈公子可知晓自己身世?” 沈隽意撩袍在桌前坐下,闻言,他抬眸,黑亮的眼眸如点漆星芒,呼吸迟缓:“自然,我祖籍槐花镇天水村。谢公子何出此言?”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谢知彰在他对面坐下,语气笃定道:“沈公子,你乃是我谢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出意外,应当是我小叔谢危岑的骨血。” 沈隽意:“……” 沈隽意一时有些愕然,半晌,他转头看向身后端着姜汤回来的姜映梨。 “所以,前面你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 姜映梨的欲言又止,他并非不知晓,只是她既不愿说,他自不想逼迫。 姜映梨点了点头,“平阳公府的凌三爷见过你一面,曾与我商议过此事。但府试在即,我就先隐而未发,后来事情堆砌……本想与你说,没成想就遇见了谢大公子。” “凌三爷是我谢家姻亲,这次也是他写信通知我母亲此事。”谢知彰温声道:“先前我还存有疑惑,毕竟凌三爷素爱玩笑,但兴许命运就是奇妙。” “柳城闭城几日,今日方开城门,我雨天赶路,甫一入城,竟就遇见了你,可见上天都在指引我们相认。” “而且,初初一见,我就知凌三爷不曾骗我等。” 沈隽意扬了扬眉,并未应声。 姜映梨端着姜汤走到桌边,将碗搁在他跟前,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她问道:“阿隽,你生气了?” 姜汤颜色昏淡,其上飘着红艳艳的枸杞,沈隽意垂眸望着:“未曾。” 他怎么舍得生姜映梨的气。 谢知彰咳嗽了一声,吸引两人注意力。 “沈公子,你母亲可有与你提起我小叔?我小叔是谢危岑,镇国公府的幺儿。” 沈隽意淡淡道:“不曾。” “那……” 沈隽意截断他的话,眸色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谢大公子。” “我娘与我爹年少夫妻,感情和睦,在天水村人人皆知,他们只得我一人,我既无兄弟姐妹,我娘亦与他人无干联。” “若有疑惑,你们尽可去杏花村李家打听我娘的品行。” 讲到这时,他的语气愈发冷淡。 谢知彰解释道:“我并非质疑令堂的高洁品性。只是,你与我小叔少时几乎有九成九的相像……” “所以,谢大公子是以我的相貌为基准来确认血脉?”沈隽意迅速接话道,“这世上样貌相似者,并非只有亲眷。” 这点姜映梨也认可,她附和道:“是的。便是天南地北,气候环境截然不同,毫无血缘干系,却面容一般无二亦是不少。” 前世网上多少人相隔千里,样貌却比兄妹亲缘还要相同的。 比起这些胡乱猜测,当然是从科学层面验证更加有根据。 谢知彰不以为然,“兴许是有这种情况。但我对沈公子一见亲近,就与见了自家兄弟一般,可见这就是血脉牵引。” 沈隽意:“……” 姜映梨:“……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因为看沈隽意长得像你小叔,从而产生的爱屋及乌的感受。” “绝无可能。”谢知彰摇头,他望向沈隽意,“沈公子难道没有见了欣喜,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沈隽意闻言,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了凌昭昭那张嚣张刁蛮的脸。 他迟疑了下,果断摇头:“……没有。” 谢知彰到底是行军打仗多年的人,虽心有失落,面上却不显,颔首道:“是我唐突。我会先回去调查,届时再来叨扰。” 他本来也是这般打算,没想到赶巧撞见,一时乱了心神,错了次序。 说着,谢知彰起身欲离开,他望着沈隽意道:“沈公子也可细细问询令堂。不管你我是否真有亲缘,但我与你一见如故是真,若有可能,还是愿能结兄弟缘分。” “告辞。” 说完,他一拱手,走出屋外。 谢知刚和亲卫正站在屋檐下叨叨,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大哥,你们这就聊完了?要走了吗?” 亲卫已经去牵马。 谢知彰淡淡应了声。 谢知刚挠了挠头,“是该早些去客栈落定。咱们还得找小弟的下落呢,不然都没办法跟娘交代……” 他被赶到外面,落雨哗啦,几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他一时也没听清里面的谈话内容。 虽然,他也并没这份好奇心。 谢知彰无语地觑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姜映梨拿着三把油纸伞出来。 谢知彰未免她误会,主动解释道:“我三弟,不大清楚状况。” 谢知刚的确不曾见过谢危岑,他对小叔所有的认知都是来自府中的交口相传,以及那张供奉的图。 兼之他素来粗枝大叶,竟也不曾从谢知彰的行为中推测出其中关联。 姜映梨没有多言,将伞递了过来,“风雨磅礴,此去客栈不算太远,谢大公子可打伞慢行。” 谢知彰本想拒绝,旋即像是想到什么,顺手接过,“多谢费心。今日打扰了,下回再正式上门拜访致谢。” 说完,他将余下两把伞抛给谢知刚和亲卫,几人就冒雨翻身上马离开了。 沈隽意正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姜汤,神色看不出任何波澜。 姜映梨见他头发半边都是湿漉漉的,就简单挽了发髻,转身取了干爽的帕子,走到他身后,拔掉木簪。 木簪是沈隽意自己雕刻的,手艺显得有些粗糙,但经过这些年,簪子早已磨得光滑润泽。 字写得好,就得手稳,为了练习有些人会去学习刻章雕刻。 沈隽意为了减轻家负,就抄书卖钱,但抄书字好坏亦是价格迥异。 为了练字,他就去粗略地摸索着学过雕刻。 他没精力钱财去买料刻章,故而就选了最便宜的雕木。 前些年家里的粗糙的雕件俱是出自他之手。 姜映梨觑着木簪,就想起埋在箱底的那根雕竹玉簪。 那次去银楼遇见何夫人,她买那根玉簪本是心血来潮,结果到如今竟都没送出去。 若非上回翻箱倒柜,她还真记不清。 沈隽意见她半天没动,微微侧首,“怎么了?” 姜映梨回神,边帕子细细地给他擦拭湿发,边回道。 “没事。我就是感叹你发质好,用木簪挽发有些可惜,应当用个好簪子,亦或者是好发冠。我替你挑个……” 沈隽意突兀地叹了口气,陡然转身,握住姜映梨的手。 触手微凉。 暖意透过相触的肌肤而来。 他认认真真道:“阿梨,我没生气。” 姜映梨一怔,旋即好笑道:“我当然知道。” 她根本没想过沈隽意会因此生气。 她坐到他身边,“说来这还是月初我去朱府之事。但那时要府试,我不愿令你心烦意乱,本想选个日子与你说,不曾想一耽搁,竟是撞见正主寻上门。” “你如何想?” 沈隽意奇怪地觑着她,“你我同村多年,知根知底,你竟信这些无稽之谈。” “再说,这一切全凭他们信口开河,毫无对证,太过偏颇,如何能信?我又不是话本里的主角,多年后有贵胄世家认我为子,供我青云梯,扶摇直上。” 姜映梨见他脑子清明,条理清晰,有些尴尬:“……你说得有道理哈!所以你才对谢大公子态度冷淡?” “他们这般人家,要当真有子嗣流落在外,为何早先不找?却在时隔多年,光凭三言两语就贸然寻来,”顿了顿,沈隽意垂着眼脸道,“还是在北境打仗的关键时期。” “而他们身为军中将领,竟还抽空千里迢迢来做这些闲事,怎会只是简单认亲?” “定是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而他,并不想牵涉其中。 第四百四十章 恳求 疾病痊愈消退后,柳城仿似枯萎的藤蔓重新注入了活力,伸展出青翠的枝蔓,肆意地生长,街上处处可见走贩卒夫挑着担子吆喝走动。 姜映梨给温袖放假了两日。 她到盈泰堂时,胡菘蓝正在擦着柜台,个子只比沉木药柜高上些许的小少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慢吞吞干活。 “菘蓝。” 听到姜映梨的呼唤,胡菘蓝瞬间一个激灵,抬头望来,眼眸闪亮。 “师傅。”他丢下抹布,蹭蹭跑到姜映梨身边,昂头望她,欣喜道:“您回来了?” 姜映梨看他眼眶的红血丝,抬手摸着他的小脑袋,温声问道,“没睡好吗?” “还、还好。”胡菘蓝刚要揉眼睛,就被姜映梨摁住手。 “别用手揉眼睛。没休息好,就再去睡会儿。” 胡菘蓝心虚地游移视线,这时胡商枝端着个托盘走出来,“东家莫要惯着他。他就是惫懒了,每日里睡六个时辰都不够。” 胡菘蓝无法反驳,只能嘀咕道;“我,我就是困嘛……” 胡商枝瞥他一眼,看向姜映梨:“东家可是找孟掌柜?他在里屋算账。” 胡商枝比胡菘蓝年长几岁,又是长兄,瞧着做事说话就很有章程。 姜映梨笑了笑,从背着的小背篓里拿出两个纸包,“好。最近辛苦了,这是给你们的小礼品。” 胡菘蓝眼巴巴地盯着,姜映梨送到他手里,他连忙三两下打开来,觑见里面金黄灿灿的东西,不由惊呼。 “哇,是蜜饯。” “来时经过糕点铺子,这蜜饯似是新上的,你们且尝尝,喜欢不喜欢?”姜映梨说道。 胡商枝虽沉稳,但面对着蜜饯,也是不由暗暗吞了吞口水,他飞快道:“您送的,自是喜欢的。” 这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手痒,姜映梨顺从本心地薅了薅他的头发,就进门去后堂寻孟桥。 孟桥现在已能将算盘打得炉火纯青,算珠在他指尖飞舞,很快就哒哒哒地落到合适的位置。 听见响动,他抬头望来,连忙站起,“东家,您……” “不必理会我,先算完账。”姜映梨摆了摆手。 “是。”孟桥重新坐下,将最后一点账簿算清楚后,这才合上账目,送到姜映梨跟前。 “这是最近的账本,上回捐助出一批草药后,已所剩无几,虽先前临时采购了部分,但最多能再勉强支撑月余。” “粮食也消耗大半,只剩数担。” 顿了顿,他蹙眉道:“最重要还是药材,这直接影响着咱们药铺的进项。” 姜映梨边翻看着账目,边听他报告,半晌,她心目有数,“明白了。我会再往幽州去信采购药材!” 讲完正事,她就问起旁的:“人如何了?” “根据您给的药,喂云娘子母子吃下,小衡已经安然无恙。不过,我并没有让他们走,还留在后院呢!”说着,孟桥像是一茬,“对了,金嫂子将金小光两人带回去了,我也给她送了药包预防。” “你做得很好。且先去看看云娘子!”姜映梨颔首站起。 后院有几间厢房,云娘子母子住在较小的那间,现在云娘子正领着孩子在院子里洗衣裳,小衡年岁尚小,抱着一朵不知名的花哒哒哒在院子里遛弯,脸上浮着兴奋的陀红。 他边跑边扭头看云娘子,然后一头撞上姜映梨,吧唧一声摔倒在地。 他显然有些懵,仰头从下往上望来:“啊……” 云娘子一惊,连忙将手随意在衣裙上一擦,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抱起小衡,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对不起,对不起,姜东家……” “起来。”姜映梨无奈,扶住她的胳膊,“我这不兴这些。” 云娘子忐忑站起,姜映梨探手摸了摸她怀里小衡嫩嫩的脸蛋,小衡感觉到她没恶意,就怯生生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小衡很可爱。”姜映梨对孟桥道,“我买了蜜饯,你也带他去吃些吧!” 孟桥应了声,伸手来抱小衡,云娘子急忙道:“不,不用……那,那就多谢姜东家。” 她觑着姜映梨的面色,脸色微微一僵,又松开了手,任由孟桥抱着孩子出去。 院子有十来个平方,地面铺着青石地板,墙边种了几株不知名的花草,蔚蓝的花朵随风摇曳。 姜映梨在石凳上坐下,见云娘绞着手指,惴惴不安的模样,轻轻笑了笑,指着凳子上。 “云娘子不必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且坐下。我想跟云娘子谈谈心!” 云娘勉强挤出笑容,屁股挨着凳沿坐下,舔了舔唇角:“您,您想谈什么?” “你和安襄侯萧疏隐有何干系?”姜映梨直白问道。 云娘愣了愣,半晌才寻回声音,“什么侯?我,我不用认识您说的大人。” 姜映梨打量着她的神色,并不见说谎的痕迹。 她眨眼,“那我换个问法。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当然是从北境……” “你的官话说得很好,丝毫没有北境的口音。”姜映梨打断她的话。 “……那,那是因为我祖籍在雷州,后来嫁去夫家,才、才随夫家落定北境。您,您看我对北境的情况很了解的……”云娘眼光游移,回答得磕磕巴巴。 姜映梨抚平衣角,慢条斯理道:“我这次与北境的流民待了很长时间,从他们嘴里知道很多北境的情况。北境固然遭破,也确有如你所言,这些是随便挑个人都能问到的。” 家破人亡的人悲痛无法发泄时,很容易在旁人问起时撕开伤疤宣泄,就仿似这样就能减轻些痛苦一般。 特别是那些以为自己也要死的病患,话总是特别多的。 “一个弱女子能带着孩子流浪至此,两人还这般齐整全乎,实是难得的。”姜映梨抬起头,眸光犀利如刀,“对了,我听说当时北境被破时,朝廷并没有第一时间拔营,是有第一梯队的前锋护着百姓撤退一轮后,方才撤离。” “还有北境去岁确实大雪压境,但并无粮食压死的情况出现,因为北境产粮极少,有且只有一季,都在秋日。” “云娘子,你对北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而且,上回我想送你去流民隔离所,你反抗异常,想来不仅仅是担心小衡,而是怕见官兵吧!” “还有你们身上的伤,有些都是刀剑伤,虽已好,但疤痕很崭新,显是近期所致。” 云娘子脸色骤然惨白,“那,那是……” “我还听说一件事情。”姜映梨慢慢吞吞道,“安襄侯在流民营杀了几个流民,并活捉了一位女子,拘留地牢后严刑拷打。” “似乎是在追问一些有趣的东西的下落。” 闻声,云娘子这回从上到下都透出灰败,她无力地坐在桌边,抬手捂住脸,喃喃道:“……我,我真的不认识安襄侯……他们为何不放过我们……” 姜映梨觑着她,脑海中骤然想起那日萧疏隐和景王打机锋的画面,猝然灵光一闪,她问道:“或许,你听过景王的名号?” 云娘子身体陡然一僵,她仰起头看向姜映梨,腮帮子忽然剧烈抖了抖。 “你,你是谁的人?” “我不是任何的人。”姜映梨语气平静,“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这次会收留你个逃犯,本就是意外,但我也不想莫名被牵连其中,好歹得知晓一二缘由。” 云娘子咬住唇瓣,眼眶湿润,“我不是逃犯。” “我们是被冤枉的。” 姜映梨静静地望着她。 半晌,云娘子仿似再也忍耐不住,抬手捂住脸,低声啜泣。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就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相公本是遂州的同知,协助管理地方盐粮运,捕盗水利,抚绥民夷等事物……” “我们是青梅竹马,成婚后甚是恩爱,很快就有了女儿,然后是小衡……本来我以为我们能一直幸福下去……” “从遂州到燕城,沿江至柳城这些年一直都备受匪盗流寇骚扰,官府一直有心想整治,但去岁才彻底定下来,好像是因为有位贵人出过事……最后事情周周转转落到我相公头上。” “当时我很是担忧,毕竟我相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应付得这种事……但我相公却很高兴得到重用,他说剿匪自有将士出面,他只需调配人员即可……” “而且,一旦这件事办成,兴许以后能高升,对孩子也有好处……” “那段时日里,他早出晚归,从初始的信心满满,到后来的疲惫劳累……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很是惊恐,当夜就安排我回娘家,说是,说是他怕自己不在家,我带着衡儿不安全……” 姜映梨问:“发生了何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云娘子拼命摇头,“我相公没跟我讲过任何事情。” “我当时不明所以,也放心不下相公独自一人,就把大女儿留在娘家……至于阿衡,他素来粘我,我就带着他一道回来……” “没成想,我还没到家,远远就看到府中起了火光,家门口附近还守着好几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我很害怕,不知道相公怎么了……” “最后还是阿衡告诉我,府中有僻静处有个狗洞,我们钻了狗洞进府……” 说到这,她突然捂着脸,眼泪流得愈发凶。 姜映梨看着她这般伤心,骤然觉得再问询的自己太过残忍,抬手递了块帕子给她。 就在她以为云娘会继续哭下去时,云娘子哽咽着止住哭声,沙哑着嗓子慢慢道:“相公被他们刺了好多刀,躺在庭院里抽搐,他们在逼问相公……相公当时似乎看到躲在狗洞附近草丛里的我们,还跟我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吓得浑身冰冷不能动,还是阿衡受惊忍不住喊了声,暴露了我们……最后是相公抱住他们的腿争取时间,我才带着阿衡从狗洞里逃出来……” “我们府邸住在居民区,处处都是羊肠小巷,我经常出门,自是熟悉,我们躲在旁人家的猪圈里才躲过一劫,他们找到天亮就离开了。我是等到日上中天才敢回娘家,却没想到我爹娘哥嫂满门竟都没了,还有我女儿……” “鲜血染红了门扉,门口全都是熟悉的邻居聚集……” 说到此,云娘泪如雨下,险些哭晕过去。 姜映梨:“你没报官?” 云娘眼眶红肿,“当时阿衡受惊发起高烧,我先去医馆,想着先安置好他再去找相公上峰。没想到就耽搁了半日,就有官差拿着我的画像处处问人。” “他们说我相公勾结流匪,昨夜跟匪徒起了龃龉,才被灭了满门。现在官府要拿家眷一道问罪!”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但我相公寒窗苦读多年,为官素来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如何会跟匪徒狼狈为奸?” 之后的事情就很稀疏平常。 云娘连夜带着孩子逃跑,结果中途被人发现报官,虽然她侥幸逃过,但还有紧随而来的追杀。 她和孩子身上的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最后还是有幸碰见流民南下迁徙,她们被好心流民捡到,命硬地挺下来,这才一路安全流落到柳城,侥幸存活至现在。 若非是阿衡挨了鞭子,她是不会来医馆看诊。 就算看诊,她也是避开大医馆,选择了盈泰堂这间僻静便宜的。 没成想,竟还是被姜映梨识破身份。 “姜东家兴许不会信我的一面之词。但我敢起誓,句句属实,否则必遭天打五雷轰!” 姜映梨挑了挑眉,并没有发表意见。 云娘见她面无异色,心中失望,擦干眼泪,抽泣着继续道:“姜东家,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把我交出去无可厚非,但我求你怜惜怜惜阿衡。” “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我与相公来世必然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说着,她膝盖一软,匍匐跪地,就要磕响头。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再遇 姜映梨抬脚抵在她膝下,阻止她的动作,蹙起眉头道:“云娘子,起来!” “姜东家……” “我并未要告发你的意思。”姜映梨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拉起。 “只是事急从权,我总该知道收留的人是何人。却没想到,云娘子有这般的过往。”顿了顿,她问道:“你相公叫何名字?” “我相公姓应,应知叙。” 思索片刻,姜映梨提议道:“应大人官场可有相熟友人,若应大人刚正不阿,其藏有误会,兴许他们能提替应大人洗清污名, 沉冤昭雪。” 闻言,云娘的眼泪滚滚直落:“相公极少与我讲官场之事,我在遂州时,也只与娘家人亲近居多,官宦太太们来往颇少。” “而且,相公素不喜应酬,旁人贿赂钱财美人,他每每退回,少不得被上峰同僚讥讽。加上相公爱较真,长此以往,交好者甚少。” “再来,此次我们家中遇难……旁人怕是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我甚至都不清楚他们为何追杀我和孩子,相公又是犯了何事……” 说着说着,云娘子捂着脸,低声哭泣。 姜映梨问清原委后就出来了,药铺里应衡跟在孟菘蓝身后犹如个小尾巴,脸上是盈盈笑容。 孟桥走过来,“东家。” 他倒也没刻意追问打听。 姜映梨也没打算将这件事讲出来,她淡淡道:“云娘子若是无处可去,就暂留她两日。对了,我需得去趟驿站,那驴可还在?” “在的。咱们后院地方小,无处拴放,我就送去隔壁暂放,这就牵来。” 孟桥很快把倔驴子领来,半月有余的时间,对比起先前,胖了一大圈,驴嘴还咀嚼着新鲜的草料,脚步轻快。 姜映梨围着它转悠一圈,挑起眉,“皮毛都顺滑光亮了,用来做驴肉火锅定是肥美。” 驴子仿似听懂了,不满地拿头撞了撞姜映梨。 孟桥纠正:“……东家,这驴太老了,肉质过柴。要吃驴肉当属幽州最好,当地产的驴肉新鲜屋膻味。” 驴子气得撅起蹄子去踹孟桥。 真过分! 它好好儿得罪了谁? 姜映梨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省得你又跟上回一样,堵在路上不肯走。” 孟桥微微笑了笑,拱手道:“东家路上小心。” 姜映梨前往官驿不仅仅是还驴,更重要的是给凌欢瓷送行。 此次爆发病情,柳城几乎处于半封闭状态,不但关了城门,就是城内百姓出行都很是谨慎。 好在官驿地处偏僻,并没受太大的影响,萧疏隐早前已送奏章入京,虽回京被延迟,却也在可理解范围内。 姜映梨到时,还遇到了谢知彰两人。 他们得知景王在此,合情合理都需得前来拜见一番。 谢知彰看到姜映梨,眼底掠过惊讶,却到底不曾主动讲任何话,倒是萧疏隐一眼就发现其中奥妙。 萧疏隐端着茶盏,扬眉笑道,“怎么?谢小将军认识沈夫人?” 谢知彰还没回答,姜映梨率先道,“公子入城时,刚好碰见,我给其指过路。” 说着,她朝着谢知彰行礼:“原来是谢大人,幸会。” 第四百四十二章 暂且不论沈隽意是否真是谢家血脉,但到底涉及谢家隐私,无论是姜映梨还是谢知彰,都不愿将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叫旁人议论。 谢知彰心口紧绷的弦松开,唇角松弛,勾起满意的笑容,拱手回礼,“沈夫人,幸会。” 萧疏隐略略扬眉,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目光掠过两人,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谢知彰虽出身将门,身为府中嫡长,又得镇国公夫妇倾心教养,镇国公开朝就矗立不倒,而他跟两个弟弟不同,能得他这样的人另眼相看,定然不仅仅是指路那般简单。 他刚要出声,谢知彰骤然开口:“说起来,没想到侯爷竟也与沈夫人相识,这当真是叫人诧异。” 毕竟以萧疏隐矜贵傲然的性子,又是风流恣意之辈,会委身跟个乡野村妇交际,难免有损他惯来的身份。 萧疏隐意味深长的一笑,“谢小将军定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姜大夫的能为。” “方才不是论及柳城痢疾肆虐吗?这一切可都多亏了姜大夫。是她发现在先,又是她主导治疗,在短短半月里将痢疾治愈。” “而今流民堆里,谁提及姜大夫不得赞句医者仁心,妙手回春。” 谢知彰微讶,打量着姜映梨。 昨日见面时,姜映梨态度很是温雅,倒是沈隽意存在感更为强烈,他也就没多分神。 如今想来,沈隽意风姿卓越,才华横溢,如何会随意娶个徒有相貌的。 这般想着,谢知彰面容一肃,这回他认认真真地拱手一礼。 “姜大夫悬壶济世,乃是真女中义士也。” 因为出身将门,对比独善其身的纨绔贵胄,这种出身乡野,心系百姓的普通人,他更为尊敬。 姜映梨:“……谢公子不必如此。我人小力微,比不得将军丹心热血,顾不上国家兴亡,但百姓有难,唇亡齿寒,匹夫有责的道理,我尚且还是懂的。” 她不是来跟谢知彰商业互吹的,故而她看向旁边兴致勃勃观望的萧疏隐。 “萧侯爷,听闻您上回拿住了位女刺客……” “哦?”萧疏隐挑眉:“你从何得知?” “当日那般多人亲眼所见,人多口杂,自有耳闻。”顿了顿,姜映梨毫不犹豫出卖孟藻,“也是与孟侍卫说话间提及的。” “我知侯爷那日杀人一来为震慑流民,二来是那几人有问题。” 站在身后当壁花的孟藻头皮发麻,垂着头都不敢抬。 萧疏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姜映梨,语气冷淡,讥讽道:“你倒是了解本侯。” 谢知彰见他语气有异,他深知萧疏隐喜怒无常,生怕他迁怒姜映梨,连忙开口打圆场子。 “沈夫人可能……” 姜映梨:“不敢。虽与侯爷打交道时间短暂,但我深知侯爷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若安襄侯当真冷漠残忍,他当初就不会比朱县令还上心流民痢疾。 他只是护送景王路过,他完全可以当夜就启程离开柳城,甚至随后就发奏章入京,届时柳城满城百姓安危难以保持,甚至按照晋朝的律法,柳城都会被被封为孤城。 但他却不顾危险愿留下,更将府中亲卫留下护持帮衬。 也是因此,姜映梨略有改观,才敢来他跟前试探。 “噗嗤。” 萧疏隐嗤笑出声,侧头看向谢知彰:“听见了吗?小公爷,头回有人说本侯是好人。这若是叫京都百姓听见,都得笑掉大牙了。” 说着,他微微俯身,与姜映梨对视,“姜大夫,你真的很有趣。但是,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 “还有,那种事跟你无关,还是少打听为妙。” 顿了顿,他目光锐利如刀,探入她眸底深处,“或者,我换一种问法,是谁让你来问的?” 姜映梨惊讶于他的敏锐,面上表情依旧平静,声音平静:“侯爷明察秋毫。” “其实是我有位雇工姓金,当日被侯爷的英姿所摄,据说是女刺客当日有向她求助。” “她回去后,接连几日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位女刺客与她索命。这几日她神思不属,茶饭不思,我甚是担心,特来问一句。” “若是还活着,好歹能让她解了心结,安心生活。” 孟藻适时解释,“侯爷,确有此事。” 那天他们抓人时,那女子扑向人群抱住了两位女子的腿,死活不肯松手,最后还是强行折了胳膊带走的。 第四百四十三章 萧疏隐斜睨了眼孟藻。 孟藻瞬间浑身寒毛倒数,忐忑地垂下头,甚至还暗暗擦了擦额角冷汗。 谢知彰适时地抬步挡在姜映梨跟前,微微一笑,“萧侯爷,姜大夫也是好心关怀下属,想来不是故意冒犯。还请侯爷海涵!” 萧疏隐闻言,上下打量着谢知彰,半晌,他挑眉,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小公爷竟然这般怜香惜玉。本侯若是不应承,不是显得太过冷酷无情。” “姜大夫不是想知道那位女子下场如何吗?她嘴巴太过严实,费了本侯一番心力,而今自是将她送去该去的地方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勾起唇角,扯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来。 萧疏隐自上回被宁老太太警告后,行事作风也变了许多,虽因姜映梨的眼神颇有些心烦,却也不会真对她如何。 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宁老太太,更多的是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对姜映梨的能力以及心性颇为认同。 他素来对这种人是愿意多个给几分薄面的。 再来,他与姜映梨从根本上就是两条平行线,相交过后自是无线延绵远离,所以他从未过多去在意。 但他不曾想到的是,谢知彰口上说得轻巧,却愿意为了姜映梨出面,这如何不叫他侧目? 萧疏隐现在忍不住被勾起好奇心,但他深知谢知彰定是不会说,不然两人也不会在他面前装成陌生人。 而谢知彰这样的人,可不会随意为了陌生人出头。 姜映梨对上萧疏隐的目光,他甚至还弯了弯眉眼,一副格外亲切的模样。 她心口微微一寒,勉强挤出一抹笑,“……原来如此。” “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去见见阿瓷。告辞!” 她略一拱手,就转身离开。 萧疏隐收回目光,转向谢知彰,“景王的身体这些时日断断续续的恶化好转,但好在这两日有了起色。不出意外,这两日就会启程回京。” “小公爷的私事若是办得顺利,可与我们同道而行。有镇国公府的人护卫,想来一路定是能平安顺畅。” 谢知彰笑了笑,“侯爷就莫要打趣我。谁不知道您出身威远营,一手碧血银枪出神入化,这路上的劫匪莫是要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阻拦您和景王的车架。” 谢知彰如何听不出试探。 萧疏隐比他年岁还轻些,却已坐稳安襄侯的爵位,又深得帝宠,委以重任,故而他礼数态度上会更慎重些。 争取叫其挑不出礼数的刺。 这是这些年,他在朝廷里学到的。 正是跟不少人虚与委蛇过,相比京中不少人对萧疏隐恨得咬牙切齿,他倒对萧疏隐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敬重。 毕竟这般年少有为的人,若是没有能力,如何能在权势倾轧的吃人地方争得一席之地。 萧疏隐听出他的拒绝,眯眼笑道,“那真是可惜。希望回京后,我们还能再饮一杯。” “一定一定。” 谢知彰本就是出于官场礼貌,前来与景王和萧疏隐打声招呼,而今目的达到,他也该撤退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凌欢瓷正在叮嘱凌子政,听到脚步声,扭头望去,就觑见姜映梨,她脸上一喜,霎时都忘记继续跟弟弟说话,快步走到姜映梨身侧。 “我还想着去找你,没成想你竟自己来了。” 姜映梨笑了笑,看向旁边撇嘴的凌子政,“我打扰你们姐弟叙旧分别了?” “不曾。就是些家常旧话。”凌欢瓷说着,不由抿了抿唇,眼底蒙上愁绪,她神色复杂,认真道,“阿政,我与爹会尽力,京都处处是漩涡倾轧,你需得多加小心,莫要牵涉其中,一定要明哲保身。” “千万不要与任何人亲近站队。咱们凌家,是决计不会背弃自己的理念!” 凌子政挠了挠头,“姐,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对上凌欢瓷的眼神,他萎靡叹气,“我知晓了……” “我看你根本不懂。”凌欢瓷想起昨日的事,她忍不住头疼,直截了当道:“还有,萧疏隐此人阴晴不定,手段百出,你莫要给他当什么狗腿子,白白惹祸事。” 这话听得凌子政直无奈:“姐,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怎么就成了狗腿子了?而且萧侯爷学识渊博,手段了得,我若是能跟他学得一招半势……” 他话还没说完,凌欢瓷就扯起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嗷嗷叫唤。 “你当真有认真学过功夫?往日府中多少武学师傅,你可有用过半分心思在其上?我看你就是被萧疏隐给震慑了,以为他那样就是魄力。他杀人审犯人,你不都见过吗?还做噩梦了?” “怎么扭头好了,竟还替他说起话来?你脑壳子终于是烧坏了?” 凌子政:“……哎哎哎,姐,姐,你松手,疼,疼死我了……不是的,你根本不了解侯爷……” 结果因为这话,气得凌欢瓷扯得力道更重了。 “干脆疼死你得了!” 姜映梨看两姐弟临别还在耍宝,关切地问道,“阿政病了?可好些了?” “多谢姜姐姐关心,就是高热了两日,昨日就没事了。” 凌欢瓷啐道:“什么高热,分明是撞了魂。若非我回来得及时,给你撒了糯米叫魂,你都得烧死了。” “撞魂?”姜映梨微讶挑眉。“何意?” 凌欢瓷刚要继续说,凌子政连忙揪着她的手道,“姐,我的好姐姐,你先松手,我的耳朵要被扯掉了。” 凌欢瓷:“……” 她一撒手,凌子政就捂着双耳躲到一侧,龇牙咧嘴地揉捏。 她翻了个白眼,脸色难看地对姜映梨解释道:“这驿站添了一条冤魂呗,萧疏隐又不曾超度。” “而子政自小体弱,兼之我爹杀戮重,他就最是容易招惹脏东西。小时候连走个夜路,都容易丢魂,所以我和爹都学了叫魂法,每每他发作还能及时处理。” 凌子政仿佛觉得有损他的男子气概,气恼地大喊了一声。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那前儿个高热的是谁?若非我回来得及时,就崔瑢瑢那个庸医,喂你吃了多少药,都腌出药味了,可有效果?” 凌子政一噎,支支吾吾:“……那都是意外。” 姜映梨抓住重点:“冤魂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凌子政闻言,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他眼神闪烁,没有开口。 凌欢瓷却没有顾及,张口就道:“还有什么?就是前头抓的那位女子,听说萧疏隐费了好些手段折腾人。从加贴官到剥皮,无所不及,将人折腾了个半死。” “前些日子代替孟藻跟随在侧的是阿政,萧疏隐做事没有顾及,子政他……” “姐姐!”凌子政似是觉得太过丢人,忍不住出声喝止凌欢瓷的话语,面色涨红,“我很好!” “你好什么好?你命格弱,从小算命就说你年满十三方能入战场,不然见血容易撞魂夭折。”凌欢瓷撇嘴,继续对姜映梨道,“就是因为这样,我爹从小就盯着阿政练武强身。” “那等血腥残酷场面,又不似旁的亦或是战场,实是太过……”说到这,她想起打听到的消息,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她勉强忍了忍,劝道:“阿梨,你少与萧疏隐打交道。我先前还道谢若微太过残忍冷血,而今想来,他们两人在京都合称‘阎王修罗’,总不是空穴来风。” “而萧疏隐还排在前……”她咬牙,“他们真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果然男人越是好看越是残佞,越不是东西。” 旋即,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家相公决计不在其列。” 姜映梨倒没在意凌欢瓷他意,问道:“人确定死了?” 凌子政小声回:“遭受酷刑后,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又关了三日,伤口都灌脓发烂。侯爷当时并没想要她的命,还用人参给她吊命,但没过几日还是没了声息,最后只能丢去乱葬岗。” 说到这,他仿佛又想起闻到的铁锈腥味和地牢腐烂冰冷的气息,不由惊恐地垂下了眼眸。 他虽见过不少伤员,可不曾见过那样的情景,而今想来都背脊发凉。 姜映梨心口一沉,她疑惑:“那位女子并不曾行刺任何人,只是混在流民之中,为何萧侯爷要莫名其妙要抓人逼问?” 凌子政抿了抿唇,“……我不清楚具体的,侯爷审问时,是不许旁人跟的,但我也零星听到了些许。” “仿佛是问盐运走私,以及私开铁矿之事。” 姜映梨蓦地想起江灵,他的外祖家就是两淮盐运使,因为涉嫌贪赃枉法,举族被连根拔起。 现在却又牵扯出私开铁矿…… 当今盐铁俱是受朝廷把控,私采铁矿可比走私盐运严重十倍不止。 凌欢瓷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她倒吸口冷气,“朝廷亲王以下都只允许拥有玉石矿,私开铁矿就是皇族亲贵都会被打上造反谋逆的名号。” “姐,你小点声。”凌子政左右望了望,压低嗓音急道:“你们别伸张,这件事牵涉甚深甚广,不是我们能讨论的。” 也就是姜映梨靠谱,又跟自家姐姐交好,他才愿意说出来。 凌欢瓷连忙捂住嘴,眼珠子乱转。 姜映梨颔首应承,心里却想起上回宁老太太问起萧疏隐出行所谓何事,他当时答的是“接景王回京”。 想到此,她神色若有所思。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临走前,崔瑢瑢亲自过来请姜映梨去见了景王。 哪怕是三月的天气,景王仍然穿着厚厚的狐裘,毛茸茸的裘领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清丽苍白,仿似弱柳扶风的灼灼牡丹。 “殿下。” 姜映梨拱手作揖。 景王忙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好似牵扯到哪里,他以白帕遮住唇角,骤然剧烈咳嗽起来。 崔瑢瑢担忧得急忙替他拍背顺气,“王爷,您慢些,这身体才好转,您可得好生保重。” 景王抬手摁住她的手,温温和和地笑了笑,“不妨事。本王这身子太不争气了,让瑢瑢担心,真是罪过。” 崔瑢瑢的脸蓦地一红,垂下螓首,娇声道:“我身为您的女医,照顾您本是理所应当。” 姜映梨见到两人间冒出的粉色泡泡,不由挑了挑眉。 这两人的氛围似乎跟前些日子截然不同了。 再联想起凌欢瓷提过的,谢若微和两人间的修罗场,她抬手摸了摸鼻尖,别开视线。 两人似乎也注意到还有个姜映梨,很快就敛了情态。 崔瑢瑢看了过来,笑道:“姜大夫,前几日多亏你送来的药,才解了王爷之围。而今王爷才能身康体健的回京。” “说来也怪,我根据王爷的症状煎药,每每都效果甚微。但姜大夫你的药就不同,次次都能立竿见影。若非你我年岁相当,我还以为你是哪里隐居的大前辈。” 顿了顿,她笑容微微一沉,“但我也知晓,我的医术天赋有限,不能成为大家(泛指专家)。但以姜大夫的能耐,若是能好生运用,今后便是入京当御医都不成问题的,兴许还能成为名传千古的大家。” 姜映梨一怔。 她想起隔离那段时间,有次孟藻问她要过一回治痢疾的止泻药,当时她还以为是随同的府卫出了事。 那时她边让孟藻将人根据症状送去隔离所,边给了一份药。 如今想来,恐怕是送给景王的。 她心中这般想,面上扬起恰当的笑容,“我不过是吃了些前辈留下的好果子,当不得什么大家。” 姜映梨很清楚,她的确在医术方面天赋卓绝,但在现代能名满天下,更多的是因为有足够多的知识案例积累,以及足够便利的各类医用工具和药物,故而她才能屡屡成功。 哪怕是穿越到此,她多数也是借用医用空间里的药物去治愈病人,而那些都是几千年来众多名家呕心沥血的知识结晶所成,非她一人之功。 当不得这样的夸赞。 这话落在崔瑢瑢耳中就是谦逊,更是隐晦拒绝招揽。 她与景王对视一眼,继续道:“其实这次寻你来,是我的主意。不知姜大夫手中可还有这样的药?我想多备些。”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殿下身体羸弱,恐再有水土不服。你的药不但药效惊人,且制成药丸,实是方便携带……” 姜映梨笑了笑:“当然可以,晚些我就让人送来。” 崔瑢瑢见她这般好说话,心中欢喜,说道:“我还有件事想与姜大夫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映梨自然应好,离开前,她觑见崔瑢瑢接过景王手中的锦帕,上面依稀可见一个奇怪的图腾。 第四百四十七章 觉得似曾相识?因为是兄弟啊! 姜映梨不曾细看,崔瑢瑢就动作麻利地将锦帕收起,领着人出了屋子。 见姜映梨觑着帕子,崔瑢瑢捏着帕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殿下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一连数日都在咳血。然而,我学识有限,无法帮殿下缓解更多的疼痛,实是……” 顿了顿,她鼓起勇气看向姜映梨,“姜大夫,我知晓你心中颇有顾虑。殿下而今在京中地位很是微妙,你也不想惹上麻烦。” “但殿下脾性极好,绝不是那等迁怒牵连旁人之人,你当真不愿意考虑一下殿下的邀请吗?若是你肯应承,我崔氏一族上下的医典,我、我愿与我父亲言说,让你入族学习。” 姜映梨已经对崔家有了些许了解。 崔家世代入太医院,家学渊源,可谓是当代闻名遐迩的医药世家。 族内珍藏着从古至今的医学药典,脉诊医案,这般珍贵的瑰宝,崔瑢瑢竟敢开口许诺,可见这承诺的郑重。 姜映梨还没系统接触过如今的医学,心中也颇为好奇,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方式。 她略微扬眉,“崔医女对王爷当真是珍之重之,披肝沥胆。” “你是答应了?” “抱歉。”姜映梨摇了摇头,“虽然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我也很可惜,就如先前所言,这并非我所求。” “崔医女寻我说的就是此事?” 哪怕早有所料,被拒绝时,崔瑢瑢还是忍不住失落,眼眸都失了光亮,“……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许不甘心……王爷是那样好的人,怎么就无法得到命运的宽待……” 她心疼景王。 自是希望他能康复平安。 姜映梨觑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略略一顿,移开视线。 她对他人的爱恨纠葛并不太感兴趣。 只是,她与崔瑢瑢除却初期因误会红过脸,后来彼此还算是相处融洽。 故而,姜映梨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宽慰道:“有些时候,福祸总是相依的。景王虽羸弱,却能得崔医女倾心相护,也算是美事一桩。” 闻言,崔瑢瑢脸颊骤然染上了三月的桃花绯红,眼眸里也藏着盈盈碎玉:“……姜大夫莫要打趣我了。” 见两人似有郎情妾意,姜映梨脑海倏然掠过凌欢瓷当初的替身四角恋八卦,余下的话就堵在喉咙口。 她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不知崔医女可还有他事?如果没有,我就先回去,晚些也好让人尽快给王爷送药。” 虽然药在空间里,但给景王的药有好几种,自是不能直接拿出来,需得回家挑拣送来,以免惹人怀疑。 崔瑢瑢回神,讲起正事,“近来我总觉王爷脉象有些异常,时快时慢,时缓时急,时强时弱……乃是心阳不振的交替脉。” “我已按照医案给殿下用过琥珀抱龙丸和归脾汤,却不见效用。” “这去京都一路疲乏,我很是担心……不知姜大夫可有什么妙策?” 姜映梨扬了扬眉,不答反问:“我听闻景王自小体弱多病,却不知宫中太医确诊的是何病症?” “据说是太妃怀景王时,先帝遭人投毒,被太妃误食,致使殿下生来就胎中带毒。初始还不明显,直到殿下六岁时才发作,一时如决堤之水,难免遏制。” “这些年,殿下都是靠流水般的珍品将养着才得以存活。”崔瑢瑢回道。 姜映梨:“……医毒非我专业范围,恐难以断定。但若是交替脉,多数以厥心痛病症为主。近来让王爷少思少虑,宽心以待,长此以往,自可见好转。” 崔瑢瑢闻言,欲言又止。 姜映梨只作未察,淡淡道了句:“我那处有新制的天王补心丹,回头给王爷送几丸,崔医女可自行制作给王爷服下。药方回头,我一道送来给崔医女。” 就当结个善缘。 那位景王的脉象,她每回把出来都不同。 至于其中奥妙,就如她当初敷衍萧疏隐一般,不过是不想参合。 景王有何心思,又是为何如此,她一概不想知。 毕竟,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夫。 崔瑢瑢愣了愣,脸上扬起欣喜的笑容,“谢谢你,姜大夫。” 这回,崔瑢瑢没有多留姜映梨,送别她就匆匆回去守着景王。 春日阳光明媚,处处可见嫩生生的鼓包新芽,莹莹翠翠,新绿又增。 姜映梨刚出驿站门口,就见到立在门边似是等人的谢知彰。 她略一迟疑,谢知彰已然抬眸望来,见到她,展颜一笑,快步走过来。 “弟妹,可是要回去?我送弟妹一程如何?” 姜映梨:“……” 这未免太自来熟了些! 她觑了眼谢知彰身后牵着的骏马,委婉道:“多谢谢公子好意。只是,一切尚未明朗,这称呼是否……” “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谢知彰不以为然,“以阿隽的容貌,要说他与我谢家毫无干系,我是断然不信的。便是真天意如此,我也愿认阿隽为我亲弟,护你们周全。” 他这话说得狂妄。 但以镇国公府未来继承人的名号,也并不出格。 换了个人,定然是会诚惶诚恐应承了。 姜映梨想起沈隽意的排斥,再看谢知彰的妄断,心中自有偏颇。 “我不会骑马,好在已租了马车,就不劳烦谢公子了。” 谢知彰自是察觉出她的抗拒,微微扬眉,“我听闻阿隽已中了童生,这两日书院想来会放一波假。不知可得空回一趟家中?” 姜映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颔首道,“我会跟他提的。” 目送姜映梨离去,谢知彰先回了客栈,然后携礼前往拜访了凌崖迟夫妇。 凌崖迟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可是见到人了?” “托您的福,进城就见着了,当真如您所言,一模一样儿。莫说我爹娘见着,就是祖母瞧见了,也合该是认为是小叔临世。”说到这,谢知彰就神清气爽。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祖母思幺儿成疾,孝顺如他,自是倍感痛心。 而今见到沈隽意,便是他当真不是谢家人,他软硬兼施都得将人带回去,好宽慰宽慰祖母的思念之情。 凌降曜兄妹也被邀请来此,见着谢知彰,凌降曜上前行礼。 “两位兄长。” “阿曜。” 谢知彰颔首回礼。 谢知刚就显得潦草很多,只随意一礼。 不知为何,谢知刚和凌降曜虽为表亲,除却往日逢年过节的来往,两人并不亲近。 便是身为兄长的谢知彰,对上凌降曜,都只是简略地家常短话,要说多亲切亲近,却是不曾有过的。 谢知微曾经说过,兴许是凌降曜与谢家气场不合。 毕竟平阳公府走的是文臣一脉,而镇国公府乃是武将世家,素来文武难以扎堆,便是亲眷亦是如此。 但两家到底是姻亲,均是血脉亲缘,故而哪怕性情不大和,走动还是颇为频繁,在朝中也互为臂膀。 对比凌降曜公事公办的态度,凌昭昭就随便极了,她扑上去抱住谢知彰的胳膊,开开心心道:“大表兄,大表兄,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说,前阵子柳城可吓人了,处处都是流民,还不准我们出门,我都吓着了。还是咱们京都好,我可想念长风楼的冰糖糕,还有外祖母和舅母……”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谢知彰对凌昭昭就颇有耐心。 无他,谢家就没有女孩儿。 凌昭昭虽性格刁蛮跋扈,但每每回到外祖家都是乖巧可人的模样,谢知彰身为兄长,自也是愿意疼她的。 他颇有兴致的倾听,半晌,才回道:“既是想念京都,这回就与我回去如何?临出发前,姑姑还特地嘱咐过我,甚是挂念你在外。” 闻言,凌昭昭顿时脸一沉,松开了谢知彰的胳膊,撇嘴不高兴道:“大表兄怎么这样?一来就让我随你回去。我,我才不回去,我在柳城还没玩够呢!” “哼,我觉得柳城也没什么不好,比起京都的枯燥干冷,柳城的春日和风细雨,莹润向荣……没看我哥都没那么容易犯病了吗?”她眼眸一亮,蹭蹭蹭跑到凌降曜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我就是来照顾哥哥的。你看,在我的照料下,哥哥病情都大有好转。” 说到这,她还得意地扬起小下巴。 凌降曜:“……” 谢知彰逗她:“我怎么听说阿曜是寻到了名医调养,才能日渐痊愈?” “那,那也是我照顾有方。”凌昭昭跺脚,摇了摇凌降曜的胳膊,“是不是啊,哥!你说句话啊,哥哥!” 凌降曜被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凌昭昭又骄傲地翘起身后无形的尾巴。 屋内几人都颇感好笑,纷纷别开脸,掩住嘴角笑意。 无怪乎谢知彰爱逗她,实在是凌昭昭有时太过可爱。 “你们笑什么?”凌昭昭倍觉奇怪。 生怕凌昭昭恼羞成怒,凌崖迟主动打圆场子,“好了,难得聚到一起,我让人准备了家宴,给阿彰阿刚接风洗尘。咱们慢慢说!” 用晚膳时,凌降曜好奇地主动问起,“听三叔和表兄的意思,是找到了小舅舅流落在外的血脉了?不是说小舅舅十六岁即离家从军,直至为国捐躯,也未曾成亲吗?” “确实如此。”谢知彰颔首。 凌崖迟朝凌降曜眨了眨眼,“将士在外行军,有时难免会有应酬,偶有意外。” 说到这,他飞快觑了眼身侧的赵姝妍,正了正色道:“倒不如说这是件好事,至少你小舅舅一脉也不曾断绝,就是谢老太君也能得些心理慰藉。” 谢危岑身为谢家幺儿,可以说集谢家女眷所有人的疼宠,就是上头几个哥哥都对他也是疼爱有加。 不然谢家儿郎,何至于十六岁才堪堪踏足军中。 凌降曜抿了口梨花白,笑了笑,“您说得有道理。就是不知这位算是表兄还是表弟?既是同在柳城,我合该也见一见的。” 凌昭昭对此倒是不感兴趣,她边喝着汤,边嘟囔道:“流落在外的,哪晓得是不是真的?指不定是骗子。前头京都不就有人冒充是兵部侍郎儿子早年家道中落的未婚妻,拿着玉佩上门要求履行婚约的吗?” “结果成亲怀孕后才发现对方是偷了自家堂姐的信物吗?” 这件事当时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一度让兵部侍郎一家成了第一大笑话,半载都闭门不出。 毕竟,兵部侍郎掌管兵司,若是自己都识人不清,如何能胜任高位。 最后还是谢家帮忙周转才勉强保住兵部侍郎的官职。 “昭昭。”凌降曜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既然谢知彰都出面了,可见此人此事都颇让谢家看重,凌昭昭此言不是故意戳人肺管子嘛! 凌昭昭刚要再说,就被凌降曜摁住头往下,“喝你的鸡汤。” 凌昭昭险些被整个脸都埋入其中,她有些不高兴,可对上凌降曜的目光,又想起被逼着去拜见萧疏隐的日常,只能缩了缩脖子,嘀嘀咕咕地埋下头。 谢知彰略微吃惊她的听话,嘴上却道:“具体还不清楚,就是见着了人。待我随人回去一趟,调查清楚,便有章程了。” 一直以来未曾出声的赵姝妍蓦然笑出声,她轻轻道,“说来也巧,这位还是阿曜你的熟人。” 凌降曜微微扬眉,“哦?” 赵姝妍抬眸望着他,漫不经心道,“之前你不是觉得沈隽意那人神清骨秀,总觉得似曾相识吗?” 凌降曜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他皱眉:“婶娘的意思是……” “没错。这位沈公子与你小舅舅谢危岑模样一般无二,想来你是在谢家祠堂见过你小舅舅的画像,这才能印象深刻。”赵姝妍意味深长道:“所以我才说,这柳城——是咱们的福天宝洞。” 闻言,凌降曜眸色遂然一沉。 他可不觉得这是好事! 恰恰相反,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的心底就陡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凌昭昭闻声,眼眸璀亮,当即跳起欢呼。 第四百四十八章 女子亦能保国安民 凌昭昭心里忍不住涌起欢喜,她欢呼:“真的吗?真的吗?他真的是我的表兄吗?” 她一再出言确认。 她的欢欣实在是太过洋溢,凌降曜颇觉刺耳。 除却对她心思一清二楚的赵姝妍,其他人都很是惊诧。 凌降曜提醒道:“虽说样貌相似,但世上相同之人繁多,还需得好生搜集证据。不然,若是有心人设计,恐会对镇国公府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毕竟,如今盯着咱们谢家的人不少。” 谢知彰颔首,刚要点头应声,倒是凌昭昭率先不满,大声反驳,“沈隽意才不是那种坏心肠的人。” 凌崖迟扬眉,神色惊诧,“哦?” 实在是这小祖宗素来脾性大,又擅护短,对凌降曜这位同胞兄弟虽说不上言听计从,却也是尊敬有加的。 他极少看到她会光明正大地当众驳斥凌降曜的话语。 凌降曜脸色微微一沉,目光冷冷望来,“你又怎知他不是?你见过他几面,又对他了解多少?怎敢打包票断定他心性。” “小舅舅对外祖母又有多重要,你可知晓?容忍未知之人靠近外祖母,靠近镇国公府,到底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你可明白?” “难道就因为你对沈隽意那因着相貌产生的丁点子好感,你就至外祖母和舅舅一家的安危于不顾吗?你如此可对得起外祖母和舅舅他们对你的爱护之情?” 凌降曜噼里啪啦一通质问,令凌昭昭霎时语塞。 “我——”凌昭昭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辩驳,她又无法将自己对沈隽意起的那点子好感拿出来说事。 但凌降曜从前极少对她这般讲话,她甚感委屈,不由瘪了瘪嘴,“我,我就是知道!” 眼看着大家的视线望来,她又觉得凌降曜实是太过分,明知道她的心意,却非要阻拦自己,顿时就起了逆反心理。 “是,我就喜欢沈隽意怎么了?他在我眼里哪里都好,比哥哥你都好一百倍!”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 “昭昭!”凌崖迟虽吃了个大瓜,但眼看兄妹红脸争吵,连忙出声制止,语重心长道,“你们乃是亲兄妹,如何能跟……” 想到沈隽意也算是表兄弟,旁边还有谢知彰等人在,又转口道:“如何能恶言相向。都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亲缘血脉合该互帮互助才是,还不快跟阿曜赔个不是。” 凌昭昭吼完后,心中已然后悔。 她跟凌降曜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凌降曜性情乖戾,对府中其他人兴许都难以有好脸色,可对着她这个妹妹,虽爱管束,却是真真切切的疼爱。 所以,她此言实是过分。 现在有凌崖迟出面说合,凌昭昭舔了舔唇角,见凌降曜脸色变得愈发冷凝,她隐隐害怕悔恨之时,就想着压下骄傲去撒个娇。 只是不等她开口,凌降曜骤然冷笑一声,他转开视线,对凌崖迟道,“三叔回京时将她也带上。我娘说得对,昭昭确实到了成亲的年纪,既她眼光高,看不上萧疏隐,刚好,安襄侯也没瞧上她,也不必费这个心思了。” “我京中自有其他优秀儿郎,争取年底将婚事定了。” “明年开年成亲也不算迟了。” 这就是不打算护着凌昭昭,想将她嫁出去了事了。 闻言,凌崖迟一噎,“这……” 凌昭昭着恼,想与他和好的心思顿消,跺脚娇喝道:“谁要成亲了?你都一把年纪还不成亲,凭什么管我?我最讨厌哥哥了!” 说完,她气得再也待不住,摔袖离开。 “诶诶诶,昭昭,你不吃饭了吗?”谢知刚正埋头干饭,看人陡然离席,回神连忙喊道。 “我又不是饭桶,不吃了!” 凌昭昭的声音遥遥传来。 在场五人:“……” 谢知刚挠了挠头:“昭昭脾气还是那么大,饭那么好吃,作甚不吃?说起来,她是不是在骂我们?” 其他四人:“……” 有时候还挺羡慕阿刚的! “吃你的饭。”谢知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向几人,“我去看看昭昭吧!” 毕竟是因为他提起的话题吵架的,总是要个人去哄的,不然以凌昭昭的脾气,可不得砸一通东西才能好。 赵姝妍用帕子擦着嘴角,主动道:“我去吧。昭昭素来与我交好,我说话总是会听的。你们爷们几个且先聊天!” “劳烦婶婶了。” 赵姝妍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等到桌上只余四个男子,凌崖迟堪堪喝了口梨花白,压下了心中吃惊,“昭昭竟喜欢沈隽意?” 他想了想,忍不住对谢知彰道,“想想他们两个也挺般配的。你娘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又很是喜欢昭昭,我大嫂又总是担心昭昭这性子嫁去外头容易叫人欺负。” 谢知彰扬了扬眉,打破他的幻想,“阿隽成亲了。” “而且,两人感情极好。”他又补充了句。 虽然他跟沈隽意两人打交道的时间极短,但他也看出沈隽意一颗心都在姜映梨身上。 更不用提经过了解,姜映梨此人除却家世,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配沈隽意并不差。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要是真的乱点鸳鸯谱,沈隽意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虽然他并不是多害怕,但无论是对小叔叔的感情还是旁的……他都不愿意做拆人姻缘的恶事。 凌崖迟想起姜映梨那张娇艳丰腴的脸,又倒了一杯酒,颔首:“……也是。” “他那个妻子……挺有意思的。” 闻言,凌降曜斜睨着凌崖迟,“三叔,你们是都打算就此认下了?就没想过其他可能?” “不会有其他可能的。”谢知彰胸有成竹地回道。 凌降曜明白过来他话中深意。 与其说不会,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 汹涌而来的危机感犹如咆哮的飓风冲刷着脑海深层,心口澎湃的惊惧刺激着凌降曜忍不住扣紧杯盏。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 所以哪怕沈隽意有着一张他欣赏的脸,依旧让他难以平静的面对。 仿佛从他到了柳城后,对方就一直是他道路上的阻碍,直到今日彻底被定义成他的兄弟。 …… 姜映梨回去后就调配好药,让孟桥送去给驿站给景王。 凌欢瓷翌日一大早就牵马准备回去,她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特别是见到南下的流民后,她更无法心安理得的坐视不理。 离开前,她甚至都没来跟姜映梨道别,但姜映梨依旧早早在城门口守着,等到了踏着清晨朝雾的凌欢瓷。 凌欢瓷看在坐在城门口的人时,不由愣了愣。 “阿梨?你怎么在这?”她翻身下马,走近了才发现,姜映梨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鼻尖骤然一酸,“笨蛋,你在这等我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是最近觉少,起得早。”姜映梨从折叠椅上站起,这折叠椅还是她定制东西时,让木匠帮忙用边角料做的。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轻车简从的凌欢瓷,笑了笑:“虽然已经道过别了,但想着有些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说着,她拿出放在地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这是些治疗外伤的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拿着肯定比我用处大。” 她的医药空间药虽然数量不多,但胜在能刷新,所以姜映梨就想了个薅羊毛的方式。 每次都卡着时间将常用的药物都全部拿出来,长此以往也堆积了不少存药。 更何况,她为了减少对医药空间的依赖,已经在自制一些药物,外伤止血药是能自己制作的。 凌欢瓷一愣,“全都给我?” 虽然她对此不了解,但这一大包药肯定不便宜。 而且,姜映梨的药素来好,她哪里有错过的道理。 她翻着身上的钱袋,“我没带那么多钱,这些你且拿着,余下的我到时叫人给你送来。” 她担心凌子政去京都叫人欺负,几乎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他,所以现在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一张十两的银票了,余下的碎银子是她回城的资费。 “不用。”姜映梨推回去,“我只是作为朋友来送你,可不是为了钱。” “就当我难得的好心吧!你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我人小力微,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而且我药铺外伤用不上这般多,你们上战场厮杀,定是需求量大,就当是物尽其用。” 换了从前,她手里没钱自不会这般大方,但她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余粮,碰上这种事,她自是愿意伸手。 更何况,凌欢瓷也是她的友人。 顿了顿,她开玩笑道,“若是用得好,回头你们将士可以与我买。价钱上,我可不会让步的。” 哪知,凌欢瓷认认真真想了想,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与我爹提议的!伤药与粮草不同,只要药效和价格合适,运输距离倒是没那么重要。” 军队最重要的莫过于粮草兵器,其次就是伤药。 而军队的军饷支出一般是由军队向兵部请援,兵部再向朝廷申请,由户部拨款,亦或者是购买粮草等物资押运送达。 但边防军队则例外,主要是地方偏远,运输压力大,故而将领的权力会更大的,除却武器,粮草伤药都会由地方军就近购买,以此来减少耗损。 姜映梨一愣,没想到她真考虑得那么长远,她不禁笑道,“我就是说笑罢了。一切还是以方便为主。” 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色不早了,你赶紧赶路吧!” 说完,她容色一肃,朝着凌欢瓷拱手,“预祝君武运昌盛。” 凌欢瓷敛容回礼,“承君吉言。” “那么,阿梨,保重!” 凌欢瓷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姜映梨最后扬起一抹笑,打马扬长离去。 她们都很清楚战争的残酷,兴许今日就是永别,但谁都没有说过挽留。 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不容退缩的使命。 那是戴在彼此头上的荆棘王冠。 姜映梨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迷雾里的高挑削瘦的背影,仿佛看到一位铁骨铮铮的女将军,终于走上了她向往的命轨。 姜映梨提着折叠椅,慢慢地往回走,呼了口寒气。 保重,阿瓷。 让世人都看看,女子从来都不会不如男。 哪怕是在战场。 女子亦能保国安民。 她在心里小声回应。 她没有凌欢瓷那样宏伟的使命感,却也由衷为这样熠熠生辉的她高兴。 …… 府试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快,沈隽意不出意料的是案首,童生自是归入囊中的。 而与此同时,同时参加考试的郁齐光三人也都榜上有名。 没错,姜青檀又中了。 这回,他是正正经经的童生了。 得知消息时,姜青檀反倒没了初次的激动。 他抬了抬下巴,对着姜映梨,语气很是沉稳地回道,“不过是童生功名,后面还有会试乡试殿试,区区短暂的成功,如何能令我迷失。我的目标是考中进士……哎呦,郁齐光你作甚?” 郁齐光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谁看到榜单时,哭得像个二百斤的狗子?别在你姐面前装腔作势。” 姜青檀恼羞成怒,反手出卖道:“你也不匡多让。我听史兄说,你半夜还在给菩萨上香,祈求高中!那香烛味熏得人家史嫂子睡不着,半夜都爬起来吐。” 郁齐光:“……” “我,我那是熏蚊子。屋里没有艾草,我拿香烛熏蚊子如何了?”郁齐光仿佛找到借口,理直气壮道。 “呵。”姜青檀反讽,“春日哪来的蚊子?你生养的嘛!” “你——” 姜映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沈隽意被两个小学鸡式的吵架弄得头疼,“齐光,你不是该写封信归家,告知喜讯吗?” 郁齐光瞬间清醒,“对哦。我能得个功名,我爹娘肯定觉得我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先回去了,回头有空我们吃庆祝饭!” 他顾不上跟姜青檀拌嘴,喜滋滋地跑回家去。 至于姜青檀都不用沈隽意说,捂着嘴跳开,“我先回房收拾东西。” 沈隽意:“……” 他偏头看向姜映梨,“明日休沐,我们且归家一趟。” 第四百四十九章 春和日丽,草长莺飞,暖风习习。 谢知彰早早来到院门等候,姜映梨和沈隽意几人提着小包袱,里面都是昨日临时去买些的一些小糕点,一开门就瞧见长身玉立的青年贵公子。 谢家人都长着一副好皮囊,对比谢若微的阴郁邪佞,谢知刚的英挺勇猛,谢知彰身为谢家长子,面容英俊,通身更是浸润着沉稳而内敛的优雅气质。 便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都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旁人视线。 谢知彰这回没带着谢知刚,身边只陪同两个亲卫,身侧还停着一辆低调的灰色小马车。 “谢公子,早安。”姜映梨微微惊诧,主动打了声招呼。“您可真早?怎么不敲门?” 谢知彰轻轻一笑,拱手应道:“也就早到片刻,不妨事,没得妨碍你们收拾东西。” 顿了顿,他指了指身侧的马车道:“想着你们要回村,骑马多有不便,就自作主张租赁了一辆马车,还请莫要见怪。” 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如今愿意折下身段,用心体贴的安排,若是叫京都其他人瞧见了,都得大跌眼镜。 沈隽意如何看不出他的用心,薄唇微抿,却也并非不知好歹。 他作揖回礼道:“劳烦谢公子。” 谢知彰见他领受,心中一松,笑容愈发和煦,“应当的。那咱们是现在就出发?” “是的。” 沈隽意扶着姜映梨的胳膊,轻轻一托,她就轻盈地落到了车辕上,随后他才自行上了马车。 姜青檀落在最后,他提着包袱,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谢知彰,特别是看到他身后亲卫腰间佩的长剑,眼神透出欣羡。 真是威风呐! 谢知彰注意到他的视线,误会他的意思,笑道:“这是我府内亲卫,佩戴利刃只是惯例,小公子放心,他们并不会随意出手伤人。” 姜青檀舔了舔唇角:“哦……” 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在拐角处响起。 然后姜青檀只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一道身影扑到谢知彰怀里。 “大表哥。” 谢知彰微讶,扶住来人的肩膀,略略推开,“昭昭,你怎会来此?” 凌昭昭神色心虚,游移着视线,岔开话题道:“大表哥,我听说柳城外有座道观很是灵验。你且搭我一程吧!” 若是换了从前,谢知彰自是信的,但昨夜知晓凌昭昭的心意,现在他就对此将信将疑。 “如今外头还不大安全,你不该出来的。” “大表哥,你就且说愿意不愿意?莫非你也跟我哥哥那般铁石心肠?我就知道,我最是惹人嫌,连大表哥你都不喜欢我了!”说着,凌昭昭跺脚,眼眶一红,就愤愤的瞪着他,“回去我定要告诉外祖母和大舅母,就说你们都欺负我!” 谁不知道谢夫人和谢老太君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女眷,更何况,凌昭昭最是会对长辈撒娇卖痴。 就是谢知彰都倍觉头疼,“……昭昭,大表哥这是去办正事。” “我知道啊。所以我可以先陪大表哥办完正事,再让大表哥送我去道观啊!外祖母身体不好,我身为她最疼的外孙女,合该给外祖母祈福添灯。” “我可听说了,那处的道观最是灵验了。说不定,我去一趟,外祖母就能好转呐!大表哥,你该不会是不关心外祖母的身体吧?”凌昭昭胡搅蛮缠。 姜青檀闻言,忍不住吐槽:“道观又不是三清尊主成精卖仙丹妙药,拜一拜就灵验!那全柳城的学子考生都去祈福,那三清尊主得将人人都钦点成状元,想想都得忙死了吧!” 谢知彰:“……” “你说什么?”凌昭昭被打了岔,霎时气得嘴都歪了,她刮向姜青檀,“又是你,姜青檀,你是摆明要跟本小姐作对是不是?还有,本小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凌昭昭身后的嬷嬷不敢动,低头如鹌鹑。 姜青檀显然也看出她是个纸老虎,故意一拉眼睑,吐舌做着鬼脸,“略略略,大小姐恼羞成怒了啊!” 他跟觊觎自家姐夫的凌昭昭不对付,从前碍于她的身份不能如何,现在看她的下人投鼠忌器,瞬间他就来了精神。 小孩子心性的他,立刻就想到了恶心凌昭昭的方式。 “你——”凌昭昭气炸了,当即就要扑上去给他耳刮子,“你个讨厌鬼!” 挥出去的手掌在空中被谢知彰截住。 “大表哥。” “昭昭。”谢知彰神色严肃,敛容沉声道:“你已经是个大姑娘,莫要再胡闹。” 谢知彰虽没说重话,凌昭昭如何不了解他话中含意,她瞪了眼得意洋洋的姜青檀,委屈极了。 眼眶一红,泪水就扑簌簌往下滚。 姜青檀没成想只是自己逗了逗大小姐,人家居然就哭了。 凌昭昭豆蔻初绽,美丽端芳,就如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脸颊还有圆鼓鼓的婴儿肥,因为生气眼角眉梢都俱染上绯色。 眼眸盈泪,碎玉莹莹,又似星芒烁烁。 姜青檀忍不住挠了挠头,手足无措:“……我,我又没做什么,你哭、哭什么……” 她当初命人把他打成猪头,他可没哭! 他不说话还好,凌昭昭想到大表哥护着他,呵斥自己,还有自家哥哥近来脾气也莫名其妙,她就感到难过。 “你们都欺负我……” 谢知彰颇为无奈,从小到大,这位小祖宗就是这样,谢家都是男丁,娇娇软软的姑娘一哭,每每都是他们这些当兄长的挨骂挨打。 长此以往,就养成她这副霸道刁蛮的性子。 他摁了摁额角,勉强道:“莫哭了。” 他也没妄自应承,而是敲了敲车壁。 片刻,车帘撩起,姜映梨探头:“谢公子?” 外头的动静,车里自然是听到了。 但这是谢家表兄妹的事,他们不好参与,便也没有出声。 谢知彰望了眼车帘后光风霁月的沈隽意,不好意思道:“昭昭心念长辈,闹着要去道观,我这脱不开身……你们可愿意让她同往?” 如果他们不肯,谢知彰是准备让亲卫送凌昭昭的。 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又要吵闹一番。 想到此,谢知彰愈发头疼。 姜映梨回头看沈隽意。 沈隽意捏了捏她的指尖,不置可否。 这就是以她的意愿为先。 姜映梨还没说话,凌昭昭一眼看到恩爱的两人,她倍感刺眼,心底涌起不知名的酸涩。 换成以往,她定然是要跳脚的,此刻,她难得的识时务。 “……我就同路,以后,我、我不骂你就是了。” 这话她是对姜映梨说的。 她难得示软。 姜映梨扬眉,她自是看出谢知彰肯定受不住凌昭昭的胡搅蛮缠,但谢知彰没有随意应承,而是开口问询意见,这般尊重人的举措,倒不叫人排斥生气。 她淡淡道:“希望凌大小姐莫要食言而肥。” 顿了顿,她补充道,“但我们马车怕是坐不下更多人了。” 凌昭昭鼓了鼓腮帮子,又看了眼清隽如玉的沈隽意,低低“哦”了声。 她不想再让沈隽意讨厌自己。 特别是知道他可能是自己的表兄后,心中就忍不住浮起喜悦。 她抖擞精神,擦干眼泪,抬起下巴,“我有马车。” 她指着不远处巷子口华丽的马车,显然有备而来。 今天她是打定主意同往的。 谢知彰松了口气。 “那就走吧!” …… 春日的暖阳清澈而柔亮,宁老太太作为家里最年长的,躺在竹藤软椅上晒太阳。 这是姜映梨建议的,说是可以补充什么钙。 宁老太太本来不喜欢,现在微风袭面,融融暖光,令她忍不住喟叹了声。 沈桑榆很有眼力见地端来茶水,“姨婆喝茶。” 自从沈桑榆来了后,李玉珠省心不少,家务活她争抢着做不说,还做得很利索。 宁老太太满意颔首,斜睨着她,“别光顾着做这些没用的,让你识的字可记住了?” 沈桑榆磕磕巴巴应着:“……记、记住了一些。” 李玉珠和宁老太太对沈桑榆很是不错,宁老太太教她诗词歌赋,李玉珠教她厨艺女红,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沈桑榆行乞多年,一下子还真受不住,总想着以做家务活避开。 但李玉珠认她做干女儿,又不是图她能做事,加上现在家里宽宥,她自想费心培养。 宁老太太刚要说话,门口骤然传来响动,沈桑榆一喜,又仿似逃过一劫,连忙往外跑:“是姐姐回来了!” 宁老太太撇嘴,磨磨蹭蹭坐起,心里惦记着姜映梨可能带回来的零嘴。 “上回那豌豆黄不错……”她扬声嘀咕着,抬眸却对上谢知彰惊愕的目光。 两人四目一对,半晌无声。 谢知彰诧异,几乎脱口而出:“您……” “这又是哪个?”宁老太太截断他的话,毫不客气地看向姜映梨,“怎么每回都带些奇奇怪怪的人回来?” 又瞪向沈隽意,“还是你认识的狐朋狗友?” 沈隽意:“……” “不是。” 姜映梨觑着长身鹤立,被归类成狐朋狗友的谢知彰,有些想笑。 她刚要说话,憋了一路的凌昭昭率先不悦,替自家表兄打抱不平。 “你这老虔婆好生无礼,我大表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瞎……唔唔唔!” 她不敢置信看向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的谢知彰。 谢知彰满头冷汗,勉强挤出一抹笑,“……我这妹子惯来……惯来天真烂漫,张口无忌,还恳请您莫要怪罪!她并无恶意……” 见哪怕此刻,他都不曾谴责凌昭昭,反而是努力圆场。 宁老太太老神在在,嗤笑道,“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你这妹子怕就是这样被你们宠坏的,也难怪了,你们……” 像是想到什么,她住了嘴,转眸望着姜映梨:“豌豆黄,五香芋头糕,桃花酥饼……” 姜映梨回神,将提着的糕点放在她手上,“喏,答应您的。不过,您得少吃点甜的,对牙齿不好。” 宁老太太浑然不在意,抱着糕点就去一旁分。 谢知彰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凌昭昭咬了一口,才恍然回神。 凌昭昭恼道:“大表哥,你是想捂死我吗?” 谢知彰并没功夫回她,而是小声问沈隽意:“这位老夫人是……” 沈隽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眼眸深幽,语气平淡地试探:“你似乎比我更了解。” 谢知彰表情一凝。 他也以为是自己认识的那位。 但那位还远在京都养尊处优,他曾亲眼见过了。 却没曾想,竟在此处见到一模一样的人。 偏生那通身的气派……还有她骤然截断话语的方式,就仿佛是在遮掩什么。 谢知彰很聪明,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此话何意?我还是头回见您家老夫人呢!” “这莫非就是你的……母亲?瞧着气势非凡呐!” 沈隽意斜睨着他,不知他怎么在那粗布麻衣堆砌里看出非凡气势的。 半晌,他冷冷回道:“不是。” 姜映梨已经跟沈桑榆说了一通话,她扭头道:“大娘去廖婶子家拿绣品了,小榆去喊她了。谢公子且进屋喝两口茶水歇歇吧!” 谢知彰无有不应。 凌昭昭还有些不情愿,虽然沈家已经翻新,在村里都是独一份儿的大院宅子,但在她看来到底简陋,更何况她还在跟谢知彰赌气。 她磨磨蹭蹭地不肯进屋。 谢知彰留下亲卫看着她,就随着两人进了屋。 他注意到沈家屋子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气,家具都是八九成新的,可对于富贵堆里养出来的而言,实是有些鄙陋。 姜映梨去泡茶,宁老太太还亲手端了一杯给谢知彰。 谢知彰接得诚惶诚恐:“……多谢。” 宁老太太眼神嫌弃。 以往都说谢家长子聪慧,三子蠢笨,而今却觉得谢知微竟是矮子里扒拉出的高个儿了! “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宁老太太好奇。 谢知彰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想,还是开口简答,“我是来认亲的,沈隽意是我的弟弟。” 第四百五十章 许诺 “弟弟?” 宁老太太神色古怪至极。 谢知彰颔首应道:“是的。阿隽与我小叔幼时长相一般无二,想来定是我谢家血脉……” 闻言,宁老太太以一种颇为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隽意,半晌,她捏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我初初见他就觉得哪里眼熟……原来竟是……” 谢危岑自小病弱,少时又调皮捣蛋,可没少请过御医。 宁老太太自也是见过人的。 沈隽意见他们一唱一和,额角青筋蹦现,刚要出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纳罕至极的疑惑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几人扭头望去,就瞧见匆匆归来的李玉珠,她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欢喜神色,显然是听到方才的对话,眼神格外的迷茫困惑。 沈隽意快步走到李玉珠身侧,“娘。” 李玉珠见到儿子,想着从城里传回来的好消息,忍不住抿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阿隽,我都听说了,你中了童生。这可敢情好,你爹在九泉之下都能瞑目了,好歹没辜负期望……也叫大家都知道,你才不是什么灾星……” 说到这,想到以往受过的委屈和责难,她的泪水不由扑簌簌直往下落。 “娘,怎生就哭上了?”沈隽意叹了口气。 姜映梨见李玉珠越哭越是止不住,递了块手帕,宽慰道:“既是好消息,就合该高兴才是。可不兴哭!” 闻言,李玉珠像是想到了什么,胡乱地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对,阿梨说得对。可不能把福气给哭跑了,我得多笑笑……” 她红着眼眶,努力绽放出一抹笑容来,眼角就觑见旁边陌生的谢知彰。 “这,这是阿隽你的同窗吗?” 想到自己竟是在个儿子的同窗跟前哭泣,脸上浮现不好意思。 特别是注意到对方身姿挺拔,英挺俊朗,特别是那周身弥漫的气质,比之先前来过家里的两位大人毫不逊色。 李玉珠越发忐忑,生怕自己给儿子丢人。 谢知彰也在小心观察李玉珠。 仿佛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量单薄且消瘦,虽然光阴在她身上刻下时光的痕迹,但从眼角眉梢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娟丽秀美。 “婶子。”谢知彰礼仪周全地上前拱手作揖,笑容和煦温雅,“晚辈谢知彰,给您请安。” 李玉珠没想到谢知彰竟这般懂礼,从前那两位谢大人和萧大人可是吓人得紧,不曾想这位气势不弱,为人竟这般谦逊,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太客气了。快,快坐下吧!”她说道,“既是难得来家中,且留下吃顿便饭再走,我这就去外头买些鸡鸭……” 谢知彰从善如流,闻言,他出声制止道:“婶子,且别忙活。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些事与您确认。” “谢公子。”沈隽意蹙起眉头。 谢知彰笑了笑,“这不就是阿隽你带我回来的理由吗?与其猜疑,倒不如坦白问询更为便捷,这是我一贯的做事风格。” 顿了顿,他看向李玉珠,“若是让婶子感到不舒服,您且跟我说。” 李玉珠微讶,迟疑着坐下,“谢公子是有何事问我?” 毕竟,她就是个乡野村妇。 但她旋即又想到方才听到的话语,虽然听不真切,但仿佛……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想问您,阿隽可是您亲出?” 这是什么问题?李玉珠惊愕。 “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阿隽如何不是我所出?他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所生。当年怀他并不安生,接二连三都有流产预兆,当时遇到个游方道人说,我腹中胎儿命运多舛,与我母子缘浅,这才难以存活。” “我偏生不信,最多得了指点,专门坐车去最是灵验的寺庙祷告,还给求了符镇压。那时我每个月都往来寺庙,直到生产前都不曾停歇,终究感动上苍,让阿隽平安降生。” 讲到这,李玉珠脸上都是自豪之色。 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嫁给了个如意郎君,除却早逝,在世时不曾给过她委屈多受。 生的孩子也伶俐懂事。 闻言,谢知彰不由扬眉,嘴上回道,“抱歉,我并非故意质疑。不知您刚才可有听到我所言……” 说着,他再次讲起沈隽意样貌相似的问题:“……所以,我想再冒昧问一句,您是否认识我的小叔谢危岑?或者他与您相识时,用的并非是这个名字,但他年轻时与阿隽长得几乎一样。” “您,与我小叔可有什么渊源?” 为了避免李玉珠受刺激,他用的是很委婉的用词。 饶是如此,李玉珠听明白后,脸色蓦地大变,遽然站起,椅子陡然倒地。 “你,你是何意?” “婶子……” “我与夫君年少相识,恩爱数载,虽未能到老,但也自认对彼此是情深意重,忠贞不渝的。你,你此言……”莫不是在污蔑她不贞? 这要是传扬出去,她如何做人不打紧! 但三人成虎,以往沈家就对阿隽颇有怨言,今后岂非得将他划出族谱? 今后沈隽意顶着父不详的名头还如何做人?还如何科考? 同窗又该如何看待他?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霉运,她岂能让他落到更差的境地? 想到此,李玉珠就气得浑身颤抖,当下也顾不得谢知彰身份如何尊贵,寻到墙角的扫帚,就朝着谢知彰扫去。 “你,你给我出去!我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有,莫要再叫我听到你嘴里讲这样的话,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谁也不能害我儿子的好前程!” 谢知彰没料到她情绪如此激动,连忙跳着躲开,“婶子您误会了……” 宁老太太愣了愣,莫说是她,就是门口听到动静跑进来的亲卫和凌昭昭都看得目瞪口呆。 毕竟,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素来矜傲尊贵,自从十五岁后,待人接物无不受人称赞,何曾料到年过及冠,竟会被个村妇以扫帚赶得满屋子乱窜。 便是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 宁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 亲卫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沈隽意和姜映梨同时拉住了人,才堪堪罢休。 谢知彰此时已是满脸尴尬,身上一丝不苟的着装都露出了破绽,偏生他是半句生气都不敢展现。 倒是凌昭昭回过神来,气呼呼地跳出来,拦在谢知彰跟前,怒气冲冲地瞪着李玉珠:“你这个人好生无礼!” “我表哥难得好声好气的与人说话,你竟还与他动手!简直是太过分了!表哥,你也是,舅舅揍你你都知道跑,这么个村……唔唔唔!” 谢知彰连忙捂住她又要闯祸的嘴,“昭昭,住口。这次是我言辞无状在先,与婶子无关!” 凌昭昭愣了愣,骤然明白过来。 这是沈隽意的母亲! 她不肯进屋,方才绕去屋后转悠,竟一时都没注意屋内的情景…… 她脸颊红了红,抬手拍开谢知彰的手,霎时绽放出自认最甜的笑,盈盈凑到李玉珠身侧。 “原来是小舅母。小舅母好,您看着当着是年轻,莫怪乎小舅舅护着您多年,声都不曾冒一个。对了,我是平阳公府的凌昭昭,是您的外甥女,您叫我昭昭就好……” 李玉珠:“?” 沈隽意:“……” 姜映梨:“……” 场面一时间颇为寂静。 谢知彰忍不住捂住了脸。 他的天爷啊! 他就不该带着她出门的! 凌昭昭脾性大得很,若是李玉珠也反应激烈,恐怕她顿时就得炸了。 凌昭昭是不懂他心中的痛苦,她想的很简单。 沈隽意是她的小表哥,那李玉珠就是小舅母。 她既中意沈隽意,那就得争取在李玉珠跟前争取个好印象。 这样一来,今后李玉珠才能支持她嫁给沈隽意。 李玉珠没好意思去欺负个小姑娘,特别是凌昭昭不发脾气时,长相玉雪可人,甚是惹人怜爱,她就实是无法张嘴骂人。 她忍了忍,挤出一句:“姑娘,你莫要胡乱污蔑攀扯人。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谢危楼……” “谢危岑。”凌昭昭纠正。 “那我也不认识。”李玉珠抿唇,“我从小家中管得严,从不与外男有牵扯。定亲后,更是不曾跟夫君以外的男子有任何不清不楚的举措。” “我不知你们为何有这样荒谬的结论。但是阿隽确是我和夫君所出,你们再胡言乱语……” 她素来色厉内荏,刚才那番赶人已令她耗尽了所有勇气。 现在再讲起这些,她只觉心中羞辱和委屈,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沈隽意揽住她,抬头看向蹙眉不解的谢知彰,面容严肃道,“谢公子,事情已经大白。这确实是个巧合,还请你莫要再多作纠缠。” “不然,莫要怪我不客气。” 姜映梨也护在李玉珠跟前,“谢公子。你见多识广,自是应该知晓世上神奇之事繁多。我知你寻亲心切,但很多事都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兴许真有一日能遇见。” 谢知彰望着沈隽意冷凝的脸色,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他心中倍感失落,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道,“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不知阿隽可愿意随我回谢家?我谢家满门都愿意认下你,为我小叔叔的义子。今后,你我依旧是兄弟!” 宁老太太挑眉。 谢家掌管朝廷西南边境驻军,谢家军之名更是威名远播,更不用说谢家乃是开国功臣,只要不是反叛等不可饶恕的罪过,爵位基本是世袭罔替。 谢家在京都耕耘多年,但凡沈隽意点个头,今后仕途定是一片坦然! 出乎意料的是,沈隽意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不愿意。” 谢知彰一噎,显然没料到沈隽意这般执拗,他试图以利相诱。 “为何?我谢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将,虽说是武将之家,但你若是想走文臣路子,我们亦可给你寻路子……” “不必。”沈隽意截断他的话,抬起头,冷冷淡淡地望着他,“我读书科考是想不负多年寒窗,想为官为臣是想为百姓请命谋福祉,而非是为满足自己一举登高的私欲。” “我很感谢谢公子的好意,但这并非我所求。我想凭借自身能力本事去争取,而非以卑鄙手段走偏门,这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谢知彰仿佛被凌空甩了一耳刮,脸颊火辣辣的疼。 沈隽意言辞坦荡,倒衬得他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谢知彰发现他还真是油盐不进。 好像从初见开始,沈隽意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谢知彰从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 一时无语。 半晌方挤出一句:“……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 沈隽意干净利落的回完,也没与他过多掰扯,扶着气狠了的李玉珠回房,姜映梨则是去打了盆水送进去。 谢知彰离开前,宁老太太悠悠哉哉的跟在后头,他打发了凌昭昭和亲卫去前头,这才转身看向宁老太太。 “我竟是不知您在此,所以先前阿微从柳城回京后,诸多行为都有些怪异,莫非是……” “他还没从牢里出来?”宁老太太问。 谢知彰惊讶,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嗓门,“您见过……景王?” 宁老太太:“……是你家阿微嘴巴不严,告诉了萧疏隐。” 谢知彰心中一时颇为不是滋味,“他竟是告诉小侯爷,都不曾告诉我。” “他是为了你好。”宁老太太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该知道,他就是改名,骨子里依旧流着谢家的血。” 闻言,谢知彰苦涩笑道,“自从那年暴雨归来,阿微就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偏生,他什么都不肯讲……他是我的兄弟,我自是什么都信他。可京中……” 他闭了闭眼,调整好神色,重新睁开眼时,又是俊朗英挺的谢小公爷:“您……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有需要我能帮忙的?” “帮我?”宁老太太嗤笑,然后慢慢肃容,沉声问道:“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谢知彰抿唇,垂下了眼眸,喉间发涩。 第四百五十一章 谢知彰抿唇,垂下眼眸,喉间略有发涩。 他当然明白。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敢轻易应声。 “对不起,是我太过草率。只是兹事体大,我需得与父亲商榷……” 宁老太太面色如常,并无不悦:“这事你们无需插手。” “可……” 宁老太太淡淡觑着他,“便是你告知镇国公,又让其如何取舍?镇国公身为开国功臣,自先帝起,走的就是忠君之路。” 谢知彰哑口无言,显然也颇是为难。 宁老太太继续若无其事道:“我见过谢知微,他与你们走了不同的路子,不是因为叛逆,只是他更有危机感。” 谢知微帮宁老太太护过江灵,她自也乐意替其说两声好话,更是在谢知彰说出那句话时,提点一二。 不等谢知彰回答,宁老太太道:“今日之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就不必再提。且回去吧!” 谢知彰飞快地望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小声应道:“是。” 这件事终归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决定的。 顿了顿,他回头又望了眼身后的房屋,眼神略有些迟疑。 宁老太太一看就知晓他想的什么,方才凝滞的气氛逸散,她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看了,沈隽意是不会应承你回去的。” “为何?”谢知彰表情很富有求知欲。 “若非你死缠烂打,以阿隽的为人,定然不会准你同行而来。或者说,就是知晓你的身份,恐你私下胡来,伤着他娘才会有此举。” 至于姜映梨,她素来不会刻意去给人做决定,可以说这一块,她与沈隽意是同样的人。 顿了顿,她继续道:“而且,你方才虽瞧着是礼数周全,但问话实是直白,换了个脾性不好的,莫说是大扫帚,就是举着柴刀砍你都不为过。” 想想也是,身为男子,哪里懂后宅女子的敏感心思。 谢知彰闻言,甚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样吗?那我该如何问最好?” “你还想问?”宁老太太惊愕地打量着他,见他一脸失落,“你是为你家老太君来的吧?” 谢知彰颔首:“外祖母的积劳成疾,而今身体日渐落败。祖母最是挂念小叔,这些年都成了心病,所以得了凌三叔的通知,我就紧赶慢赶过来。” “毕竟若是能得这桩喜事冲一冲,祖母兴许快活些,就能好转了。” 这是阖府上下担忧的重中之重。 闻言,宁老太太若有所思。 凌家三郎来了啊! “那你从一开始就坦白。沈隽意身为读书人,骨子里是傲气的,你贸然上来认亲,认亲不成,开口就以利诱之,这不是侮辱人吗?” 谢知彰尴尬地垂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归根到底,是你身为镇国公府的孩子,头抬得太高,有时候根本不曾顾虑过这些寒门子弟的心理,想的兴许是能以钱权相授,利益交换,自能得到想要的。” “却不曾想过,对于沈隽意他们这些年轻人而言,或许看来很愚蠢天真,但他们心中自有他们的准则。”说到这,宁老太太神色也有些恍惚,“并非只有你,是我们都是如此。” “站得太高,总是低不下头颅……所以这世上总是需要这样的阿隽阿梨这样的人……” 谢知彰张了张口,宁老太太很快就恢复神情,淡淡道:“沈隽意孝顺,他娘心肠柔软。所以,你早早言明是担心你祖母,这才想请他假扮一二,或许他早早就应承了。” “不过眼下,就是换成你亲娘来,恐怕都问不出什么来了。” 谢夫人身为国公夫人,手段言辞自有一套。 谢知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知您有何高见?还请您指点一二。” 他倒不敢责备宁老太太早先看戏,却也放下身段,请求指教。 宁老太太觑着眼前温雅的年轻人,慢慢道:“你行军打仗这般聪慧,如何会不清楚这其中关窍。若是换成谢知微,现在早就去排查当年给沈隽意他娘接生的稳婆,以及他娘礼佛的庙宇,来往落脚的客栈,还有接触过的人群。” 但宁老太太也理解,毕竟谢知彰出身正统,很多时候根本不及谢知微这种干脏事的,总是擅长钻漏洞。 不然以谢知微的能耐,早就该是先把沈隽意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再摆着证据来谈,亦或者是威逼利诱了。 何至于像谢知彰这般,手段温和。 一瞬间,宁老太太突然就明白,为何谢知微骤然会投身绣衣卫了。 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若得帝王信任,自是能风光无限的。 谢知彰恍然大悟,当即拱手道:“晚辈明白了。多谢!” 道谢完毕,他这次没有多留,带着亲卫和凌昭昭就要离开。 凌昭昭还有些不愿,她扭扭捏捏道:“大表哥,我们何必那么着急回去?对了,你刚才跟那老太婆说什么呢,讲了这般久……” 她话还没说完,谢知彰脚步一顿,她迎面就撞上了他的后背,疼得她忍不住捂住了酸涩的鼻尖。 “呜呜,大表哥你作甚?” 谢知彰转身,表情很是严肃,吓得凌昭昭余下的话都不敢再说。 谢知彰居高临下,淡淡地觑着她,“昭昭,阿曜说得很对。你是该回京好生学学规矩,不然今后成亲,在婆家到底不妥。” 凌昭昭:“——?” “大表哥,你在说什么?连你也欺负我吗?” 她不知道为何谢知彰骤然变了调,竟跟她哥哥统一战线,一致对付她。 谢知彰朝她笑了笑,招手喊来亲卫:“把小姐安全送回去。” 随后,他自己则是带着亲卫,亲自去打听消息。 他心里就是莫名笃定,沈隽意就合该是他的血脉兄弟。 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出证据。 …… 姜青檀中了童生比沈隽意还要令天水村的人震撼。 毕竟沈隽意自小钟灵毓秀,学业优秀,只是时运不济,这才无缘功名,而今时来运转,得中并不叫人意外。 反倒是姜青檀,他名声不好,从前说在村里都算是偷鸡摸狗的小流氓。 结果,走了狗屎运,不但去了云麓书院读书,后来更是被过继给章村长的本家侄子,现在村里自然不敢随意欺负议论姜青檀了。 毕竟村长一家的威名也不是盖的。 章村长得知姜青檀中了童生,那比自家儿子中了还高兴,当即就来请了沈隽意等人过去吃酒席。 章奇过来请人时,满脸喜气洋洋,见到沈家上下氛围有些奇怪,特别是李玉珠满脸的恼怒,他不解道:“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欺负了嫂子?我这就去找个说法。” 李玉珠自不好提起那些糊涂事,只勉强摇了摇头。 方才沈隽意已经跟她私下道了歉,她也明白自家不能跟那些权贵人家对着干,更不好让儿子难堪。 沈隽意淡淡问道:“章大哥有事?” 章奇这才想起正事,他一拍脑门道,“哎呀,我爹听说你们中了功名。这可不,咱们章家从前从没出过个读书人,现在阿檀争气,简直是光宗耀祖啊!” “嘿嘿,所以,我爹的意思是,在村里大办一场,也叫大家都知道知道姜家丢了颗明珠,而今成了我章家的了。” “而且,阿隽你与阿檀是郎舅,这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我爹的意思,咱们村许多年没喜事了,咱们一道儿操办,人多也好热闹热闹!” 沈隽意明白这是章村长想给姜青檀做脸,也是以此来让大家都知道,姜青檀已然过继给姜荣宗,今后与姜家毫无干系。 毕竟上回过继的事到底风声小了些,这回就能坐实了。 以免姜家以后来给姜青檀添堵。 “村长爷爷有心了。”沈隽意婉拒,“我就不必了。” “诶,为何?阿隽你难道是在担心村里说你扫把星的名头?那都是从前。现在你都有了功名,以你的才能,今后肯定能更进一步,何至于跟人置气?”章奇忙道,“而且,照我说,你且去席面露个脸,也叫大家都知道,你身上早没了晦气。” “你看我们家与你亲近,还有阿檀也是,不都是安然无恙吗?甚至还添了喜气。” 沈隽意:“……我并非顾忌此事。” 姜映梨听到动静,主动替他解释道:“章大哥,阿隽不是那个意思。你的一片好心,他都明白的。” “只是,你应当晓得,阿隽前头拜了个老师。上官老师为人谦逊刻板,他又曾在朝为官过,见过的青年才俊多如繁星。” “阿隽这种尚无大功名的,若仅仅只因为个童生小名就张扬庆贺,未免太过了。” 闻言,章奇恍然,拍了记脑门,“是是是,瞧我这脑子,竟没想到这层。亏得阿梨你说,不然我岂非好心办坏事。阿隽,对不住对不住啊……” 沈隽意摇了摇头。 章奇又想起一茬,忐忑的看过来,“那阿檀这能庆祝吗?会不会对他也不好?” 姜映梨和沈隽意对视一眼,见他满心为姜青檀考虑,笑道:“阿檀不妨事。倒不如说,阿檀能中,书院上下都颇感惊叹。” 毕竟,姜青檀是走后门进的,以前在书院可没少被人耻笑。 而今倒是好,直接啪啪啪打了不少人的脸。 “那就好。我爹都说了,阿檀就是聪明,从前都是被姜……”章奇觑了眼姜映梨,咽下了多余的话,笑道:“是被耽搁了。今后我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继续读书!” “好了,我先回去了,阿檀这几日就住我家。你们晚些记得来顿团圆饭哈!” 说完,他拿了些姜青檀的衣物,就匆匆赶回去了。 李玉珠低声叹道:“阿檀这过继倒是个好事。” 姜映梨深以为然。 本来当初只是顺势而为,主要是为了解姜青檀的心结。 没成想,随便挑了户人家,竟是村长家,对方待阿檀也是真诚用心。 想到姜青檀如今比之先前要开朗,她笑了笑:“有时候血缘关系并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心。” 李玉珠觉得颇有道理。 宁老太太闻言,若有所思地出神。 ……心吗? …… 沈隽意去替他爹扫了墓,回来后才与姜映梨去了章家吃酒席。 宁老太太没有出门,李玉珠就选择留在家中陪她。 她不喜欢那些场合,更不想多见人。 章家的庆贺宴席办得热闹非凡,章村长下了血本,杀了头猪,邀请了全村的人前来庆祝。 所以,宴席上几乎是座无虚席。 章奇正在门口迎客,见到他们两个来,连忙将人领到正厅上座,小声道,“我爹专门给你们留了正厅正桌,跟族老们同坐。 ” 正桌上,已经坐了好些人了,姜青檀就也在。 他今日穿了身红衣裳,头上还戴了朵大红花,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他眼眸一亮,“姐,姐夫,你们来了。快坐这里!” 姜映梨被他这身打扮刺到了眼,她忍不住捂住眼,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装扮?” 姜青檀笑得脸都僵了,他也颇感委屈,“爷爷说要喜庆些。章叔就翻出他从前成亲的喜服,嫂子花了一晚上改成我能穿的尺寸,还有这头花,还是章嫂子拿多余布料给我裁剪的。” “他们一片心意,我,我也没办法。”说到这,他别别扭扭道,“是不是很丑?” 姜映梨忍着笑,宽慰他:“倒也不是,与平日里是不一样的……” 她还没想好词,倒是沈隽意一本正经的接着夸赞道:“不一样的精神。” “对对对,就是精神。” 姜映梨抚掌附和。 姜青檀眨了眨眼,“……我总觉得姐夫你们不像是在夸我!不然我还是换下来?” 沈隽意面无异色,“你如何能这般想?章爷爷他们一片真心,替你操办宴席,也是盼着你能如身上红衣,红艳亨通。只是片刻的难为,却也能让他们高兴。” 毕竟在老一辈眼里,只有状元才能穿得起红色游街。 这也是分享喜悦。 闻言,姜青檀也破觉得有理,他勉强忍着难受,重新坐下。 “好,好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沈隽意的到来,显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有人小声议论,“这就是沈家阿隽?怎么瞧着跟从前有些不同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来着?” “那是伤了腿。现在好了,加上人逢喜事爽,自然精神头也不同了。”旁边有人回道。 “他从前总是垂头丧气,我都没发现他长得这般俊俏。” “是啊,不然我娘家侄女一直想找个好看的郎君,我准要给他们搭个钱!” “就你马后炮,先前沈家要人冲喜,你们哪个愿意上的?” “照我说,这姜阿梨对男人就是有一套,眼光多精准呐!前头找的莫敛舟中个童生,后头嫁给沈隽意又是,怎么世上好事都叫她给占了!” “……那谢家姑娘怕是得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 …… 外头的议论一声压过一声。 莫母自然也听到这些议论,坐在她旁边的妇人小声道:“你家莫敛舟从前中了,怎生不办这么场热闹热闹?你瞧,这章家办的这个多体面……” 莫母勉强笑了笑:“我家敛舟觉得童生不值一提,又不算正经大功名,好歹得中个举人老爷才办。” 这就是暗自讥讽章家和沈家拿着鸡毛当令箭。 话虽是莫敛舟原话,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莫家没有章家的家底,就是真要办场庆贺宴,没有个几两银子也下不来。 莫母想起过年自己还在讥讽李玉珠,而今沈隽意竟时来运转中了童生,立刻就与自家儿子平起平坐了。 就是儿子不要的姜映梨,如今也减肥回从前的狐媚样儿,不但被亲母找上门来相认,听说还跟大夫学了些本事,现在沈家日子风生水起。 而先前看着哪儿都好的姜青柚,反倒是家中一塌糊涂,不管是借高利贷的哥哥还是好色的爹……现在已是全村的笑话。 特别是好不容易又出了个有前程的姜青檀,姜老爷子还亲口舍了出去。 而今宴席上多少人是来看姜家笑话的。 就是姜家人都不好意思露面来蹭吃蹭喝。 身为跟姜家是亲家的莫母,现在也倍感丢人。 外头那些言论都没进到正厅来,章村长春风满面,跟沈隽意打了声招呼,就说道:“人来得也差不多了,阿奇,赶紧安排上菜。” “我呢,就厚颜在这说两句。这是我家阿檀,是我亲弟弟孙子。从前我还道我弟弟命苦,年少过继,后来又丧子,断了香火延续,本以为百年后会连个烧纸钱的都没了。” “没成想,老天垂帘,送了阿檀来。阿檀这孩子不但孝顺懂事,还上进勤奋。” “你们看,村里哪家还在有他聪慧,才进学堂读了几天书,就给中了个童生回来。” 说到这,章村长就得意地笑。 当即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阿檀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前真的埋汰了,不晓得他小子这么聪明,还有那什么状元之才!就是当朝状元恐怕都没阿檀这样聪明……” 姜青檀惊得连连摆手,“不是,真不是。我这全靠姐夫给我指点……我全靠死记硬背。且这童生试本身又简单,只要加把劲儿都能成的……” 他说的实话,毕竟谁能想到,沈隽意画了几波重点,竟然还真蒙对了,不然就他这基础,拍马都赶不上。 但在外人看来,他这就是谦虚了。 霎时夸赞都一波波地朝着姜青檀倾泻。 毕竟今日的主角是谁,他们还是清楚的。 姜青檀觑了眼旁边慢条斯理吃菜的沈隽意,燥得脸都红了,偏生一嘴难敌四口。 沈隽意小心剔开姜丝,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给姜映梨,丝毫不受影响,小声道:“这鱼肉是章叔亲自去河里钓的,这个时节的鱼最是鲜美嫩滑。” 顿了顿,他补充道,“鱼肉吃了不长肉。” 姜映梨减肥时偶尔提起的食谱,他都记在了心底。 姜映梨颔首,觑见他碗里空荡荡的,“……你不吃些东西?” 沈隽意摇头,“我不饿。” 姜映梨明白,这是小洁癖又发作了。 说起来,她身为医生,有时候都没沈隽意讲究。 沈隽意一家人吃饭尚且还能忍受,却不能容忍一群人坐在桌上不用公筷,特别是陌生人的情况下。 而村里的宴席哪里有这些讲究,故而他宁愿喝几杯茶水,都不愿意吃除了碗里的饭以外的菜肴。 她轻声道:“回去给你煮小汤圆吃。” 沈隽意笑了笑,眉眼温柔,催促道:“快吃吧。” 若非是章村长邀请,他是决计不爱这种场合的。 旁边有族老注意到两人,扬声道:“阿隽,你这次也考了童生,后面可还有信心中个秀才?前头我见着莫敛舟,他家可是颇有自信的呐!” 莫敛舟就前头回来了半日,又匆匆离开,故而今日也不曾来。 沈隽意淡淡一笑,倒是姜青檀连忙替自家姐夫出面撑腰,“老祖叔,我姐夫这回童生试是拿了案首,您知道啥是案首吗?” “就是第一名!” “次次都是第一名,您且说厉害不厉害?” 闻言,瞬间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调转过来。 毕竟,第一名和其他名次到底是有壁的。 “当、当真?” “阿隽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阿隽,你娘近来身体可好?” …… 一时间,众人都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询。 从前大家害怕沈隽意,是他身带霉运,屡次都无法参考。 而今他能得中,自然是霉运消散了,大家就没了这层顾虑。 毕竟,谁不愿意跟厉害的读书人多亲近亲近,指不定以后都没这般好的机会了。 沈隽意颇感头疼,尽量秉持着礼貌回复:“……多谢关心,挺好……” 最后,要不是章村长喊停,沈隽意几乎都要被人潮淹没了。 沈隽意两人没待多久,在姜映梨吃得差不多后,就选择携手离去。 众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感慨,“这两人感情倒是挺好。前头觉得莫敛舟和姜青榕出息,现在想来,沈隽意不走霉运后,还是比他们要厉害得多的。毕竟,同样是童生试,就他是案首!” 这话传到莫母耳中,自是感觉哪里都不舒坦。 而今日的种种自是也很快传到了姜家人耳中,姜老爷子猛吸了好几口水烟,苦闷地没有吭声。 姜家其他人何尝不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姜青檀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却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 虽然童生瞧着不起眼,但这十里八乡,也数不出五个手指。 可见珍贵。 所以,姜家才愈发郁闷。 本以为舍出去的是瓦砾,没成想却变成了明珠。 他们倒是想去找姜青檀,但章家将他护成个眼珠子,换成别人家兴许还能胡搅蛮缠下。 但那是章家,是一村之长,他们哪里敢去寻衅,更何况姜青檀还是上了族谱。 而今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好歹没改姓章,依旧姓姜。 …… 这些事姜映梨都没入心,几人很快就回了柳城。 再过不久就该是院试了。 童生试分为三次,便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只有通过院试才算是正经秀才,是正经有功名的,能领朝廷廪粮。 所以,院试规模就更大了。 光是云麓书院参加的学生都数不胜举。 其中甲班多数都是有童生和秀才名的。 莫敛舟自是知道沈隽意中了二元的消息。 他没想到沈隽意竟能这般顺当,不过想想也是,他的学业素来优秀,童生试又颇为简单,考察的又是基础。 只有接下来的大三元考试才是真正检验人的。 但莫敛舟也颇感焦虑。 毕竟若是沈隽意要是在院试再拔中头筹,那就是小三元了,不管如何,讲出去都比他这个名头好听。 一时间,他都有埋怨,为何自己不能推迟一年考呢? 现在再讲这些已经太晚了。 姜青榕同样不敢置信,他自是得了村里传来的消息,倍感憋屈地来寻莫敛舟。 “不过是个童生,咱们早早就过了,姜青檀倒是没见过好东西,就这么个玩意儿还抖起来了,办个什么席面。敛舟,这回院试,咱们可都得参加,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莫敛舟刚调整好心态,见着他,冷冷淡淡道,“知道什么厉害?不过是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寒窗十年罢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谁读书科考不为了当官,荣华富贵。”姜青榕回了句,看莫敛舟脸色不对劲,他转口道,“沈隽意再考个第一,那就是小三元了,你难道甘心被他比下去?” 莫敛舟不吱声。 他当然不甘愿。 姜青榕眼眸转了转,继续道,“其实世子寻过我,私下与我说过亲近话。” “哦。”莫敛舟并不关心,埋首翻书。 姜青榕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听说沈隽意跟世子有些亲缘关系,世子对他颇为不满,这次就不愿让他中小三元。” 莫敛舟这才抬头,冷冷道,“世子难道还能操控科考不成?这种舞弊案,素来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一旦发现,主考官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姜青榕:“……你那么紧张作甚?我,我还没说完呢!” “世子倒不是让我们去做些什么,咱们只要好好考试就行。我透露这消息给你是,只要你能好生考,定是能成为魁首的。” 莫敛舟瞬间明白过来,他犹豫片刻,当即回绝:“我不需要。” “为何?” “这世上从来没有轻易得来之物。这科考本就是靠真才实学,若是以那种腌臜手段取胜,便是以后真能为官,如何对得起那身官服,如何对得起一方百姓。”莫敛舟言辞抗拒。 姜青榕:“……” 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莫敛舟,半晌,嗤笑出声,“莫敛舟,你当真如此正义?咱两同窗多年,我还不了解你。” “从前姜映梨漂亮懂事,你就将她拢在手里,让她给你添了多少钱财,拿了多少好处,后来她变得丑陋鄙陋,你就将她弃之如敝履。” “你选我妹妹当真是烈男怕女缠吗?分明是怕被姜映梨的臭名声影响。” “你却忘了,姜映梨会变成那般模样,本生就是你害的。结果,你说丢就丢,继续走你的阳光道,甚至哄得我妹妹央求信阳侯,拜托山长收你为徒。” “而今你跟我讲不用腌臜手段,未免太过可笑。” 莫敛舟脸色变了变,又沉住气,“姜青榕,我知道你怪我,但山长收徒之事并非我能左右。” 在他看来,姜青榕埋怨他,不过是因为不敢对平阳世子有怨言,只能捡他这个软柿子捏。 他也厌烦了姜青榕以此来当借口反复拿捏自己。 “我知道你被停学,心中自有怨愤。但科考审查严密,牵连甚广,平阳世子除非有通天手段。他是世家贵胄,天之骄子,一旦此事被发现,他自有法子脱身,可你我这些寒门之流,又如何能逃脱?” 莫敛舟尽量平心静气道,“所以,这件事我不想参合。” 姜青榕冷笑,“哼,你就是胆小。通天梯递到你跟前,你都不敢要。我再问一句,你可愿意与我互结?” “对不起,我已与其他同窗说好。” 莫敛舟拒绝。 互结是考生与同参加考试的考生一道联名写承诺书,一旦一人出现问题,其他人都是要连坐的。 闻言,姜青榕的脸色变了又变,“莫敛舟,你真要这般对我?” 前两次童生试,他们其实是一起互结的,所以他才会主动来找莫敛舟。 更重要的是,姜青榕而今不在书院,又有了臭名声,自是没有学子愿意同他互结。 那他就只能去外面找不熟悉的人互结,这就存在信任问题。 莫敛舟沉默以对。 姜青榕咬了咬牙,“好好好,好得很!” 莫敛舟眼看他要拂袖离去,骤然出声问道,“这件事当真是世子主动与你提的?” 平阳世子可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姜青榕身体一僵,扭头望了他一眼,“跟你无关!” 他愤愤往外走,刚好撞见门口的姜青柚,也不知她站在这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这就是你护着的郎君,你等着跟姜映梨一样的下场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这就是你偏要护着的男人。为了他连自己亲哥哥都不顾,你就等着落个跟姜映梨的一样的下场吧!” 姜青柚蹙眉:“哥,阿舟不是这样的人……” 姜青榕早已口不择言,冷笑道:“哼,他都能抛弃一回姜映梨,怎么就不能抛弃你?你难道还能比姜映梨漂亮?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你看他还会不会对你这般温柔小意。” 这样贬低的言论令姜青柚脸色大变,“哥哥!” 她何尝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但被一语道破心中隐藏的担忧,还是叫人恼怒的! 莫敛舟显然也忍耐许久,他放下书册,走到姜青柚身侧,将她拉在身后护着,抬眸看向姜青榕。 “姜青榕,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去寻互结的学子同窗。” 姜青榕咬牙,见他丝毫没有退缩,忍不住摔袖道:“莫敛舟,你真是狡猾!” 莫敛舟并不受影响,他冷淡提点道:“ 我还是那句话,与人作对,好歹得有能力保全自己。莫要被仇恨嫉妒蒙蔽了双眼!” “你说我嫉妒沈隽意?”姜青榕愣住,几乎是咬住了后槽牙,“你哪只眼睛瞧见的?莫敛舟你是瞎了吗?” 他平生最恨的莫过于是被拿去跟沈隽意对比。 不只是他,应该说当初同窗,除却郁齐光那个傻子,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沈隽意是抱有敌意的。 毕竟他就仿似一座山压在学堂里每个人头顶,他聪颖过人,一目十行,哪怕运气差到极致,却是连夫子都惋惜叹息的人。 可少年时谁不曾心高气傲。 特别是跟沈隽意同村的姜青榕和莫敛舟就曾是最大的对比项。 “或者说,莫敛舟,你难道就没嫉妒过沈隽意?不然,你不会暗示阿柚去唆使阿檀打断沈隽意的腿吧?” 莫敛舟面容微微变色。 姜青柚急忙打断姜青榕的话,“哥,住口!这些跟敛舟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是我指使的,我当时就是随口提了两句,没想到阿檀那小子脑子这般不灵光,非要拿沈隽意出气。” 姜青榕嗤笑:“好好好,你就护着他吧!我就看着你们能有什么好结局!”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就摔袖离开。 姜青柚心中惴惴不安,扭头望去,就见莫敛舟已经面无表情地回房,她连忙跟了上去,手足无措道:“阿舟,我哥,我哥兴许受了什么刺激,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我……那些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莫敛舟烦闷,脱口而出道:“心甘情愿?我又让你去做什么坏事吗?” 姜青柚一怔,愕然地抬头看向莫敛舟。 他侧身站在书桌前,身形颀长削瘦,侧脸轮廓俊俏而冷漠,这一瞬间,就仿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隔在两人之间,让人倍感陌生疏离。 姜青榕方才的诅咒还在耳边环绕,姜青柚心底又凉又慌。 “敛舟……”她讷讷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泪蓄满眼眶。 莫敛舟显然也察觉到,他闭了闭眼,走到姜青柚身侧,抬手摁住她的肩膀,声音温柔下来。 “对不起,阿柚,是我语气太差。我并非是此意,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谨记于心,一日都不曾忘。” “我也想早些出人头地,才能对得你一片赤诚付出。刚才是被你哥哥影响了……” 他轻柔地抚摸过姜青柚的眼眸。 姜青柚的眼泪刹那间就滚滚而落,她一头扎进莫敛舟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细腰,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哥哥太过分了……” “敛舟,我只有你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你身上了……你肯定不会负我的,对不对?” 姜青榕的话终归不是风过无痕,还是在她心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莫敛舟垂着眼眸,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漫不经心地低低应声。 “嗯。” 姜青柚这才安心,她蓦地提议道:“等你这次中了秀才功名,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莫敛舟手一顿,微讶:“……不是说好等我及第后才成亲吗?届时,也能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姜青柚从前的确是这样想的,但重生后变数实在是太多,她心中很是不安。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莫敛舟身上,现在就不希望还有变化,故而想早日嫁人,这样才能彻底安定。 她寻摸着借口道,“……你也知道我家中情况,我不想让他们影响你。若是我与你成亲,今后就能名正言顺,一心一意地帮扶你,再无人能置喙了。” 她抬头看向莫敛舟,眼眶湿润,“阿舟,可好?还是说,你不愿意?” 莫敛舟面上毫无变化,语气沉稳,“没有。好,都听你的。我得温书了,你先回去洗把脸,晚些我们一道吃晚饭。” “好。” 姜青柚眉开眼笑。 …… 院试算是童生试最后一场,也是最难的一场,兼之沈隽意前头中了两回案首,轮到这最后一场,就有不少人去赌他可能中第三轮,一举中个小三元。 外间的赌局如火如荼,姜映梨已经很驾轻就熟地去下了沈隽意的注。 沈隽意倒是没受影响,他觑着姜映梨,“你也不怕我考不过,亏了。” 姜映梨不以为然,“我投得又不多,就是玩玩。再说了,你中不中小三元,都没关系,只要你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就成。” 闻言,沈隽意扬眉望来。 姜映梨疑惑:“干嘛这样看我?” 沈隽意摇了摇头,清澈的阳光下,他的眉眼笼着层薄薄的光晕,他轻轻勾唇,单手托着腮,一手翻着书页。 “就是觉得我命真好。” 他朝着姜映梨弯了弯眉眼,笑容如三月的暖阳,烫得人眼眶都发热,“找了个这般好的娘子。” 姜映梨被他打了记直球,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边,挑眉道:“知道就好。好好复习吧你!我去趟医馆。” 沈隽意颔首,嗅着芬芳的茶香,眉眼温润。 经过痢疾一事后,盈泰堂在柳城的地位急速攀升,一跃成为了柳城数一数二的医馆,本来在百姓中就颇有美名,而今更是刷爆了印象分,得满城百姓交口称赞。 姜映梨到时,刚好碰见盈泰堂门前围满一圈人,觑见她来,纷纷让开位置。 “东家来了。” 姜映梨挤进去:“怎么了?” 孟桥还没来得及说话,立刻就有一名穿着红底暗色官服的衙役上前拱手,“姜东家,我家大人让我们送了牌匾来。还请您过目!” 姜映梨注意到地上一块硕大的红木牌匾,以大红绸布遮挡,还挂着一捧红花,甚是喜庆。 朱县令很守信用嘛! 事情结束后,立刻就命人送来了牌匾。 “大人费心了,多谢。” 见姜映梨欢喜,衙役也松了口气,“大人说这都是应该的,姜东家帮柳城众多,非是一块牌匾能道尽谢意的。待得事了,大人欲要请姜东家前往家中洗三宴,届时也好庆贺以洗污秽。” “应当的。” 衙役又道:“这牌匾是以上好红木所制,是大人好不容易搜罗来的好木,颇为沉重。姜东家可想好挂在何处、我们兄弟们恰好没事,也可搭把手。” 姜映梨药堂的人手还真的极少,她想了想,上前扯落红花,牌匾上赫然是“妙手回春”四个字,红底金字,很是惹眼。 她指了指头顶:“大人的墨宝,自是该挂在最醒目之处,就挂在大堂药柜之上,进出人繁多,也好叫大家瞻仰瞻仰大人的仁心。” “是。” 盈泰堂是装修时是以药柜来隔出内外两室的,头顶刚好有突出的顶梁横木,往日都是空空荡荡的,现在挂上红底金字的牌匾,顿时就增添出了些许厚重感。 红木牌匾沉重,是这些衙役废了好些力气才挂上去的。 孟桥很是上道,早早准备了茶水点心,最后待得结束,就奉上了丰厚红封。 “几位官大哥辛苦了。” 衙役本是不想要的,奈何孟桥实是热情。 正在拉扯之际,就听到门口骤然传来吵闹声。 “让开,让开,别挡路!” “哎呦喂,你想撞死我啊!你们这些人是作甚子,没看到……” “住口,耽搁了我大哥的性命,别怪我不客气。” 拦路的人瞧见对方手里持着的雪亮兵器,吓得尖叫:“杀人了杀人了,这里面可是有官差的!” “什么?” 一群人往门口望去,就见围门口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正跟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发生争执。 那几个汉子身材魁梧,手里握着出鞘的长刀,刀锋上还依稀可见干涸的鲜血。 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很像亡命之徒,几个衙役都是缓了缓神,才迟疑地上前,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在此喧哗闹事。信不信我抓了你们进牢里!” 当先那人满脸络腮胡子,眼露疲色,扫了眼衙役,忍了忍,上前拱手道:“我们乃是威震镖局的镖师,前头押镖路经黑河山遇上匪徒打劫,我们几个兄弟都受了伤。” “特别是我们老大,受了重伤。我们进了柳城打听,得知这盈泰堂的大夫最是擅长治外伤,就前来求援。” 顿了顿,他尽量放缓语气,“我们只是救人心切,并非诚信闹事,还请官大哥行个方便!再不济,先救了我大哥,一切都好说。” “劫镖?”衙役愣了愣,看他们几人身上的确有伤,身后担架还抬着个人,顿时不由皱了皱眉。 他看向姜映梨:“姜大夫?你看?” 开门做生意,自没有推人出去的。 姜映梨颔首道:“将人抬进来吧!” 几人顿时松了口气,“好嘞好嘞。” 等到他们将人抬进内室,姜映梨才低头打量担架上的人,是个瞧着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脸侧有个浅淡的交叉十字印记,五官周正,模样英挺。 他身上胸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前胸划到腰腹,只以简单的绷带缠绕,鲜血汹涌几乎僵他一身的衣服都染成了血色。 衙役被浓郁的血腥味冲得想吐,“怎么那么严重?人还活着吗?” “大哥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会……”魁梧大汉虎目含泪,“我们一路找了好几个大夫,他们都没用得很……最后听说柳城最近出了个名医,我们就不敢耽搁,紧赶慢赶来了。” “大哥这伤都足有两日了,初初时肚子上那洞都能看到内脏,肠子都露出半截了……而且这血死活都止不住……”他抬头看向孟桥,狐疑地打量了两眼,“大夫,你真的能行吗?” 毕竟孟桥看着太年轻了。 孟桥尴尬地指了指姜映梨,“这个得看我们东家了。” 姜映梨已经解开绷带在查看感染的伤口,神色严肃,“孟桥,去准备干净的热水,让温袖过来,必须尽快进行手术缝合才可。” “好。” 大汉被这情况惊得怔愣,“你个小娘们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大哥?我大哥的命可金贵得很,我们……” 姜映梨懒得听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指了指门口,“你要是想救人,就先出去。不然就把人抬走!” 大汉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你——” 衙役早已待不下去,适时道:“听姜东家的!你且与我说说,那劫镖案的详情,我好汇报给大人。” 大汉又是一噎,磨磨蹭蹭地跟出去,目光却依旧落在门上,心不在焉地应着衙役的问话,回得颠三倒四。 孟藻指挥着两个药童烧水,自己则是去准备干净的手术用品,温袖则是忙前忙后准备消毒。 他们以姜映梨为主,俨然已经形成了很熟悉的流程。 姜映梨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头发以布包好,再一一取出工具,然后就进入紧急的手术状态。 从再到清理缝合,全程都是一气呵成。 唯独有些麻烦的是,伤口的感染。 温袖哪怕已经见过开肠破肚,依旧有些难以承受这种血腥场面,但她比胡掌柜适应得更快,治愈病人的想法占了上风后,很快就陷入全神贯注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温袖哪怕已经见过开肠破肚,依旧有些难以承受这种血腥场面,但她比胡掌柜适应得更快,治愈病人的想法占了上风后,很快就陷入全神贯注中。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时间才过了不到两盏茶功夫。 温袖眼睁睁看着姜映梨把暴露的器官重新消毒归位,然后再手指翻飞,缝合完毕,甚至还打了个漂亮的手术结。 这是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出神入化的技术。 姜映梨目光从清创干净的伤口,落到对方的胸口,上面遍布着交错的伤痕,有深有浅,痕迹不一。 上一个伤痕这般多的当属大黑豚了, 姜映梨若有所思的摘下手套,侧目对温袖道,“给他把伤口简单覆盖包扎下。” 温袖颔首。 门甫一打开,大汉就迎了上来,他紧张地往里面张望,“大哥,我大哥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在休息。”姜映梨回道。 闻言,大汉不由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旋即又觉得不对劲,“我大哥肚子上那么大个口子,连肠子都……他真的能没事?” 温袖刚好出来,对姜映梨颇为推崇,自然不愿意听到旁人对姜映梨的质疑。 在她看来,姜映梨技术高明,是她平生见过外科之最,连开膛剖肚取孩子都能做到,何况只是个缝合个小伤口。 “这不过是小场面。莫说是开肠,就是断肢重续,我家东家都手到擒来。” 上回她可是亲眼瞧见姜映梨将个小孩切断的小指头给接好的。 姜映梨:“……开肠就算了,切盲肠还差不多。” 大汉愕然,上下打量着姜映梨,略显狐疑。 但他倒没再此时多言,而是又问道:“我大哥何时能醒来?” “估摸着要两个来时辰。你们若是不急,且先去县衙报官,将事情好生的讲一讲。朱大人定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旁边衙役也守在一侧,见此连忙道:“是是是,我们大人上回还提起说周边盗匪太过嚣张,一直没空出手去处置。这回也好有个理由……” 闻言,大汉脸色略有些尴尬,挠着头,含含糊糊道,“我得先跟大哥商量下……” “报官有何商量的?你不是许多兄弟都受了重伤嘛,镖也丢了,那就更该早些去,晚了怕是东西都叫劫匪搬走了,没了痕迹后头就不利于调查。” 衙役一本正经地说完,就将对方拉走了。 那大汉挣又挣脱不开,只能边回头边恼火地离开。 温袖觑了眼,嘀咕道:“他这模样,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他兄弟,而是他爹一般。” 姜映梨笑了笑,扭头问道:“现在缝合练得如何了?我看你适应得也挺好。” 就如当初所言,温袖入药堂本就是冲着姜映梨的医术来的,她也不吝赐教,从基本的外科伤口开始教起。 温袖最近就在学缝合。 而学医最起码要克服的就是对血对可怖伤口的恐惧。 先前胡大夫可是每每看到伤就呕吐不止,姜映梨后头都不好折腾他了。 见姜映梨问起,温袖眼眸一弯,“正要叫你瞧瞧我的成果。” 她领着姜映梨去后院,地上有一地花花绿绿的鸡毛,然后是一只活蹦乱跳光胸脯的鸡。 温袖挽起衣袖,轻而易举地将鸡抓了过来,指着它胸口齐整的缝合线道,“你看,先开刀再缝合,如何?” 姜映梨本生是让她在猪皮上进行基本缝合练习,温袖有些成果后,就想用些活物试试手。 所以,就选择买了两只鸡。 姜映梨望着鸡胸处细密的针脚,颔首道,“不错。下次要是有需要缝合的小伤口,你可试试看了,积累些手感,长此以往,今后也能做手术,届时我再教你些别的。” 温袖眼眸闪亮,连连点头,“是。” “对了,上回您问的内经医书,我已经给家中一位兄长去了信,不出意外他会誊抄一本送来。” 姜映梨是系统学过西医,虽然她爷爷是中医,从小耳濡目染,但在如今医学自有它不同的呈现,所以姜映梨也很想进一步学习下。 但当今医书珍贵,技艺难求,好在遇上的是温袖,家中藏书颇丰。 而姜映梨愿意倾囊相授,温袖自然也投桃报李。 两人算是各种意义上的相互学习。 那青年男子是掐着点醒来的,彼时药堂一伙都在叫了外食,是附近苍蝇馆子里的菜肴,主打便宜分量足,几人吃得很是欢快。 姜映梨简单吃了些,又啃了个桃子,在药堂里溜达消食,就听到内室传来的动静。 她撩起帘子入内,就见男子已然醒来,他眼中的顷刻间散去后,立刻浮起警惕。 他觑见陌生的环境,第一时间想爬起,结果被胸口的疼痛刺激得往后倒。 然后,他仿佛听到了一道天籁之声,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他的肩背:“别乱动。” 周羡一惊,扭头就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一双明媚的眼眸仿似趁着万千星芒,垂落到他跟前的发丝盈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声音如金玉相击,泠泠响起,“你是再找你的兄弟吗?他们去县衙报官了,暂时未归……” 周羡本来晕晕乎乎,听到“报官”二字,骤然清醒,神色一凝,“报官?什么时候去的?不行,我得去……唔……” 他刚要翻身下床,动作蓦地一僵,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耐不住伤口的疼。 姜映梨没想到对方这般莽撞,蹙眉摁住他,“别动。你这伤口才缝合好,内里器官都不曾正常归位,你这样胡乱动弹,还想不想好了?” “他们……”周羡额角都是细密冷汗,眼眸里已在计量着此次的危机。 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响动声,是那几个人回来了。 去时雄赳赳气昂昂,回来时个个头重脚轻,面色发虚。 姜映梨探头喊道,“你们大哥醒了。” 喊了一句后,她总觉得这称呼哪里怪怪的! 闻言,几人霎时如猫见了猫薄荷,一扫疲倦,眼眸闪亮地挤了进来。 姜映梨简单嘱咐两句,“让你们大哥躺好养伤,别再折腾了。我去拿药!” “是是是,谢谢大夫。”大汉一扫方才的态度,欢喜地颔首道了谢,等到姜映梨离开,他转头望来刚要跟周羡说话,就见对方目光落在姜映梨娉娉婷婷的背影上。 大汉解释道:“大哥,你别看这小娘们娇娇柔柔的,你胸口那伤太大,当时血吱哇乱流,都成半个血人了。我们几个兄弟都吓着了,她居然眼也不眨,直接将我们赶出去,给你治病了。” “嘿嘿,这娘们胆子大的很咧!换成旁的娘们怕是都吓得鬼哭狼嚎了!” 说到这,他挠了挠头,“老大,你感觉怎么样?” 周羡若有所思,抬手摁住胸口的布条,伤口处不见鲜血再渗出。 昏迷前的事,他还是有印象的,当时那把刀几乎将他劈成两半,若非他后仰卸掉了一部分力,当即就是个死人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不少哭声,伤口处的剧痛伴随着高热烧得他无法醒转,直到刚才脑子方恍然清明。 “你去县衙作甚?”周羡不答反问。 他的视线在大汉身上逡巡,“你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大汉一噎,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垂头丧气道:“这衣服质量好,我就给扒下来了。而且,不是老大你说的嘛,进城不能穿得如从前那般,总得有个身份嘛!” “我就跟县衙的撒谎,说咱们是振威镖局的人,押镖遇上了劫匪,老大你为护镖伤势过重。不然,这里的大夫哪里肯轻易给我们看伤。” “结果没想到倒霉得很,这医馆竟有官差守着。我当时心里急得慌,就说秃噜嘴了,没成想那官差较真,非要拉着我们去报官。” “方才翻来覆去的问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兄弟几个差点没交代在那里。” 讲到这,他心有余悸。 以往这种动脑子的活计是轮不到他的,鬼知道他在县衙是如何搜刮空肠子才想出那些言辞搪塞的。 周羡凝眉:“他们起疑没有?” 大汉歪头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周羡不耐烦。 大汉欲哭无泪,“我,我不知道啊!老大,你是知道我的,脑子笨,嘴巴也笨,我,我就根据以往你扯着忽悠别人的那些词说的……” 周羡:“……” 他闭了闭眼,刚要动身体,然后又是一僵。 大汉:“大哥,大夫让你别乱动。” “我知道。”周羡咬牙,忍着疼,重新闭了闭眼,“林阿三,附耳过来。” 大汉林阿三不明就里,胜在听话,凑到周羡脑袋边,连连点头:“……是……好,我这就去……” 打发走林阿三,其他几人也跟着散出去,周羡重新躺回被褥,身下的被子柔软,被褥撒发着被太阳晒过的融融暖意,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以及几不可闻的桃子清香。 他突兀地扯起唇角,噗嗤笑了声。 笑容邪肆。 来送药的是胡菘蓝,周羡一愣,“怎么是你来送药?方才那个小娘……女的呢?” 胡菘蓝板着小脸,“我们东家有其他病人。嘱咐我盯着你用药,你快些!” 周羡觑着小小的木制托盘放着的杯盏和几颗圆润的雪白丸子,修长的手捻起,似笑非笑:“这是什么?” “止痛药和消炎药。”胡菘蓝一板一眼地回道。 周羡极少看到这样认真回话的小孩童,颇觉有趣:“你们这里不开中药?就这样小小的丸子,有这等奇效?” 胡菘蓝不悦,“东家开的药自是最好的。要不是你伤势过重,东家担心你疼过头,才不会将这样珍贵的药给你。” 闻言,周羡骤然笑了起来,他抬手以尾指划过脸颊,飘飘然道:“你家东家这般关心我啊……” 胡菘蓝古怪地望着他,“你吃不吃?” 他家东家心肠善良,医者仁心,自是对病人关怀备至。 “吃。” 周羡心情大好,眉眼漾出几抹邪气,当即将药丸弹入口中,品出些许苦涩味道,连水都省了。 胡菘蓝抿唇出去跟姜映梨汇报,姜映梨刚看完一位小童,见他神色古怪,不由探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怎么了?是累了吗?” 胡菘蓝拿头拱了拱她的手,以示回应,摇了摇头,旋即他舔了舔唇角,小声道:“东家,那位公子有些奇怪。” 姜映梨扬眉,也跟着他小声问道,“哪里奇怪?” 她素来不会忽略小孩子的感受,也乐于配合,所以胡菘蓝兄弟都很是喜欢她。 胡菘蓝形容不上来,他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他、他的眼神看起来怪怪的,整个人也很奇怪……” 年幼的他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只能以主观的感受作为判断,“就看着不像是个好人。” 姜映梨微微弯了弯眉眼,“好,我记住了。我会注意的!那你先去休息会儿,晚些还有得忙。” 胡菘蓝被打发走,他走了几步,才恍然想起一个形容词。 那个人像是头狼,而且还是那种蓄势待发的野狼,眼神里闪烁的都是侵略的光芒。 特别是他提起姜东家时,那目光更加肆意。 他扭头想重新再说一遍,就见姜映梨跟前又坐下了一位病人,他只能悻悻然地作罢,想着下回定要提醒东家。 那个人肯定不怀好意! 姜映梨并没有功夫多关注周羡,至于周羡他伤势严重,就留在医馆养伤,医馆后面的院子是给胡菘蓝兄弟住的,偶尔忙不过来,孟桥也会留下。 但大多数时候,他放心不下家中幼妹,都会选择回家。 沈隽意两人下学回来时,就见姜映梨在盘账,桌上账本被翻开,手指灵活拨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很快就得出一个数,她持笔落下。 姜青檀探头:“哇,姐姐你什么时候算学这般好了?这算盘打得都快赶上我们夫子了。这又是什么字,怎生从瞧见过?” 第四百五十五章 结果 账本上是孟桥工工整整写的晋朝字,但姜映梨算出来后,却是用朱砂写的阿拉伯数字。 故而在账本显得很是突兀。 姜映梨动作快速地翻书页,遮挡住数字,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既要管事,就跟人学了打算盘。你们肚子饿了吗?” 好在姜青檀是个粗神经,当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我刚进门就闻到好香,仿佛是烤鸭的香气。” “回来路上在酒楼买了只刚出炉的烤鸭,今日我们吃春饼烤鸭,你且去拿出来,我收拾下就可以了。”姜映梨说道。 姜青檀欢呼一声,放下书袋就匆匆忙忙跑去厨房。 沈隽意身量高,觑了眼桌上的账本,慢慢道:“你今日回来得有些早。” “医馆近来不怎么忙。”姜映梨边收拾边蹙眉道,“近来在幽州采购的药材一直不曾到位,我只能托胡掌柜在其他药商处收购些零星的药材,但到底供少于求。” 沈隽意:“杏花村不是有片药田吗?” “那片药田没那么快收获。”姜映梨觉得买山种药的事情还是得加紧开展,她舒展开眉头,看向沈隽意,“不说这件事了,我们先吃饭。” 沈隽意注意到她神色略疲倦,“可要我替你算账?” 姜映梨条件反射地摁住账本,“不用。” 她似乎察觉出不好,勉强解释道:“我好不容易学了字,自然要自己来,也能加强巩固。而且孟桥的账目做得很清晰,我一点都不吃力。” 沈隽意打量着她,淡淡一笑,“要是需要帮忙,莫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至少,我希望偶尔你能看到我,我努力也莫过于想让你能稍微依靠我一下。” 说到这,他微微垂下眼帘,日暮的微光落在他的长睫之上,尖尖上燃着浅淡的光芒,莫名就多了些许寂寥和失落。 姜映梨眨了眨眼,骤然伸手抱住了他。 沈隽意一怔。 “这样就挺好的。” 一瞬间,沈隽意眉眼弥散开温柔,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悲伤。 他嗅着姜映梨身上淡淡药香,刚要抬手,就听到姜青檀煞风景的大嗓门。 “姐,姐夫,这春饼……哎哟喂,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好像忘记拿盐了……” 姜映梨松开沈隽意,笑道:“好了,阿檀回来。” 姜青檀闭紧眼,郑重声明:“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一个爆栗在头上炸开,他双手拿着盘子,根本无法抬手掩住,只能苦着脸。 “瞎想什么呐,赶紧将春饼端上桌,洗洗手准备吃饭。” “哦。” 众人若无其事地收拾,再去用皂胰洗干净手,坐回桌前。 烤鸭金黄焦脆,肉被片得完整而流畅,一叠叠码在碟里,旁边再配着萝卜丝和葱丝等爽口小菜,还有一些咸口的大酱与以蜂蜜调制的甜口酱汁,还有姜映梨自己调制的辣酱。 春饼摊得薄薄一张,虽并非全部圆溜,却也是厚薄大小正好。 姜映梨拿起一张春饼,抹上辣酱,依次放入烤鸭和小菜,咬了一口,忍不住眉眼弯弯。 “嗯,就是这个味道。” 见两人望着自己,她眨了眨眼,“吃啊!作甚不吃?” 沈隽意从善如流,蘸酱放肉包饼。 姜青檀却好奇姜映梨放的辣酱,忍不住也放了一大勺,待得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后,整个人就辣成了绛红色,拼命挥手企图能缓解。 “好辣好辣……水……” 沈隽意将手边的茶水递过去,他一饮而尽后,脸红如煮熟的虾子,眼睛都莹润着水花,嗓子都沙哑了。 “怎么这么辣……姐姐你怎么吃得下?” 姜映梨被他逗笑,“谁让你放那么多的。这个本来就是点些许就行,吃个味儿就够了。” 说着,她重新包了一块给姜青檀。 姜青檀却不敢再尝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跟姐夫吃一样的就行。” 姜映梨也不为难,刚要收回,哪料沈隽意抬手拿走,“我尝尝看。” 姜映梨欲言又止。 沈隽意只作不见,一口下去,辣味在口腔里爆开,他面无表情地咀嚼,耳朵根都辣红,面上却不显。 “嗯,果然不同风味。”他声线沙哑低沉,显然是被辣到了。 姜青檀看着他白皙皮肤上蔓延开的红潮,小声嘀咕:“姐夫,你的表情不是那么说的。” 姜映梨一言难尽,将手边的水杯递过去,“喝口水缓缓。你本就吃不得辣,何必勉强。” 沈隽意:“总是要多些尝试。而且,我觉得辣酱颇是美味,不适应只是暂时的。” 说着,他抬眸看向姜映梨,目光灿灿。 姜映梨挑眉,“那你就吃完,别浪费了。” 沈隽意嗓子眼还在作疼,“……” 姜映梨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嗤笑,将他手里半张春饼拿走,重新给他包了一张。 “既有选择,不必为难自己。” 沈隽意却摇了摇头,当真将那半张辣酱春饼吃完,然后猛喝了好几杯茶水,料峭的薄唇都染得绯红,脸颊更是红艳如桃李。 姜青檀都看直了眼,咽了咽口水,“……姐夫,你倒不必如此吧!” 沈隽意腰板挺直,“……我没事。” 姜映梨被他这争强好胜的模样弄得无语。 就因为个账本,他至于争成这样嘛! 姜青檀自是不知两人间的汹涌澎湃,他很快就沉迷啃烤鸭架。 烤鸭架是剃掉的鸭骨头下油锅炸过后,再撒上薄薄一层盐粒而成,酥脆鲜美。 姜青檀啃得满手都是,他好奇道,“姐姐,这是在哪家酒楼买的?怎么吃饭这般丰富,而且口感也更好一些……” “云来酒楼。”姜映梨微微一笑,“当然不同,这是改良版。” 沈隽意瞬间明白,“云来酒楼是新开张在春晓楼对面的,据说价钱颇为低廉,菜品味道更是出类拔萃。” 说到这,他欲言又止的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改良的烤鸭方子当然是她卖给云来酒楼东家的。 包括定制菜单时,她也出了份力,她可每天都致力于打击春晓楼的生意。 自从她在春晓楼旁边开了家棺材香烛铺,春晓楼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既是有客源,总是不缺愿意投钱的人。 这云来酒楼就是如此。 姜映梨跟对方也算是双赢。 …… 在院试来临前夕,谢知彰经过一番彻底的调查,竟是真得出了沈隽意的确不是谢危岑的孩子。 但同时,他调查到一个更难以言说的结果。 谢知刚见他表情严肃,不解地挠头道:“大哥,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可怕。” 谢知彰摇了摇头,他抬手托腮:“我只是在思考人生的变故。” “啊?” 谢知刚不解。 谢知彰垂头望着亲卫送来的消息,在院内缓慢踱步,突然问道:“你说,这世上真的存在无缘无故相似的人吗?” 谢知刚打了个哈欠,“大哥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谢知彰抿唇,攥紧手里的纸张,脸色略有些苍白:“是啊。可就是这样,才叫人……犹豫。” “到底写了什么?”谢知刚好奇地探头,但还没瞟到上面的字迹,对方就飞快收起。 谢知彰:“……我再想想。” 见谢知刚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挑眉,“近来柳城县令不是在征集人去剿匪嘛!你若是精力无处发泄,且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忙。” 谢知刚眼眸一亮,“大哥肯让我去?那我真去了。” 谢家人按理说不该参和进这些地方事务,但谢知刚实是爱好打架,自来了柳城,他没有派上用场的地方,每日里都闲得身体发慌。 现在得了谢知彰的准话,当即就摩拳擦掌离去。 谢知彰却是陷入为难,半晌,他写了封信件,命亲卫让驿站快马加鞭送回京都。 然后,他让人请了凌崖迟过来。 凌崖迟过来时,看他这副严陈以待的表情,颇感新奇,“难得看谢大公子露出这副苦恼模样,怎么,什么事情劳驾你特地来请我?应该不只是品茶吧?”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桌上的茶具用的是上等的紫砂壶,谢知彰行云流水地洗茶冲茶泡茶,动作一气呵成。 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谢知彰身上却糅杂了文臣武将共同的特点,他心情烦闷时,喜好冲茶,这样有助于他梳理情绪。 至少在凌崖迟到来这段时间,谢知彰心情已经平复了。 听到打趣,他缓缓抬起头,“三叔先喝口茶,这是朱县令送来的上好的大红袍。” “哦?”凌崖迟扬眉,“不先说说事嘛!” “先品茶,莫要浪费了这等好茶。”谢知彰坚持,率先端起一盏茶水慢慢品鉴。 凌崖迟见此,倒也没催促,而是从善如流,满溢颊香,“确是好茶。老朱倒是舍得。” 谢知彰淡淡笑了笑。 “现在总该可以说了,你可不是无缘无故会请人上门的人。”凌崖迟放下茶盏,单手托着腮帮,俊美的脸上浮着慵懒,慢条斯理道。 谢知彰垂着眉眼,突兀地问道:“您还记得先前兵部侍郎儿媳之事吗?” “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真假未婚妻嘛!人们总是对于这种艳情之事津津乐道。”凌崖迟拨弄着修长的指尖,“但照我说,此事兵部侍郎一家都并非无错。” “既是相交世家,饶是对方家道中落,但凡念着过往情分帮衬一二,总不该连对方家的姑娘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亦或者说,对方得了恩惠,都不曾上门致谢,就靠着那点子浅薄的良知维持着婚约。” 凌崖迟嗤笑,“你我都合该知道。高门贵胄,结亲嫁女除却疼爱子女之辈,谁不是为了那盘根错节的姻亲干系。特别是如兵部侍郎长子那情况。” 只是多数人都会拿遮羞布遮挡一二,道声儿女情投意合,但最主要的还是门当户对。 “兵部侍郎若是真有意让长子娶那姑娘,早早就合该将人接进京都,培养感情。而不是这般盲婚哑嫁。” “他那儿媳拿着玉佩上门求亲,难道他就会真应承?不过是因为她身后那位助其上门的人。” “他儿媳聪明得很,当着热闹的街拦下他的轿子,跪倒哭求,还论起当年两家情谊,其父对兵部侍郎的帮衬,这一传百百传十,那又是他晋升的关键期。” “他一旦不应成这婚事,就是忘恩负义,背信弃诺。” 于是,对比被政敌攻讦,被圣上厌弃,牺牲个长子,捏着鼻子应下婚事成了最好的办法。 至于最后那真未婚妻苦等不到,上门求个真相,结果闹出个大笑话,对于前面那后果,显然是好接受得很。 毕竟,做错事的就不是兵部侍郎,他们最多得个识人不清,受人蒙蔽的评价,对于他的官场而言,不会造成太大的道德瑕疵。 这可不,镇国公府帮忙求个情,圣上就高抬轻放了。 那真未婚妻也得了妥善安置,从头到尾成了恶人的是那假未婚妻,但她也得到了想要的荣华富贵,也算是求仁得仁。 谢知彰不置可否。 他们这些人看待问题时,自不是从简单的三言两语。 凌崖迟扬眉觑他,“你应该不是喊我来讨论这种无聊之事吧?” 谢知彰觑了他一眼,顿了顿,拿出一张纸条,摊到桌面。 凌崖迟撇嘴笑了笑,探手接过,慢悠悠地看向纸条,随后面色越发严肃。 他谨慎地认认真真地阅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眼睛没有出问题,他蓦地抬眸,肃容问道:“所言确真?” “千真万确。” 闻声,凌崖迟骤然苦涩一笑,“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让我先喝茶了。” 现在可不就没这心思了。 他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俊脸皱成团:“你应该了解阿曜的心性的。” “阿曜身体羸弱,喘鸣缠绕,这些年若非家中悉心照顾,汤药浇灌,恐怕年幼时就夭折了。而且,他素来心高气傲,这些年也是以侯府嫡长子的标准教养长大的。” “这样的事……” 他都不敢想象凌降曜要是得知会如何?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讲武德! 这样的事如何开得了口。 凌崖迟无奈。 谢知彰何尝不知道,他垂眸饮茶,淡淡道:“这是无可避免的问题。错位的人,总是该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我们与阿曜为亲眷多年,自是疼他爱他。” “可阿隽呢?他身为侯府血脉,流落在外……你不曾了解他,定是不知晓他这些年吃过的苦头,更不曾见过他的住所……” 谢家人护短是京都里出了名的,若是从前,与沈隽意毫无相处情谊,谢知彰这心也定是偏袒凌降曜的。 可见着沈隽意后,谢知彰是将他当成自家亲堂弟看待的,虽情谊还比不得凌降曜,但血缘总是更亲近些的。 故而,对比凌崖迟的犹豫不决,谢知彰更偏向沈隽意一些。 凌崖迟摁了摁隐隐作疼的额角,“我明白。你特地寻我,而不是直接往京都送信,想来是有事让我出面。” “我已经给我娘送了信,阐述详情。但姑姑素来将阿曜当成眼珠子看待,届时我娘若是与姑姑提及此事,恐需得三叔你来证明一二。” 闻言,凌崖迟笑了声:“你是怕你姑姑受不住打击吧?” 谢知彰不置可否。 凌崖迟敛了笑容,摩挲着指尖的纸张,上面清晰记载着当年沈母出行前后的事迹。 那时刚好赵姝妍的祖母去世,平阳公夫人虽有孕在身,但已是五月,胎像稳固,又因着馋幽州特产,两家相交甚深,她便陪同一道,替平阳公府回幽州奔丧。 不曾想,事情办妥后,路上却得知谢危岑的噩耗,受惊临时发作,生生早产了月余。 也是因着七活八不活的说话,凌降曜身体羸弱,个头瘦小,大家都不曾觉得出奇。 平阳公夫人更觉得是自己连累孩子,这些年对凌降曜疼入骨髓,无有不应。 至于沈母当年是临产前些日子,前往寺庙祭拜,不曾想回村遇上大雨,结果就在下山摔了跤,动了胎气。 刚巧山脚的村落就是平阳公府女眷暂时落脚点,沈母发作时,胎位不正,沈父临时在村里寻的稳婆兜不住,最后还是平阳公夫人心善,允许她挪到隔壁,给她拨了自己的稳婆。 却不曾想,平阳公夫人最后竟是养虎为患。 凌崖迟敛了神色,呼了口气:“我会给大哥大嫂写信的。” “只是,这件事牵涉甚广,恐怕……” 谢知彰明白他未尽之言,“这是你们平阳公府的家事。我的确不好参和,我暂时会守口如瓶。” 凌崖迟无力地颔首,这回他没了喝茶的心思,起身离开。 他回到府邸时,凌昭昭正缠着赵姝妍闹着要出去,“婶子,我哥哥不许我出去,都怪上回大表哥告状。我就知道,他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婶子,你就帮帮我,带我出去走走嘛!我都快闷死了。” “你到底是想情郎了?还是说真的闷?”赵姝妍笑眯眯地逗趣道。 凌昭昭脸颊微红,“您怎么总是打趣我?好婶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而且,这不是马上快要院试了嘛,我想去给阿隽哥哥鼓鼓劲儿。” “前头还沈隽意沈隽意的叫,现在就开始叫上阿隽哥哥了?”赵姝妍笑道,“人家可没这心思的,你啊,仔细吃苦头。” “哼,我跟阿隽哥哥那是亲表兄妹,姜映梨如何能与我比?”凌昭昭不以为然,“如今阿隽表哥还不了解情况,待得他以后真的高中,就该晓得,官场之上就合该娶我这样的女子才能有助益。” “一个农家女,便是懂几分医术又如何?终究是下九流。” 说着,她又说回原题,“婶子,府中就你最自由了,你就带我出去嘛!” “外头有什么好的,竟引得你流连忘返?你想玩什么,看戏?我叫人请了最好的戏班子过来给你排演。”凌崖迟慢悠悠走来,语重心长道,“昭昭,你是大姑娘了。” “成天往外面窜,像什么样儿?” 凌昭昭被呵斥得脸挂不住,“三叔,怎么连你都这么说?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瓷娃娃,凭什么就不能出门,成日里就合该被你们这些男人拘在府中。” “你们能出去骑马喝酒应酬,为何我就不行?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就活该当一辈子没有感情的木桩子吗?” 凌崖迟被她怼得一噎,上下打量着她,憋出一句:“……你充其量就是个小姑娘,哪门子的女人。” “还有,你少惦记着那沈隽意。这世上你与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他,是万万不可能的。” 明明先前凌崖迟都不曾这般反对,如今却连他都倒戈,凌昭昭霎时气得脸色大变。 “你不让,我还偏要了!” 当即,她就起了反骨,愤愤反驳完,翻了个白眼,就气呼呼的摔袖离去。 “三叔,你真是讨厌!不知道三婶看上你哪儿了!哼!” “你,你这丫头——”凌崖迟被踩着痛脚,神色也不大好看,他示意下属去盯着凌昭昭。 赵姝妍不动声色看着叔侄两人争吵,见告一段了,才微微扬眉,就听凌崖迟嘱咐道。 “最近莫要让这丫头出门,千万别让她接触沈隽意。” 赵姝妍眯了眯眼,柔声道,“怎么了?表哥表妹亲近,本就是常事。谢大不是去调查了吗?是哪里出了变故吗?” 凌崖迟想起就头疼,“问题大着……” 他蓦地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赵姝妍。 赵姝妍温婉动人,容颜娇媚,神色不解:“怎生这般看着我?” 凌崖迟问道:“当年大嫂与你同归,产子的地点就是柳城外不远的鸣山寺下的村庄吧?当时可有什么不对的情况?” 赵姝妍听他问起,心中大骇,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攥紧手帕,歪着头慢慢道:“是的。没什么不对,就是那夜下的瓢泼大雨,雷声阵阵,实是吓人得很。” “我听大嫂在里面一直哭喊,血水一盆盆端出来……我当时就想,大嫂是陪我回幽州奔丧,疼我怜我如亲妹,若是她有个万一,我……” 她低垂眉眼,眼睫微颤,仿似还能忆起那日的惊心动魄。 凌崖迟心中大恸,抬手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原是该我陪你前往的……” 当时江陵水灾,凌崖迟那时刚任命上岗,公务在身,前往江陵治理水患, 故而无法请假告辞前往陪赵姝妍奔丧。 平阳公夫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主动请缨的。 赵姝妍摇了摇头,“你一心为民,本就不该为这些琐事烦忧。我就是愧疚……大嫂受尽折磨一夜,方才生下阿曜……” “我那时其实有些不好的想法,都不敢跟大嫂讲。”她轻轻道,“我看阿曜这般折腾嫂子,就想着不管如何,只要嫂子活着就行,孩子……孩子没那么重要。”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我的祷告,阿曜安然出生后,就一直体弱多病……是我对不住嫂子。” 她幽幽然叹气,眼眶微红。 凌崖迟心口一软,抬手揽住她,“大嫂若知你尊她爱她,定能理解。何况,阿曜体弱多病,本就是……” 亲母体弱,胎中就养得不妥当。 这话他不能说出口,生生扭转道:“……受惊早产之故。” 赵姝妍垂着眼眸,适时的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何突然限制昭昭外出?沈隽意不是谢家子吗?昭昭是小孩心性,并非真的就对沈隽意情根深种,兴许就是想与新表兄亲近亲近。” “退一万步说,就是昭昭真有这心思,就如先前所言,谢嫂子喜爱昭昭,谢知彰她是配不上,但沈隽意这种身份回京认亲后,难道谢家就真让他只娶那么个村妇?” “那村妇我先前也见过,与沈隽意确——不大般配。” 她说得委婉。 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初初见着身为侯府嫡出的沈隽意娶了姜映梨时,是倍觉好笑和畅快的。 毕竟平阳公夫人谢氏骄傲了一世,恐怕都不曾料到,她半辈子如珠如宝捧着的儿子是假的,而真儿子娶了个连侯府烧火丫鬟都不如村妇。 凌崖迟:“……” 他视线游移:“这不好说。我看那姜映梨,丰腴娇媚,虽不是时下风流婉约之美,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习惯性一说,霎时就觉得自己说岔了,扭头对上赵姝妍似笑非笑的目光,刚要大呼,就听赵姝妍冷笑:“这世上哪个姑娘在你眼里不是美人?” “凌崖迟你当真是死性不改。” 说完,她推开人,拂袖欲走。 “等等,夫人……”凌崖迟知道要是叫她一走,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感情又该有裂痕了。 “你听我解释,我与那姜映梨真没什么……我,我就是动尽世上的女子,又如何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闻言,赵姝妍脚步一顿,目光犀利望来,“你何意?” 两人一直感情不睦,凌崖迟虽花心,但他有个特点,府中除了他院内的丫鬟,其他院内亲眷的他是半个不动,就是真送上门都是如此。 她眯着眼,讹他:“我今日就觉得你很奇怪。你的问题也很是奇怪,你从前从不关心府中女眷的情况,毕竟要避嫌。今日你却主动问起大嫂产子时的细节……” “所以是那沈隽意的身份有问题,更或者说阿曜?” “我没有。”凌崖迟抬手盖住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向聪明的……” 他以为是赵姝妍冰雪聪慧,却不知她是主导,只要根据最近的情况倒推,立刻就能得出结论。 他呼了口气道,“没错。那沈隽意不是谢家子,乃是我们沈家人。” 闻言,赵姝妍的心微微一沉,旋即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桩掩藏了快二十年的秘密,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要揭露了吗? 那么,他们调查到哪种地步了呢? 她想起当年埋的后手,问道:“有什么能证明?当年我们回京遇到劫匪,随行不少丫鬟婆子都受难,就是两个稳婆都不知所踪了。” “你们可寻到接生之人?亦或者是仅凭一张脸?” “我当时虽住在隔壁,但的确不曾见到有何人敢大胆配合个农妇偷换孩子。这事到底牵扯甚广,可别轻易下定论。” 凌崖迟:“我知道……所以我想的是,让大哥或者大嫂偷偷来一趟,滴血验亲。” “另外,谢家已经在去搜集更多的证据。这件事,你别管。” “而且,光是那一张脸,谢家也无法置之不理的。” “你盯着点昭昭就行。我先去写信!” 他摸了摸赵姝妍的脸,满腹心事地离开。 赵姝妍微微扬眉,待得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往回走,嘴角翘起。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搜集证据? 呵,当年她早就做得彻底,唯一的破绽……他们是决计找不到的。 “曦光霁曙物,景曜铄宵祲”,可见平阳公夫妇对长子凌降曜投入的期望。 她想看看,亲子无法证明身份,养子多年养育,情深意重,平阳公夫人又该如何取舍呐? 届时,是母子反目,还是三人母慈子孝呢? 赵姝妍想到此,忍不住哼起了幽州小调。 …… 周羡的伤有些感染,好得格外缓慢,姜映梨就先前几日给他用过西药,后面就转而改成中药固本。 但是伤口还是得每日消毒,她刚将碘酒擦到患处,就被周羡握住手。 她挑眉,“疼?” 周羡:“……我就是好奇这乌漆嘛黑的是什么药汁所制?我愿意出钱买方子,或者说,我那地方缺个大夫,不知姜大夫可否愿意前往?” 他粗糙的手指略略拂过姜映梨细嫩的手背肌肤。 姜映梨面无表情地用力一摁伤口,周羡疼得脸色涨红:“……” 这个女人怎么不讲武德! 姜映梨拍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不愿意。” 小白脸病患,学人撩哪门子妹! 她简单地消毒伤药,扭头对胡菘蓝道:“给他的饮食里油盐都省了。” 顺便去去油! 胡菘蓝面色严肃,边收拾残局边颔首应是。 第四百五十七章 “喂喂喂,姜大夫,我可是诚心诚意邀请,你怎么就……”周羡脸色一变。 要知道他就是个无肉不欢的,这阵子养伤,连肉粥都没尝过,成日里吃的清淡菜粥,吃得他整个人都发蔫了。 好在配得小菜还有些油盐。 而今连这个都要给他省了…… 此时,林阿三偷偷摸摸提着个食盒进来,见到屋内有些凝滞的气息,他挠了挠头:“大哥,这是你想吃的……呃,这是怎么了?” 食盒里传出一阵食物的清香,胡菘蓝正是较真的年岁,立刻喊道:“病患不准吃烤鸭。” 林阿三俯视着小萝卜头,不以为然:“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们从前受伤别说是吃肉,就是喝烧刀子都没停过。再说,我大哥流了那么多血,这几日也禁嘴了,嘴里早淡出鸟来了,吃点肉补补怎么了?” 林阿三是真心疼自己大哥的。 胡菘蓝一噎,他自是说不过大人,只能坚持地重复:“我家东家说过,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嘿,你家东家一个姑娘家管大老爷们……”林阿三反射性想反驳,结果就对上旁边姜映梨的视线。 姜映梨面色很平静,“我是管不着。但如果自认身体好转,不听从医嘱,我这边是建议你们离开医馆,早日归家修养的。” 林阿三想起之前姜映梨将自家大哥半身缝合时的面不改色,他自认也是个讲规矩讲恩情的人,霎时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流畅了。 “姜大夫,我不是那意思……”他自认嘴笨,哄不来女人,只能求助地低头看周羡。 周羡挑眉打量着姜映梨,突然勾了勾唇,笑容染上几分邪气,懒懒道:“阿三,要好好听姜大夫的话。姜大夫医者仁心,都是一片为我之心,我心中感激得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眼角微挑,一股难以言说的勾缠溢于言表。 “将东西交给姜大夫吧!” “这……”林阿三有些迟疑。 这烤鸭是近来云来酒楼里的招牌,他排了好久的队伍才买到的,味道香出半条街,他早就想尝尝了。 姜映梨只作看不见,也不接东西,只淡淡道,“病人不吃就可。” 她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收拾好,起身离开前,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周羡状似提醒道:“我已成亲,收不得外男的东西。” “我相公会不高兴。” “那姜大夫这丈夫不得行啊!不像是我,若是我娘子如姜大夫这般美貌能干,我既舍不得出门抛头露面辛苦,更觉这些献殷情的男子都颇有眼光呐!”周羡杵着胳膊,半歪在床上,笑眯眯道。 姜映梨总觉得这句式颇为耳熟,一时眼神很是复杂。 “……这或许就是你们的区别。我相公哪怕吃醋,却依旧支持我的理想。” “在我心中,他是世上最好的。” 说完,她略一颔首,就抬步离开。 她自是看得出来,自从她日渐消瘦,身形变得婀娜后,来往医馆里的病人男女老少皆有,早先不乏年长妇人或拐弯抹角或直白地想给她介绍对象。 更不缺献殷情的男子。 但毫无例外的是,在知道她成亲后,都纷纷泄了气。 这位不知名的周公子,初见还瞧不出来,可近几日的接触,她已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守规矩的江湖草莽之气。 就是因为这样,她愈发不想跟他多接触。 周羡挑眉,抬手捏住下巴,眼底意味愈发浓郁。 林阿三见人出去,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娘皮真是不知好歹……大哥,你要是真喜欢她这样的良家款,回头咱们走前,将她掳走就是……” “哎哟,大哥你打我作甚!” 周羡斜睨着他,“我与你说过什么,你都忘记了?别总是抢啊掳啊,回头叫人听见了,怎生想我们!”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林阿三捂着头点头,又道,“我最近都出去打听过了,县衙忙着安置流民的事情,虽然有意组织人去剿匪,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主要是能用的人太少了。” “而且我还听说,这姜大夫是这次城内重疾的一等功臣,莫怪于当时入城,大家都对盈泰堂推崇,这姜大夫是有些东西在身的。” “不过也是,她若是没本事,大哥也不能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条命。” 林阿三舔了舔唇,压低嗓音建议道:“照我说,这姜大夫又好看又医术好,就算成亲又如何,大哥若是喜欢,娶回家当夫人就是,我们兄弟受伤又是家常便饭,有她在就能省事许多。” “而且,大哥多有钱,她何必跟着个穷酸书生,每日里还得抛头露面讨生计。” 周羡眯着眼,闻声斜睨着他,“让你办的事都办了?” “办了办了,都听大哥的吩咐做了。”林阿三不妨被他点了下,愣了下很快就回道。 “那就再等等吧!”周羡简单伸了个懒腰,惬意道,“这地方还是挺舒服的。除却吃食以外!” 而胡菘蓝提着最后林阿三强行塞来的食盒,愁眉苦脸,“师傅,这个怎么办?” 姜映梨拎着放在桌上,“喜欢就吃,不喜欢就拿出去送给街边乞儿。” 林阿三既是拿来给周羡吃的,总不会在里面放什么不好的东西。 胡菘蓝闻着香味,还真有些馋嘴,胡商枝去拿了碟子来分,分成几等份,还特地给里屋陪同的林阿三也送了份。 还有一份是姜映梨亲自端去给躲在后院的芸娘母子。 最近后院多亏芸娘打理,两人也褪去了早先的惶恐和消瘦,就是衡哥儿也长得珠圆玉润了。 芸娘正在清洗医馆换下来床单被罩和一些脏污棉布,见到姜映梨,她忙站起身,“姜东家。” 衡哥儿正蹲在花坛边看五颜六色花儿,听到声音,也蹭蹭跑到姜映梨身边,奶声奶气的唤她。 “姐姐。” 姜映梨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见他目光都凝在碟子上,递了过去,“吃吧!” “姜东家,这怎么好意思……”芸娘羞赧道。 衡哥儿没得他娘允许,不敢乱动。 “没事,就给孩子香香嘴。” 衡哥儿这才接过,笑容满面地捧着小碟子慢慢吞吞啃,间或举起手想给两人尝尝,都被拒绝了。 “娘不吃,衡哥儿自己吃。” 芸娘抬头看向不曾离去的姜映梨,忐忑小声道,“姜东家,您,您是寻我有事吗?” “你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芸娘脸刷地白了,她听明白姜映梨话语里的意思,垂下头,勉强道:“我,我们现在无处可去……应该是先去外头寻个事儿做,最好是偏僻些的地方,叫那些人都寻不到的……” “如此,我们母子才能安全。” “你不想替父报仇了?”姜映梨微微挑眉。 毕竟,芸娘夫妻情深意重,其满门更是死得颇为惨烈。 芸娘眼眶盈泪,“我自是想的,每日每夜我都如蚂蚁噬心,辗转难眠。可我连幕后之人是谁都不清楚,更何况……” 她低头看着懵懵懂懂的衡哥儿,“衡哥儿是相公最后的血脉了。” “大概只有这时我才发现,手无缚鸡之力是多么可笑……我但凡多学点本事,也不至于像是今日这般……当初是我的错,我总是将所有压力都给到相公,却不料到会有这样的噩耗降临……” 最近在盈泰堂待得久了,她发现堂内众人都对姜映梨很是崇拜。 胡商枝兄弟拜其为师,温袖敬佩姜映梨的医术,孟桥感激姜映梨的知遇之恩。 就是她母子都得益于姜映梨的柔软心肠,得力救助。 她有时候就想,她当年条件更好,为何就总想着居于人后,心安理得地只享受着生活,而不曾想多学些本事呢! 不然也不至于今日这般田地。 姜映梨问道:“你擅长做什么?” 芸娘勉强平复情绪,略显尴尬道:“……我,我能写会算……” 似乎也觉得自己颇为没用,她补充道,“我,我在家主持庶务,管理过不少管家婆子……” 越是说,她越是觉得毫无突出才能。 平日里她从衣着到吃食,自有人安排,就是女红都是自己跟着绣几针,但一般都是请绣娘,根本用不上她。 “现在掌柜都是找男子居多……”姜映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芸娘头都快埋到地底了:“对,对不起。我们会尽快搬出去的……” 虽然话是这般说,但她唯一能去的去处只有流民居所。 “你会管理田庄吗?”姜映梨突兀地问道。 芸娘愣了愣,“我嫁妆里曾有过田庄,是专门产果子的,里面的果子都用来做果脯,直接供给我的果脯铺子。算是颇有些经验……” 姜映梨颔首,起身,“你先不必着急,最近因为有你,药堂里大家都轻松许多。大家都很感激你!” 说完这些话,她就转身出去了。 …… 翌日,有位出人意料的人来了。 章奇赶着牛车入了城,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赶着天黑前寻到了院子。 彼时,他们刚准备吃晚饭,见到章奇,姜青檀很是高兴。 “叔,你怎生来了?” “不是快院试了吗?我爹放心不下你们。这可不,家里最近开春得了好些山货,就给你们也带了些过来。这城里喝口水都得费钱,你们后头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章奇边进门,边四处张望,“哟呵,你们这院子住得可真宽敞啊!不错不错,不比咱们村里住得差。我还总听人家说城里住得憋闷呢!” 姜映梨招呼道:“章叔来得刚好,快坐,一道儿吃饭。” 章奇倒也没客气,他搬了足足三个麻袋东西进院子,里面不但有山货还有些熏肉熏鱼熏鸡,甚至还有几张细密的编席。 他道:“这席子是自己编的。这不马上天就热起来了嘛!我听说城里都不睡草席,都睡的竹席,就给劈了些竹子编,还别说,我前儿个自己试过,睡得恁凉快的。” “但我估摸着你们去考场背凉席不合适,就给弄了藤编席,虽然不如竹子凉快,但也凑合。不然若是进考场捂一身痱子,也颇为难受。” 这些事情连姜映梨都不曾考虑到,他竟细致的都给安排好了。 虽然都是些琐碎小事,一张席子花些钱就能去外头买到,但这到底是一份心意。 不只是姜青檀感动,就是沈隽意面色也愈发柔和,“章叔费心了。” 姜映梨注意到章奇指尖被竹子勒出的伤痕,拿了碗筷装稀饭。 待得吃过晚饭,沈隽意去洗的碗,章奇吓得板凳都快坐不住了,还是姜青檀给摁住的。 “我们家就是我和姐夫轮流洗碗打扫的,我姐姐做饭。今日就轮到我姐夫了!” “这……”章奇惊愕。 村里哪家不都是将读书郎看得跟眼珠子般宝贝,什么都不给做,就盼着能专心读书,早日取第,光宗耀祖的。 更何况,沈隽意的确优秀。 姜映梨笑了笑,将茶水端给章奇爽口,“就是因为总埋头苦读,才合该多做事走动,不然长期以往,岂不是体虚气短。这没有个好身体,如何科考。再说了,读书是脑子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劳逸结合。” 章奇咂舌,“阿梨,你现在说话真有水平。看来这柳城当真是人杰地灵啊,进了城都能熏陶出些文化来!” 喝了口茶水,他讲起正事,“这次我来,是有两件事。一件是阿梨你托我爹关注的买田庄的事,附近乡绅没有卖田庄的,但我爹跟镇长那边商量过,咱们村南边那座山是可以卖的。” “那座山不算太大,属于咱们这边的山头是能卖的,但延绵到杏花村那块就不归咱们村管了,故而只能卖半座。” “价格呢,大概只要这个数。”他比划了个手势。 “四百八十两?” “是的。本来至少是要卖五百多两的,但咱两家的关系,就没必要弄虚的,我爹就跟上头压了压。”章奇觑了眼傻眼的姜青檀道。 姜映梨颔首:“行,我买。不过杏花村那半座山,我也要,村长爷爷可否替我也谈谈妥?”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我爹也与杏花村的谈过。他们要价……”章奇吞吞吐吐道:“比咱们这边贵两百多两。” 姜青檀惊呼:“他们山头比咱们这边矮小不少,怎么价格还更贵?两百多两,那不是抢钱吗?” 章奇叹气道:“可不是。但是那山头是他们村里的,卖给同村人自是便宜些,卖给外村人就……”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同村自然会多加照顾。 姜青檀有心想说不买,但也不好替姜映梨做主,只能不悦地小声嘀咕。 “咱们农人都是靠山吃山,其实村里也不一定愿意卖山的。那杏花村估计也是不好意思拒绝,就特地以此为难。”章奇解释道,“而且,照我说,买一座山一千多两,都可以买下大几十亩中等田了。” “咱们村没有那么多田卖。”姜映梨指出问题核心。 她何尝不想买田地,但一来田地难买,二来则是种药材对土壤有要求,天水村的土壤因为延绵的问题,分成好几种,其实很适合种植不同的药材。 三来则是,一样的价钱来算,山地的面积显然要大于田地的。 而且,田地经过一年年的耕种,肥力下降严重,倒不如山地积蓄多年。 章奇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倒是。咱们农人都是靠种地吃饭,除非天灾人祸,不然一般不会轻易卖地的。我爹也帮着看了,目前还真没有……若是前几年,日子不好过还好说。” 说话间,沈隽意已经洗碗完毕,正拿着一块手帕随意地擦手,动作细致而优雅,闻言,他抬头望来。 “若是杏花村那座山,我前些年听姥爷提过,颇为肥沃,村里本有意种些果树。但众心不齐,买苗需得家家户户出钱,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杏花村的村长本是有意卖出去的,但连着两座山,估计也不好出手。且,”他觑了眼姜映梨,“基本没人会买。” 就差说人傻钱多才会去买山头。 姜映梨撇嘴,“我感觉都冒犯了。” “抱歉。” 姜映梨看着他:“所以,你是有什么好建议?” 沈隽意:“姥爷跟村长爷爷关系不错,兴许可以让姥爷出面谈谈。” 姜映梨经过他的提醒,恍然大悟,“是了。但……”她挠了挠脸颊,移开视线。 上回李正树带着李芳菲来道歉,造成了不少误会,故而连过年都不曾前往李家拜访。 沈隽意:“若是不急,等回头我去。不然,让我娘走一趟,如何?” 姜映梨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毕竟牵涉到钱财的问题,她也不是不能厚着脸皮前往。 再来,当时错的也不是她,她何必作茧自缚。 沈隽意还待再说,姜映梨已经岔开话题,看向章奇:“对了,章叔,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章奇一直在等他们商量,此时听到提起这个,他纠结地拿眼角瞟着沈隽意,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隽意自是瞧见了,他有些疑惑,但还是主动道:“章叔怎么了?是跟我有关的?” 章奇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是与你有关的……你……嗯,就是你还记得谢家吗?” “谢家?” 沈隽意微微蹙眉。 两人对视一眼,姜映梨惊讶,“他们还找上门了?” 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谢知彰等人,当时不欢而散,还以为谢知彰已然放弃,感情他们居然还找到李家调查去了? 沈隽意倍感不悦。 章奇见此,惊诧地觑了沈隽意一眼,没想到他竟会把这件事跟姜映梨说,但想想也是,两人已是夫妻,再加上都是同村,当年的事情想必姜映梨也有耳闻。 霎时,他也就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对。虽说谢家已经搬出槐花镇了,可有些亲眷还在村里和镇上。咱们前些日子办酒席,声势浩大,当时是替阿檀办的,但咱们村又出了两个童生,大家都是清楚的。” “而且,现在阿隽运势好转,他聪慧过人,读书颇好,这是村里都有目共睹的。不然从前谢家也不会看中他……” “等等。”姜映梨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章叔,你说的谢家,是哪个谢家?” 她怎么听不明白。 沈隽意已经反应过来,他脸色微微一变,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章奇语气古怪道:“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咱们镇上的谢乡绅。” “谢乡绅的祖辈从前也是咱们村里的,自打家里出了个读书人后,就搬去镇上了。但每年祭祖,还是会叫人送祭品回来的。” “听说以往他家都做官做得很大,只是后来孙辈里出了些不大着调的,最后就从柳城搬回镇上安家了。但谢乡绅家里也是颇有些钱财的。” 姜映梨懂了。 此谢非彼谢。 就如当初她刚见到凌欢瓷,听到凌,还以为跟平阳公府的凌降曜等人是姻亲一般。 这也是因为谢知彰寻上门,章奇卡着说谢家的情况,就造成了张冠李戴的事。 她回过神,试探道:“那谢家有何事?” 沈隽意闭了闭眼,就听章奇继续道:“还能有啥事?就是听到阿隽中了童生,又入了云麓书院,又开始走读书运了,就找上门了。” “以前阿隽在镇上学堂读书,因为读书好,就被谢乡绅看中了嘛!当时两人都定了亲的……” 讲到这,章奇不由一顿。 “哦?”姜映梨意味深长地瞥着沈隽意,笑眯眯地示意章奇继续。 沈隽意听出她话语里的意味,硬着头皮接话道:“当时是因为恩情在前,不好相拒。我爹那会刚过世,家中负担大,谢乡绅帮我家良多,故而提起将家中千金相许……” “我懂。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姜映梨眉眼弯弯,笑盈盈颔首。 她倒不是真的多生气,毕竟从前两人也不认识,总不能因为两人现在在一起,就要往前纠葛到他小时都不许跟女孩子交往。 但理智是一回事,偶尔也会有情绪化。 她就是有点点酸。 一点点而已。 沈隽意:“……” “……阿梨。” 章奇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替沈隽意解释道:“阿梨,你误会了。谢家那时是看中了阿隽,但这不是后来,他们家看阿隽屡考不……咳咳,就是没有考试运嘛!” “后来两家就做主解了婚约。当时这婚约还是我爹做的见证解除的,照我说,这谢家是有些势利了。” 沈隽意淡淡道:“人趋利本就是常事。谢家初始伸以援手,是期望我能有所成就,居是不能,总不能真的耽搁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 这件事上,沈隽意倒是没有那种莫欺少年穷的心态。 谢家看中他的潜力,愿意出钱出力,甚至将家中千金相嫁。 后来也因为他能力不济,毫无未来可言,但于情于理,撤销了供给和婚约,也是情理之中。 他并不怨愤。 章奇咳嗽一声,“……阿隽说的也有道理。” 他现在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姜映梨没多言,而是挑了挑眉,“所以,谢家现在找上门来,又要沈隽意履行婚约了?” “谢家姑娘后来不是又定亲了吗?”沈隽意疑惑。 “咳咳,这……”章奇挠了挠头,“这个嘛,听说是谢家姑娘定的那郎君,婚前病倒了,谢家姑娘等了他两年有余,没成想治不好,一命呜呼了。” “那家开始要求谢家姑娘殉葬,后来又改口守孝三年……反正闹得很是不愉快。” “故而一打眼,这谢家姑娘都耽搁到快十九了。这可不,事情一解决,就又寻到你家来了!” 沈隽意蹙眉,“我们两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这过往情谊还在嘛,所以你娘就托我来问问你,现在要怎么个章程才好。”顿了顿,章奇小声道,“那谢家姑娘还去你爹坟前哭,说她从前给你爹戴过孝的。” “你娘气得都病倒了,那谢家姑娘还想替你娘侍疾,被你家姑婆粗声粗气赶走了。” “可每日里依旧会上门去拜访。” 都说要脸的怕不要脸的,谢家姑娘显然是无所畏惧了,非要赖上沈隽意。 沈隽意:“……” 他揉了揉额角,“我明日与叔回去一趟。” “你不是要读书吗?不打紧吗?”章奇问道。 沈隽意:“没事,我……” 姜映梨打断他的话,“这次多谢章叔跑一趟,时候不早了,您赶了一天路,先洗漱休息吧!” “阿檀,去给章叔打洗脚水。” “好。”姜青檀扬声回道。 等到妥当后,姜映梨先回了房间,沈隽意紧随其后。 待得门一合上,姜映梨转头看他,“你真要回去?” 沈隽意抿唇,“……这件事需得解决。谢家并非不讲理的人,从前也的确与我有恩,我亲自过去……” 姜映梨截断他的话,飞快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谢家与我确实有恩,我与那谢家小姐从前也见过数面,但都发乎情,止乎礼,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沈隽意回道。 不如说,在认识姜映梨前,他从不曾考虑过感情之事。 其实真要认真讲,沈隽意其实是个感情很保守淡漠的人。 若非姜映梨当初嫁给他,她又不肯和离离去,沈隽意是很难会真的用心。 两人更不会有今日。 但他又是个感情很执着热烈的人,一旦真的投入感情,他就会持续不断地输出,也就是常说的长情。 “嗯哼!”姜映梨撇嘴。 沈隽意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将她当成妹妹看待。所以,若是谢家真的是要个交代,我可以认她当义妹,今后替她当靠山。” 顿了顿,他补充道,“谢家的长子幼时病重,一直都缠绵病榻,故而谢家一直想要个能鼎立门楣的女婿。这回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方才有此下策。” 这也是一开始谢家看中他的缘由。 他看向姜映梨,认真道:“你觉得如何?” 两人既是夫妻,姜映梨的意见自然也很重要。 “不如何。” 沈隽意蹙眉不解,“为什么?”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 姜映梨双手环胸,抬起下巴,打量着沈隽意,见他真的一脸迷糊,她才出声道:“你在正经事上看起来很有危机感,怎么每次遇上这种感情问题,就只会拖泥带水。” “你对着那谢大公子可不是这样。” 沈隽意:“……那不一样。” 他揉了揉额角,虚心求教,“你有何高见?” “谢家要的是个有出息的女婿,不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子。”姜映梨淡淡道,“何况,你还不打算真的拜谢乡绅为义父,而仅仅只是认个义妹。” “再来,哪有上来就摊牌说认亲的。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对方想开个门,别人是不会应承的,但若是提出掀开屋顶,对方肯定是愿意的。” “所以那谢乡绅恐怕一开始就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不然,那谢姑娘明明气病了你娘,换成一般人,早心生愧疚了,她却偏日日上门,说是侍疾,却也是时时刻刻提醒你娘,你们沈家欠了她谢家恩情。” “所以,你娘赶不得她,骂不得她,因为会令你的名声蒙羞。更何况,你如今正是科考的关键时刻,但凡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还有哪个举人进士敢给你担保?” “他们挑在这时候,本身就是为了让利益最大化。”想到此,姜映梨扯起唇角,冷笑道:“认个妹妹?就怕你进谢家容易,出谢家难。” 沈隽意有心想反驳,却又住了嘴。 “这种事最不能出面的就是你。就是你娘也只说跟你讨个主意,问的是你对那谢乡绅的看法,不是谢姑娘。”姜映梨淡淡道。 其实这话恐怕不是李玉珠的传来的,而是宁老太太。 不然以宁老太太的手段,现在怕是早就将人收拾妥当了。 只是,拿捏不准沈隽意的想法,才假借李玉珠的名义,托人来问。 第四百五十九章 我是沈隽意的妻子! 翌日清晨,曦光穿过朦胧的朝霞雾气,天空徜徉着流霞朝光。 姜青檀和章奇洗漱完毕回来,就看到桌上早已放着新鲜出炉的早饭,白白胖胖的馄饨漂浮在青花瓷碗里,其上撒着虾皮和青翠的葱花,闻着香味就叫人食指大动。 姜青檀眼眸一亮,“哇,好香,馄饨呐!好久没吃过了!” 他连忙坐下,端过一碗就开始埋头干,刚吃了两口,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章奇颇有些不好意思,“何必花费这些心思,就跟村里一般,吃些稀饭馒头对付对付就成。” 姜映梨往碗里点了几滴香油,笑道:“章叔,您误会了,我可擀不出这样轻薄的馄饨皮。都是叫馆子里早上现送来的是,这鲜肉芫荽馅儿的。” “您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沈隽意给他分了个汤勺。 因着沈隽意和姜青檀还得上课,所以两人吃得很快,对比起姜青檀吭哧吭哧的吃相,沈隽意吃东西显得斯文很多。 他舀起白胖的馄饨,吹凉后,就开始一口一个,全程连汤汁都没撒。 章奇看他吃相优雅,动作也变得秀气了些,忍不住惊叹道:“阿隽不愧是读书人,举止就跟旁人不同。看着就跟城里的少爷一样……” 沈隽意手下一顿,“章叔说笑了。” 章奇就感慨两句,随后就问道:“那我在这等阿隽你下学再回去吗?” 沈隽意刚要回答,姜映梨就率先道:“他不回了。马上临近院试,现在正是要紧复习的时候。这种琐碎小事,我回去处理就是!” 沈隽意顿了顿,慢慢点头。 昨夜两人谈论了半宿的结果。 章奇愣了愣,颇为认同道:“这样也挺好。阿隽寒窗苦读多年,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嘛!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耽搁了。” “你们夫妻同体,有阿梨出面就足够了。” 这般说着,他反倒觉得谢家有些过分,偏生在这时来打扰,莫非是故意的。 既然不用等沈隽意,待得吃过饭,沈隽意两人就去读书了,余下姜映梨和章奇两人回村。 姜映梨没有立刻走,而是让章奇先等等,自己则是回了趟盈泰堂,说明要离开几日。 孟桥道:“您放心,药铺我会看顾好的。” 姜映梨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压低嗓音道:“多注意些那位周公子,要是有情况,就去朱府寻朱少夫人或者是朱大人。” 孟桥颔首应着。 姜映梨很是满意,将提着的篮子递给孟桥,“有长辈来送了些东西,你且拿回去跟阿袖分一分!” “多谢东家。” 姜映梨又去找胡菘蓝兄弟,“我要回趟槐花镇,你们可有什么话或者是东西带给你们爹娘?” 胡商枝摇头,认认真真道,“若是您方便,见到我爹娘,只说声我们一切都好即可。” 胡菘蓝年岁更小一些,不提还好,如今想到爹娘,忍不住心中想念,眼眶微红,抿唇道:“……我、我有些想娘。” 他最小,素来最得宠。 这回难得离开家里这般久,饶是有亲哥哥陪同在侧,在药铺里也做事很开心,但他心里依旧很是挂怀娘亲。 “阿蓝,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能事事念着娘。”胡商枝蹙眉。 胡菘蓝瘪了瘪嘴,垂着头不吭声。 姜映梨想了想,开口道:“说起来,你们的假期一直没用,要不这回休个几日假如何?” 虽然如今医馆都没有学徒休沐的说法,但姜映梨作为现代人,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的剥削人,医馆里每人每月都有四天休沐。 不管是作为掌柜的孟桥还是作为药童的胡菘蓝兄弟都有。 若是不休息,就可以选择积累假期或者是将假期换算成工钱。 温袖是愿意休假的,而孟桥则是乐衷于换工钱,至于胡菘蓝兄弟则是将假期都给攒着了。 “诶?”胡菘蓝惊诧抬头。 “不过,近来比较忙碌,咱们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你们不能同时休假。” 胡商枝立刻道:“我不休假,让阿蓝休吧!” 胡菘蓝扭了扭身体,“真的可以吗?” 姜映梨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去收拾行礼吧!我先去买些东西,晚些时候来接你。” “嗯。”胡菘蓝欣喜地点头。 他欢欢喜喜地往后院跑,姜映梨则是去了店铺买东西。 章奇看到伙计送来的半车礼物,颇为惊愕,“阿梨,这是……” “这不是要去趟杏花村拜见阿隽姥爷一家嘛,还得应付谢家,都是必不可少的。” 闻言,章奇住了嘴,觑见抱着小包袱跟在姜映梨身后的胡菘蓝,和善地笑了笑,招呼两人上车。 他赶的是牛车,上面垫着厚厚的稻草,坐上去有些膈着慌,姜映梨拿了两件破烂不穿的衣裳垫着,倒是好了许多。 章奇边赶车边道:“回去时间很长,我赶车技术还不错,不会太颠的,你们要是累就躺着歇会儿。” 姜映梨应了声。 牛车比较慢,天擦黑才赶到槐花镇,将人送到胡家时,胡掌柜已经关店回家,窗扉都透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是菜肴的香气。 胡菘蓝激动地跳下车,就跑过去拍门,很快就有人来应门,胡掌柜边嘀咕边道:“……大晚上的谁啊……哎哟喂……” 他甫一开门,胡菘蓝早已高兴地扑到他怀里,大声喊道:“爹!” “小蓝,你怎么回来了?你,你该不会是被赶回来的吧?”胡掌柜愕然之余,很快就想到一种情况,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胡菘蓝嘟起嘴,沉着脸道:“才不是呢!爹你少瞧不起我!是师傅放我假,送我回来的!” 胡掌柜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坐在牛车上的姜映梨,他呼了口气,笑道:“姜姑娘,可用过饭没?我家夫人刚做好饭食……” 姜映梨见两父子会和,松了口气,遥遥挥了挥手,“多谢好意了,胡掌柜,我还有事要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天伦相聚了。” “过几日我再来接小蓝。再会!” 说完,她就示意章奇赶车离开。 她回眸望去,胡夫人听见动静跑出来,母子相拥的画面甚是温馨。 胡夫人搂着儿子好生亲香亲香了一会儿,再望去时,已经没有姜映梨的身影了,她埋怨地拍了丈夫一下。 “怎生不留姜大夫吃顿便饭。她如今是咱们儿子的老师,可不能再像是从前那般随意。” “这天都黑了,回程不安全,我哪里好留。”胡掌柜嘟囔道,“再说了,我以前也没随意过啊,我可尊敬她了。” 胡夫人无语,懒得搭理他,揽过儿子往里走,笑眯眯道:“儿子,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等会多吃些饭,顺便跟娘聊聊你哥哥,还有在柳城的见闻好不好?” “好!” 胡菘蓝高声应着。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陷入浓黑,章奇将马车停住,帮着一起卸东西。 姜映梨喝止道:“可以了,章叔,以外是给您家的谢礼。” 章奇看着马车上还剩下的上等五花肉和糕点,并着两匹布,一时有些愕然,“这……这也太多了。这不行的,我们哪里能要你们的东西……” “章叔,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您这次给我们送了这般多的东西,我知道您是疼我们,但我们做小辈的也想孝敬孝敬村长爷爷。” “您要是退回来,下回我们可不敢再收您送的了。”顿了顿,姜映梨语气和缓道:“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多值钱的。” 她就买了些糕点和肉,那布还是先前朱家送来的谢礼,她也用不上,就一并转手送了。 话说到这份上,章奇不好推拒,只能拉回去,心里却不禁感慨,姜阿梨现在行事颇有章程了。 从前大家都在暗地里看沈家笑话,现在看来,这姜阿梨倒是比她那堂姐更适合沈隽意。 沈隽意有福咧! 听到动静,沈桑榆蹦跶着跑出来,见到姜映梨,她忍不住弯起眉眼,连忙过来帮忙拎东西。 “阿姐,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还没。” “我们晚上还剩下些馒头,我再给你炒两个菜吧!” “不用,我吃半个馒头就够了。” “那也太少了。家里还有……” 姜映梨严词打断她的话,“小榆,真不用。我减肥,入夜就不吃了。” 若非是今天只吃了顿早饭,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她都不打算进食。 沈桑榆不赞同,“阿姐,你已经够瘦的了。再说,高高瘦瘦的才不好看,一阵风就吹跑了,合该是您这样才好。” 这样的话,姜映梨如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她一点都不入心这彩虹屁。 她转而问道:“我听说大娘给气病了?现在情况如何?” 一说到这个,沈桑榆脸色就不大好看,将大篮子放到桌上,她撇嘴道:“前儿个娘气得吐了血,我们已经请过大夫,说是急火攻心,要将养将养。” “但就算这样,那个谢家姑娘还是日日来,说是给娘赔礼道歉。且不提东西,娘每回见到她就头疼。” “偏生她就跟个蚂蟥一样,打不得骂不走,你多说两句她就哭……” 沈桑榆自小在外流浪,那是流血不流泪的,从没见过这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但凡换个刁蛮跋扈的,她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姜映梨闻言,微微扬眉,“谢姑娘爱哭?” “可不是,就跟水做的娃娃,麻烦得很。”沈桑榆不高兴地嘟囔完,又开开心心道,“不提她了,我给阿姐去热馒头。” 宁老太太出来倒水,见到姜映梨,脚步一转,走了过来,“你动作倒是快。” 她边问,边抬手翻了翻东西,很是不客气地挑了她爱吃的桃子果脯,尝了口:“这个今年新出的桃子做的,有点酸,整体还不错。” 姜映梨问道:“听说沈大娘病了,我拿了些补气益血的好药材回来……” “她好不容易睡着,今儿个晚上就罢了,明天再去看她吧!”顿了顿,宁老太太继续道,“你们商量出什么章程没有?” “自然。”姜映梨笑了笑,“沈隽意让我全权处理了即可。明儿个我就好生会会这位谢姑娘!” 宁老太太闻言,上下打量着她两眼,“哼哼,仔细吓着人家。” “放心,万不会让谢姑娘出人命的。” 赶了一天路,姜映梨也累得很,简单吃了晚饭,就去冲了个凉,再晃晃悠悠回房去睡觉。 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时,她莫名就感到很是安心,发出一声喟叹,很快就疲惫地睡着。 …… …… 姜映梨是被动静吵醒的,她伸了个懒腰,窗牖印着清亮的阳光。 她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服,打了个哈欠,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就吸拉着鞋子走出来, “早安……” 话语未落,她就注意到屋内站着的单薄丽人。 她长相很是温柔,五官柔和,眼角眉梢笼着薄薄的愁绪,唇色是浅浅的绯色,穿着一身湖绿色的交领长裙,外罩着碧青褙子,腰肢纤细如柳条,整个人就仿似从烟雨朦胧的江南走出的水墨仕女。 在姜映梨打量她时,谢婉韵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姜映梨样貌艳丽而妩媚,是很具有攻击性的美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她太过耀眼,就像是满院最扎眼的那枝芍药,叫人望而生羡,又怕被她的光芒所摄。 而谢婉韵最羡慕是她身上的那股蓬勃的活力,以及眉眼间漫不经心展现的自信。 那都是她不曾拥有的。 姜映梨挑了挑眉,“你就是谢姑娘?” 谢婉韵回神,声音细小而温柔,“是。” “你来那么早?” 谢婉韵望了眼外头过了三竿的日头,一时拿捏不住她话中深意。 这不早了吧? 她觑着姜映梨的姑娘发髻,小心开口,“这位姑娘,你是……” 她话还未说完,沈桑榆端着米粥放在桌上,笑眯眯地道,“阿姐,这米粥我一直温着呢,现在吃温度刚刚好。你快吃!” “小榆真是贴心。”姜映梨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随后才抬眸看向谢婉韵,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是沈隽意的妻子。” 第四百六十章 别怪我以大欺小 谢婉韵瞳孔骤然一缩,勉强挤出一抹笑:“什么?” 姜映梨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是沈隽意的妻子。” 甚至为了怕谢婉韵听不清楚,说得又慢又重。 谢婉韵的眸子骤然一红,泪水积蓄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桑榆看向姜映梨,不耐烦地摊手,仿佛在说“看,就是这样”。 姜映梨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手,好似未曾看到一般,冲着谢婉韵道:“劳烦谢姑娘稍后片刻,我刚好有事与你说,我先去洗漱。” 说完,她就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谢婉韵显然没料到姜映梨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一时不由愣住,旋即她还是觉得异常委屈,她有心想与沈桑榆说话,对方别开脸,并不想理会她。 她不禁咬紧了唇,旁边丫鬟担心地扶住她,“小姐……” 谢婉韵摇了摇头,小声问道:“沈妹妹,她当真是阿隽哥哥的妻子?” 沈桑榆双手环胸,反问道:“我们早就与你说过,阿隽哥哥早就成亲了。再说了,你们谢家难道没在村里打听过情况吗?” 谢婉韵一噎。 他们当然探听过,但明明传闻里说的那位姜映梨是肥胖臃肿,恶劣刁钻的,可甫一见面,她是有被姜映梨的相貌刺疼眼的。 她也没传说中那样的不堪,甚至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得很。 这就让谢婉韵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目光晃悠地落在沈桑榆脸上,暗暗道,甚至这位沈妹妹,她从前也没见过。 偏生李玉珠被她气倒了,那位古怪的老太太又太难缠,成日里在李玉珠床前守着,她很难从李玉珠口中探寻到真相。 而今她能做的,也只是展现诚意。 这般想着,她回过神来,泪水涟涟,嗫嚅道,“沈妹妹,你别生气,我,我就是好奇……毕竟阿隽哥哥成亲,我们都不曾收到消息和请帖,难免就……” 沈桑榆最是受不得她这副模样,一时犹如被喂了只苍蝇,吞吐不能。 “我们当时是冲喜,准备匆忙,自是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姜映梨慢悠悠进屋,因着才洗完脸,愈发显得她皮肤白皙滑嫩,白里透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朝气。 谢婉韵被晃眼,勉强笑道:“难怪了,居然是冲喜啊!” 这个“啊”字就颇具灵魂。 姜映梨仿似未闻,笑眯眯应着:“是啊。这可不,然后大娘的病就好全乎了,可见我和阿隽的命格是六合六顺的。” 谢婉韵:“……” 那她一来,沈母就病了算什么? 她听得这讥讽,眼泪止不住又往下滚。 姜映梨已经坐到桌边吃饭,顺便拿美人下饭,还真别说,这美人哭就是好看。 眼泪先是蓄满眼眶,然后再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滚过光洁的脸颊,配上那绯红的眼角,当真是我见犹怜。 谢婉韵的丫鬟正在手脚忙乱地哄人,见姜映梨这副悠闲自在看热闹的模样,心中不由恼火。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惹哭了我家小姐,怎么还有心思吃饭?” 沈桑榆不服气,刚要说话,就听姜映梨诧异道:“啊,原来她不是天性爱哭吗?我还以为……所以,谢姑娘,你哭泣的理由是什么?” 谢婉韵只默默哭泣,并不答话。 姜映梨颔首,“我明白了。你需要情绪发泄,没事,你继续哭吧!” 说完,她也不再搭理,而是朝沈桑榆招手,“小榆来,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沈桑榆欢欢喜喜地凑上来,瞧见姜映梨手里拿着一根红绳子,上面编着一块光滑的铜钱,配着漂亮透亮的青绿珠子,戴在手上,竟颇有些春日青嫩气息。 “我听说小孩子就该佩戴一枚铜钱,如此就是落了水,水中的水鬼都不敢碰你。这铜钱是我专门问人开过光的,以后出门就戴着。” 沈桑榆爱不释手地摸着,珠子触手温润,“这珠子真好看……” “比不得你爷爷留给你的那颗。我是看到首饰铺新到了一批翡翠边角料做成的珠子,很是清透,就想着配红绳最合适了。果然,很适合你。” “谢谢姐姐。”沈桑榆心里美滋滋的。 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哪怕沈桑榆表现得再成熟稳重,骨子里依旧是个小女孩儿。 两人旁若无人的讨论,显然是把谢婉韵主仆给撂到一边了。 谢婉韵唱了半天独角戏,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结束了,只能暗暗示意丫鬟。 “沈夫人,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姜映梨这才懒懒抬眸,“此话何意?分明是你们谢姑娘郁结于心,可见在家中是受了不少委屈出门的,我不欲惹起她的伤心事,让她多哭一哭,将心中的憋闷都散出来,怎生你们还血口喷人呐?” 说着,她关切地看向谢婉韵,“怎么,谢姑娘终于哭累了?” 谢婉韵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霎时一噎。 “你——分明是你惹哭我家小姐了?” 姜映梨闻言,端正姿势,表情严肃起来,“哦?此话何解?我与谢姑娘统共说过六句话。句句斟酌,绝无恶语,你且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 “这——”丫鬟一顿。 她没想到姜映梨居然连这都数过,当真是用心险恶。 姜映梨见她答不出话,瞬间脸色一沉,拍案而起,“我感念沈家当年对我相公的帮助,一直以礼相待,丝毫不敢有怠慢。却不曾想,你们谢家如此欺人太甚!” “昨夜听我妹子提起,我本是不信谢家的家教。” “今日一见,却不得不重新评估了。” “谢姑娘,你气病了我家老太太,现在一大早来哭丧,你明知道我相公马上要科考,先前本就运势不畅,如今好不容易转运,你这副做派……我就想问问,到底是何人派你来损我相公气运?” “到底是何居心?” “都说断人财路是如杀人父母,谢姑娘断人前途,却是如诛人九族。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我不知怜香惜玉。” “小榆,去通知村长族老,就说有人故意来害相公!” 沈桑榆欢呼一声,立刻拔腿往外跑。 谢婉韵愕然。 她已经习惯以哭哭啼啼的方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从小到大便是如此。 她不知道这次为何会失败。 “不是,姜姑娘……” 姜映梨面色紧绷,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章村长对这件事很看重,当即就召集两个族老就匆匆赶了过来,开门见山地焦灼询问情况,姜映梨自然是一样的说辞。 谢婉韵从没被这么多个大老粗追问过,她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想拿哭泣来当逃避手段。 姜映梨也不惯着她,她对章村长道:“既然谢姑娘不肯供出罪魁祸首,看她这委屈的模样,显然是受了胁迫,那就报官吧!” “性质如此恶劣,想必官府会在保护谢姑娘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严查。” “村长爷爷,先劳烦您将谢姑娘保护起来!”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限制自由。 谢婉韵都傻眼了。 她刚才还喋喋不休的丫鬟都被这变故弄得一脸懵逼。 好在她还有几分脑子,趁着众人没注意,拔腿就溜走,跑去搬援兵了。 至于谢婉韵手无缚鸡之力,被章家的女眷给“请”去章家了。 待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姜映梨才朝着章村长拱手道谢,“谢谢村长爷爷,拖您下水添麻烦了。” 章村长摆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你非要放了那小丫头,就真的不怕谢家找上门?” “我就是怕他们不赶快上门。”姜映梨笑了笑。 “你可想清楚了。谢乡绅可不是好相与之辈,他又对阿隽有恩,这件事无论如何处理,恐怕都难有个好结果。甚至,还会累着你和阿隽的名声,忘恩负义四个字一旦扣上帽子,可没那么好摘。”章村长提醒。 顿了顿,他小声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脑子转得这般灵活。竟还想出这样的破局办法!” 一旦敲定谢婉韵意图害人的想法,那她前面所做的种种,就再也无法美化。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无奈之举。” 没办法,对付这种脑回路清奇的小姑娘,总得用些别具一格的办法。 …… 谢家的人来得很快,谢乡绅夫妻乘着马车,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村子。 “你们谁敢将我女送去官府?莫非是欺我谢府无人?” 谢乡绅是很典型的土地主打扮,矮矮肥肥的身材,穿着圆领袍子,挺着小肚腩,脸红通通的,呵斥人时颇有些气势。 他甫一出现,满厅的人都一时不敢接话。 “是我。” 一道清亮婉转的声音响起。 谢乡绅的目光顺势落来,旋即挑起眉头,嗤笑道:“你就是沈隽意那个娘子?” 显然他已经从丫鬟嘴里得知了基本情况。 “没错。”姜映梨淡然自若,走到谢乡绅跟前,很有礼貌地一拱手,“想必您就是谢乡绅吧?” 谢乡绅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行个礼,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夫人,穿金戴银,颇显富贵,虽是中年,依旧风韵犹存,依稀能从眉眼间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 而谢婉韵的相貌显然是传自谢夫人的。 她懒得寒暄,进门就焦急地喊道:“我女儿呢?你们将我女儿怎么样了?” “谢夫人不必着急。等官差来了,有了结果,自然会将谢姑娘还给您的。”姜映梨慢条斯理道。 “你报什么官?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跟人都从不红脸的,你上来就血口喷人,到底是何居心?”谢夫人眼眶一红,跺脚怒道。 谢乡绅摁住自家夫人,示意丫鬟扶着她,扭头看向姜映梨,冷冷道:“你别以为搬出官府就能恐吓住我,最好赶紧将我女儿交出来,不然莫怪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他可不是这群愚蠢的村民。 自然是知道姜映梨是在吓唬他。 这手段他自己对着不懂律法之辈,都用过不知凡几,自然是不惧的。 姜映梨扬唇,似笑非笑:“哦?” “识趣点,我自是不多加计较。但若是再耽搁,凡我女儿多掉一根头发,我就饶不了你。”谢乡绅恐吓道。 姜映梨指了指门外,扬声道,“各位官差大哥,你们可听到了。谢家恫吓良民呐!” 谢乡绅扭头望去,果真在门口看到了匆忙赶来的官差,身上那红黑的官服很是吓人。 谢乡绅震惊,但很快他就想起来,柳城距此颇远,就是快马加鞭也不该那么快的。 那么这些官差就不该是真的。 他很快就整顿心思,抬起下巴,冷冷笑道:“你莫以为让人披上件衣服就能假扮官差,我可也是见过世面,跟官府打过交道的。” “伪造官服,假扮官差,这要是传扬出去,莫说掉脑袋,流放是跑不掉的!” 他讥讽道。 姜映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门口的官差王明,跟姜映梨熟识的,他上前来打了个声招呼,“姜大夫,好巧。听说是您遇到事,我立刻就过来了。您别担心,这件事我定给你办妥了。” “谢谢王大哥。”姜映梨笑眯眯道。 王明经常替朱县令跑来盈泰堂,两人自是打了不少交道,就是他媳妇的不孕症都是姜映梨给治好的。 这回他是领命来槐花镇办案的,临行前他去盈泰堂拿药,还曾与姜映梨聊过两句,当时就有透露过一些情况。 所以,姜映梨直接让章奇去镇长家寻的王明,果然是一寻一个准。 眼下,王明拿出腰间的牌子,朝着谢乡绅晃了晃,神色严肃道,“你就是谢乡绅?很好,有人举报你女儿恶意毁童生名声。” “眼下朝廷最是看重人才,这种行为太过恶劣,需得严惩不待。既然你们身为父母的都在,那正好了,随我回一趟县衙,以免后续传唤。” 谢乡绅:“??” 他有跟官府有过接触的,虽然只粗粗晃了一眼,却也认出身份牌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 第四百六十一章 虽然心中充满疑惑,谢乡绅却迅速转变倨傲的态度,他勉强挤出灿烂笑容,“官差大人,失敬失敬,鄙人姓谢,与朱大人也有些几分相熟,不知您贵姓?” 闻言,村长几人面色微微一变。 毕竟,以谢乡绅的身份,若是跟官府官差亲近,那倒霉的自是他们。 王明显然对此驾轻就熟,他抬了抬下巴,“你不必与我套近乎。” “姜大夫仁善佛心,妙手回春,乃是我们整个柳城的大恩人,”说到这,他觑着谢乡绅,嗤笑道:“朱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我们需得对她照顾周到。” 姜映梨谦逊道:“朱大人就是客气,我哪里当得起这样的称赞。” 他们两一来一回的打太极,却令谢乡绅心中愈发没底,他连忙道:“这其中定是有误会的。我与这位姜大夫,就是、就是说笑,对,说笑而已。” 说着,他看向姜映梨,“我与沈阿隽这些年也算是情同父子,听说他娶了妻,我与夫人都很是好奇。我那闺女素来爱为我们排忧解难,这才好心办了坏事。” “这不,现在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其实咱们都是一家人……” “谢乡绅,您姓谢,我们姓姜沈,就是再往前百年,怕是都算不得一家。”姜映梨扯起唇角提醒。 旁边有人发出细小的噗嗤笑声。 谢乡绅:“……” 他显然没料到姜映梨软硬不吃,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又不好发作。 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前些年我资助阿隽读书,本也是一片怜才惜才之心,没成想他后来跟我家阿婉对上了眼,还替他们定了鸳盟。” 姜映梨显然不吃他这套挑拨离间的套,“嗯,这个他跟我讲过。奈何他运势不佳,别说高中,就是连考场都不曾进去。” “您是商人,投资总是需要回报的,他这样的无底洞,您不愿意再出钱出力,寻了借口解了婚约,再替谢姑娘重择了夫婿,生生拆散了他们一对,也是情有可原。” “说到这,我这还得多谢您,若非如此,我又缘何有机会嫁给阿隽。” 她一脸笑眯眯的,话语却颇为气人。 谢乡绅压住气,牙根都有些发痒,眯眼瞪着姜映梨,心里却对沈隽意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倍感不悦。 这不是当众说他是势力之辈吗? 此时,谢婉韵已经被章家婆媳扭着押送过来,刚好听到这番话,霎时就如被人当头劈了一大耳刮子,心口弥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是啊,她比起这村妇哪点不如,当初她对沈隽意也是千百分满意的,奈何父命不可违,才造就了如今的场面。 情郎另娶,她订婚孤寡,两人彻底成了陌路。 想到此,泪水又忍不住汹涌。 谢夫人一眼瞧见女儿的踪影,连忙冲上前来:“婉儿,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怠慢你?” 谢婉韵扑到谢夫人怀里,泪珠委屈直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娘……” “孩子,娘的婉儿,你受苦了……”谢夫人搂着她,连连安抚。 旁边的章家婆媳听不下去,不禁吐槽道:“我们油皮都没刮破她的,受的哪门子的苦!娇里娇气,亏得阿隽明目,娶了阿梨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是换成她,高低得头疼死……” 谢婉韵闻声,愈发难受,哭得更凶猛。 谢乡绅有些丢人,他咳嗽了一声,“不管如何,曾经我们两家相交也是真,我也真心实意将阿隽当成我的半子看待。若是他本人在此,恐怕也不敢讲出这些话为难我们的。” “就冲着这情分,你当真要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是,我是存了些小心思,但古有姜吕奇货可居,秦王感恩许以相位,谢某又何错之有?” “我听说沈隽意如今就在科考,你身为他的妻子,与他俱荣俱损。难道真要为一口气而令他搭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他以姜吕公自诩,以此言明自己乃是沈隽意的伯乐,施恩图报理所应当。 姜映梨挑眉,她没被谢乡绅的逻辑绕进去,慢慢开口道:“您敢以姜吕公自诩,阿隽可不敢称秦王。” “至于你此言,我却是不敢苟同的。古话道,施恩不图报,图报不施恩,容人须学海,积德厚若山。谢乡绅您是个商贾,我也能理解,所以我娘对您千金也多有忍让。” “就是阿隽都对我言,需得对您多加客气,不然您以为您还能这般自在站在此,与妻女团聚?” 她眸子冷凝,略抬下巴,继续道,“我这个人不是读书君子,不懂你们男人间的弯弯绕绕。我只知道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恩仇自也是不能相抵的。不然今日因您一句恩情,我们就轻拿轻放,下回您故技重施,反反复复,岂不无穷无尽?” “再说,我与令千金也算是同辈中人,她竟上门寻衅害人,我若是姑息了,就不是感恩谢家,而是害了她。所以,让她被送去官府,好生让大人教育一番,也免得她入了歧途。” “您放心,朱大人博仁厚道,爱民如子,定会查明原由,若令千金真是为人所怂恿,定会还她公道的。” 王明在一侧听得目瞪口呆,却还是很配合地颔首。 姜大夫当真是口齿伶俐!他粗粗一听,竟觉得她说的句句都在理。 “莫非我还得感激你不成?”谢婉韵气得都忘记哭了,愤愤不平地抬头瞪她。 姜映梨面色平静,微微一笑,“不用谢。就你我两家的交情,都是举手之劳,万忘谢姑娘谨记教训即可。” 谢婉韵一噎:“……” 这都是什么人啊! 谢夫人被气笑了,她咬紧牙关,上下打量着姜映梨,“好牙尖嘴利的一个黄毛丫头!我女儿如何害人了?” “我们两家就算做不成亲家,也算是朋友,她来探望长辈,怎么在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她一片孝心都成错了?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让他们出来,我且要好好问。” 姜映梨轻轻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章村长连忙接口道,“阿梨的爹今日不在,但若是想寻她娘,你们要是随着回柳城,兴许还真能见到。” 见谢乡绅夫妇疑惑,他笑道:“她娘改嫁,如今就是柳城何氏的当家夫人!” “……哪个何家?”谢乡绅谨慎问道。 王明撇嘴,“柳城还有哪个敢称何氏?” 自然是柳城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 谢乡绅明白过来,脸色霎时一变。 他虽是做小买卖,又得祖辈蒙荫,尊称一句乡绅薄名,但真论起来,也就是在槐花镇有些薄面,哪里比得上何家的家底? 更不用说,姜映梨现在还得县令庇护! 他就算真的能跟何家拼一拼,可大腿拧不过胳膊,是万万不敢跟官府拍案叫板的。 方才他没有制止夫人,也不过是想以妇道之口寻个突破口,没想到姜映梨竟是无缝蛋。 难道今日他真要舍了闺女? 要是叫人都知道谢婉韵被官府抓走,她本就克夫的名声得更坏了,且入牢狱转一圈出来,今后哪里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 一想到这,谢乡绅就是又气又头疼。 他原先还以为沈隽意娶的就是个农女,也翻不出什么花浪,自是没多费心思打听。 没想到最后竟是踢到铁板了。 他心中踟蹰,对上了谢婉韵哀求的模样,她显然已经猜到她爹心中的打算,泪水涟涟,满是恳求。 谢乡绅深吸口气,“抱歉。这里面兴许是有误会的,阿婉素来胆小,我和她娘又对她属于管教,想来是行事有些偏颇……” “爹……”谢婉韵抽泣。 谢夫人也瞪圆了眼,没想到丈夫竟会这般讲。 这,这不是将女儿的颜面丢在地上踩吗? 姜映梨听到提到何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虽然知道村长是替她造势,但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跟何家牵涉到一起。 此时听到谢乡绅转回原题,她扬眉,“所以,谢乡绅是承认了?” 谢乡绅咬紧后槽牙,“但她真的是个乖巧的孩子,相比沈老太太也清楚……” “哦,她被气病了,起不来床。” “……” 他自暴自弃道,“你想怎么样?难道非要逼她去官府,叫人唾弃自尽吗?” 姜映梨面色一沉,“瞧您说的,倒成了我的过错。是我让谢姑娘来上我家日日气人吗?是谢姑娘动不动上我家哭丧吗?是你家地方太脏,哭不动吗?非要上别人家哭哭啼啼。” “阿隽的运势好不容易好转,我们满村都在盼着他能考个好前程。你家倒是好,生怕沈家不出点事儿,朝廷规定,若是直系亲眷身亡,官员需得丁忧三年,考生需得停考一年。” “谁不知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登科取第,耽搁一年,就是半辈子。你谢家居心叵测,如今却还倒打一耙,真的是好大一张脸!” 闻言,章村长等人自是站在姜映梨这侧的。 且不提护短,就是沈隽意若是真能高中,按照朝廷律法,一旦本村有人考取功名,就能有相应的赋税免除政策。 本朝赋税虽看着不多,却种类繁多,从田地赋税到人头税,更赋和户赋应有尽有。 其中田地赋税最是高昂。 这牵涉到村里的利益,也是除章村长以外,其他人都跟沈家同仇敌忾的原因。 “没错。谢乡绅,您就让您家闺女早点把这幕后之人招供了!” “是啊,说来村里最近明里暗里多了不少人打听沈阿隽的事。莫非谢乡绅也是受他们蒙蔽?” “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看不得咱们村出几个读书人,非要折腾出花儿来!若是叫我晓得,定要寻上门好生教训教训。” …… …… 谢乡绅哪里敢直白说是自己指使的。 那不得被满村人给吃了? 他本是以此谋利,却不曾多想,一旦一个人真的优秀,有利可图,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抱着同样的目的,汹涌而来。 这些是他失算了。 他神色复杂,看着姜映梨,更觉情绪跌宕。 先前家中都没把这姑娘看在眼里,而今倒是眼拙了。 且不提她的身份,光是她这份淡定自若,伶牙俐齿,还有能得朱县令都怜爱的能耐,是比自家只知晓哭闹求援的女儿强上太多太多。 他闭了闭眼,心中已有腹稿,话语凝涩:“是我的过错。我女儿对沈隽意心生仰慕,偶然听得我与夫人的遗憾之辞,就重新寻来。” “她来寻沈隽意,我是知道的。本来我是想着以此修复两家关系,也不曾阻拦。” “我与夫人恩爱多年,虽生二子两女,但其他都早夭,如今只余下一子一女。故而就养得娇惯了些!” “以往她在家哭上一哭,我们自是千疼万爱的,生怕她受委屈。” “她兴许是习惯了,到了沈家,兴许是看到熟悉的人才哭泣,并非是存心……” 说到这,他闭了闭眼,脸色都变得灰败,朝着姜映梨低下头,背影佝偻,“沈小夫人,还请你莫要与她多计较,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沈老太太的病情,我定然会请最好的大夫来看的。” “爹……”谢婉韵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心中也是倍感悔恨。 她娘教过她那么多事,面对不同的人就该用不同的态度和法子,怎么她就没看出姜映梨是个硬茬子,偏要用这样的办法去应对呢? 而今却让她爹低头赔礼道歉。 她心中是又痛又恨,却也不敢多言,生怕惹恼了姜映梨,最后让她爹的努力打了水漂。 姜映梨静静地凝视着谢乡绅。 从张扬跋扈到垂首认错,不愧是商贾之流,变脸就是迅速。 但她并不会被这表面所惑,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只是谢婉韵一人所做的决定。 可谢乡绅退了一步,她若是步步紧逼,就成了沈家忘恩负义! 她也不点破谢乡绅的小心思,慢慢吞吞道:“也就是说,您要定义为是您教女无方?谢姑娘教养有碍?”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这相当于是一巴掌打了俩。 谢乡绅脸色愈发难看,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奈何? “……是。” “老爷——”谢夫人气急跳脚,“我要见沈夫人,她在哪里?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当年若非是我家,她们孤儿寡母如何读得起学堂,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而今却忘本负义,卸磨杀驴,真真是薄情寡义!” 若是真认下,以后她闺女还如何能说婆家? 本来就因着这次定的郎君病逝,从而传出命硬的说法,现在再加个教养有碍,届时只会雪上加霜! 姜映梨不应声,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谢乡绅。 谢乡绅硬着头皮拉住谢夫人,“好了,别闹了。” “老爷!这样以后,阿婉还如何还做人啊……”谢夫人说着,忍不住伤心落泪。 现在她也隐隐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他们这副模样,也催得人很容易产生恻隐之心。 谢家祖辈出自天水村,谢乡绅偶尔也会给村里施些小恩小惠。 章村长还知道分寸,但村里不少人都是为人父母的,见得这般都忍不住暗自嘀咕。 人心复杂,当自己利益受损时自是要誓死扞卫,一致对敌,可一旦轮到旁人时,就难免会有些慷他人之慨。 当下就有人暗自嘟囔沈家咄咄逼人。 姜映梨不动如山,只静静看谢家人表演。 最后谢乡绅终于道:“是我家教女无方,这次回去,我定然会对她严加管教,再也不会给沈家添麻烦。” 顿了顿,他补充道,“此次得知沈隽意考中童生,我特地准备了十亩良田,以作庆贺。这些就权当是我谢家的赔礼了!” 说着,他从衣袖暗袋里拿出一张地契。 事到如今,他想通了,愿意展现出诚意了。 谢乡绅的大手笔,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好家伙,十亩良田!都价值二百多两吧! 多少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 谢乡绅轻飘飘一句赔礼就送出去,这谢家家底当真是厚实啊! 一时间,不少人视线明里暗里地落在姜映梨身上。 姜映梨视若未见,淡淡推拒:“不必。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就如您所言,谢家先前于我家有恩,而今就算是两两相抵如何?” 谢乡绅哪里有什么不应的,只是到底肉疼。 要知道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恩情债,更何况是瞧着前途明朗的读书郎,现在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轻轻揭过,实在可惜。 他宽慰自己,沈隽意兴许在槐花镇优秀,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厉害的读书人,千军万马的科考,他又真能一直考中举人,考中进士吗? 这般想着,那股心痛和不甘消退了些许。 这件事最后是以谢家牺牲名声和抵消恩情作为结束。 至于白跑一趟的王明,他并不在意,倒不如说还看得津津有味。 姜映梨留他吃了午饭,陪同的是章村长和族老,他们还是头回跟官差吃饭,还有些战战兢兢。 王明跟姜映梨聊得很是投缘,离开前,他朝姜映梨道:“看来今后我媳妇若是生的是闺女,高低得送到您跟前学学。” 姜映梨挑眉:“您这是夸还是贬?我这外头提起,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自是夸赞。”王明叹道,“我媳妇和娘性子太软和,总是叫亲眷邻居拿捏,我每每出门都提心吊胆,唯恐她们叫人欺负了去。只能叫信得过的兄弟,偶尔去走动盯着些。” “至于名声,”他嗤笑,“这就是个虚的,不当吃不当穿的。哪里有让家人开心痛快好!为名声所累,是这世上最可笑没用的。” “我就先回去了,若是以后有需要,姜大夫尽管来找我就是。” 说完,他拱了拱手,就带着几个手下快步离开。 待得送走王明,章村长等人才敢大声喘气,同时对姜映梨很好奇。 “阿梨,他说的什么恩人是何意?你在外头干了什么大事吗?” 姜映梨不欲多言,含含糊糊解释道:“没什么,就是随手帮了县令大人一些忙。今日多谢村长爷爷和几位族老帮忙,小榆,将我昨日买的糕点拿出来。” 沈桑榆应了声,将装好的糕点都一一分发给几人。 米面肉这些大家或许不缺,但糕点昂贵,还真不是普通人愿意花钱买给家里孩子甜嘴的。 顿时,众人也没再多追问停留,识趣地回了家。 章村长落在最后,他主动道:“阿奇都与我讲了。你是想买杏花村连着的那块地,可要我陪你一道同去?” 姜映梨想了想,“不必。阿隽的姥爷刚好在那,而且我也见过杏花村的村长,我先去探探口风,若是还不妥当,再让您出面周旋即可。” 章村长颔首:“也好。这同村的更好说话些,有事你再来寻我就是。” “谢谢您。” 姜映梨回屋去瞧了瞧李玉珠,方才外头的动静,她都在屋里听见了,现在看到人进来,她连忙坐直了身体。 她头上戴着头巾抹额,脸色有些苍白,“阿梨,谢家……” “都打发走了。想来经此一事,今后不会再上门了。”姜映梨简单回道,“您感觉怎么样了?” 李玉珠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挺好的,就是有些头昏。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站起来总是天旋地转的,站都站不住,只有躺着时会好些许。”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根本顾不上这些事。 “手给我,我给您看看。” 李玉珠听话地伸出手,任由她搭脉。 在姜映梨垂眸诊脉时,她也在小心打量着。 这阵子姜映梨更瘦了些,整个精致的五官都凸显出来,显得愈发明艳动人,而她眼眸清正澄澈,倒是冲淡了面容的妩媚感。 对比起从前,现在的她就像是沾染着污秽的沙砾终于被浪潮冲掉表层,露出了底下的灿灿珍珠。 姜映梨收回手,问道:“您眩晕时间大概有多久?卧位翻身可有?发作时是否有长时间的漂浮感?” 她一连串问得太多,李玉珠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回答。 “大概就几息吧。躺倒没晕得那么厉害,都是起身比较强烈,至于漂浮感,就是晕乎乎的不知道东西南北……” “可有恶心呕吐?” “……有。” “眼睛有哪里不舒服吗?” “看不清。”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姜映梨心中有了判断,“接下来,您跟着我的话语动作就行。” 说着,她站起,扶住李玉珠的头与颈部保持一定角度延伸,然后将头呈现反向九十度旋转,让一侧耳朵贴着床板,保持头颈相对身体的的固定位置,再使头部沿着面对方向旋转九十度。 “视线朝四十五度……正斜下方看。期间若是有晕眩,是正常情况,但可出声警示我。” 李玉珠照做后,她再次保持头部四十五度旋转,同时将人扶起坐直保持,期间探手摁住内关、神门、三阴交等穴位。 如此反复三四次,李玉珠神色豁然开朗,“好像没那么晕了……” “很好。下回若是再出现这种情况,您自己做不来,就让小榆或者是宁姨推着您在床上正向翻滚,直到不晕为止,若是不能得到缓解,还是得请大夫。” 李玉珠颔首应着,颇感好奇,“阿梨,我这是什么病啊?” “没什么。就是耳石症。” “娘耳朵里长了石头吗?严重吗?”沈桑榆进来送水,闻言,焦急的跑到床边。 姜映梨耐心解释道,“我们每个人耳朵里都有耳石囊,它的存在是为了保持我们的平衡,保证我们正常活动生活,并不是坏的。” “当然,偶尔它也会顽皮脱离原位,所以就会产生眩晕。” “这时只要躺倒歇息,以正确的方式复位就可以缓解。” “就像是刚才姐姐教的那样吗?”沈桑榆好奇道。 “对。” 两人一脸恍然大悟,李玉珠喃喃道:“还有这种说法,我还是头回知晓……阿梨,你真厉害!” 沈桑榆也连连点头附和。 姜映梨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对李玉珠道,“您是肝阳上亢,我那刚好有耳敷贴,晚些我给你敷上,再抓几贴天麻钩藤饮平肝潜阳、清热活血,近来您多休息。” 嘱咐完李玉珠,她从屋里出来,就见宁老太太正拿着果脯边吃边拿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掸地,她刚才都是避开官差的,这会觑见姜映梨,她扬眉道:“谢家的事了了?” 姜映梨挽起衣袖,从她手里接过扫帚,“不然呐?沈家承了恩情,总不能真要了人性命,届时咄咄逼人,只会鱼死网破。” 宁老太太一愣,古怪地觑着她。 姜映梨抬头望来,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宁老太太别过视线。 她问的其实是谢知彰。 顿了顿,她接话道,“你这般做也是。这世上最比情债还难偿的就是恩情债了,但这桩事到底无法抵消所有的恩情,真要论起来,今日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要想毫无后顾之忧,恐怕还得想想法子。” 毕竟今日就已然有村人倒戈说些闲话。 村里可并非人人都盼着沈隽意好,这其中以姜家和莫家为最。 姜映梨:“放心吧,届时欠债的只会是谢家。” 宁老太太惊诧,“哦?你有什么章程?” 姜映梨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以后你就知晓了。” 边说,她边将灰尘果皮扫到了院子角落,随后去寻工具装。 宁老太太见此,吐了口果核,嘀咕道:“……神神秘秘的。” 接下来姜映梨抽空又去了趟槐花镇寻胡掌柜,药堂里的小药童还是熟悉的面孔,见到她就亲亲热热的喊人。 姜映梨给每人分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得了一连串笑脸后,小药童们就被胡掌柜赶着去煎药了。 胡掌柜咧嘴笑道,“昨夜我可都听小蓝说了你的那些丰功伟绩,你这胆子当真是大啊!真是给我们槐花镇长脸呐!” 姜映梨扬眉,“还以为你会同别人一样笑话我险中求富贵!” “从前我兴许真的会这样想。但这疫病非不寻常,并非人人都能这般当机立断,换了旁人早就拖家带口离开避祸为上。” “你这还迎难直上,我们做大夫的都知道,再险总得有命为先的。”胡掌柜慢慢道,“而且,若是真为了钱权,答应景王爷不是更好?” 姜映梨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而是转口说起正事,“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严善公子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从幽州的同行那得知的。”胡掌柜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道,“严公子的姑姑聘给陈员外当贵妾,前头爆出这位严氏跟人私通,还给陈员外下了绝子药。” “陈员外多年就只生了一儿一女,其中儿子就是严氏所出,现在幽州都传遍了陈员外戴绿帽给别人养儿子的糗事。” “陈员外气病在床,所以生意都给耽搁了。严公子也受了牵连,原本是要押送货物来咱们这的,现在都给暂停了,一切得等陈员外病好再说。”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曾见过陈员外一面,儒雅颇有风度,又是幽州城数一数二的药商,听说连当地大士族赵氏也是经常跟他家定药材的。” “所以,你说这严公子的姑姑怎生就这样想不开?她又有儿子傍身,后半生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 姜映梨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原来如此。” 难怪寄过去给严善的信都不曾有回应。 她跟严善相处还算融洽,如今贸贸然出了差池,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您这可有什么其他靠谱的药商?我那的药材几尽耗空,需得尽快补充,不然药堂就难以为继了。” “前阵子还有,但最近幽州燕北那条驰道匪情严重,据说有人撞见过威远镖局押镖,赶上匪徒劫道,满地都是残肢血骸,甚是吓人,也亏得当时那人警醒避开走的小道,那威远镖局又都是孔武有力的学武之人,最后是两败俱伤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姜映梨听到熟悉的名字,微微扬起眉头,“威远镖局?” “你不知道吗?威远镖局前些年可是幽燕两地最是赫赫有名的镖局。” “先前大家最是喜欢请威远镖局保镖。但前些年匪情严重时,威远镖局折了一笔好手进去,加上里面大小当家别苗头,现在势头就大不如前了。” 说到这,胡掌柜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好奇地看向姜映梨,“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姜映梨想了想,回道:“说来也巧,前阵子我的医馆来了几个人,刚好是被劫镖的威远镖局的。” “当时对方受伤严重,几乎拦腰截断,内脏都散了出来……” “这般严重吗?”胡掌柜倒吸口凉气,见姜映梨语气平静,他又缓道:“看情况你把人救回来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 毕竟,他也是见过姜映梨的能耐的,自然很是笃定。 姜映梨淡淡道:“还行。如今人还在我医馆里养伤,不过,我总觉得哪里奇怪……” “怎么了?”胡掌柜好奇,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可有报官府?这般匪徒现在实是胆大妄为,可恨朝廷一直不派兵剿灭,生生让我们老百姓成日里提心吊胆。” 姜映梨转开话题,“我今日是来请您帮忙的。” 胡掌柜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道:“你说你说。” 姜映梨朝他招了招手,他立刻明了地凑上前去,侧耳倾听。 待得姜映梨把事情原委告知后,他立即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贴贴的。” “不过你难得来,我这刚好有几个难搞的病人,你且替我瞧瞧?” 姜映梨当然没拒绝,她觑了眼药铺,“您还没多请个人呐?” “寻不到合适的。前头刚得了个不错的大夫,哪知道才做了几天,家里老娘就出事了。” “这可不,匆匆忙忙赶回去奔丧了。也亏得是近来店里事情不多。”胡掌柜哭着脸道。 姜映梨对此颇有同感,自从经营药铺后,的确麻烦事情很多。 前世的时候,她只负责治疗疑难杂症和研究课题,研究所都是有专门的经理人来经营,所以她得以有大量的时间去探讨医学领域。 但穿越来之后,她凡事都只能从微小之处开始,一点一点摸索经营,故而感受到了其中的艰辛。 “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 当天姜映梨几乎耗了一天的时间在药铺,替胡掌柜把疑难杂症的病人都看了一个遍儿。 因为太过忙碌,不知不觉间就已然暮色西垂,火烧云犹如一条红练晕染着天边,旖旎绯丽。 胡掌柜收拾完来时,姜映梨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满脸茫然,“已然这么晚了吗?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胡掌柜喊住她,搓着手笑道:“我夫人昨日就说想要请你去家中吃饭。你看这不是赶巧了嘛,刚好去我家尝尝我夫人的手艺。” “上回拜师也是匆匆忙忙,都没好生的说说话。” “不必如此。”姜映梨从来不在意这种小事。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然回去我夫人又该念叨我了。咱们合作这般久,上回你们还去我家拜年,都不曾留下吃个饭。” “今日就算给我一个薄面如何?再说了,等你回村这天都该黑了,届时饭菜也凉了。” 姜映梨:“……” 她本来想说,家中自然会有热饭热菜等她。 不过看着胡掌柜这般诚恳,她再推拒倒显得小气。 过了会儿,她颔首应着。 胡掌柜顿时兴高采烈的催促小药童们关店,就领着姜映梨往回走。 在路上经过瞧见一家卤肉的店铺,他还特地买了个大的卤肘子。 眼看他还要再买一些东西,姜映梨连忙制止他,“多谢,我目前正处于减肥状态,这些东西我不怎么吃。吃些素菜即可。” “你现在的确比起先前瘦了许多,但这般状态依然很好。”顿了顿,胡掌柜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家孩子和夫人喜欢吃的,但我家夫人不善这种庖厨,故而特地叮咛,我带些回去。” “你和夫人的感情甚是好。”姜映梨感慨道。 “都老夫老妻了,还讲什么感情不感情。”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能够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何尝不是世人所追求?”姜映梨道。 刚好此时已经走到了胡家院子门口,胡菘蓝早早的守在门口,见到他爹和姜映梨一起出现,他的眼眸骤然一亮,急急忙忙的追上来。 “师傅,爹爹,你们回来了。” 他黑亮的眼眸亮晶晶的,昂起的小脸上全是欢喜。 姜映梨的手又有点蠢蠢欲动了,当着人家爹的面,她也不好放肆蹂躏人家小孩子,只能抬手掩住嘴角,简单回了一声。 胡掌柜将手里拿着的红艳艳的糖葫芦塞到他的嘴里,胡菘蓝的小嘴巴被挤得满满当当 ,就像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小松鼠甚是可爱。 “特地给你买的,就你最喜欢的那一家 ” 牙床磕破糖衣,清甜酸涩的滋味在口腔里满眼,胡菘蓝不满道,“爹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给我喂糖?师傅说小孩子不能多吃糖,容易蛀牙。” 胡掌柜心虚的看了一眼姜映梨,“……偶尔吃一吃也没事。” 姜映梨眯了眯眼,纠正道,“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晚上少吃糖,吃了也该好好漱口。” 上回胡菘蓝半夜牙齿疼,脸颊都肿得老高,就是因为爱吃麦芽糖导致的。 姜映梨会给他们发薪水,胡商枝还好,晓得节制。 胡菘蓝年岁小,就没有那么好的自控能力,经常私下吃糖,久而久之就蛀了牙。 好在当时那颗牙是乳牙,又不曾伤到牙龈,掉落后就长了新齿。 也是经过这次痛的教训,胡菘蓝终于学会了克制。 提起这件糗事,胡菘蓝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含含糊糊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情。我去看看娘做的饭好了没有?” 说完,他满脸羞赧地的跑进了屋里。 胡掌柜朝姜映梨挑了挑眉,“这件事这小子从来可没有提过。” “孩子大了,总是会有自己的秘密。” 姜映梨笑了笑,随着他进了院子。 胡夫人是个很温柔和善的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姜映梨留在胡家用了饭就踏着夜色回去了,期间胡夫人想要留她住下,被有事拒绝。 但她倒不是推辞,而是明日真的有要事。 第二天一大早,姜映梨就准备去杏花村了。 李玉珠身体已经好转,顿时就要陪同一道。 她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回了一趟娘家,现在刚好一道回去看看爹娘。 姜映梨看她面色恢复红润,倒也没有拒绝。 她带回不少东西,现在一一装好,这其中不但有送给李家的,还有给杏花村村长的。 李玉珠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不妨带这么多东西,不过是办些小事。” 姜映梨笑了笑,“虽然姥爷跟村长深交,但毕竟求人家办事,该有的人情往来和礼节总是得有的。” 但是她没有做到位,最后李正树也会替她做。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自己来。 李玉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来,只能讷讷地看着姜映梨应声。 倒是宁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却也没有多言。 沈桑榆没有跟去,她见宁老太太撇嘴,忍不住问道,“姑婆,您怎么这副表情?” 宁老太太斜睨着她,“……小孩子家家的,先莫问这么多。” 沈桑榆嘟嘴,不满道,“我都长这么高了,还这么能干,您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不管你多大,比着我的年纪,你就是个小孩子。”宁老太太回道。“今天中午蒸点芋头吧。” 一把年纪的老太太,使唤起小孩子,倒是颇为得心应手。 好在沈桑榆已经习惯,挠头应着,就又蹦蹦跳跳的去做事了。 宁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颇为严肃。 李家倒是老样子,李嫂子见着她们来都颇为热情,等说明了来意,李正树立刻道:“今日村长去了镇上,可能得稍微晚一些,届时我带你们过去。” “也不必着急,先在家里吃过中饭再说。我定然给这件事办得妥当。” 顿了顿,他表情严肃道,“但这些东西你且拿回去,都是自家人,不必费这些礼数。” 但是送给杏花村村长的礼,他倒是留下了。 姜映梨笑道,“这是晚辈孝敬的礼……” “不年不节,哪门子的礼?若是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李正树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姜映梨一时之间都有一些愕然,最后还是李雨溪将她拉出去说小话。 而李玉珠则是留下了,李老太太见到姜映梨一离开,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玉珠莫名其妙,“娘,你怎么突然讲这种话?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 “那你儿媳妇带东西过来,你也不知道拦一拦?”李老太太见她还一脸茫然,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你啊你,在这种人情世故上,你总是过于迟钝。罢了,以往是我们太护着你了,后来嫁了个丈夫也疼你,事事都替你周全。难为你养成这性子……” 她叹了口气道,“阿梨好歹是自家人,哪里有求自家人办事送大礼的。” 李玉珠一愣,半晌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阿梨没有把咱们当成自家人?” “不是的,阿梨待我们很好……”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停住了嘴。 “明白了?就是太好,太客气了。你见过哪家的儿媳妇这般尽善尽美的?”李老太太又叹气,“也是前头咱们做的太过分,她现在疏离倒是有道理的……” “但你也该改改你这个粗性子,莫要总是让她一力承担,平日里也记得多关心关心她,不然时间久了,人的心总是会凉的。” 换成从前李老太太是巴不得和离,特别是现在外孙出息。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姜映梨以诚相待,她自然做不到视而不见。 故而才特地留下女儿,小心提点。 “原来如此……” 李玉珠恍然,她突然晓得到先前的那股不对劲,到底来自哪里了。 就是客气。 姜映梨相处时,特别会拿捏分寸。 若非很明白手段之人,是很难感觉到那股边界感的。 而这边,姜映梨随着李雨溪去了房间,李雨溪桌上放着几个绣品,她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走针细腻齐整。 “你这手艺真是不错。” “都是些小物件,从前姑姑教我的。我绣的不如姑姑好,好在镇上的绣坊愿意收下。” 李雨溪羞涩笑着。 她虽然因为名声不好嫁娶,上次经过姜映梨的劝诫,如今好像重新寻到了人生的另外一种活法。 家里不管她的银钱,现在赚的每一文钱,她都能充盈进自己的小金库。 这样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让她很是欢喜卖力。 “我现在每个月卖绣品,都能攒七八十文呐!” “挺好。”看着她焕发出来的精神面貌,姜映梨也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聊了两句,外头就响起李方氏摔摔打打的声音。 “你莫要担心,婶子这不是在针对你。” 李雨溪抿了抿唇,小声替姜映梨解惑,“芳菲不孕的事透漏出去了,秦茂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是秦伯母却不愿意。” “两家的婚事就陷入了危机,芳菲就先去她姥姥家暂时住几日。” “现在婶子生气,撑这里就把气发泄到我们头上了。” 姜映梨:“……” 她对李家这些八卦并不感兴趣,顿时颇为无语。 这李芳菲的婚事当真是一波三折。 李雨溪知道两人不对付,没有多谈,转而问起姜映梨买山的事和沈隽意科考的事。 买山毕竟是一桩大事,需要的银钱繁多,她有这样的疑惑,并不出奇。 姜映梨只简单提了嘴,言说是押注沈隽意名次中的大冷门。 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稍微加工了一下。 第四百六十四章 闻言,李雨溪惊诧地瞪眼,她喃喃道,“从前就听说在越是大的城池,越是容易赚钱一些……” 顿了顿,她又蓦地转口道:“阿梨嫂子,你本事比起我们自是不同的。” 她说这话并没有任何的嫉妒因素,完全是发自肺腑。 越是跟姜映梨相处,越是能发现,她们跟姜映梨完全无法比拟的,李芳菲却偏生看不出这其中的差距,硬是要插进来对跟姜映梨拼个高低。 姜映梨:“……倒也不是如此。俗话说,京都居大不易。同样的,越是繁华的地方,固然工作更容易寻,但与此同时,人和竞争会会更加剧烈。” 李雨溪恍然颔首。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很快外头就传来饭菜的香味,李雨溪连忙出去摆筷子,几人动作麻利铺桌准备吃饭。 吃罢午饭,又休息了会子,终于听到杏花村村长回来的消息。 李正树捡出一篮子礼物,领着姜映梨去寻对方。 村长是去镇上亲眷家吃酒席,脸上还染着薄薄的绯色酒晕,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醴酒香,好在眼神看着还是清明的。 李正树呼了口气,笑道:“老哥怎么这没少喝酒啊!” “还好还好,就吃了几杯而已。这酒儿后劲足,我都没敢多喝。”村长揉了揉额角,笑眯眯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何事儿?” 李正树开门见山道,“我家这外孙媳妇看中了咱们村后面那半坐山。这半边山儿连着前头天水村儿,但是因着陡峭,也没几个愿意去爬。” 村长扬了扬眉,略显惊讶,“这山我的确先前是有意卖了,可到底事关咱们满村的生计,需得镇上颔首同意,村里其他人都没意见,方能卖掉。” “而且,”他沉吟道,“不瞒你们说,天水村的章老哥也曾经亲自来问过。我这推拒了,若是贸贸然应承,这不是打了章老哥的脸嘛!” 姜映梨拱了拱手,笑道:“巧了。当时章爷爷就是替我问的。” 村长一噎,上下打量着姜映梨,蹙眉道:“你为何非要买这座山?这山坡度陡,且有不少野兽出没,实在没什么大作用、与其花几百两买山头,不如买些良田,以后也好卖。” 他这也是肺腑之言,若非是李正树的亲眷,他都懒得劝导。 姜映梨笑道:“我自有用处的,就是不知您愿是不愿意割舍。价格上面可以商量的!” 顿了顿,她慢慢道,“您也说过,这山留给村里,大家都不愿意去爬山挖野菜,打猎又太深,时间长了,倒是闲置了。” “倒不如抓紧时间化废为宝,以后也能给村里宗祠添些香油,亦或是翻新一二。” 闻言,村长陷入了沉思。 姜映梨说得很有道理,与其砸在手里,不如卖出去,杏花村本就是靠着三座山,除却这两座,还有两座矮的山头,而且延绵数里,平日里村里更爱去那两座打猎和采摘。 姜映梨也不催促他,而是接过村长媳妇递来的茶水,笑着道了谢,小心地低头啜饮。 李正树左右看了看,也低头喝茶。 半晌,村长才幽幽然地回过神,他觑着姜映梨道:“你若是实是想要,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价钱上我也不好多退让……” 姜映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村长慢慢吞吞道,“我今日在镇上吃酒席,刚好镇上也在,刚好提起过这个。镇长的意思,至少得卖个六百八十两。” 李正树一听,顿时就坐不住,屁股如着了火般窜起来,“不是,老哥,这话怎么说的?咱们这边山头可比天水村小,那头才要四百八十两,咱们这都高了两百两,都够咱们多少亩地了。” “老哥,咱们得讲良心的呀!” 村长叹了口气道,“是你带来的人,我难道还能坑害不成?我这都已经压了好几十两了,先前我给天水村报的是七百多两,就是看是你儿媳妇我才压了价的。” “而且,身为一村之长,我上得对镇长有个交代,下头还得对安抚村里的大家。我也是难得啊……” 姜映梨倒是对这个结果不意外,面对着村长的抱怨,她抬手捏着下巴,半晌,开口道:“其实我买这山头,本就是为了杏花村考虑。” “实话跟您说,我买山头是为了种药材。若是这座山不能完整买下来,天水村半座山一旦圈出土地,那么相对应的猛兽都会往杏花村这边山头奔走。” “其他季节还好,食物丰富,一旦到了入冬前夕,定然会袭击杏花村。而我会在这边种上驱逐猛兽的药材,虽然兴许还会有些许践踏损失,却也会在我的损耗范围里的。” “我提前跟您讲明白,是以防后期有什么误会。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在这三日里,您要是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让姥爷通知我。” 说完,她站了起来,朝着李正树颔首道,“我们回去吧。” 走了两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朝着杏花村村长道:“对了,我最多只能接受五百两以内,其他价格就不多考虑。” 李正树脸色颇为难看,点头起身。 两人刚走出去,村长忍不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媳妇见他神色不对,“为何非要刁难人家?那山头你都说过多少次想卖掉了。” “我先前是不想卖给天水村。”村长嘟囔道,“但是这回真不是我拿乔。” “怎么说?” 村长叹了口气,“我这回不是去参加婚宴嘛,镇长当时就坐在我边上。你也晓得镇长跟谢家关系融洽,前头谢家去天水村摔了个大跟头。” “啊?谢乡绅?” “可不是。谢乡绅和镇长家也算是远房姻亲关系,这些年谁不给谢乡绅几分薄面,可天水村就是敢。而且就是刚才那小姑娘,当面给人难堪。” “我倒不是想攀附谢乡绅,可咱们槐花镇下头的几个村儿,都是归镇长管。镇长辗转得知了这事儿,就暗地里让我压一压。”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实在是左右为难啊!”村长满脸都是无奈,“我不好直说,怕是这次连李老哥也该怨我了。他可是千载难逢会来求我一场!” “不会的,李老哥是个明事理的人。”村长媳妇担心地蹙眉,“那照你说,刚才那小娘子的话可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村长喝了口茶水,掩住眼底慌,“前两年就出现过野兽袭村的事,当时还死了一户人家。要是她真的种药材,届时那头的野兽没处去,只能往村里窜,大家只会更危险。” “那咱们要怎么办?卖吗?可卖了的话,不是会得罪镇长和谢家吗?” 村长摩挲着杯壁,一时没有应声,眸色深沉。 而姜映梨跟李正树离开村长家,李正树表情沉郁,“这怕是有什么内情,他平日里可不是这样。你先回去,我且回头去问问。” “等等,”姜映梨拦住他,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也并没有一定要买那半座山,而且买卖总是不能露完底牌。我已经给出了底线,以外就看他思考后的答案了。” 她老神在在,“我卖不来这座,我还能买其他山头,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只有一,还可以有二的选择。” 李正树面色有些复杂,“你倒是心思想得开。” 但凡家里那个有姜映梨一般,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想到这,他就对李芳菲颇为恼火,就她这样的还跟人家比。 …… …… 姜映梨去看过绿油油的药田,没有多停留,立刻就返回了天水村。 接下来三四日,她就留在村里,直到胡掌柜带着谢乡绅来寻她。 见到姜映梨的时候,谢乡绅的瞳孔颤了颤,显然对见到她很是惊愕,他方才就觉得走的路途很是熟悉,直到停到沈家院子门前,看到姜映梨笑盈盈的面容。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胡掌柜,“胡大夫,我要找的是能治好我儿子的神医,可不是……可不是小娘子!你这是何意?” “就是她啊。姜大夫头脑聪慧,对医一点就通,实是医术超绝,旁人治不好的病,到她手自是能疑难顿消。” 胡掌柜说着,挑起眉头,“怎么,你莫非怀疑我不成?谢乡绅,我做人做事,在槐花镇那也是可以打听的,你这样未免太过分。” 谢乡绅的脸忍不住皱巴成菊花,余下的话都堵在了腹中。 他当然是打听过的,就是因为打听过,他才去求胡掌柜。 他儿子的病日益严重,他是什么大夫都请过了,甚至还迷信到去请了道士画符咒化水喝。 结果不但毫无益处,甚至儿子还日渐消瘦起来。 谢乡绅就是在外头打听到胡掌柜又招了个医术好的大夫,前几日很多患病的病人都治得活蹦乱跳了,结果就被带到这里。 换成从前,他自是弯腰有礼,可前头才跟姜映梨起了冲突,他心里这口怄气还没出,却又要去求人。 这实在是有些挑战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先跟胡掌柜致歉,可看着姜映梨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姜映梨也不搭理他,看向胡掌柜,“前头看在过往的交情上,给你当了大半天的免费劳力。你现在倒是好,竟还将人带到我家里来。” 胡掌柜赔笑道,“我这也不是毫无办法吗?再说了,你不是最爱疑难杂症嘛,这可不,这谢家少爷的病古怪得很。我跟你说……” “不听。”姜映梨摆了摆手,神色似笑非笑,“至于原因,想必谢乡绅都心知肚明吧!” 谢乡绅当然明白。 他恼恨姜映梨,想必对方亦是如此。 姜映梨直白地反驳,倒是将他原本心里的犹豫都击得粉碎,他哑口无言,重新看向了胡掌柜。 他眼巴巴道:“胡大夫……” 胡掌柜一噎,看两人表情有异,他恍然反应过来,“敢情你们两个有过节,倒是我着相了。罢了,谢乡绅,你且先回去给令公子再请高明吧!” 谢乡绅:“……” 胡掌柜的偏颇犹如一桶冰水兜头倒下,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心中那股郁恼也是烟消云散了。 但凡他还有办法,也不至于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撞墙。 对儿子的疼爱终究是战胜了心底的不甘,他低下高傲的头颅,朝着姜映梨道,“姜大夫,先前是我的错,只要你能救下我儿子,我愿意以半身家财相赠。” 姜映梨弯了弯眉眼,笑道:“抱歉,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不过在此之前,我听说了些您家的事,据说镇长跟您家是姻亲对否?” 谢乡绅瞬间就懂了,她是知道自家使的小手段。 他羞愧的垂眸,“对不住,我……我心胸有些狭隘了,先前受了你的气,我回去就没忍住,跟亲眷多说了两句。没想到……那座山就算我送姜大夫的谢礼如何?” 姜映梨抬手制止,“买座山的钱我还是有的。这么说吧,我救人单凭心意,求的是眼缘。今日换成任何一人,我都可以应承,唯独你们家不行。” 换成旁人,谢乡绅自是能威逼利诱胁迫。 但对着姜映梨,他却是不能的。 他思索半晌,“……就当我谢家欠你恩情如何?这次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谢家和沈家的半分恩情干连,我们谢家会对你们感激涕零。” 他并非笨人,自是晓得上回的事留下的后遗症。 虽然当时的确是谢家的过错,但姜映梨咄咄逼人,她与沈隽意夫妻一体,她的行为就代表着沈隽意的授意。 一旦后面追究起来,沈隽意就会被人抓住逼迫恩人的把柄。 这对于一个想走仕途的读书人而言,很是致命。 姜映梨这回终于抬头打量起谢乡绅,面色严肃道,“你这是挟恩图报了。” 谢乡绅抹了把脸,咬紧后槽牙,蓦地一撩起衣袍,就弯下腰,曲起膝盖,就要下跪。 胡掌柜都被他这豁出去的架势吓到了,连忙眼疾手快扶住他,“有话好好说,这是做甚?”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谢乡绅抹了把脸,咬紧后槽牙,蓦地一撩起衣袍,就弯下腰,曲起膝盖,就要下跪。 胡掌柜都被他这豁出去的架势吓到了,连忙眼疾手快扶住他,“谢乡绅你这是做什么?” “恳请姜大夫伸以援手,救我儿性命。若是我儿能平安无事,我谢广庸今后但凭驱策,绝无二话。” 谢乡绅垂下头,郑重其事道。 姜映梨没想到谢乡绅竟是出乎意料的能屈能伸,余下推拒的话就不好再说。 毕竟这本就是她自己谋算的结果,就如谢广庸所言,本就为沈家名声和抹消恩情,眼下既是铺就康庄大道,她断不会再拒绝台阶。 眼看胡掌柜都拦不住人下跪的举措,她见好就收,眉目舒展,上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扶住谢广庸的胳膊。 “谢乡绅不必如此。只是,治病救人,断没有打包票的,我得先见过令郎再言其他。” “自然,自然。” 谢乡绅见她应承,顿时喜笑颜开。 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缓解儿子片刻的痛苦,也是好的。 而且,连胡掌柜都对姜映梨推崇,可见其是有些本事的,兴许…… 虽然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但谢乡绅实是无路可走了,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放低身段。 姜映梨让他们等候片刻,回屋跟宁老太太几人说明情况,就提着小背篓出去。 宁老太太扬了扬眉,只简单提了句:“多注意些。” 姜映梨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应着。 谢家坐落在槐花镇的中心地段,宅邸辽阔,屋舍清幽,院内兰草芬芳,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几人刚进宅院,就碰见在游廊下眼眶通红,绢帕拭泪的谢婉韵。 “爹爹,哥哥他……她,她怎么在这?” 瞧见谢广庸回来,谢婉韵上前刚想诉说病情,眼角余光就觑见跟在他身侧的姜映梨,话语霎时就被吞回了喉咙。 实是前几日跟姜映梨对峙,落了下乘,现在她对其就有些本能的抗拒。 谢广庸蹙眉,“你在这干什么?阿绍今日情况如何?” “哥哥疼痛不止,娘正命人去请大夫,我,我想着去后院祠堂给老祖宗们上香,恳请他们庇护哥哥。”说到这个,谢婉韵也顾不得跟姜映梨置气,泪水涟涟。 她很清楚,若是哥哥一旦有个万一,她如今又声名狼藉,很可能再也无法寻到如意郎君。 届时父母在尚且好,不然偌大家财定是会被亲眷如狼似虎的刮分掉。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不然她也不至于放低身段去沈家谋取生路。 谢广庸看他们兄妹关系融洽,心中是既欣慰又难受,他摆了摆手,“你且去吧!姜大夫,这边请。” 哪怕现在焦急万分,谢广庸此时对着姜映梨也是倍有耐心的。 姜映梨越过谢婉韵,随着谢乡绅快步往里走,胡掌柜提着药箱,好奇地觑了眼谢小姐,紧随其后。 谢婉韵咬着唇角,到底没跟上去,乖乖听话地转身往后宅去。 她哥哥的病情有些难以启齿,她身为女子自是不好前去,只能略尽绵薄,恳求庇荫。 谢夫人见下人端着尿壶出来,眼眸一热,摆了摆手,下人拱手往外退去。 “等等。我看看。” 谢夫人一愣,扭头望去,就见姜映梨毫无顾忌地掀开尿壶盖,胡掌柜跟着探头打量。 “……这、这是血尿啊!” 胡掌柜惊愕出声。 一般人吐血和尿血都是极为严重的病情了,难怪谢乡绅这般神色,想来这谢公子…… “老爷。”谢夫人迎上来,警惕地瞪着姜映梨。 谢广庸制止了谢夫人余下的话,紧张地看着姜映梨,“姜大夫,我儿就在屋内,是否先诊脉?” 姜映梨收回手,用消毒纸巾简单擦了擦,“令郎尿血多久了?” “半月有余。先前颜色尚浅,就近来开始呈血色……” 姜映梨颔首,并没有再多问,“我先看看令郎。” 谢广庸连忙把人迎进去。 谢夫人心中疑惑,也急忙跟上。 谢公子玉面红唇,生得与谢婉韵极像,想来是随了谢夫人的秀丽长相,此时他半侧躺着,面色蜡黄如纸,眼下青黑,仿似鬼怪临世。 “父亲……” 听到动静,他刚想撑起身体,就被谢广庸制止,见儿子这般模样,他悲从中来,却又强自忍住,小声宽慰道:“我儿莫动。这是我新请来的大夫,医术高超,且容她诊脉探案,定是能把你治好的。” 谢元绍觑着姜映梨艳丽的容色,微微呼了口气。 不是请来相看的就好。 近来爹娘生怕他半路去了,想以此留个后,没少介绍姑娘,从开始挑拣的门第相当的淑女,到而今乡间农女,真的是应有尽有。 只是,他伤了身,也知道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不想耽搁人家姑娘,素来都是拒绝的。 旋即,他注意到姜映梨挽着的未婚发髻,心又隐隐吊起。 他爹娘该不会是找了个女医,想一举两得吧? 姜映梨不知他的满怀心思,她打量着谢元绍的面色,淡淡道:“手。” 谢元绍浑身没气力,好在贴身小厮很有眼力,挽起他的衣袖搁在药枕上,又仔细地给其腰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 姜映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脉搏,眉头微一扬,片刻后,她收回手,示意胡掌柜也试试。 胡掌柜面色严肃地上前。 “……肾阴不足,实沉偏弦,沉细无力……恐是……”胡掌柜小心看着谢乡绅等人的面色,斟酌言辞:“……子嗣有碍,寿数亦……” 话语未落,谢夫人就捂脸偏头哭泣,谢广庸亦是面色凄然。 倒是谢元绍神色如常,苍白的唇略略弯起,小声道:“娘,您别哭。是孩儿无能,断了家中香火,愧对祖宗……爹,今后您可过继小叔家的小弟,有他在,亦可不坠我谢家名声,也可替小妹今后撑腰。” 他这安排后事的架势,就令谢广庸心中苦涩难当,他虎目含泪,看向姜映梨,“姜大夫,我儿胎中便有些不足,这些年我遵循医嘱,以上好的汤药养护。” “没成想去岁年末,他出行受了伤,回来后这身体就愈发不好,从月前就开始尿血,不只是这槐花镇的大夫,便是燕北城和柳城的大夫我都亦请过……” 说到这,谢广庸痛苦道,“人人都道命数如此。但我已过不惑之年,实是无法接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夫人心中悲恸,忍不住滚滚落泪,痛心道:“我儿啊……你是要生生挖走我的心啊!天爷啊,便是拿走我的命即可,何必要带走我儿……” 胡掌柜也被这氛围感染,不禁叹了口气。 这世上最无奈的莫过于生离死别了! 姜映梨正在思索,贸贸然被哭声惊到,倍感无语地揉了揉耳朵:“这人还没死呐!吵的头疼。” 胡掌柜跟她合作许久,自是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也能治?” “确认病灶,对症下药,自是可能。”姜映梨问谢元绍,“谢公子可有腰背腹痛,寒战发热,烦躁恶心,尿频疼痛?” “……有。” 姜映梨起身,在腰背后叩了叩,掌下肌肉骤然紧缩。 “此处可疼?” “疼。”谢公子脸色惨白,强忍回道。 “伤在何处?”姜映梨转而又问起伤势。 谢元绍迟疑,“这……” “医者眼中无男女,谢公子尽管展示便是,也需得有个判断。” 谢广庸也连忙催促,“阿绍莫要耽搁,挽起衣服叫姜大夫瞧瞧。” 小厮连忙撩起谢元绍的衣服,露出了腰间的伤处。 伤口结疤呈现红肉,但皮肤处隐见血疹。 姜映梨若有所思。 “姜大夫?”谢广庸紧张道,“我儿这情况很严重否?他当时这伤势足足养了月余,才勉强结疤。大夫说他是胎中不足,这才导致伤势好得艰难。” 姜映梨回神,“令公子体质虚弱,免疫力低下,这是难免的。不过运气挺好,避开了重要器官,也没有感染败血……只是,若是没错的话,令公子是肾结石。” “肾、肾结石?”谢广庸一愣。 谢元绍则是根据字面意思推测,“我肾里有石头?为何?我往日里不曾吃过石头下腹,上回受伤也清理干净了伤口……” 他百思不得其解。 “肾结石可不是外界进去的石头,是本身因为各种因素产生的。”姜映梨简单解释道,“谢公子自小体弱,又常用药,导致本身代谢异常,这回又受伤导致肾炎,自是来势汹汹。” “那,那姜大夫的意思是,我儿有救?”谢广庸小心地问道。 “这不算什么大病,只要把石头排出体内即可。”姜映梨淡淡道,“我开两贴药,谢公子照着吃几日。” 本来最好的办法是做彩超,但条件不允许,她只能开些药消炎治疗为主。 谢广庸闻言,当即叫人去铺纸磨墨。 姜映梨写了一个利尿方子,又从空间里配了双氯芬酸钠和碳酸氢钠片等药片,用纸张包好。 “每日吃一纸包,然后记住饮食清淡,多喝水多运动。每日里多注意尿壶,看看是否有尿石和尿砂,要是排出来了就与我说,我再换个方子。” “是。” 谢广庸和谢夫人当即认真记下,谢夫人更是立刻让下人去抓药,然后还命人去备下席面招待。 姜映梨摆了摆手,“这些都不必麻烦。只要谢公子平安无事,我们两家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她也没多留,带着胡掌柜就离开了谢家府邸。 胡掌柜全程都很安静,待得离开后,他才忍不住出声,“谢公子真的能好?这谢公子先天不足,往日里多少好药养着,死活都无用,他那身体就跟个漏斗一般,多好的东西都留不住的。” “所以谢公子那么简单的伤势,就是再好的金疮药都难养。不过,瞧了他的脉象,我倒是能理解,为何谢家着急嫁女娶媳了。” “这谢家偌大家业,若是不留个继承人,待得谢乡绅百年后,怕是都得被亲眷吞了去不可。” 姜映梨斜睨着他:“胡掌柜,你近来是改行去润笔写书了吗?不然,何至于对这后宅家珍八卦这般感兴趣?” 胡掌柜一噎,“我这、这不是因为谢家与你干系深嘛!就好奇地多打听了些。” “说起来,我刚才看谢夫人欲言又止的,恐怕是想问你子嗣之事……” 这大户人家最紧要的可不就是香火传承。 姜映梨:“……” “我有些饿了。胡掌柜,我请你吃胡饼吧,听说镇上新开了家胡饼铺子,且去尝尝。” …… 谢夫人拿着那药包,打开后见得里面圆润不曾见过的胶囊药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老爷,那姓姜的当真可靠吗?这药怎么还奇奇怪怪的……” 刚才碍于谢广庸的面子,心中又担心儿子,她是半句废话都没多讲。 眼下得了药方和药,再想起姜映梨的话语,她这心里就没底。 “而且,我从没听过肾脏里有结石,多少大夫咱们都看过,都不曾讲过这茬……她那话真的可信吗?” 谢广庸倒是有些别的想法,“胡家药铺的确治了不少病人,此次也是胡掌柜给拉的线。胡掌柜在槐花镇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会骗人。” “而且,我看那胡掌柜对其颇为推崇恭敬……我也打听过,姜映梨在柳城颇有些名气,连县令对其另眼相看,总不至于为前头的龌龊害人。” “再来,阿绍都成这般模样了,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好药,都不顶用。这姜映梨虽说话古怪,给的药也有些不符常理……” “但兴许这就是她的行医作风。” 顿了顿,他继续道,“姜映梨与沈家为一体,如今她需要施恩来替沈隽意博名声,现在正是沈隽意要紧时刻,她自是不能做手脚的,做那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 谢夫人颇觉有理,“那我就给阿绍吃的。” 得了谢广庸的准话,谢夫人便嘱咐人端了热茶来,亲自喂儿子吃下,之后几日更是日日盯着情况,很快就得了结果。 第四百六十六章 肾结石 虽然有胡掌柜作保,但谢元绍到底病了多年,姜映梨年轻资历浅,谢广庸那番话安抚妻子之时,未尝没有宽慰自己之意。 其实不只他们,就是谢元绍自己都对看诊亦是消极,不抱期待的。 只是倍觉愧对父母,他对治疗就持配合态度。 这般吃了三日药,眼看谢元绍的病情不见好转,谢夫人心急如焚,忍不住道:“这沈家莫非是故意挟私报复?先前摆着高调子,引你去求,只为了做给大家看?” “亏得你还特地去买了山头,想以此为谢礼!没成想,沈家这般欺人太甚!” “可怜我儿,吃了三日这不知底细的药,竟是半点效用都不曾有。不行,我得再寻名医好生给阿绍瞧瞧,再去沈家问罪!” 谢夫人对于先前的事早有不满,一直隐忍未发,现在得了个好由头,可不得去寻回场子!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再不济的药总该有些效果体现。 谢元绍吃用后血尿依旧,甚至还淅沥不止,实是叫人担忧不已。 谢广庸也从开始的饱含期待,再到而今的愤怒失望。 而今听到夫人的责备恼怒,他心里疲倦之余,一时也没出声阻拦。 谢婉韵闻言,眼眸一转,主动道:“娘,我与您一道去吧!” 谢夫人还不曾出声,谢广庸先道:“你个姑娘家去作甚?好生在家待着,等回头风头过去,再行议亲就是,何必去抛头露面!” “可……”谢婉韵委屈。 她还想让她娘替她讨个公道呐! 只要证明姜映梨满口谎言,上回给她泼脏水的事,兴许就有转圜余地。 谢夫人刚点了精壮护院,又选了几个泼辣嘴利的婆子,外头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夫人,少爷他……” 谢元绍身边的贴身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谢夫人似是想到什么,脸色蓦地一变,“你不是在伺候少爷吗?怎生过来了?阿绍发生了何事?” 说着,她也顾不到亲去找场子,立即就要去见儿子。 小厮欢喜地解释道:“少爷无事,是,是少爷排出了石子了……” 闻声,谢广庸惊喜地站起,一把攥住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早上小的听从嘱咐,给少爷喂了米粥,吃了药,还叫少爷多喝了不少水,然后少爷足足出了两趟恭。” “最后一回少爷嚷嚷着疼,在溷厕待了半柱香有余,最后小的一看,竟是真的如那女大夫所言,尿出了泥沙。”小厮很是利落地说着,还回身从后头的小童子手里拎过尿壶。 往常这样的脏污之事,定是会被斥责污人眼,但事关儿子安危,谢广庸和谢夫人都没责备小厮的自作主张,都纷纷探头去瞧。 果然见尿壶的浅褐色尿液里漂浮的灰白色小石子,瞧着不过碎米粒大小,粗粗一数竟是有数十颗。 谢广庸大喜:“好,太好了。看来姜大夫不曾哄人,阿绍体内是真的存着石头,如今排出来,想来今后定是能大好的。” “亏得还不曾出门,不然要是贸然上门,岂非是错怪好人!”想到小厮来得及时,妻子才不曾出门,他立刻挥手道:“你将少爷照顾得极好,回头有大赏。” 小厮高兴地重重颔首致谢。 “谢谢老爷。” 谢夫人不嫌脏的仔细查看完,神色都有些恍惚,喃喃道:“竟是真的……” 她原先还道姜映梨是哄骗人,一直是持保守态度,不曾想对方竟还真是不计前嫌,全力施救的。 霎时,她心中五味杂陈。 谢婉韵身为姑娘家,自是没凑上前看,现下看父母态度,她迟疑问道:“娘,还去天水村沈家吗?” 谢广庸霍然回神,大笑道:“去,当然要去。你哥哥的病情有了转变,姜大夫说定要告知她,现在自是要转达。来人,快去沈家告知详情,务必要对姜大夫以礼相待!” 等到打发了下人前去请人,谢广庸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儿子。 …… ……… 谢家这回派了个管事前来请人,礼仪周全,态度诚恳,甚至还携带了谢礼。 李玉珠还从没见过谢家这般谦逊的姿态,要知道从前哪怕两家有姻亲关系,但每回谢家来送节礼的管事素来都是傲慢的。 特别是对着姜映梨时,那管事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真诚。 “老爷命我请姜大夫前往。不知您可有空?” 姜映梨这两日所有的时间都费在山头上,拿下天水村的半个山头,她不但要处理山上的树木,还得考虑后续种植问题,这些事积累成团,都需得费时规划。 现在谢家来请,她倒也没推辞,当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就提起小背篓要走。 李玉珠连忙喊住她,“阿梨,好歹换身衣裳吧!” 姜映梨才从后山回来,穿的就是短葛粗布麻衣,虽然拍干净了灰尘,可到底不体面。 谢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算是殷实人家,这般前去难免叫人看轻。 姜映梨眨了眨眼,“不用。我去去就回,晚点还得上山呐!对了,小榆,晚些见到狗蛋,让他来家里一趟,我要找他。” 说完,她就快步随着管事离开。 李玉珠余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只忍不住皱着眉头。 宁老太太正在啃桑葚,吃得牙黑唇褐,不亦乐乎。 这还是姜映梨带着沈桑榆爬山摘来的,一听说桑葚补肾养发,宁老太太顿时就拢过来当零嘴。 她掀起眼皮道,“虽说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但那都是对不清楚能为的人。谢家不是让下人来,而是管事来,就是好看重阿梨的。” “莫说她只穿了短打,就是穿着破衣烂裳,谢家依旧会视她为上宾的。” 李玉珠闻言安心,她惊诧的是,“阿梨学医短暂,竟当真天赋如此惊人,这般厉害?” 宁老太太这回没接话,只抿着桑葚,暗暗在心中想着:那是你不了解她! 虽然姜映梨遮掩得很好,偶尔却也有不及之处,譬如先前她私下提过的血型验血…… 但宁老太太也并非追根盘底之人,有时只作不知。 这回姜映梨是独自去的谢家,谢家准备了一辆低调又舒适的马车,那管事全程有问必答。 到了谢家后,谢广庸迎上来,态度和蔼可亲至极,就是谢夫人都一改往日的傲慢,笑容满面,殷切备至。 “姜大夫来了,快快坐下饮杯茶水。老夫刚巧得了一些淮阳龙井,据说是今岁新茶,回甘无穷……” 谢夫人命人端来糕点,“姜大夫配着茶点用。这是我家点心铺子新出的桃花酥,用的是今春新开的桃花,乃是趁着朝露初霁之时摘取的,最是香甜。” 时下讲究风雅,哪怕是商户都爱随士族附庸风雅,饮露品茗最是盛行。 谢婉韵见父母这般殷勤,觑着姜映梨寒酸的衣着,不由微微抿唇。 姜映梨倒没被两人的热情吓到,她淡淡笑了笑,“多谢美意。不过还是先看看令郎的病情再言其他!” 闻言,谢广庸和谢夫人对视一眼,略略松口气。 看来姜映梨是真的没生气,愿意继续治病就好。 当即谢广庸就匆忙起身道,“对对对,这边请。阿绍吃过药后睡了些许,现在应当醒了……” 谢元绍前些日子疼得睡不着,这两日吃了药虽得了缓解,却依旧辗转反侧,也就今早开始疼痛开始消退,故而排出结石后,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贴身小厮得了消息,连忙将他唤醒,言说姜大夫前来复诊,给他简单梳洗,就扶着他靠坐在床头。 姜映梨进屋见得他这副模样,不由扬眉,“谢公子气色瞧着好了些许,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元绍垂首轻轻咳嗽,腼腆道,“都是托姜大夫的福……” 不用他多言,贴身小厮就将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尿血情况今早起颜色稍减,还有后腰疼痛等等…… 姜映梨很有耐心的听完,又重新起身在谢元绍的腰后侧肾脏的部位敲打询问反应。 做这些时候,她靠得极近,谢元绍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涩药香,眼角余光觑见她瓷白的脸颊,耳朵根不禁一红,小声回答。 “疼……” “怎么个疼法?”姜映梨表情严肃。 “……” 谢元绍被她认真的态度感染,霎时也不敢遐想,老老实实地将想法讲出。 很快,姜映梨心中有了计量,坐回原位。 谢广庸抓紧时间问道:“姜大夫,我儿这病情可能再进一步治愈?先前有人断言,我儿便是能活,也不能有子嗣香火。” “您也知道,我这家业虽比不得世家贵胄,却也是小有薄产,祖宗长辈也是盼有香火传承,不然我这百年后下地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您看……” 他眼神闪亮,期待地望着姜映梨。 不光是他,就是谢夫人也是紧张的攥着手心。 人有时候就是贪婪的,明明先前只是想着儿子能活下来即可,但眼看着有治愈希望,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谢元绍却是忍不住抿住了薄唇。 姜映梨一怔。 她是了解时下对子嗣的执着。 小农经济下,农人需要男丁增加劳动力,商户和世家贵胄需要男丁去鼎立门楣。 她觑了眼谢元绍,淡淡道:“谢公子肾气不足,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的,需得温养调理。至少一两年内别想着传承问题。” “肾脏乃是聚齐之所,若是不曾养好,就是身康体健的女子为配,生出来的孩子亦会胎中不足。” “更有甚者,会难以保胎,持续流产。” 说得更白点,就是谢元绍那玩意儿的质量现在不行。 顿了顿,她打量着谢广庸夫妻,提议道:“我看谢乡绅和夫人也是老当益壮,兴许还能再搏一搏三胎。” 谢广庸听出其中深意,尴尬一笑,“老夫明白了。” 他要是还能生,后院妾室也不会无所出啊! 姜映梨动作麻利地给谢元绍又开了药,“既然结石排出,血尿颜色转淡,后面就会好转。你这不但是肾脏问题,还有些泌尿感染,我再给你开些利尿消炎的药,再吃些时日。” “至于肾脏的调理……我开些保健药,减轻你心肺负担和调节钙磷平衡,这样有助于养护。” “再请医者通过针灸推拿等物理治疗促进血液循环,避免寒气侵扰……”说到这,她就推出胡掌柜,“这一块胡掌柜最是熟练,你们可以定期请他前来。” 这也算是给胡掌柜开拓客户。 谢广庸一一记下,又见姜映梨从背篓里拿出几瓶药,他简单看了看,见里面的药丸五颜六色,甚是奇怪。 但这回不管是他,还是谢夫人都再无怀疑,纷纷颔首,表示一定会好好盯着儿子用药。 事情到此也告一段落,姜映梨起身欲要告辞,这回就是谢夫人都强行留她用膳。 “时近午膳,怎好叫贤侄女空腹回府,岂是我等疏忽。再说上回存着误会,这回又得贤侄女救助我儿,我自当感激一二的。” “对了,还有胡掌柜,此次也多亏了他,我这就命人请他前来,咱们几个好生吃顿午膳,就当一笑泯恩仇,如何?” 因着姜映梨是姑娘,谢广庸很是斟酌了一番言辞。 这也是没将姜映梨当成普通的姑娘妇人对待,而是用对待男子的平等姿态。 先前他对姜映梨忌惮是因着沈隽意,而今却是真真切切因为她的高明医术起了尊敬,想要拉拢一二。 虽说士农工商,医者只能算是工里的上九流,但医术高超者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感受到谢广庸的诚恳态度,姜映梨想了想,这回倒是没拒绝。 谢广庸松了口气,他还得准备给姜映梨谢礼,以此来维持关系,当下朝着谢夫人使了个眼色。 谢夫人笑容满脸地邀请姜映梨先去梳洗一番,毕竟姜映梨虽说穿得齐整,但到底沾了些脏污,饭前洗漱也是正常。 只是看着跪在身前的谢婉韵,姜映梨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第四百六十七章 疼她,却有限! 谢夫人本来是要亲自领着姜映梨去梳洗的,奈何中途有下人来报,谢夫人的亲眷派了人来。 谢夫人颇为为难地看了眼姜映梨。 姜映梨笑了笑:“夫人不必顾忌我,且先去忙。” 谢夫人松了口气,连忙招呼贴身心腹,“好好照顾姜大夫,万不可怠慢,我且去去就来。” 等到谢夫人匆匆离去,姜映梨才随着心腹往客房走,这边早已准备妥当干净的物品。 谢婉韵捧着干净的衣裳往客房去,就见到她娘的心腹嬷嬷守在外间,见到她来,连忙上前:“小姐,东西给老奴吧!” 谢婉韵避开她的手,小声道:“我送进去吧。” “这……” “我知道嬷嬷是担心,上回我与姜大夫是有些小误会,但这次她救了哥哥,我于情于理都该好生跟她道谢的。”谢婉韵说道。 闻言,嬷嬷倒是不好阻拦她:“姜大夫在里间洗漱歇息,要是有事,您且喊老奴进去伺候即可!” 谢婉韵微微颔首笑着,绕过仕女游春图屏风,进了里间,就见姜映梨刚洗完脸。 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脸颊,青眉不染而黛,红唇不点而朱,整个人更是犹如春日汁水充沛的蜜桃白里透红,令人望而惊叹。 谢婉韵一时都有些怔然。 姜映梨随意用帕子擦了擦脸,觑见来人,略略扬眉,“谢姑娘?你寻我何事?” 谢婉韵回神,她神色有些复杂,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垂眸道:“……我娘让我给你送件衣裳更换。” 姜映梨看了眼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倒是没觉得有问题,“多谢,不用了。” “这衣服是开春新作的,虽然是我的,但我还不曾下水穿过。”谢婉韵解释道。 “不是这个问题。”姜映梨委婉道,“你我体型有些差距,可能不合适。” 而且,她实在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谢婉韵打量着她的身材,比起干巴巴的自己,姜映梨前凸后翘,丰腴修长,的确是……有些差距。 她一时有些气馁。 难道她就真的哪里都不如姜映梨吗? 姜映梨给自己倒杯茶水,刚喝了两口润嗓子,看她垂头丧气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当没看到,挪开了视线。 正当姜映梨想打发人时,谢婉韵迟疑着,鼓起勇气,开了口道:“姜大夫,你,你跟阿隽哥哥的感情如何?” “啊?”姜映梨没想到琢磨半天,她问出口的竟还是这种感情问题,一时颇为无语。 “挺好。” 她跟沈隽意如今感情虽说不得是浓情蜜意,轰轰烈烈,但每每想来,却也是心中欢喜的,所以也算是细水流长。 她素来不是喜爱将私生活展露的人,故而哪怕谢婉韵好奇,她也只用最简短的言辞回复。 但她这副模样,落在谢婉韵眼中,就是感情冷淡。 毕竟她曾经也是真心喜欢过沈隽意的,那时的她是恨不得成日能与其待在一处,每每有人提起,就忍不住勾唇傻笑,心中回荡甜蜜的。 何曾是姜映梨这副冷冷清清的反应。 也是因为如此,她骤然发觉自己似乎有可乘之机。 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提起裙角,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姜映梨跟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姜映梨被她陡然的举措吓了一跳,她忍不住退后两步,避开这一跪。 “谢姑娘,你这是作甚?”她有些着恼,语气都变得冷冽起来。 她平生最是讨厌不能好好说话,动不动就以为下跪能解决问题的人。 谢婉韵也倍觉羞辱,可如今姜映梨是她家的救命恩人,她不能以其他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想来想去,唯有跪求一法。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姜映梨,“姜大夫,你仗义仁善,对我哥哥亦有救命之恩,我本不该如此……” “所以明知不该还做。谢姑娘是诚心为难我,还是以为我仁善就好欺负?”姜映梨无语地反驳。 谢婉韵一噎,只作没听到,继续道:“我知道姜大夫你与阿隽哥哥已是夫妻,我从没想过拆散你们。我从前也并非真的想退婚,实是……父命难违。” “我也清楚,不管如何,伤害已经造成,我无可辩驳。但我对阿隽哥哥一片痴心……今生既是无缘夫妻,我愿陪在您身边为奴为婢,看着阿隽哥哥平安喜乐,也想以此报答您对我家的恩情。” “报恩……”姜映梨挑眉。 这报仇还差不多。 但很快姜映梨想起山头,犹豫了下,“你识字吗?可懂算术?可会管理庶务?” 谢婉韵一愣,显然没料到姜映梨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甚至都做好姜映梨拒绝自己,然后狠狠辱骂自己的下场,却从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询问。 而且,管理庶务……那不是后宅主母应该做的吗? 想想也是,姜映梨出身农家,以后阿隽哥哥但凡中了举人,今后都是需要开府应酬的,这些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但对于姜映梨而言,恐怕没那么容易。 再来,想必姜映梨也想清楚其中的关窍。毕竟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与其以后沈隽意再纳,倒不如现在收下自己的,便是今日的恩情,今后她也会跟姜映梨同一条心。 谢婉韵心中松了口气,忙回道:“读过《女训》《女诫》等,我娘也教过管家算账。” 顿了顿,她小声补充道,“我爹娘有意给我陪嫁两个铺子的。” 这就是展现自己的价值。 闻言,姜映梨颇为满意,她上下打量着谢婉韵的小胳膊小腿,遗憾道:“……就是太瘦了点……” 谢婉韵以为她嫌弃自己瘦小不能生,急忙道:“我每年都请平安脉的。大夫说我就是瞧着体弱,其实身康体健得很,我每年还会随我娘去道观上香,从不坐轿子的……” 姜映梨觑着她,又问道:“你真的毫无所求,只想跟着我为奴为婢即好?这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这可不会平白无故留人的,必须得签个契书的。” 谢婉韵一愣:“契,契书?” 什么契书? “当然是卖身契啊!”姜映梨回道,“不然你中途后悔,届时以两家的关系,难免交恶。有白字黑字为证,方能放心嘛!” 谢婉韵对上她真诚的目光,瞬间福至心灵。 懂了。 姜映梨是不信她,想将她拿捏在手里。 就与她娘挑选的良妾美婢给她爹一样,唯恐对方后期生了二心,就将人身契捏住。 但她娘的手段更厉害一些,后院那些女子都生不出庶出。 可她不同,她出身比姜映梨好,又通诗赋,今后定是能给沈隽意红袖添香的,而一旦她有了身孕,后面哪里是一张身契能管得着的。 在后宅方面,姜映梨还是太稚嫩了些! 谢婉韵这些年见识过不少,此时自以为弄明白姜映梨的心思后,霎时就有了应对之法。 “……姜大夫说的话自是有理的……我愿意签卖身契的……” 这话她说得有些迟疑和为难。 “你当真愿意?好好的乡绅千金,这般自荐为奴,传出去仿似我强人所难……”姜映梨也是一脸为难。 谢婉韵生怕她后悔,急急一改神色,“不为难,不为难。我,我是为兄报恩,自请为奴,哪里与姜大夫有干系!” 姜映梨满意了,“那我先拟个契书。你还有反悔时间的!” “我来给您磨墨。”谢婉韵还怕她反悔,急忙去书桌上铺纸磨墨,甚是积极。 姜映梨:“……” 头回看到这般着急自卖自身的! 她良心一时都有些疼了。 不过,她现在的确缺识字的人手。 上回拜托高七帮着去人牙行看有没有会识字的管事者,基本少有大户人家出来的识字管账的管事,当下识字率还是太低了,故而便是真有这等,也是早早被人买走,而且价格颇为昂贵。 再来也是柳城远离战乱,大户人家地位稳固,少有买卖人口的。 现在既然有识字懂庶务的上门,她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好歹把这羊毛薅了。 所以,两个脑回路不同的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等到谢夫人姗姗来迟时,就发现自家女儿卖身为奴了。 谢夫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姜大夫,诊费无论多少,我们都愿意付的,何至于要以我女之身抵债?你,你这样……未免太……” 她不好骂“欺人太甚”,但半天都斟酌不出个词来,只能扭头怼女儿:“还有你,不在房中待着抄女戒,出来作甚?你是嫌家里日子太平静了是吗?把契书给我,这事儿不作数。” 谢婉韵喜滋滋的收起契书,“……娘,不行。您和爹常说,做人做事要讲诚信,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姜大夫于咱家有大恩,区区钱财如何能表达咱家感激的心意?我愿给姜大夫为奴婢,以报恩情,这也是报哥哥以往待我的兄妹情深啊。”她振振有词。 谢夫人:“……” 她现在只想撬开女儿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浆糊! 只听说过给俊杰以身相许的,从没听过女子给女子来这遭的! 她看向姜映梨,面无表情:“姜大夫,阿韵想来是前阵子烧坏了脑子,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恩情我家铭记在心,今后但有驱策,我家自是义不容辞的!” “还请姜大夫归还我女身契。” 姜映梨眨了眨眼,颇为遗憾,“……哎,就当我与谢姑娘有缘无分吧!” 她忍痛给回契书,谢夫人又道:“胡掌柜已然到来,外间也备好了宴席,姜大夫可前去宴饮。来人,给姜大夫带路!” 立刻就有下人进屋来领着姜映梨离开。 谢婉韵气得跺脚,一把将谢夫人手中那张契书夺了过来,怒道:“娘,您就不能让我给自己做一回主吗?” “从小您让我识字学琴,不准我去学棋摹画,给我定亲退亲,甚至后来让我拉下脸去沈家……我都认了。我现在已是声名狼藉,您们还想我怎样?”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学那些男人的玩意儿作甚?再说了,这跟你去给姜映梨为奴有甚干联?你可别为你哥哥报恩,我还不了解你吗?”谢夫人是半句不信的。 谢婉韵咬紧唇瓣。 她知道自家父母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哥哥身上,她爹素来心中只有谢家,也只盼着谢家能壮大,而她娘虽说心疼她,可哥哥身为男丁,永远都是排在最前面的。 一旦要有取舍,她只会是被抛弃的那个。 上回,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所以,她想给自己筹谋一回。 她明白,要是自己讲出想以给姜映梨当奴仆为突破口去接近沈隽意,她爹娘如今怕得罪姜映梨,定是会将她关起来的。 毕竟,她哥哥还等着姜映梨治病,延续谢家香火。 谢婉韵闭了闭眼,慢慢道:“我听说姜大夫医术高超,天赋卓绝,我想跟在她身边……” “你想学医?”谢夫人一惊,愕然道:“你知道这些都需得自小学起,经年累月才能有出头之日。再来,这是下九流的把戏,你身为女子何必去做这些?” “等过阵子大家都忘记这茬了,娘再给你选个偏远的人家嫁了就是,何必去吃这个苦头?” “你是瞧着那姜大夫现在光鲜亮丽的,可,可女子抛头露面总是叫人耻笑的。背地里指不定人家如何嘲笑于她!” “你莫要与娘赌气,更别以为这样能走出条康庄大道的。”顿了顿,她放软语气,“娘总是会给你找个好对象的,你可别犯傻。” “听话!若是心烦气闷,就抄抄南华经,就当为你哥哥祈福。” 谢婉韵连委屈的心思都起不了,她面色冷漠地垂下了头,低头看着手里的契书,没有再吭声。 她娘是疼她,可到底是有限的! 就是真嫁人,嫁的也只会是对他们有利的人家。 他们从不会关心她的喜好。 谢夫人只以为说服了女儿,松了口气,想着等会就给姜映梨备份厚礼。 第四百六十八章 谢家的宴席很是丰盛,虽然只是招待了姜映梨和胡掌柜两人,却也足足有十个菜,四个冷盘六个硬菜,愣是凑了个十全十美。 甚至色香味甚是俱全。 胡掌柜本来在药铺看诊,贸然被谢家人请来,初始还有些懵,待得与谢广庸说上两句话,才得知了后续。 虽然早就知道姜映梨医术了得,可谢元绍胎中不足,后续又血尿不止,城中多少大夫都看过,都无法将其治愈,现在姜映梨出手,竟是将病情控制住了。 这回莫说是谢广庸,就是胡掌柜听着,都颇感惊叹。 但想想姜映梨连肺痈都能手到擒来,胡掌柜的惊愕也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待得姜映梨来时,两人都纷纷起身邀其入座。 宴席过半,谢广庸拿出一个木制匣子,推到姜映梨跟前,“此次多谢姜大夫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我儿才能好转。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着,他打开匣子,露出里面一张薄薄的契书。 赫然就是杏花村那半座山头。 姜映梨微微挑眉,“谢乡绅真是大手笔。这半座山头价格不菲,令公子的诊费断不需这般昂贵,你只需让镇长对杏花村村长饶过一手,我自可与之交易。” 谢广庸摆了摆手,“哎,此次事情由我家而起,本身就该与贤侄和贤侄女赔罪。我早知晓姜侄女想要这山头,只是我那亲眷为我强出头……我这心中亦感愧疚。” “再来,我儿缠绵病榻许久,特别是近来连大夫都言早做准备,贤侄女避免我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是区区半个山头,就是整座山头,我亦是甘之如饴的。” “贤侄女就莫要推辞了,不然岂非还记挂着先前的误会?” 谢广庸不愧是经商多年的人精。 初次见面时,他占据高位,态度倨傲,后来发现不好惹,立即就转换姿态。 特别是后来得知姜映梨能救治儿子时,更是能屈能伸,再到如今试探着拉近关系,便是舍了重金结交,亦是甘愿。 毕竟,且不提姜映梨的医术能为,光是她能跟柳城县令都有交情,就足以让谢广庸另眼相看了。 更不用说沈隽意一旦能考取到大功名,今后沈家就不是他随意能够攀附的了。 既然女儿进不去沈家门,他总得想点别的法子来继续维持这份情谊。 毕竟结交一份人脉,对于商户而言,实是艰难得很。 而今趁着两人还不曾发迹,谢广庸也乐意多舍点力气和钱财。 “再说,这是我先前所许诺。贤侄女再推拒,岂非是令我食言而肥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映梨也不好再推辞,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怕回头谢乡绅莫要埋怨我才好。” “怎会呐?”谢广庸不以为然,他眼神好奇道,“说起来贤侄女缘何要买一座山头?有这闲钱,倒不如再添些,都够买个小田庄了,届时雇些佃户管理种地,不比买个不当吃穿的山头强吗?” “而且山上种果树,到底不如粮食来得省心赚钱。” “田庄动辄百亩田地,我们村落附近可不曾有。再来,便是再小的田庄,也需得上千两……倒不如买铺子来得便宜了。”姜映梨早算过这笔账了。 山头她可以只花千两银子以内就能盘下,而且这山头够大,只要请人开垦土地,引龙骨架上山,就能完成大片种植。 这样的出项比起田地,性价比可高多了。 胡掌柜倒是早就知道姜映梨想要种药材,他笑道:“姜大夫开了药铺,眼下都知道,北地战乱,而幽州到咱们处的官道处处都是劫匪,这年后连药材都过不来。” “照我说,咱们这地方要是能多些药农种药材,药材的价格也不会居高不下。” 谢广庸瞬间懂了,“姜侄女是想在山上种药材?” “是的。就种些常用便宜的即可,主要是维持住药铺运转。至于那等昂贵的,如今也没这功夫。”说到这,姜映梨也忍不住叹气,“就是这药农难寻啊!” 本地基本不种药材,多数都是些熟悉药效的百姓挖了些野生药材来卖,大头还是来源于外地。 晋朝的药材商多数都分布于西南和西北区域,偏生如今起了战事,而幽州最大的药材商陈家又出了变故,就催得姜映梨不得不尽快自产自销。 谢广庸眼眸一转,“我娘家舅舅就在幽州开绸缎庄子,他在幽州颇有些人脉,若是姜侄女想要的药农人数不多,兴许他能想想办法。” 闻言,姜映梨眼眸一亮,“当真?” 这年头种地的处处可寻,但懂药性的有手艺的却不好寻,基本都是大家族里培养自用,少有流通到市面上的。 从前姜映梨是不清楚,但自从她到柳城接触过不少人群后,才发现这年头懂点技术的人才是真的难找啊! 她当初能找到孟桥和温袖都是走了狗屎运! “自然。我等会就去信给我娘家舅舅。”谢广庸拍着胸脯许诺。 谢广庸这般鼎力相助,就令先前还想着坑一把谢婉韵的姜映梨颇感心虚,她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谢伯父了。” 听到姜映梨认下这称呼,谢广庸心中颇为欢喜,也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宾客尽欢后,谢广庸送走两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结果就碰见满脸愁容的谢夫人。 “夫人缘何还愁绪满怀?阿绍现在有救了,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谢夫人瞪他一眼,道:“我生气的是姜大夫,她做事恁不地道了。亏得咱家还花大力气,搭了我三座铺子的一年收益给她送礼,她倒是好,她竟哄着咱家闺女去给她为奴。” “——不可能!”谢广庸立即反驳,“姜侄女为人颇为真诚,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阿婉又闹了幺蛾子?” “你这什么话?阿婉素来温婉娴静,贞德端庄,从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思更是澄澈。若非是那姜映梨哄骗挑唆,她如何想到要替兄报恩,自卖自身的?”谢夫人恼怒道。 谢广庸摸了摸短髯,“阿婉如今是颇懂兄恭妹友,这乃是好事……咳咳,我是说自卖自身的确是有辱门风,这传出去让我们为人父母的如何做人?” 谢夫人这才满意,“我看你还是早给她寻门好亲事,出嫁了自当事忙了。” 谢广庸颔首应着。 而谢夫人这份放心也只持续到翌日中午。 等到她问起女儿时,家中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份盖了红印,摁了手印的卖身契,还有一封谢婉韵的亲笔辞别信。 上面写着她已经去衙门过了红契,卖身契即时生效,如今她已是沈家的人了。 “……姜大夫救兄之大恩,女亦深感五内,愿替父兄陪同为婢数载,以全恩义……” 书信后半段只是简单的愧对父母教育的言辞,以及祈求父兄身康体健的寥寥数语。 谢婉韵自是不会将心中想法合盘托书,只能以此为借口,但这样的话语落在谢夫人眼中,无吝于给她甩了数个耳刮子。 谢夫人看着血气翻涌,若非下人手脚快,她都能一头栽倒地上,她气得手直抖。 “荒唐,荒唐,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她非要去抛头露面,给人端茶倒水,当真是将谢家的脸面都丢在地上践踏!快,快请老爷,将人给我带回来!” 谢广庸来得极快,见到书信,他恼怒过后,冷静了下来,“夫人不必生气。我倒是觉得这桩事也算不得坏……” “这还不坏?哪家姑娘还未出嫁就去出头卖脸的,她本就损了名节,现在再不加以约束,今后能嫁个什么人家?难道真随便寻个庄户人家,今后也去面朝黄土,处处卖笑吗?” “她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哪里晓得这些厉害!”谢夫人真真是气死了。“姑娘家若是嫁不到好人家,这辈子就毁了啊!” 想到女儿的以后,谢夫人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都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就是偶有偏颇,却也是真真心疼的啊! 说着,她看向谢广庸,焦急道,“你就算是真想讨好那沈家,也不该拿女儿去填。你快去将人找回来,还有卖身契,趁着现在还没叫人知晓,早早就销了契书,不然就迟了。” 谁会要个当过奴婢的姑娘当主母的! 谢广庸叹了口气,颔首道,“我这套车去。” 离开前,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扭头道:“这件事暂时莫要叫阿绍知晓。” “我知晓的!” …… ……… 拿了两份地契书,姜映梨就盘算着要如何将山头清出来,这就是个大工程了。 不但要开垦山地,排渠,还得要选种,前面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的。 狗蛋早早就等在沈家,见到她回来,眼眸一亮,仿似小狗般欢快地凑上来,“姜姐姐,您寻我呢?” “手脚好些没?” “早好了。得亏您还惦记着,我早就没事了。”狗蛋嘿嘿一笑。 “我正好有些事与你说。”姜映梨朝着沈桑榆招了招手,将手里的背篓交给她提进屋放好,就扭头看向狗蛋,“我买下了咱们村后山的那座山。我欲要将山头清空,然后开垦出山田,再修一条平整的山路,今后去杏花村就更加方便了。” 闻言,狗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姐,你说的是那座山吗?” “自然。” 狗蛋愕然,瞪圆了眼,说话都磕巴起来:“这,这得多少钱啊……” 作为良田都没两亩的人,看见这座巍峨的小山头,实在是无法想象。 他从前是知道姜映梨有本事,但从没想过,她竟然出手就是买座山呐! 这,这阔气都赶得上镇上那些乡绅了吧! 姜映梨不欲讲这些虚的,她只继续道:“狗蛋你的能力,我也是见识过的,后续山头种药田,我会请药农,你需得好生跟着学习。” “这工作量挺大,我也会安排人与你一起。” “但在此之前,清山头这件事,可能也需要你暗地里多加督查帮忙了。” 这件事姜映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狗蛋的人品和能力她都是考较过的。 与其去招聘些不知底细的,这种自己培养的用得更得心应手。 狗蛋没想到姜映梨来找他竟是给安排活计,他一时都愣住了,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姜映梨见他没反应,扬眉,“怎么?不愿意吗?” “不不不不不,当然不是。我,我是太惊讶了……姜姐,您这是,这是要我当管事吗?可我这年纪……”狗蛋回神,连连摆手,旋即又有些自卑地垂下了头。 “年纪从来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准。”姜映梨淡淡道,“我看中的是你的品行。” “可,可我不识字……” 但凡他识字,也能去镇上寻个活计了,不至于去当流子。 “那就学。”姜映梨说道,“先跟我去一趟村长爷爷家。” 狗蛋连忙跟上。 春忙过后,章村长就闲赋在家,见到姜映梨来,连忙招呼着她坐下。 姜映梨也没耽搁,直接开门见山说起正事。 她需要人手帮忙清山,但山上密林葱葱,里面可能还有野兽暗藏,就需要青壮年结伴而行,先把山头的危险排除,然后再围出安全地带,再进行清理。 至于这山头的树木和众多野物都是宝藏。 而这些从买来后,就全部成了姜映梨私人的。 姜映梨需要找个村里有威望的人来帮她处理这件事,那就非村长莫属了。 从前她兴许对于来让村长做事会有些顾忌,现在两家都成亲眷了,那就没那么隔阂了。 章村长早在她买地前就心中有计划了,此时听她提起这件事,当即道:“原先就想着你需要,我早已经让阿奇在村里问询过了,找了四十户青壮年男丁。” “其中十几个都是往年冬日进山打猎的好手,足够应付山头的野兽。” “还有开垦的人手……我都给你找好了,现在春耕过了,各家价钱也便宜,都是同村的人,费不着什么钱的,就是得多费些柴米包饭。”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一连说了一大通,章村长意犹未尽地停了口,看过来:“你看这样可行?” 姜映梨闻言,微微惊诧。 她自然知道因为姜青檀之故,两家现在名义上算是亲眷,却没成想从前明哲保身的章村长,如今竟会替她打断得这般精细。 但这般好事,她自是不会推辞,起身略微拱手,“劳烦村长爷爷费心了。这般已是极好,就是些小细节,兴许还得再商量商量。” 章村长示意她继续,两人就着工钱以及工期和相应的事情重新商榷了一番。 临了,姜映梨低声道:“只是,暂且不必提此山与我的干系。” 章村长一愣,旋即想起姜家那麻烦堆,他若有所思地颔首,“明白。买山这件事,我暂时也未曾张扬出去,本是打算等七月祭祖时再言的。” 毕竟这卖山的钱财除却八成交由衙门充作税库,余下的两成则是留给村镇,充作村内祠堂和村民安置,这是晋朝的特有律法。 姜映梨算了算时间,“那也差不离了。” “对了,山上的木料你可有安置之法?”章村长问道。“这山上定是有大量木材出产,若是留作焚烧木柴,未免太过奢侈了些。” 顿了顿,他表情略有迟疑,姜映梨注意到,笑道:“您是有什么话说嘛?” “是这样。咱们村中内务素来亏空,而今还好些,前些年处处战乱,便是安置村中孤寡都已是勉力,故而祠堂多年未曾修缮。如今有幸得这笔横财,我就想着给祠堂进行一波维缮……” 而这也需要不少木料砂石…… 姜映梨秒懂,“身为村中一员,这本就是我们应为之事。木料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尽管拿去用就是,就当我们为祖宗长辈略尽的绵薄之力。” 闻言,章村长愣了愣,没料到她这般大方,很快他就敛了神色,站起身来,朝着姜映梨深深拱手作揖。 “我代替村中族老和宗祖谢谢你了……” “村长爷爷可快别这样了,真是折煞晚辈了。”姜映梨连忙扶起他。 章村长顺势起身,他望着姜映梨,神色间藏着愧疚,“我知道这些年村中对你和沈家都多有误解和谣传,你们对村中亦是……心有怨言的。” 不然何至于沈家买田地都是往杏花村,而不是在本村。 其实莫过于是对村中没有归属感,唯恐被人再欺辱。 姜映梨一怔,笑了笑,“您怎么突然讲起这个?都是过去的事。” 章村长摇了摇头,“这事本就是村中爱嚼舌根之辈挑拨,我此回欲要借清山修祠,震慑村中众人,三人成虎,到底是谣言杀人。你且跟阿隽和阿檀说,今后这种事亦不会再有,他们尽管好生准备科考就是。” 这是章村长近来深刻思考过的,沈家和姜映梨显是已非池中之物,若是村中再有人污浊他们之名,到底是对前程有碍。 这件事旁人做不得,章村长却是能仗着辈分和身份能做的。 姜映梨闻言,这会没再多言,而是跟章村长行了一礼,便带着全程安静如鸡的狗蛋离开了。 待得到了外面,被微凉的风一吹,狗蛋才敢大声呼气,寒气入肺腑,他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瞧着姜映梨。 “姜姐姐,村长爷爷是要给您和阿隽大哥报仇吗?” 姜映梨被他逗得一笑,斜睨回头,“他是在投诚。” “投诚?”狗蛋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猜测:“您是说,他是在讨好吗?” 说完,他自己都倍觉惊愕。 毕竟,在他眼中,村长是村中权力最大的,从来都是他来拿捏村中要事,何曾能用得上讨好人! 姜映梨沉寂下面色,摩挲着指尖。 章村长能被推荐为一村之长,除却能力,何尝不是擅投机。 但她素来论迹不论心,并不在意这样的举措,只要能达成目的即可。 “倒也算不得讨好,只是互帮互助罢了。” 上回姜映梨能使唤动衙役,得官差恭敬以待,兼之沈隽意和姜青檀都日益崭露头角,章村长现在还不赶快想办法将从前村中的过错之处纠正,难道还要再拖拉,待得成名之后清算亦或是被抛却吗? 他还等着今后两人成就功名,将村中祭田挂在两人名下避税呢! 这也是村中从前对莫敛舟和姜青榕两人推崇和恭敬的缘由之一。 可以说,章村长的确是个很敏锐的人。 没再就这个问题深入聊,姜映梨转而就改到清山上去,“明日你就来找村长爷爷,瞧着看他如何安排,多加学习。” 狗蛋还是太年轻,做事也没章法,而章村长管理村落多年,自有一套办事体系,若是能学得一二,对于狗蛋也有些好处。 狗蛋这才明白她带自己来的目的,霎时抖擞精神,当即大声应着。 翌日,章村长就招呼着村人帮忙清山,而因为不提供食宿,姜映梨给的工钱就很大方,比起外头做工的工钱还多三文钱。 算是补充伙食费用。 这瞧着似是不多,可对于农闲的人而言,积少成多,却是一笔极为不错的钱财。 兼之村长说买这山的东家愿意捐赠一批木料给村中修缮祠堂,这可又给村中节俭了一笔钱,这样一来,余下的钱年底村中还能给村民们发些福利。 故而,大家都很是卖力。 胡掌柜还遣了胡菘蓝和药童来帮忙,因为山上不但有木料干货还有些野生药材,譬如婆婆丁等物,这些一旦被发现,也会被小心挖走炮制。 毕竟姜映梨的药铺如今对这些需求量也很大。 村长见此,还给多安排了几个手脚麻利勤快,眼明细心的妇人帮着一起挖草药。 但这其中就涉及到统筹和记账,调控等等,章村长也被拖着忙得焦头烂额。 谢婉韵就是这时来的,她租了一辆马车,提了个小包袱进了村,远远就看到沈家不远处的后山上人头涌动,处处可见嘈杂一片,还有山木轰隆被砍伐倒塌的声音,惊起鸟雀纷飞。 她迟疑着走到沈家门前, 就见姜映梨正指挥着几个孩童晾晒些奇奇怪怪的根茎物,挽起的衣袖裤脚都是泥泞。 她犹豫了下,抿了抿唇,扬声喊道:“姜大夫……” 姜映梨看着满院子多出的药材,虽都是些常见药材,但果然是山中多珍宝,至少又能让医馆撑一阵子,她颇为满意。 这是她跟村长私下商量好,对外就说是她跟这山中东家收购的,若是药材按照规定挖得全须全尾,届时东家会有奖赏。 可能是对这未曾露面的东家感激和尊重,大家做事干活都更为细致了。 这其实也是姜映梨一开始的目的。 若是知道这山是姜映梨买的,且不提姜家的麻烦,光是村中眼红而起的嫉妒,兼之她是被村中大家看着长大的,少不得被议论,就是做事恐怕都不会这般尽心。 世上之人素来如此,会去尊敬个模糊莫须有的东家,却不会对身侧之人起尊重之心。 姜映梨根本没听到呼唤,倒是沈桑榆机敏的扭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谢婉韵,顿时就拉下了脸。 “怎么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她对谢婉韵是完全没有好印象的,自然也没好脸色。 她一说话,顿时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谢婉韵有些尴尬,前几日的事情在村里传播得很广,她的形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好在现在这里的都是些小药童和沈桑榆,没有那些爱八卦的,避免了她更加尴尬。 “……我,我是来找姜大夫的……” 她鼓起勇气,看向姜映梨。 而作为被找的人,姜映梨觑见她手里的包袱,也是颇感头疼的。 “……谢姑娘先随我进屋。”姜映梨说着,看向沈桑榆和胡菘蓝,“你们几个好好翻捡药材,我去去就回。” 几人脆生生的应着,只有沈桑榆不高兴的望着谢婉韵随着姜映梨娉娉婷婷地入屋里,小声嘀咕。 胡菘蓝不知这其中关窍,见沈桑榆拉着脸,他眨巴着眼睛,不解道:“沈家姐姐,那谢家姐姐瞧着温婉可亲,你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 “哦,为何?” “……” “那,那你喜欢什么?”眼看沈桑榆脸色不好,胡菘蓝很懂事地转开话题。 “我喜欢你闭嘴。”沈桑榆黑着脸道,“翻捡药材啊!” 竟然会觉得想抢她姐夫的谢婉韵温婉可亲,可见眼神是有些问题的。 她才不跟傻子讲话! 胡菘蓝挠了挠头,不好再出声,埋头干活。 姜映梨领着谢婉韵进屋时,李玉珠正在揉面准备做些茶歇,这是打算给院内药童做的,见到谢婉韵,她还有些懵,不知为何她会前来。 “阿梨,这……” 她条件反射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摆了摆手,“我与谢姑娘说两句话,您忙。” 谢婉韵自认为已经摸清了沈家各人的地位,现在自卖自身,只觉得自己的首要任务是率先讨好姜映梨,故而匆匆跟李玉珠福了福身,就迅速跟着姜映梨进了房间。 姜映梨合上门,这才转身看向谢婉韵,“谢姑娘,你这是……” 却见谢婉韵动作麻利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契书,低眉顺眼地递到她跟前。 “夫人。” 姜映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冲击得浑身一抖,又低头去看契书,“什么?” 待得看清上面的字,余下的话都遂然堵在了喉咙口。 这赫然是上回她故意戏弄谢婉韵而写的卖身契,当时还不曾有官府印章和印泥画押,现在却已是尽数齐全。 甚至姜映梨还看到谢婉韵拇指的指甲未曾擦干净的朱红。 “……” 谢婉韵眼神闪亮,“这是您要的卖身契。我已去官府备案挂契,今后我就是您的人了,但凭驱策。” 这样,姜映梨总可放心了吧! “你……”姜映梨没想到她行动力这般强,想起谢夫人那时的强烈反应,她斟酌的言辞道:“你爹娘在世,家境殷实,他们恐怕难以会应允……我先前存了戏谑之意,当不得……” 换成之前,她手下缺人,自是毫无愧疚之心,但现在才收下谢广庸送的半座山头,哪里好再收下人家闺女为奴为婢的。 谢婉韵一愣,霎时急了,“你这是反悔了吗?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的。而且,我已经与爹娘言明了,我愿与你同去柳城服侍……” “服侍?”姜映梨重复道,抬眸就见谢婉韵视线在屋内逡巡而过,眼底藏着焦灼。 瞬间,她福至心灵,明白过来谢婉韵突如其来的自荐插草卖身之意了。 是了,谢婉韵此前的言辞也是愿为婢陪侍在侧,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沈隽意啊! 想到此,一时间姜映梨倍感无语。 这位是真狠人也! 以前李芳菲都只是敢说声做妾,谢婉韵倒是好,她敢抛却富贵之身,以奴仆之身为由扶摇直上。 “……沈隽意真是朵招蜂引蝶的大蜜花啊……” 她的声音太小,谢婉韵没听到,只茫然地“啊”了声。 “您说什么?” 姜映梨敛了神色,揉了揉额角,“没事。这件事晚些再说,想必现在你爹娘也得了消息,一切等他们来过后再言。” 正说着,就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沈桑榆跑到门边,急急道:“姐姐,那个谢乡绅又来了……” “让他进来。” 谢乡绅神色匆匆,眼看女儿平安,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略略一沉,好在还知道分寸地朝着姜映梨拱手,“贤侄女,可否容我与女儿私下聊上两句。” 到底教女不好叫外人听见。 姜映梨颔首,退了出去,才刚合上门,里间就爆发出激烈地争吵声。 “……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阿婉,莫要再闹了!你从前最是乖巧懂事,怎么变成这般……” “……” 姜映梨低头看到沈桑榆眼神明亮地竖起耳朵,推搡着她往外走。 这孩子怎么这般八卦爱热闹! 沈桑榆是真盼着谢乡绅能将人给带回去,别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一直伸长脖子,仔细关注着里屋的动静。 第四百七十章 姜映梨走到宁老太太身边,倒了杯茶水喝,瞧见她这副模样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摇头,“也不知她随了谁的性子,这般爱看热闹。” 宁老太太坐在屋里唯一的摇椅竹榻上,手里翻着书册,闻言,她扬眉,“你这浩浩荡荡的折腾后山,不打算回柳城了吗?” “自然是要去的。”姜映梨不放心医馆里的周羡,说到这,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待得这边稳定……” 宁老太太:“恐怕你等不住吧!” 姜映梨想着,低头看着她,眸子一转,笑眯眯地凑过来,“宁姨……” 宁老太太抬手将书册盖在脸上,充耳不闻,“我听不见。” 姜映梨不管她的逃避,抬手想将书扯下,宁老太太死活不肯松懈,她也不为难,继续道:“的确如您所说,医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最多两日我就得回去一趟。” “大娘不擅管账,更不识字管事,届时恐怕就需要您帮忙协调一二。” 顿了顿,她补充道,“这样,我下回给带您最爱吃的龙须糕如何?” “还得加个白玉黄金糕。”宁老太太的声音在书页下闷闷响起。 “成。” 眼下宁老太太作为来投奔的李玉珠的远房亲戚,在天水村算是过了明目,自然也就不会联想到从前官差抓捕的天花病人。 只是宁老太太并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李玉珠还会跟廖家来往,她是全然不出门,除却看书就是发呆。 姜映梨怕她闷出个好歹,这才想给她找点事情干。 正说着,房门骤然被人打开,谢广庸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周身怒焰灼灼。 “冥顽不灵——” 看到姜映梨两人惊诧的扭头望来,他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顺势勉强忍下怒气,扬起笑容,凑了上去。 “姜侄女,这位是……” “我的长辈,宁姨。”姜映梨简单介绍。 谢广庸朝着宁老太太微笑颔首,以示礼貌,但宁老太太就显得冷淡很多,只抬眼扫过谢广庸,就转开了视线。 谢广庸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又想了想,当初自家对沈家的麻烦,不知是否对方心中还存有芥蒂,刚要斟酌言辞试探,就听姜映梨出声。 “不知谢姑娘可应承回去?” 谢广庸回神,想起倔强的女儿,耳侧还回荡着女儿的话语。 “——爹,你先前不是想让我嫁入沈家吗?初始你我都想着以谢家的富庶,阿隽哥哥定会休妻再娶,便是沈家不肯坏名声,再不济,也愿让我以平妻之名入门。” “可我们不曾想,人家这般硬气……如今姜映梨又对咱家有救命之恩,我知晓你定不会让我再惹怒她,以免对哥哥的病情有所影响。” “你放心,我以报恩之名自卖自身,她根本不曾多想。只要她肯带我去柳城,我相信以我跟阿隽哥哥往日情分,定也能占一席之地。” “届时,定能完成爹你想改换门庭的想法。” “——若是爹定要我回去嫁人,我如今已是声名狼藉,活着也不过是化作他人笑柄,既如此,我倒不如一死了之!” 望着那尖锐的簪子抵着女儿白皙的脖颈,霎时谢广庸愤怒之时,又倍感震撼。 谢婉韵在他心中,素来是温婉羸柔的,何曾有过这般贞烈强硬的时候…… 谢广庸自是不能枉顾女儿性命,最后便选择退让离开。 此时面对姜映梨的问询,谢广庸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尽量美化女儿的行为。 “他们兄妹情深,她欲要替兄报恩,我亦是心感心念。我看贤侄女也颇缺人手,若是不嫌弃,就留着她使唤些时日。若是贤侄女不喜欢,我便将她带回去,以免给你添了麻烦。” 想起女儿的盘算,谢广庸虽也想得个好女婿,可如今对着人家正妻,饶是他素来心黑脸厚,此刻也倍感尴尬,只能暗暗别开脸。 但他总不能逼死女儿吧! 姜映梨惊讶。 看来这位谢姑娘还是想法很坚定呐! “如果谢姑娘愿意留下帮衬,我自是愿意的。” 谢广庸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倒也没多留,铺子里还有许多事务,他略略拱手就离开了。 姜映梨进屋时,谢婉韵正掩嘴小声哭泣,头发凌乱,显然两父女刚才吵得很是凶猛,她甚至看到谢婉韵脖颈间有个小红点,汩汩流着嫣红血滴。 听到响动,她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又抚过发髻,将发簪别上去,这才转身看向姜映梨,略略福了福身。 “夫人。” 姜映梨装作没看见,敲打道:“……我已经跟谢乡绅谈过了。既你意已决,那我先丑话说到前头,我身边是不留无用之人的,既是要跟着我,要么听命行事,要么就为人忠诚。” 这种话谢婉韵并不陌生,她虽心中有自己的小盘算,却也晓得为主者需要怎样的下人,当即连连应声。 姜映梨颔首,她并不在意谢婉韵的多余想法,她需要的就是能干活的人。 她满意一笑,“很好,你收拾一番,换身耐脏的衣服出来。我有事情要交给你办!” 谢婉韵松了口气,颔首应着:“是。” 愿意安排事情就好,至少说明她得用,不然还得担心被送回去。 姜映梨拿了裁好的纸张,装订成册,然后又去拿了一套多余的墨砚笔。 宁老太太看谢婉韵换了身深色衣裳,虽然瞧着素净,布料却依旧极好,她不由暗暗摇头。 还是不知险恶的小姑娘! 姜映梨得了个识字懂管理账目的白干活的劳动力,当然是很欢喜的。 章村长虽识得几个字,却到底不如精心培养的谢婉韵的,所以她直接将账目挪到谢婉韵手中。 章村长为此还暗暗舒了口气,然后就去安排人翻垦山地,还有挖渠挖路,清理树木石头等等。 谢婉韵从前管账都是自家铺子里做好的账目,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系统,现在这里却是一团糟,重新立账,还有钱财出入等等…… 她一时都有些傻眼。 姜映梨直接给了她几本空白账目,“这人工账目和物资账目分开,还有支出和收入也要另算,这样……” 姜映梨简单地跟她讲了讲现代记账法,不过她倒是没特地在此时教什么数字记账,而是让她先熟悉,这样更有利于后期开设田庄账目的记载。 谢婉韵本来一头雾水,没想到姜映梨三言两语竟是将账目分得这般清晰,一时有些愕然。 姜映梨继续道:“账目很是重要,大部人是可以从账目里看出市面上的很多讯息的,所以记录清晰最为重要。我是信任谢姑娘的能力,这才交于你来做,毕竟今后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务交给你呐!” 更重要的事务? 莫非是今后沈家的内宅庶务? 谢婉韵瞬间精神抖擞,立刻应声道,“您放心,我定然不负您的期待。” 只要让姜映梨把她当成自己人,今后她才能入主沈隽意的宅邸,只有这样,她的孩子才能摘掉商户的标签。 姜映梨满意极了。 培养好了,还能让她教狗蛋,这样今后她才能有更多能用的人。 谢婉韵犹如打了鸡血,做完账目还得空,她还被拉去跟村中妇人小孩们打交道收药材,而为了避免被骗,她还得识药材。 识了药材后,人手短缺,还得去学着晒药材,简单炮制药材,这还得学得药效,避免出现串。 后面还得跟她爹送来药农打交道,划分田地去种植…… 谢婉韵感觉就是小时被她娘压着学女红管家习字都不曾这般劳累过,每日里闭眼是药材,睁眼就是账目,短短数日,她衣带都渐宽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谢婉韵喉中干渴,爬起来想倒杯水喝,就听到外间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压低说话的声音,她好奇的打开门,就瞧见姜映梨提着个小背篓,旁边站着李玉珠和沈桑榆。 她眨了眨眼,迷茫道:“这是……要去哪里?” 因着另外两个房间是沈隽意和姜青檀的,姜映梨就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谢婉韵住。 她自己则是去住了沈隽意的房间,天不亮她就起床准备坐牛车去镇上。 “阿梨要去柳城。”李玉珠回道,“所以醒得比较早,阿婉再睡会儿吧!” 本来李玉珠是叫谢婉韵谢姑娘的,但在谢婉韵的坚持下,便改了口。 虽然听得更亲近了,只是李玉珠每每对上她,还是有些尴尬的。 谢婉韵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柳城?我陪夫人一起。” 说着,她就要回房去收拾东西。 “等等——” “你跟着干什么?”沈桑榆不高兴。 “我、我总得去伺候夫人……”谢婉韵吞了吞口水,努力挺直腰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我姐姐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人伺候的。你别去给我姐添麻烦就不错了,连个饭都做不来……”沈桑榆嘟囔。 昨天喊谢婉韵帮着烧火,结果差点没把整个厨房给烧掉,对此沈桑榆很有怨念。 谢婉韵一噎。 她会庖厨,可只是会做点精美的点心果子,平日里看火自有侍女厨娘的。 姜映梨揉了揉沈桑榆的小脑袋,转向谢婉韵,“阿婉善学善算,开山可离不得你,再者,家中都是孤儿寡母的,还需得你多加看顾的。” “可……” “若是有不懂之处,尽管去找宁姨,她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姜映梨看了眼外间的天,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阿婉能力出众,肯定能够做得好的吧?” 谢婉韵一愣,对上她的视线,心中骤然升起一抹豪气,立刻重重颔首:“我会。” 从来没人这般夸过她,就是自小被母亲教养,哪怕她学会最难的女红针法,她娘也只会说句还凑合,从不曾有人像是姜映梨这般鼓励认可她…… 一瞬间,仿佛最近身上的疲惫都如潮水褪去,紧随而来的是对账目发放工钱时,众人对她的夸赞。 姜映梨安抚住谢婉韵,见她没再纠结于跟着去柳城,满意地回了柳城。 到柳城时,刚好是日暮,沈隽意和姜青檀已经回来了,郁齐光也在。 三人正凑在正屋边吃饭边翻看书籍,见到姜映梨归来,沈隽意第一个起身,略微惊讶,“怎么这么晚回来?事情办得如何了?” 姜映梨瞥着他,就想秀雅可人的谢婉韵,一直以来压抑着不悦也隐隐浮现,她似笑非笑道:“你想我办得如何?” 沈隽意蹙眉:“杏花村不肯卖吗?” 姜青檀则是跳起,“姐姐还没吃饭吧?我们煮了粥,我去装。” 郁齐光搬出一张凳子,搁在桌旁,示意姜映梨坐下,好奇道:“听说你要买山头啊,怎么,不顺利吗?是少钱了吗?” 他琢磨着自己存的小钱,不知道借给她,得不得用。 姜映梨没想到他们这般关心这个,只能转回话题,“拿下了。分文未取。” 闻言,几人颇为惊讶,姜青檀将粥碗搁在她跟前,率先出声,“杏花村那么好?哎呀,姐夫你姥爷的面子好生大啊,竟能让村长白送半座山……” 沈隽意:“……” 他猜测中间定有渊源,联想到谢家,不知为何,他瞬间对上姜映梨的脑回路,“……该不会是谢家送的吧?” 姜映梨惊诧抬眸,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谢家?什么谢家?”郁齐光不解,他抓心挠肺地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隽意没解释,而是皱眉问道:“谢家为何要送这样的大礼?你竟收了?” 姜映梨喝了半口粥,笑眯眯地弯起眼眸,对上沈隽意疑惑的目光,“我不但收了他家送的山,我还收下了谢家姑娘。” 沈隽意:“……” 郁齐光被粥呛了口,忍不住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姜青檀也瞪圆了眼,他顾不得吃饭,惊诧出声,“姐、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这是要给姐夫纳妾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声音都变得尖锐了。 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姜青檀也瞪圆了眼,他顾不得吃饭,惊诧出声,“姐、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这是要给姐夫纳妾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声音都变得尖锐了。 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这怎么能将人家姑娘留在家中呢?这不是增加对方和姐夫的接触吗? 先前的姜青柚可就是这样攀上莫敛舟,再逼着姜映梨退亲替嫁的啊! 姜青檀惊愕之余,又开始替自家姐姐操心,他窜到姜映梨身边,眼角觑着沈隽意,着急道:“姐,我的好姐姐,你尽管说,是不是那谢家太过分,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于你?” “你说出来,我已经长大了,”他拍着不算结实的胸脯梆梆作响,严肃道:“现在有的是力气,定然能给姐姐出头的。” 郁齐光也觉得姜映梨这举动有些奇怪,他虽然从前因着沈隽意的腿,对姜映梨颇有微词,但日久见人心,而今他自问跟姜映梨相处还算是顺当的。 再来,他素来护短,哪怕跟姜映梨偶尔拌嘴,可却也断断不支持旁人逼迫姜映梨下堂的! 所以,他皱眉,点头附和道:“阿檀说得没错。我听闻这谢家是商贾之家,他们便是再富贵,难道使的手段比何家还要下作肮脏?” 说着,他看向沈隽意,见他面色如常,不由替姜映梨鸣不平,“我说阿隽,你怎么丝毫都不在意,难道你真想娶……纳了那谢姑娘?” “咱们可不曾有什么大功名,做出这做派,未免太过……”分了! 姜映梨也扬眉望来,似是想听听沈隽意的辩驳。 沈隽意对上几双炯炯望来的眼眸,略略叹了口气,对上姜映梨的视线,不答反问道,“你留着那谢姑娘有何用?” 他对姜映梨颇有些了解,自然知道以她的能力,不会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定是有自己的小盘算。 再来,若是她真被那谢家逼迫,进门时她定不会是这样玩笑的阴阳怪气语气。 故而,他几乎是心里立刻就断定姜映梨留人有用。 姜映梨没想到他竟丝毫都不觉得愧疚,撇了撇嘴,简单解释道,“我既买了山头,是打算建个小山庄种药材,我暂时没有得用的人手。” “这谢姑娘识字懂算术,账目庶务,她又打着想替兄长侍奉我的旗号,要与我为奴为婢,我若是再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 “现在有了她管着,我才能暂时脱身来柳城。”说着,她低头喝了口清粥。 闻言,郁齐光瞬间变了嘴脸,忍不住吐槽:“果真是无奸不商,哪怕是开医馆的。” “都言读圣贤书,立君子品。 照我看,最该修的是口德,不然何意立身。”姜映梨回怼。 郁齐光:“你——我不与女子计较。阿隽,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温书。” 反正姜映梨既没事,他自也没必要多留,两人向来是话不投机的。 说完,他就提着书囊,起身离开。 三人简单吃完晚饭,沈隽意收拾着碗筷去厨房清洗,姜青檀拿着抹布擦拭着桌子,见他姐夫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立刻窜到姜映梨身边。 姜映梨正在整理小背篓,看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无语:“你不去看书?” “不差这点时间。”姜青檀压低声音,抓耳挠腮道:“姐,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真的就要留着那谢什么姑娘啊?你要是真想寻识字会算的管事,咱们可以想办法在这城里雇嘛!” “何必,何必要去冒这个险呐?”他一脸痛苦面具。 “识字会算的管事可没那么好找,且不说工钱不便宜,天水村僻静落后,哪个有能耐的管事愿意去的?”姜映梨说道。 除非是待遇足够好,且工作前景可期。 姜青檀:“……那,那也不找那谢姑娘吧?再说,就如姐姐你所言,她抛却富贵名声,跑去乡下做管事,难道就真的是为了报恩吗?肯定,肯定不只是这样……” 说到这,他忍不住嘟起嘴,又看姜映梨眼神奇特的望着自己,他不解,“姐姐,你干嘛这样看我?” “就是感觉阿檀长大了。”姜映梨眼神有些怀念,“从前你都只晓得莽。” 不然也不至于被姜青柚等人怂恿欺骗得团团转。 姜青檀想起过往,有些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那都是过去……哎呀,姐姐,我跟你说正事,你扯从前的事作甚?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呀?” 顿了顿,他犹豫了下,神色严肃认真道:“青柚姐的例子……可还在前头摆着。姐,你得引以为戒啊!” 姜映梨望了他片刻,见他眼底都是担忧,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看不起姐姐,还是对你姐夫没有信心?” “姐——” 姜映梨敛了笑容,慢慢吞吞道,“沈隽意聪慧敏锐,对世事并非一无所知,若是他存了这份心思,严防死守又有何用?若他心有丘壑,珍惜感情,自会避而远之。” 世间男子出生便以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为目标努力,难道当真就不懂世情,不懂揣摩人的心思用意吗? 他们如何看不出女子别有用心的接近,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意想,不愿意去避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道德感和责任感薄弱,想了而已。 而控制人心,遏制本性,本就是世上最难做到的。 “可……”姜青檀欲言又止,低声喃喃道,“可也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吧。” 姜映梨笑了笑,温和道:“阿檀,你要知道,筛选有时候比塑造更轻松。” 姜青檀愣了愣,一时没懂意思。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好了,闲聊结束。我去烧个水沐浴,你也赶紧忙去,这些事不是你个小孩子该操心的,走走走!” 她像是赶小鸡的挥手,让姜青檀颇为无语,只能揉着耳朵嘀嘀咕咕地跑开。 姜映梨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站起来刚想往厨房走,结果扭头就撞上个宽阔的胸膛。 “唔!” 鼻尖忍不住一酸,她抬头瞪着沈隽意,“你站在这干什么?不对,你什么时候在的?” 她跟姜青檀可聊了不少,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沈隽意面色如常,低头打量着她,见鼻尖微微泛红,并无大碍,暗暗松了口气,回道:“热水已经烧上了,你可以去准备干净衣裳沐浴洗尘。” 竟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姜映梨揉了揉鼻子,率先发难道:“你知道谢婉韵为何弃了大小姐身份,转而卖身入沈家吗?” 沈隽意面无表情。 “她是为了你。”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胸脯,真心诚意地感慨道:“现在就是说你是宙斯下凡我都信了。风流二字都无法概括了。” 沈隽意:“宙斯何人也?” 姜映梨:“重点是这个吗?” “哦。那你打算留谢姑娘多久?”沈隽意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话题。 “怎么?你对自己没信心吗?还是说,不但是谢婉韵,你也在期待旧情复燃?”姜映梨扬眉,故意问道。 沈隽意:“……” “我若是真对谢姑娘有情,何至于应承退亲。既退亲已娶,又怎会断钗重续。我之心意,你还是不懂?” 他垂着眼眸,波光粼粼的眼波璀璨灵漾,就仿似明月入怀,叫人心间骤然一烫。 姜映梨一怔,她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老老实实道:“我只是开玩笑。” “我知道。这些桩桩件件的事情,叫你不喜,心中郁郁,原也是我的过错。”说到这,沈隽意其实倍感委屈的。 他从不曾对这些女子和颜悦色,只是礼仪周全地避让,却依旧引得芳心大动,情丝相寄,很是莫可奈何。 他一心向上,本就对感情之事冷淡,可以说若非姜映梨替嫁入沈家,两人扶持相知,他被吸引心动。 不然以他的性情,也只会是娶妻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兴许才会对妻子渐渐相濡以沫。 可以说,他此生对感情上唯一的主动,俱是给了姜映梨的。 所以,他自问洁身自好,却惹来这些桃花,是当真委屈的。 姜映梨心中是有些郁闷,何尝不是因为对沈隽意起了情,自己看中的人被人喜欢,说明他优秀,也是自己眼光好。 可难免也会吃醋,不舒服。 但看着沈隽意垂首委屈的模样,心底的郁闷就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散。 难道当初何荣轩被迫娶她,使出那些手段来,过错在她吗? 同样的事情,套在沈隽意身上又何尝不是呐? 姜映梨心口一软,蓦地抬手抱住沈隽意。 他长得愈发高了,胸膛也比之去年更加结实开阔,腰肢却依旧很细,她嗅到了他身上熟悉松柏香混着牡丹的淡淡香气。 “既非你招惹,你又何错之有。何必将旁人的过错,尽揽自身呢!” 这阵子姜映梨认识和背书都做得很好,连带着说话也渐渐地被同化了。 沈隽意被她骤然一抱惊了下,很快身体就柔软下来,他反手拦着她,心底浮起细腻的喜悦。 “谢谢。” 他忍不住低头,下巴擦过她柔软的发顶。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冗长而温馨,天地间都仿似只有两人,静谧的夜空是遥远吹拂而来的浅淡迎春花香,偶尔还能听到房间里姜青檀翻箱倒柜找书的声音,以及隔壁传来的孩童嬉闹声。 抱了会儿,姜映梨觉得有些热了,抬手松开了沈隽意。 “你似乎变壮了些?” 虽然依旧看起来飘飘欲仙,单薄修长,但靠近着摁到胸脯,就能感觉到薄薄的肌肉。 沈隽意:“……老师说我看着不大健康,担心我后面考试熬不住,让我多练骑射。最近书院也有意锻炼我们六艺,后期也是需要考较的。” 当今流行的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相反对读书人的要求标准还是蛮高的,特别是世家子弟,从小就会教导君子六艺。 其中的骑射也并非是精通,而是要求会。 这些在今后中举的职场都颇为有用,譬如陪同上峰游猎,以及远赴官位时,都是用得上的。 大晋的开国皇帝是寒门出身,以战养战成就的帝国,而他能那般快的时间以催枯拉朽催之势推翻前朝两百多年的国祚,何尝不是因为前朝重文轻武之故。 故而,开国皇帝就以此为鉴,重拾君子六艺。 这些年但凡学堂里都是开设了六艺课程,只是偏僻乡下的难免就无法做更好罢了。 当初沈隽意伤了腿,因残缺无法入仕,遭人讥讽,其实也是有此之故。 姜映梨懂了。 骑射的考较,其实有点类似于前世高考时的体育测试,不需要特别突出,但必须要懂,要会。 毕竟专精的还是镇国公府这种,或者是参军的。 “那还挺好的,强身健体,劳逸结合,不然成日里坐着,对身体也不大好。” 最重要的是,练了体态更挺拔好看了,谁不喜欢体育生呢! 姜映梨满意极了。 “我先去洗漱。” 说开了这件事,姜映梨和沈隽意心情都颇感愉悦,晚上凑在一起,两人就这山头叽叽咕咕的聊了半宿,期间沈隽意虽不懂医术,却还是给了些不错的意见。 翌日,姜映梨先去了趟盈泰堂。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羡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而他却没提出出院。 周羡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道,“哎呀,姜大夫离开这般久,我是想之念之,夜不能眠啊……” “那是夜不成寐。”胡菘蓝忍不住纠正他的用词。 周羡一噎,清了清嗓子,“……咳咳,老子……我又不是读书人,那么文绉绉作甚!意思懂了就差不多了,你个小孩子怎生还那么抠字眼呢,恁讨嫌了些!” “你——”胡菘蓝气红了脸。 到底是谁讨厌啊! 他转头看向姜映梨,“师傅,周公子的伤已经好了,按理说是该出院腾出位子了。而且,周公子还没付汤药费……” 周羡住了这般久,其实汤药费还真是一笔不小心的数目,是姜映梨暂时没收,堂里众人也就只能作罢。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举报 姜映梨扬眉,转向周羡,“周公子?” 周羡略略挑眉,随意的摆了摆手,他生得眉目英挺,恣意英气,这般随性的举动由他做来,很是意气风发。 “多少钱?阿三。” 林阿三当即挺直胸膛,拍得啪啪作响,大声道,“姜大夫尽管说,你尽救了我老大,自是多少钱我都拿得出来的。” 胡菘蓝早已将医药费熟烂于心,当下就报了个大数目。 林阿三和周羡一怔,周羡率先回神,他神色复杂:“怎生会这般……昂贵?” 说到这个,胡菘蓝抬起小脑袋,很是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用的最好的药。周公子那时命在旦夕,是我师傅用了最好的药,又每日里精心养护,不曾有半分懈怠,难道周公子的性命都抵不上这些钱财吗?” 换成旁的病人,胡菘蓝自然不会是这副恶劣态度,但不知为何,对着周羡他是颇为没耐心的。 他想,可能是因为这位周公子总是肆无忌惮,用那种奇怪又如野兽般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师傅的缘故。 他就觉得周羡不是个正直人。 周羡一噎,装作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眼眸示意林阿三。 压力给到了林阿三:“……” 林阿三素来敬佩自家大哥,断断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大哥的不是,哪怕现在囊中羞涩,他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谁说我们没钱了。我大哥的命就合该用最好最贵的药,我大哥的命就抵千金。你、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筹集银子!”说着,他挽起衣袖就要往外冲。 他那副模样瞧着不像是要去筹集银两,反倒像是要去打家劫舍。 姜映梨眼角一抽,出声喊住他:“等等,林公子。银两之事不急于一时,若是实在银两不足够,人人都有难处,我们医馆也非不近人情之地,可提供抵押之物,书写欠条也可。” “师傅……”胡菘蓝不解,刚要说话,就听姜映梨继续道,“如果想好了,可尽管去寻孟桥签字画押。” 等到她离开,林阿三挠了挠脸,惊讶道:“这盈泰堂倒是挺接人气的,竟还准许人写欠条,难道就不怕收不回银子吗?大哥,我们身上可没有三十多两银子,不若就写个欠条。待得我们离开,天高皇帝远的,她也寻不到……” “大哥,你怎生这般看我?” “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这盈泰堂厅内正中挂着的是县令送来的牌匾,往日里与县衙官差多有往来。你以为她的欠条那般好签?” “那可不是简单的签两个字。”周羡冷笑,“按照本朝律法,盈泰堂的欠条需得与官府县丞处记录,需得用路引,还得摁手印画押。这就需要清白来历,你可买齐了这等名帖?” “至于抵押之物,你是要拿你这颗脑袋抵押在此吗?” 林阿三听得头脑发昏,“大哥的意思是,姜大夫是在打探咱们的来历?那,那难道她知道什么?” “哼。”周羡嗤笑一声,并不应声,而是朝他招手,示意他凑近。 林阿三不解,但还是听话上前,待听得周羡的暗声嘱咐,不由瞪圆了眼,“大哥,这……” “我伤势已大好,现在正是好时候。而且,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你且速速去办,莫要惰惫,把之前跟你说的事情都一一办了去。”周羡沉声道。 林阿三惊诧之余,却对周羡的话素来是言听计从的。 “是,我这就去办。大哥,大哥也得保重。” 说完,他就脸色苍白地跑出了病房,迎面还撞上了捧着药的胡商枝。 胡商枝捧着的药罐哐当落地,好在里面都是煮过的药渣,虽溅了一地,好在没造成什么大损失。 他抿唇抬头,却对上林阿三噬人般的眸子,顿时嘴里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听着林阿三朝他恨恨地喷了口气,就跺脚快步离开了。 胡商枝倍感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是委屈。 这人好生无礼! 他准备去后院拿着扫帚来打扫,刚好就觑见胡菘蓝跟姜映梨正在屋檐下说话。 胡菘蓝不解道:“师傅,您为何要我跟周公子说,他的药费是三十七两银子?他的汤药费分明只有八两银子啊。” 而且,八两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已是巨款。 姜映梨低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因为需要确认些事情……”眼角余光扫到板着脸的胡商枝,她略微惊讶的招手,“商枝怎么了?怎生瞧着这般生气?” “刚才周公子的兄弟将药罐撞倒了,”顿了顿,胡商枝略显委屈道,“他甚至都没道歉,还瞪了我一眼。看起来格外的凶,比街上的屠户还吓人……” 姜映梨闻言,若有所思。 其实第一日开始,她就觉得林阿三也好,周羡也好,周身的气质不同于普通的押镖人。 他们身上是带着压抑不住的血腥气的。 镖局的人行走江湖也是刀口舔血,但却自有义气薄云,但周羡和林阿三却不是,周羡还好些,但林阿三带着的那些个兄弟那股匪意更明显。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周羡才不许他们再来。 还有刚才林阿三恼怒之时,欲要冲出去时,她是真的觉得他要去掳掠抢劫的。 盈泰堂从未有过签欠条的说法,她用这办法,也是暂时稳住人罢了。 想到此,姜映梨回神,安抚了胡商枝两句,就转头寻来孟桥。 “这阵子药材见底,还有前头痢疾的事情,你们都太过辛苦,一直都没得空庆祝。刚好最近喜事连连,今日就且早些关张,咱们铺子做个团建吧!” “团建?” “就是团体聚个餐,然后去瓦舍里看看热闹,我听说瓦舍里排了几出新戏,我们大家都且去瞧瞧,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方能更好的投入工作嘛!” 顿了顿,姜映梨想起芸娘母子,“将芸娘她们也叫上吧!你妹妹也带上吧。” “是。”孟桥闻言,心中欢喜,连连拱手道谢。 极少有东家如姜映梨这般,还愿意公费一视同仁的请众多人吃饭的,就是真想笼络人心,多数也就是与心腹管事聚聚。 哪里有这般都给算上的。 孟桥只觉得姜映梨做事仁义,更是坚定要好好跟着她做事,将盈泰堂做大做强。 姜映梨自是不知他的心声,她本意就是将人支开,眼下看了看天色,“我去朱府看看朱少夫人,刚好给她复检。这里就交给你了,周公子那你少去,免得惹他不快。” “也莫要跟他提今日之事。” 孟桥虽不解,但还是很听话地应着。 姜映梨转身走了两步,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胡菘蓝招手,“小蓝,你替我背着药箱。” 胡菘蓝见她愿意带自己出去看诊,霎时眼眸一亮,连忙巴巴提着有他半个人大的药箱,颠颠儿跟上。 他是第一个能跟师傅出诊的呐! 师傅定然是更看重他的天赋! 胡商枝眼底露出羡慕的光芒,但他也不妒忌,只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才好。 …… ……… 朱府。 姜映梨并没所言的那般,先去见秋初宜,而是辗转去求见了朱县令。 朱符游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但是病后重建,流民安置,还有匪寇泛滥,这桩桩件件都颇让人头疼。 听到姜映梨来,他迟疑了下,还是命人请了进来。 朱符游近来都宿在县衙,身上都衣服都皱巴成咸菜,更不用说他眼底那大大的青黑眼圈,以及疲倦的面色。 “……朱大人,您身为父母官,可得先保重身体为上啊!” 朱符游摸了摸眼睛,勉强挤出一抹苦笑,“劳你惦记了,实是迫不得已。最近幽燕附近的匪寇猖獗,不但威远镖局数十口人被杀害,更有其他来往商队死了好几十口人。” “其实那黑山在三洲交界之处,已算是三不管,且贼寇盘旋的寨子山路崎岖,又易守难攻。偏生这几件事都发生在管辖范围内,现在上头责令我剿匪……” “柳城人口不过寥寥数万,但县中兵力按照规定,只有一屯,如何能抵得上那群见过血的,穷凶恶极的匪徒。” 大晋朝因前朝为鉴,前朝就是各州各县屯兵,有府君收拢县城兵力,拥兵自重,导致战事四起,故而开国后,不准县城屯兵过四屯,过四者既视为反叛。 而柳城地处中端,最是安全不过,故而兵力自是不比战事迭起的边境之地,兼之前些年处处平静,为了削减国库支出,各处都在裁军。 故而,柳城屯兵不过一屯,而一屯只有三百人。 姜映梨闻言,微微惊愕,“黑山贼寇这般凶残吗?那朝廷可有拨人手来驰援?” “现在北地战事已起,人人眼光都盯着那处,哪里有多余人手驰援柳城。不过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恶劣,又有平阳公府的三爷帮着上奏,不然朝廷都不一定会往这头看。”朱符游叹息道。 姜映梨:“……驰道可是朝廷官道,事关朝廷颜面,而且攘外必选安内,总不能因北地而顾此失彼吧!” 朱符游摆了摆手,“倒是镇国公府的谢家小三爷颇为仗义,我听闻他早先在军中就颇为凶猛。而今,他初来此地,竟愿意替我练兵领兵。” “我已是心中感激。” 食君之禄,他自也不好讲此时朝廷早已闹腾开,只能讲些其他的来转开话题。 姜映梨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谢知刚,她对谢知刚的印象的确是勇猛,当即就夸赞道,“早闻谢家军骄勇善战,想必此次定能替朱大人除掉心腹大患。” 朱符游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黑山盘旋的贼寇过千有余,他区区三百人如何能比? 但他也不会打压自己士气。 转而他就问起姜映梨此行的目的,“不知姜大夫寻我何事?” 要知道姜映梨素来是无事不上门打扰的。 姜映梨微笑道,“我这次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来是听闻大人重建城西城隍庙等处,还得安置流民,最是缺木料石料等物。” “往日从燕北运来的木料最是便宜,现下因黑山匪怕是只能搁置。刚好,我那有一批木石料子,虽算不得上乘,却也不差的。希望能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闻言,朱符游打起精神,“你是想卖给我?打算要何价格?说实话,如今县衙府库亏空……” 他想先行卖个惨。 姜映梨笑容愈发和煦,“这个咱们慢慢谈。不如先说说您要多少,以及人手安排?” 讲到钱的方面,两个人都颇为谨慎,当下就坐下扯皮。 往日里最是讲究规矩礼仪的朱符游遇到利益相关的事情,那也是半个子都不想多出。 就如他所言,经过上次流民带来的疾病,现在县衙里恨不得一个子掰成两个花,实是精打细算的紧啊! 说到最后,朱符游忍不住诉苦道:“现在北地大量流民往南下,其他地方都开始关闭城门了,此次病情的处置虽得府君和朝廷的夸赞,但府衙那边又送了一批流民下来,让我安置……” 如果真要用几个字来形容此刻朱符游的心情,那就是“宝宝心里苦啊”。 因为表现太过优秀,上司是赏识,从而被分配更多的工作。 这换谁能开心呐! 姜映梨清了清嗓子,“……那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就给大人便宜一成的价格吧!权当我作为柳城辖民,为城内做贡献吧!” “姜大夫,贤侄女,你当真是深明大义啊!若是城内人人都如你这般,我何至于这般艰辛啊!”若非姜映梨是女子,朱符游都得拉住她的手来个情深似海的感慨了。 这城内其他士族和商户现在可都是一毛不拔的。 姜映梨勉强扯唇,“不必。还有一事,却是我今日来找您的重中之重了。” 见她神色严肃,朱符游也受了影响,当即正襟危坐道:“侄女,且说。” 姜映梨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怀疑我药堂里的病人就是盘旋幽燕两地,占据黑山的贼寇。故而,想请大人确认后裁夺!”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们再怎么长,也不如大哥您长得好看! 闻言,朱符游骤然站起,肃容追问:“此话可当真?你何以看出的?对方有多少人数?” 他一着急,接连问了数个问题,显然颇为焦心在意。 “我无法给与确切的消息。只是略有怀疑,当时他们将人送来时,县衙里的官差也有与他们打过交道,应该有他们的路引和身贴的,顺藤摸瓜,应该更能确认。” “至于原因——我虽没跟镖局之人打过交道,但那伙人身上的气质瞧着颇有些匪气,兴许是我比较敏感,更详细的肯定需要大人去判断。” 姜映梨将问题一一回答。 她本以为说出是自己的猜测,朱符游应该不会太在意,没成想,他态度却很是端正,当下就召了当日接触过那些人的衙役进来。 面对问询,衙役们面面相觑,最后被推出来的是王明。 王明才办完差事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着急慌忙地喊到朱符游跟前。 “大人,我当时被交了其他差事,记录身贴的事都由县丞手下的刘华来统辖管理的……” 最后一溜溜地找人,交上来的记录本却是空白。 朱符游:“……” “这是怎么回事?既是受伤报案,就该用心对待。你们倒是好,玩忽职守,直接将人打发了是吧?长此以往,县衙是不是既该撤掉了?” “尽管让百姓去斗殴解决了?” 姜映梨看了眼,的确觉得离谱。 刘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禀大人,不是我偷懒,是因为那威远镖局的人,就露了个身贴,然后在王衙役离开后,他们就说黑山贼盘桓多年,势力颇大,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难,但就算报官也并无作用。” “所以,所以他们又把身贴拿回去了。我这,我这自然就不好记了……” 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 林阿三等人回撤举报,自然就无需留有记录。 刘华身为官役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也一直不曾报上来,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朱符游气得咬牙,“去找找可有他们入城的记录,现在速度,马上!” 本来入城是无需身贴记录的,但前不久才发生过痢疾,以防万一,朱符游就增加了这一项工作,虽然让本就短缺的人手更加忙碌,好在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很快,自知有错的刘华飞快骑马去城门口取了记录簿,送到了朱符游跟前。 朱符游飞快翻看,很快就找到了记录,看着上面记录的人名,他又让人去取了威远镖局的身贴薄子,一一核对。 “……名字倒是不曾有错……” 王明也好奇地探头跟着一起看,半晌,他指着最后的名字,“这关大虎乃是威远镖局的三当家,我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生得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颇有游侠厉重之风。” 姜映梨迟疑了下,主动道:“那日送来的伤者姓关,叫做周羡,剑眉星目,唇若涂脂,旁者都唤他大哥。倒是有位跟王大哥说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乃是周羡的下属,大家都唤他林阿三。” 闻言,朱符游又仔细查看了下记录簿,严肃道:“这身贴记录上不曾有人姓林和周……” 瞬间,众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眼底浮现了凝重,以及尴尬。 本朝管理身贴很是严格,但就算如此也不乏买卖身贴的黑色生意。有些犯了大罪或者是逃难之人,为有个清白身份,去买早逝或者伪造的身贴者,也不在少数。 虽然查出来都会被关押判罪,却也是屡教不改的。 朱符游脸色有些难看,但在他的管辖下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倍觉尴尬。 他知道姜映梨跟不少贵人府邸关系匪浅,如今只想着遮掩一二,以免叫人觉得他也玩忽职守。 他咳嗽一声,勉强道:“如今看来,这几人的身份定是有问题。便不是黑山贼,但以他人身贴入城,定是有隐情,现在,王明,你带人去将人捉拿归案。” “待得抓了人,咱们细细审问,若只是身贴之罪,供出贩卖之人可以减刑,若是……” 若是黑山贼,对于他们而言,可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现在柳城就需要一件喜事来振奋士气。 王明容色一肃,当即拱手应和。 姜映梨在这时却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他们真是黑山贼,这次那周羡受伤如此之重,想来定是见血杀人了。他们俱是些亡命之徒,而今周羡又身康体健了,恐怕只有王明大哥几人,难以将人拿下。” “特别是,他们有十几号人,若是想鱼死网破,怕是……” 她点到即止,朱符游却瞬间明白过来。 “贤侄女说得对。贸然对上,以县衙区区十数人,怕是难以与他们对抗。既然他们入了柳城,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来个人数上镇压……”说到这,他立刻就招呼道:“王明,你们去给城郊的谢三公子带信,让他即刻带兵入城,捉拿匪寇。” 王明颔首应声,当即就带了一名衙役出城。 朱符游又安排人去看着城门,再去调集人手盯着林阿三一行。 姜映梨蹙眉:“大人,动静会不会显得太大?我怕他们会早有觉察……” 朱符游倍觉有理,又让衙役们换了衣装,小心行事。 顿了顿,他又道:“姜侄女,你就先别回去,免得被误伤。刚好我夫人说秋宜前两日还在念叨着你,你且去看看她,说说话也好。至于你医馆里的人……” “我已经让他们今日早些关门,晚些我带他们去团建。不然若是贸然让他们退却,恐引起警觉,令人逃跑。”姜映梨回道。 朱符游满意极了,“不错。” …… ……… 周羡总觉得今日眼皮跳得格外快,心口也有些发慌,医馆里的氛围倒是一如既往,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也就是大家似乎瞧着都格外开心。 他挑了个机会,若无其事地问那位叫胡商枝的小药童,他脾气比胡菘蓝好许多,往日里行事也认真负责。 “胡小哥,怎么瞧着你们今日这般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胡商枝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笑道:“师傅说,这阵子我们太辛苦了,要邀我们去瓦舍里游玩吃喝。我来柳城这般久,还不曾出去玩耍看戏,就有些欢喜过头了。” 闻言,周羡挑眉,“免费的东西总是叫人欢欣的。你们东家倒是知道张弛有度的使唤人……” 胡商枝不爱听人讲自家师傅的坏话,反驳道:“明明是师傅会体恤人,怎生到你嘴里,反倒成了我师傅好心办坏事了。你且去外头打听打听,这柳城哪家的医馆有我们盈泰堂便宜利民的……” 说完,他也不跟周羡继续吵闹,抿唇转身跑开了。 他本是被推来问周羡是要继续住下,还是也出去,结果三两句就被周羡给得罪了,故而余下的话就忘记说了。 周羡并不恼,他抬手捏着下巴,又觑了眼不远处的水更漏。 这事情未免太赶巧了! 不过,这样也好。 周羡很快又心安理得地躺下,双手交叉,搁浅在脑后,又翘起二郎腿,嘴里吹出清幽的口哨。 暮色渐垂,外间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压低的交谈声惊醒了周羡,他鹞子翻身,骤然而起,药堂已经关了门,屋内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浅淡光芒。 他毫不在意的在药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若无其事去推后院的门。 第一下没推动。 他眯了眯眼,就觑见一道小小的铜锁挂在小巧的门把上。 “啧。” 周羡抬手,狠狠一扭,轻而易举地将门把扯落,然后抬脚踹开门扉。 门撞到侧面,在暮色里撞击出响亮的声响,他挑眉,将后院一览无余,然后视线就落在院墙上。 这点高度,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让他不高兴的是上面插着的碎瓷片。 这让他不得不进屋里拿了他睡了数日的被褥来搭着,然后借力跳上去,再一个鲤鱼翻身,矫健地跳下了院墙,逃离了那三十七两的债务。 外间清新的空气,让周羡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下筋骨,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他伸了个懒腰。 “果然,还是这样适合老子。躺了这般久,骨头都快躺退化了!” 循着林阿三早上透给他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不远处的民居,按照约定的敲了两长一短的暗号。 林阿三迅速打开门,见到他的身影,惊喜道:“大哥,你出来了。快,进屋,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妥当了。还把小方他们都派出去了,对了,大哥你还没吃东西吧?” “我们买了两只烤鸭,你还真别说,这柳城酒楼的烤鸭就是跟旁的地方不同,皮脆得很呢!一口一个嘎嘣脆。” 周羡在外面四处张望了片刻,才随着他进了院子。 林阿三笑道:“大哥,你那么谨慎作甚?我们来的那天就把周围打探了一遍,都是普通小老百姓,那些男人大腿都没我大腿粗呢!不妨事的。来,快尝尝,大哥这阵子真的是辛苦极了!” 院子里还站了好几个高大汉子,见到周羡进来,都纷纷低首拱手行礼,配合着说道:“可不是,我看大哥都清减了不少,是吃了大罪啊!” “来,大哥快补补,这鸭腿最是香了。”一人扯下肥嫩的鸭腿,讨好地送上来。 周羡也不推拒,啃了口香喷喷的鸭腿,抬脚踹着林阿三,面色严肃道,“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不然,你们这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赶紧的,收拾东西,我让你们买的马都准备好没?” “准备好了,每个兄弟都一匹,都是挑着上好的。” 周羡不悦:“不是让至少准备两匹吗?” 林阿三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腚,肉疼道:“实在是没钱了大哥,上回抢的货虽多,但咱们下山本就没带多少银子。这吃住都去了不少,这马匹最是昂贵,官府还管得严,我们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 “是啊,若不是我们去劫富济贫,连马火油的钱都凑不齐……” 也是因为如此,周羡才选择了逃单。 看着众人垂眉顺眼的可怜模样,周羡颇为无语,“吃住哪里花得了那么多?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去喝花酒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周羡将鸭腿一丢,抬手就一人一个耳刮子,恼道:“好好好,感情爷在里面死去活来,你们还闲不住去享受了!也不瞧瞧你们这模样,到处现,生怕别人认不出你们的长相是不是?” 他都怕这群蠢货引来官府的人! “大哥……我们很小心了,而且就跟您教的那样,我们说话很小心很文雅了……”林阿三小心翼翼道。 周羡:“你看看你跟文雅沾边吗?” 林阿三捂着脸,委委屈屈道:“长相都是爹妈给的,我们再这么长,也不如大哥您长得好看啊!人家姑娘见了您,都是倒贴钱往上凑的,哪像我们五大三粗没人爱……” 周羡:“……” 一个巴掌还是轻了! 他还待再骂两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住了口,侧耳在外聆听半晌,面色骤然一变。 “这情况持续多久了?” “啊,不是出生就开始的吗?” 周羡额角青筋蹦现,咬牙忍住,压低嗓门道,“蠢货,你们难道都没发现,外面除了街口的那条大黄狗,都没其他人走动的声音吗?” “是从何时起的?还有这条街住了几户人家?都是哪几户?” 开始时他是从街尾转进来的,这房子本就是在尾部,故而也没碰见过人,初始也不曾细究,但跟几人聊了几句后,他才恍然发觉出不对劲。 按理说,现在就该是各家吃晚食的时刻,不说饭食香,也不该这般安静才对。 总不能从街头到街尾都没人家有孩子吧? 闻言,林阿三出走的脑子终于回归,他皱着眉头,“咱们隔壁是没住人的,但斜对面住的是一家七口,算是三代同堂。但今天正午时,我回来撞见人,他们提了嘴说是岳丈过生辰,全家去庆贺。” “那其他户呢?都有岳父寿辰不成?” 第四百七十四章 调虎离山 “难道其他住户也有岳父寿辰不成?”周羡上下斜睨着几人,讥讽:“以你们之能,短短时日就能与邻居和睦相交?令对方将这等喜事也与你们言说?” 并非周羡看低他们,实在林阿三几人长得凶神恶煞,更不用提他们周身弥漫的凶残血气。 而世人素来以貌取人居多,邻居见了他们不被吓跑已是稀奇,如何还会告知私事。 就仿佛是为了安抚他们一般。 突然间,周羡就想起盈泰堂。 今日何尝不是如此敷衍他的。 还是以胡商枝这位不善说谎的小郎君来降低他的警惕心。 想到此,周羡的脸色愈发阴沉,“我说怎么眼皮子总跳灾,那姜大夫何时这般好说话过,原来竟是在这等着我!” “大哥您是说,这都是姜大夫喊来搞我们的?那又何惧?便是只有咱们兄弟几人,提着刀砍出去,自能打出一条血路。” 林阿三抬头挺胸,丝毫不惧。 他的话语鼓舞了其他人,都纷纷拍着胸脯应和。 “对,我们不怕!” “就咱们这功夫,一次砍两,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周羡:“……” 他忍了忍,没忍住,反手又给每人赏了两耳刮子,“一群蠢货!” “你们以为谁都有能耐毫无声息的遣走那么多住户吗?那姜大夫平民出身,不曾蓄养护院私兵,她拿什么围堵拦截我们?” “大哥的意思是……”林阿三被打得战战兢兢,小声问询。 周羡冷着脸道:“外面定是官兵。只有官兵能做到令行禁止,驱散百姓,还能安静围堵。” “恐怕现在外面四处都埋伏着官兵,意图将我们一举抓获,好换取功绩。” 想到姜映梨当时心平气和的建议,他咬牙:“哼,她今日来药铺,想来是为了确认我的行踪。” 现在再想这些事已经毫无意义,周羡拉回心神,侧耳细细聆听动静。 风中送来遥遥街道的烟火气和欢声笑语,愈发显出此处寂静之下弥漫的诡谲危险。 “大哥……” 知道外面是官兵后,几人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将目光都投向了周羡,企图获得更多的指示。 周羡面色平静,“今日你们出去时,可有听到外头坊间有什么动静?特别是城门口。掰着脑袋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不要漏。” 周羡之所以小小年纪能坐稳黑山寨中三把手的位置,可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口才出挑,还以为他卓越的能力。 林阿三皱着眉头,抓耳挠腮地努力回忆,“……啊,我想起来了,午间我看到有两匹快马出城,虽然看着装不似是官差,可那骏马的马蹄铁却不像是平头百姓家……” “是军马。”周羡淡淡道,“官府的屯兵在郊外三十里开外的屯所,若是想要调遣回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外间围堵的是屯兵?” “不然呢。” 闻言,林阿三显露出急躁,“大哥,那我们咋办?也不知道此地屯兵是否跟幽州地界一般,都是酒囊饭袋之徒。那样敌众我寡,兴许还有一拼之力……” 周羡却没抱着庆幸,相反,他愈发警惕:“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般,恐怕不是尸位素餐之辈。马呢?” “在后院马厩,都拴着呢!” 林阿三连忙带着他往后院去,他们人数众多,租的大院子,有前后双庭院,后院甚至更宽阔一些,甚至还有小小的马厩。 此刻狭小的马厩里挨挨挤挤着数匹马,期间还有不少蚊虫飞舞。 “可还有剩余火油?”周羡又问。 林阿三挠了挠头,“买的数量刚刚好,已经都被兄弟们带走了。” 倒是旁边有人骤然出声道:“大哥,还有些麻油和黄酒。”他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喜欢麻油拌凉菜下酒,黄酒是我贪杯……” 出乎意料的是,周羡咧嘴大笑,“好好好,贪杯不误事就好。且去拿来,阿三去做个火把拿来。” “这回咱们就给柳城官兵们也知晓下黑山寨的厉害,以免他们再起那些歪心思。” 最近柳城欲征讨黑山寨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早有打算搞次大的。 既然衙门先动手,他自也不会留情面。 林阿三不懂其意,好在他很听话,当即就转身去忙活。 …… …… 谢知刚领着五十轻骑低调地入了城。 他之所以领那么少的人,一来是因为人多眼杂,避免打草惊蛇,就是五十人都是化整为零,分批入城的。 二来,屯兵本都是步兵,骑兵培养费钱费力,柳城毫无战事可能,为避免浪费多数养的是步兵。 这五十人还是谢知刚精挑细选出来的,虽比不得谢家军能干,勉强也能凑数。 三来则是谢知刚自信满满,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从前参与过剿匪,并不把这些流寇放在眼中。 暮色渐合时,他们已经分批悄无声息地清走了贼寇租住院子周围的居民,然后众多官兵呈四合围之势蛰伏,只待时机一到,就冲入院内,一举擒拿。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他们就看到一名年轻的男子矫健的身姿出现在街尾,敲门入了匪寇院内。 很快就听到院内传出的欢呼雀跃声。 一名裨将凑到谢知刚跟前,悄声禀报道:“谢少将,寇首已现,我们是否现在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谢知刚:“让众人准备合拢,攻入院内,能活捉就活捉,不能就击毙,尽量让一个都别少。对了,其他散出去的人可都盯牢了?现在就准备收网吧!” “是。” 裨将精神抖擞地应道。 他们为将者可不就是盼着能立功晋位嘛!黑山贼盘桓多年,早已是交叉之地的心腹大患,要是今日他们能除去一二,就是莫大的功劳! 届时,论功行赏,定能轮到他们。 想到此,他忙不迭地将命令传下去。 然后又拿出响箭发号施令。 此时,谢知刚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小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猜不透,蓦地,他脸色微变。 “不对……闪开!” 随着他话语刚落,就看到大门后院各处都骤然洞开,一团沸腾的火焰扑面而来,夹杂着牲畜的嘶鸣声,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踩踏在地。 踩碎骨头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谢知刚脸色大变。 “火牛阵!” 不,这应该叫做火马阵。 只见当前两匹骏马头绑利刃,尾巴捆着点燃的稻草,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冲入人群发疯践踏。 士兵们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冲乱了阵型,惊慌之下竟一时都没顾上门口动静。 “门口,盯着门口!” 谢知刚落在后头,大声吼着,却拉不住慌乱的士兵。 而这时,一匹骏马从火光中冲了出来,马上是一名英挺的青年,夜风里他眸中藏着熠熠光辉,居高临下扫过众人,就操纵着马朝着街尾冲去。 街尾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了。 而出了街尾,再绕一个巷子,就能进入夜市瓦舍街区,届时纵马奔驰,定会发生受伤流血事件。 谢知刚咬牙,刚要出声,就见那院子竟也燃起熊熊烈火,夜里风大,火势渐烈,他只来得及对裨将嘱咐一句。 “带人灭火!还有让人堵住后院巷子,他是调虎离山,其他人都从后头跑了。他们现在没马匹剩余不多,肯定是两人共骑,跑不了多远的。” “一定要快!我去追贼首!” 边说,他已经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驱策追逐。 裨将一愣,当即反应过来,留下部分人灭火,又带了余下的人去后街追人。 谢知刚追了半路,迎面就撞见王明等守在外面的衙役,对方看到谢知刚,连忙拱手道:“谢三爷,刚才……” “贼首。现在立刻封锁这块的街区……”谢知刚这般说着,就撞见一身锦衣匆匆赶来的谢知彰。 “大哥,你怎么……” “城东区和城西都遭了火灾,已经安排人在救火。而城南有富商家遭了劫匪掳掠,现在必须让城门都关闭,匪寇闹那么大阵仗,定是为了扰乱秩序,寻隙离城。” 谢知彰脸色沉重,“这定不是临时起意,肯定是早早就有计划的。” “这些贼匪当真是……”谢知刚咬紧牙关,“我先去追人,我定要这小子血债血偿。大哥这里先交给你!” “等等,这个拿着。”谢知彰只来得及将一柄弩箭扔给他。 王明还一头雾水,“谢大爷,现在这……还封锁吗?” 谢知彰望了眼热闹繁华的夜市,神色略沉。 若是围堵,一旦匪寇逃入人群里,定会挟持人质,届时更不好弄。 可若是不……这诸多损失伤亡又算什么呢? 他垂下眼脸,冷冷道:“封。” …… …… 夜晚的街道热闹沸腾,华美车舆停靠街边巷角,绣户珠帘,行人穿梭,灯明如萤群飞舞。 街上有糖葫芦的叫卖声,有孩童奔跑着呼朋唤友的欢声笑语,还有年轻女郎们相携着出门的衣鬓香影。 姜映梨早订好了酒楼雅间,酒楼不远处就是新建的瓦舍。 孟桥领着医馆的众人来时,就看到姜映梨打开窗户在往后头望。 “东家。” 见到他们,姜映梨笑眯眯地招手,“你们来了。医馆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胡菘蓝不解其意,还是奶声奶气的回道:“医馆里好着呢,我们出来时刚送走了病患,他们都是来找师傅的,说是上回您治好了他们的家人,想送些礼物给您。但都被我们推拒了!” 这世上有狡诈之徒,更多的却也是知恩图报的普通人。 姜映梨医馆以便民为主,所以被以少量银钱就治好的百姓们,偶尔会送些小玩意过来,譬如或者东家一榔头布,西家一篓子晒干的菜。 哪怕姜映梨讲明不需要,翌日经常会看到在门口摆着。 她抬手捏了捏胡菘蓝婴儿肥的嘟嘟小脸,“小蓝干得漂亮。好了,大家且看看想吃些什么?我听说这家酒楼新上了不少春菜,等吃饱喝足,我们就去隔壁瓦舍听戏。” “我已让小二给咱们订好了位置。” 闻言,众人脸上都是欢喜的效益。 芸娘搂着孩子坐在尾部,有些忐忑不安,等姜映梨将餐牌递到跟前时,她连连摆手道:“我们都可以的。这番叫您破费,我们……” 本就是姜映梨好心收留他们,现在还来厚脸皮蹭饭,芸娘哪里好挑剔。 姜映梨望了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倒也没点破,而是开口道:“晚些吃完饭,我有事与你讲。” “是。” 姜映梨觑着她怀中的衡哥儿,“这家有新作的杏乳姜汁,味道并辛辣,香甜可口,姜汁暖身健脾,春初吃些也好。” “谢谢东家。” 温袖大大方方点了两个想吃的菜。 孟桥带了自家妹妹来,他的妹妹才堪堪十岁出头,瞧着颇为瘦弱,小脸只有巴掌大,愈发衬得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大。 她很有礼貌地跟姜映梨小声问了好,就挨着孟桥不怎么抬头。 姜映梨看桌上不少都是小孩,不由暗自感慨,她医馆里当真是“含孩量”太足了。 于是又点了份嫩香椿蒸蛋,外加了蕨菜鲜菇炒肉和鲜笋木耳炒猪肉。 八个人,四大四小,七菜一汤也是足够的。 可能是因为都想去瓦子里看戏,这顿饭吃得格外快,刚吃完几个孩子都巴巴地望着沸腾的楼下。 几个大的还好,小的如胡菘蓝都衡哥儿都趴在窗边往外瞧,姜映梨都怕他两掉下去。 “你们先带着他们去看吧,我晚些就来。”姜映梨将瓦舍的腰牌拿给孟桥,示意他们先走。 芸娘惦记着姜映梨的话,只将衡哥儿交给孟桥带走,自己则还留在屋内。 她心里想着事儿,吃的东西也不多,姜映梨喝了口小二送的桃子汁,刚要开口,楼下街道骤然传来尖叫惊呼声。 随之而来的是芸娘惊愕的表情,她几乎是立刻扑到姜映梨跟前,将人推到一边。 姜映梨背部撞到花瓶,随着响亮的破碎声,她的目光落到顺着窗户爬进来人,表情瞬间变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小心眼报复 周羡?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姜映梨惊诧。 周羡通过底下商铺的桌椅,轻易地攀上了二楼的屋檐,目送着骏马疾驰离去,带来的剧烈骚动,顺势推开最近的窗户爬进去。 他单手摁着窗牖,抬脚踩在窗棂上,夜风里的他眼眸黑亮有神,哪怕额角潺潺流血的伤口都遮挡不住此刻的意气风发。 他对着底下嗤笑一声,听到里面惊慌的女声和花瓶落地的碎裂声响,他撇嘴望来,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姜映梨微沉的眼眸。 他骤然扯开唇,咧嘴一笑,“瞧瞧,我找到了什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边说边跳下窗台,抬袖抹了抹碍事的伤口,快步朝着角落里的两人走来。 芸娘记挂着姜映梨对她们母子的救命之恩,当即鼓起勇气拦在她跟前,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干什么?我们,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看到,你赶紧走吧!” 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周羡身上弥散的血腥煞气,还是令她倍感害怕,故而说话都不利索。 周羡脸色徒然一沉,不耐烦道:“识趣点就让开,我现在可没那么多耐性。” “我——” 姜映梨按住芸娘的胳膊,轻轻将她推到一侧,语气温和道:“没事,我来跟他谈谈。芸娘先出去吧!” “她可不能走。”周羡冷道。 姜映梨明白他的顾虑,让芸娘退到一边。 芸娘一直在医馆后院帮忙,一般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后勤庶务,为了以防万一,都是避免跟前头的人打交道的。 所以,她对周羡并不熟悉,甚至两人哪怕在一个屋檐下,几乎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 现在她看周羡这副煞神模样,是又惊又怕。 姜映梨听到楼下传来的骚动,期间还夹杂着谢知刚熟悉的大嗓门,她镇定道:“周公子,再不走,耽搁得久了,恐怕就不好走了。” 周羡反手合上窗扉,冷冷一笑,“这还不是拜姜大夫所赐。姜大夫真是好演技,费了那般多功夫治好我,随手又将我捅到县衙,让人追捕于我。” “到底图的是什么?” 姜映梨弯了弯唇角,“我听不懂周公子在说什么。” “你今天来医馆看我的眼神都格外警惕,我没告诉过你吗?干我们这行当的,对恐惧和提防的眼神最是熟悉不过了。” “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让你店铺里的掌柜伙计都得以周全避开我,留我独自在医馆里,最后又安排了瓮中捉鳖的戏码。” “姜大夫,真的是好手段啊!”周羡微微俯身,眼眸如虎狼冰冷而锐利,“只是上天眷顾,竟又让我撞上了你!你说,我该如何办才好?” 姜映梨这回没有否认,她脸色冷淡,“你待如何?” “黑山贼劫掠商队百姓,滥杀无辜,枉顾人命,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闻言,周羡忍不住发出嗤笑,“真是大义凛然的发言。那姜大夫恐怕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一日吧?” 他抬手一把将姜映梨扯过,眼角的余光觑着战战兢兢的芸娘。 他的力气很大,手臂鼓起肌肉,轻而易举地掐住姜映梨的肩膀,力道刻骨。 姜映梨微微蹙眉,忍住疼痛,“这件事与芸娘无关,莫要牵扯她。” 她这般配合,就是希望芸娘别被牵涉。 “姜大夫真是‘医者仁心’!”周羡讥讽,“姜大夫凛凛正气,不知我若是拿你当盾牌人质,官府可会为你的性命让步?” 姜映梨已经听到外间楼梯上传来的激烈脚步声,“我可不比周公子值钱!” 随着她的话语刚落,雅间的门被骤然一脚踹开,谢知刚一脸凶神恶煞地冲进来。 “贼寇,看你还往哪里跑!混账东西,待得爷爷将你抓住定要……诶,小弟媳,你,你怎在这?” 谢知刚看到被挟持姜映梨,瞬间惊出豆豆眼。 姜映梨:“……” 求你别说话! 周羡一愣,旋即露出邪气的笑容,他以舌尖抵住侧腮,嘻嘻笑道:“你们是亲属?我就说我长年求神拜佛,上天怎么可能待我过分刻薄!” 他反手抓扣住姜映梨的双手,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抵住她的脖颈。 谢知刚回神,当即拔出长剑,面色严肃道,“孽障,识相的赶紧将人放了,不然别怪爷爷将你剁成一段段儿的喂鱼!” “说得我放了人,你就不会砍我喂鱼。既然如此,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美人相伴,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周羡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吊儿郎当道。 “你——”谢知刚气急,“你以为抓了人质,爷爷就奈何不得你吗?” “那你奈何奈何我嘛!”周羡吐吐舌头,又躲在姜映梨身后。 谢知刚跳脚,“你离我小弟媳远一点,你个色中饿鬼,我小弟媳可是有相公的,你再如此,爷爷等会定要挑短你的手脚筋,然后将你拿去喂狗。” 周羡懒得理会他的幼稚狠话,微微扬眉,低头打量着身前安静如鸟的姜映梨。 “你成亲了?” 姜映梨淡淡应了声。 闻言,周羡后槽牙有些发痒,他忍不住舔了舔。 “……难怪了。难怪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说我长这么英俊,如何会有女人不喜欢我!” 他恍然大悟。 姜映梨拳头有些发痒。 她转头看向谢知刚,“谢三公子不必顾及我,该如何就如何。哪里能因为我而耽搁抓捕……” 谢知刚几乎是立刻反驳,“……那怎么能行?你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跟爹娘还有小弟交代啊!” 沈隽意的身份,虽然谢知彰和凌崖迟已是知晓,但却并不曾跟跳脱的谢知刚提。 就导致他认为沈隽意是自家堂兄弟,那姜映梨就是自家弟媳。 这既不是战场,他自也不能将姜映梨的安危弃之不顾。 而他越是这般紧张,越是让周羡有恃无恐。 “你们不必在我跟前搞这出生离死别,想让我放了她也成,给我准备马,放开东城门,让我离开。” “不然,一旦我有事,她就得随我一道下地狱了。” 周羡以匕首拍了拍姜映梨的脸颊。 本来热闹沸腾的酒楼,此刻一片雅雀宁静,楼前已经被清空出半条街,周遭围满了严陈以待的持刀士卒。 姜青檀瞧见前头围满了人,体内凑热闹的因子犯了,当下拉着沈隽意就往前头挤。 “走走走,姐夫,前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咱们瞧瞧去。” 沈隽意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兴趣缺缺,“应该是官府办差事,配的是军靴官刀。莫要去打扰人办差事,时候差不多了,瓦子里的戏应该要开始了,我们得去跟你姐姐集合了。” 吃饭他们虽然没来,但听说要去瓦子里看新戏,从没看过戏班子的姜青檀,忍不住就将复习都放在一侧,非要跟着来瞧一回,开开眼界。 “好。”姜青檀虽然应着声,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垫起脚尖往里瞅。 他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大门口,他好奇的看了好几眼,根本没瞧出任何东西,他有些泄气,刚要退回来去瓦舍。 结果,眼眸骤然一凝,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姐!姐——” 看见被挟持着一步步从楼内走出的姜映梨,他再也保持了冷静,拼命向往里挤。 沈隽意听到姜映梨的名字,蓦地一惊,再看姜青檀这副拼命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奈何里面都是士卒,贸然看到来添乱的姜青檀,顿时就恼怒不已。 “走开!官府捉拿贼寇,其他人等退散。不然一律按照匪寇同党抓捕!” 士卒亮出冷剑。 “什么贼寇,我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良民。你们让我进去,我看到我姐了……” 姜青檀急死了。 奈何士卒根本不听他的狡辩,抬手就扭住他的双臂,冷声道:“抓了!” “喂喂喂喂……疼疼疼!” 沈隽意快步上前,脸色微宁凝,拱手道:“这位官差大哥,我们并非捣乱。实是里面被劫持的姑娘是我的妻子,这乃是我的妻弟。” “我们心急如焚,还请行个方便……”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谢知彰远远就看到沈隽意,眼眸一亮后,又沉寂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阿隽。这是怎么了?” 沈隽意扭身望来,见到是他,以及身边跟随的官差,不由松了口气,“谢大公子,阿梨被劫持了,我们想进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闻言,谢知彰眉头一蹙,“阿刚是怎么办事的!你们跟在我身边,别离开太远。” 说完,他抬手摁着腰间佩剑,快步往里走。 姜青檀也被士卒放开,连忙随着沈隽意追上去。 “姐,姐——你怎么样了?贼寇,你要是敢伤我姐,我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定要将你抓来下刀山油锅。” 他人才钻进去,话语已经先行威胁上了。 周羡神色警惕,四处张望,闻言,他的视线随着声音落去,就觑见刚进来的三人。 他难得还有些好奇心,问姜映梨:“哪个是你相公?该不会是哪个咋呼咋呼的小子吧?还是说,那个高个子的?他看起来有些老了,你喜欢年纪大的?” 姜映梨:“……” 她已经懒得搭理周羡。 她从没想到一个贼匪会是个话唠。 全程垃圾话都没停过。 想来受伤住院那段时间是憋坏了。 周羡也不需要她回复,视线从谢知彰身上移到面色冷凝严肃的沈隽意脸上,微微扬眉。 “总不会是这个小白脸吧?我看他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呐!” “我就不懂,你们姑娘家难道都喜欢这种风一吹就倒的?大男人就该臂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这种小白脸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谢知彰:“……” 沈隽意:“……” 他面无表情纠正:“正常情况上,胳膊上站不住马两个蹄子。” 谢知彰呵了声,“你臂上跑个马给我瞧瞧。” 谢知刚跟着喝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爱吹牛!好了,马也给你牵来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周羡假装没听到讥讽,觑着士卒牵来的马,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姜映梨,再望着不远处的一圈人。 “都退开十丈。” “喂喂喂,你别太过分……” “不然我的手一移开,你们立刻就能拿下我。既然都做到这地步了,你们难道还想半途而废?”周羡示意自己有人质。 沈隽意全程都很冷静,他的目光望着姜映梨,见她脸上不见惊慌,不由跟着众人缓缓往后退。 周羡推了推姜映梨,“你先上马。算了,我先上……” 话虽如此,他却一直站着不曾动。 姜映梨觉得他的举动很奇怪,刚要说话,骤然天空响起一道细微又尖锐的声响,就像是烟花升空时的响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瞬间被短暂转移,姜映梨被扣住的双手邃然曲肘,准确地撞击到周羡未好全的伤患处。 与此同时,她单脚狠狠对着周羡的脚尖一跺,肩膀往侧后方移,脖子险之又险的避开刀刃,右腿往上抬起,踢到周羡持刀的右手手肘。 哪怕周羡反应极快的想控制人,却已在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主动权。 姜映梨趁机挣脱把持,快步朝着外侧跑去,沈隽意几乎是立刻冲上前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他要逃!” “有人接应!” 外面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一下就冲散了外围的阵型,几乎是同一时间,周羡翻身上马,驱策往外冲。 “大哥,我们来救你了!” 在其他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到时,沈隽意冷静地夺过谢知刚手里的长弓和箭,面沉如水。 拉弓。 弓满如月。 长箭疾驰而出。 周羡啐了口,脸色冷沉,夜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略略回头,就看到一道长箭如流星划破夜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来。 艹! 要命了! 就是骂了句小白脸,至于用这方式报复吗? 这人也恁小心眼了吧! 他只来得及俯身以腰腹贴近马背,想以此避开那仿似长了眼睛的长箭。 第四百七十六章 周羡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快速,好在单枪匹马来救人的林阿三等几人都被反应迅捷的谢知彰叫人拿下。 人仰马翻后,林阿三等人摔落在地,被长刀架着脖子摁住。 这场闹剧也在此落下了帷幕。 谢知刚颇为生气地踹了林阿三一脚,“要不是你们,那贼首早被拿下了。倒是没想到你们贼寇竟也讲这些狗屁情谊,当真是不怕死啊……” “啊呸。只要大哥能逃,我们何以惧死!大哥以后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林阿三把脖子一横,愤愤不平道。 “你——”谢知刚被激得正要抬手给他一肘子。 “够了。将人押去牢里,按规矩判了。”谢知彰按住谢知刚的胳膊,薄唇微抿,“还有你这脾气……罢了,晚些再说。” 他有心想教育下谢知刚,但如今在外头,总是得给弟弟留些面子的。 今日这事儿,若非谢知刚指挥失误,定是能一网打尽的。 谢知刚委屈地瘪嘴,也知道自己的错漏,他单手提着林阿三就往回走。 谢知彰扭头看向旁边的姜映梨和沈隽意,两人正在低声说着小话,周围氛围有些不对,他上前一步,先温声慰问了受惊的姜映梨。 “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阿刚办事太过不妥帖,竟叫贼子闯入酒楼,还撞上了弟妹。回头我定请弟妹几人好生压压惊,再叫阿刚赔个礼……” 姜映梨笑了笑,脸上丝毫不见劫后余生的惊惧,她拱手道:“谢大公子说哪里话。今日若非是谢三公子鼎力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我不走运罢了。当是我设宴给谢三公子道谢才对,哪里能反着来!” 谢知彰见她没生气,又表情淡定,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便是京中贵女,也没有几个有她这般性命垂危却依旧面不改色,冷静以对的,实是令人吃惊。 这胆色,不逊于男子也。 此时,有一名亲卫凑上前来跟谢知彰耳语数句。 谢知彰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姜映梨,“这次多亏弟妹的及时相告。这伙贼子竟还识得兵法,以声东击西之法,在城中四处兴起祸乱。目标确是城门虚空,趁机出城。” “虽然给城中造成不少亏空,好在十数人,已拿下半数有余。接下来,只要县衙略施手段,定是能取得黑山寨的清晰布防和路线图的。” 说到这,他呼了口气,“这黑山寨盘桓两州之地多年,又高居群峰之上,最是易守难攻,这些年朝廷更是连他们具体的居所都未知。” “此次有了这一批人,就能撬开一个口子。”顿了顿,他觑了眼漆黑的夜色,眯了眯眼,“可惜逃了个贼首,不然就更容易了。” 这次若非谢知刚错估了周羡的能耐,事情肯定能更顺利。 点到即止,他扭头看过来,“朱县令邀我回去扫尾,我就不打扰你们雅兴了。” 说着,他眼底略过一抹复杂,抬手拍了拍沈隽意的肩膀,“阿隽方才那一箭气势和准头都不错,我看那贼子定是伤到了,不愧是我谢……我家的人。” 沈隽意垂眸,长长的眼睫落在眼下,显现出薄薄的阴影。 “谢公子不追击吗?” “我正有此意。他们接应的人肯定没那么快,趁着人手不备,是最好的机会了。” 说完,谢知彰也没功夫跟他们再闲聊了,速速安排了人手追击。 等到人都走了,姜青檀挤到姜映梨的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就见只有脖子处有道浅淡的红痕,眼眶却是不由一红。 “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姜映梨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吗?” “吓死人了!那贼寇太过分了,竟然竟然……”兴许也知道跟贼首讲情面没用,姜青檀咬牙,“下回叫我见到他,我定饶不了他的。” 又想到沈隽意那惊鸿一箭,他吸了吸鼻子,眼眸闪亮道,“我看姐夫那箭威势凛凛,说不定他都死在姐夫的长箭下了。” 沈隽意的想法没那么乐观,淡淡道:“他骑术了得,岂非是一箭能放倒的。” “那——” 姜映梨拍了拍手,岔开两人的注意力,“好了,我们且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今日难得有空相聚,合该去瓦舍里看戏才是。” 闻言,姜青檀和沈隽意都一言难尽的望着她。 “姐,你还要去看戏吗?” “不然呢?票都买了,可不能浪费。而且,孟桥和温大夫他们都过去了,我可专门定了个最前排的位置,这平日里可是紧俏得很呢!” 她一脸兴致勃勃。 终于,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芸娘了。她好像还在楼上……” 她下楼挟持下楼时,谢知刚专门留了个人护着芸娘在楼上。 现在危机解除,姜映梨就连忙跑进楼里,芸娘正踉踉跄跄的下楼,见到平安无事的姜映梨,她泪水忍不住滚滚直下。 她快步扑到姜映梨跟前,仔细打量着她,“东家,东家,您安好吗?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她哪里看不出前头姜映梨是为了护她,才被周羡挟持的。 姜映梨为了减肥经常锻炼身体,更是从凌欢瓷那学了一套军中的操练法子,故而反应能力是极好的。 而芸娘就不同。 周羡本就跟姜映梨起了龃龉,要是她不能一下就放倒周羡,那随之遭殃的只会是芸娘。 所以两相取其轻,她便当了回人质。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芸娘才越发愧疚难受,刚刚在楼上她提心吊胆,生怕姜映梨有个不测。 现在见她安然,一直吊着的心才落下,随之而来的松弛带来的是紧张过后的惊惧。 “这事与你无关,你本就是遭了池鱼之殃。若非我留你谈事,何至于撞上周羡,说到底,也是我倒霉。” 这随口的宽慰话语落到随之而来的沈隽意耳中,就成了一番意味。 姜映梨略开话题,“好了,你也莫哭了。衡哥儿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若是叫他瞧见你红了眼角,回头还以为我暗地里欺负你,可不得生我的气嘛!” “衡哥儿才不会。”芸娘心情稍缓,只是她也没想到姜映梨竟还要去看戏。 且不提别的,就是她自己受了惊,现在都感觉精神疲惫得很,再看姜映梨神采奕奕,她不由暗道。 果真是年轻人! 前头的大动静没影响到后面那条街瓦舍的热闹,偶有影响,听到县衙已将人抓捕成功,顿时就心安理得的继续看戏。 姜映梨买的前排靠左的位置,此时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前头的高台上高悬红布,身着戏服的戏子口吐百转千回的婉转语调。 “……忽见贵女倾城色,悔叫夫君觅功名啊……” “……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姜映梨几人悄声进来时,刚好演到高潮部分,就见满堂妇人戚戚然,反倒是男子们个个跃跃欲试,满脸向往之情。 孟桥注意到他们,连忙微微躬身给几人指了指位置。 胡菘蓝和胡商枝两兄弟挨着坐,此时胡菘蓝正哭着鼻头都红红的,就是温袖都是满脸愤愤不平。 姜映梨坐下,沈隽意挨着她身侧,姜青檀则是与孟乔一桌。 芸娘抱着已经看入迷的衡哥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姜映梨四处张望了下,好奇地问温袖,“看到哪里了?” 就见温袖边衣袖掩面边骂道:“那蒋宏朗简直是狼心狗肺,湘娘出身富贵,为了嫁给他,与爹娘反目成仇,弃了爹娘选的门当户对的儿郎,与他玉成。” “结果他一朝科考得中探花,惹得不少名门闺秀芳心大动,纷纷要嫁给他为妻,更有朝中权臣欲招他为婿。” “可怜湘娘还对他一片痴心,常年劳累以绣品供给他和家中老母和幼弟,操劳成疾……” “照我说,那蒋宏朗除却一张好面皮和甜嘴,哪里比得上那对她痴心不改的小将军哪……那蒋宏朗只会沾花惹草,这样的男人就该天打雷劈……” 沈隽意堪堪坐下,莫名就觉得膝盖有些疼。 姜映梨总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她恍然,“这不就是陈世美吗?” 沈隽意挑眉,“陈世美?” “就是一朝得势,左拥右抱,弃糟糠妻和儿女不顾的那个……”姜映梨说了会儿,想起此时并没有陈世美的故事,只能简单解释了句。 胡菘蓝磕磕巴巴出声,“才不是,蒋宏朗对湘娘也是情深意重。” “是啊。”孟桥也颔首附和,“蒋宏朗美姿仪容,通儒达识,雅量高致,凭借才学成为朝廷架海金梁,自是引得人人称赞。” “但虽有权臣许女,贵女喜爱,他依旧不曾忘却跟湘娘的鸳盟之约,谨守本心。” “只是奈何身微份低,偏又明珠灿灿,难掩其芒,奸佞逼迫,以家人妻儿性命相胁,他迫于无奈,这才答应休妻再娶。” 沈隽意闻言,微微侧目觑了他一眼,“孟掌柜读过书?” 孟桥腼腆一笑,“读过千字文,识得几个字。比不得沈郎君学识渊博。” “我亦只是懂些皮毛罢了。”沈隽意侧眸望着台上表演,“只是我倒不认为这蒋宏朗就委屈。” 姜映梨惊诧望来。 就听沈隽意慢条斯理道:“蒋宏朗虽有才学,却无责任担当。他若是真想造福一方,必不一定要受官为爵。” “权臣胁他,是想用他,一旦没了利用价值,自是不会再以亲女尊贵之身相嫁。亦可解此危机。” “再来……” 他的话语顿停。 “再来什么?”这回不只是孟桥和姜映梨,就是其他人都被他的话语吸引,纷纷望来,期待其他的解围之语。 而此时台上,已经演到蒋宏朗娶贵女,权臣岳父私下派人追杀其妻女,最后蒋宏朗得知真相后,奋发图强,成为新一代的权臣。 最后扳倒了岳父,以糠堵其嘴,以发覆面,生生活埋岳父,令其为妻女偿命,就是那贵妻亦是含罪上吊。 而蒋宏朗将妻女从荒地迁入祖坟,享后代香火,而他则追忆妻儿多年,直至白发苍苍。 姜映梨看完:“……” 旁边温袖和芸娘已经为这绝美爱情落泪,就是众多男儿亦为其雷霆手腕,忍辱负重和深情厚爱而震撼哭泣。 姜映梨砸吧了下嘴,突然觉得这戏码有些无趣,就这都感动,要是换成追妻火葬场,扬掉骨灰,那岂不是得泪流成海了。 她左右张望,刚好对上了沈隽意也一言难尽的目光。 显然,沈隽意也对这无聊的戏码很是下头。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转开视线。 姜映梨对剩下的半场戏都不敢兴趣了,她率先站起,“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芸娘现在已经缓过来,见她面露疲色,连忙道:“您今日是该早些歇息的。” 姜青檀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见此,他忙道:“姐姐,你不舒服吗?那我陪你回去……” 姜映梨看他还恋恋不舍,摆手道:“不用,难得休息一天,就好好看看吧!” 沈隽意也顺势起身,“我陪你姐姐即可。你晚些回来,自己注意安全!” 看有沈隽意在,姜青檀倒是没有再自告奋勇了,“好好好。姐夫和姐姐也要小心!” 两人顺着墙边出来,因着逆着人群,两人又相貌出众,自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还有那少女心的姑娘家,指着沈隽意小声道:“也不知道那蒋宏朗有没有那郎君俊俏呢?若是这般,我倒是能明白湘娘的心了。” “哎哟喂,你这是想男人了吗?我看得赶紧叫你爹娘给你相看才是……”这话惹得旁边小姐妹打趣。 沈隽意目不斜视地跟在姜映梨身侧出来,对这些话语充耳不闻。 倒是姜映梨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两个小姑娘一眼,两人似乎觉得对着人家娘子讲这些话不妥当,羞赧地吐舌,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姜映梨见了不由觉得好玩,她对沈隽意努嘴。 第四百七十七章 沈隽意垂眸觑着她,自然明白她眼底笑意,他蓦地抬手牵住她的,将人三两下拉出了瓦舍。 瓦舍里是咿咿呀呀的娇声软语,男女老少都坐在宽敞的大堂聚精会神地看戏,肩膀搭着整洁白布的小二像是勤劳不知疲惫小蜜蜂,穿梭其间,堆满笑容地送上茶水点心。 而楼外长街哪怕经过一番闹腾,却已经在短短时间里又恢复了喧闹。 沿街摆着一溜儿小摊,有甜水摊儿,有零嘴摊儿,还有鲜花摊儿。 暮春时节,春暖花开,最是不缺百花齐放,那摊上的鲜花如锦簇,艳丽而热烈。 卖花的摊主盘着发髻,头上插满了娇艳饱满鲜花,还有竹编箩筐边透出来的芍药,粉团,杜鹃,蔷薇,月季等,花香四溢,甚是美好。 小食摊儿边排着长龙,青年男女相携漫游,成双成对,整条街道游人如织,灯明如萤虫飞舞。 甜水摊边围着个头丁点的小孩儿,牵着父母的手,奶声奶气地央求,再喝到甜滋滋的水时忍不住露出米粒般的小牙。 整条街丝毫没有受前头的影响。 姜映梨望着这欣欣向荣的情景,不由微微弯了弯眉眼,她兴致勃勃道,“走,我们买些花回去。” 摊主是个妇人,见到牵手的二人,忙温声招呼道:“公子,夫人,可是要买花?夫人喜欢何样儿的?” 鲜花经过一天却丝毫不见蔫吧,姜映梨颇感好奇,“你这花摆着多久了,看着很是新鲜。” “都是下午新摘下来的,出门之前就醒过。”摊主耐心回答道,“这些花儿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夫人长得这般好看,别着发鬓定是更好看的。” “公子可要给夫人买两株簪着?” 沈隽意低头看了一圈,最后手指定在一朵鹅白当的蔷薇上,“就这个吧。” “公子好眼光,这色最是清雅脱俗,夫人戴着定好的。”摊主手脚麻利地取了开得最艳的那朵,用剪子咔嚓掉多余的部分,笑眯眯地送到沈隽意手上。 姜映梨正半蹲着挑花,她已经选好了一大把,打算带回去插花,放在家中装饰。 冷不丁地鬓角倏然一紧,她微讶抬头,就见沈隽意俯身将花簪在她的发上,又认认真真的打量。 长河月明下,他的眉眼浸润在灯火的昏黄下,连愈发显得锐利的棱角都被软化了,多了几分柔软温情。 她抬手捂着小半边脸,歪着头,笑嘻嘻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沈隽意的眼眸有瞬间的飘忽。 他突然想起当初她初嫁入沈家时,明明是想让他避祸,却强硬要求他去买绢花时的事。 那时姜青檀碾碎了绢花,他勉强抢救回来的那朵脏的粉色被她别在鬓角,那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神态和语气问他的。 ——“怎么样?粉色娇嫩吧!” 目光落在她那张比身侧竹篓里悄声探出的芍药还要侬艳美丽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熠熠生辉,恍若昨夕。 他蓦地发现,时间一恍,已是过了半载有余,曾经那个肥胖的姑娘终于在日渐的努力上,变得更美好了。 “沈隽意?”姜映梨看他眼神悠远,半天没回话,倒也不生气,反而是美滋滋地摸着发髻。 嘿嘿,看来她的减肥还是小有成就了。 等沈隽意恍惚回神,就看姜映梨已经买了一捧花,各式各样的都有,热烈绽放的鲜花被她抱在怀中,衬得她愈发白皙艳丽。 “你买这般多作甚?这花至多一日就会枯萎,你若是喜欢鲜花,不若买些盆栽……” 沈隽意建议。 姜映梨:“我是买回去装饰屋子的。哦,对了,说到这,咱们家里还没花瓶。等会顺着这街去瞧瞧……” 闻言,那摊主刚赚了一笔,心中正高兴,便回答道:“你们往隔壁这街去,那里走到底,新开了家瓷窑店,里面的瓷器又好又便宜。若是买得多,还能再优惠些。” 姜映梨道过谢,走了两步,见沈隽意不动,她扭头不解:“你还要买什么?” 沈隽意摇了摇头,抬脚跟上她,神色若有所思。 他们循着摊主的介绍找到了那家店铺,店铺很小,只有不到七八个平方,店里摆满了各种瓷器。 而那老板竟还是个熟人。 “姜姑娘,”苗壮惊喜地迎上来,看到站在她旁边长身玉立的沈隽意,连忙拍头改口,“哎呀,看我,沈夫人,沈公子。” 姜映梨愣了下,反应过来,“苗大叔,你怎么在这?这是您开的店?不错啊!” 苗壮苦涩一笑,“我哪里来的钱开得起这样的店铺。我就是……”说到此,他忍不住抹了把脸,“这事说来话长。” “上回多亏了您定的那批瓷器,我才勉强留着了家中祖传的瓷窑。只是,我自问手艺还可以,奈何寻不来客户。” “但我这有家有口的,总不能光顾着留祖业而不顾家人孩子。所以,刚好得了个机会,我就来给人看店了,赚口糊口费。” “不过店里的瓷器都是我看着烧的,质量都是不错的,沈夫人看看?” 姜映梨望着他眼底的落寞,略略叹气:“好。”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什么容易。 苗壮甚是热情地将花瓶都一一摆了出来,时下流行印花瓷瓶,上面或印着美人图,或拓着鲜花。 姜映梨并不喜欢,最后勉强挑了三个素净的白瓷瓶。 “就这几个吧!” 她有心想多买几个,照顾苗壮的生意,故而又额外再买了些碗碟。 离去前,苗壮还问起黑豚的情况,“大黑豚可好些了?” “有了些许好转。” “那就好那就好,能遇到沈夫人也是他的福气。”苗壮说着,迟疑道:“说起来,前些日子有陌生人来村里问过可有遇到奇怪的人。” “他们看着凶神恶煞的,也不像是好人。而且,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有股奇特的气质……” “哦?”姜映梨对大黑豚的身世也有些好奇,闻言,她追问道:“劳烦您详细说说。” “我也说不上来。当初刚救大黑豚的时候,他醒来那段时间身上也是那股气质,但后来时间长了,倒是散了些。” “那些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苗壮仔细回忆,斟酌言辞,“像是柴刀。” 姜映梨神色古怪:“柴刀?” 莫说是她,就是沈隽意听着都倍感莫名,“为何说是柴刀?” “柴刀身带锈味,触手冰冷啊!”苗壮越说越肯定,“就是柴刀的味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村里怕惹到麻烦。所以后来在村长的建议下,我们都说没见着,我也没说他在沈夫人你这。” “我看那些人不好惹,而且很是着急的样子,沈夫人可得注意些安全。” 他忧心忡忡道。 离开店铺时,沈隽意说道:“苗大叔的意思大概是血腥味和锋利感。这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了……” 姜映梨当然明白。 沈隽意继续道:“黑水河贯穿黑山,故而由此得名。今日黑山贼入城……” 姜映梨蹙眉,“你怀疑大黑豚是黑山贼?” 沈隽意摇头,“并非如此。他身上的气质与之不同。” “那你的意思是?” 沈隽意不答反问,“那周羡入医馆看诊许久,为何先前不见你说?” “不过是个普通病人。他们是以威远镖局的人入城就医的,我当时看伤势严重,就赶忙先救了人。”至于后来,周羡那些小心思,她也没当回事。 自然也没想着提起。 顿了顿,她又道:“是后来回槐花镇,遇上胡掌柜,听他讲起威远镖局的事,我才觉察出不对劲。” “所以回来后我这不就将人举报了嘛!我哪里知道,我这般倒霉,特地带人去了热闹的酒楼团建,就想着避开祸事,结果概率这般小的事情都叫我给撞上了。” 她看到周羡从窗户爬进来,若不是这是古代,她甚至都怀疑他偷偷给自己安定位了。 闻言,沈隽意神色骤然一沉,他语气平静,“我观此人并非易与之辈,此次受挫,恐会卷土重来。” “你不是买了座山吗?这段时间先回村里吧!” 姜映梨一愣,“你让我回村避祸?倒也不至于,而今柳城戒备,他如何再敢入城?” “再说了,他要是真想报复,我若是走了,盈泰堂里的大家又该怎么办?他们本就是因我之故而沾染的。” 沈隽意望着她。 姜映梨并不示弱。 半晌,他回道:“我明白了。” 他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 回到家,姜映梨就兴致勃勃先将花用大桶水醒着,然后就去烧水洗漱,等她出来时,就闻到厨房传出来的中药味。 她颇感奇怪,就见沈隽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沈隽意将中药递到她跟前,神色平淡,“安神汤,喝完再睡。” 姜映梨:“我喝什么安神汤,我又没事……” 这安神汤还是考试前,姜青檀紧张的睡不着,她抓了几贴来给他助眠的。 而且,她就算睡不着,空间里还有褪黑素,用不着为难自己喝这劳什子苦药。 沈隽意难得耐心,“我知你素来胆大,但今日遇匪,不管如何喝些总是好的。” “阿隽,比这更危险的事情我都碰见过。就周羡那种挟持,我还真就没放在眼里的,放心,这根本不会影响我的。” 她当初还去非洲援助过,别说只是一把刀子,真刀真枪都是见过的,甚至比这更血腥的场面都看过。 闻言,沈隽意愣了愣,立在当场,凝视她片刻,竟没再多问,而是出乎意料的,真的端着药离开了。 姜青檀回来时,就发现一团黑影坐在屋檐下,本来还没注意,待得见到动了,他被骇了一跳。 “阿檀。” “姐姐姐姐夫……怎么是你啊!不是,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作甚都不睡啊!”姜青檀心脏砰砰然直跳,小心凑过来。 沈隽意显然是沐浴更衣过的,长发散乱于肩膀后,他一本正经的回道,“吹干头发。你姐说湿发睡觉,以后容易头疼。” “我姐自从跟着胡掌柜学医后,这种毛病多了不少的。”姜青檀挠了挠头,“不过,也都是为了咱们好。诶呀,什么东西那么香……诶,花?”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的花瓶上,上面高低错落地插着侬艳淡雅的花,远远望去,颇是清新好看。 “嗯,回来路上买的,你姐插的。” “我姐?我姐不喜欢花啊。”姜青檀惊讶,“我姐小时候摘花被虫子咬过,当时眼皮和手都肿了,足足肿了七八日有余。自那后,我姐就不爱花了,哦,除了绣花。” 沈隽意面无异色,“女子爱美好的事物,本就是常态。兴许是小时候害怕,而今成人了,有些事自也是变的。” “也是哦。不过,不愧是我姐,这花随便插插都恁好看。”姜青檀称赞,“我听说那些京中贵女就爱在家中插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馨香绕梁三日来着……” “阿檀,赶紧去沐浴,厨房里给你留了碗安神汤,记得喝完。我先回房休息了!” 姜青檀惊愕,惊呼道:“我不失眠了,为什么还要喝安神汤啊!恁苦了啊!” 对比这边的轻松写意,县衙的氛围就愈加沉闷凝重。 虽然抓下了不少人,但身为首领的周羡逃脱,显然给了他们一个大耳刮子,这不仅仅是县衙的失误,更是凸显出屯兵的无能。 正经的军队,出动五十人,竟无法捉住十几人,这就像是个笑话。 朱符游自不敢说谢知刚如何,甚至还得感激一番,毕竟若非谢家兄弟,恐怕连这几个人都抓不住。 谢知彰早已从谢知刚处了解了情况,此事本来与他无关,是后来听说出事才匆忙赶来的。 他忍不住感慨,“这周羡虽是匪寇,却深谙兵法,还能利用有限的条件进行奇谋,进而破局,当真是个人才!” “若非走上歪道,而是投身军队,定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谢知彰有些可惜周羡的明珠暗投。 要是周羡听到,恐怕得当面啐他两口。 谁没事会想去当匪! 但此刻的周羡却是满身狼狈,沈隽意那一箭,他虽避得险之又险,威力却不容小觑。 他年纪轻,天赋足,骑术也了得,若非如此,早就被呼啸一箭要了性命。 也幸得他动作迅捷,长箭只射穿他的长臂。 钻心的疼痛如刀割,鲜血淋漓,周羡却不敢停下。 风声凛冽,他伏在马上,就着夜色,疾驰而出。 他很清楚,若是不抓紧时间,趁着天色离开,等那些狗官们反应过来,定是会追击的。 他不能让阿三他们的牺牲白费! 就算如此,失血和夜里的低温还是让他的状态变得很差。 此地距离黑山还很远,他不可能一路赶回去,更不用提马也经不住长时间的赶路,必须隔一个半时辰就歇息片刻。 而且,驰道最容易被围堵追截,也最引人注目。 想到此,在皎洁月色下,前面很快出现了几条羊肠小路,算不得多宽,但延绵而去,可以见到有不少矮山。 周羡忍痛驱策马随意选了一条。 随后,他的意识就不大清醒了,迷迷糊糊只能感觉到马自行而动。 没有掌控,马的行动轨迹就显得随意许多,这匹马算不得多好的良驹,现在整体就惫懒,兼之又渴又饿,竟是驮着人晃晃悠悠的偏离大路。 天光渐亮,朝阳明媚,霞光异彩。 远处的山峦间蒸腾着迷蒙的白色雾气,树木苍翠郁葱,枝叶扶疏。 李雨溪早早醒来,套上衣裳鞋袜,反身又轻轻地推了推李芳菲。 “芳菲,醒醒。我们今日得早些回去。” 李芳菲被惊扰了美梦,心中不悦,扭着身体,恼怒道:“烦死了。这天都没亮,那么着急作甚?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再睡会儿。” 李芳菲被送来方姥爷家修养,说是修养,其实就是避开村里的议论。 可她被退亲,还有无法生育的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姥姥家的,这阵子住得也颇为烦躁。 她恨透了家里。 前阵子听说姜映梨买下了一座山头,还连着杏花村。李正树还是过了两日,看山上忙忙碌碌的人,才知道姜映梨竟真的搞定了。 顿时,他就拿起柴刀,领着家中男丁都去沈家帮忙了。 于是,李雨溪就被派来接李芳菲回去了。 李芳菲恼火得很,凭什么家里都去给姜映梨免费打零工,而忙不过来就让她回去,四舍五入,她不也是给姜映梨当免费长工吗? 她才没那么笨。 李雨溪抿唇,自从被搅合了亲事,坏了名声后,她对李芳菲的包容就浅淡了很多。 她当然知道李芳菲的心结是什么,她仔细将头发挽好,淡淡道:“反正今天肯定是要回去。不然,惹得爷奶生气,我也帮不了你。” 说完,她就先出了门子。 方家院子里已经有人起了,是二房的媳妇,正在烧火做早饭,见到李雨溪,她热情道:“哎呦喂,小溪怎么醒那么早?年轻姑娘就该多睡儿,我这饭还没煮好呢!” 方家素来是见着兔子才撒鹰,之前他们对李芳菲态度颇是恶劣,虽然李方氏送了些米面,但哪里有外孙女在姥爷家住那般久的。 也不嫌丢人! 可昨日李雨溪就不同,她提了不少礼,又表明是来接李芳菲回去的。 顿时,方家人的态度就热忱许多。 这可不,换成往日方家人肯定是偷奸耍滑不想干活,就是干活也得边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何曾像是今日这般安静懂事的。 “我来帮婶子吧!”李雨溪挽袖。 方二婶看她这般上道,心里高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柴房,话语出口就变成:“哪里能让你动手做这些。你要是没事儿,去外头走动走动,看到有别人不要的柴火就捡些回来,就当散散步。” 李雨溪:“……” “那我给婶子去砍些柴火枝吧!” “哎,使不得使不得。你别上山,最近山头猛兽多,仔细受伤,你去河边走走,捡点枝桠子就行。” 方家的村子名叫杨花村,村里以杨姓居多,村里有条河斜流而过,故而河边有不少野生树木。 方二婶哪里好意思让个小姑娘家大清早进山的,且不说现在开春,处处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猛兽,山路崎岖,等会她们就要离开,要是摔着了哪里,回头李家那头也不好说。 她们也不想得罪李家,毕竟李家每回让小姑子送来的节礼还是挺丰厚的。 李雨溪应了声,虽心中不舒服,却也没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方二婶扬声道:“等会早点回来吃饭啊!吃完饭再回去哈!” 李芳菲在房间里被那一嗓子吼得头脑一震,烦躁得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真是狗腿子! 清晨的溪边下游聚着零星几个洗衣服的姑娘,李雨溪跟她们不熟悉,见上游有更多繁茂的树,就干脆往上走去。 待得走了一段路后,周遭见不到什么村民,她就低头捡树枝,刚捡了一小叠堆在一侧,就听到哒哒哒的声音。 她好奇地扭过望去,就见到一匹骏马正在不远处喝水。 “马?” 这年头买马和牛都需得登记造册,更何况村里一般可没人买得起这样的奢侈物品,能有一匹骡子和牛都算是顶好的家世了。 她颇感奇怪,左右望了望,没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她放轻脚步走上前,嘴里轻声道,“马儿马儿,你是谁家的啊?” 骏马只顾着低头喝水,并没有搭理她,但性格温顺,却也没对她尥蹶子发怒。 李雨溪头回这般近距离见到高头大马,心里很是兴奋,看它这般温和,就大起胆子凑上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骏马抖了抖小耳朵。 扑扇的毛茸茸耳朵擦过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李雨溪忍不住又轻轻揉了揉,欢喜得很,等满足后,她问道:“你怎么一只马在这?你主人呢?” 这马自是有主的,上面还有马鞍…… 突然,李雨溪的眸子一凝,马鞍上的血迹让她的心突突地猛然跳动。 血! 她只是个普通农女,自是不想掺和这些,顿时都顾不上这匹马了,扭头就想往回跑,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扭头回来将辛辛苦苦捡的柴火抱起。 没成想,她太过着急,河边处处都是半人高的芦苇丛,旁边则是形状不规则的鹅卵石,她跑了两步,就被鹅卵石给绊了一跤。 为了避免摔倒石头路上,她略微调整了下姿势,直接摔进了芦苇丛,手里抱着的柴火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然后,她不由愣住了。 芦苇丛里趴着个男人。 一个看不出面容,身上还带着长箭,浑身鲜血,不知生死的男人。 李雨溪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动了对方。 她也没有想试探对方鼻息的举动,而是小心翼翼地爬起。 这种不知道底细的人,可用不着她来试探,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告知方家,然后让对方去找村长,安排青壮年来处理。 届时,是救,还是将人送去官府,就不是她能干涉的。 不过,她的视线在芦苇上的血迹上掠过,对方身上的衣服都被染红了…… 应该、也许是死了吧? 这般想着,她动作麻利刚想爬起,蓦地一只滚烫的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对方力气极大。 她立刻就被拉着跌倒回去,若非她用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几乎就要扑到对方身上了。 “救、救我。” 周羡只觉得自己落尽了一个大火炉里,热意四面八方笼罩着他,脑袋昏昏沉沉,耳侧都是轰鸣声,眼前也看不真切。 手臂处的伤猛烈作疼。 他知道要是再不处理伤口,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昨夜他不知道被那匹蠢马带到哪里了,迷糊间还摔下来了,耳边还能听到哗啦啦的溪水声,干渴唤醒了他的求生欲。 没成想,天不亡他,竟有个女人摔到他跟前。 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攥住对方的胳膊不肯松手。 他仰起头,恍惚间看到一张惊恐的脸,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可怖。 他尽量耐心道:“……我,我不是官差,我、我是官差……追寻凶犯被伤……你、你救我,定有赏赐……我有腰牌……咳咳咳,水……” 这些谎话对于周羡而言,就是张嘴就来。 哪怕他昨夜才在心里大骂特骂那些官差狗子,也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以此伪装,以博生机。 大丈夫就该不拘小节嘛! 李雨溪本被吓得肝胆俱裂,现在骤然听到他说是官差,心里一惊,再低头打量着对方,看他年纪颇轻,面相英俊,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她从没跟陌生男人这般亲近,耳朵有些红,“你,你先松开我……” 周羡哪里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对方不救自己,未免暴露,他肯定是要掐死对方的。 就在周羡积蓄力气,就听到不远处的踢踢踏踏而来的脚步声,还有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又来了个女人! 周羡恼火,刚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先扯进来,李雨溪却早已从声音里听出来人。 “芳菲。你快来,这里有个官爷,需要你帮忙……” 周羡刚用了几分力,正在模拟要以何种方式令她无法发声,听到李雨溪的话语,不禁一愣。 她信了? 李芳菲不耐烦,“让你捡两根柴火,你怎么那么慢慢腾腾的,还得我来喊你。” 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就觑见芦苇丛里身高腿长,鲜血淋漓的周羡。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害怕不已。 “这是追赶嫌犯的官爷,受了伤落到杨花村的。你看能不能喊大伯二叔他们来把人抬回去?” 一听说是官府的,李芳菲眼露怀疑,“这真的是官差?” “不管是不是,先把人救下吧!” 先前李雨溪不敢救人,是怕对方是坏人。 现在听说对方是官府的人,虽然也存疑,但只能先救人了。 不然就她们两个女流之辈,难道还能强过人家吗? 等村里的人都来了,村长他们见多识广,自然是懂分辨的。 李芳菲撇了撇嘴,她不敢留下,就匆匆拔腿往外跑。 很快,方家的青壮年听说能救官差,都纷纷跑来了,抬头的抬头,抗脚的抗脚,愣是将刚积蓄出一口气的周羡给颠散了。 李雨溪道:“方小叔,这里还有一匹马,也是这位官爷的。” 方小叔见到高头大马,眼眸放亮,亲自将马给牵回去了。 至于李雨溪,她的手腕都给箍红肿了,她觑了眼,低头抱起柴火跟在后面。 方家上下对这位官爷态度很是热情,又是让出房间,又是喂水的,只是等到看到伤,欲要请大夫时,就面临个很严肃的问题。 要花钱! 方家素来是雁过拔毛的主,虽然盼着能拿赏赐,可也不想先花钱。 最后还是李雨溪自掏腰包,才请来附近的赤脚大夫。 看了眼热闹的屋里,李雨溪忧色忡忡,她看着兴致勃勃舀了一碗小米粥的方二婶,忍不住道:“二婶,咱们不应该先告知村长一声吗?” “告诉他作甚?回头救人的赏赐不得分一半给他?美得他!”方二婶不高兴。 “但咱们不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官差吗?刚才不都没摸出腰牌吗?我听说最近匪盗猖獗……” “匪盗骑得起马?再说,那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的,一看就是正气凛然的官差。不就是腰牌吗?王公子说,他追杀嫌犯,结果受伤后,全靠马拉着他到处乱窜,兴许是蹭掉了。” “再说了,那马一看就非凡品,肯定是官府的人。你放心吧!到时候有赏赐,也给你留一份。” 方二婶喜滋滋地端着碗往里走,嘴里还嘀咕着:“也不知道成没成亲,这般好的小伙子可不好找……” 要是能有个官差女婿……才是真发了! 李雨溪摸着滚烫作疼的手腕,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四百七十九章 周羡伤势算不得多严重,主要是失血过多,加上夜里失温和伤口感染,才会高烧不退。 长箭穿透上臂,从腋胁而过,好在箭头不曾停留体内,这就比较好处理。 赤脚大夫见到伤口,虽颇觉惊诧,却也不是束手无策,村里经常也会有人上山受皮外伤的。 只是那寒光烁烁的长箭才叫人疑惑。 周羡看他小心望着那箭,以为他是担心如何拔出,便道:“从中折断,再拔出即可。大夫可有钳之类的?” 他脑子混沌,加之现在情况未明,自是不敢再昏厥过去。 不然,他怕再也醒不过来。 赤脚大夫:“这老夫自是知晓的……就是这箭……罢了,方老二,你家可有干净的绢布,且给拿来,给他咬住,免得咬伤唇舌。” 方老二站在窗边探头探脑,闻言挠了挠头,苦笑:“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新绢布……”可看了眼周羡那张英俊的面容,又咬了咬牙,“我去问问我家婆娘。” 他冲出门,刚好撞上送粥的方二婶,已经院子里的李芳菲和李雨溪。 他刚要把话抛给方二婶,目光落在两个姑娘身上,眼眸一转,连忙道:“芳菲,你那有干净帕子没有?大夫说要些布堵伤口。” 李芳菲当然有,可她才不想沾血,那样帕子都不能要了。 故而,她立刻就别过头,“没有。” “这可怎么办啊!咱家可都没新布……”方老二念叨着,想着是不是该去柴房拿根木头凑合下。 但那样对官爷未免太不恭敬了些! 最后还是李雨溪贡献了两块干净的帕子。 虽对周羡的身份拿捏不准,但事到如今,总不能再见死不救。 “多谢啊,雨溪侄女,你这真是帮上大忙了,这帕子我让你婶子洗干净再还回来……” “不用。”李雨溪忙摆手,“就是新绣洗干净的,我还没用过,能派上用场就好。只是两块帕子当不得什么事儿的,不用还了。” 帕子上又没什么标志,自也不担心影响清誉。 再来,沾过血的,哪里还能再用。 而且,她现在也不缺两块帕子的银钱。 李芳菲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 是了,李雨溪现在可是有私产的人! 不比她,名声损了,却只得了顿嫌恶的骂,最后连家都待不了。 所以说,爷爷奶奶就是偏心! 方二婶笑眯眯地夸了句:“雨溪侄女就是大气啊!当家的,还不快点进去啊。” 方二叔连忙进屋,将帕子折叠成团,送到了周羡嘴边,讨好道:“爷您放心,这都是没用过,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 周羡鼻尖闻到属于女子的馨香,一时间都闹不明白方二叔这是何意。 可也不由他多想,咬住了布棍,赤脚大夫已经娴熟的拿出了工具,又见周羡人高马大,他顿了顿,让方二叔来将人摁住,以免受不住疼暴起。 周羡无力地摇头示意不用。 他还不至于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赤脚大夫没存侥幸心理,让方二叔照办后,就开始准备拔箭。 这需要将箭锯断,弄干净箭杆儿的毛刺儿,再将后半段拔出来。 他边埋头苦干,边啧啧称奇地说道:“这箭应当是冲着胸口来的,躲得恰是时候,竟只是擦着胁肋穿到胳膊上。不然就这么耽搁一晚,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喽……” 周羡从鼻腔里哼了声。 也不看看他是谁? “不过这箭势头很猛呢,就是不知伤得重不重,若是严重,这胳膊恐怕以后也……” 赤脚大夫显然是个话唠,方二叔都忍不住跟上他的话头,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往胳膊上的伤口望,然后就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骇得脸色惨白。 特别是手掌下的人,除却肌肉在压抑着微微颤动,以及沉重的呼吸声,竟是没哼唧半句。 特别是在长箭拔出后,鲜血如箭激射而出,溅了方二叔满脸,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要不是赤脚大夫喊着让他摁紧伤口上方,他早就跑出去了。 赤脚大夫手脚麻利地撒止血药粉,好在伤口流了半夜的血,后面的血液流势也没那么猛烈了,勉强算是止住了血。 然后,他就开始包扎。 等结束后,方二叔松开手,只感觉自己手麻脚软,面有惧色。 倒是当事人周羡,浑身犹如从水中捞出,除却脸色惨白,竟是真半句痛呼都无。 别说赤脚大夫,就是方二叔都啧啧称奇。 赤脚大夫拿出余下的伤药,“伤口需得每日换药两次,这点肯定不够用,我晚些让人给你再送瓶药来。等会你们再抓两贴药,煎着服下……” 他絮絮叨叨吩咐。 方二叔搓了搓手,忍不住问道:“这,这得多少汤药费?” 赤脚大夫比了个数。 方二叔眼光忍不住飘向周羡。 无他,他们救人可没想过自己垫药费。 周羡勉强从剧疼中缓过神来,秒懂,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块小碎银子,“劳烦了。多余的,恩人且收下……” 方二叔瞬间笑开了花,急急忙忙接过来,也顾不得上面的血,拍着胸脯道:“官爷放心,我家定把您伺候得好好的。” 说完,他就付了钱,将赤脚大夫送了出去。 然后又让方二婶送了米粥进去,让周羡喝下先睡会儿,再去煎药。 方二婶打量过屋里的情况,出来时看方二叔在藏着什么,连忙探手去夺,见到还余下的半块小碎银子,她斜睨道:“哪来的?” “还有哪里啊!”方二叔朝房内努了努嘴,小声道:“这官爷还算大方,知道先给银子。” “那咱们可不能交公。”方二婶小心收好,感慨道:“这人长得倒是蛮俊俏的,咱们村里都看不到这般齐整的后生。” “那可不,他可算是个人物。刚才拔的箭那么长,血都溅那么高,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以前戏里不都说,红脸爷刮骨疗毒,吭都不吭嘛,这官爷也不匡多让啊!” 方二叔是真震惊,也是真敬佩。 这些方二婶都不关心,她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只在意身份是不是真的,自家能不能讨到好处。 本来因着事情耽搁,待到午间也该回去了。 但中途赤脚大夫送了药来,当时方家人看马的看马,做饭的做饭,是李芳菲接着的。 她看方家上下对周羡周到备至的模样,更是悄声听到方二婶夫妇凑到一对儿说的悄悄话,什么“可以给自家翻身”,她心中不由对周羡好奇不已。 他当真是那么大的官吗?比之前在村里搜查的那位谢大人还厉害? 可以给姥姥家带来那么大的好处? 她再清楚不过方家人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既是如此,为何这便宜不能给她占了呢? 明明是她喊人将人救回来,就是感激也合该是感激她吧? 李芳菲是行动派,敷衍了催促着回去的李雨溪两句,就寻摸着个机会去了方大伯房间。 方大伯的房间比较大,两夫妻比起满腹心思的方二房稍微好些许,故而就主动让出房间给了周羡。 她悄声走到床边,探头去看,周羡的脸早已被擦洗得干净,露出了他英俊非常的脸,额角的美人尖是恰如其分的好看。 他不是当下流行的雅致气息,是那种更野性恣意的英俊,剑眉星目。 哪怕此刻受了伤,属于少年人的勃勃生机依旧扑面而来。 李芳菲从没见过这般野性十足的少年郎,一时不由看呆了,心口怦怦直跳。 周羡就是这时醒的,感受到陌生人凑近的气息,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扯过来人,然后翻身而上,摁住对方胳膊,反剪双手。 一切发生得太快,李芳菲猝不及防就被摁在床边被褥间,双臂更是传来剧痛。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疼疼疼!” 周羡没想到对方是个女子,还不曾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口传来的厉声质问。 “你在干什么?” 李雨溪愕然立在门边。 她看到李芳菲偷偷摸摸往这屋里来,心里不放心,就想劝她赶紧先回去,结果没想到进屋就看到这一幕。 周羡动手瞬间爆发出的阴厉吓到了她,还有那般丝滑流畅的身手…… 周羡望了望门口站着的漂亮少女,又低头望着压着的姑娘,混沌的脑子终于勉强勾勒出情况。 他好像是被这家人救下了…… 想到此,他松开手,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我习惯了,还以为是在外追击犯人……你们也知道,现在外头不大太平,在外追缉时,难免要多加防范的。”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他语调平平地问李芳菲。 李雨溪快步跑过来,扶起李芳菲,关心问道:“伤到哪里没有?” 李芳菲胳膊还疼得厉害,方才的一切让她有些惊惧,可对上周羡的脸,她脸颊不由一红。 “没,没事。”她的注意力都被周羡胳膊上泅染红的伤口吸引,脸上浮起忧色,“公子,你的伤……” 周羡低头看了眼伤势,“哦,估计是又扯到了。” “那得换药啊!刚好大夫送了伤药来,我给公子……” “芳菲!”李雨溪不知道李芳菲脑子又抽错哪根筋了,连忙厉声喝止她余下的话,“二婶寻你,你且出去。” “哪……” 李芳菲不高兴,可对上李雨溪冷冷的眼神,一时又被吓住。 “哼!” 她恼恨李雨溪坏自己的好事,但也明白,对方到底是外男。 最后将手里的药瓶一丢,恨恨地跺脚离开。 李雨溪没有理会,捡起药瓶搁在旁边的矮柜上,扭头看向周羡,面无表情道,“我去找人来给……” “等等。”周羡的烧退了些许,脑子还有些不舒服。 但方才忽略的疼痛细细密密地浮上来,他反射性腰间的小褡裢,竟不见了踪影,脸色不由骤然一变,“我的东西呢?” “谁给我换的衣裳?” “是方大伯二伯他们……”李雨溪回道,再看他的脸色,忙解释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我们就做主给你换了方大伯的衣裳。不过,你的东西都给收拢了,喏,在这。” 她从房间门口的脸盆架上取下一个沾着血迹的小褡裢,只有男人巴掌大小,里面似乎放了东西,沉甸甸的,触碰还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见此,周羡不由松了口气,丢了钱也不能丢了这个。 虽然,他也没几个钱。 周羡打开褡裢口子,往里瞧了瞧,见瓶瓶罐罐还在,呼了口气。 “你别再乱动了,伤口的血流得更多了。”李雨溪看他肆无忌惮的模样,那泅红愈发嫣红扩散,忍不住头皮发麻。 周羡挑眉,“我记得你的声音,是你救得我?” “不不不,不是我。”李雨溪是真没想救他,现在也不愿担这个名头,她纠正,“是方家大伯和二伯他们看你伤重,特地延请的大夫。” 周羡想起昏睡前方家二伯那副贪财的嘴脸,忍不住啧了声。 “最近救我的怎么都是女人……”他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莫非今年我命犯桃花?” 不过,那位姜大夫长得是真合他的眼啊! 就是成亲了,还对他爱答不理的。 至于这位,不是他的菜。 想让他以身相许,怕是不成的。 那就大不了,好了后就不杀人灭口了吧! 要是李雨溪能读得他几分心声,此时恐怕都讽刺一句“谢谢”。 但周羡声音太低,李雨溪并没有听清楚,“什么?” 周羡摆摆没受伤的那只手,“没什么。你过来!” 李雨溪:“——?” 她总觉得周羡整个人的气质透着危险,并不大想靠近。 “公子还有何事?我帮你叫人……” “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娘们唧唧的,听不懂人话吗?”周羡伤口疼,自然人也不耐烦,连带着说话都粗鲁起来。 李雨溪听着愈发觉得不对劲,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听话地慢慢走了过来。 “公子还有何事……诶!” 话没说完,怀里就被丢过来个东西,她吓得手忙脚乱去捞住捧着。 第四百八十章 周羡撩起衣袖,露出帮着绷带的伤口,催促道:“快点换药。用那个!” 离开药铺前,他可不是空着手的。 他眼馋姜映梨的当然不只是因为她那张符合他审美的漂亮脸蛋,他更垂涎的是姜映梨那出神入化的缝补医术。 他那么严重的伤口,胸口都破空大半,她都能治好,可见能耐。 而人才无论何时都是叫人喜欢的,那是比美色更诱人的。 所以,周羡三番五次地琢磨着想将姜映梨哄去黑山附近,若是她肯上山最好,可若是不肯也没关系,住在附近以后延医用药也方便找人。 为此,他还特地用了美男计。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总是能惹得女人欢喜的。 奈何姜映梨仿似根木头,无动于衷。 想起离开那日,沈隽意那张精致俊俏的小白脸,他忍不住牙根酸涩,小声又嘀咕了句,“小白脸咬人也挺疼的。” 他丢给李雨溪的正是从姜映梨处药铺捞走的止血白药,对活血消痛有奇效。 李雨溪捧着药正不知所措,猝不及防他骤然挽袖,露出精壮的胳膊,霎时脸一红,急急忙忙地背过身去,浑身不自在。 她闭着眼睛,喊道:“我,我去叫方大伯他们来给你换药……” 她到底是未嫁姑娘,除却家中长辈,还不曾看哪家男子袒露过。 伤口疼痛,周羡也有些不耐烦,“喊什么喊,你帮我把绷带解开就成,我自己能上药。快点!” 他并不信任这家的人。 李雨溪不是个擅长拒绝的性格,听到他隐隐压抑着的痛呼,咬了咬牙,闭着眼睛转过头来。 “那我,那我给你解开……” 周羡:“……你是头顶长眼睛了吗?” 李雨溪不解,老老实实回道:“不是。” “睁开眼,不然你弄疼我怎么办?” “可……” “我都遮住了。” 周羡拿过一旁的方巾,遮挡在露出的胳膊上,只余下那圈绷带,以外愣是保证遮掩得严严实实。 李雨溪试探着睁开眼,没再见到那肌肉结实的肌肤,不由松了口气,低眉顺眼上前来。 周羡觑着她柔嫩的粉颊,撇撇嘴,靠坐在床头,低头看伤口。 果然,不是人人都如姜大夫那般,视病人男女性别于无物,只专注于伤势。 伤口处说是绷带,其实也就是洗过多次的细棉布,皱皱巴巴的。 李雨溪刚解开上面的结,周羡就喝住了她,“够了。” 李雨溪疑惑。 周羡一圈圈解开,随意斜睨了她一眼,故意道:“我可不想让我的身体被个陌生姑娘瞧,谁知道你会不会追着我不放!” 伤口狰狞血腥,可不是人人如姜映梨训练有素,为了避免李雨溪等会见到,还不如自己来。 他又不是没试过。 李雨溪愣住。 李雨溪羞恼。 她转过身,委屈咬牙:“谁追着你不放,我才没那么孟浪。” 若非他强留,她早出去,何至于被他讥讽。 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 周羡嗤笑一声,并没有理会,专心处理伤。 赤脚大夫虽将箭取得干净,但止血药粉实是恶劣,至少在用过止血白药后的人看来都是如此。 周羡简单清理了下,就将止血白药洒了上去,然后重新取了干净的细棉布去缠绕。 他单手去绕圈,说实在的,细棉布发硬,摩擦过伤口生疼生疼,这让他有些想念盈泰堂的纱布。 李雨溪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反驳,只依稀有几声疼痛过度而引起的粗喘闷哼。 她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跑出去。 但可能是于心不忍,亦或是好奇和无聊,她悄悄回眸,就觑见这个英俊的少年正咬住绷带一角,满头大汗地单手作业。 看起来格外的艰辛。 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出声寻求帮助。 额角都是细细密密疼出来的冷汗。 李雨溪愈发觉得站立难安。 周羡对视线很是敏感,自然感觉到她若有似无的打量,他眼也不抬地懒懒道: “我可不会娶你。” 李雨溪:“——?” 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脸涨得通红。 她是真没想到这人嘴这般贱。 “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咬牙切齿。 这回,她再也没往后张望一眼。 这人真讨厌。 不过,他真的是官差吗? 明明全身上下都不像啊! 哪怕她并不曾很正经地接触过官差,可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她也曾远远觑见那些穿着黑红官差服的人,个个挺拔,眼带正气。 可没见过哪个像周羡这般……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身后就传到周羡明显疲惫,低了一个度的沙哑嗓音。 “给绑个结。” 李雨溪忍了忍,转身走到他身边,目不斜视地去将绷带捆绑打结。 但周羡浑身滚热,就如灼烧的太阳,此时浑身也犹如才从水中被人捞出,汗湿重衫。 李雨溪不敢抬头,只专注而快速地做完自己的事。 好在周羡也没为难她,淡淡地觑了她一眼,却也不肯让她走。 他强打起精神,眼眸一转,打听起消息。 李雨溪实是不想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我喊方大伯……” 周羡恼火:“喊什么大伯的,喊刚才那女的进来。” 李雨溪一噎,忍着气道:“我们都是正经良家女子。” 周羡疑惑,冷笑:“你这是污蔑我是不正经的人?” “……没有。” 周羡并非多想跟李雨溪打交道,一来是他此时精力有限,二来则是他昏迷前跟方家男人打过交道,瞧着个个眼神诡谲和奸诈,明显是想从他身上讨些好处。 换成往日,他也不在意。 可偏生他唯一的钱都交出去,现在是身无分文,自是得先摸清这全家的底细,再想对策。 三来,则是在他印象里,女子对上他,不管长幼,总是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所以,他才想拿李雨溪当个突破口。 “那就老老实实回答本官爷。回头少不得你的好处。” 他许了个空口支票。 李雨溪不需要好处,她心中对周羡的身份存疑,故而自是不想让李芳菲进来沾染。 “是。” 两人各怀心思,但周羡注定是看走了眼。 他瞧着李雨溪不花痴也不贪婪,除却爱害羞,还是有些主见的。 奈何对于方家是一问三不知,就只勉强问出了几口人,至于方家人的性情和社交圈子,她是一概不晓的。 周羡颇为无语地吐槽,“……敢情是个笨瓜。” 李雨溪忍了忍,没忍住:“官爷未免太不礼貌了。” “都说了,我喊方家伯叔们进来,你非不肯!” 说着,她眼眶都不禁红了红。 到底是小姑娘,莫名其妙被人骂笨,怎么能不委屈。 周羡一看她这副模样,不由愣住,“你你你你、你怎么还哭上了?我又没说你什么!女人就是麻烦……”他小声嘀咕了句,放软声音,“好了,你、你出去吧!” 他从前跟兄弟们混迹,连打带骂都是常态。 寨子里的女人也个个都彪悍。 就是碰到姜映梨,虽长得美丽妖艳,可也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 哪里遇到过这种娇娇软软的姑娘,说一句都红眼眶的。 真就是恁麻烦! 李雨溪将他的话都听在耳中,心里愈发委屈,咬了咬牙,忍住羞恼,再也没理会他,扭头转身跑出去。 而方家知道周羡醒了,少不得要嘘寒问暖一番,以图在这位官爷心里留下救命恩人和善的印象。 周羡惯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加上有张英俊的脸,哪怕周身气质看着不正派,可依旧笼络住了方家人的心。 叫他们坚定不移的相信他就是个落难官差。 甚至,一贯吝啬的方家人,还愿意杀只老母鸡来给周羡养伤补血。 李雨溪疑惑:“方大伯,二叔,你们可打听过这位王大人是哪里当差的吗?” “而且,王大人受伤,家人肯定是担心的,是不是该送个口信?” 方家只关心了周羡的家境,对于这些早有打探。 “王大人说他在柳城县衙当差,本名叫王明。家中已经没了家眷,如今孑然一身。”方二婶说到这,很是满意。 有编制,工作稳定,薄有资财,父母早逝,这可不就是她追求的女婿吗? 她家闺女翻年也十四了,合该说个亲事了。 届时,她不就有个县衙的官差女婿了嘛!说出去那腰杆儿都直了! 想到此,注意到容貌秀美的李雨溪,方二婶有了危机感,“雨溪你不是要带芳菲回去吗?赶紧吧。” 李雨溪本意是想说让他们多多注意周羡,毕竟若是真官差,合该有腰牌证明身份的,哪怕再不济,那气质也该是正气凛凛的吧? 奈何方二婶既然都觉得她是多虑了。 她只能换个角度道:“这般严重的伤势,那逃犯定是个凶神恶煞的。现在王大人受伤,是不是该告知县衙,让重新派人抓捕。” “哎呀,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雨溪,你们先回去,最近家里乱得很,没工夫招呼你们了哈!” 方家人根本不关心这个。 也可能是周羡编排的身份实是太具有欺骗性了,他们丝毫不想多思考别的可能性。 至于李芳菲,她才不愿意离开方家。 在没见到周羡前,她是嗤之以鼻的,可得知了他的身份,以及方家那蠢蠢欲动的盘算,她心中又起了别的心思。 她钦慕沈隽意,可她嫁不得他。 沈隽意就是科考榜上有名,也是去当官。 既如此,她为何就只能嫁个农夫? 她为何不能嫁个官差呢? 她倒是想嫁个比沈隽意更厉害的,可她这样的身份注定她接触不到更高层次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至少不能过得更差。 所以,她不肯回去。 “家里既然把我赶出来了,现在需要我干活又让我回去,我又不是狗,随召随来。我不回!” 李雨溪不知她为何出尔反尔,只能耐心解释道:“爷奶不是那意思。他们只是让你出来散心,现在……” “他们就是,他们偏心姜映梨那死肥婆,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不准骂表嫂。再来表嫂根本没对你……” “呵,叫得真亲热。你也是姜映梨的狗腿子!”李芳菲听得来气,“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爬得比姜映梨更高。嫁个比阿隽表哥更好的人!” 李雨溪感觉跟她无法交流,闻言,她刚要出声,蓦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窗扉,霎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道。 “你该不会是想对那王官爷起了什么心思吧?” “关你何事。这回,不许碍事,不然饶不了你。”李芳菲冷哼,却没否认。 李雨溪倒吸口凉气,眼看着李芳菲跑开,只觉得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 不是,他说什么,你们怎么都信啊? 我还说他那气质举止像土匪呢! 突然,她想起姜映梨夫妇就在柳城,当即,她就跑去村里寻了个人,给钱让帮忙去柳城传口信问询情况。 她有些不放心,只能先厚颜留在方家。 周羡吃用着从映泰堂搜刮的药,伤势就想象中好得快。 他在盈泰堂见过王明,就拿他身份一用,果然哄得方家这群没见识团团转。 他斟酌着想让他们给外头的兄弟送一份口信,让他们来接应自己,不妨就听到不远处的吵闹声。 李雨溪和李芳菲是特地在方家后院吵架的,这样可以避开人群。 奈何周羡耳聪目明,等听明白吵架内容后,他无语的同时又得到了一条讯息。 这家人跟姜映梨,还有那小白脸竟是有亲眷关系的。 真是意外之喜啊! 瞬间,周羡重新推翻了先前想的对策。 他突然想到一条既能报今日之仇,还能让那医术精湛的姜大夫自投罗网的法子了! 想到此,周羡就抖擞起精神,连带着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未免夜长梦多,当夜,周羡就付出了行动。 等到翌日方家人醒来时,日上三竿去给周羡换药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同样没了踪迹的,还有李芳菲。 顿时,方家上下霎时就不由陷入了大乱。 第四百八十一章 方家就不理解,怎么一觉醒来,这天就变了。 他们费了那么多救了的人,说不见就不见。 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李芳菲怎么也跟着不见踪迹的。 李芳菲不识字,自也没有只字片语的留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救了他,他倒是好,拍拍屁股就走人,断没有这样绝情绝义的吧!还是个当官的,他是靠脸皮当的嘛?” “芳菲又是咋个情况?”方二叔问一个屋的李雨溪,“你们不是睡一个屋吗?昨儿个那么个大人不见,你都没点感觉?” 李雨溪也倍感羞愧,“昨夜芳菲与我吵了架,我们两个是分开睡的。我在屋里打的地铺,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开门声,她回了句出去如厕,我……我后来太困了就睡着了。” 她昨日一通折腾,精神又紧绷,到了夜里一放松,自然睡意沉重。 可得知李芳菲不见,她也是很担心。 方二婶骂了半天周羡,闻言,骤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蓦地尖声道:“芳菲不会跟着王大官人私奔了吧?” 这回,别说李雨溪脸色难看,就是方大伯几人都纷纷沉了脸色,呵斥道,“别瞎说。” 这年头,奔者为妾,传出去多难听。 方二婶却不怕,她越发琢磨,越发觉得有理。 “我说昨儿个她为何单独总往那屋里凑,一个受伤的大男人哪里轮得到关心。咱们屋多的是男人,自有你们去照料,哪里用得着她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操心。” “感情是打着这主意啊!好哇,跟我玩起心眼儿了!” 特别是这王明是她看中的未来女婿,如今人跑了,还可能是叫侄女摘了果子,她如何能不气。 “不可能。你再胡咧咧,坏了芳菲的名声,仔细回头李家来找你麻烦。”方大伯喝住她的猜疑,又偷偷觑着李雨溪的面色。 李家老爷子可不好惹,而且这名声休戚相关,届时找上门来,他们也不好应付。 方二婶还想再说,叫自家男人捂住了嘴,心里越发生气。 此时,就听到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家大伯在不在?” 方大伯好奇地往外看,就觑见隔壁家的男丁站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应声,李雨溪注意到对方,先行跑了过去。 “这位大哥,我表嫂怎么说?” 对方见到李雨溪松了口气,将话准确地传达。 他还是费了不少功夫进的城,也亏得李雨溪给的钱足,加之现在农闲,不然他也不会接这种差事。 柳城繁华,好在他找人打听盈泰堂,很快就找到了正主。 听到他是替李雨溪跑腿,最后还留他在熟人家借住了一晚,早上还让人给他出钱租了车送回来,所以体验感蛮好,他还挺开心的。 姜映梨见打听王明的消息,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这男子一问三不知,她只能尽量把信息都说得详细些。 譬如,王明是柳城县衙里的捕头,手下带着好几个衙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家中有妻,且正当怀孕,马上要迎来新的生命。 做事办差也很细致。 “……就这些,你表嫂还问你怎么认识那位捕头的?” 李雨溪听完就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方二婶拍着大腿根,恼火道:“天杀的混账东西,都有妻有子了,还来哄我家说没家室,真真是个黄鼠狼!我昨儿个就不该收留他……” 男子觉得奇怪,挠了挠头,“那大捕头我看长得星眉剑目,正气凛然的,不像是黄鼠狼啊!” 李雨溪一怔,追问道:“大哥,你昨儿个见到那王捕头了?他不是在追缉犯人吗?” 男人回道:“见着了。他去你表嫂店里给娘子抓安胎药,当时店里伙计还给我指着瞧了瞧。” “那大捕头看着威风赫赫很呢!”男子见他们脸色有异,不解道,“你们怎么了?” 方二叔焦灼道:“你确定他是王明王捕头?” “那还有假啊!店里大家都认识他,而且前头柳城发生动乱,他才立过功呢!所以才得了假。” 闻言,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二婶当即破口大骂:“杀千刀的骗子,合该生儿子没屁眼。还骗了我一只老母鸡吃……” 李雨溪送走男子,心底却是一片冰凉,又倍感愧疚难受。 对方根本不知来历,现在芳菲又不知所踪……想到昨日李芳菲的做派,她也丝毫不怀疑方二婶的猜测。 这是她真做得出来的事! 这回她没敢耽搁,告别方家人,就匆匆往家里赶。 至于姜映梨觉察出不对劲,托王明调查,结果在方家查出对方私藏了匪寇的事,结果错过了最佳追缉时间,就是后话。 此时,话分两路,李芳菲是夜里心甘情愿跟着周羡离开的。 周羡根本不用任何话术,她就将一切脑补得合情合理,然后还瞒着方家人和李雨溪,偷偷摸摸的借着夜色,抄小道离开了。 周羡带着李芳菲,当然不是贪图美色,那他还不如照照镜子。 一来是拿捏住她当人质,二来则是有当地人当向导带路,可以更快地离开这片地界,进入黑山的区域。 昨日得知这家人跟姜映梨有干系后,他连养伤都顾不得,当即就要走,就是以防消息泄露,引来追兵。 因为另外那个姑娘对他显然颇为戒备,而且他这身份……说到底,真经不起细究。 也就是一群村人没见过世面,又对官差生来畏惧,才能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但凡换个精明商户,可能现在都得陷落了。 走了一夜,总算是离开柳城的管辖范围。 周羡松了口气,他的伤口早已崩裂,现在半边胳膊都血淋淋的,他勒住马,翻身跳下。 李芳菲还留在马上,她害怕道:“王大哥,你能抱我下来吗?我怕。” 昨夜头回骑马,她初始还觉得恐惧,可有周羡坐在她前面,她又倍觉安全感。 现在贸然只留她一人,她束手无策。 周羡刚发了枝响箭,坐等兄弟来接,回身听到她这话,心中不耐烦。 “跳下来就是,又不会摔断腿。” 他烦闷地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捂着伤口,靠着树根歇息。 他连夜赶路,想必那些官狗子怎么追都追不上了吧! 李芳菲不懂为何他突然态度就变了,明明昨夜他还会温声细语地问她走哪边,耐心听她讲话,怎么现在突然态度就变了呢? 她想发脾气,可见周羡鲜红的袖子,又忍了忍,踉踉跄跄的下了马。 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骑马哪里有好受的,她现在腿根都磨红了,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周羡看到她像是鸭子走路的模样,蓦地笑出声。 李芳菲:“……” 她的脸涨得愈发红了。 “你笑什么笑?” 她外强中干地道。 周羡却没搭理她,而是闭眼休息。 他不答话,李芳菲更感恐慌。 出于一种赌气的心理跑出去,经过一夜的兴奋过后,汹涌而上的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 等见到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汉子们冲过来时,她更是从忐忑不安到变成了恐惧惊骇。 她着急地摇醒周羡,颤抖着声音喊道:“有好多坏人冲过来了,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我们该怎么办?王明你想想办法啊……” 周羡早已听到震耳欲聋的骑马声,还有熟悉的话语声,此时他懒懒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眼看人越来越近,李芳菲忍不住躲在周羡身后,不敢探头,心里害怕极了。 这些看起来像是劫匪的,莫非是知道王明的官差身份,前来寻仇的? 那她到时该怎么办?撇清关系?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一群横眉怒目的汉子朝着周羡拱手,大声喝道:“三当家,您没事吧?兄弟们来迟了。” 李芳菲愕然抬头。 周羡打了个哈欠,勉强撑起身,立刻就有汉子上来搀扶。 “大哥,您的伤……” “没事。就是被个小白脸伤到了。” “当时不是三儿他们带您去看病的吗?怎么都不见人影?” 讲到这,周羡脸色难看至极,“被官差认出来了。回去再细说!” 他也没想到,他带出去那多人,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明明他的计划安排得极好。 但若非是林阿三带人舍命相救,他当时也难以逃脱,不过是困兽挣扎。 想到此,周羡心底浮起戾气。 回去还得给大哥他们还有那些兄弟们的家眷一个交代! “是是是,得回去处理伤口。寨子里还得给您庆贺,上回若非是您,何以能拿下威远镖局的那批镖,都够咱们寨子吃半年了……” “你,你们是土匪?” 弱弱传出的声音,令一群人都惊诧回首,瞧见脸色惨白的李芳菲,立刻就有个壮汉咧嘴大笑。 “大哥,你去哪里找来这般水灵灵的小娘子!咱们这兄弟是要喝喜酒了啊!” 周羡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偏生不管是寨子的,还是带他去花楼柳巷,哪怕女人缘极好,他对女子都敬谢不敏。 大家都以为他是年岁还小,没成想是喜欢这种良家款的。 顿时,大家面面相觑,眼底都是颇有意味的笑意。 周羡:“……” “收起你们满脑子的肮脏色。这是我带回来的俘虏!” 说着,他转头,朝着李芳菲咧出一个大大的佞笑,微微抬起下巴。 “小羔羊,欢迎来到我的寨子。” “还有,我不叫王明。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姓周,名羡,是一名正正经经,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山匪。” 他一改先前伪装出来的温和气息,整个人的气质很完美地融入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劫匪中。 这群大汉一听说是俘虏,眼神就变了,还有人笑道:“三当家学了一段时间后,这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得颇像是那些书呆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文巴巴的……” “可不是……” 李芳菲双耳嗡嗡作响,呆愣在场。 怎么可能? 他不是官差吗?怎么就成了土匪? 那她跟他私奔,图什么? 看着这些将她当成肥肉盯着的土匪,她眼前一黑,再也扛不住,栽倒在地。 “诶,她怎么就昏过去了?” “那现在咋办?” 周羡“啧”了声,摆手道:“抗走啊!还有,别动手动脚。我们大男人不做欺辱姑娘的事,要是叫我知道谁管不住手脚,我定是绕不得他的!” “走。” “是。” 很快,一行人又迅速离开。 …… ……… 沈隽意回来时,就发现姜映梨边给他们准备明日考试要用的东西,边心不在焉。 他问道:“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姜映梨犹豫了下,将李雨溪派人寻自己的事说了。 “王明王捕头按理说不可能跟雨溪有联系,她突然来打听,本就蹊跷。所以我就拜托王捕头走了一趟村子,现在还没消息出来,我有点担心……” 沈隽意想了想,“你是担心有人王捕头欺瞒他们……或者说,你担心是昨日逃出去的那些劫匪?” 姜映梨颔首:“他们当时在店里跟王捕头接触过,要是想借住王捕头的名头去村里躲难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也晓得雨溪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贸然让人来过问,定是有事的。偏生送信的一问三不知……” 她跟李雨溪相处挺愉快的,也不想李家有事。 可以说,她跟李家,除了李芳菲母女,都还挺好的。 沈隽意抿唇,“既是王捕头亲自前去,想来不会有事。” 姜映梨颔首,扭头见他眉头紧蹙,知道他是担心李正树他们,便解释道:“来的是杨花村的人,不是杏花村的。想来姥爷他们都是平安无事的。” 沈隽意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明日就要考试了,你别担心这些。先好好将这关过了!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别被杂事误了。” 姜映梨推着他道,“你先去看会儿书,养精蓄锐,就跟阿檀那样。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沈隽意心暖之余,苦笑,“我在你心中这般经不起风霜吗?” 罢了,他从了好意就是。 第四百八十二章 院试并非在柳城考,而是在柳城在岐山泉州。 说是明日考试,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好在此去岐山泉州不远,一路还算安全。 沈隽意天没亮就起来,然后准备坐车去往泉州。 姜青檀背着大行囊,扭头看到来送行的姜映梨,疑惑:“阿姐,你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是昨夜没睡好吗?” 姜映梨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正在打哈欠,闻言,动作一顿,“没事。你们出发这般晚,此时泉州客栈应该很是紧张,你们可有准备?” 此次各处参加院试的人员不算少,那同样的泉州食宿都会很紧张。 奈何出乎意料的是云麓书院并不曾早早放了他们入城,昨日才算正式准假出发。 沈隽意回道:“不妨事。齐光和史兄早已请了假,先行过去泉州安排这些,我们现在过去刚好。” 其实准确说是书院今日统一安排了车马,给去往泉州考试的学子方便,只要交付少许的钱就能坐车。 而且还有县衙派遣的士兵护卫,一路安全又畅通无阻。 这才是大部队选择晚些出发的原因。 因着前头刚爆发出流民,还有山贼猖獗,柳城算是好的,流民都得到了控制,疫病也不曾蔓延。 但其他城池可就没这般好的运气。 流民的大肆涌入,带来的病气以及治安上的危险,加上地方官可能没那么及时的处理,有好几所城池甚至都发生了械斗。 虽然最后都被屯兵给处理了,可到底不如柳城圆满,政绩也不如朱符游好看。 故而,考虑到大部分因素,云麓书院和县衙合作,就是为了保证众多学子的安全,毕竟这些可能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柳城的骄傲。 朱符游也没吝啬人,愣是生生拨了一批士兵护卫。 现在他们就是排在人群里准备登车。 只是这安排食宿就得自行解决了,故而家中条件好的,要么是使家人或者是仆从先过去泉州安排,要么就是几个互结的人里有人先行出发。 郁齐光和史霜客就属于后者。 姜映梨颔首,只是看了眼倒霉体质的沈隽意,她有些纠结,“那你多注意些……” 沈隽意望着她。 先前每回报名和考试都会遇到些波折,这回不知是否顺当。 就听姜映梨停顿了片刻,小声道:“我给你们的书箱里都准备食水,在外饮食要多加注意,多长点心眼,陌生人给的东西别吃,尽量吃得也要清淡些。” “还有,那个小瓶子里放的是治腹泻的药。” 说起来,昨夜她是做了个简短的梦。 这回倒是没有属于沈隽意那轰轰烈烈的郁闷一生,有的只是这次失利。 梦里,沈隽意到了泉州后,碰了旁人的食水,最后导致整场考试都是在腹泻,导致连考题都没做完。 这个梦实是有味道,她几乎半个晚上都在看沈隽意跑茅厕,之后还是隔壁的鸡鸣声把她唤醒的。 导致她都没完整的做完梦,只对沈隽意扶着墙,两股战战的画面挥之不去。 所以,惊醒过后,她都没再睡,而是重新给两人都准备了药。 姜青檀浑然不在意,“姐,我肚子好着呢,就是铁打的胃,才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隽意给摁住肩膀,把余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沈隽意点头:“我们记下了。” 姜映梨满意:“反正你们记得出行在外,小心安全,别谁说话都信,保重自己为上。还有阿檀你,别贪嘴,等你们考完回来,我再给你们准备接风宴,想吃什么都有。” “毕竟在外,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都是去考试的,登科取第都是有人数的,就怕有些人存了坏心眼,想提前排除对手的。” “虽然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但万事小心准没错的。” 周围都是不少学子,姜映梨压低嗓音,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遍。 姜青檀听得目瞪口呆,“不至于如此吧……” 沈隽意却颇觉有道理,“人心隔肚皮,你姐说得也对。好了,到我们了,阿梨,你且先回去,我们过些日子就回来。” 他们这回考试只有三日,但还得等出完成绩才能回来,故而得多耽搁些时日。 “嗯,考完就好好休息玩两日也好。记得钱袋收好!” 姜映梨目送着他们上了车,这才离开。 车厢里只能坐八个人,这满车都是乙班的学子,大家倒是都有话题聊,一路不曾尴尬。 有人觑见方才那一幕,酸溜溜道:“沈隽意,又是哪家美人给你送秋波,这般殷切……” 说起来也怪,同样都是乙班学子,沈隽意就是颇有女人缘,书院里但凡哪家有女眷前来,见着了沈隽意都得问上两句。 每每就叫他们欣羡嫉妒,若说是因为沈隽意长了张好脸,那书院里也不缺长相好气质佳的,其中莫敛舟也在其列,就没这般好的桃花运! 偏生沈隽意还一副浑然不在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而那些姑娘还就吃这套,这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姜青檀第一个跳起来:“那是我姐。” 大家当然知道沈隽意和姜青檀是郎舅关系,顿时那学子有些尴尬,试图挽尊。 “我记得你姐仿佛不长这般模样……” 当初姜映梨来过学院接沈隽意,还有那时候宿舍坍塌事件时她也在场,自然不少学子都见过。 那样胖的姑娘,太过少见,许多人印象都很深刻。 姜青檀不高兴了,“你就想说我姐胖是吗?咋,瘦子能变胖,胖子就不许变瘦吗?” “我姐天生就长这么好看,不然你以为我姐夫为什么对我姐死心塌地。当然是因为我姐人好漂亮,还贤良淑德,贞静娴雅,温柔体贴。” “是不是啊姐夫?” 沈隽意:“……” 虽然他不否认姜映梨是长得美丽,但他也并非是因为这些而喜欢她的。 至于后面那些形容词……他没办法全盘否认,又没办法全然认可。 就——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但也不好拆小舅子的台,于是沈隽意默默地点头认下了。 “你看,我就说我姐夫爱我姐爱得死去活来!”姜青檀开心了,抬了抬下巴。 对面的学子目瞪口呆。 ——“你们——怎么能讲出这种话!真是孟浪!” 姜青檀啐了口,“人家夫妻,你管人家!” 学子:“……” 沈隽意:“……” 阿檀这流氓小风气还是得督促改改! 倒是其他学子回忆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姜映梨瘦了后,就仿佛换了个人,跟从前几乎半点不搭边。 她个子比一般姑娘还高半个头,远远看去修长如竹,更不用提减肥后,她艳丽的五官就凸显出来了。 她不是时下流行的婉约清新的漂亮,而是那种具有冲击力的妖艳美丽。 一般来说,换成正经人家,就会觉得这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 若是换成勾栏院,这种都能冲击当家花魁,实在是勾魂摄魄得紧。 一般这种不是被世家贵胄收了,就是那种小书里写的将军和花魁的故事主角。 当然这种话,他们也没敢说,只是偷偷看了眼正襟危坐,仿似馨室幽兰,不染尘埃的沈隽意。 就看着两人不怎么搭边! 但与此同时,他们又颇为羡慕沈隽意。 谁能想到从前那么一个胖嘟嘟得让人没眼看的丑肥女,竟能脱胎换骨成这样的美人儿呢! 这样好的运气怎生就他们碰不上? 或者说,下次家里许亲,他们也去挑个这样的养养?看看也能不能养成妖精模样的美人? 姜映梨自是不清楚这些变故,马车一列列排着,送完人,她就率先想挤出人群,还得回盈泰堂上班。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间,车队缓缓往前走,外围送行的人少不得起了些离别愁绪。 姜映梨甚至都看到有人哭,她颇为不理解。 不就是去考段时间的试,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哭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被人群拦着,根本走不开,只能无奈看着车队,先等车离开,再跟着人群散了。 这些车都长得差不多,她一时都分不清哪一辆是沈隽意两人的,只能站着那看。 莫敛舟撩起车帘,姜青柚正依依不舍地望着他,泪水盈满眼眶,朝着他不停挥手。 莫敛舟扯了扯唇角,示意她回去,刚要放下车帘,眼眸随意地扫过人群,就瞧见不远处站在的姜映梨,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这边。 人潮人涌间,她就仿佛一副怎么都无法褪色的丹青彩绘。 叫人一眼就看见了。 莫敛舟一时都愣住了。 说起来,自从被撞破他跟姜青柚的事后,他已经大半年多没见过姜映梨了。 一来是想避开。 二来则是难得的愧疚。 他以为她会一蹶不振,以为沈隽意亦会如此。 但并非如此。 沈隽意的变化且不提,但姜映梨重新变回从前,甚至现在的她比之从前更多了些坚韧清冷的气息。 所以,她是在看他吗? 莫敛舟心中不是滋味,手仿似黏在车帘上,无论如何都落不下了。 直到身侧的人提醒他:“敛舟兄,小心,莫要摔下去了。” 他才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而人早已抛在身后,渐行渐远了。 他尴尬坐回来,“多谢提醒。” 旁边有人打趣他:“我若是有敛舟兄这般娇嫩美丽的未婚妻,我也是舍不得的。说起来,敛舟兄打算何时跟姜姑娘成亲啊?” 莫敛舟和姜青柚的事情,他们自是都知道,姜青柚经常会来书院里送些吃食,她也很会做人,跟莫敛舟关系好的,她也会送些楼里的小食。 莫敛舟一怔,眼前好似又冒出了那张艳丽如妖精的脸,嚷嚷着说“敛舟,你何时娶我”。 “……既无功名,何以家为?”他勉强敛神,低声回道。 “诶,话不能这般说的。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连小家都没有,何以为官治国平天下啊?是不是?” “没错。我娘就说我这回若是能考上秀才,就替我相看成亲,届时也能双喜临门。”一人喜滋滋道。 “哎呦,祁善兄的意思是,你这回准能榜上有名了!那我得提前预订一番喜酒了!” “好说好说。” 当然也有另外的人持不同意见,“照我说,敛舟兄这想法很是不错。你们想,若是我们能高中,这秀才举人进士能享的是不同朝廷待遇,这娶的妻自也有差别。” “得中秀才兴许有商贾之女愿嫁,但若是进士恐怕就是官宦世家的贵女了……届时有这等提携,还愁我们无法一展抱负吗?” “你这不是学蒋宏朗吗?左拥右抱,下糟糠妻,娶官宦女吗?” “诶,我倒能理解蒋宏朗,他寒窗苦读多年,一朝得偿所愿,高官厚禄本是应当。难道那糟糠妻还会红袖添香,诗词歌赋?” “人无追求,与那等咸鱼有何异?你我苦读,难道不就是为国为己吗?” …… …… 耳边的讨论声愈发激烈,莫敛舟的心神也随之飘了出去。 方才见到姜映梨的焦虑和心虚似乎都散了些许。 是啊,他弃了姜映梨,不就是因为人总是得往上走,总得替自己打算的吗? 姜映梨固然好,却不再适合他了。 可想起姜青柚,他心又忍不住沉了沉。 脑袋乱糟糟的,他努力平静心情,靠着车壁,缓缓陷入了沉睡。 旁边其他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有人瞧见他睡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几人很有默契地闭了嘴。 这都是甲班的学子,莫敛舟是山长弟子,他们无论是谁都敬他几分。 甚至还有不少人赌他这回能院试拔得头筹。 官府安排的车马自都是极好的,走得又是宽敞的官道,时间都缩短了一半,待得天黑就入了泉州。 等到沈隽意他们下车时,郁齐光早早就在那处等着,看到这一列马车,他连忙踮起脚尖各处查看,待得看到两人,他急忙挥手大声道:“阿隽,阿檀,这里这里。” 两人很快就看到了他,走了过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郁齐光和史霜客安置在距离车马行不远的客栈。 此时整个泉州几乎都叫学子们占据了大半,他们来时,处处都可见摩肩擦踵,不同口音的考生们。 姜青檀被人撞得团团转,目瞪口呆:“好多人啊……” 郁齐光边避开人,边扭头道:“当然了。整个幽益的院试考生都聚集于此,足有上千人咧。所以,这住宿费用也是水涨船高。” “亏得我和史兄早早请假过来预订,也是我们运气好,不然这后面两间房都不一定能抢到呢!” “怎么不见史兄啊?” “今日人多,也少不得小偷小摸的人,史兄就留在客栈看顾。顺便准备水食等物,也好带入考场。”郁齐光叹道,“就是吃食等物最近也是涨价颇高。” 他都要囊中羞涩了。 “我姐做了好吃的罐头吃食,等会分些给你们。”姜青檀主动道。 闻言,郁齐光眼眸一亮,“那敢情好。我最近天天干吃馒头都快吃吐了……” 虽然有史家嫂子给配的干菜酱,但到底干巴。 有了之前的经验,现在郁齐光找客栈也不会刻意为了省钱,而忽略了安全。 客栈找的是既优惠又掌柜小二都负责的。 郁齐光带着两人在柜台前登记后,就带着两人上了楼,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道,“这就是黄字五号间,我和史兄住在隔壁四号间。” 正说着,房门骤然打开,史霜客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 “沈兄,姜兄,你们可算是来了。一路辛苦了!” “史兄。” 沈隽意见了礼,“此次多亏史兄先行,才能在如此盛况下得了安身之所。” “哎,咱们还讲这些客气话。你们且快些将行礼安置,晚些我们下楼去吃饭。”史霜客道。 沈隽意和姜青檀回房将行囊撇下,又拿了姜映梨做的两罐肉酱,分别送给郁齐光和史霜客手中。 姜映梨这回做的是的卤肉酱,是将五花肉炖的烂烂的,再加入姜蒜和干菜,又放入了辣椒。 未免味道变坏,不曾放丝毫水。 故而看起来红彤彤,又油汪汪的,让人颇有食欲。 夹在馒头里吃,更是一绝。 两人自是欢欣。 大厅里处处都是人,但史霜客等人在客栈住了几日,加上郁齐光是个擅交际的,早已混得熟悉,就提前预留了个小桌。 轮到点餐的时候,史霜客和郁齐光是想好好在考前吃顿,但轮到沈隽意时,他只点了一份烤地瓜和几个水煮蛋。 “阿隽,虽说现在价格是贵,但咱们四个人好歹吃两盘小炒分一分。待得明日入考场,就得在里面吃住好几日,甚是辛苦。”郁齐光傻眼。 沈隽意淡淡道:“考前吃些清淡饱腹即可。以外等考完再庆贺不迟。” 闻言,史霜客也颇觉有道理,“那我也要一样的吧!” 小二刚上了餐食,厅内突然起了些骚动,然后就见众人都统统往外走,几人还有些茫然,就有人推搡间撞到了几人的桌子。 “对不住,哎呀,这不是沈隽意吗?” 抬头就看到眼前的四人,显然是互结的,其中还有个熟悉的人,赫然是莫敛舟。 莫敛舟穿着青色的直缀,整个人很是安静低调,听到这话,略略抬眼,就对上桌上几人的目光。 他的目光对上沈隽意的,对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不由撇了撇嘴。 说话那人的视线扫过桌面,笑道:“你们怎么吃那么寒酸啊?走,去隔壁酒楼。” “我们已经点好了。” “哎呀,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跟你们说,隔壁酒楼可是泉州的一绝,现在世子殿下包下了酒楼,专门请咱们云麓书院的同窗前去。” “世子殿下?”姜青檀惊诧,“平阳世子他不是早过了院试吗?缘何……” “世子殿下是专门来给咱们们接风洗尘,打气鼓劲。这可不,大家得了消息,都赶紧过去了。” 这人话还没说完,莫敛舟已经转身往外走,他只能边跟上,边回头道:“你们也赶紧,可莫要落了世子的脸面!” 郁齐光惊愕,忍不住掐指算算,“真豪气啊!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史霜客却扭头问几人,“那咱们过去吗?” 姜青檀看向沈隽意。 史霜客和郁齐光都看了过去。 沈隽意面色平静,“我晚些还想温温书,就不去了。” 闻言,郁齐光忍痛颔首,“那我也不去了。阿隽说得有道理,这此去多少学子,总是得寒暄,难免费时,还是安静温书为上。” 姜青檀自是跟着沈隽意的。 史霜客却有些忧虑,“但会不会惹恼世子?” 郁齐光有些犹疑。 姜青檀忍不住道:“难道这次来的每个人世子都能认识不成?怎么可能专门惦记上咱们没去。我看不去最好,免得还得听些风凉话。” 而凌降曜还真专门惦记着沈隽意。 他站在酒楼三楼凭栏处,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鱼贯而入的学子们,看着众人都在小二的引领下入了二楼正堂。 他淡淡道:“都来了?” “回世子的话,奴才几个客栈的学子都通知了,离得远的,奴才还专门派了车前往接送。” 凌降曜抬手捏着下巴,看了会儿,等都入座得差不多了,他才施施然道:“下去。” 凌降曜素来是个奢靡爱享受的,既是请客,自没有寒酸的道理,上的菜足足十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硬菜。 对于这些短途跋涉而来,饥饿交迫的贫寒学子们而言,这就像是一顿甘霖,少不得对凌降曜感激。 凌降曜下来时,自是惹得一群人吹捧感激。 凌降曜并不耐烦应付这些,但看在众人未来都是年轻有为的学子,自也就压抑着性子应对了一二。 “世子殿下特地赶来为我等鼓气,实是仗义仁德啊!” “你等与我皆是同窗,我无法做其他,只能以薄酒薄菜略表心意,以贺众位都能在此次众勇夺魁首,大展鹏翅,成为朝中未来肱骨。” “好好好!” 等到凌降曜讲完话后,众人鼓掌完毕,就开始埋头苦吃。 凌降曜粗粗看了几眼,略微蹙眉,看向一侧的姜青榕,“怎生没见到沈隽意?不是说他住在隔壁吗?可通知了否?” 他自不是随意选的酒楼,而是因为早就打听过郁齐光订了隔壁的客栈。 郁齐光和沈隽意交好,又互结了,自是要住一块儿的。 姜青榕一愣,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 他忙着应酬,还真没注意沈隽意。 刚才与沈隽意说过话的那位学子刚好此时坐在一侧,闻言,他忙侧头道:“沈隽意与我们同住在隔壁,我们出来时与他提了嘴。” 闻言,凌降曜嘴角略微一沉,“他这是不愿给我薄面了!” 那学子刚要说话,被莫敛舟一拉,只能又住了嘴,埋头吃饭。 凌降曜心中不悦,觑向姜青榕,喝道:“还傻站着干嘛?” 他此次这场戏就是为沈隽意设的,若是没了主角,还如何唱? 姜青榕被当众喝得下不来台,却也不敢反驳,只能顶着曾经同窗的视线,忍着羞辱退出去找人。 等退出了酒楼,他抹了把脸,神色发狠,快步冲进大厅。 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厅并不见人,他只能又去寻掌柜,问明了房间后,他三两步窜上去,拼命拍门。 “沈隽意,你给我出来!出来!” 门骤然打开,他险些就掉了进去,待得站稳身子,就看到姜青檀抬起下巴,觑着他。 “干嘛?”姜青檀不高兴地拖长嗓子。 姜青榕被他这态度气得咬牙切齿,“我是你大哥,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姜青檀掏了掏耳朵,“虽然我姓姜,但跟你已经一家了。所以,你也不是我大哥了。” “你——” “你就是来摆这些无聊的架子吗?那我关门了。”姜青檀冷着脸,懒得跟他掰扯,刚要关门。 姜青榕强行按住房门,恨恨道,“谁找你,我找沈隽意。让他给我出来!” “你说出来就出来?那我姐夫岂不是很没面子……” 眼看着两人要像是市井小贩吵起来,沈隽意倍感头疼,走到门口,淡淡道:“何事?” 见到正主,姜青榕抬起下巴,“沈隽意,为何世子邀请你去酒楼用膳,你竟不去。莫非你已经目中无人到连世子都不放在眼中了?” 沈隽意并不理会他这扣帽子,冷冷淡淡道:“多谢世子好意,我已经用过晚食了。” “世子让你去,你还敢推拒?” 旁边的门霍然打开,郁齐光不耐烦道:“难道牛饮饱水,还得强按头再饮不成?” “我说姜青榕,你停学后给世子当狗腿子,现在倒是当得很威风八面啊!我看你也别科考了,干脆就卖身到世子名下,以后兴许还能闯出一片天地。” “不,你这样的更合适去宫里当小黄门吧?就是年纪太大了,恐怕宫里也不会要你。哎,真是耽搁了你的才能啊!” 郁齐光噼里啪啦一通,愣是将姜青榕骂得脸色从青黑变成了紫肝红。 “你——你个彘儿!我杀了你!” 姜青榕长那么大,就算再受委屈,还真没碰都骂他这般狠的。 作为一个读书人最恨一身抱负无发伸展,只能当个被呼来喝去的仆从。 作为一个男人最厌恶的莫过于被当阉人,从此以后断子绝孙,叫人耻笑。 而今郁齐光毒舌到全给骂进去了。 这让一贯清高自傲的姜青榕如何受得了。 一瞬间,他都忘记了目的,只想扑上去撕烂了郁齐光。 郁齐光可不是曾经受伤的沈隽意,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就抬脚踹了姜青榕的肚子,将他踢了个人仰马翻。 这还得了,姜青榕爬起来后,就失去理智扑杀上来。 到了最后,两人打架就像是妇人,扯头发咬耳朵都用上了,还是掌柜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帮着拉开的。 姜青榕满嘴鲜血,恨道:“沈隽意,我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在他看来,两人是好友,郁齐光的错,就得安在沈隽意头上。 郁齐光捂着耳朵,手里还扯半缕带血的头发,“我打骂你,你怪阿隽作甚?姜青榕,你是脑子被打坏了吗?” 姜青榕移开眸子,狠狠盯着他,阴恻恻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们与沈隽意交好,都不会有好下场。” 姜青檀气得举起拳头,“你再咒我姐夫,我定不饶你。” 姜青榕一噎。 姜青檀是小混混出身,他能跟郁齐光打个平手,但对上他就不一定能讨个好了。 他自认输人不输阵的骂了一通,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世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郁齐光啐了口,突然觉得有些怪,“他那话……是不是很熟悉……” 姜青檀:“……啊,好像……” 史霜客也觉得不对劲,“……似乎是。” 这不是经典的某家家仆被欺负,告状主人前,放的狠话吗? 沈隽意:“……先给齐光清洗下伤口,我去拿伤药。” 于是这段插曲就很轻松地揭过了。 至于姜青榕跑回去,如何跟凌降曜挑拨离间一通,他们并不关心。 现在更重要的是院试。 但饶是如此,几人还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生怕被阴了。 翌日进考场时,很是风平浪静,防备中的设计都不曾有。 就是其他学子看他们的视线颇有些的怪异,甚至连以往还算交好的同窗,搭话时都有些冷淡。 好在几人也没在意,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考试上。 沈隽意这次运气不大好,被安排在了恭房附近,气味不大好闻,他并不在意,而是仔仔细细地检查完属于自己的小屋棚。 随后,考试的钟声就响起了。 院试持续三日,沈隽意这回没有选择提前交卷,也没有选择只考一场。 但考场上却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考场的恭桶数量不够。 甚至,沈隽意所在的恭房处,从头到尾就没停歇过,来来往往都是人,甚为吵闹。 沈隽意熟练地扯下布条,塞在耳中,专心继续答题。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考试的号舍简陋,只有两块厚重的板子堆叠而成,上面那块充作桌子,下面那块充作椅子,镶嵌在号舍的凹槽里。 等到夜里,考生是拿两块木板拼成床铺,对付着过一夜的。 但也有那勤快的,怕折坏了考卷,可选择趴在桌上对付一夜。 空气中飘来的味道实是不好闻,沈隽意刚写完半张卷子,就已是能临近正午,是可以吃饭了。 但那股味儿实是霸道,好在很快就有人来清理走。 趁着这段短暂的时间,可以选择把午饭给吃了。 沈隽意是没什么胃口的,加上入场,考试要延续四天,他总是不能因此不吃不喝的。 突然,他想起书箱里的东西,翻了翻,拿出一个小瓷盒。 这是姜映梨给他和姜青檀准备的,她给准备了不少的药,虽然都只有小小的份量,但入场检查时,却都是被仔细检查过的,药丸都是被碾碎了的。 而瓷盒只有指甲盖大小,里面是淡黄色的固体,味道极冲,连一张纸条都藏不住的,但官差还是用筷子戳了戳检查,现在上面有个小小的凹坑。 沈隽意试探地挖了些许,擦在了人中,随即一股清凉感直冲鼻腔。 这味道实是霸道,一瞬间他几乎闻不到任何味道了,只有这股特殊的气息不停的冲刷着。 考虑到号舍里不好吃饭,姜映梨准备的是肉酱和饼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哪怕天气渐热,肉酱没有丝毫的变味。 沈隽意在客栈里买了馒头和鸡蛋。 故而,午饭他吃的是肉酱就饼子,再配合着吃一个鸡蛋,然后再吃一个新鲜的梨子爽口。 在他吃饭期间,隔壁几个号舍也开始折腾了。 住在这恭房附近的几个也是叫苦不迭,不仅仅是气味难闻,还有一点就是吵闹很影响注意力。 本来他们是没心情吃饭的,结果偏生这时飘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味,这就让又饥又饿又累又烦的他们愈发的愤怒了。 这谁啊? 这样恶劣的环境,他怎么吃得下的啊? 呜呜,他们也想吃肉! 姜青檀现在看着发下来的卷子,本来这次他做好心理准备来陪跑的,可看到题目,他感觉又可以了。 此次考的是五经里《春秋》的微言大义,这本书内容很广,但当时沈隽意又揪着几个经典讲解过。 现在这篇默读理解就是其中的左氏传。 若非场地不对,他都想拍案而起,大夸几句“姐夫神机妙算”了。 他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连吃饭都顾不上。 清明过后的天已经日渐燥热,前些日子下过雨,空气是寒凉了一阵,但这几日又开始节节攀升。 待得日上正中时,考棚当西晒这边,已经愈发热腾。 考舍狭小逼仄,很快就有考生汗流浃背,开始脱衣纳凉,但也有强行忍者的。 毕竟这春末的天总是变幻无常的,可能上一刻热气腾腾,下一刻就寒气逼人。 翌日,果然就有人因为昼夜温差大,高烧病倒的,开始还能坚持,等到后头直接就栽倒在地。 按照考场规矩,先找大夫来看诊,若是比较严重,就直接让人抬回去。 毕竟总不能因为考试连命都不要的。 这考生因着昏迷不醒,最后还是给抬出去了。 他家境小康,家中就盼着他出人头地,寒窗苦读多年,结果没挨住,只能等下回了。 莫敛舟边写边听着远远被传来的哀求声,撇了撇嘴。 科考就是这么残酷。 它不但筛选聪慧勤奋的学子,更看中身体素质。 若是连院试都挨不过,后面还有乡试会试,那时候就是酷热了。 这也是为了考前云麓书院会加强君子六艺里的骑射的原因,就是增强学子的身体素质。 可以因为脑子不行被刷下来,若是因为身体素质,未免太贻笑大方了。 莫敛舟早有所准备,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慢慢吞吞地下笔。 …… …… 考试考了足足三日,第三日考的八股文,这就难倒不少人。 直到考完出来,许多人都仿佛被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虚弱地走出考场。 考场外也不少人围着等接人,见此情景,纷纷都上前扶人。 沈隽意在门口碰见了姜青檀三人,三人看起来都精神烁烁的。 姜青檀凑上来,笑眯眯道:“姐夫,我跟你说,这次……诶,姐夫你身上什么味儿?” 沈隽意垂眸,淡淡道:“我分到了恭房旁。” 闻言,几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沈隽意素来爱洁,这回是吃了大苦头了啊! “说到恭房,哎,你们听说没,这次考场不少人吃坏肚子了,我外头来来回回的都是人,吵死个人了。”郁齐光道。 史霜客颔首:“我隔壁那位就是,还是咱们书院甲班的。我看他足足拉了两日,因此连卷子都不曾写完,但他倒是挨到了最后一日,就是这回考试……” 说到这,不由替对方惋惜。 寒窗多年,为的可不就是榜上有名嘛! 若是实力不济也就罢了,偏生因为这样的乌龙原因。 “我那也是呢,我是中间的舍号,我左右两个,还有对面一排三个都是……”姜青檀惊诧,“这难道还是约好的吗?”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 “这未免太不正常了吧!” 可不是,一个两个出问题能理解,但一群人都出问题,那就是真的不对劲了! 不过,这些也不需要他们操心。 几人刚要离开,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沈隽意?郁齐光?” 两人脚步一顿,转身望去,赫然就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容清俊,身侧还跟着几个仆从,见到他们回头,连忙招了招手。 “当真是你们!”男子欢喜地走上前,“我还以为是认错了人呢!你们来泉州怎生都不和我说一声,好歹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啊!” 郁齐光眼眸一亮,“晏博容,竟然是你。你这、这怎么长那么高了啊!而且,你怎么不结巴了?” 晏博容:“……” 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沈隽意表情淡然,略略一礼,“晏兄,许久不见。” 晏博容的眸子落到沈隽意身上,笑容真诚了几分,“沈兄,久见了。相遇难得,你我何不去酒楼一叙?” 沈隽意摇头,“今日怕是不行,改日吧。” 晏博容颔首:“也是。考试疲惫,合该修养一日。那我明日再来寻沈兄,沈兄住在何处?” 沈隽意说了客栈名字,几人又见了礼,这才各自离开。 姜青檀望着对方那满满贵气的身影,不由好奇道:“那人是谁啊?看着好生气派。” “他爹从前是柳城县令,后来升迁来了泉州。”沈隽意淡淡道,“我们从前是同窗。” 虽然柳城有云麓书院,但并非是人人都能进的,更不适合孩子启蒙。 加上那时晏家出事,晏博容落下病灶,在柳城待不住,就被他小姑带来槐花镇修养,顺便寻了夫子教养。 而沈隽意自启蒙后,就被送去槐花镇读书,选的是同一位夫子。 郁齐光插话道:“我也是通过阿隽认识晏博容的。那时候他还挺矮的,说话总是磕磕巴巴的,所以在学堂上极少出声。” “每每都蛮多人笑话他的,他还挺沉默的,没想到现在变化这般大。” 姜青檀抚掌,“这就是男大十八变啊!” 沈隽意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往回走。 “先回客栈休整吧!” …… 等回了客栈沐浴过后,沈隽意刚绞干头发,郁齐光就砰砰砰来敲门了。 姜青檀也才换了身衣服,跑去开门。 “好了没有?我们出去逛逛,顺便吃饭吧!我听说泉州的豆花一绝,咱们去尝尝看。” 姜青檀回头,沈隽意简单地把头发挽起,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出门了。 客栈对面就摆着个豆花摊儿,豆花白白嫩嫩的,浇上兑好的蜂蜜汁水,黄黄灿灿的,一口下去,满口滑嫩香甜。 “真好吃啊!啃了两天馒头,再吃点这种滑嫩软糯的,简直是赛过神仙了!”郁齐光忍不住竖起拇指。 史霜客也感慨:“若是能带回家中就好,也想给我娘子尝尝。” 小摊主笑道:“客官们喜欢就好。到了夏日,再往井水里湃一湃,冰凉香嫩才是最好吃的。届时,客官们可以带家中女眷来这尝尝。” 姜青檀边吃边颔首,注意到沈隽意没动,他好奇探头道:“姐夫怎么了?你不喜欢吗?快尝尝,是真的好吃。” 沈隽意的注意力都在隔壁桌,闻言回神,略略颔首。 史霜客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那好像是甲班的同窗?” 闻声,隔壁桌的几个学子回头,脸色青灰,见到他们,面容愈发难看,但旋即其中一个仿似想到了什么,朝着他们拱拱手,目光落到沈隽意身上,开口道:“我认得你。” “你就是乙班的沈隽意吧!” 沈隽意颔首。 “我是甲班的柴蕴。”对方抿了抿唇,挪了挪凳子,“你,你可有腹泻?” “未曾。” 郁齐光好奇:“你们问这个作甚?难道你们……” 柴蕴的眼眶蓦地一红,“没错,我这两日腹泻不止,这回连考卷都没答齐全。寒窗多年,竟都叫此毁于一旦了。” 说到这,堂堂大男儿,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他另外两人也是同样泪流满面,边哭边诉苦。 “这,这……节哀!”郁齐光拿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史霜客和姜青檀面面相觑,也是倍感头疼和庆幸。 沈隽意问道:“考场状况百出,本是常事。可是出行水土不服?我那配了些药,晚些给几位送去。” “多谢。但我今日已是好了,我就是……”柴蕴擦了擦眼泪,舔了舔唇角,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没去世子的宴席?” 几人对视一眼,颔首。 “当时我们已然用过膳食,就不必多加麻烦。” “我这位同窗当日累着了,到了客栈就睡过去了,就也不曾前去。”柴蕴指了指唯一没哭的那位同窗,他咬牙道:“我们三人都中了招,所以,我们怀疑是平阳世子搞的鬼。” “平阳世子?”郁齐光惊呼,“你是说,他给你们全给下了泻药?” “不然如何能解释得清?我今日粗粗打听过,不少同窗都是我们这种状况。当然也有漏网之鱼,但到底不多!”说到此,柴蕴咬牙切齿,“若早知道那是鸿门宴,我是死也不会去的。” 想到自己为了一口吃的,结果却害了半生,柴蕴现在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 其他几人愕然。 沈隽意:“平阳世子并不曾参加科考?与我们又都是同窗,他做这些又图什么?” 排除异己?对不上。 总不能是寻开心吧? 闻言,柴蕴一噎。 “那这怎么解释?” “一个两个还好说,人数这般多,那就定是宴席有问题。” 沈隽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做?” “我想联合众多同窗去官府举报他。”柴蕴恨道,“沈隽意你也能给我们做人证的。听说这位泉州知府曾经师从国子监,兴许还认识上官大人……” “我不曾去过,如何能人证。而且,你们可有证据?办案总讲究动机和证据,而不是空口鉴罪。”沈隽意说道。 柴蕴哭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活该被权贵戏弄吗?” 他不服! 凭什么! 沈隽意:“或许……”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隔壁酒楼传来一阵吵闹声,楼下是站着不少熟悉的面孔,满面愤恨,与此时柴蕴一般无二。 而柴蕴本来正在哭,见到这副情景,竟也一轱辘爬起来,其他两人也同样,加入了那群人里。 郁齐光目瞪口呆,“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这画面未免太可怕了! 沈隽意脸色略略一沉。 恐怕是要出事了! 凌降曜在泉州没有别院,故而就住在了酒楼里,他包下了整个酒楼,故而很是幽静,却没想到这片安宁这般快就被打破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凌降曜望着外间的吵吵嚷嚷,又斜眼望着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姜青榕。 “这就是你办的事儿?” 语调轻慢,仿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姜青榕浑身战战。 现在的他已经失了以往的从容傲气,衣裳如揉碎的咸菜干,脸色惶恐颤颤。 他垂下头,不敢看凌降曜。 “……我,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来是那些人许未沾荤腥,前些日子贸然赴宴,就管不住嘴,这才,这才……” 拉肚子。 凌降曜冷冷地盯着他,“你且那这些话去搪塞他们,可瞧他们信是不信。” 云麓书院有不少寒门子弟,却也不乏富奢世强之家的弟子,岂会因贪嘴而误事。 他们之所以会来,也不过是因着凌降曜的身份,不敢推却,故而亲近。 姜青榕不安地捏着指尖,舔了舔唇角,硬着头皮继续道:“定是这酒楼席面食材处理得不够干净,这才误了大家……” 他说着说着竟是说不下去,因为凌降曜沉了脸色,神情愈发不耐烦。 “世子……” 凌降曜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嗤笑:“姜青榕,你真是‘聪明’。” “那道小荷尖尖,乃是将番泻叶拧成汁去染色的,又让厨房在虫草百合炖鸡汤里加入象胆,故而汤汁黏郁而口感清新。” “小荷尖尖乃是前菜甜点,颇有美感,自是惹人动筷。而最近天热气燥,又是长途跋涉,胃口疲乏,自是想喝些汤水开胃。” “而番泻叶具有泻热行滞,象胆亦有泻下通便之效。二者相加,便容易腹泻不止。” 说到这,他眼底浮起嫌恶,“但凡你将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成这般模样。” 被揭穿后,姜青榕膝盖一软,骇得忍不住跪了下去。 这位曾经持才傲物,目下无尘的青年,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打碎了脊椎的狗。 他没想到凌降曜竟是什么都知道。 “世子……我……” “吃了一者的,若是体质好,自是平安无事。换成那不好的,也就成了今日的局面。”凌降曜淡淡道,“你自诩聪明,以解热通便为由,跟我座中医者打听。” “你但凡不懒,早有丘壑,在柳城便探听清楚,而今遇上这遭,倒也不至于立即叫人握住你的把柄。” 他是真觉得姜青榕蠢得很,还是自以为是的那种。 “你想以此投机取巧,却是把旁人都当成了蠢货。” 姜青榕兴许不仅仅是为此,更是报复这些曾经的同窗。 他们讥他讽他,漠视他被赶出书院。 同样,他丝毫都不曾觉得自己有错。 但凡他真的聪明些,手段再高明些,凌降曜还能对他高看两分。 说到底,他们其实是同类人,都是眦睚必报的。 可姜青榕蠢不可及,还给他惹了麻烦,就叫人厌恶不喜。 “世子,世子殿下,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擅自做主……我就是……” 姜青榕怕了,他三两下爬到凌降曜身侧,“求求您,救救我。” 这书院里的众人都吃了这大亏,其中不少人并非寒门子弟,自有能量,若是知晓真相,岂能容他? 直到此刻,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凌降曜冷冷俯视他,“画蛇添足。” 他本早就安排好一切,现在都被姜青榕坏了盘算。 “世子……” 旁边自有仆从恼火地上前来拉开他。 凌降曜本是将欲给沈隽意添些堵,届时就只给沈隽意那桌的菜肴下了这等不致命的泻药,便是满桌都出事了,才能用上面那些借口搪塞。 毕竟少数总是比不过多数的。 而姜青榕倒是好,他给来的所有人都给下了相冲的泻药,就是个狼灭了。 都这样了,大家但凡不是蠢货,都反应过来了。 他自是可以不怕他们,可这般多人,到底并非能全部都一概无视。 更何况,还得重新安排后面的事。 想到此,凌降曜心中恼怒,抬脚就给了姜青榕一脚,将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捅了这般大的篓子,还有脸在这哭求。还不去将事情认下!” 姜青榕拼命摇头。 那样他岂不得因为嫉恨而身败名裂! 这对于视科考为唯一出路的姜青榕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凌降曜也不需要他多应承,朝着旁边门客使了个眼色,自然有人将他拖下去处理。 正在外面叫唤的学子们,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提留着丢到门外。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竟是都没能站起来。 然后就看到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在人群里扫视了一眼,目光直直落在外围的沈隽意身上。 眼眸一亮。 沈隽意微微蹙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就见那其中一个侍卫将地上的人拖起,三两步走到沈隽意跟前,把人丢他脚边,大声道:“世子将人交给沈公子处置。” “什么?” 沈隽意的视线落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身上。 “这谁啊?”姜青檀好奇地蹲下了身,打量,“总觉得有些眼熟,啊……这不是……” 他手贱的撩开姜青榕脸上散乱的发丝,忍不住惊呼出声。 姜青榕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在今日丢尽了。 在被威胁敢乱说话,就拔了他的舌头后,他现在安静得出奇。 侍卫说道:“我家世子设宴,本意是想为同窗鼓劲打气,没成想他接了此事后,竟是藏着私仇。” “他得知沈公子也来此,居然胆大包天地在席面下了药。” 听到身后传来的倒吸口气的声音,他继续道,“倒也不是毒药,只是些许泻药。就是我家世子喝了半碗汤,前些夜里也极为不好受,为此还发落了酒楼里的厨子。” “初始我家世子以为是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今日院试结束,才得知好心办了坏事,坏了大家的前程,我家世子也颇是自责。” “故而,我家世子放言,在场受了牵连的众多同窗,我家世子愿资助各位院试的餐路费,直至大家考上为止。” 虽然大家更气的是时间,光阴宝贵,他们白白被耽搁了,可也有那等家境贫寒和学业一般的,自是对这样的安排满意的。 这不就代表在考秀才的路上,有个人给兜底了嘛! 除了束修,这最让人苦恼的莫过于昂贵的参考期间的餐路费了。 闻言,当即就有人道:“……世子也是受了蒙蔽,这般倒是仁义!” 当然也有不这般想的,可架不住凌降曜的身份尊贵。 既是给出了罪魁祸首,又大方地给出了解决方案,他们何以敢再揪着不放。 “我家世子也是病得不曾起床,不然定是要给各位同窗赔罪道歉的。”侍卫道。 看看,这话说得也好听。 凌降曜何等身份,未来的公爵府公爷,世代荫封,就是他们真的能一路考到底,终究是抵不上人家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地位。 现在人家肯折腰讲这些话,已经足够给面子了。 再纠缠,就有些不礼貌了。 侍卫说着,又将姜青榕踢了踢,转向沈隽意,“所以,我家世子就将这人送给沈公子处置了。” 沈隽意:“……” 这是处置吗? 这是给他烫手山芋。 凌降曜这法子的确用得极好,轻而易举地摘出了自己,还博了个美名,施了恩惠。 该说不说,不愧是世家出身,擅会四两拨千斤。 姜青榕是嫉恨他而给众人下药的,那现在大家受了无妄之灾,而他却是平安无事…… 若是他这回再得个案首之类的,恐怕就更遭人恼恨了。 今后这云麓书院恐怕他都待不下去了。 虽然他是受害者,可有时候人的嫉妒就是这样没道理的。 显然这道理不只是除了姜青檀,郁齐光和史霜客都想到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为好。 倒是姜青檀戳了戳鼓着腮帮子的姜青榕,闻言惊愕道:“我姐夫又不是官府,把人给他作甚?难道还能将人判了不成?” 沈隽意回神,接口道:“确实如此。前日他来请我,我因着已用饭食,就不曾前去叨扰,本是想结束后再去给世子赔罪的。” “没成想……”他叹了口气,略略垂着眉眼,瞧着格外的无辜和烦恼,“原是我的过错。” “没料到,姜青榕因我之故,竟胆大包天,给大家都下药。若是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赴那鸿门宴。” 他本就貌若好女,而人总是偏向美好事物的。 再加上沈隽意在书院里的名声,算是低调又谦逊的,极少与人起冲突。 故而,他这般懊恼的出声,还真没几人听出里面暗藏的机锋。 但大家顺着那句“鸿门宴”想想,顿时这思路就转到姜青榕身上了,当然也有些胆大的绕到了凌降曜身上。 姜青榕身为同窗,为了排除竞争者,竟给众多同窗下泻药,意图得好名次。 如何不该死呢! 且还隐瞒平阳世子。 这往外是戕害同窗,往内是他陷害主子。 当真是毫无仁义道德。 一时还真就没想到沈隽意身上,当然也有看出其中机锋的,但沈隽意和凌降曜对外算是师叔侄的关系,并未有结仇。 倒没让人联想太多。 沈隽意也没想留着姜青榕这烫手山芋,当即就道:“故而,这人如何也轮不到我处置。就交由大家商议吧!” 说着,就轻轻松松地将姜青榕推给了众人。 众人现在对姜青榕是恨之入骨,他们最擅长的莫过于写骈体,自然这骂人的口才也不差。 当下一群人就围住了姜青榕,商议着对策。 沈隽意则跟郁齐光一行往回走,离开前,他略略抬头,就对上三楼往下望的凌降曜。 这算是他们难得的一次交锋。 平手。 凌降曜垂着眼眸,望着底下那个风姿卓然的少年郎君,指尖搭在窗棂,轻轻敲击。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沈隽意与自家有亲缘后,他说不上的排斥。 他排斥着沈隽意的亲近,就好似他是要占据自己地盘的猛兽一般,这种威胁感,就跟府中的三房一样,令他如芒在背。 所以,他忍不住动了些小手脚。 仿似沈隽意染了瑕疵,那么回了谢府,自就成了谢若微那样不讨喜的…… 沈隽意对这种仇视的目光很是敏感,他一触就收回了视线,随着众人回了客栈。 回来后,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定,就厚着脸皮凑到沈隽意的屋子。 姜青檀有些心不在焉。 郁齐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见沈隽意还有心思在那收敛衣服,不由好奇道:“阿隽,你就不生气吗?” 沈隽意不解:“生气?” “姜青榕下药啊!他可真是手段用尽,枉为读书人啊!我看这回,他是真的别想留在书院了。”郁齐光道,“而且,你不觉得今天那侍卫传的话就不对劲吗?” 沈隽意淡淡应了声。 亏得郁齐光能察觉。 说到底,姜青榕虽存了恶心,但也是凌降曜推出来打擂台的牺牲品。 虽然他也不知晓为何凌降曜为何对他这般敌对就是! “到底是世家贵胄,咱们还是少议论些为好。”史霜客态度比较保守,“我刚才听着,他们似乎是打算将这件事闹大,已经有人去报官。不知道会不会对这次科考结果产生大的影响!” 他颇为忧虑。 他自问这回考得还行。 “不会。” 听到沈隽意的肯定答案,史霜客不由惊诧,“为何?” “科考素来严谨公正,这次既非舞弊,又非朝廷之故,这种小人攻讦,只能算是个人恩怨,便是牵涉人数多,但终究影响不了结果。” 说白了,只能算自己不谨慎,倒霉。 这种事情沈隽意是再清楚不过的。 也就是因为很多人明白,才会不甘心,才会恼火地不顾后果地寻凌降曜麻烦。 闻言,史霜客忍不住松了口气,“不必重考就好。” 现在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等候结果罢了! …… ……… 殷谈是这次院试的辅考官。 他出身幽州寒门,这些年凭借努力,终于爬到了泉州官位之上,而今能成为辅助考官,对于他今后的升迁有了极大的帮助。 第四百八十六章 现在,殷谈正偷偷摸摸地翻看着考生试卷。 说起来,这科考的卷子都是先糊名处理,再由阅卷考官评分,若有争议,少不得几人一道来参详,最后再名次。 殷谈作为辅考官是用不着他来阅卷的,但这考完后,考生是轻松了,阅卷却是个大功臣,更需得不少人手来帮衬。 殷谈就是其中之一。 “殷谈,都整理好了吗?” 突兀传来的话语,惊得殷谈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了,他连忙调整呼吸,磕磕巴巴道:“好,好了。” “你怎么脸那么红?还出那么多汗?” 来人是泉州府衙的同知,也是协同管理院试的人之一,更是作为阅卷人之一。 殷谈忙站直了身子,抬起衣袖擦拭着额角的冷汗,绀蓝的衣袍都被浸湿出大片的痕迹。 “晏大人,我,我这是热的。这天日渐炎热,我、我……” 晏廷走到桌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考卷,似是毫无发现,边关切道:“那仔细着中暑。我听说这回考场发生了不少事,仿佛还有学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腹泻不止。” “你可得仔细保重身体啊!可别再这时候倒下,不然我们这公务又得增加不少了。” “一定、一定不会的。” 晏廷颔首,刚抱起一叠试卷,殷谈仿似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我来帮吴大人吧!” “多谢。” 晏廷倒是也没拒绝,又抱了一叠。 本来这些也轮不到他来做,只是坐久了,难免想起身活络活络。 这次阅卷是有五个人,为了以防万一有不公之事发生,进入的人都不准再出去,全部都封闭在内,吃喝拉撒都在内,待得结束后方能放出去。 而且,办公的庭院都是敞开的,算是一整个套间,晚间去歇息也得检查,避免携带考卷出去。 现在两人说是往回走,其实前面就能看到其他阅卷官。 殷谈压低嗓音道,“我看各位大人的脸色倒是比前些回好些,莫非是这次出了什么厉害的人物?早早定了排名?” 晏廷摇了摇头,“倒还未。不过是这次许多人考卷都没写完,这工作量自然就就没那么饱和。” “说起来,这考生真的是一回不如一回了。罢了,不与你细说了,还得继续……” 话还没说完,蓦地就看到其中一位考官眼眸一亮,拿起一份考卷与他们道:“你们且看看这八股文。” 遇到优秀的文章,大家总是惜才,少不得各相传阅。 闻言,众人都明白怎么回事,连忙争相上前。 这回的八股文论题是来自《大学》,标题乃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前面众人也见过不少破题,其中亦有“政在节财”这样优秀的文章,但这篇亦却是站在“善理财者,得其道而自裕焉”的角度破题,再从其中论述朝廷而今的财政以及税收,乃至民生。 角度宏观,却并不繁琐,相反句句切入要点。 甚至,其中还讲到了与狄戎通商之事。 这是开朝时先帝曾有过的想法,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耽搁。 当下就有人不喜道:“通商,亏他说得出来。一旦大开国门,将金银盐铁流入狄戎等虎视眈眈之手,届时他们国力强盛,我们大晋岂非是愈发岌岌可危。” “而且他们尚且屯兵边境,与我等你死我活,待得那时还有我等存活之时?照我看,这等文章合该打入末等才是。” “诶,你这话未免太过偏颇了。这不过其中一句提议,且我倒是觉得他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段段入心。” “涵盖广阔,骈文优美……” 闻言,那人冷笑,“呵,这不过是投机取巧。当下破题都在小点上,再来拓展论述。他倒是好,上来就以善财入题,虽说论述广阔,却也散乱无形,贻笑大方。” 众人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此人是容易钻牛角,主观性强,好恶明显,本来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来阅卷的。 奈何今年不知怎的竟将这斗鸡塞了进来。 而且,他与狄戎关系恶劣,现下就因着看了这两字就暴跳如雷,显然是不会给其好分的。 但他们几人传阅过后,不提文笔之好,光是这其中涵盖的内容,具有的远瞻性就足以令人震惊。 不过,他们也不欲得罪这斗鸡,故而没再多言,但并不影响他们给了好分。 若是这人其他科目没有问题,不说案首,院试定是能过的。 到了晚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送了些许冷风进屋。 郁齐光淋着雨匆匆跑进了客栈,刚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就兴致勃勃的冲到正在喝茶的几人跟前。 “可能打听到什么了?”史霜客边给他递了杯茶水,边好奇问道。 “问到了。他们去报官,但官府没接这案子,只说这是私怨。”郁齐光喝了口水,“这下了雨,天就冷了,真真是变幻无常。” “那不是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这科考本就向天借运。再说,这回咱们学院折了那么多人,其他地方的学子就能进一名。” “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多年,如何能落人于后?为了这个,我刚还看到咱们学院的人跟其他县衙的吵了一架,差点在府衙门口就打起来了。” 郁齐光说着,看了眼沈隽意,小声道:“我也觉得不可能重开科考。” “当初阿隽学业多好,每每运势不佳,不是报不了名,就是入了不考场,这又能跟谁诉苦?” “现在好不容易阿隽一一顺遂,说明这回他是运势到了,若是叫人这么破了,霉运再回来咋办……” 说到这,他的声音越发小了。 姜青檀闻言,也认真地点头,“没错。这只能怪他们贪嘴……” 沈隽意觑了两人一眼,喝了口清茶,“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不过,他早就清楚,不可能会重开科考,这些人只能再等等了。 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这种手段,从前他也是碰到过的。 …… …… 翌日,晏博容就兴致勃勃来寻沈隽意和郁齐光。 他换了身更得体的衣裳,玉冠琼带,银线绣花,整个人看起来就银灿发光,更不用提,他本就生了张好脸,自然也就显得愈发引人注目了。 他带了两个下人,脚下生风地进了客栈门。 郁齐光几人正在吃早饭,一眼就瞧见了花枝招展的他,霎时郁齐光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他现在怎生这般招摇?跟从前都截然不同了。” 沈隽意倒是显得很平静,跟晏博容点了点头。 晏博容见到他们就眼眸一亮,快步走了过来,“怎么还吃上早点了?我正是想来寻你们来吃早饭的,特地还空着腹出来的。 “走,我带你们逛逛泉州,也尝尝我们泉州的特色美食。” 郁齐光抹了抹嘴,“我们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这个走两步就又饿了。走嘛,阿隽,齐光,我可是想你们了,前些年往镇上送信,怎生也没见你们理会我。” 晏博容说到此,就有些委屈。 郁齐光闻言,看向了沈隽意。 沈隽意:“……夫子搬了家,我们后来又换了家学堂。” “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过,我家往镇上送的节礼也停了……” 郁齐光:“……” 那你问个屁? 这不是无效聊天嘛! 晏博容失落完后,立刻又抖开小折扇,摇了摇,“咱们不说这个。今日只谈风月,再聊往事。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席面了!” 姜青檀和史霜客自然是顺带的。 晏博容现在无愧是府衙里的公子哥儿了,做派也与从前不同了,连开的席面都是一座清幽酒楼里,连着泉州河流,周边种着叠翠的花树。 席面就摆在河边,间有假山花树,落英缤纷,流水淙淙,甚是惬意雅致。 郁齐光看着飞檐红木,颇为咂舌。 姜青檀也没见过这般气派的地方,见沈隽意和晏博容在前面小声说话,就忍不住拉住郁齐光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看起来好生阔气?” “他爹升官了嘛!而且他娘家有钱。”郁齐光叹了口气,“从前他倒是沉默寡言,没成想现在的他却这般善谈开朗,跟从前都截然不同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跟晏博容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而晏博容显然对沈隽意更亲近些。 晏博容当然对沈隽意亲密些,他当年被带去槐花镇养病启蒙,第一个与他交朋友的就是沈隽意。 那时的他沉默寡言,沈隽意却犹如一个小太阳,乐天达观。 晏博容跟沈隽意聊了一路,目光在他俊美的侧脸掠过,蓦地出声道:“阿隽,你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你亦然。”沈隽意同样回了句。 晏博容闻言,挑了挑眉,突然大笑,“人总易变。不过,你内里倒是不曾变,能再见师弟,我亦是开怀不已。” 时间总是残酷又平等的。 以前的晏博容最是羡慕沈隽意,他的积极,他的阳光,他的开朗向上。 而现在他活成沈隽意曾经的模样。 他确是眉眼拢着淡然清愁,就如曾经的晏博容一般。 等到坐下后,晏博容让人上了早膳茶点,都是泉州特产,但他自己倒是不曾动筷,看着同样只饮茶的沈隽意。 他突兀笑道:“此次听说圣上欲要培育人才,但凡过乡试者,又进士联保,即可进国子监就读。” “国子监?”闻言,郁齐光第一个坐不住,连忙探头道:“当真?国子监一般不都看出身取入吗?” 说来国子监是众多学子心目中的一等殿堂,入得国子监,今后还愁做不得官吗?但却并非人人都能入的。 寒门子弟想入国子监,比登天还难。 从前都是需得有才名,且有进士或者名士联名取保,方能有机会入内学习。 而这又何其艰难,故而国子监说来说去,都是世家贵胄的后花园,就是世家贵胄想入,尚且需得有人举荐。 因着前朝是以孝廉取士,就导致阶级分层严重,到了后期只知士族不知皇室。 故而大晋开国,皇后建议以能者居之,开了登科取第。 而国子监建立之初的意义也是让为国家培养人才,不拘出身,只看能为。 却也不知何时起,这个意义也在年月里慢慢地被埋没了。 先帝倒是曾有意整改,奈何重病缠身,最后竟是还没来得及着手除蠹,就撒手人寰。 而当今陛下却是亲士族一派,而今更是任用唯亲……故而这个骤对寒门开国子监大门,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晏博容笑了笑:“国子监之处本就为良才开拓,何来出身之说,岂不违背开国元帝元后的初衷嘛!” “这种话,齐光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沈隽意颔首,“的确如此。” 郁齐光尴尬地捂住了嘴。 “国子监既开,莫非晏兄是有所想法?” “我欲乡试取名,届时就入京考国子监。而今看到沈兄和郁兄,就想邀请一道,如此在京也有个伴儿。”晏博容道,“沈兄才学出众,若能入国子监,定是如蛟龙入渊,一展才能。” “听说,今上而今时时巡视国子监,这也是个机会。” 若是能得陛下青眼,便是不入进士,既能在朝为官,这也是国子监突然热门的原因之一。 闻言,别说郁齐光,就是姜青檀和史霜客都跃跃欲试。 沈隽意就显得平静很多,他似乎根本都没有被这个吸引,相反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而今已是要连科考都要取消了吗?这是何人主意?” 科考已是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若是国子监此举,之后何人再寒窗苦读,都如前朝稷下学宫辩学,得贵人青眼即可了。 晏博容见在场只有他一人看出这其中要点,不由笑容一深,慢慢道:“听说是东宫太后谏言,西宫太后亦是认可,朝野上下也连声称赞圣上英明。” 沈隽意:“……” 这莫非是一群脑子有病的! “这是要**朝祖制。” 第四百八十七章 察举制和科举制 其实沈隽意前番言论,并非是朝廷真的要取消科考。 只是,若是真的翻出前朝制,那科考难免就成了摆设。 但也由此可以看出,而今朝廷内部的矛盾,波涛的诡谲。 至于晏博容说的那句,朝野上下皆赞圣明这话,也就是听听罢了。 今上并非正统嫡出,乃是西宫太后所出。 西宫太后出自承恩公府,才貌双绝,当年与先帝更是有青梅竹马之情,感情甚笃。 奈何秋家素有清贤之名,先帝欲拉拢清流,故而就定了秋家姑娘为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后。 东宫太后这些年对内贤良淑德,对外行规劝皇上之举,这些年清流地位早已是拔高而起,隐隐已是重文轻武。 而西宫太后本身是更看重文武平衡的,对于制衡素来把持得很好,没成想如今竟也会主动提及开国子监取第之举。 这就像是个很细微的信号。 但既然开了这个头,涓涓细流跟上后,后面就难以断绝了。 就是不知先帝在泉下有知,当年他极力促成,想延绵百世的科举取第,竟是在此时被拦腰截断,可会跟开国元帝一般,气得跳脚。 沈隽意没了再继续停留的心思,跟晏博容随口聊了几句,本是想让他牵线搭桥帮忙的,现在满心波涛,便只想回去了。 晏博容本身就是为叙旧,又给他透露了个消息,虽没得回复,但他也不着急,反正以沈隽意的才能,总不至于连乡试都入不得。 届时,他们还有其他时间商量。 等送走了沈隽意,晏博容身侧的小厮道:“公子不是想拉拢这位师弟吗?怎么就这般让他走了?” “沈隽意乃是寒门出身,若是国子监取第确定了,这科考以后也就是个形式了。甚至也延续不了几届了,他若是想脱胎,步入士族,就少不得与我联手。”晏博容淡淡道。 “沈隽意素有鸿鹄之志,而今潜龙在渊,自是有盘算的。” 他透露的讯息其实很是重要。 若非是看中沈隽意,若非是有师兄弟之谊,他也不会特地透露。 他是真的惜才。 回程时,几人都颇为沉默,对比还没思考出其中要素的姜青檀就倍觉气氛压抑。 待得回到客栈,他叫了一壶茶水,看众人都聚集在房间内,不发一言,他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是方才的话有哪些不对劲吗?” 他刚才光顾着吃,虽然听他们说了些“国子监”还有“科考”,但并没有仔细听。 就是以往跳脱的郁齐光此刻神色也颇为严肃,“今年兴许是最后一届能够顺当科考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以后科考要取消了?”姜青檀惊诧,“这可是元帝元后定下的,意在取天下人才,不拘出身背景,只看才能的。” 郁齐光觑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又如何?今上既有此意,元帝元后还能从皇陵里跳出来拦着他不成?” “郁齐光!”史霜客吓得心惊胆颤,连忙出声喝止,又小心觑着外间走廊,“这话可不兴说,太大逆不道了!” 郁齐光心中郁结,冷冷哼了声,又看向沈隽意,“阿隽?” 沈隽意一直都很是沉默,见几人都望着自己,他淡淡道:“齐光说得没错。童生试且好说,但科考三年一次,三年间政令更迭,甚难言说。” “若是晏博容此言不假,今年大家都需得抓紧时机,如此方能把握机会入朝。” 闻言,郁齐光有些气馁,“一鼓作气,何其艰难。” “要是不为,以后怕是连艰难之举都难有。”沈隽意回道。 郁齐光愤愤地拍桌,“着实可恨。” 说着,他看向沈隽意,“阿隽你才学优异,若是乡试且过,可要去国子监?” “不去。”沈隽意回答得斩钉截铁。 郁齐光惊诧,“为何?” 这多好的机会,沈隽意容貌端正,气质斐然,更兼有才华,入京进国子监,不是机会更多,一旦被钦点,就是青云直上了。 沈隽意却没再答。 于是,郁齐光等人也没再问,而是转而小声骂起东西宫太后目光短浅。 …… ……… 此时,宁老太太打了连着好几个喷嚏。 姜映梨这两日已经从柳城回来,既是要跟县衙交易木材石料等,也是为了山上架龙骨之事。 她换了身旧衣,见宁老太太边在屋檐下看人晒草药,边打喷嚏,她挑眉,“虽说现在天气日渐热起来,但这春末的天就跟小孩儿的脸,还是得多注意衣被更迭的。” “是风寒了吗?” 宁老太太一想到苦药,立刻严肃地摆手否认,“我不是。定是有人在暗暗骂我!” “谁没事骂您?”姜映梨无语。 宁老太太老神在在,“那肯定是不老少的。我都习惯了,你且忙你的去,看看今日山上可有桑葚,有的话且摘点回来!” 她理直气壮的吩咐。 她嗜甜,最近就迷上了吃春日的野果,什么红果桑葚,好在送来药材的人家,偶然也会摘些送来。 姜映梨懒懒应了声,就上了山。 山上的石料和木材都被卖给了县衙,朱符游倒不曾压价,卖了个极好的价钱,回了半座山的本,加上另外半座山是送的,竟是半分钱都没花。 而今余下的钱就用来雇工开垦山地等等。 这些天,谢婉韵是忙得飞起,从理账到跟人打交道,她每天从睁眼到闭眼,眼前都是账本,她感觉自己都成了个账本。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忙碌填补了思考的空间,竟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谢婉韵原本嫩生生,白乎乎的小脸,经过这阵子的压榨,晒得黝黑不说,就是眼下都是青黑一片,整个人都仿似叫妖精吸走了精气。 以往穿得平平整整,华丽漂亮的衣裳,现在也是随意披着旧衣,能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都不错了。 姜映梨远远看到她,总觉得属于打工人的怨气,扑面而来。 一时竟还有些心虚。 谢婉韵见到她,哑着嗓子道:“主子,这是按照你说的,架龙骨水车的费用,你且看看,还有购买龙骨需得……” 她絮絮叨叨禀告,姜映梨就低头翻看账本,注意力扫过谢婉韵握笔的右手食指指尖,已经有个小小的凹陷。 可见是长久持笔的结果。 “账本做得很详细,我明白了,就照你所言去做。还有,我欲要在山脚修些木屋,还山顶也需得有几间,用以守夜看顾草药……” 谢婉韵面无表情应着,眼眸有些无神。 她突然有些理解她爹当初那番话的意思了,做人管家哪里有容易的! 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太忙,也许是久未见沈隽意,她最近心里面倒是不曾想起来了。 就是有时候太累了,有时候偶尔也想起从前的悠闲时光…… 姜映梨见她眼神呆滞,愈发心虚,她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后头会雇一批药农。我也知道你很累,但没关系,我又给你找了个伴儿……找了人分担,也是女子。” 说着,她朝着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芸娘招了招手。 芸娘早晨起了个大早,就在附近熟悉情况,而今看到姜映梨叫她,连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急急忙忙上前来。 “东家。” 姜映梨前阵子回来前,找她谈过。 她这阵子在医馆里熏陶,倒是也懂得看药草,虽然对炮制还一知半解的。 故而,在她无处可去,四面楚歌时,姜映梨说想聘她,只是工作地点在乡下。 芸娘哪里有不愿意的。 她现在还就怕在城里待着,生怕仇人还不死心到处寻她,届时连累了东家,又误了自己和孩子性命。 但而今村落最是排外,她无亲无故的,身上又身无分文,更是不好去落户。 现在姜映梨给了她机会,她自是紧紧把握。 当下就带着儿子和姜映梨来了天水村,而章村长自是对这些没异议。 姜映梨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如今的大管事,谢婉韵,乃是镇上谢员外的女儿。这位是芸娘……” 芸娘补充道,“我姓柏,柏芸。” “柏芸。今后我就靠你们替我备好后勤,从管理药农,药田,再到炮制送入盈泰堂,这一系列的事情都需得你们来完成。” “我相信,你两相互扶持,互相帮衬,定是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姜映梨鼓舞道:“虽然大家都是女子,可谁说女子就该嫁人生子,主持中馈的,也是能发挥自己的价值的。” “今后若是有任何不顺之处,尽管与我说。” 且不提谢婉韵就是因为不想贸然远嫁,有自有一番雄心壮志才逃出来的,就是柏芸如今也是想自立门户,养大孩子。 当下就将她这鸡汤喝得饱饱的。 柏芸大声应道:“东家放心,我定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与谢姑娘一起。” 谢婉韵也高兴地应了句,就是回头再看着账本,又蔫了。 这还要做多少事儿哦! 柏芸虽从前没怎么打理过这些杂事,但她到底是同知夫人,也是晓得这些庶务的。 譬如山上种药材时,是不是可以种些果木,一来能得果子,不但自己能吃,还能送人,甚至能制成果脯售卖。 二来木材还能卖了换钱。 后面再在李玉珠的建议下,既是能引水上山浇灌,是不是可以挖个池塘? 又能养鱼,又能灌溉,还能种些莲花,不管是赏景还是莲藕等物,都是不错的。 弄到后面,干脆就想着节俭些建个避暑小别庄,就省了在山下建房子了,这样还不用再花一笔钱买地。 更何况这山也足够长足够大,的确也很适合。 于是,这图纸又是一番更改。 而挖了池塘,盖别庄,少不得再养些鸡鸭等副产品。 姜映梨看着那建议很是满意,大手一挥就准了,少了钱再来寻她。 就是谢婉韵看着同事这般卷,加大了工作量后,头发掉得愈发多了,眼下也愈发青黑了。 柏芸倒是很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派上用场了。 她总想着能报答姜映梨的恩情,自是做任何事情都卖力。 姜映梨望了眼家里跟在沈桑榆身后的衡哥儿,托着腮帮子,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样可以弄到一批质量高的药农。 先前她是想通过那位幽州来的严善来达成的,没成想陈家出事,跟严善的路子自是就断了。 而这种经验丰富的药农也是流不到人口市场上的,特别是建朝时,朝廷一般是禁止买卖工匠的,药农亦是归结于内的。 说到这,姜映梨还是从宁老太太嘴里知道完整的买人手续。 宁老太太特地从很久远讲起,“前朝令郡县以察举二科,举孝举廉,任命子吏。而且,各地郡州以州牧太守为首,但其下世家根枝叶茂,亦是能豢养私兵部曲,甚至因着察举制,往往州牧太守亦是受世家所限,亦或是受恩成其部下。” 闻言,姜映梨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九品中下制,诸侯令国吗?而且,士族壮大,察举官吏,成其爪牙,最后不就是流水的皇朝,铁打的士族吗?” 她虽对历史不大熟悉,但关于科考和九品制度的交替那段时间还是知晓的。 她先前只知科考,兼之又出身寒门,不曾与世家就深聊,竟是不晓得自己穿越的竟是才开始改革后的敏感时期。 等到说完后,她蓦地住口,对上了宁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目光。 宁老太太颔首:“没错。往前数朝,的确不少世家是延绵数百年的,就是当朝东宫太后所在的秋家,就是世代清流的书香门第。” 说到这,她嗤笑了一声,“什么见鬼的书香门第,不过就是个遇事龟缩,没事便探头抢果的王八。” 姜映梨眨了眨眼。 宁老太太转向姜映梨,眯眼道,“倒是没想到你竟从简单几句话能判断出这般形势……” 姜映梨嘿嘿笑了笑,岔开话题,感慨:“废除察举制,令寒门子弟得以科考晋升,这恐怕不容易吧!开国元帝当真是雷厉风行,高瞻远瞩。” 第四百八十八章 若是往前历朝历代,代代皆是如此,就会培养出一个个庞然大物的世家士族。 而他们会是只忠于家族,家族利益高于国家的思想。 那么,这种封建朝代的更迭,就像是牌桌上的牌,玩一圈崩了就重新再来一局。 因为无论来多少局,本质上是一样的。 一个王朝一两百,或者存活久些的两三百年即可结束,重新洗牌,但对于立于世间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而言,只要会投资,有眼光,就能令皇族依靠他们,然后屹立不倒。 而废除察举制,推行科举,是创新,是改革,是打碎百年不倒的世家贵胄的膝盖,大开寒门庶族通往上层的阶梯…… 这句话,姜映梨也是发自真心地称赞的。 “想必当年元帝定是遇到过不少艰难险阻。但能推行此举,利国利民,却也可流传千古,得天下寒门庶族交口称赞的。” 固然会让世家记恨,但这世上多的依旧是平头百姓。 闻言,宁老太太慢慢颔首,说道:“元帝得天授命,举乱世判民,终平定天下,得这万世基业。” “说起来,当年元帝入主京都,还是世家给开的城防大门。后来,元后提议科考制度,元帝深以为然,兼之帝后感情甚笃,夫妻一心。” “那时还有不少世家想塞人入宫来着,得知这番变故,还曾联合想推翻元帝。但元帝骁勇善战,愣是将世家杀得人头滚滚,人心惧恨。” “听说那时,宫门外的血流成河,就是而今那宫门前的青砖都洗刷不尽血色。” 她轻轻一笑,“所以你看,有时候骨头是硬,但到底头是硬不起来的。” 讲起这些往事,宁老太太的眼眸却是闪闪发亮的,一片神往。 姜映梨惊诧的是:“……这科举制度是元后提的?” 她心底涌起了一股不确定的想法…… “可不嘛。”宁老太太斜睨着她,“元后生而知之,自小聪颖,素得贤名。当年元帝混迹江野,能以微末之身起兵,少不得元后的帮衬指点。” “是元后贡献家资部曲,粮秣兵马,招募贤士,元帝才能步步稳扎。” “更因着元帝出身寒微,生恐元帝遭士族掌控掣肘,更惧其被世家架空,这才想出了科举制,以寒门子弟拥趸,得天下美名。” “就譬如说,如今的绣衣使,别看现在名声糟糕,但创立之初,乃是元后为耳目撒出去,以图策反敌军,收集讯息之用,后来在对抗世家时,也是屡立奇功。” “还有咱们而今流行的银票,亦是元后提出。从前发的五铢钱,军队更以布帛粮草,金银为货币,但朝廷初立后,元后就塑造铜钱,发行银票,以此来令通商更为方便。” “对了,以及咱们而今用的纸,就是元后闺阁之时,确立工坊造的,就是因着这,才让元后的家族当时声名远扬,得以有钱财资助元帝。” 说着,宁老太太脸上浮起向往的神色,“元后做过的贤事,不知反几。就是因着有纸,才能印刷书册,学子才能读书……还有你而今做的那龙骨水车,就是元后曾为农桑所设……” 姜映梨闻言,心底大为惊骇。 她曾以为这是个架空的世界,就不曾多想,而今得知了两朝更迭的旧事,以及元帝元后所做之事,自是能品出其中的不同。 若是只有一茬便罢了,但接二连三的这般多的事,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毕竟这世上能连番挑战改革政治,经济,农事等等,哪里有这边凑巧的,甚至连律法也…… 而今,她是真的确定了,这位元后也是一位穿越者。 而且,还非常非常的厉害! 她敬佩之余,心情有些复杂。 与其相必,自己的开局和所为就显得太小儿科了! “这位元后娘娘,当真是前无古人,超群绝伦。” 宁老太太回神,嗤笑一声,“那些迂腐之辈总说什么牝鸡司晨,呵,分明是自己能为不足。” 顿了顿,她严肃地觑着姜映梨,“所以我跟你说,莫要听信那些无才便是德的话。无论何时,女子有能为,总是比没有强的。” 姜映梨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真心诚意地道谢,“是,多谢您的提点。” 从前宁老太太建议她学女红时,说的就是这番话。 不曾想是这后面竟有这番典故。 宁老太太看着她,蓦地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从前元后在时,朝廷还有几位女官。待得元后病逝后,竟是又变回如初了。” “现在虽是废除了私兵部曲,但贩卖人口依是猖獗。好在隐户倒是少了许多……饶是如此,你想买些有能为的,基本市面上是没有的。” 姜映梨回道,“雇佣就可。” “雇佣?”宁老太太有些恍惚,“这话元后早先也提过,说什么人人平等,不许买卖……但最后还是如此,只不过而今比从前收敛了些许。” 姜映梨不出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元帝元后到底成了过去式,而人总是活在当下的。” 宁老太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要那样的人,就别去外头的牙行,哪里卖的都是些无甚能为之人。想要那等调教好的,需得有个人引着你去更好的地方。” “至少得去县府级别的,方有资格引人踏入。先前镇国公府的谢家不是来人了吗?若是人还在柳城,就让他们带你去,或托他们去办。” 姜映梨闻言,不禁微微蹙眉。 她并不想跟镇国公府多牵扯……说来,先前谢知彰口口声声说认亲,但上回见到沈隽意,虽是情势危机,他口中却没再提这茬。 莫非是已经探查明白了? 可为何谢知刚却…… 不过,若是这件事能快些结束也好,毕竟沈隽意挺排斥的。 …… ……… 而被惦记着的沈隽意,此时正准备去看放榜。 院试放榜那日是个雨天。 毛毛细雨,淅淅沥沥,青石板上是小摊儿的水洼,却依旧挡不住众人急切激动的心。 院试人数极多,毕竟过了院试才算是真正的秀才,但录取的名额就更是有限了。 此次几百名考生,录取数不到一百,分为一二两列,其中一等取十名,余下皆是二等。 一等榜首即为案首。 郁齐光早早就醒来,迫不及待地想去守榜,连早饭都没吃上。 告知栏处早围了一大圈人,哪怕是淋着清寒的小雨,都不肯离去。 待得天擦亮,终于有衙役出来张贴告示。 郁齐光和姜青檀几乎是趴在上边儿找名字的,出人意料的是,竟是四人都榜上有名。 而云麓书院的学子里面,还能榜上有名的堪堪只有五名,而以往云麓书院不说名次能屠戮泉州的榜单,但至少从不曾这般惨烈过。 故而他们几个就显得格外的显眼了。 只是,沈隽意却只排在第二名。 而第一名赫然竟是莫敛舟。 这就让几人颇感意外。 要知道,莫敛舟虽是甲班出身,老师是山长,可沈隽意的老师可是帝师,是山长的老师,那哪里又能比拟呢? 于是,自是有些说酸话的。 “哼,果然沈隽意就算拜在上官大儒名下又如何?竟是连自己的师弟都比不得。” “我就说,沈隽意就是靠他老师的名声养着的,你们非不信!现在总信了吧?” “说不定他在柳城次次案首,就是因着县令大人想讨好上官大人吧?” …… 郁齐光听得额角直跳,忍不住骂道:“你们胡说什么?是说县令大人为官不正吗?” “怎么,郁齐光你还想给沈隽意当狗啊?” “就是,我们又没说错。所以说,乙等就是乙等……” 这次郁齐光几人都是堪堪乙等,故而听着愈发脸色发青。 姜青檀冷笑,“我们就算是乙丙丁班又如何,我们尚且还能考个乙等,你们既是这般骄傲甲等,你们却是榜上无名,也不知道哪门子的自信!在这犬吠,也不嫌丢人!” 这话就颇戳心肺,几人的脸色骤然大变,又见周围有不少其他县的人看热闹,只能隐忍努力离开。 姜青檀冲他们吐舌,做了个鬼脸,“手下败将!” 莫敛舟刚从人群里挤出来,见到这一幕,神色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姜青檀这个只知道处处惹事生非的小少年,竟能榜上有名。 照他说,比起沈隽意,姜青檀这是小流子能在入学半年内就考中秀才,何尝不是一种天才呢? 他敛了神色,转向沈隽意,拱手道:“沈兄,恭喜了。” 这话听着有些嘲讽的意味,但沈隽意依旧礼貌有加地回道:“同喜。” 莫敛舟抬眸,见他神色平静,心中却有些不悦,同时又浮起隐秘的喜悦。 亏得他担心那般久,原来沈隽意依旧还是越不过他去。 他骤然松了口气,那股压着心口许久的沉甸的烦闷,仿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这小三元终究是断在他手里了。 想必沈隽意现在表面淡定,心中指不定怎么恼火。 按照以往的规矩,排名前三的文章都会被贴出去,莫敛舟身为案首最是第一。 但文章流传出来后,就引起了些许非议。 虽然莫敛舟的破题自有优秀,但跟沈隽意的贴在一起,就显得黯淡了,至于第三名的,更是与前两名的不能比。 故而,就有人想起沈隽意前两场是案首的事,再见得这篇珠玉锦绣文章,就少不得引得人怀疑是否这排名有问题了。 就是先前嘲讽沈隽意的同院学子都没办法违心说一句,莫敛舟比沈隽意强。 这样的言论自是传到了主考官耳中。 作为科举最忌讳的就是舞弊,而贴出前三名的文章,本就是以防这种情况出现。 为了避免这样的言论愈发激烈,最后影响自己掉脑袋,主考官和知府立刻就开始排查。 前三名的考卷那是一张张都重新审查了一遍。 然后就找出问题所在了。 《春秋》那卷科目,沈隽意交了白卷。 这其实是极少出现的情况,但以往也不乏抽调到太过冷门的默读,学子交白卷的。 更不用提这回因着腹泻一事,不少学子都是三三两两描画几笔,就只能草草交卷,且大部分是来自云麓书院的。 于是,最后先去寻沈隽意的是同知晏廷。 “我不曾交白卷。” 沈隽意否认。 晏廷道:“我听说,此次你们书院不少学子都是交的残卷,是出了些变故……” “我知,但其中不包括我。”沈隽意淡淡道,“上回有人去联名报官,我不在其列。” 此言一出,空气就有些凝滞。 那就说明沈隽意的试卷是被人掉包了。 一般监考官收了试卷后,避免出现考官带头帮忙徇私作弊情况,名字都是糊的,然后才会轮到主考官们去阅卷。 那么,这就需要排查每个环节。 因为那说明,要么是有人记住了沈隽意的笔迹,要么是有一条龙,早早给沈隽意的试卷做了记号,然后被人发现再掉包的。 当然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就说明不是一个人所为。 晏廷又重新回去,这回知府就显得更是迫切地去查了。 特别在知道沈隽意是上官鸿的弟子后,那位大人桃李满天下,若是这话叫他知道了,那他这个知府也算是坐到头的。 少不得有人去弹劾他几本。 而朝廷最忌讳的莫过于舞弊。 所以,知府几乎是咆哮着让人去查,将当时监考和阅卷的人一一都抓了回来,甚至连端茶送水的仆从没放过。 这般严密的排查,最后还真就找到了漏网之鱼。 首先是门口审查身份的衙役,再见到沈隽意的帖子后,立刻就将人安排到了靠近东南边恭房的位置。 然后是收卷的监考官,收到他的试卷后,就用随身携带的木炭轻轻划过卷面特定的位置。 这样看起来就像是考生不小心用残墨擦过,一点都不显眼。 最后再由帮着阅卷的人做最后的工作。 而那个人就是殷谈。 第四百八十九章 再由帮着阅卷的人做最后的工作。 而那个人就是殷谈。 殷谈被提上来言辞拷问时,竟是连辩驳都没有,直接实话实说。 “确是我所为。” “我不知道具体还有何人,但是我先前得了消息。说只要收到的试卷右上角有一道折痕,左下角的卷面则会有一道木炭墨迹。” “倒是细致,两手准备。”蔡知府冷笑,示意他继续。 殷谈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我能接触到的卷子数量不多,避免被人注意,我最先拿到手的就是《春秋》的卷面。” “我本想将其替换成阅卷大人们的手底草稿,没成想前两日下雨,有雨丝飘进屋内,其中就有卷子被沾湿,晕染了笔迹。” “当时虽卷面不真切了,但因着是内部错误,一般会进行公平评断,至少分数得在中等以上。” 试卷乃是学子心血,根本不存在作为废卷处理,甚至还能得到同情分。 所以他也没想过将卷面弄脏涂花,这样追查起来,一下子就能查到他跟前。 特别是在发现沈隽意的八股文卷面得了高分后,他这行动就愈发要注意了,至少得让分数被打下去。 然后,他就像是找到了新思路,将那卷子放在窗边,作出是众人离开时未关紧窗户,从而导致纸张被卷到窗边,被水打湿,字迹全糊了。 最后,那张卷子被定义成了润笔草稿,而他顺顺当当的替换了白卷。 “是最后那日,你来得格外的早,还替我们泡了茶水。”晏廷不解道,“殷谈,虽你出身素寒,但你做事兢业认真,假以时日,自有大出息。缘何要做这样大罪的事……” 殷谈表情很沉稳,“因为钱。” “那人给了我一千百两银子。” “你就为了一千百两,就做下这样违背道义良心,毁你官途之事?你,你怎么眼皮子这搬浅薄?” 见众人一副不以为然的谴责模样,他面无愧色,慢慢道,“我自小家贫,当年我爷不识字,叫人诓骗,家中田地都被收走抵债,我爷自觉上愧对祖宗,下对不住孩子,就自尽了。” “我爹和我娘其实甚是勤老,早晚开垦荒地,好歹换得两亩薄田,我爹又通打猎,好歹日子能过得下去。” “但我自小聪颖,我爹想我爷的遗言,就供我读书,以为如此就能改变命运。” “读书何其艰难,束修炭敬冰敬,样样都需钱。” “我爹为了替我攒束修,进山打猎,叫老虎吃了。我大哥连媳妇都娶不上,日日耕种,积劳成疾……我本是不想读书回家种田,被我娘和我哥打骂了一顿。” 有时候就是不能停,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时,少不得就会继续投入,以图早日看到回报。 殷谈闭了闭眼,继续道,“随后,我姊妹更是嫁了个年岁比她大十八的,只求得一笔五十两的丰厚嫁妆。” “这笔钱让我得以赶考,得了举人名。但是我妹妹却在生产时,一尸两命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倒也没打断他。 “能在泉州为官,我大哥和娘自是高兴。但是,前年开始,我娘得了肺痨,我哥前阵子伐木从山上滚落,摔破了头。” “微薄的俸禄无法治好他们,我需要钱,大笔的钱,能治好我哥和我娘,然后让我哥娶妻生子,让我娘安享晚年的钱!” 殷谈抬起头,眼眸里仿似燃着火光,“一千两对于世家出身的你们来说,用官位来换,兴许是可笑的。” “但对我来说,这是我哥和我娘的命。莫说是用官位换,用我的命换都成!” “我不能,”他眼眶蓄着泪,哽咽道,“我不能那么自私,再让他们为我牺牲。” 其他几人微微蹙眉,显然很是不高兴。 就有上回公然驳斥沈隽意卷子那位阅卷官道,“你这何意?我们世家出身如何?” “那也是我们祖祖辈辈积世所得的,是我们几十代人的不懈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庞大家业,庇荫子嗣。” “你父母祖辈太过懒惰,不曾出力,才会让你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屈身,连脸面风骨都不要。” “而今你做下恶事,却还在这里哭嚷博同情,实是难看。”说着,他看向众人,“所以我才说,少招这些寒门庶族,眼皮子恁浅了些。当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鲁子颔!”晏廷喝住他,脸色严肃,“开祖元帝元后曾言,大晋不分朱门木门。” 鲁子颔耻笑一声,见几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住了嘴,心里却不以为然。 元帝也是可笑,听信个妇人言,开这科考制! 还不分朱门木门,简直是颠覆纲常! 他们累世功勋积蓄,传承百年,就凭这些寒门区区考个功名就越过去,岂非可笑! 而且,圣上明显就有再启…… 他看了眼众人,别开脸。 晏廷宽慰了两句殷谈,又问道:“是何人唆使你?” 殷谈垂眸,“我不知对方姓名,穿着料子极不错的衣裳,瞧着出面的是个下人。他们只给了一千两银子,让我办事,就在科考前十日。” “这般算,已半月有余了。”晏廷皱眉,“这样的话,就算是查,恐怕人也未必还在。” “肯定还在。这笔钱可不算少,不见得结果,哪里肯撒手。”知府道。“对方就不曾想过你办不成吗?” 殷谈苦涩一笑,“我也问过。他们笃定我能办到,不然是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 钱哪里是那么好拿的!他们既有能耐寻到他,出手大方,后头的人也定不是普通人。 “而且,我拿着钱先去给了我哥和娘看诊,一时就是逃也逃不得的。” 殷谈也不是毫无作为,除却诊费,他将钱都花去买田地建屋了。 他早就打定主意,这件事一定办成,哪怕是拿命换都成。 顿了顿,他道:“再来,君子信诺,既应承,敢不卖力尔。” 闻言,知府不由多觑了他一眼。 “辅助阅卷的人选是临时选的,他又怎么能这般定点的选到你?”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其实在场的众人都心中有了数。 这件事,恐怕牵扯甚广。 至少那个人的身份定是尊贵的。 这样一想,殷谈主动跳出来的原因就更容易猜了。 “你是被迫来坦诚的啊。” “不,我是自愿的。”出乎意料,殷谈摇头,“我哥和娘能得后半生圆满,我已是无憾。” “害了一位博学超众的学子的大好前途,乃是我的罪过。既是罪,自当罚!” 他虽不识这位沈隽意,但也见了其锦绣文章,自是晓其内藏乾坤。 同为寒门,却只能当迫人蠹虫残杀,何尝不觉痛苦愧疚。 “嘿,你真是又当又立了。”鲁子颔嗤笑。 “鲁子颔!” 晏廷不得不又喝了声。 事情到这里就明朗了,其他人都下去了,余下晏廷和知府两人。 晏廷低声道:“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做?”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私怨,就跟前两日整个云麓书院的学子被同窗投药一样的性质。 可偏生,这渗入到内部。 那就变成了他们科考监管不严,更何况,那沈隽意的确才华横溢。 交了一份白卷,尚且还能得到第二名。 若是不曾落下这科目,定是能再得个第一。 “我听闻,那沈隽意颇有名气,前两次他都是案首。若不出这茬,他定是能得个小三元的!”知府叹气,“小三元,大三元……” 文人莫不对此趋之若鹜。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知府低声道。“而今陛下想开国子监之口,虽得两宫太后鼎力相助,但朝中大臣却是分了派系,现在闹凶得紧。” “现在就缺个典范。” “一旦这件事呈上去,莫说是殷谈,就是你我,整个参与院试的人,都得死。” 可以说,朝中不在乎他们是谁,在乎的是能不能杀鸡儆猴,借口试探彼此。 他们这些就是高位当权者眼里的吗喽。 晏廷心口一紧,“……是。” “那个沈隽意……” “我亲自去游说。”晏廷连忙道,“我儿与他有旧。” “可。难怪你先前对他的事这般上心。”知府满意道。 …… 晏廷去客栈寻沈隽意时,看到许多人围着他试图结交。 虽然沈隽意只得第二名,但文章一贴出来,更是引得结交之人如过江之卿,蜂拥而至,甚至已超过第一名的莫敛舟的人气。 更甚者有商贾员外之流,愿意出钱供养他读书考试。 郁齐光几人看得颇为眼热,但沈隽意都冷淡地一一拒绝。 郁齐光眼馋道:“不愧是阿隽啊……” 史霜客也颇为感慨,“方才那一匣子银子至少有五十两,当真是大手笔!” “你说人比人,怎么差距这般大!咱们也算是秀才公啊,都没几个人搭理咱们!”郁齐光酸溜溜道。 姜青檀觑他,“我姐夫金质玉相,玉树琼枝,腹有乾坤,你如何能跟我姐夫比?而且,我看那些人就没安好心。” “什么供养我姐夫,啊呸,我看他们就是看中我姐夫的样貌和能为了!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着,他就往人群里挤,挥手将人隔开。 沈隽意从人堆里退出去,刚好撞上晏廷,他愣了愣,略一拱手。 “晏伯父。” 晏廷见他衣角生皱,面如桃李,不由笑了笑,“阿隽男生女相,又学富五车,自是上等佳婿人选。” “伯父,且莫要打趣。” 沈隽意知晓他来意,领着他上了楼。 二楼安静,晏廷喝了半盏茶,斟酌地言辞将事情原位说了出来。 “现在知府的意思是,重考,亦或是就此揭过。” 顿了顿,他小心地打量着面无异色的沈隽意,“你本来该是小三元的,这的确是很风光的。” “不过呢,也只有一阵子。你我都知道,真想扬名立万,就需得继续考乡试,会试,殿试……如此方能一展抱负。” 院试就是个最小的起点。 沈隽意倒了杯茶水,茶水冲击杯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耳边传来楼下学子们的欢欣笑语,期间还夹杂着熟悉的话语声。 他慢慢问道:“重考你们是打算如何做?” 晏廷心口咯噔一声,尽量让语气平稳,“那就得重新召集学子再做安排,还得上表朝廷,阐述事实,作废成绩,然后再……” 说到这,他停住了。 沈隽意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微微示意。 晏廷忍不住叹了口气,“贤侄,心中到底如何作想?倒不必这般试探。” “不过,这次考试倒也是一波三折。前头你们云麓书院的众多学子都中了药,无缘榜单者众多。” “所以,倒是许多其他地方的学子还能得上名次,其中不少都是考数次不中者,倒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沈隽意没有答话,他垂眸望着茶水,然后啜饮了一口,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让晏廷心中愈发紧张。 半晌,就听他说道:“若是上报朝廷重考,对晏伯父等人可有何影响?” 晏廷:“……换成以往,兴许是摘官或者是牢狱之灾。但想必阿容与你提过国子监之事……” “现在朝中分列派系,水火不容,不过意外,我等将成为最大的靶子,为这朝堂之争付出些血肉……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是我等的疏忽。” 晏廷说完这话后,整个人骤然都松懈了下来,瘫软在圈椅上,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离的颓然。 沈隽意何尝看不出他的卖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 客栈里的茶盏算不得好,摸起来略有些粗糙,茶叶也很是涩口,却也隐有回甘。 沈隽意拉回神智,蓦地开口问道,“那么,您们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晏廷一愣,骤然坐直了身体,见还有得谈,他目光炯炯,“你想要什么?能力范围内,我们自当满足。” 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剩下双赢。 沈隽意固然能选择重考,但这彻底就得罪了人,再来嘛,他也的确不需要个小三元了。 这是上官鸿临行前与他讲的。 第四百九十章 虽然沈隽意是有些年轻气盛,心有不服,譬如最后在八股策论上,明明可以更好的破题,与其他学子一般,但依旧以从宏观角度阐述。 导致惹了阅卷官的厌恶,可饶是如此,却也依旧得了高分。 殷谈的做法,倒是让他松了口气,好歹不必回去叫上官鸿批评了。 只是,他自也不能表现出来,故而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泉州这些主考官怕重考牵连自身,那就必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困兽尚且拼命,何况是人。 所以,沈隽意不介意卖个好。 沈隽意漫不经心地瞟过窗外,外头是学子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讲到兴起时,还能听到雀跃的欢呼声。 “我乃寒门出身,您觉得我需要什么?” 晏廷几乎是立刻想到殷谈当初的那番言论,他瞬间就脱口而出,“你要多少钱?” 沈隽意微讶,转眸望来。 晏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视线在沈隽意略显朴素的衣裳上瞥过,笑道:“朝廷对小三元的优秀学子,素来是有奖赏的。” “我知贤侄受了委屈,这些就当我等的赔礼。” 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个很小的匣子,推到沈隽意的跟前。 匣子雕花精致,小巧伶俐,打开就看到里面一叠东西。 除却两张面额大的银票,出乎意料还有一张地契和一张帖书。 地契也不是普通的地契,而是京都的地契。 帖子也不是名帖,而是入国子监的。 这份赔礼不可谓不重,至少无论换成外面任何一位学子,都该惊喜得跳起。 沈隽意却显得很平静,“我要的并非是这些。” “贤侄想要何物,但说无妨。”晏廷惊诧,却还是从善如流的接话。 沈隽意淡淡道:“晏伯父身为泉州同知,负责管理盐铁粮药,水利防护等事务,想必对朝廷司药事务甚是了解。” “我想要一些经验丰富的药农。” 晏廷身为同知协管的是地方事务,不仅仅是农事,还有军防。 他没想到沈隽意要的是竟是这些,略微想了想,他慢慢道:“刚好前阵子得了批新人,倒是能淘汰些许,明日你且来寻我,我带你去瞅瞅。” 他讲的自是从年前到现在朝廷没消停过的抄家,按照本朝的律法,抄家从家眷到奴隶都是不流通到市面上买卖的,而是在朝廷内部机构里流转消化。 实在是消化不了的,则是被送去驻防当军奴守边,更有甚者在攻防战时,是拿去添壕沟的炮灰。 所以,想要得到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才,要么是自小买人培养,要么就是跟管防人员买。 而晏廷身为同知,刚好是管这块的,但身为白身买这些还是得小心些许,因为被查出来,若没个好理由,极容易牵连人。 晏廷连这都愿意,何尝不是想尽快平了此事。 沈隽意拱手:“谢谢晏伯父。” 晏廷去了半块心病,又推了推那匣子,语重心长道,“这个且拿着。你与阿容是师兄弟,感情甚笃,他呢也没几个出息兄弟帮衬,你亦是如此。” “你们还年轻,满腔热血,但等你们到了我这年纪就知晓,官场上有个相互扶持的不容易。” “我知你才华横溢,心性也好,这钱你拿着,好好准备后面的乡试会试,待得入了京,京中居大不易,有个房子落定,也能安心会考为官。” 沈隽意挑起那个名帖,“这个……” 晏廷连忙道,“这个你也留着。这可是好不容易求人弄来的,虽只能旁听,却也是聊胜于无。若是后头不顺当,这也是个保险……” 他虽说得很含糊,其实就是说要是沈隽意要是考不上会试,凭他的才貌品性,也可凭国子监冒头。 这些都是他精挑万选的赔礼,件件都是用了心的。 不然按照知府的说法,赔钱就完了。 “可……”沈隽意刚好说话,晏廷就摁住他的手。 “这些是知府大人赔偿的,不必过意不去。” 沈隽意闻言,便住了嘴。 若是还不识趣收下,倒是惹人猜忌。 晏廷满意极了,他打量着沈隽意,心中暗暗遗憾。 若是以后朝廷真的改换制度,其实以沈隽意的品貌,不走科举,走国子监的察举,也是不会埋没的。 朝廷选才,特别是中央核心区域的官员,样貌也素来是重中之重,不然是混迹不到圣上眼皮下的。 至于那等不起眼的,从来都是被外放居多。 可惜他也没个适龄闺女,不然这等女婿,倒是不失为个好选择。 谈妥赔偿后,沈隽意又问起另一茬,“不知可查出陷害我之人?” 晏廷摸了摸鼻子,“这个尚在调查中,但我等身为公门之人,断不能容这种心胸狭隘,陷害同窗之人。” 至于殷谈,自是不必多提。 晏廷离开后,郁齐光和姜青檀几人就好奇地冲进来,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少不得好奇地拨弄。 见到那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姜青檀忍不住警惕道:“他为何要送姐夫你钱?他该不会是想招姐夫你为婿吧?” 沈隽意:“……晏家女都已出嫁。” “你把阿隽当什么香饽饽?他都成亲了,难道还能有人来抢?”郁齐光就显得正常多了,只是在看到那张京都地契时,他嘴里忍不住发酸,“要是他家愿意娶闺男,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桌上最值钱的莫过于这京都地契了。 “你还想嫁给晏博容吗?”姜青檀惊愕,“郁齐光,我们同窗这般久,我都不知你好龙阳!” 他不住后退。 郁齐光磨了磨后槽牙,“我也不是谁都可以!” 他就是羡慕! 倒是史霜客问了句正常的:“这晏大人是何意?” 沈隽意自是不能说两人的交易,只随口含糊应付:“没什么,是晏伯父待我恩重。” 倒不是他怕说出来引人妒忌,而是这种事不能摆在台面上说,要是他们知晓了,指不定会引来什么危险。 至于那一千两,估计就是赔的殷谈收取的那份。 晏廷这个好的确卖得很好。 特别是在翌日,晏廷带他去官府药田选了一批得用的人手后,当然用的是赔偿的那笔银子。 沈隽意愈发满意了。 院试最终以沈隽意考中秀才,又得了这么一批钱财人结束的。 …… ……… 院试的结果自是也传到了凌降曜耳中。 他冷笑:“莫敛舟自诩才高八斗,换了卷子才堪得了榜首。至于姜青榕,素来自命不凡,竟是连个入读半年的白丁都比不过。这两人实是可笑!” “就这等庸才,黎叔还让我关照!” 他说的自然是沈隽意和姜青檀。 下属自是不敢如何接话,而是转口道,“听说那姜青檀在云麓书院并不出挑,此次报考两百五十人,只取第了四十八个,其中云麓书院就有八十人落第。” “想来是那批下了药,导致竞争变小了,才让其侥幸中秀才。” 闻言,凌降曜笑得愈发冷冽,“使尽诡计,姜青榕尚且还不中,难道不是更丢人?” 姜青榕好歹算是代表他的脸面。 他来泉州是看热闹的,不是被看热闹的。 想到此,凌降曜就愈发烦躁。 按照以往的手段,现在姜青榕都得被他处置了…… 他眼底刚掠过一抹嗜血光芒,就听下属躬身道:“世子殿下,请尽快回柳城。京都传来消息,夫人已经在信阳侯的护送下,赶往柳城了。” “我娘?”凌降曜蹙眉,“我不是回绝了她吗?京都形势严峻,我身体也日渐好转,她还来柳城作甚?” 下属不曾言语。 凌降曜也知道问下属是问不出什么的,只能悻悻然地选择动身回程。 …… 春末夏初的阳光和煦而温雅,河边的柳树如娇羞的少女垂下脸庞,柳条焕发新牙,一缕缕垂落在溪流里,就仿似少女垂头濯洗青丝。 山岚叠翠,郁郁葱葱。 李家发动杏花村的人找了一圈李芳菲,竟是都没踪影,少不得跟方家也扯了一波皮,最后只能无疾而终。 方家也吃了大亏,这人是李雨溪碰见的,是李芳菲喊人搬的,哪怕是方家贪婪在先,但最后两家都蒙受了些许损失。 只是一家是损了钱财,一家是丢了人。 这几日,李家就显得很沉默,但也依旧日日来沈家帮忙。 姜映梨帮着送水,见到李家这副模样,她安慰道:“既是报了官,肯定会有结果的。” “而且,官府对这些黑山贼深恶痛绝,而今都已经在组织攻山,定是能将人救下的。” 闻言,李正树勉强扯了扯唇角,没有答话。 李雨溪喝了口大麦茶,小声道:“谢谢你,表嫂。” 其实他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虽然每每都对李芳菲做的事厌烦难受,可到底是家人,当真的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是…… 他们心中也颇为难过。 现在李方氏就仿似疯了,天天在家唾骂,家中其他人也没跟她计较。 当然李雨溪是被骂得最狠的,故而这几日她都被留在了沈家。 姜映梨看她这般,不由垂下了眼眸。 这时候就凸显出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了。 李芳菲太过自私,这又罢了,偏生又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聪明。 说她霸道狠毒嘛,她又使不出什么大手段,最后每每给李家惹出些事儿,伤心伤害的也只是自家人。 姜映梨的确已经跟朱符游报了官。 可眼下县衙自顾不暇,而且那些黑山贼盘桓许久,人数众多,还真不是县衙能剿灭的,就算是有谢家这样领头的猛将。 上回那一战可知,黑山贼还有些智谋,非鲁莽之辈,更不用说山头有那几千人在,一旦县衙那些如一捧散沙的屯兵去剿匪,恐怕是都得折进去。 所以,朱符游如今只能选择往上头递折子,请求朝廷拨兵,不然准许旁边州府给调拨些屯兵也可。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就是尚且不知道李芳菲能不能撑那么久! 就是因为知晓这些,姜映梨愈发觉得安慰的苍白无力。 沈隽意回来时,就看到家中郁翠的后山已经被扒了个空,三三两两的人在聚集着开荒,院子里晒满了药材。 全然都变了个样儿! 李玉珠见到儿子,霎时大喜,连忙上前去拉他。 “阿隽,这是考完了?瞧着仿佛瘦了些。怎么样了?” 她噼里啪啦问了一串,沈隽意都很有耐心地听着,一一回答。 而沈桑榆是当即就拔腿往山上去喊姜映梨回来。 等到姜映梨被拉回来,瞧见他背后跟着的那堆提着包袱的人群时,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沈隽意,你终究还是犯法了啊!” 沈隽意有些哭笑不得,但好些日子不见,见她除却脸晒黑了些许,人倒是愈发精神修瘦了。 “这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姜映梨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了过来。“拿人当礼物?” “你不是想要药农种地嘛?我特地从官邸司药那买来的官奴。” 姜映梨一愣,“官奴?这不是不能私下买卖的吗?而且,必须得官身方可吧?” “用了些手段。”沈隽意说着,微微挑眉,“待得乡试中举后,我就可有功名官身,届时如何不能有几个官奴。” 姜映梨:“……你倒是自信。所以,这次是中了?” “夫人所愿,不敢违尔。”沈隽意躬身,朝着她微微拱手,脸上浮起笑容。 这说的就是当初两人定下的约定。 顿了顿,他还是开口言明:“不过,这次莫敛舟在我之上。” 姜映梨眼眸闪亮,“没关系,一次罢了。你能一次就中,已经很好了。” 正说着,姜青檀也探头道:“姐姐,姐姐,我也中了!我以后也是秀才公了!” 说到这,他就颇为得意地双手叉腰,昂着头,就像是个威风的小公鸡。 姜映梨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等喜事,她是真对姜青檀没存在这种期待,如今破了期待,可不就比沈隽意高中更高兴。 当下,她欢喜地探手抱住姜青檀,摸了摸他洋洋得意高扬的小脑袋,“哎呀,姐姐的阿檀当真是太厉害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姜青檀被夸得愈发抬头挺胸,咧嘴开怀。 “不过还是得戒骄戒躁。”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问起史霜客和郁齐光的情况。 沈隽意的目光从姜青檀身上收回,“他们二人亦是中了,而今都回去道喜了。” 姜映梨倒是没想到大家都得中,她愣了愣,“这是大喜。” 说话间,就见一只雪白翅膀的大鹅摇摇晃晃着走过来,看着有小孩那么大,走路的步伐颇有些六亲不认。 咯咯地走到沈隽意几人跟前,歪着鹅头,用小豆子的眼睛瞅了几眼,然后裂开嘴,试探地啄了啄沈隽意的衣摆。 沈隽意微讶:“……这是?” “前头狗蛋在河边抓的野鹅,没想到小榆喜欢,就留着养了。” 现在养大鹅的极少,野生的一般都是灰白羽翼的居多,极少见到这般雪白的。 初初狗蛋抓到这只小鹅,是为了感激姜映梨,本是打算打牙祭的,但姜映梨看鹅没精神,就担心是病鹅,就多养了几日。 而沈桑榆到底年岁小,养了几日,看着小鹅乖乖巧巧的,就有感情,舍不得吃了。 家里并不缺这口肉,姜映梨就让她养了。 也不需姜映梨多言,沈桑榆是将小鹅当成宠物养的,自是全自己费心的,从喂食到看护沐浴,样样精心。 而这小白鹅也从开始的蔫蔫到而今的生龙活虎,现在甚是都会欺负人了。 沈桑榆见此,连忙要拦,“大白,你怎么能这般嘴碎咬人……” 还不等她上前,姜青檀就弯下腰,兴致勃勃的捏住鹅长长的脖子,惊诧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白胖的大鹅,吃起来肯定香!” 大鹅:“……” “啊啊啊,你怎么还真啄人啊……” 姜青檀抱头鼠窜,那大鹅啄人颇有劲儿,追着人后头就死命啄,竟是将衣服都给啄破了。 沈桑榆怕姜青檀生气真杀了鹅,也追上去拉架。 场面一时颇为混乱。 沈隽意:“……” 姜映梨:“……” 以为他中了秀才公就能成熟稳重,果然是错觉。 沈隽意岔开话题,“娘,宁姨,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李玉珠自是连忙将人给领进去,临了像是想到什么,对姜映梨道:“阿梨,等下让小溪叫了姥爷来家里吃饭。” 姜映梨颔首,扭头看向后头这堆垂头丧气的药农,其中有老有少,大的满面风霜,看着都四五十了,少的也就是十岁出头,干枯瘦矮。 他们看起来都一脸麻木不仁,仿似根本不在意安排,但也有小少年满眼惶恐的。 姜映梨听说他们是官奴,想来之前一直都是在官府的药田。 “你们且先在院内歇息下,我先去给你们食宿。” 他们自是没有什么不应的。 沈家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而后山的庄子也没建好,那就需要跟村里借地方了。 姜映梨去跟章村长提了嘴,村里倒是有些无人居住的破落屋子,只要少少的钱就能租上很长时间。 姜映梨而今并不缺钱,当下就租了几个院落安置人,又让人送了米面锅具前去,让自行开火。 沈桑榆跟着她忙前忙后,见此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不怕他们跑了吗?” 姜映梨还没答话,章村长忍不住抚须大笑:“他们既是签了契,若是敢跑,没官府颁发的清白身帖,就只能当个山中野人。” “而且,若是报官被抓,少不得被打死。没人会冒着风险跑的。”顿了顿,他看了眼姜映梨,“不过,阿梨,你对他们倒是宽宥。”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都是人,何必多为难。他们个个病的病,弱的弱,若是不好生调养调养,就怕还没开始下地下种,就得先给办丧事了。” 晏廷是挺好的,给挑了那么多人,可这被淘汰下来的人,哪里是年轻力壮能比的,自是有些毛病,不然也做不来手脚,过不了关卡到沈隽意手里。 故而,姜映梨还不得不给他们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然后还给送了些药材。 孙焱算是这批药农里最年富力壮的,他已经十三岁了,虽然个头并不高,但已经算是半个少年郎,再过两年,就是顶好的劳动力了。 他识字又聪明,所以轻而易举地就学会种药材,炮制药材。 这回,他之所以能跟着爷爷被淘汰,就是因为故意染病。 这年头看病最是费事费力费钱,官府为了避免浪费,是宁愿淘汰人也不愿意花钱治病的,更何况有时一个简单的风寒都足够要了人命。 孙焱跟爷爷被分到一个破茅草屋,虽然两祖孙只得一间屋,他却依旧很满足。 他端着热烫的药汁进,孙爷爷累了一路,现下正靠着木板床歇息。 “爷爷,药好了,我闻过了,这药材都是新炮制的,药效很好的。您喝了定然能早日好转的。” 孙爷爷:“你喝过没?” “我早喝了,我身体壮实得很。”孙焱小心翼翼扶着爷爷坐好,然后将药吹凉,送到跟前来,嘴里继续嘀嘀咕咕。 “爷爷,我看这沈公子一家倒是和善人。那沈夫人也不曾多问罪,就给我们发了药材和米面,让我们自行吃用,可见是个心善的。” “虽然屋舍破败了些,可比起在官府,每日里除了辛勤劳作,就是等死要强一些。” 孙爷爷叹气:“但在官府,若是能得机会,立了功劳,还有免罪归良籍的可能。若是跟了这些……恐是世世代代都得当奴仆。这对你实是……你就不该为了照顾我,而作弄自己。” “您觉得我这身份哪有免罪归良籍的可能?能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已是不易,受您恩典了。”孙焱撇嘴,看开得很。 闻言,孙爷爷惶恐不已,却也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您能无碍,我方对得起家主对我孙家的一片栽培之恩。” 好在这回孙爷爷没再多言,而是安静地喝了汤药,就静静睡去。 姜映梨没先折腾他们,而是想将人养壮实了,再摸清情况,再一一安排工作。 而这边,村里出了三个秀才公的消息席卷了周边好几个村落,天水村的人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倍有面子。 章村长更是高兴得杀了自家一头猪,打算替三人庆贺一番。 姜青檀能得中也出乎章村长的意料,但能让章家有个秀才公的晚辈,无论如何都算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为此,章奇还感慨道:“爹,要是当初爷爷没将叔叔过继出去,现在阿檀就真正是咱家的人了,这样咱们家在村里才叫风光呢!就跟现在的沈家和莫家一般……” 章村长倒是知足,他斜睨了眼章奇,“这话莫要再说,当初过继是祖辈安排的。而且,不管如何,阿檀亲近咱家,跟咱家也是有渊源的,但凡他出息,对咱们家以后自是好的。” 其实比起姜青檀,其实章村长更看重的是沈隽意。 虽然最后院试失手,但好歹中了两个榜首,小二元也不是一般人能中的。 “而且,阿檀和阿隽是郎舅,咱家也沈家也是能攀上边儿的。我看阿隽以后,定不是池中之物的。” 姜家自也是得了消息,最寄予厚望的姜青榕连秀才都没中上,倒是视若敝履的姜青檀反倒是高中功名。 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如何不让姜家上下心梗。 姜青榕愤愤道:“你们真当姜青檀是有真才实学吗?这回总共才两百来人报名,往年云麓书院的学子占了大半的名额,今年是他们都出事了,才叫姜青檀钻了空子。” “不然,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中秀才?他就是走了狗屎运。” 他本以为自己这回要栽到府衙里,没成想最绝望时,凌降曜竟拿了腰牌,让人将他给提了出来。 好歹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这回过后,估计他是再也回不去云麓书院了。 这些话他自是不敢对家中说的。 闻言,姜大伯娘恍然:“我说他怎么突然开了窍。没事的,阿榕,娘也是信你有真才实学的,这回若是沈家作梗,你如何会被停学。” “但凡你还在书院,以你的能为,哪里有被姜阿檀压过一头的说法。” 姜大伯娘及时的挽尊,让姜老爷子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毕竟,当初是他心疼大房,做主将姜青檀过继的。 顿了顿,姜大伯娘又及时道:“而且,我听说敛舟中的还是榜首。前头他府试也是榜首,这在读书人里叫什么来着……” “小二元。”姜青柚喜滋滋的补充道。 “对,小二元。这可不是哪个人都有的本事哩!”姜大伯娘笑眯眯道。 这就是点家中其他人,不管她儿子中没中,但她女婿照样优秀。 果然,姜老爷子心中的悔恨霎时就消减了许多。 “莫家那小子是有些本事。先前定亲时说得了功名就成亲,这些时日,你们且去试探问问,敛舟和阿柚年岁也不小了,这婚事是合该提上日程了。” “爷爷,也不用那么着急吧……”姜青柚虽然心中也这般想,但嘴上还是害羞的。 姜老爷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莫家小子若是出息,今后身边围绕的人自也是越来越多。从前还道你大哥能给你撑腰,但现在……以免夜长梦多,自要快些办了。” 既然大孙子比不上莫敛舟,那就更该将优秀的儿郎攥在手心里了。 前头沈隽意跟自家不亲近,那莫敛舟就承载了自家的愿望了。 姜青柚闻言,心中一凛,颔首应了声。 吃完饭,姜青柚仔细打扮一番,梳着时下流行的鬓发,又换了身漂亮的新衣裳,这才悠悠然提着篮子,去了莫家。 莫家今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亲眷邻居送礼。 莫母虽有些泼辣孤傲,但平日里跟邻居都处得不错,现在听得她家孩子出息,自是少不得来锦上添花的。 莫母接待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嘴都说干了,家里也堆得满满当当。 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多数是东家一抓山货,西家一篮子碎布头,但胜在心意。 莫母虽累,心里却是欢喜的,等到打发完最后一拨人,就招呼着女儿收拾东西。 莫敛舟本来想帮忙,却被莫母给拦住:“你且安心读你的书,这些有娘和妹妹呐,费不着你搭把手。” 莫敛舟叹气:“娘,何必要这些东西。我不是给了您银子吗?” “这都是心意,哪里是银子能比的。就是因为你出息,大家看重才会送这些东西来。不然,你看送沈家的人多吗?”说到这,莫母就只觉扬眉吐气,“前两回沈隽意得了榜首,在村里那叫个得意。” “你是不知道娘多憋闷,这回你是给家里大大出了个头。” “村长还要给你道贺,特地杀了只猪庆贺了。” 莫敛舟心道,那哪里是为了我,而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发现自己八股策论都不如沈隽意,前阵子在泉州寻他的人虽多,但大家嘴里显然更欣赏沈隽意。 心中烦闷间,抬头就看到门口亭亭玉立的姜青柚。 “阿柚?”他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以往见了人,心中愉快,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是疲惫烦忧。 姜青柚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将手中提着的篮子给莫母,朝着莫敛舟柔柔一笑。 “你得中秀才,这可是大喜事,我自是要来的。这是我家的一点小心意,还望莫要嫌弃。” 这后头的话是对莫母说的。 篮子放着是一包红糖,还有一提肉,并着一些果脯等物,最昂贵的莫过于那半匹布。 瞬间就从其他七零八碎的礼物中脱颖而出。 莫母见姜家礼数周全,将心中的不喜压下去,摁住姜青柚想帮忙的手,笑了笑。 “这里用不着你们年轻人,且去说说话。” 姜青柚一喜,偷偷去扯莫敛舟的衣袖。 莫敛舟这回没将人领回屋里,而是出了门。 他家居在村落中央,离沈家有些距离,两人沿着小路走到河边,远远就能看到那光秃秃的山坡。 第四百九十二章 后悔 苍翠的山头连灌木丛都被扒了个干净,依稀能看到上面来来往往的村人,有挖水渠的,有架龙骨的,还有开垦的,忙得热火朝天。 姜青柚扭扭捏捏地跟在他身后,抬手别着鬓角的发丝,柔柔道:“敛舟,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莫敛舟目光一直在望着不远处的山头发呆,并不曾听到话语。 姜青柚娇羞了半日,得不到回应,不解地抬头,就看到他看着前头出神,她顺着视线瞅去,就瞧见不远处沈家院落里晃荡的窈窕身影。 她咬紧了唇齿,加重嗓音,“敛舟!” 莫敛舟回神,“什么?” 姜青柚心中不快,面上却依旧温柔,“我听说那座山是一位富户买下的。还是沈家介绍的,故而托了村长和沈家帮忙,建个农庄。” 她刻意忽略了姜映梨,重音咬着沈家二字。 莫敛舟垂着眼脸,淡淡应了声。 姜青柚愈感酸涩,顿了顿,她站到莫敛舟跟前,挡住他的目光,抿唇开口。 “你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个……姜映梨?” 莫敛舟一愣,抬眼对上姜青柚的眸子,很快又移开,“怎么莫名其妙讲起这个?” 姜青柚见他没否认,既委屈,又心痛,咬了咬牙,说着反话。 “我知道你们多年感情,自不是我能比拟的。你若是后悔了,那我也不拦着你去寻她。大不了,大不了……” 说着说着,她蓦地低下头,默默哽咽。 莫敛舟被她这以退为进的招数一折腾,霎时幸亏就涌起些许愧疚,他忙去捧姜青柚的脸。 好在姜青柚倒没挣扎,很自然的被他捧起。 一张梨花带泪的脸,仿似雨后海棠,楚楚无依,惹人怜惜。 莫敛舟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毫无疑问,对比明艳灼丽的女子,男人骨子里还是更喜欢我见犹怜的姑娘。 拇指轻轻擦拭过她的脸颊,他声音都软了下来,“怎生讲这样的话?我又能去寻哪个,我的心思,可昭日月,你难道不明白吗?” 兴许是有些遗憾和后悔,却也不能在此刻展现。 凭心而论,比起从前刁蛮愚蠢,恃靓而骄的姜映梨,姜青柚兴许没那么美丽,没那么聪慧,却能满足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心理。 她就像是个菟丝草,会柔弱地攀附着大树生长。 姜青柚被他柔声哄了两句,泪水才慢慢止住,她沙哑着嗓子,眸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莫敛舟的神情。 “当真?你莫要哄我……我自是知道,我不如姜映梨漂亮……” 虽然心中看不起姜映梨的胸大无脑,蠢笨粗俗,但她心底隐秘的角落却也是疯狂嫉妒着姜映梨的美艳。 她甚至不只一次觉得,这样的妩媚妖娆就合该出现在象馆青楼。 莫敛舟回忆着上回的惊鸿一瞥,动作不由一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姜青柚何尝没看出那刻的闪神,却又忍住,低声道:“敛舟,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莫敛舟凝神,“约定?” “我们曾说过,待得你中了秀才,我们就成亲的。”讲到这样的话题,饶是姜青柚两世为人,也忍不住脸颊飞红。 “而今你已中榜首,何等的风光……” “不过是个秀才,何来的风光之说。再过半月,我就该出发去乡试了……”说到这,莫敛舟神采飞扬,“都言武官应当执金卫,文举应做状元郎。” “我便是不为状元郎,至少也得入个甲等进士吧!” 这般的豪情壮志,也点燃了姜青柚。 前两回沈隽意中得童生试榜首,这些与前世偏差太大的走向,何尝不让她倍感惶恐。 但这次莫敛舟重新夺得院试榜首,就将她又重新拉回了前世正确的道路。 没错,莫敛舟意气风发,才华横溢,总是能高中进士,入翰林院辗转得居首辅高位的。 这般想着,她眼神就忍不住带上了对未来的期许,以及对莫敛舟的崇敬。 她斩钉截铁道,“不,你肯定能高中状元的,谁也越不过你去的。” 莫敛舟一怔,见她神情间都是坚定不移,竟是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更确信。 他心口忍不住一软,就将方才那些不愉快都压了下去,“多谢你。” 姜青柚小心翼翼地旧事重提:“那,我们的婚事?” 莫敛舟有些为难,他扶住姜青柚的胳膊,“阿柚,我知你为我付出良多,只是……” “只是什么?” “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姜青柚追问道。 莫敛舟语塞。 “你不想娶我了?” “当然不是。只是我今年想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读书上,而且,我半月后就得远行去乡试,便是成亲你我也……” “我不在乎。”姜青柚说道,“而今你我难道日夜相对了吗?我想要的从来只是你这个人啊。” 莫敛舟一愣。 姜青柚继续道,“我知道,我大哥如今颓废,名声也被毁,你觉得与他做郎舅,对你有碍颜面,你娘也颇有微词……” “不是……”莫敛舟急忙否认。 虽然的确也有部分这个原因,可他是断然不能让此坏了他的名声。 “那是为何?”姜青柚见他闭嘴不答,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沈家,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意,“莫非是因为姜映梨?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将她送去沈家替嫁的!” “住口!”莫敛舟脸色大变,连忙四处张望,不见他影,这才安心,扭头低声呵斥,“够了!莫要再胡说!她已是沈家妇,与我早没干联。” 若非先前姜青柚哭,他心中盈满柔情,而今早已寻借口离开,何至于在这纠缠。 而且,他不愿意现在成亲,究其原因是有三的。 只是不便此刻讲出。 姜青柚自是不懂,她虽素有些心机,可对上前世嫉恨的姜映梨,难免就失了分寸。 她是恐慌,也是心虚的。 她咬牙:“那是为何?我将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你,我家中人人都怨我,而今你却还要负我?莫敛舟,你若不是旧情难忘,就该给我理由。” 最后,姜青柚只得了一句话。 “此事,我会与我娘相商。我定不会负你的,只是……”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来时的满心欢喜都化作了日光下的泡影。 就连后面莫敛舟说的那些话,她都没注意听。 她只听到他不愿意娶她。 她重生以来,初始事事顺遂,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不顺当的呢? 仿佛从姜映梨替嫁后吧! 曾经信誓旦旦,替她担了恶名的男子,迫不及待想娶她的男子,而今却一改常态,竟是对婚约一推再推。 她竟是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她有些茫然。 她重生的目标,只是抢走这位日后定要出人头地,身居高位的当朝首辅,将曾经姜映梨的幸福生活都抢到手。 可如今眼看着能到手了,却又出了岔子…… 中途莫敛舟追上了姜青柚,本身是想解释的,奈何对方根本不听,加上妹妹来喊他,他只能先回去了。 其实莫敛舟倒不是真的不想娶她。 只是,他跟姜青柚本质上是一样的人,虚荣自私。 从前姜映梨发胖丑陋,举止粗鄙,满村嘲笑,他何尝不觉颜面无存,却碍于名声不好拒绝。 所以,后来在姜青柚刻意示好下,两人逐渐靠近,他也钻了圈套,顺利将姜映梨这个大包袱甩出去了。 而姜青柚虽比不得姜映梨的美丽妖艳,但胜在比她大方得体,聪颖娇俏,带出去也体面长脸。 更何况,姜青柚一门心思待他好,从举荐到贴补,她样样尽心。 初始,他是真的觉得两人成亲挺好,但后来给姜青柚扫了几回尾,他就觉得不大得劲。 姜青柚连这些最基本的事都处理不当,今后又该如何掌管他的后宅,往来交际呢? 更何况,姜青榕的短视和挟恩图报,更是令他烦不胜烦,想到要与这样的人成为郎舅,心中就满是抗拒。 再来则是这次去泉州。 或许对于云麓书院其他学子而言,这不是好的体验,但莫敛舟得中榜首,虽八股的确不如沈隽意的优秀,可第一就是第一,到底压了一头。 故而,泉州不少富商都寻上门来送金银财货,更有甚者,言谈间都是愿供养他乡试会试,若得高中,愿以资财闺女相送。 他自也明白,若是他走得越高,能娶之人自是身份愈高,对他的前途也愈有裨益。 姜青柚的身份还是低了些……但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也不会负了她。 想到此,莫敛舟没再追,而是跟妹妹道,“走,既是村长来相请,自是不好延误。” …… ……… 村里出了三个秀才是大事,虽听着秀才只是最低的功名,但放眼槐花镇整个十里八乡,秀才加起来也没三个。 人人都道读书好,功名利禄皆在手。 可真正能中的到底是凤毛麟角,有那考过县试的,兴许半生蹉跎都考不上一个廪生。 而这三位却还未及冠,就有此成就,就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当下还是宗族和村落圈子抱团取暖,若是三人能出息,今后天水村自也是能沾上好处。 故而,章村长对此颇为上心,不但杀了自家养的一头大肥猪,还杀了好几只鸡,又在村里人的帮忙下,做了场风风光光的席面。 这样给长脸的事,沈隽意三人自也是不好推辞的,纷纷过来章家。 沈家来的是沈隽意和姜映梨,还有李玉珠几人和李家人。 李家人本来是被邀来沈家吃饭庆贺外孙的喜事,又遇上章家的邀请,就干脆一道过来了。 宁老太太和谢婉韵不爱凑热闹,就没有过来。 沈隽意一出现,立刻就被村里年轻人围住,邀请进了屋里,李家几人跟李玉珠先进去。 姜映梨和沈桑榆落在后头。 因为沈桑榆看到章家外头的一棵野生李子树。 李子圆润饱满,娇翠欲滴,坠得枝桠沉甸甸的。 姜映梨单手托腮,“这个肯定不好吃。” “也不一定!爷爷经常说,看物看人都不能看外表。” “我从前跟来福就经常去山上摘李子,那里的李子也是绿生生的,但吃起来脆甜脆甜的,我们春天就经常靠这个填饱肚子的。” 沈桑榆神色颇为怀念。 姜映梨觑着她的表情,余下的话就吞了回去,“那你摘个尝尝。” “这是章爷爷家的树,不问自取不是偷吗?”话是这般说,沈桑榆却是跃跃欲试。 “那就先跟章爷爷说一声再来摘。” “但这树栽在路边,而不是章爷爷家中,就表明是野生的。而且,等摘完再去跟章爷爷告罪就好,何必来回跑两趟!” 说话间,沈桑榆已然麻溜地爬上李子树,挑着摘了好几颗又大又圆,还熟黄的李子。 姜映梨:“……” 还真别说,虽然沈桑榆已经已经有名有姓了,平日里看着也是个乖巧懂事的,但到底是行乞多年,骨子里还是很有些野性的。 沈桑榆刚摘完,想要往下跳,就看到姜映梨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闯来。 “啊,那个……” 不待她提醒,姜映梨就转身望去,迎面一个巴掌就朝着她扇了过来。 她眼疾手快,飞快地攥住对方的手,然后还不等对方反应,迅速的回击。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响起。 姜青柚被扇得有些发懵。 “你——” “清醒了?” 姜映梨慢条斯理甩开她的手。 姜青柚踉跄两步站稳,头脑还有些发昏,显然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 姜映梨懒得理会她又发哪门子的疯,扭头对跳下树的沈桑榆,若无其事道,“好了吗?我们走吧!” 沈桑榆糯糯点头,又打量着姜青柚,撇了撇嘴,甚至在走的时候,她还小心眼的故意踩了对方干净的鞋一脚。 姜青柚疼得一抽,立刻回神,她咬紧牙关,快步走到姜映梨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姜映梨,你到底还要给我填多少麻烦才好!你就不能走得远远的吗?” 姜映梨颇感无语:“你又发哪门子的疯?” 第四百九十三章 莫家想悔婚! “我是让你来收收你满身的骚劲,再不要脸地凑到敛舟跟前,莫怪我不客气!” 姜青柚不能对莫敛舟发怒,难得看到姜映梨,自是忍不住将满腔的怒火都倾斜在她身上。 在她看来,错的从来不会是莫敛舟。 定是姜映梨主动的。 这般想着,她的语气愈发恶劣,“下贱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桑榆骤然从姜映梨身后窜出来,她人小个矮,抓住姜青柚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 她力气很大,几乎是要将一块肉都给咬下来。 姜青柚疼得尖叫,脸都白了,拼命地拍打着沈桑榆的头。 最后眼看着引来进出章家的村人好奇,更怕沈桑榆受伤,姜映梨连忙将人拉开。 “小野狗——”姜青柚疼得直抽抽,刚要骂人,就对上姜映梨冰冷的眼神,骇得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想来你这个金鱼脑袋,早就将我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姜映梨面无表情,挽起衣袖,“想来也是给的教训不够深刻!” 姜青柚想起上回腹部翻江倒海的疼痛以及在朱家跟前丢的脸面,瞬间就犹如被扼住脖颈的鸡。 “你,你还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 虽然她想放两句狠话,可最后还是忍着惊惧和疼痛,转身就跑开了。 “疯子!” 她自是知道,现在的姜映梨跟从前不同,是真的不会留情的,说打就打的。 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暴力模样! 姜映梨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有些人就不适合讲道理,姜青柚就像是个苍蝇,总是时不时就要凑到晃荡一下。 虽然不会造成伤害,但难免惹人心烦。 又不能一巴掌打死,就只能一巴掌打怕,让其再也不敢多晃荡。 这般想着,姜映梨低头,看到沈桑榆满嘴鲜血的可怖模样,她蹙了蹙眉头,取出帕子想给她擦擦嘴。 沈桑榆心里忐忑,忙抬袖自己擦了擦嘴。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你,你生气了吗?” 姜映梨一愣,“下次别再咬人了。血脏。” “等会先去章家漱漱口。” 沈桑榆自是无由不应的。 姜映梨俯身将地上的李子都给捡起来,就牵着她往章家去。 章村长的媳妇正在招呼女眷,见到姜映梨连忙朝她招手。 姜映梨扬起笑脸应和了两句。 从前姜映梨声名狼藉,村里女眷看到她,少不得抛上几个白眼,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单单是因为时下讲究妻凭夫贵,更因为姜映梨本身有了本事,不但给村里捐了一批木材石料,用于扩建祠堂,还因为她在柳城开了家药铺。 虽然先前众人都有些嫉妒微词,可上回谢家来找麻烦,连衙门里的捕快讲起姜映梨来颇为推崇感激。 那就有不少人倒戈,觉得姜映梨从前改过自新了,也有些脑子灵泛的,倒是从以往的事情里品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有时候世道就是这样,拼命解释是没有用的,只有展现出真正的能为,让人察觉出价值和真正的品行,才能改观。 嘴当然有用,可在印象固定时,只是越描越黑。 当然也不缺那些脑子一根筋的,觉得姜映梨能有什么真本事,都是自家眼皮子看着长大的,哪里来的钱和能耐去开药铺,定是哄着外头男人替她出的。 这些从前姜映梨也没少做。 只是沈隽意可怜戴了绿帽子。 不过这些都是少数,更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讲出来,最多私下嚼舌根,然后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将自己的闺女或者侄女送到李玉珠跟前晃荡晃荡,反正等沈隽意出息,定是要休了姜映梨的。 所以,现在姜映梨的形象在村里人眼中就是不同的派系。 姜映梨问章奶奶要了水给沈桑榆漱口,眼看章家处处都是人,显然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 甚至还有不少村里妇人和姑娘跟她打招呼,颇为热切的模样,就叫人很是受宠若惊。 她甚至还认出其中有一位是她穿越初期上山时,在河边跟人扎堆蛐蛐她的。 这回人家脸上丝毫不见刻薄,反而是笑容满面,谄媚不已。 姜映梨面不改色地和人颔首示意,就领着沈桑榆往回走。 这次宴席倒是分了男女眷桌,姜映梨被安排在李玉珠身侧坐下,坐的是上首首座,不可为不重视。 姜映梨注意到李玉珠身侧还有一位面容严肃,初看慈眉善目,但唇却显得刻薄的妇人。 瞧着跟李玉珠年岁差不多的模样。 对方似乎本来在李玉珠寒暄,见到姜映梨时,愣了愣,待得回过神来,才勉强笑了笑。 “姜阿梨瞧着跟从前不同了些。” 姜映梨不妨她翻旧账,扯了扯唇角,礼貌地叫了声:“婶子。” “阿梨从前现在都挺好。”李玉珠接了口,将藏在手里的一块米糕塞给姜映梨,一脸慈爱的示意她吃。 章家下了大力气,还给上了花生点心,这些上桌都靠抢的,李玉珠率先捡了一块留给两人。 姜映梨笑眯眯地接过,全给了旁边的沈桑榆,又顺手接过她手里那把青翠翠的李子。 这些刚才已经跟章奶奶提过,果真是酸涩的野果子树,难怪没人去摘。 姜映梨将一颗李子在手里摇了摇,就引得李玉珠接过,结果咬了一口,瞬间酸涩直冲鼻腔。 李玉珠:“……调皮。” 姜映梨嘻嘻一笑,“看来剩下的要留给阿隽阿檀和宁姨了。” 李玉珠帮着坑儿子,“给阿隽就行,你宁姨吃了该生气的。” 宁老太太的小脾气发作,也就姜映梨能治一治,李玉珠是有些怵她的。 莫母在旁边看着两人互动,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前对姜映梨是没什么好感的,不管是她胖前胖后,她都是不喜的。 一个姑娘家长得妖妖娆娆的,勾得男人心花怒放的,就不是什么好事。 妇道人家就合该安分守己,贤良淑德,打理好丈夫家中事务。 哪怕是到了如今,众人都在夸赞姜映梨能力卓越,开起药铺,但在她看来,妇人抛头露面,实是丢人。 所以,心中颇为嗤之以鼻。 可看着从前讨好自己的姜映梨,现在转而谄媚起自己的敌人李玉珠那老哭包,就像是看到一条总朝她摇尾巴的狗转向别人,这心里就特别不得劲。 故而,她就忍不住开口道:“难得啊,你们婆媳感情倒是好。” 这就是讥讽两人装。 毕竟村里有几个婆婆跟儿媳感情是真的和睦的,谁背地里不骂婆婆老不死。 李玉珠知道姜映梨的身份尴尬,便小声解释道:“她儿子得了榜首,章家又想替我长脸,就把我跟她安排跟她一桌上座。” 姜映梨秒懂,她早就对其身份有猜测,此时得了确认,她好奇歪头:“您和姜青柚感情不好吗?我刚还看到她在章家外头呢!” “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陪着你呢!对了,你家何时提亲呢?” “你看我跟阿隽成亲都半年多了,我那堂姐也与你家定亲半载有余。这俗话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可别是你莫家拖着拖着又不想成亲了啊!我那堂姐出钱出力,可没少帮你家,如此情深义重,这满村皆知的事了,你们可不能辜负啊。” 姜映梨小嘴叭叭叭叭的,霎时就将众多女眷的八卦之心点燃了。 要说这姜家,沈家和莫家三家的爱恨情仇,那真是村里挥之不去的饭后谈资。 特别是如今沈家和莫家的孩子都出息了,现在谁也不敢说姜映梨眼皮子浅,弃了西瓜捡了芝麻。 但这总归是有个比较的嘛,就少不得又惹人蛐蛐了。 莫母是没听懂那两句诗词,但不妨碍她听懂了姜映梨的催婚,还暗骂她家是白眼狼。 她心中不快,“此事自是有我们长辈讨论,哪里有你这个晚辈的事!” 姜映梨摆手,“哎,我跟堂姐,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呐!当年莫敛舟和她情谊深厚,也愿成全,如今我万事顺遂,自也盼着有情人早成眷属。” 闻言,其他村里女眷也纷纷附和。 眼看着众人都围着莫母讨论起婚事,姜映梨就住了嘴。 她试探一下,果然就试出姜青柚发疯的缘由了。 敢情是莫家想悔婚啊! 也是,姜青柚废了这般多的心思,又是伏低做小,又是抢婚替嫁,更是举荐入门和出钱辅助。 沉没成本如此之高,如何能忍莫家的过河拆桥! 只是,她脑子到底没转过弯,最后竟是以为莫敛舟还惦记着她,竟来寻她麻烦! 但凡她有勇气冲进章家,当着满村人哭骂莫敛舟母子一场,明日莫家就定会去下聘! 所以,有时候她是真不懂姜青柚如何想的! 而原主能被这样的姜青柚耍得团团转,就更…… 也不知是不是那莫敛舟周围有让人降智的磁场! 姜映梨摇摇头,接下来就专心吃席。 …… 这场庆贺宴吃得宾客尽欢,女眷席面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女眷带着孩子们吃吃喝喝,就是男人那边吵吵闹闹得很。 姜映梨吃得差不多,看李玉珠在村里人的恭维下,笑容都多了,她就先回去了。 李雨溪和沈桑榆也跟着一起。 对比院子里的热闹,外面就显得冷清许多,只有清澈的阳光和明媚的微风。 李雨溪性子好,就领着沈桑榆走在前面拔地上的草。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看两人手里握着一捧青青郁郁的,叶子呈锯齿状的草,提醒道:“现在的艾草不适合入药,不用摘了,得再等等。” 李雨溪笑道:“这时候的艾才冒尖,最是鲜嫩。我刚和小榆商量着,做些艾饼吃,对身体也好。” 姜映梨想想也成,“那你们小心点,野草茂盛,容易有蛇虫。” 两人应了声,刚要继续,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 “……阿梨?” 其实这与其说是叫唤,不如说是呢喃。 姜映梨惊诧望去,就看到站在围墙外侧,一身苍蓝交领衣袍的男子。 他身长八尺左右,粗粗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汪温润的蓝田玉珏,更似江面轻舟,英朗俊秀,犹似傅粉何郎。 但仔细望去,他眉眼间笼着淡淡的阴郁,眼眸深邃,整个人就透着一股沉郁阴鸷之气。 这样忧郁俊美的少年郎总是格外吸引人的,就像是一本书,引得人忍不住深入探究一二,更惹得想探出指头抚平眉间清褶。 莫敛舟在宴席上虽然被人恭维,但显然沈隽意两郎舅更得人气,不但是一门两秀才,更是因为章村长跟两家的关系。 听章村长言,姜映梨打算夏日后给村里捐一笔钱修路,这才出料修祠堂,扭头又修路,这就引得沈家更为惹眼。 莫敛舟心中不郁,就趁机以更衣为由,出来散散气。 他本是绕出章家,站在墙外树下散散气,却没成想一扭头就看到一道倩影。 还是曾经他最熟悉不过的。 刹那间,那个名字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眼看着姜映梨回头,那张妩媚如芍药的脸上浮现着惊诧,他心中略有些惊喜,却又有些窘迫。 他这满身的酒气,到底是有些不好看。 他整理好仪容,走前一步,仿似从前一般,温温柔柔:“阿梨,你也出来透气?” 姜映梨眨眨眼,“不是。我准备回家!” 莫敛舟垂下眼,眉目间尽显忧郁之态,“许久不见,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他知道姜映梨最喜欢自己什么模样。 眼看姜映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心底涌起隐秘的喜悦,语气温和之余略显得局促。 “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我就是有点……” 他轻轻抬眸,以一种羞涩有缅怀的视线扫过姜映梨,又垂下,这一切做得很是自然。 若是一般的姑娘家,怕是早被这种又有忧郁气质又羞赧的少年郎吸引了。 他倒不是一定想着续前缘,归根结底是想恶心恶心沈隽意,以报席间恶气。 但回应他期待的是,姜映梨的惊诧。 “啊,说话是没问题,但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第四百九十四章 地 “我又不认识你!” 这六个字仿似一把利刃插入莫敛舟的心间,又好似晴天霹雳,令人愕然震撼。 莫敛舟曾想过无数次和姜映梨的当面重逢,为了避免被姜映梨纠缠唾骂,逃开麻烦,他甚至是一避再避。 他想过自己的主动示好,姜映梨兴许会气愤恼怒,拍打发泄,最后总归是以落泪委屈结局。 兴许会有些遗憾的话语。 却唯独没有料到这般局面。 姜映梨望着他的眼神就仿佛他真的是个陌生人,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眸里,不见往日里半点熟稔温情。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猜出姜映梨是想赌气。 “阿梨,你在与我玩笑嘛?” “我知道,以往我是不对,但……” 姜映梨没听他继续忧郁地回顾从前,而是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询。 “你叫什么名字?” 莫敛舟的笑容滞了滞。 以往姜映梨对他素来观察入微,但凡他表情有丝毫的不对,都能立刻判断出他的心绪。 此刻,姜映梨却像没看到,“我总该知道,一个男人约我私下谈话,对方的来历姓名。” “毕竟,”她上下打量着莫敛舟,语气冷淡,“我已经成亲了,可不能再添误会。” 莫敛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几许讥讽,他眼神复杂,“你是怪我。” 姜映梨:“……” 她感觉跟对方聊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而且,这个熟悉的谈话节奏…… 果然,这就是改性别版的姜青柚啊!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姜映梨懒得跟他搞“你怪我”“你听我解释”“我不听”这套戏码。 “莫敛舟。” 眼看姜映梨当真毫无留恋地要离开,莫敛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报出姓名。 他看到姜映梨转过头来,目光惊诧地逡巡着自己。 原主就那点情事纠葛,姜映梨如何会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只是,她也没说错的一点是,她本人是真不认识莫敛舟的,甚至对他的很多记忆都是不完全的。 经过这半年多的摸索,姜映梨也得出原主记忆的问题。 就像是被封锁在匣子里,若是没碰到那把钥匙,没碰见那个人作为媒介,很多记忆是不会无缘无故唤醒的。 她对于莫敛舟的恨意和记忆,除却刚醒那会的剧烈,很多时候跟姜青柚挂钩觉醒的,就导致不够完全。 说来也奇怪,她都穿越半年有余,竟是从没见全过施害者,明明都在一个村落,一个城池…… 那唯一能解释的,莫过于其中有个人在避让。 不是她,那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姜映梨用挑剔地目光打量着莫敛舟。 她曾经也想过原主喜欢的男子该是怎样的,恋爱中的姑娘对于喜爱的人总是加了滤镜美化的。 直到刚刚,见到莫敛舟,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莫敛舟的人生经历兴许比沈隽意稍微好一些,他年少聪慧,没有霉运缠身,但可惜的是,他同村碰上了同样优秀的沈隽意。 无论他取得多好的名次,在学堂里沈隽意总是压了他半头的,就导致他仿似被笼罩在阴影里。 而这个年岁的少年郎,总是容易有怀才不遇的自我怜惜,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股忧郁文青气质。 这种气质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带着致命吸引力的。 也怪不得原主也好,姜青柚也好,对他都趋之若鹜。千百年来,女子的审美里都带着些许母性。 这般想着,姜映梨斜睨着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是我。” 莫说是姜映梨,就是此刻其他两个作壁上观的李雨溪和沈桑榆都警惕了起来。 莫敛舟的大名在村里兴许是好名声,毕竟对于男子而言,一段感情只是多添几分风流。 可于女子而言,却是致命的。 沈桑榆早就在跟村里的大家打交道时,就对这个比戏说里的蒋宏朗还要无耻的男人深恶痛绝了。 此时,她手里抓了把田间的蚱蜢,对着莫敛舟虎视眈眈。 李雨溪就则是紧张地看着姜映梨。 生怕自家表哥被莫敛舟挖了墙角。 姜映梨略略抬起下巴,不解:“许久不见,我们已成陌路,你来找我作甚?” 莫敛舟抿了抿唇,千言万语,在方才的对峙中早烟消云散,最后只汇聚成一句。 “久未见,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姜映梨觉得有些可笑,“这与你又有何干?” 见她这般生疏,莫敛舟心有不悦,“你还在恼我?” “我又不是菩萨托生,喂条狗这么多年,都会汪汪叫两声。我被反咬一口,险死还生,还不能恼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当日实是……” 姜映梨挥了挥手,“我可没心思听你个好色反复之徒辩解。” 她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对了,若是想改改名声,好歹先把姜青柚娶了。你两啊,当真是天生一对!” 不凑在一起,实是可惜,也对不起原主的付出。 她扯唇,笑得意味深长。 说完,她就招呼着看热闹的两人离开。 莫敛舟望着她婀娜的背影,身侧的手不由攥紧。 曾经预想过的,会令他难堪的画面,都不曾出现。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仿似悄无声息间就消失了。 眼前的这个人太过冷静……就好似两人当真是陌生人一般。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竟越是涌起一股不甘。 方才他本只是想给沈隽意种一颗钉子,此刻却扭转成了嫉恨。 他咬紧唇齿,半晌,转身往回走,却不曾想,刚好撞上站在门侧的沈隽意。 也不知刚才的画面,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莫敛舟有片刻的心惊,旋即却又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他朝沈隽意挑衅地抬眉。 “你都看到了。” 沈隽意莫名其妙地觑着他,没有答话。 莫敛舟看着他这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咬牙切齿,又忍了忍,道:“阿梨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这般理所应当的语气,就好似姜映梨是他托付给他的。 站在莫敛舟的角度,他是真觉得沈隽意是捡了自己丢弃的。 沈隽意冷冷淡淡道:“管好你自己。” 他没搭理莫敛舟,甚至连基本的揖礼都没行,就懒懒地打着哈欠,慢慢吞吞回去了。 他也提前离场了。 莫敛舟积蓄了半天力气,一拳却撞在了棉花上,就像是个跳梁小丑,前后遭了两拨无视,就显得很是羞辱。 但凡两人都展现出一点在意,就说明他好歹对两人造成了点伤害,而不是当他是空气。 这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比辱骂殴打,甚至是杀了他还难受。 回去后,李雨溪和沈桑榆也没敢多问什么,而是对视一眼,统一行径去厨房里煮鲜嫩艾叶。 做艾叶饼很是简单,就是煮开后过滤,然后将切碎的熟艾叶拌着面粉揉开,再用模具做成一个个的巴掌大的小饼子,蒸熟后就是香喷喷的碧绿艾叶饼了。 沈桑榆在这方面的动手能力不足,但她行动力却出乎意料的很强,加上脑子又聪明,很愿意学,最近在厨艺一道上还颇有些进步。 用宁老太太的话来评价,就是“她做事麻利,也聪颖,每回看书她都举一反三,就是不肯动脑”。 姜映梨想着回头跟她谈谈,现在看她兴致勃勃地跟李雨溪去打下手,就跑去找了宁老太太说话。 “宁姨,您对幽州熟不熟?” 宁老太太斜睨着她,“你个本土人,问我个外来老太太?心亏不心亏?” 姜映梨有些尴尬,她挠了挠头,换了个问题,“那你对大晋的整体地图熟不熟?” 闻言,宁老太太坐直了身体,就在姜映梨以为她会反问或者是拒绝时,她摊开手:“笔墨纸砚。” “好嘞。” 姜映梨本就是随口一问,当下太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镇上的都有,大晋辽阔,有整整十六州,更不算其管理下的郡县之数。 兴许问个长年跑商的人还有些用,可对于后宅的女眷而言,确实有点难处的。 只是,她跑了不少地方,还真没得到一张地图,本朝竟是不贩,这就有点离谱。 在铺开的白纸上,宁老太太沉腕凝墨,以小羊毫轻轻勾勒边疆线。 随着她的动作,一副完整大晋地图就呈现出来了。 纸张不大,宁老太太却画得很细致,从州府到县郡。 唯一遗憾的是,这是副简略的平面图,其实作用并不大,但至少是让姜映梨对所在的朝代疆域有了个更具体的轮廓。 宁老太太指着中间的点点,“这就是我们所在的柳城,这里是幽州,但具体的路观图,只有衙门才会绘制。” 说着,她移动手指,一直北上,略显西北的位置点了点,“这就是北疆。先前柳城闹腾的难民,就是从这一带下来的。” “距此不算短……”姜映梨看着位于最上位的地方,喃喃道:“也难为他们能走下来。” 宁老太太嗤笑,“北地虽说地广人稀,但前些年先帝有意驻防,便强制迁了百万人口去北边的碧洲。这些年发展,只会多不会少。” “他们南下,恐怕路上死了不少人。这一路曝尸荒野,恐是有疟症的,能走到柳城的,都是祖上庇护。” 姜映梨闻言,心中更不是滋味。 这些她何尝心里没想过,只是有时候事情没摊到跟前时,难免就忽视。 “所以,北地碧洲不能丢……”她喃喃。 宁老太太颔首:“碧洲的碧门塞和凉城乃是晋之府门,一旦大开其口,狄戎、卑部、羌族都将大举入侵,他们善骑掠,却不善治理。” 讲到这,她的语气蓦地沉重了起来,“先先帝在位时,就曾发生过一遭,那时碧洲满目疮痍,百姓十不剩一。” “故而先帝继位,就致力于打造要塞城池。你知道为何吗?” “人口,还有落地生根后的信念。”姜映梨回道。 “没错。打仗需要人,种地需要人……只要想要活下去,就得努力保卫家园。”宁老太太叹气,“现在碧洲人流南下,恐是征兵都难矣。” 是啊,也不知道凌欢瓷如今如何了! 姜映梨想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作甚?”宁老太太皱眉。 “我只是感慨,连您都忧国忧民起来了。既是如此,当初萧侯爷和谢若微谢大人他们来时,您为何就不随他们回去?” 姜映梨早察觉她身份不一般,只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宁老太太不高兴了,“你又要赶我走?前头给的银子又不够了吗?我、我少吃点就是了。” 她可是把赚的银子和得的银子都交上去了。 姜映梨:“……” 又插科打诨! 她将一颗李子递了过去。 宁老太太:“想讨好我,一颗李子可不够。” 话虽那么说,手却很麻利地接过。 啃了一口。 宁老太太:“……” 姜映梨笑眯眯,将所有的李子都堆到她跟前。 “管够的。” 沈隽意回来时,屋里气氛有点怪怪的,“怎么了?” 宁老太太骤然一笑,朝他招手,“阿隽回来了。来来来,阿梨带了好些李子回来,我没舍得吃,都留给你。” 沈隽意觑了眼桌上个大饱满的李子,一眼就认出是章家外那颗李子树结的。 “村长爷爷家的李子树素来中看不中吃,酸涩难以入口,村里没人会去摘。你们都吃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那副地图上,惊诧:“大晋的疆域图?你们怎么得来的?” 这年头地图是很珍贵的,若是遇上跑商跑镖的,那都是能家传的宝。 就是沈隽意都只是在上官鸿处见到过。 “画的。”姜映梨指了指宁老太太,“我想要柳城去幽州的详细地图。宁姨就给画了这个。” 宁老太太:“……在我那死鬼丈夫处见过。” 沈隽意深吸口气,慢慢道:“如果只是要去幽州的路观图,我倒是会。” “当真?”姜映梨有些怀疑,“你也没出过门吧?” 沈隽意:“我爹以前有过一幅幽州五城的地图,我见过。” 虽然时间久远,印象还是深刻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闻言,宁老太太瞥了眼沈隽意。 姜映梨殷切地搬来笔墨纸砚。 不用去求旁人得地图,自是最好。 沈隽意画工了得,寥寥数笔勾勒轮廓,再标注出城池和驰道,描绘出详细地地形,比起宁老太太的简略图,显得很是尽详。 宁老太太:“你爹那地图能这般详尽?” 要知道这般详细的图,只有军中斥候能根据实地勘察去画,因为只有打仗才需要详知地形,方能因地制宜,制定战略方针。 一般便是跑商跑镖都是简略的地图即可。 当然,越是详细也越是好,能知道何处有溪流补给,何处有山坡树林需得防范山匪埋伏劫掠。 沈隽意淡淡道:“是。有些则是根据同窗来往路上所见得知的。” 宁老太太哼哼,“你倒是自信。” 最后姜映梨得到了一副完整的地图。 她很是满意,随手将李子塞给他,“多谢沈秀才,补补。” 沈隽意本来正望着地图发呆,见此,不由无语。 晚间,沈隽意沐浴后,刚把头发绞干,门口就传来敲门声,他略微挑了挑眉。 “进。” 随着门被推开,他微微转眸,略感好笑地回头:“你何时这般讲礼……” 对上来人的视线,他的话语骤然一顿,然后迅速合拢了微微敞开的衣襟,没有泄露出半分白皙肌肤。 谢婉韵觑见他头发披散,俊美雅致的懒散模样,脸颊蓦地飞上两抹红晕,她羞赧地垂头。 “阿隽哥哥,小榆她们做好了艾饼,我给你送了来。” 其实这艾饼是分给她的份儿,但她听说沈隽意回来,就连忙将自己的这份送了过来。 主要也是想在他跟前刷个脸。 沈隽意:“多谢。谢姑娘为何在此?” 谢婉韵低声道:“我如今为了报恩,卖身给了沈家,今后……” 沈隽意打断了她的话,“我是问你,为何会进来?” 谢婉韵一愣,显然没料到沈隽意会问出这样的话,愕然地抬头望来,竟是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我……” 沈隽意并没有在此刻跟她叙旧的意思,而是指了指门口,语气淡漠道:“时候不早了,谢姑娘快些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婉韵打了满腹的腹稿,还不曾发挥十分之一就被打发了出去。 她望着紧闭的门扉,蹙了蹙眉头,低头望了望手里的盘子,心底略浮起些难过。 蓦地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她骇得一跳,回头就看到姜映梨不解地歪头望她。 “你怎么在这?今天的账目理清楚了?还不抓紧时间歇息吗?明天可得盘点出大账,那些药农也得安置。” 闻言,谢婉韵那点难过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疲惫感。 甚至连脸上都染上了疲倦,“……是。” 她感觉现在每天睁眼闭眼全都是账目,就是睡着梦境里都是一群数字怪追着她跑。 “你最近的账目做得漂亮清晰多了,再接再厉,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呐!我看好你。” 姜映梨鼓励道。 “艾饼多吃点,要是喜欢,我这盘也给你,多补补。” 谢婉韵虚弱地勉强笑了笑,眼底下的青黑愈发明显了,“多谢。不用了,我先回房了。” 这回,她连沈隽意是谁都想不起了,想到明天庞大的工作量,就连背影都透露出一股社畜的怨念。 姜映梨本来还想再鼓舞几句,砸吧了下嘴,她推了推门。 没推开。 “沈隽意,开门!” 门咯吱一声开了。 沈隽意睨了她一眼,觑见她手里端着的碟子,接过,搁在桌上。 “你不吃点吗?晚上你都没吃东西,这可是今天新摘的艾草所做,香得很呢!宁姨都吃了三个。” 沈隽意摇头,坐回桌前梳头发。 “怎么了?” 姜映梨感觉他情绪不对劲,凑过来问,“要不要我帮你擦头发?” “干了。”沈隽意拒绝。 姜映梨眼眸转了转,“那我给你挽发。” 她有阵子没见过沈隽意,自是难得稀罕稀罕漂亮的男朋友,说着还真就夺过沈隽意手里的梳子,给他梳起头发。 沈隽意的发丝顺滑而柔软,仿似一匹华亮的黑色绸缎,软软滑滑的,甚至好摸。 此时擦得干干的,表面已经开始干了,偶尔有两三根翘起的小发丝,姜映梨仔细地压平。 姜映梨慢慢地梳下来,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发丝,心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沉静。 她突然间就有些明白,为何每每看书都喜欢写男主爱给女主梳头发了。 大概是因为这种举动,能令人感到平静和亲密。 不过,现在有个重要的问题是——她还真不会梳男子的发髻,除了高马尾。 可现在她想给沈隽意一个惊喜,这发髻就非挽不可…… 沈隽意感觉到头皮间的拉扯感,本来心底是有些别扭的,可看她忙碌的模样,又不禁翘了翘唇角。 其实,他总是觉得,自己跟姜映梨的位置似乎总是颠倒的。 虽然是他先开始踏出那一步的,但姜映梨却在关系转变后的适应后,更得心应手。 不过,也挺不赖的……嗯,如果她的力气能更小一点就好了! 头皮间的拉扯从开始的轻微到后面的持续加重,沈隽意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扯起来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阿梨,你这是在干什么?” “挽发。”姜映梨抓住一把头发,努力想穿过另一边,却不得其发,咬住玉簪,她正想再努力一把。 沈隽意闭了闭眼,反手握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吧。” 不然,他怕这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 姜映梨挥手:“不用,我可以。” 她继续努力。 “让我来。” “你要信我。” 沈隽意:“……算我求你,不然我怕会秃。” 姜映梨看着手上扯着的一把落发,有些心虚地收回手,“……行吧。我来簪。” 在她手里极为不听话的头发,在沈隽意手里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被稳住,然后姜映梨将簪子别上,就是松松懒懒的发髻。 姜映梨觑了眼青丝间的若隐若现的碧绿青主发簪,满意地颔首。 “不错。” 沈隽意摸到那抹冰凉,微微挑眉,“这是……” “别弄乱了头发。是给你的庆祝礼物。” 这簪子姜映梨买了太久太久,一直压在箱底,今日倒是刚刚好的时机。 沈隽意动作一顿,没再坚持地想看一看,而是取出帕子给姜映梨擦手,然后示意她吃饼。 “我吃了半个,够了,余下是给你的。” “我不饿。” 沈隽意素来只吃八分饱,并不擅口腹之欲。 盘子里其实也放了三个饼子,闻言,她探头看了眼,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在门口就该留给谢婉韵了,艾叶活血助眠,也好让她多休息休息。” 听到谢婉韵的名字,沈隽意望来,“你缘何就将她留在家中?” “好用啊!”一说到这个,姜映梨就眼眸一亮,开始细数谢婉韵的用处:“你是不知道,她在账目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 “关于复式记账法,我与狗蛋和村长爷爷都讲过,他们都一知半解,还是用的是单式记账法,甚是麻烦。” “要么是两项并用,反而增加了盘账难度。” “但谢婉韵不同,我一说她立刻就会用了,活灵活用。现在账目清清楚楚的很,而且她还能根据日月年来单独立账,虽麻烦了些,却能一目了然。” “照我说,她就是财会人才啊!先前只留着宅斗,浪费了天赋。以后还能再开发开发她的潜能……” 说着,她就发现沈隽意以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作甚?” “没。”沈隽意收回视线。 他只是想起先前回柳城,姜映梨还拿这事笑话过他的风流命格! 姜映梨:“……谢婉韵刚才是来找你的吧?” 沈隽意见她上道,颇为欣慰地颔首。 “你可不许把我的人才拐跑。”姜映梨义正言辞,“她这样的就合该在合适的岗位发光发热。” “她来给我送饼。”沈隽意认真道。 “她还是挺贴心的。” 沈隽意:“……” “你就没别的想说的吗?” 他还以为姜映梨又会讥讽两句。 “说什么?”姜映梨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他,明白过来意思,摆了摆手:“苍蝇不叮无缝蛋。” “谢婉韵这人与其说是爱慕你,不如说是爱慕你身上那份属于读书人的荣光。” “再说,你若是真喜欢她,难道还能轮到我?或者说,真想来一段首尾,我还能防得住?” “就是今日防住了谢婉韵,明日还会有赵婉韵,柳婉韵。” “想那么多干什么?赶紧睡吧!你明日不是要去面见上官老师吗?” 说着,她就已经去铺床了。 她的床铺让给了李雨溪和谢婉韵两人,现在沈隽意回来,只能两个人挤一挤。 好在,都已经习惯了。 沈隽意又是克制之人,倒也没什么擦枪走火的情况出现。 沈隽意闻言,若有所思,从见到莫敛舟时心间压着的郁气,霎时也烟消云散了。 是了,要是真的还有什么,哪里还能耽搁到现在。 旧情复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抬手摸了摸发间冰凉的玉簪,微微一笑,起身帮着一起铺床。 …… …… 翌日一早,沈隽意就去拜会上官鸿了。 结果上官鸿早已知道,见到他来,也没放下手里的棋子,只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坐。” 沈隽意拱手作揖,顺势坐下。 “我让你莫要争强好胜,你倒是好,险些又拿了个小三元。如今去了泉州,可知道形势了?” “是学生的过错。” “不过,你那被替换的试卷,主谋……”上官鸿砸吧了下嘴,“倒是个厉害的。我听说后头不但下狱了两个,还死了几个。” “你得罪了何人?” 沈隽意摇头,“学生不知。往日里接触的都是同窗居多,但我自问与他们算是和平共处……” “云麓书院的学子还惹不起这般大的乱子。能撼动科考,可不是一人之力能成的!”上官鸿淡淡道,“这兴许是有人借此来挑衅科考制度。” “现在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说到这,他讥讽地翘起唇角。 沈隽意沉默:“是我想就此揭过。” “我知你心善。但今日不管你想不想,这事儿最终会被遮掩下去。结果不过是,你自愿还是非自愿,要命还是不要命。” 上官鸿觑向弟子,“好在,你还是挺机灵的。不然,我这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沈隽意:“……” “北境的事一出,且看着,到时候恐怕连西南边境和江淮东境都会有异动。才不过一百五十年啊……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上官鸿忍不住感慨。 大晋建国不过一百五十二年,历经七代帝王,元帝推翻世家统治,推科举,南驱百越,北逐西虏,开创盛世,也不过是短短百年有余。 “这回,你也是受我拖累,他们应当知你是我之弟子,这才会有此试探。” 上官鸿出身大族,不但是帝师,还是儒家和科举制的推行人,声名远扬,他其他几个弟子都已是位高权重,难得有这么一个寒门愣头青。 他们拿沈隽意做筏子,不仅仅是试探上官鸿,更是试探帝王心。 沈隽意摇了摇头,迟疑道:“应该不只是因为您……我总觉得是冲着我一人来的。” “哦?” 沈隽意想了想,到底没再多说。 不知道为何,结合前头云麓书院学子拉肚子的事,他总觉得此事跟凌降曜逃不了干系。 可是,为何凌降曜要对他这般咄咄相逼? 这根本寻不到理由的敌视。 而且,平阳公府虽名声显赫,但参和科考作弊,一旦查明,就是平阳公府也要受雷霆之怒。 仅仅为了对付他,是否太过……奢侈! 再来,凌降曜看着也不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吧! 这其中的缘由,他没想出来,自然就不好说出来。 而这边,姜映梨碰上了找上门来的平阳公夫人。 尊贵而美丽的夫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上门认亲 沈家来了位出乎意料的外来客。 三匹雪白骏马拉的马车华丽而贵气,车檐下挂着鎏金的风铃,随着车辆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亦惹得旁人连连引颈。 更不用提那流光锦缎车帘,随着阳光荡漾出如月光般的明媚光芒。 这马车给人一种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很贵重的感觉。 而这样的马车,最后停到了沈家门口。 沈家不远处的后山是来来往往忙碌的村人和药农,这样的情景就令两边都抬眸打量。 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夫人高贵而美丽,披着华贵蜀锦所制的衣裳,随着走动流光溢彩,更不用提她发鬓别着的灿灿红宝石头面。 她被丫鬟搀扶着,小心地从马车上走下,脚下踩着绵软的土地,鼻尖闻着泥土的腥气,举目看到的据是苍翠山头。 平阳公夫人忍不住吐了口气。 自有婆子上前来叫门。 这时候还算是早,李雨溪正帮着打扫院子,看到篱笆外站着的贵气人,一边让沈桑榆上山去叫姜映梨,一边朝屋里喊了声李玉珠,就上前来。 她惶恐道,“请问贵人是要寻谁?” 平阳公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头发简单地以布带挽起,身上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以襻膊挽起衣袖。 看着嘛,只能算是清秀有余,清丽不足。 气质嘛,畏畏缩缩,不够得体大方。 旁边自有嬷嬷来回答,“这可是沈隽意沈郎君家?” “……是。” 听说是来找沈隽意的,李雨溪心里就直打鼓。 平阳公夫人此时回了神,缓缓道:“不请我进去?” 李雨溪被提醒,急急忙忙让开了位置,有些拘谨道:“这位贵人,里边请。” 看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平阳公夫人忍不住暗暗摇头。 李雨溪将人领进屋,屋内的装扮对比村里是很宽敞明亮的,但对于出身贵胄世家的平阳公夫人而言,实是简陋得过分。 甚至,平阳公府的其他下人,见到这副模样,都从马车上抬了黄花梨木罗圈椅进来,打磨得油光华亮的椅子,放在屋内就显得格外的扎眼。 至少李玉珠瞧见这贵气逼人,比之当初的何夫人架子还大的平阳公夫人时,都被唬得心口怦怦然直跳。 她上前来行礼打招呼,“不知这位夫人……” “我夫家姓凌。” “是,凌夫人,不知道您寻我家阿隽何事?”李玉珠忙道,“他今早出去拜访老师,可能今日都不一定能回来。” 平阳公夫人本来正在打量,闻言,她抬眉望来,“我听说他拜了京都帝师为师,深得其指教宠爱。” 李玉珠愣了愣,她还是头回听说,但还是回道,“兴许是吧。阿隽向来主意正,凡事都是自己拿决定居多。” 平阳公夫人微微蹙眉,瞥着李玉珠,“你竟是不管这些?” 在京都莫说作父亲的,就是当母亲的,亦是操碎了心。 见到李玉珠这般万事不操心的,颇为惊愕奇怪。 李玉珠不知自己哪句话回错了,更不知为何眼前的夫人骤然气势就变了。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能管得这些。从前都是我夫君管的居多,后来夫君过世,阿隽又是个懂事乖巧的……” 敢情还是个省心的孩子! 平阳公夫人心情甚是微妙,她目光又落在送来茶水的李雨溪身上,她也不接,而是以一种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而过。 “你觉得沈郎君是个怎样的人?” 李雨溪愣了愣,老老实实地以最朴实的话语回道,“自是个好人。” 平阳公夫人:“……” 这回答竟是滴水不漏! 又平平无奇。 她又问:“他待你可好?” 李雨溪更觉奇怪,“好。” 两人一问一答,问的都是些跟沈隽意有关的话题。 李玉珠就是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问题来。 这莫不是又是个加强版的何夫人? 就是再不喜说自家儿子不好,此刻她也觉得有些恼了。 阿隽怎总是招些奇奇怪怪的人来家里! 都已经娶妻了,怎生都不安生呢! 她自是以为又是个想招自家儿子去当女婿的贵家夫人,生怕等会姜映梨回来着恼,她连忙拉住李雨溪,目光变得坚定而敌视,望向平阳公夫人。 “凌夫人,多谢你厚爱。我家儿子已经娶妻,两人甚是恩爱,我也深为满意我家儿媳,只盼着他们能白头偕老。” “您还是请回吧!我家定是不会停妻再娶的。” 平阳公夫人怔忪,挑了挑眉,她倒也没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是顺势问出心中的疑惑和恼怒。 “你给沈郎君娶这样的媳妇,你竟还觉满意?莫非在你心中,沈郎君竟配不得更好的了?” 她觑了眼李雨溪,甚是不满意。 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何配得起凌家儿郎。 从前就是阿曜房中伺候的二等丫鬟都不会选这种姿色平平的无能之辈。 而这妇人,当初她给予帮助,而她却恩将仇报,夺走她的孩儿,养了多年,竟还这般羞辱她的孩儿。 给其娶这般无能的媳妇。 李玉珠却听不得这话,她现在对姜映梨满意得不得了,哪里容得人说她的半点不好。 “阿梨如何了?样貌是一等一的,能力更是突出,聪明伶俐,性情温顺,懂事孝顺,这十里八乡哪个比得上她半分的!现在村里谁不羡慕我家得了这样的好儿媳。” 李玉珠是恨不得将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往姜映梨身上堆砌。 她就得让这人知道,不但她儿子喜欢,她也是喜爱得很。 平阳公夫人何曾被人这般大声驳斥过,她看李雨溪忐忑不安到极致,也是愈发恼怒。 “就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模样,也就是你这种无知村妇才将其当个宝!这样的丢在我家,连个二等丫鬟都混不上,当真是鼠目寸光!” “你——”李玉珠素来不擅长吵架骂人,此时就有些语塞。 她想起屋内的宁老太太,她可惯来个吵架的一把手,连忙朝屋里求援:“宁姐姐,你快出来说句话!有人在骂阿梨!” 宁老太太何尝没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可她早透过门缝觑过,在认出对方后,她是万万不敢出门了。 甚至,她还反手将门给拴住了。 这回不是她不想帮忙,实是无能为力啊! 李玉珠跑去拍门,没得到回应,倍感奇怪时,又听到身后那凌夫人的讥讽。 “就你这种大字不识的,如何能教养得好沈郎君,想来他是继承了他亲爹娘的好儿,才堪堪没叫人埋没了。” “我若是你,现在羞得都无颜苟活了!” 这话就说得格外有恶意了。 李玉珠愕然,心底不由浮起阵阵羞愧。 宁老太太却听出其中深意。 这谢危敏说的何意? 莫不是不但是上门羞辱人,更是想杀人了! 她原先还以为这谢危敏是为替谢家来认沈隽意的,而今看来,她却是句句在挑刺,显然另有目的。 这闺阁手段虽比不得外头男人们喊打喊杀的,却也是软刀子割肉,疼在内里。 宁老太太有些坐不住,刚要开门。 门口却骤然听到脚步声。 姜映梨被沈桑榆拉着回来,紧赶慢赶的跑回来,就听到这句唾骂。 瞬间,心底就涌起一股恼怒。 她推开半遮的门,大声道:“沈隽意既不曾缺衣短食,更不曾病重难治,更有余力读书科考,这已是胜过世人无数,何来的无颜苟活?” 随着声响,众人的目光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李玉珠听到她的话语,好像骤然寻到了主心骨,忍不住喃喃喊道:“阿梨……” 宁老太太又重新退了回去。 倒是平阳公夫人陡然被驳斥,颜面就不大好看,她冷冷地抬眸望去。 门口的姑娘长得侬艳美丽,就像是正午的太阳,灼灼灿灿,扎人眼球,更像是那花园里最昳丽的那朵鲜花,夺人目光。 哪怕是最朴素的衣着,却依旧遮掩不住她身上那股凌人气息。 等听到李玉珠的话语,她才反应过来,“你就是姜映梨?” 她当然知道姜映梨。 不如说,她身为沈隽意的妻子,是最早被她得知的。 更有者,她女儿口中也对她颇有微词。 这回若非她提前让妯娌转移走凌昭昭的注意力,她都无法脱身前来。 现在看到姜映梨站在跟前,她就忍不住以苛刻的目光打量着姜映梨。 是比先前对待李玉珠和李雨溪更犀利的注视。 目光从她挽起的衣袖裤脚滑过,心中又下了个不知廉耻的定义。 姜映梨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走到李玉珠身侧,见她泪水涟涟,并没事,这才转头望来。 “我是。你又是何人?” “她说她夫家姓凌……”李雨溪小声道。 “凌?” 姜映梨挑眉觑着平阳公夫人。 她认识的凌姓,只有两个。 而凌将军没有续娶,凌欢瓷母亲也早逝。 想起先前寻上门来的谢知彰,她突然扯了扯唇角。 “凌昭昭的家人……平阳公府的夫人?”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对平阳公夫人!”嬷嬷大声呵斥。 这声叱咤,就让李雨溪和李玉珠愕然不已的同时,更是惶恐不安。 她们从没见过这般贵气的夫人! 而且还是公府夫人…… 姜映梨身为现代人,面对着这种以势压人,脸上不见惧色,相反,她打量得愈发肆意。 “我家世代良民,吃用皆是辛勤所得,种的也是晋室之地。我们安分守法,又谈何大胆无礼!” 这就是说她们并非平阳公府的佃户奴仆,自无需卑躬屈膝。 “你倒是伶牙俐齿!”平阳公夫人制止仆从,冷冷地看着姜映梨,“我早听说你胆大包天,擅诡辩,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哦,我要多谢夸赞吗?” 平阳公夫人:“……” 这样的人就没脸没皮吗? 她的讥讽都听不明白吗? 她心中恼怒,“你对谁都这样讲话?” 不然缘何能活到现在? 姜映梨谦虚:“因人而异罢了。” 平阳公夫人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打了第一回合的嘴炮,算是彼此有了个简单了解。 姜映梨扶六神无主的李玉珠坐下,将衣袖裤脚放下,跺了跺脚,问道:“所以平阳公夫人高抬贵脚来此,又是所谓何事?” “莫非是为上回谢家的事而来?我还以为已经查明,我看谢大公子都放弃了。” 听说这事,李玉珠连忙道:“阿隽当真是我是怀胎十月而生,上回我都同那位谢公子说过,尽管打听就是。” “为何你们就非是不信,非要跟我抢孩子!” 她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平阳公夫人就来气。 她拍案而起,脸上怒意融融,“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你且瞧瞧沈隽意那张脸,可有跟你们沈家有半分相似!我已听我侄儿亲口确认,他与我小弟一模一样!” “我小弟英姿勃发,俊美灼灿,京都谁不赞他一句霞然若举,芝兰玉树。就是那等文人墨客都抵不上他的风姿,从前哪家闺阁姑娘不曾怀春于他!” “若非是我谢家祖辈有此等风姿,何来这般样貌遗世。就你们这样的庄户人家,能养得出这般优秀英俊儿郎?” “便是你们十几辈祖坟冒青眼,都做不到!” 平阳公夫人心里是积着气的,从接到信时的惶恐痛苦,再到一路疾驰而来冷静过后的,惊怒和忐忑。 如今公府的形势,她比谁都清楚。 邃然出了这样的乌龙,她都无法给凌家交代。 结果这妇人抢了她的孩儿,害了她的孩儿和她一生,却还敢这般大义凛然,不知廉耻地讲出这般的话语。 实是可恶! 若非她还留有几分世家风范,此刻她都能撕了李玉珠! 平阳公夫人美丽而高贵,长年身居高位,浸润出的威严自不是普通人能比,更何况她此刻怒发冲冠。 李玉珠都被其骇住了。 好在早有懂事的嬷嬷派人看管住屋子前后,未免被不知轻重的人听了去。 只有不知缘由的李雨溪陡然吃了个大瓜,满脸惊诧。 李玉珠咂舌讷讷:“……那,那不都是巧合吗?” 第四百九十七章 惶然不安 李玉珠是从没怀疑过沈隽意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现在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也许是不愿意相信。 平阳公夫人冷冷道:“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李玉珠颓然地坐在原地,茫然无措。 “可这怎么可能……” 明明是她十月怀胎所生。 姜映梨骤然问道,“凌夫人,你此言有何证据?就凭你三两句,就凭一句样貌相似,就想让人俯首认下吗?” “总该说说当初是谢夫人是何处生产,又为何会被千里之外掉包吧?” 平阳公夫人抬了抬下巴,“当然不只是如此。我已经去命人寻从前的接生婆。” 顿了顿,她走到李玉珠身前,眼神有些复杂地俯视着李玉珠,“想来,你还没认出我。” “什么?”李玉珠怔然。 她抬头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平阳公夫人,这些年平阳公夫人虽为府内争斗所扰,但整个人的样貌比起二十年前并没有多少差距。 最多也就是眉眼间多了阅历,眼角多了些许细纹。 开始李玉珠被她的气势所摄,而今认真打量过后,她才恍然从记忆的角落里寻出了些许印象。 “您——您是,当初那位贵人……” “总算不是条无用金鱼脑。”平阳公夫人讲到此,心中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是着恼,“当年你生产,我怜惜你可怜产子,与我同病相怜,这才准你入村落,还拨了自己的稳婆给你。” “听说你孩子生下后体弱,甚至还不曾吝于好药。” “却没成想,最后竟是我养虎为患。” “我真真是恼恨,当初怎生救了你这条毒蛇,害的我们母子骨肉分离多年。” 若非是还有几分教养,平阳公夫人都想将这装出无辜的妇人狠狠地打一顿才好。 李玉珠讷讷,“我没有……” 反倒是姜映梨骤然提炼出此言的重点,她眨了眨眼,都有些愕然。 “你是说,沈隽意不是谢家的?而是你的孩子?” “都说外甥肖舅。我早就该想到了,”平阳公夫人咬牙切齿道,“我一生不曾有过遗憾,竟是叫你这恶妇摆了一道。” 李玉珠摇头,她还没办法接受。 “当年你我同用一个稳婆,接生孩子后,因着你昏迷不曾备奶娘,我还拨了奶娘于你孩子片刻,我予你何等恩情。” “结果你醒来后,见孩子身体虚弱,就将孩子与我孩儿换了,是也不是?我说我凌谢两家的孩儿,怎生就会体质羸弱至此……你可知这些年我如何过的吗?” “天凉了,我怕阿曜冷了,天热了,我又怕阿曜病了,日日捧在手心里,将他养得如珠如宝。” “你怎敢待我如此!” 李玉珠:“我没有,我没有换孩子……” “狡辩!若不是你,难道还是奶娘和稳婆?那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费了大功夫准备的,她们如何敢背主!定是你这个眼皮子浅的妇人贪图我凌家的富贵……” 平阳公夫人咄咄逼人。 眼看着场面失控,姜映梨拦在李玉珠跟前,直面上平阳公夫人。 “凌夫人,这件事本生就存在疑点。你尚且说,你带了许多仆从照顾孩子,那为何就能让个外人轻易调换了孩子?是否存在仆从照顾不周,玩忽职守?” “而且,目前来看,李大娘和你同样都是受害者,你与自己的孩子分离,她何尝不是?” “如果想要两人身份调换回来,总得有详细的人证物证,然后让两个当事人来面对面求证。而不是就三言两语逼迫,莫非您是想逼死人?” 姜映梨在沈家生活这般久,对李玉珠也颇有些了解。 李玉珠性子有时候是拧巴,骨子里也藏着乡野的怯懦,但她并没有深沉的城府。 何况,此时李玉珠的神色并不像是伪装,显然里面定是有些隐情。 其实不论人情,姜映梨跟凌家和谢家都打过交道,这种大家族里面的算计恐怕比之乡野之人起的贪心更加黑暗。 再来,如今看平阳公夫人这架势,她这显然不是来和平解决问题,相反,她的态度太过激烈而锐利,字字句句都是逼迫。 虽然能理解她的愤怒,但以当下以儒为主的教义,不该上来就对亲子的养母咄咄逼人,像是要把人逼死好解决问题。 平阳公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她抬眸对上姜映梨,凤眼冷冽,“你就是她替我儿选的媳妇?” “虽早没存什么希望,但这眼光实是差劲。” “从前我还道凌小姐小小年纪,性情缘何这般刁钻,如今看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姜映梨淡淡道。 这一句骂两,就令平阳公夫人脸色甚是难看。 她袖手道:“三日内,让沈隽意来谢家所在寻我。” 姜映梨没有应声。 李玉珠还在恍惚出神。 “还有今日之事,不许向外泄漏半句,不然我不介意让人知晓我的手段。” 平阳公夫人也不需要人回答,她抛下这句就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等一群人鱼贯而出,那股浓厚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了。 宁老太太就是这时出来的,她看着室内几人表情都怪怪的,蹙眉道:“怎么了?” 姜映梨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这凌夫人此举当真是来认亲?我瞧着仿佛是来示威的。” 态度就不对。 宁老太太撇了撇嘴,“你没想错。想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姜映梨望来。 宁老太太简单道:“若是女儿还好,总归将养两年,给出一笔丰厚嫁妆,就能嫁出去。便是两个养着也不费什么,还能多得一份姻亲,以后多个人脉。” “但男丁就不同了,牵扯太广了。” 她还句话没说:这牵涉的还是长子,自古以长为尊,长废方能立幼。 而沈隽意自小流落乡野,那凌降曜就不同,是被以嫡长子的标准教养长大的,这倾斜的资源本身就不能比拟。 所以平阳公夫人今日来,首先讲的并非是让两人换回来,而是问罪,率先站在道德制高点。 若是能逼死了李玉珠,或者是主动认罪退让,那沈隽意的归属才更好谈。 而今,就有些棘手了。 想到此,她觑了眼姜映梨,“你近来小心些。” 姜映梨惊诧,“你该不会说她还得对我动手吧?” “你该不会以为谢危敏是如我这般好性情的人吧?你方才打乱她的盘算,还指着她的鼻子骂,有几个能忍?” 宁老太太无语。 “这不是她先开口的吗?霸道。” 宁老太太附和:“嗯,还小心眼。” 顿了顿,她又叹气:“哎,元帝废除了部曲,而今也就只有公侯之家能背地里豢养几个护卫,普通人都不准许养武人了。” 姜映梨倒是没担心这个,“我去雇几个镖师就是。” 等到沈隽意回来的时候,听到姜映梨想雇镖师,他指了指外头的药农,“缘何不问问那些人?” “你还没看过簿子吗?他们虽是罪奴,但有些是出身豪强世家。” 他点到即止。 姜映梨却陡然明白过来。 是了,当下犯错被抓的多数是判牢狱或者流放之罪,但真正沦为官奴的只有祖上或者是族内有人犯了大罪。 这种人还真就不是普通人家。 姜映梨秒懂,“那我去问问,可有会拳脚功夫的。” “等等。”沈隽意拉住她,“你为何想请镖师?” 姜映梨指了指屋内,“也许你该去看看你娘。” 这事还得沈隽意自己解决。 当时在场的李雨溪和沈桑榆都是口风严谨之人,倒不担心泄密,而李玉珠从刚才开始,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姜映梨本身还想多问两句,看她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就没多言,避免被认为是责问。 沈隽意走到李玉珠身边,他很多年没看过他娘这般神色,上次还是他爹去世时。 他心口一紧,微微蹲下了身,抬手握住他娘的手。 “娘。” 李玉珠回神,垂下了头,细细地望着他。 朗目疏眉,鼻若悬胆,唇似涂脂,似冰心落玉壶,龙驹凤雏…… 这般优秀的孩子,从前就是她心中的骄傲! 想着想着,她的泪水就扑簌簌往下落。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兴许是我怀你时,怀相不好,又吃得不好,那时还有个云游道人经过咱们家,说你体质羸弱,可能活不下……” “我是不信的,我好不容易等来了你,怎么能让你走!我就日日祈福,诚心求佛,没成想你还真就安安分分地生下来了。” “你小时小小一团,就跟一捧雪一般,粉白粉白的,头发也乌黑乌黑的,就是生得瘦小了些。回来时还生了场子大病,可把我吓坏了……” “那会子,你每回睡着,连声都没得,我就害怕,怕你就这样没声了,每每夜里都得去探探你的鼻息。你爹那时总被吵醒,却不曾埋怨,只有一回笑我,说我有了你,连他都不要了。” “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上心。所以你好容易长大了,你爹总是逼着你读书,我就总心疼,怕你被他罚坏了,便是骂我慈母败儿也成……” “我从前不想你吃读书的苦,每日里三更就得起,寒暑不停,可之后又想,若是不读书,你就得下地,你身子弱,哪里吃得了这份苦……” “我就咬牙绣帕子,希望你能有个好前程,好歹能活得轻快些……后来你娶了阿梨,我那会子……不提也罢……” “可日子这般过下来,我就觉得便是死也瞑目,好歹我此生没辜负你们父子……” 李玉珠的话语声很轻很慢,也不是特定的讲什么,就仿似只是无意识地感慨。 沈隽意也没打断,静静地听她讲了许久。 直到李玉珠似是累了,住了嘴,他才开口。 “娘,我与爹此生都是感激您的。能身为您的孩子,我感到很幸运。” 闻言,李玉珠的泪水落得愈发急了。 “我……” “外人那些话,从来当不得真。”沈隽意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不管如何,我都是您的孩子。” 他对于平阳公府的人也好,还是谢家的人也好,从来没将他们那些认亲的话当回事。 李玉珠嗫嚅:“可是……” 今日平阳公夫人讲得有条有理的,还有再回想起当日见过的谢知彰,她没办法违心地全盘反驳。 至少没办法像是对谢知彰那般。 她对这位夫人从前是很感激的,感激她救了自己母子二人。 谢知彰那些话是没有缘由的,而凌夫人不同,她们是真切地一起在生孩子,用的同一个稳婆,同一个奶娘…… “娘。”沈隽意的声音很沉静,“看着我的眼睛。” 李玉珠不由自主地望来,对上他那双沉稳毫无波澜,寡然寒素的眼眸,瞬间,她那些波澜壮阔的心境仿似都被安抚了。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亦步亦趋跟在您身后的小孩子了。” “这些都交给我处理,您只要在家安享晚年即可。您可以和宁姨喝喝茶,看桑榆抓抓鱼……” 李玉珠忍俊不禁,“桑榆也是个大女孩儿了,可得再拘拘性子,不能处处野。不然以后可怎么嫁人?” 见李玉珠想开了,沈隽意神色也柔和了下来,“嗯。劳烦娘多多指教照顾她了。” 李玉珠是个很传统的妇人,她这辈子见到的就是村里的这片土地,接触过的人群亦然,所以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所以,她很担心儿子若真成了别人的,那她这半辈子不就成了笑话?后半生也是惶然无主的。 而今沈隽意给她喂了定心丸,她总算是重新绽放出笑颜。 晚间,姜映梨看李玉珠已恢复如初,对沈隽意竖起大拇指,“可问出些什么来?” 今日太过混乱,都是站在平阳公夫人那面来展开的,并不知道李玉珠的视角。 她们也没敢对情绪不稳的李玉珠多问。 沈隽意颔首:“嗯。娘当时生产完,大多数事情都是我爹处理的,又年代久远,我娘对这些都是恍恍惚惚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什么东西咯着慌! 沈隽意对他爹的印象虽然蛮多都是威严居多,可在他的记忆里,他爹对待他娘是与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爹似乎对李玉珠有些冷淡,但在外人面前,从来很维护他娘的体面。 譬如,哪怕两人多年只生了他一个。 沈家对此言辞颇多,他爹却从不在意,甚至以自己体弱不愿再生养孩子,养育孩子辛苦为由,愣是拒绝再生。 虽然就算如此,这压力依旧给到了李玉珠,好歹明面上都过得下去。 故而,也因此养成了李玉珠这副软绵温婉的性子。 现在对于这个结果,沈隽意并不意外。 姜映梨闻言,垂眸道:“那你打算如何?” 沈隽意表现得很光棍,他摊开被褥,拍打着蓬松的枕头,“不管如何,我都是我娘的儿子。这不会有任何改变!” 顿了顿,他突然坐在床边,烛灯下的他面如冠玉,脸白得仿似发光,似笑非笑地望来,“娘子还是能等来我赚的凤冠霞帔。” 姜映梨的视线掠过他浅淡的薄唇,骤然将他的嘴捏住,“那便好。毕竟你若是那落入暗巷的明珠凤凰,我指不定立刻就得卷铺盖滚蛋。” 顿了顿,她斜睨着他,“虽然这倒是也没什么不好,世上美男子千千万……啊……” 话还没说完,咯吱窝就被他挠了挠。 她被惊得忍不住又笑又惊,脚下也因此一软,却正正好地坐在他腿上。 沈隽意的手顺势搭在她的腰间,这时候男人的压迫感和掠夺优势就显了出来。 他的手臂虚虚箍着她的腰,却又无法轻易挣脱。 “沈隽意,你这是做什么?怪痒痒的。我们得赶紧摊被子睡觉……” 姜映梨挣了挣,无果,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沈隽意顺着她后仰的动作往前一扑,两个人就摔到了被褥堆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烛火幽暗的光芒闪烁,墙边是堆叠的漆黑影子。 沈隽意低头望着她。 距离太过靠近,他的身体在这样的初凉夏夜也略显得有些高,几乎能将人点燃。 混杂的空气中,姜映梨闻到他身上那股糅杂着淡淡牡丹香和松柏香的熟悉气息,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媚,反而携着男性的旺盛而健康的气息。 无孔不入地到处钻入感官。 “沈隽意——” 姜映梨推了推他。 纹丝不动。 沈隽意那双漆黑深邃如幽潭的眸子近在咫尺,他两人鼻尖挨着鼻尖,他甚至还抬手摩挲过她下颔处的肌肤。 滚烫炙热指尖还有着握笔留下的薄薄茧子。 “不会有那一日的。” 就在姜映梨以为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沈隽意的手掌上移,摁在她的唇边,然后隔着手掌,落下了一个浅淡的吻。 然后,骤然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滚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脖颈,引起阵阵鸡皮疙瘩。 伴随而来的是潮湿的呼吸。 姜映梨怔愣。 心口擂鼓声阵阵,犹如揣着上万只兔子,都快将她给踹坏了。 这个家伙…… 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这种隔靴搔痒的亲吻,比起那种真刀真枪反倒是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之时,更倍感犹色。 就——他妈太让人上头! 姜映梨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犹豫了下,低声问:“沈隽意,你没事吧?” 沈隽意从鼻腔间发出淡淡的应声,声音也沙哑得过分。 “……没。” 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寂静中,姜映梨不适应地动了动身体,脸色略微有些怪异,她发出尴尬的呼叫:“……沈隽意,不然,我先出去?” 沈隽意的手紧了紧。 “唔?” “……沈隽意,你有什么怪东西顶住我了……” 滚烫而暧昧的气息瞬间就被冰冷的空气划破。 沈隽意陡然坐了起来,他背对着姜映梨,背影透着一股死灰的尴尬。 “……抱歉。” 姜映梨眨了眨眼,抬起手指佯装整理头发。 她倒不是装清纯! 实是她虽然阅肉无数,理论知识丰富,但上辈子工作忙碌,实是没精力,也没这个对象去搞黄色。 所以,骤然碰到这种,她是真觉得既尴尬又……震惊。 说起来,她跟沈隽意名义上是成亲,实际上是正在交往状态,但两个人真的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 姜映梨倒是不排斥亲近,只是沈隽意虽然会拉近距离,就是会有些亲密举动,譬如刚才那种,但他却很谨慎。 绝不越过雷池一步。 类似这种尴尬局面,两人也是头回碰见。 姜映梨压下瞬间涌起的羞涩,正经道:“那什么,沈隽意,你要不要发泄出来?憋着对身体不好?” 沈隽意:“……” 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眼神里甚至有震惊和羞赧,眼眸就如水般柔润。 “我们……”他组织着语言,“暂且可以缓缓。” 至少得姜映梨能够认同两人的夫妻关系。 他沈隽意,倒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姜映梨很是体贴道:“没关系,我都理解的,男人嘛!那房间先让给你,我,我先出去溜溜。” 她一咕噜爬起来,甚至还边关门边扭头安抚沈隽意,给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着急,慢慢来。” 说完,她就合上了门,徒留下瞠目结舌又羞愤尴尬的沈隽意。 沈隽意:“——!” 他忍不住无语地低头,抬掌捂住了脸。 她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 明明他都没再抄那些露骨的东西了! 姜映梨出门刚好碰上宁老太太晃晃悠悠出来更衣,觑见她站在屋檐底下,她挑眉,“大晚上不睡,捉贼呢?” 姜映梨嘿嘿笑了笑。 “作甚笑那么猥琐?”宁老太太抖了抖胳膊的鸡皮疙瘩,走到姜映梨跟前,“我说,你们都成亲那么久了,怎生还不生个崽儿出来?” 弄得她都倍感无趣。 虽然带沈桑榆也有些乐趣,但她年纪大,反倒不如小崽子好玩。 姜映梨:“想小灵了?” 宁老太太哼哼唧唧地,没有应声。 姜映梨抬眸望着头顶遍布璀璨星芒的夜空,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慢慢道:“小灵肯定会安然无恙的。我们生活在同一片星空下,早晚有一日,小灵与您会再相遇的。” 听着宽慰的话语,宁老太太神色略有些复杂,半晌,才幽幽然叹了口气。 “兴许吧!” 而今这形势,谁说得准呐! 也不知她等的人,她等的东风,何时能到了! …… …… 此时,平阳公夫人回了柳城,她坐的是快马,固然时间能缩短一半有余,入城已是天暮。 等她回到住处,凌降曜等人早早就等候在此。 见到人,凌降曜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屈身弯腰,作了个长长且恭敬的揖。 “母亲。” 凌昭昭像模像样地福了个身,就匆匆扑上去,抱住平阳公夫人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娘,您怎么来了!” 凌降曜也应声道:“是啊,娘。您到了怎生不提前与我们知会一声,若不是黎叔带着护卫队先过来,我们都不知道您陡然先离开此处去了旁处。” “就算是您再为事情焦急,总归是得先歇息片刻才好。哪里能这般劳累,我和昭昭都颇为挂念担忧。” 凌降曜对平阳公夫人这番话也确实是真情流露。 平阳公夫人何尝没感觉出来,对上他眼底的忧愁,她嘴角仿似有千斤重,目光掠过一侧站着作揖行礼的谢知彰兄弟,她扯了扯唇角,温声道。 “难为你们了。” 最后还是凌崖迟率先出声,“大嫂,你风尘仆仆而来,且先进府梳洗歇息。我们本设了宴席为您接风,阿曜和昭昭都破费了些心思,今日看来得缓缓。” 凌昭昭嘟嘴,“可不是,我弄了好多柳城的特产给娘尝尝呢……” 平阳公夫人听着女儿的娇嗔,忍不住笑了笑:“你这小魔头,我看多数是你三婶帮衬的吧!” 说着,她朝着笑意盈盈的凌赵氏温婉道,“他们两个小魔头想来没少给三弟妹添麻烦,多谢关照了。” “不妨事,都是自家人,何须讲两家话。我看大嫂面有倦色,想来这一路甚是辛苦,且快歇歇先。” 谢知彰两兄弟也附和。 平阳公夫人也没拒绝。 说实话,她心焦难抑,这桩事装在心头,犹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都喘不上气。 故而,她到了柳城后,竟是顾不上休息,而是第一时间去见了天水村沈家。 但也是天不遂人愿,竟然扑了个空,现在疲倦和焦虑交叠而上,竟是愈发累了。 她难得也没招凌降曜两兄妹说话,甚至是凌降曜与她说话问安时,心里又别扭又心软又难过。 只能暂且先隔离开,连带着凌昭昭也遭了冷遇。 但谢知彰兄弟两却被喊过去叙话。 为此,凌昭昭甚是不解,她不是心中能藏话的人,当即就当着众人的面对来传话的嬷嬷道:“为何我娘只让表哥他们去?以往我娘最是喜欢搂着我说小话的。” “今日娘可真奇怪,不但不理我,连哥哥的功课和身体都不关心。” 说着,她还扭头对凌降曜抛去不解的视线,寻求解惑。 凌降曜也倍觉怪异,只是比起凌昭昭,他并不想将这些在人前说出来,只给了个台阶道:“昭昭,莫要胡闹。娘紧赶慢赶,满身风尘,我等身为儿女,自是该体谅,怎生还能有怨言?” “我哪里说了怨言,我就是……” “抱怨亦是。”凌降曜止住她的话头。 凌昭昭不高兴地跺了跺脚,跑开了:“哥,你真烦!” 倒是凌崖迟和凌赵氏对视了一眼,对比凌崖迟的困惑,凌赵氏的眼神就显得意味深长多了。 他们这些男人看不清这些女人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她跟谢危敏妯娌多年,却是琢磨透了她的心思。 她这是舍不得呢! 但她并不会说出这些,相反,她对此很是乐见其成。 故而,她岔开话题,“想来黎侯爷已醒,这接风宴也不算是落了空。” 凌崖迟闻言,连连点头,“是也是也。自年后都没小哥好好喝酒叙旧,这回可得不醉不归。” 说着,他还扭头看凌降曜,“走,阿曜,我们去找你黎叔。” 凌降曜颔首,只是瞟了眼谢知彰两兄弟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紧了眉头。 平阳公夫人已是简单梳洗了一番,却顾不得休息,而是抓紧时间跟谢知彰通气。 谢知彰和谢知刚两人进屋,就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平阳公夫人先寒暄了两句,这才提起正题,“我已去过沈家,这件事……可能有些变故。” “什么变故?”谢知彰不解。“不是证据确凿吗?” “我想暂且将此事压下。”平阳公夫人道。 闻言,谢知彰愕然,蓦地起身道:“为何?是哪里又冒出了什么人,或者是又说了什么?那沈隽意跟小叔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若非后来查出来有偏差,我是当真以为他是自家兄弟!” 平阳公夫人转头看向谢知刚:“阿刚,你有何想法?” 谢知刚听得云里雾里,被提问后,他茫然回了句:“啊?看,看法?” 他甚至没跟上两人打哑谜的节奏。 谢知彰深吸了口气,“此事跟阿刚一知半解,不明深意。” 平阳公夫人抿了抿唇,又柔软下神色,对谢知刚道:“阿刚,你母亲叫我带了些东西给你们兄弟,你且跟着寒雪去取可好?”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已是与吩咐无疑。 谢知刚对这些话题本身也不感兴趣,左右最后要是真想知道,大哥总是能将结果告知给他。 他挠了挠头,应了声,就起身离开了室内。 屋内瞬间就只剩下了两人,外头是心腹把手。 “姑姑此为何意?” 平阳公夫人啜了口龙井茶,才慢慢继续道:“阿彰,你应当知晓平阳公府与镇国公府不同,并非铁桶一块。” 顿了顿,她斟酌着言辞道,“而且,前头京中有承恩公府的例子在前,你该明白,若是这件事爆出去,会引来怎样的非议和怎样的结果。” 第四百九十九章 平阳公夫人的为难 平阳公夫人所讲的事,也就是新年承恩公夫人请戏班子排戏《抱琵琶》,以及随之而来怀恩侯唐突女官,结果遭了今上的申饬和贬斥。 堂堂承恩公府被冷落,而怀恩侯也变成怀恩子爵。 都是混朝堂的,自是不信是因为简单的一部戏才导致的。 所以,也就是朝堂要变天了。 从前先帝在时,先帝雷霆手腕,又骁勇善战,曾不止一次御驾亲征,虽然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但同时,千金之子的带头从来最是振奋人心。 也是因着先帝有着这样卓越的战功,这才能越过其他兄弟,脱颖而出,被当时朝中大臣俱向推荐,本也是很难得上位的。 而就是因此,先帝落下了不少病灶,却也震慑了不少宵小,至少先帝在时,不曾起过太大的战事。 先帝过世后,这才多少年啊,朝堂就开始动荡了。 现在莫说是平阳公夫人,就是谢知彰都感到战战兢兢。 他自然也明白平阳公夫人此言何意。 平阳公府本就因着老夫人的缘故,兄弟间不睦,二房更是恨不得越而代之,这些年蠢蠢欲动,老夫人也更疼爱二房一些。 虽恨不能将国公位让出去给二儿子,却很想让其孙子过继来代替凌降曜成为世子,以圆她的梦想。 可以说凌降曜能当上世子,本身就是因为是谢家的外孙,有镇国公府作为依靠,方能这般顺顺当当的坐稳。 现在若是爆出这真假世子,恐怕平阳公府又该不太平了! 谢知彰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平阳公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而今朝中风向成迷,且有复辟从前旧习的意思。若是此时揭破此事,恐怕我们平阳公府第一个就要遭申饬。” “皇上现在可是连亲舅舅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从侯降至子爵……这该是多大的恼意啊!” 要知道普通人家凭借多少代,留多少血泪,创下多少功绩才能被封为侯爵,而侯与子爵间本身就是有着天堑的。 京中多少开国至此的侯爵,三代世袭过后,代代降爵,等到子爵之事,也就是空有个名头,过的日子恐怕还不如商户了。 平阳公夫人何尝不怕! “若是现在捅上去,回头平阳公府还能扭过圣上亲舅舅?现成的例子,咱们如何也越不过去啊!这些话,你身为国公府未来世子,最该明白的。” 谢知彰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我都明白。” “但,”他抬头看向平阳公夫人,“姑母,谢家从不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既是自家血脉亲眷,莫说是降爵,便是削爵,也是要认下的。” “更何况,阿隽弟弟流落乡野,我之前打听,听说他养父早早过世,他与养母相依为命,冬日里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 “这是连咱们府中的普通下人日子都不如。” “更不用说这些年受过的苦难,这些光是听着,我都心疼的。” 平阳公夫人默然。 半晌,她眼眶微微发红,“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见过那屋子,虽打扫得干净,但到底破烂狭小……” “但再如何,总得考虑祖宗基业,好容易创下来的,难道就因为我的过失给公府招来灾祸吗?” “我是不怕丢人,不怕别人责备,我是怕给平阳公府还有咱们公府招来祸患流言。届时,咱们府中以后嫁出去姑娘还如何自处?我爹娘又该如何面对?” 还有句话她没说。 镇国公府自是不同平阳公府。 自从公爹过世,平阳公府这些年已经没有出过厉害的子孙后代了。 而镇国公府就不一样,从开国就跟随元帝,得恩宠五代袭爵,而后代代都有战功赫赫的后代,也因此哪怕这么多年了,降的爵位生生又升回来了。 哪怕是到了这一代,且不说前头出息的她爹和大哥,就是子侄这辈,除了叛出去的谢知微,就是谢知彰和谢知刚俱都是将才,加以磨练,以后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所以越是如此,平阳公夫人就越是谨小慎微,不敢如娘家那般张扬。 “我晓得这话说出来会被你耻笑,若是爹他们在,恐怕还得骂我,可平阳公府到底是跟家中情况不同的……” 也亏得她现在碰上的是性情稍显儒雅温和的谢知彰,而非是谢知微。 谢知彰闻言,默默叹了口气,“我知道您考量,都是站在大局。我们谢家是靠出生入死来挣战功,故而都是性情中人,做事难免冲动,不会思考这么多。” 他安抚了两句,蓦地道,“您不想认阿隽的话,就让我谢家认下吧!就过继到小叔名下,今后他就是我的从弟,我必是将他视作亲兄弟。” “想来祖母也会开怀,就是爹娘他们都会很乐意的。” 闻言,平阳公夫人又有些迟疑,“……这个容我想想。” “成,那侄儿先回去了。”谢知彰拱了拱手。 “只是,此时暂且先别张扬。”平阳公夫人喊住他,补充道:“阿曜的身体素来不好,又是个多思多虑的,未免他病情反复……就先别告诉他。” “我省得,必会守口如瓶。”顿了顿,谢知彰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但此事并非我一人知。” “我会料理的。” 谢知彰颔首,退了出去。 谢知刚拿了一堆物件站在院门口等他,他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正拿着脚下的碎石头丢几步远的假山上。 谢知彰走到他跟前,都没反应过来。 “干什么?” 谢知刚嘿嘿一笑,“哥,你没看到吗?那假山上有个小窝窝,我若是能丢进去,后面定是能万事顺遂。” 谢知彰:“……”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这怎么能算乱七八糟的,这都是有根据的。我之前听人讲经,里面就有讲过,一些很难达成的东西,一旦达成,说明是被幸运环绕的,之后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的。” “就如那寺庙里的锦鲤雕像,将铜板丢入鱼口,不就说能顺心如意?这假山上的小窝窝,平常看都很难注意,我若是也能扔进去,不就是,”他边说,边将石头丢过去,稳稳入坑,“……你看你看,成了。” 谢知彰一脸一难言尽。 “寺庙里的锦鲤雕像都是浸润了佛气,自有灵气,且那也只是寺庙用来安慰不顺心之人的。” “若是很那般有用,入仕的也不必去科考取第,直接去求佛拜神,仗也不比打了,对着洞或者锦鲤丢丢石头,骑着马随便溜一圈回来,就能将对面十万大军唬得丢盔弃甲了。” 谢知刚挠挠头,“好像有点道理哦……” 谢知彰拍了拍他的脑袋,“是很有道理。我都说,让你多读些兵书策论,少跟着人看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只有坚持不懈,勤奋努力,积蓄到一定程度,方能有一日事半功倍。幸运兴许有,却到底稀罕……” 说到这,他蓦地就想起了沈隽意。 当时他找上门去时,对于沈隽意而言,兴许也是一次命运里的难得幸运吧! 他却并没有喜悦,甚至是排斥。 而如今,他也听说,他已经考取到秀才了,是以小二元的成绩。 或许世人客官都听多了状元才子的故事,可不及弱冠,却能得秀才,也是不容易。 那种年方二十,却能成状元的,开国至今也不过寥寥三人,多数都是泯然与众人的。 他从来不曾移过初心,不曾寄希望于旁人呢! 这般坚定的人,竟是凌家人……当真是可惜了! “哥,你想什么呢?咱们还回不回去?”谢知刚见他教训教训着,蓦地没了声音,不由好奇地探头。 “没事,回去。” 凌崖迟是在喝酒中途被喊去见的平阳公夫人。 黎衡倍感奇怪,等了没多久,才看到他姗姗归来,红润的脸上还有些许水迹,胸前也湿了一大块,神色并不太好。 黎衡惊诧,“小弟,这是怎么了?大嫂,大嫂难道拿水泼你了?你们……” 大嫂素来性情雅正,极少发怒的。怎么…… 凌崖迟:“……” “不是大嫂。我一身酒气,总不好去见大嫂,就去先洗了把脸。” 黎衡一脸“你就瞎掰”的表情,衣服就不对劲。 凌崖迟:“……好,我先去见了大嫂,但想着还要跟你喝酒,就先去醒醒酒气了。” 黎衡这才满意,得意道,“我就说我酒量比你好。毕竟我出外的应酬比你多多了,你哪里比得上我的千杯不醉。不过,我们兄弟也很久没这般痛快的喝过酒,晚间咱们抵足而眠,刚好聊聊……” “来,继续。” 凌崖迟喝得有些心不在焉。 黎衡倒是兴致很高,他讲着要去拜访上官鸿还要跟赵恒渊这个师兄见礼,说着说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黎衡蓦地坐直,眼睛亮闪闪的,“我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凌崖迟莫名其妙,“你醉了?” “说谁醉了呢!我说知道那个少年郎,就是我那小师弟像谁了,像谢危岑!你还记得谢危岑吗?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 “那时候我刚过继去信阳侯府,信阳侯府挨着镇国公府的后面,他那时候经常爬墙来我家摘桃子。” “有一回他撞见我哭,他拿桃子扔我,直接把我脑袋扔了个大包。” 想到那年春日,坐在墙头,笑意璀璨,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黎衡眼底浮现几分怀念。 “不过,我也没吃亏。我第二日逮了只狗来追咬他,直接把他屁股的衣摆都咬掉了……你怎么突然这个表情?” 凌崖迟的脸色铁青又古怪,他长得面如冠玉,这种神色扭曲他的五官,让人一看就觉得吓人。 “……没事。”他从喉咙口挤出一句。 “我记得后来你被他打了一顿,回家见母亲时,鼻青脸肿的,母亲还以为你被信阳侯虐待了,嚷嚷着要去替你寻公道。” 黎衡和凌崖迟是亲兄弟。 是信阳侯当年无子,就挑选了彼时五岁的凌衡玉过继,改名添族谱成了黎衡。 黎衡不服气,哼哼道:“那谢危岑还被他爹打断了腿呢!” 这些童年趣事,就像是心底蒙尘旧日物件,等到重新扫开灰尘后,才发现它们依旧鲜亮,却也是物是人非的昏黄。 “我改日且去会会我那小师弟。” 黎衡骤然起了兴致。 凌崖迟有心想让他别去,可又想起他这性子,若是说了,定是要追根刨底,倒不如就这样吧。 翌日,黎衡就发现,凌崖迟跟大嫂似是起了龃龉,虽然大嫂态度友善依旧,但凌崖迟却应对得懒散很多。 他好奇却问不出任何来,就愈发抓耳挠腮。 …… 乡试的时间虽是定在五月,但却不在柳城考试,需得前往幽州。 幽州路远,不仅仅是因为赶路费时间,更是因为到了当地后,相应的准备更繁杂了些。 就至少要提前两个月出发。 虽然才休息了几日,但沈隽意却依旧很忙。 他先去如约去了谢家兄弟坐落的驿站,面见了平阳公夫人。 姜映梨提出要一起,他没有拒绝。 亲生母子见面的场面,并没有感动得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相反,冷淡得很。 地方是谢知彰提供的。 出乎意料的是,在场的还有个凌崖迟。 凌崖迟依旧那副慵懒风流的模样,见到沈隽意进来,他才坐直了身体,眼神复杂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这是跟第一次见面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当时他以为他是谢家人,是以一种看热闹或者是帮人的心态,而现在却是处在长辈的位置。 谢知彰跟两人见了礼,语气关切地寒暄了两句,让两人坐下,这才看向上首静坐的平阳公夫人。 他顿了顿,慢慢道:“阿隽,这就是你的亲母,平阳公夫人,亦是我的姑母。” “虽然没找到接生婆子,但当时相应的村人都已然找了来,若是你还有疑虑,也可滴血验亲。” 他明白沈隽意是个讲究事实的人,这回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第五百章 不对付的母子 既是牵涉甚广,自是凡事都调查仔细,没有任何遗漏,唯一麻烦的是当时的接生婆子不见踪影。 这是最直接的知情人。 以外连当时伺候的下人都已经问询过了,除却两个早些年自赎出去的丫鬟,嫁了人现在还在找寻当中,其他都是盘问过,毫无问题的。 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盘问有罪过的人,而是先将这桩事踩实落定。 再来,还有一点,就是沈隽意的脸,这个太过鲜明。 鲜明到都无需去做什么鉴定。 可鉴于沈隽意自身的不信任,也是对于平阳公府血脉的负责,他们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 沈隽意的反应很是冷淡,“不用。我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这个。” 谢知彰是跟他打过交道的,见他的表情,心里其实就有些咯噔。 平阳公夫人坐在上首没吱声,她在打量着沈隽意。 如果说,先前她还存了疑虑。 而今看到本人,心中的存疑早已烟消云散。 堂中的少年郎风姿奇秀,轩然霞举,仿似君子,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沈隽意的一举一动,以及样貌面容,都跟她那个早逝的小弟一模一样。 只是谢危岑是鲜衣银甲,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而沈隽意眉眼间比起谢危岑的张扬肆意,更多了几分书卷气。 若非是早有心理准备,平阳公夫人都会失态站起身来,但饶是如此,她的眼眶也忍不住悄然湿润了。 那个名字在唇齿间停留…… “阿隽……”谢知彰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连忙拉住他,“你且先坐下,我们兄弟……” 沈隽意却并未挪动身体,而是看向上首的平阳公夫人,拱手作揖,“虽不知当年旧事,但我此行只想跟夫人说一句。” “我母亲待我极好,我亦愿一生为其子,恭顺孝敬,不离其身。” “阿隽——” 谢知彰喊了声。 沈隽意不为所动。 平阳公夫人闻言回神,她神色颇是复杂,听到这句话,心中恼怒之余,却又有些委屈。 “你此言何意?你这是不想认亲母?” 虽然她先前的确为了大局,存了这心思,可方才看到沈隽意这张熟悉的脸,她心底又有些犹豫。 如今骤然听到沈隽意自行做的决定,她如何能不生气。 不管如何,这都是自己怀胎十月所生,虽然并没有养在跟前,可到底是不同的。 沈隽意垂着眸子,“我只是觉得,如今这般也很好。” “好好好,你这是怨我呐!”平阳公夫人听着,想起昨日去寻李玉珠时,姜映梨对其的维护,而今再见他这般模样,还有何不懂的。 她心中委屈,就是一贯的风度都维持不了,“是你那养母在你跟前告我状了?我又有哪句话说错了?” “当年大雨滂泼,她产子艰难,都是我帮的她。结果,我养了条毒蛇,反咬了我一口。若非是她,你我母子何尝会分离多年?饱偿这般苦楚?又如何会到今日局面?” 说着说着,她都忍不住哽咽。 但凡沈隽意养在她跟前,他这般肖似小弟的容貌,定然是比凌降曜还得娘家宠爱,就是她娘也能多些宽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痛苦。 沈隽意闻言,忍不住抬起眸子,冷冷道:“夫人慎言!” “我母亲素来温善,绝对不可能行这般错事。” “你就这般笃定?这般偏帮与她?”平阳公夫人心痛,“当日能接近孩子的就那么几个人,她便是其中之一。她所生的孩子,天生就有疾,我原先以为是早产造成的。” “而今想来,应当是她知道孩子养不活,那孩子胎中不足,肺有疾,需得日日以药温养,从出生到如今,我事事小心,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才将他抚养成人。” “若他生在农野,定是早早夭折。” “你那养母定是算中了,这才会替换孩子的!你休得替她狡辩!” 平阳公夫人昨夜里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这是最后她能想出来的结果。 农家孩子夭折本就高,要么是胎中不足,要么是养护不够细心,要么是得病难治。 府中之前可不就是因着凌降曜身体不好,生怕他袭爵后人去得早,族中还没出厉害人物,又无法立功保爵,届时就得降爵至侯了。 是她娘家鼎力相助,加上凌降曜嫡出长子的身份,才堪堪保住这世子之位。 现在只要想着,若是没有出这乌龙换子之事,且不提沈隽意的才干如何,光是有个健康的身子,就已是赢了许多。 “胡言!”沈隽意俊脸含怒,“我出生之时,母亲根本不知有疾之说,她……” “好了好了。”谢知彰眼看着这对母子针锋相对,竟是就着那李玉珠吵起来,连忙拦住沈隽意,制止他继续口出刺激之言。 甚至,他还朝着旁边坐着看戏的凌崖迟使眼色,让他拦着点平阳公夫人。 凌崖迟装作没有看到,托着腮帮子,看得不亦乐乎。 他本是尊敬着平阳公夫人的,但昨夜生了气,现在就也不想多参和,以免又被平阳公夫人呵斥。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来了。 平阳公夫人也是气得不行,好在此时外头传来贴身嬷嬷的通报,匆匆凑上来,在其耳边低声小话两句。 平阳公夫人脸色变了变,她强压下怒气,觑了眼几人,硬声道,“我先出去一趟。” “好的,姑母,且喝两盏茶歇歇气,我与阿隽好好说说话。”谢知彰现在就想支开两人,叫他们冷静冷静下。 平阳公夫人离开前看了眼沈隽意,见他并不曾看自己,面色依旧平静,竟是不见羞恼之色,心中就有些不喜。 她快步走了出去,就去另外一边的花厅见人。 就看到凌降曜正坐在花厅喝茶,唇色还有些苍白,见到她过来,连忙起身拱手。 “娘。” 平阳公夫人此时语气并不大好,“昨夜听你三叔说,你夜里又犯了回病,怎么也跟着出门来了?为何不好好休息休息?” 凌降曜察觉出她语气有异,往日里平阳公夫人对他是关怀备至的,现在显是着恼了。 他也不点破,只躬身扶着她道,“我吃了药,休息了一夜就好多了。只是听说母亲早早出门,连早膳都不曾用,我担心母亲,就命人做了些早膳送了来。” 说着,他招了招手,自有仆从送了一盅药膳上门。 他边揭开砂锅盖子,边笑道,“儿子新得了个大夫,尤其擅温补药膳。母亲在家中操劳辛苦,又风尘仆仆,昨日看母亲就脸色疲惫,就特地命他做了盅补气养血的药膳。” “这可吊足了一个晚上的药膳,用的最好的药膳,保证母亲喝了,定是能容光焕发的。” 凌降曜素来就高傲,也就是在父母跟前还愿意低下身段,而今看他这般尽心,平阳公夫人心中的恼意就散了些。 “叫你表哥听见,好似他能短了我的早膳一般,仔细他生气了。” “我这是孝敬母亲,表哥岂是小气之人。”凌降曜笑道,又拿着碗小心地舀起药粥,吹凉放到平阳公夫人手里。 “不管母亲缘何忙碌,总是不能不吃早膳的。您总说早膳是一日之始,督促我日日不能断,那母亲亦是要保重身体才好,不然儿子如何能安心。” “你啊,就是贴心。”平阳公夫人心里欢喜,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果然自己养大的,就是跟外头的不同。 便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心里记挂的依旧是养大自身的那个,而不是惦念着生的那个。 想到此,刚刚动摇的念头,而今在见过凌降曜以后,就越发坚定了。 凌降曜伺候着她完膳,看她又火急火燎地要走,不由好奇道,“娘,您这是何事,这般着紧,可是有我帮得上的?” 平阳公夫人摇了摇头,“此事,用不着你。你且安心读书做学问,今后鼎立门楣就是。” 凌降曜不经意问道,“莫非母亲是替姨母处理小舅舅认亲之事?我刚听门房说,沈隽意来了府中。” 平阳公夫人一愣,“你认识沈隽意?” “娘,您忘了,他都算是我的小师叔。” 他着重咬着小师叔三个字。 平阳公夫人怔忪。 “母亲见过他了?”凌降曜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我听说他与小舅舅一般无二,姨母是打算让母亲带他回京吗?不过这样对他也算是一桩好事,以舅舅他们的脸面,送他入国子监,可比在云麓书院好过些。” “只是,您与他少些接触为好。” “怎么说?”平阳公夫人察觉出里面有异常。 凌降曜咳嗽了一声,压低嗓音道,“娘,我就偷偷跟你讲,莫要跟表哥说我嚼舌根子。” “你我母子,有何不能说的。” “沈隽意身染霉运,云麓书院不少学子都不敢跟他多亲近,据说是能传染。他那位妻子姜映梨,不知道您见过没,她也有些邪门。” “先前倒霉的都是沈隽意,偶有被他传染的。但自两人成亲后,倒霉的都变成了旁人。就譬如说姜映梨的堂兄,就被害得惨,不但被书院除名,而今都被科举除名,至少六年内都不能再科考。” “前头院试跟他亲近的学子,都是学富五车的,因着跟他靠近,个个都出于各种缘由考不中。您且叫人查查,就知道了。” 凌降曜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平阳公夫人听得心惊胆颤,自从为了儿子和母亲的安危,她就在府中设了佛堂,潜心修佛,自就比旁人要迷信些。 而今想想,她似乎跟沈隽意的第一面就不对付,莫非是菩萨保佑? “这个……容我想想……” 平阳公夫人是神色恍惚地回厅堂的,此时已没了先前的针锋相对,只余和风细雨。 凌降曜见他娘离开,敛了笑容,朝着旁边招了招手,红螺立刻上前来,小心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边堂屋看得紧,看院的是谢大公子带来的亲卫,不准其他人靠近。但奴婢跟其他人打探过,据说谢大公子和咱们三爷都跟夫人起了争执,仿佛提到过什么认亲血脉……” “表哥对认亲素来持同意态度,为何会跟母亲起争执?”凌降曜疑惑,“莫非是谢家那边不肯认?” “不,”他很快推翻这想法,“镇国公府武将出身,更有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说法,故府中向来都是亲生嫡出兄弟,更为看中血脉。” “那么,吵闹的原因是什么?” 他以食指捂住嘴,苦苦思索。 其实从很久前,他就觉得表哥和三叔怪怪的,两人经常背着人窃窃私语,见到他来,就心照不宣地岔开话题。 那样拙劣的方式,他如何看不出来。 而昨日开始,他娘也是如此,她从不会这般瞒着他,哪怕他方才不断试探,她依旧半句都没漏。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他们这般隐瞒? 他们越是如此,他也是想知道,甚至觉得那定是与自己有关。 红螺抿了抿唇,小声道:“或许等过阵子,您再问问夫人也可?咱们这般悄然打探,若是叫夫人和表少爷他们知道,恐怕会……” 对上凌降曜冰冷的视线,她余下的话很快就吞了回去,垂头再不敢语。 “我绝不容许与我相干的事情,隐瞒于我。”凌降曜漠然道,“哪怕是与我有益。” 顿了顿,他骤然站起,斜睨着红螺,“你让人守着姜映梨,就说我的病情反复,要她来给我诊治。” “是。” 凌降曜这才满意,然后去寻了凌赵氏。 既是从三叔这入了不手,总是能从别的地方试试的。 凌赵氏正在给凌昭昭挽发髻,再在其上点缀着上好的珍珠发带,见到他来请安,颇感意外。 凌昭昭透过铜镜,看着打扮好的妆容,甚是欢喜,“婶子,你说阿隽表哥会不会喜……哥,你怎么来了?” 凌降曜视线扫过她,“重点太多,少用点簪。”又答道,“我有些事想请教婶子,你且出去玩儿。” 第五百零一章 因为他才是真世子,你是假冒货 凌昭昭闻言,满眼好奇,“你请教的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凌降曜眸子转来,眉眼一压,瞬间凌昭昭就瘪了瘪嘴,“好嘛!我走就是了。哼,真当我稀罕听……” 说着,她灰溜溜地起身离开。 不过,她不是那般好打发的人,脚步一转,就溜达窗口,侧耳倾听。 她才满脸惊奇地贴上来,头顶骤然传来咯吱一声,凌降曜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上方。 “……我,我路、路过……嘿嘿……” 凌昭昭挤出一抹笑,嘀嘀咕咕地就要跑开。 凌降曜冷笑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骤然唤住她。 “等等。” 凌昭昭脚步一顿,不情不愿,“你还想怎样啦!我可告诉你,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娘了。” 哼哼,她现在可是有可告状的人了! 凌降曜嗤笑,“你事事不听话,娘肯信你的鬼话才怪。” 且不说放着大好的萧疏隐不肯嫁,光是她偏生想嫁给沈隽意,本身就有…… 他骤然一顿,漫不经心道:“娘现在在驿站表哥处帮着认亲,可没得功夫听你诉苦。” 闻言,凌昭昭眼眸一亮,这回也顾不得跟凌降曜赌气吵闹,提着裙踞,匆匆忙忙地就往外跑。 凌降曜嘴角的笑容一敛,慢慢用棍支开窗扉。 赵姝妍正让心腹丫鬟下去守着,大开着门扉。 她娉娉婷婷地走到茶桌边,揉开一饼茶叶,撒入茶壶内,又往里加入干苹果和桂花,然后才融融倒入热水泡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果香味。 她嘴角噙着笑,见凌降曜走来,挑了挑眉。 凌降曜的样貌兴许不如沈隽意的出挑,但到底是锦绣堆里养出的富贵骨,自有一番风姿。 而往往气质比容貌更醒目。 更何况,凌降曜从来都爱锦衣玉带,一身的奢靡贵气,自不是青衣薄衫的沈隽意能比的。 赵姝妍倒了杯茶水,又往茶杯里放了半颗蜜饯,推了过来。 “坐。”她指了指,“尝尝。” 凌降曜深吸了口气,看着碗里浮浮沉沉的蜜饯和黄橙色的茶水,“婶子又新学了茶艺?” “从古书里翻出来的,前朝最是流行的点茶。我就试着复刻了几样,这个是新样桂花苹果蜜饯茶。” 凌降曜:“……” 他从善如流地端起抿了口茶。 “如何?” “上好的普洱,回甘隽永。” 赵姝妍见只提主体,便明白了,笑道:“难得看你来寻婶子,是遇到何事?云麓书院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且去与我兄长说上一声,定是不会叫人为难你的。” 凌降曜满不在乎,“我并不在意这个。” “我自是知道。但人生在世,最为难得是,就是要有个好名声。”赵姝妍慢慢地啜了口茶水,“恶名如跗骨之蛆,便是你真好,亦是无人信你。但若有好名声加身,便是你坏如骨髓,自有人与你同仇敌忾。” 她的指尖摩挲着滚烫的白玉杯壁,嗤笑:“这世人皆是汲汲营营,沽名钓誉之辈。” “那就有劳婶子了。”凌降曜敷衍地拱手。 赵姝妍:“你来寻我,定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吧!让我猜猜,是与那新认的表亲有关?” 其实她对凌降曜的变化早看在眼中,还在他会如何行动,没成想他第一站竟是来找自己。 “府中都说三婶温婉木讷,而在我看来,三婶是上善若水,乾坤自在心。” 凌降曜夸道。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的当得起乾坤二字。”赵姝妍摆了摆手,“咱们婶侄,倒不必讲这些虚的,你且说就是。” “三婶似乎一早就对沈隽意的身份有所察觉,在第一次在上官府中见面之时,您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他用的是陈述句。 赵姝妍不置可否。 “你想问的是这个?其实这件事,你娘亲肯定比我更加清楚的。”她委婉提醒,“你与你娘感情素来好,你命人昨夜吊了一晚的药膳送去,孝心可嘉。” 这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仔细听来就颇为刺耳。 至少对于凌降曜如是。 他娘对着口无遮拦的凌昭昭兴许还有些遮掩,但对着他,素来盘算都不会避开。 但这回他几乎是明着去挑明,平阳公夫人却不曾接茬多言。 他是不喜沈隽意的。 平阳公夫人对他了解颇深,如何会听不出他话中意味。 可饶是如此,依旧藏藏掖掖。 凌降曜眸色沉了沉,素白的手指拂过透亮的杯壁,慢慢道:“对着三婶,我也不说那些虚的。我不喜欢沈隽意,亦无法认可他为自家兄弟。” “哦?” 赵姝妍惊诧挑眉。 “是因为上官鸿那件事?” “……算是吧。” 凌降曜不欲将那些第六感的事情说出来,没得叫人耻笑他如妇人般神神叨叨。 “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赵姝妍意味深长,“你娘待你是真的感情深厚。” 这句话并非虚的。 昨夜虽然凌崖迟半句口风都没漏。 但赵姝妍跟他夫妻多年,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 凌崖迟此人看着离经叛道,风流潇洒,其实最为重情义。 若非大嫂说了声什么,如何能令性情洒脱的他恼怒愤恨,今早更是怒气愤愤地离开。 他们以为能瞒过许多人。 但这一波赵姝妍站在最高层,自是能根据情况倒推下。 而今再看凌降曜去打探,却还不曾得到消息,那就很明显了。 平阳公夫人她啊,比起儿子,更看重的是丈夫和平阳公府的爵位。 为此,她可以不认儿子。 凌降曜岔开话题,“这次乡试,是定在幽州。我亦欲参考。” 他已有秀才之名,自是想再有个举人,更甚者是进士。 虽然他今后可继承爵位,但有了功名和没功名,今后进入官场自是不同的。 就譬如那位安襄侯萧疏隐,别看他继承侯府,人人尊敬,但当年他能得宠,不但是因为他武艺超群,往日里能陪帝游猎,更因着他十几岁时已有举人功名,才华自是不必说。 而在京都,二世祖里能有功名者,寥寥无几,多数都是靠祖辈庇荫,捐个官挂个闲职,到底是毫无实权的纨绔。 赵姝妍微讶:“缘何非得在幽州?你亦可去京都,以咱家的条件,请人替你蒙题亦可。现在去幽州需得经过黑山下的安驰官道,那处匪寇猖獗,前段时间亦入城烧伤抢掠。” “我更听说,就是崔岸雪将军都是在那处遭了难的,而今都下落不明。” 凌降曜若有所思,“年前您和三叔是如何通过地界的?” “我家中请了人护送我等,而且是绕路从泉州而行的。”赵姝妍说着,慢慢道:“现在出发,绕路时间可能会有些紧张。” “不必。此次朱符游定会安排屯兵护送学生,我混入其中,并不妨碍。我此行是想问您借幽州赵家的手令。”凌降曜道。 赵家是幽州首屈一指的豪强世家,且族中自有经营,这一路而来,自是有相应商号护送。 赵姝妍:“可是可以,但既有屯兵,怎生还要起手令了。我给你一封信,拿着去赵家,自是有人照应你的。” “我这次得了个黑山寨的逃犯,您且猜猜,我问出些什么?”凌降曜温和地笑了笑。 这回,赵姝妍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幽州赵氏盘踞多年,如今幽州的同知就是赵氏人,更是幽州的实际掌管人。黑山是三城交界之处,距幽州最近,却屡屡骚乱其他两城,反倒是幽州受罪最少。”凌降曜慢慢道。 “而幽州来的通商商队也损失最少,若说没有赵氏的插手,如何能这般安定呢!” 赵姝妍敛了表情,“慎言。你这是说我赵氏与黑山贼勾结!就凭一个逃犯的满嘴胡话?” 黑山贼牵涉颇深,且不提前头崔岸雪的事,光是其他…… 凌降曜笑了笑,“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那周羡进了姜映梨的医馆啊!” “姜映梨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名扬到幽州黑山贼口中吧!定是有人指点过的。” 顿了顿,他斜睨着赵姝妍,“您对姜映梨有些不喜。” 不然,不至于送个贼匪过去。 “为何呢?”他很好奇。 赵姝妍:“……你莫要浑说。” 她呼了口气,就知道凌降曜是个不省心的,难怪今日来寻她,她还以为是想知道沈隽意的身份,结果晃悠聊了半天的闲话,如今才说到重点。 “令牌我可以给你。但我赵家也不是被吓大的,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若是去了幽州还这般嚣张,就算你是姻亲之子,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赵氏能盘桓那么多年,可不是省油的灯。 “多谢三婶提醒。”凌降曜微微一笑。 赵姝妍起身打开箱笼,取了手令出来,是一块黄铜质地的令牌,上面绘着赵氏家徽,入手沉甸甸。 这是每个赵氏嫡出出身就有的。 她随手丢在桌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凌降曜也不恼,捡起令牌,细细摩挲,脸上浮起满意的笑。 “我不知道你想拿这令牌如何调人对付沈隽意,”赵姝妍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是刺眼,瞬间,那就想出口气。“但你是无论如何都赢不得他的。” “哦?”凌降曜不以为然。 那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就涌到喉咙口,赵姝妍:“你不是想知道,为何你娘和你三叔,还有你谢表兄都对沈隽意的身份讳莫如深,甚至都不肯叫你去围观认亲吗?” “这不也是你今日来寻我的目的吗?” “现在我告诉你,”赵姝妍俯下了身体,目光里涌动着恶意,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才是平阳公府的真世子,而你只是个假冒货。” 凌降曜一愣,蓦地抬眸看向赵姝妍,眸光锐利如淬毒的刀锋。 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似乎在此刻都得到了答案。 甚至他娘为何待他冷冷淡淡的,都不曾过问他的身体状况的细节都一一浮现…… “你们早就知道,全都早就知道……”他忍不住攥紧拳头,心间震撼恼怒之余,更有疼痛,唇齿间都有血腥气。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最不要紧的,把他当成傻子瞒着! 赵姝妍并不惧他的眼神,而是慢慢道:“你身体不好,总是不好叫你知道后操心的。放心,如今来看,大嫂并没有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意思。” “而今朝中震荡,边境又不稳,又处有天灾,陛下已是心神俱疲,此时若是爆出这件事,恐怕公府的爵位难以保住。” “再来,沈隽意而今并不见出挑之处,自是可以取舍。所以,你现在还是安全的,至少这世子之位还是稳当的。” “今后呢?”凌降曜脱口而出。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心情动荡,闭了闭眼,强忍着愤慨,站了起来,又看着赵姝妍,硬邦邦道,“多谢三婶告知。赵家的事,我绝对会烂到肚子里的。” 这就是肯交换隐瞒了。 赵姝妍笑眯眯,“那自是最好不过。不管如何,我也当了你多年婶子,待你自是比待那个沈隽意要强。” “对了,”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你去幽州若是得空,可以去陈氏药行看看。” “兴许会有点让你开心的事情。” 目送着凌降曜离开,虽失了令牌,赵姝妍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她哼着曲,让人去拿了凤仙花汁来重染指甲。 如今,全部都明了牌,这局面才是真正的有趣起来了! 正这般想着,心腹丫鬟就匆匆走了进来,压低嗓音道:“夫人,从幽州传来的信,是陈氏寄来的,已经是今年第三封了。” “烧了。” 赵姝妍面无表情地伸开纤纤玉指,“再忍两个月……不听话的狗,就该棒杀了。” 丫鬟打了个寒颤,颔首应着。 而凌降曜回到院落,看着屋子角落摆放着的多宝格架,上面尽是昂贵珍稀的装饰品,很多都是旁人费尽心力送上来讨好他的。 有青玉金蟾琉璃摆件,巴掌大的红珊瑚雕刻船…… 他看着,却感到很讽刺。 第五百零二章 你可愿过继给我! 青玉金蟾琉璃摆件清脆剔透,红珊瑚雕刻船只艳丽鲜红,珐琅彩瓷黄地莲花瓶轻巧俊秀,还有那价值连城的翡玉梅花雕件,还有白玉龙凤纹双活环耳大香炉……样样都是世间罕有的绝品。 此事此刻,看着这些,凌降曜却只觉讽刺。 他咬了咬牙后槽牙,再也控制不住脾气,骤然上前一把将多宝格推翻,上面的名贵的器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又一脚踹翻了香炉,香灰火炭铺面洒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冒出滋滋的烟气。 屋外伺候的下人听到屋里的响声,个个都吓得脸色煞白。 开始开始还有个丫鬟听到响声,眼看着红螺没出现,想着冒个尖,结果娉娉婷婷的冲进去,刚脱口而出一句:“啊,世子殿下……” 她一眼看到凌降曜出血的手,想凑上去嘘寒问暖一番,迎面就被一个天青色茶碗砸中额头。 “滚!” “世子……” “拉下去!”凌降曜眼底都是恼怒。 很快就有护卫冲进来,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架起来,拖去了外头角落处理。 其他人见闹出人命,自是更不敢进去了。 在凌降曜跟前伺候得久的人都晓得,在世子发脾气时,莫要自作聪明地触霉头,很容易就丢了卿卿性命。 所以,宁愿事后挨罚,也莫要事前想着冒头去讨巧得脸。 方才那丫鬟显然刚调来没多久,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以为还真能因此而平步青云。 还是直到红螺办完事回来,闻到里间传来的烟臭味,呵斥着众人:“你们都是泥人吗?没闻到里间走了水?若是殿下出事,仔细你们的皮子……” 说着,她就冲进了屋子。 待得进去,她才知道为何大家都不敢进去,屋子里处处都砸得乱七八糟,地毯更是烧出了个大洞,她急急忙忙在屋里找到一壶茶水浇了下去,这才灭了小火苗,没有造成大祸。 等到解决走水的问题,她才看到躲在屋里最深处的凌降曜。 往日里骄傲矜贵的凌降曜,此时躺在最里间的软榻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屋顶,显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有些拿捏不住凌降曜的心思,心思陡转,脚步不停地走了过来,低眉顺眼地试探道。 “殿下……” 她琢磨着,小声道:“奴婢已经将事情都传达给……” “红螺。”凌降曜此时并不关心这个。 “在。”红螺住了嘴,急忙应道。 凌降曜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方,也遮住了眼底的颓然,语气平静道:“我若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又住了口。 红螺却依旧很耐心地弯腰倾听,并不催促。 一副乖巧十足的模样。 但许久,凌降曜都没再开口。 就在红螺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就听凌降曜继续道:“……他们都在骗我,兴许是觉得骗我很是好玩……” 这话听得莫名其妙,红螺心底却咯噔跳了一声。 “可我平生啊,”凌降曜拿开胳膊,缓缓坐了起来,他的神色变得冰冷而尖锐,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最恨别人骗我。哪怕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呵,什么为了我好,不过是粉饰太平,修饰他们内在的虚伪。” 红螺不敢接话。 但她也不需要说话。 凌降曜蓦地眼眸扭转到红螺身上,实在在她秀美的脸上逡巡徘徊,眼睛一眯,蓦地抬手掐住她的下巴。 红螺吃痛,却不敢反抗,默默忍受。 “红螺,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可会……跟旁人一样诳骗我?” 红螺骇然,她无法摇头,只能用语言急促地表达:“不,不敢。红螺,红螺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肝胆可照,红螺永远都不会背叛殿下……” “日月可鉴,肝胆可照……”凌降曜病态地喃喃念叨着,手指蓦地下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将人狠狠的掼到榻上。 “那你倒是剖开心肝,叫我好生瞧瞧,里面是不是写着忠心……” 红螺腰被撞得生疼,眼眶都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多言。 凌降曜凶狠地吻住她的唇瓣,犹如野兽般撕咬,鲜血在唇齿间蔓延,这是夹杂着泄愤的亲吻,毫无温柔怜惜可言的。 红螺疼得直抽,却尽量放软身体配合。 凌降曜很快就松开了她,抬手抹平唇角的鲜血,“啧”了声,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真脏。” 红螺连忙爬起,颤抖惊慌道:“对,对不起殿下……奴婢……” 凌降曜素来爱洁净,她是生怕在这关口上惹恼他。 “滚,都给我滚!” 凌降曜却难得没发作她,一脚将她踹下榻。 “没用的东西。” 红螺却是生生松了口气,哪怕浑身都疼,她都不敢耽搁,哐哐磕了两个头,就起身忙不迭退出去。 不过,离开前,她还是放心不下地回头,小声提醒道:“世子,您还是需得多多保重身体,莫要再动怒。” 凌降曜向来阴晴不定,但这回能在迁怒的情况下,这般难得放了她,她也是出乎意料。 红螺也不晓得为何凌降曜这次骤然发怒,但身为他的身边人,已然打上了他的标签,自是希望他万事都好的,如此自己才能好。 更不用说,她也是用了心的。 凌降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懒懒地瘫在榻边,或许是刚才发泄过怒气,他身上那股燥郁感消散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颓然感。 他昂起头,望着头顶房梁,半晌,无声地讥讽出声。 这些人哪,看到的只是他的身份…… 兴许有一日他的身份揭破,这些人都会第一个想踩他吧! 就像是曾经他轻而易举的折辱他们,剥夺他们的性命一般的残忍…… 凌降曜光是想着那副画面,现在就想将这些人都统统杀了才好。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那么,现在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只有一条了。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冷酷。 沈隽意…… 他咬着唇,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难怪他这般不安,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这个人就是他的劫难,两人定是不能共存的,不然为何他当初来追来柳城拜师,费尽心机,最后却叫沈隽意摘了果子。 他初始以为是因为这件事,才看沈隽意不过眼。 而今想来,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提示。 他呼了口气。 好在现在不算晚。 …… …… 而此时,平阳公夫人回来厅堂,气氛还算是和谐。 她也已然平静了心气,因着见了凌降曜,她的心思也越发坚定了。 故而,坐下后,她也没再跟沈隽意客套,而是直接道,“现在已经很明显,你我的确是亲生母子。若是你实是坚持,我们就滴血认亲。阿彰……” 谢知彰早已准备了水,刚要喊人端来,就听一直以来安静的姜映梨出声道:“滴血认清是没有依据的,不准确。” 平阳公夫人不满,“这事从古皆有,如何就不准确?你年轻,莫要再长辈开口时,信口开河。” 她早就看姜映梨不惯了。 一来是姜映梨先前偏帮李玉珠,又是李玉珠亲选的儿媳妇,就叫人厌恶。 二来则是姜映梨长得妩媚娇艳的,根本不是时下流行的端庄贞静,秀外慧中的儿媳人选,更像是后院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妖精,实是不喜。 她光是想着,以后沈隽意带着姜映梨出去应酬,旁的夫人一看她这副骚里骚气的样子,就丢尽了自家的颜面。 而情绪是相互的,当一个人不喜欢谁时,哪怕再不动声色,其实那股气场也是能被感知到的。 何况,平阳公夫人也不喜欢姜映梨低微的身份,在她看来,自家儿子便是暂时认不回来,也合该匹配个般配的妻子,而不是个抛头露面的粗鲁乡野村妇。 姜映梨也不喜欢平阳公夫人,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道:“那古代治病还跳大神喝符水,怎么现在大家不跳不喝了?” “是跳舞不好看了,还是符水不好喝了?” “莫过于是从前愚昧无知。而今都在丢弃糟粕,去芜存菁。” 平阳公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这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愚昧无知。 “噗嗤。” 凌崖迟忍不住笑出声。 眼看着平阳公夫人眼刀射来,他连忙捂住嘴,“咳咳咳咳,我就是想到好笑的事情。” 平阳公夫人被下了脸面,恼道,“牙尖嘴利。” 她早晚要拔光她的牙! 姜映梨露出尖尖的虎牙,雪亮雪亮的,她笑嘻嘻:“我牙口是挺好的,最喜欢啃那些难啃的骨头。” 平阳公夫人气噎。 凌崖迟又想笑了。 这小侄媳妇是挺好玩的。 不过,他还是正了正色,慢慢道:“大嫂,侄媳妇这话也没说错。前头皇室还闹了出笑话,就是有人指认……咳咳,反正就是有人滴血验骨,不是阿微还拿了猪骨头给人验,结果还真验出了是亲眷。” “就是那滴血验亲当时都弄得朝堂混乱一片的,最后还是阿微用了个什么血验法,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后宫的起居注起了作用。” “您说的是血型鉴定法吧?”姜映梨说道。 “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办法,当时阿微说了一堆,反正传来传去都是恩恩血法……”凌崖迟说着,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给他支的招数,用来当排除法用的。姜映梨心道。 但面上她只笑,“听过。” 而且,最有用的还是基因检测法,可惜她现在并不能用出来。 当然,关键是原因嘛…… 她的视线在沈隽意脸上打了个转。 “所以,现在这些法子都不管用了。不过,我是觉得阿隽是不用验了,且不提证据确凿,就是这张脸,咱们就能拍板了,何必这般麻烦。”凌崖迟说道。 平阳公夫人其实也觉得没必要,于是干脆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楚,我已经跟阿彰商量过,今后你先以谢家子的身份示众,等到时机成熟,我在安排你与你亲父相见……” 姜映梨微讶,“所以,夫人讲了大半天,其实是觉得认亲麻烦,并不想认?” 那她搞这么大个的阵仗干什么? 搞笑吗? 还去逼李玉珠。 平阳公夫人不高兴,“这自是有缘由的。再说,公府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受苦……” 沈隽意讥讽:“何必说得这般冠名堂皇。我前面十九年过得甚是畅快,父母和睦关切,何来的受苦?” “若是你真的想认我,何必绕这般大的圈子。不过是既要也要!” “我出身乡野,丢了你的脸面,就是真的认了我,我想你也应当是让我以在外养病为由,作为嫡次回归,届时让我与你那‘亲’儿子称兄论弟,全了这份颜面亲情。” “你怎生不问问你那‘亲’子愿不愿意?而我,亦是不愿的。” 他虽然字字句句没有骂人,但却也的确将平阳公夫人的盘算讲得清清楚楚,这就仿似一个耳刮子,打得她脸生疼。 特别是配上沈隽意那讽刺味十足的表情。 谢知彰抿了抿唇。 而凌崖迟就没这些顾虑,他素来恣意,加上昨夜听到平阳公夫人的盘算,他心里就恼火得很,现在闻言,他忍不住抚掌大笑。 “不错不错,阿隽你可真聪明!不愧是凌家子!” 他高兴地站起来,走到沈隽意身边,想要拍他的肩膀,却被避开。 他也不觉得尴尬,而是开怀道:“我早就想说了,我与你一见如故,更有叔侄血亲,你爹娘身为国公,要顾及颜面,顾及大局……但我不同。” “我凌崖迟素来不要脸得很,你若是不嫌弃我无官无职,你认我当亲父,刚好大嫂也在这,就将你过继给我。” “我凌崖迟指天发誓,”凌崖迟敛了笑容,神色严肃,举起三指,“我今后绝不再生子,定将你视如己出,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这已是极真诚的发言了。 甚至能保证侄子前程,竟可发誓不拥有亲子,那就定是会为之谋计深远的。 别看凌崖迟现在懒散风流,但年轻时,他亦是探花出身,学识颇高,亦是朝中想培养的肱股之臣。 第五百零三章 好奇 当年凌崖迟也是京中有才有貌的探花郎,倚红偎翠,谁提起他不得赞一句风华正茂少年郎。 他亦曾有过赫赫功绩,只是后来辞官,闲散度日,为此平阳公没少为这个弟弟操心。 所以,凌崖迟这番话,莫说是平阳公夫人动容,就是谢知彰都被他这番掏心掏肺的言论惊诧到。 “三弟——” 平阳公夫人被贸然驳斥了面子,换成旁人定是要羞恼记恨的,可这人是凌崖迟就不同了。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想,若是凌崖迟愿意收养沈隽意,他一来又回归了凌家,二来则是又能全了母子之情,待得时机成熟,再行换回身份亦是可的。 毕竟这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总不能给个外姓人,哪怕这是自己精心养育大的。 可她同样不能对不起平阳公府的列祖列宗。 所以,平阳公夫人心中的不喜很快就退却,相反她仔细想想,竟觉得这提议很是不错。 “三弟一心为凌家,我心中很是宽慰,只是……三弟妹那……” 凌崖迟身为凌家血脉流落在外,但这为此不生孩子,不说府中答不答应,就是赵姝妍身为幽州赵氏,她不要便罢了,但要是凌崖迟提出,难免就有轻视之意。 凌崖迟撇了撇嘴,难得没有顾及她长嫂的颜面,冷冷道:“我不是为什么凌家,我只是单纯看不得这劳什子顾全大局的做派。” “还有,是我生不出,干阿妍何事?” 说起这等跟男性尊严相关的事情,他也很是毫无顾及,大大咧咧得很。 平阳公夫人都不禁感到燥。 谢知彰抬手掩住嘴角,假装咳嗽,以图掩饰尴尬。 就是姜映梨都被他这超前的精神状态惊得忍不住竖个大拇指。 瞧瞧,这美丽的精神! 凌崖迟直接看向沈隽意,“你意下如何?” 倒是沈隽意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不必麻烦。” 凌崖迟微惊,他忍不住劝道,“为何?你难道不想认祖归宗吗?” 谢知彰也跟着围过来劝道,“阿隽,你莫要生气。姑姑这话……反正,你若是愿意,谢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劝了两句,干脆放弃,转而直白地阐述心意。 “我虽辈分与你相当,却也能替家中做主。而且家中自从知道你的存在后,个个都对你翘首以盼,恨不能立刻让你回京见见。” “你是不知道,家中对你多期待,你……” 沈隽意听到这些神色也没动容,相反,他慢慢道:“我并没有生平阳公夫人的气,也不是赌气。” “我娘养育我十九载,虽乡野比不得你们公府雍容富贵,但我爹娘依旧是费尽心思。这投出去的感情,哪里有说回收就能回收的,所以,我能理解你们,想来你们也能理解我的!” 他没有试图说服任何人,他也能理解平阳公府的难处,就是因为他没有将自己带入,反而能更加平常心地讲出这番话。 谢知彰愣了愣,扭头去看平阳公夫人。 平阳公夫人抿直了唇,眼神颇为复杂。 她原本还以为会爆发出大争吵,就如开始那般在针锋相对,没成想她一冷静后才发现,沈隽意字字句句皆是真话。 那贵重的平阳公世子之位,他竟是半点都不在意。 倒是显得这番做派的她,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她心中五味陈杂之余,慢慢道:“虽说养恩大,但不管如何,我亦是你的亲母,怀胎十月方生下你。” “于情于理,你方才也不该这般与我说话。”说着,她摆了摆手,“罢了,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回头你跟随你大表哥回趟京都,好歹见见你外祖母,叫她去下心病。” “还有,若是你能得举人功名最好。只是,有件事需得提醒你。”她说的是提醒沈隽意,目光却飘向姜映梨,隐晦道:“凌家和谢家都是有规矩的人家,府中从儿媳到姑娘,个个都是大家闺秀。” “所以,该学的还是得学起来。不然……” 她这居高临下的命令和威胁的语气就令人甚是不喜。 姜映梨古怪地望了她一眼。 沈隽意未曾应声,而是礼貌地草草作揖,就拉着她往外走。 他今日主要就是来说明想法的,既然现在目的达到,就不想再多留。 他这般毫无顾忌地忽视,就令平阳公夫人愕然,她不由站起,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你——” 谢知彰连忙跟上去,“阿隽,我送送你们。” 凌崖迟捏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笑容,又瞥见平阳公夫人那副傲然的模样,不禁撇嘴道,“大嫂,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都不肯认他,缘何还要管他的姻缘!” “所以说,还是阿隽性子好。” 若非平阳公夫人往日在府中待他们三房不错,兼之也有些不可言状的心思,他对平阳公夫人态度就好了不少。 不然换成旁人,他早就开喷了。 而今都是给了平阳公夫人大面子的。 平阳公夫人脸色变了变,“百行孝为先。他既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难道还不能多说两句了?” “真真是草野养大的,规矩都学得一塌糊涂。亏得现在不能带回京,不然传扬出去,岂非丢人?” 凌崖迟脸上的笑容一敛。 “大嫂何意?阿曜多年缠绵病榻,处处延请名医,京中人人皆知,缘何不见觉得他丢人现眼?” “如今阿隽仪表堂堂,处事不惊,进退有度,怎生就丢人?” “规矩,呵,规矩,京都那些臭规矩,不过是那些阀阅世家拿来标榜自己的不同的,如此方能显出他们高贵渊源。” “这些世家阀阅里又藏了多少腌臜事,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们那些子弟蒙受祖辈封荫,阿隽不比他们厉害?” 说了几句后,见平阳公夫人脸色煞白,他就有些意兴阑珊,不由住了嘴。 他也没有多留,懒懒地起身离开。 平阳公夫人坐在原位,抬手捂住了脸,眼眶微微湿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孩子这般倔强的脸,一边想起早逝的弟弟,甚是心疼,一边又为他带来这般多的变故而头疼厌烦。 这一路,她几乎都没好生地睡着过。 再加上见到凌降曜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想起自己将他从两个巴掌大养到如今,现在却骤然被告知,亲生儿子另有他人。 她跟二房还有老太太斗了那么多年,就仿似她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她也不敢去想,若是老太太和二房知道这番事故,又该如何折腾她了。 她自己是不怕什么,可她怕影响孩子。 昭昭出生后,因着阿曜身体不好,她都是日日盯着不错眼的,就被老太太和二房拎过去教养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三房看她忙碌,搭了把手,才能将昭昭带回身边。 可饶是如此,缺少管教,她性子越发刁蛮顽皮。 她现在只想给她寻个好的婆家,能够平安喜乐的过日子。 她身为母亲,能为孩子着想的只有这些,而身为平阳公夫人,她更需要为丈夫为爵位打算。 只是那孩子对她…… 谢知彰陪着沈隽意两人往外走,他身为谢府世子,虽是将门虎子,性子却很柔韧,做事讲话也颇有分寸。 “我听说接下来的乡试在幽州,你是打算何时出发?去幽州必然途径黑山劫匪辖区,你先前惹了那个头子,需得多加注意。” 沈隽意淡淡道:“学院会跟官府合作,组织镖队护送学子。” “镖局到底不顶事,”谢知彰说道,“这样,我马上要回京都了,但阿刚暂时可留在柳城。” “他天生伟力,虽战略上有些欠缺,但勇猛异常,我留些护卫,让他护你去幽州吧!” 眼看沈隽意要说话,他连忙道,“你别忙着拒绝。不管如何,咱们都是兄弟,再说,就算不是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之前那小头目会挟持姜大夫,可不就是阿刚惹了祸,才叫你们对上的。如今未免对方挟私报复,让阿刚陪同,就是他弥补错漏。” “而且,黑山贼盘踞多年,势力铺长极广……朝廷此次是有意剿匪的。届时我会提议让官府屯兵护送你们通过,再由幽州官府接应。” “现在考前时间紧张,等到后面结束后,你们再绕路从泉州回,倒是比这一路要安全。” 本来谢知彰是想建议绕路的,但院试和乡试之间的时间太过紧张了,绕路固然安全,却耽搁。 “剿匪?”姜映梨惊讶,“朱县令的折子递上去有回应了?” 要知道往年朱符游不是没写过这种折子,但朝廷却一拖再拖,而今都起战事了,竟还能拨冗派人前来,如何不叫人惊愕。 谢知彰颔首,言简意赅。 “圣上命令要三个月内灭杀这群猖獗的匪徒,一扬朝廷威严。” “而这次剿匪派的可不是常人,定是能一举剿灭。” “这般厉害?想来是个大人物了。朱大人想必很是高兴!”姜映梨道。 这都快成朱县令的心病了。 毕竟先前黑山据此有距离,但上回劫匪入城,结了仇怨,未免报复,他现在是睡卧难安了。 谢知彰顿了顿,转向沈隽意,“姑姑从小……就是这脾气,你莫要跟她计较。不管如何,我们都是认你的。” 沈隽意有心想说什么,可对上谢知彰那双真诚的眼,不由意兴阑珊地住了嘴,拱手作揖就要转身离开。 姜映梨刚要跟上,后头突然跑来一个仆从。 “姜大夫,姜大夫,世子病着了,世子跟前的红螺姐姐让我给您传个话,让您去趟看诊。” 谢知彰微讶,“阿曜病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仆从也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回道:“这些小的不知。” 沈隽意蹙眉,姜映梨摆了摆手,“好的,我知道了,劳烦你。” “不敢不敢。”仆从连忙诚惶诚恐地退下。 谢知彰回忆起她的身份,讷讷惊道:“阿曜自小身体羸弱,这些年府中没延请名医,年前听说他得了位神医,替他止住了喘疾,莫非……” 姜映梨连忙打断他的话,“您想多了。就是世子要的药,我们这刚好有。多谢您的相送,我们就先回去……哦,我先去看看世子。” 有钱不赚白不赚。 最主要的是,她还真好奇此刻凌降曜的情况。 毕竟这位才是李玉珠的真儿子,这阵子她也极少去凌降曜跟前露面,只定时送药拿钱就成,都有些忘记人了。 沈隽意走到她身边,主动道:“我陪你。” 姜映梨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此地距离凌降曜的别院并不算太远,两人就没劳烦车夫,而是选择步行过去。 路边草长莺飞,绿意盎然。 姜映梨觑着沈隽意沉静英挺的侧脸,他的侧脸线条极为优美,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光影分明,甚是好看。 “看什么?” “好奇。” 沈隽意瞥来。 姜映梨笑了笑道,“我好奇,你骤然从草民陡转身份后,这般大的变故,怎生还这般宠辱不惊,换成一般人定是激动不已的。” 哪怕她上辈子也不缺钱,但若是当时有人有个国家首富跑来认她,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那样她就可以有更多的资金去拓展医药研究室,做出更多有用的药物了,收拢更多的人才来攻克更多的疾病了。 更何况国公府换算到现代,可不仅仅是个首富能比拟的…… 沈隽意淡淡道:“这有何激动的。” “我有爹有娘,有根有种,这般见利忘恩,至父母于何地?” 而他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姜映梨愣了愣。 是了,沈隽意虽然爹早逝,但他娘待他也极好。他也如路边的白杨般茁长成长,不曾长歪。 可面对这些能够逆转命运的强权富贵,毕竟只要他肯,刚才无论是应了谢知彰还是凌崖迟,他这条路也不必走得这般辛苦。 但他依旧保持初心,不骄不躁,何尝不是厉害。 沈隽意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幽幽道,“而且这场变故,是谁都不想要的。” 第五百零四章 囤药 沈隽意是真的对侯府的富贵荣华,毫不在意的。 哪怕只要他低个头,就可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但如果真的可以选择,他大概是愿意自己从不是什么公府少爷的。 姜映梨本以为这桩认亲会轰轰烈烈的,却不曾想,沈隽意这般冷静,倒是显得这场面很是冷淡尴尬。 两人被客气地请入府中。 房间里的铜雀大香炉吞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幽邃馥郁的藏香。 凌降曜躺在软榻上,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神阴郁而深邃,膝上搭着薄薄的毯子,搭在膝上的手腕,单薄而消瘦,青筋毕现。 他看着被红螺引进来的姜映梨和沈隽意,眼神又瞬间的阴冷,又很快恢复正常。 视线不经意地在沈隽意身上逡巡。 红螺微微躬身,“姜大夫,沈公子,请。” 姜映梨在红螺唇上的伤口上掠过,颔首道了谢。 “世子。” 她拱了拱手行礼。 凌降曜的目光收回,顺势落在她的身上,眼神闪了闪,手掌松开了紧攥的毯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揉开,勉强扯了扯唇角。 “姜大夫,劳烦了。” 从前的凌降曜素来傲气,说话总是居高临下的,难得看他说出这般客气的话。 莫说是姜映梨,就是红螺都微微愕然地悄悄望了过来。 姜映梨装作不知,笑道:“世子花钱请我,我如何会不来。” 有钱不赚,傻子嘛! 凌降曜神色微僵,他又看了眼沈隽意,对红螺使了个眼色。 红螺移来两个绣凳,“沈公子和姜大夫快快请坐。” 又嘱咐人看茶。 沈隽意也是拱了拱手,从善如流。 在场几人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却还是在相互试探,故而这氛围也就显得格外的凝滞。 但落在外人眼中,沈隽意和凌降曜还是师侄关系,自然交情不同。 凌降曜对着沈隽意随口叙旧两句,莫过于是关切他中了秀才之事,仿佛先前指使姜青榕下绊子之人并非是他。 沈隽意也没提,两人虚假地叙旧。 然后凌降曜抬手掩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来,马上就要乡试了,我打算留在此处乡试。不知你打算何时去往幽州?” “如果可以,咱们可以搭个伴儿。” 一般来说,乡试是考生家乡所在州府举办,但凌降曜虽出身京都,本也是该回京都科考的。 可以平阳公府的能耐,自是不必在意这个户籍地的。 赵恒渊是其老师,完全可以替他办了这件事。 故而,他前去幽州科考并不出奇。 沈隽意淡淡道:“还未曾定。回头得跟其他同窗商议,等有了结果,我再告知世子,如何?” 这话听着其实就很像是谎言。 毕竟乡试在即,地处幽州,路途遥远,但凡心里有章程的学子,恐怕早租好了车马,伙同好了同窗,定好了时间的。 哪怕沈隽意的确没想好,可落在凌降曜耳中,就是他推拒了。 望着沈隽意那健康而红润的俊脸,再看看对方虽单薄,却挺拔的身姿,凌降曜就不由暗自咬碎了银牙,心底的嫉妒就如烟云,翻滚奔腾。 但凡他有沈隽意的健康身体,又怎会像是现在这般忐忑! “是吗?那我就等候了。我府中的护卫都是父亲给我精挑细选的,若还有其他同窗一道,应当是能够震慑那些宵小,顺利抵达。” 说着,他又忍不住低声咳嗽,胸腔震动,嗓音急促。 红螺颇为担心地送来梨汤茶,小声道:“世子,是否该让姜大夫先给看个诊?” 姜映梨也适时道:“世子把手伸出来。” 凌降曜手指微微动了动,闭了闭眼,探出手来。 姜映梨隔着衣服,摁在他的脉搏处,静静诊断。 半晌,她才收回手,看了眼凌降曜,“不曾有什么大碍。想来是近来天气反复,乍暖还寒,难免有些不适应。” “世子还是莫要贪凉为好,多喝些润肺的药膳即可。” 这种小毛病本就没有必要让姜映梨跑一趟的。 凌降曜让她来,本就是想试探一二,再来是想与她谈谈,而今见到她跟沈隽意一道出现,两人眉目有情的模样,又觉得那些话不必再提。 再来嘛…… 他可有可无地颔首,觑了眼红螺。 红螺连忙道:“说来也是,最近世子总是不舒服得很,特别是夜间,总是要吃了您给的药方能睡好。这次前往幽州时间颇长,姜大夫可能多给些药备着。” “我们可以加钱的。” 她补充了句。 姜映梨闻言,微微扬眉,有些为难,“药是定量制作的,如果真的要一次性要那么多的话,实是难以为继。” 她的空间药物品类繁多,数量却是有限,有些用完就得等刷时间更新。 这些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这也是为何她致力于在药堂里自己制作中药丸替代的缘由,不然哪里有那么多药挥霍。 至于那些无法替代的药,她都会精简用,以备着不时之需,每个月没用完的药,她会拿出来,以作备用。 而治疗哮喘的药,本身就不是她当初研究的方向,备的药自是不多,她每月只留下了很少的份量,作为不时之需,以外都卖给凌降曜了。 可饶是如此,凌降曜依然对此颇为渴求。 姜映梨自然也看出他是在囤药。 不过对她影响不大,又有钱赚,她自是不在意。 凌降曜的唇角抿直:“那你能给多少?” 姜映梨想了想,折中道:“之前的那种激素药,如非发作,其实用到的机会不多。但我还有些别的药可替代,兴许没那么立竿见影,但长期服用,也能有用。” “世子可要?” “要。” 凌降曜毫不犹豫道。 现在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从姜映梨手里得到足够多的药。 未免以后两人对上,被姜映梨断了药,那才是真的将性命交托他人之手了。 姜映梨颔首,没有拒绝,然后跟着红螺去到一边,交接了药物,又拿了一叠厚厚的银票,这才回来跟沈隽意准备离开。 沈隽意礼貌地跟凌降曜道了别,两人就相携离开了。 凌降曜望着姜映梨那纤细的背影,再回忆起她方才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这些他方才不好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而今人走了,他不由吐了口气。 “……有些人的运气,当真是好啊。” 他向来不爱记得蝼蚁,可姜映梨不同,她医术高明,又救过他。 所以,哪怕她容貌丑陋,肥胖如猪,他也是能为了性命忍耐的。 却不曾想,时间如梭。 她竟是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 减了肥的她,容貌美丽如灼灼艳阳,叫人不可逼视,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夜空星子,明亮璨璨。 再想起曾经书院里流传的那些传闻…… 换成往日,他兴许还觉得好笑,而今却是笑不出来,只感觉嫉妒之火烈烈焚烧着他的躯壳。 沈隽意怎么就那么走运呢? 娶了个美丽又有能耐的妻子,又被上官鸿看中,而今更是…… 到底谁那个傻蛋说他霉运缠身的,这不就是天选之子吗? 红螺不懂他的意思,拿着药匣子和一张药方走了过来,“世子殿下,这是这阵子积累的药,可还要给那些医匠送去?” 凌降曜一直都没放弃复刻药丸,一直以来处处都让人去寻访名医。 他自小有病,为此专门养了一批医工。 闻言,凌降曜蓦地心底涌起烦躁,他拿过床边的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那些没用的东西,我给了多少好药,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 茶碗裂开,里面的茶水溅到红螺的衣裙上,她也不敢动。 待得凌降曜发泄了一通后,她才再次询问,“那不然这次就不送了?毕竟您要去幽州,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送!” 凌降曜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怎么能不送呢! 换成往日,实在不行就罢了。 但现在情况有变,他更得努力尽快复刻出药丸了。 不然,一旦他被抛弃,或者是身份曝光,届时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必须在此之前把命保住。 若是实在还不行…… 他的眼神变得冷冽嗜血,声音冰冷,“几份药都送些过去,谁复刻出一种都赏金百两。若是再复刻不出来,那些干吃饭的都拉出去喂鱼!” 红螺怔愣,“有些医工跟着殿下多年……” “你看我像是开救济堂的吗?”凌降曜冷冷问道。“我从不养废物。” “拿钱就得办事。” “——是。” 红螺觉得凌降曜有些变了。 从前他哪怕再如何狠辣,但对着那些大夫医匠从来都是给予几分宽容的。 而今他却连那些人都要下狠手。 她不由有些担心。 她也不敢多劝,毕竟才经历过那一遭,只能讲起另外一桩事。 “这是姜大夫给殿下开的药方,说是这些长期服用,对养肺等都颇有好处。” “送去给府医。” “是。” 红螺没有多停留,转身匆匆离开。 凌降曜重新躺回榻上,指尖摸到枕头下一枚冰冷的铜牌,摸出来赫然是那块赵氏的令牌。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喊了人进来吩咐。 …… 回去路上,姜映梨问沈隽意,“那位世子后来又跟你说了什么?” 沈隽意:“……不过是些试探。” “你的意思是,他也知道了?”姜映梨惊讶,“说起来,他今日的确比起往常要客气很多。” 沈隽意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平阳公府恐怕没打算让他知晓吧!” 毕竟若是真的愿意让他知道,今日就不该不让他进来! 姜映梨闻言,抿了抿唇,感慨道:“这世子倒是颇为受宠。” 如此说来,她跟沈隽意还有点像。 都不得亲生父母的疼爱。 沈隽意不置可否,他倒也不伤心,转口道:“我得去见见史兄和齐光,商量下出行的章程。” 姜映梨:“那我跟你一起去,我都许久没见史家嫂子了,也不知道她孕期可好。” 两人说走便走,很快就到了曾经租住的小院门口。 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女子,很是年轻,见到两位璧人,不由恍了下神。 “你,你们找谁?” “这可是史家租的院子?” 姜映梨问道。 “是的。你们……” “哦,我们曾经也租这。里面都是我相公的同窗,今日过来看看他们。” 闻言,那年轻女子反应过来,“啊,你们就是沈公子和沈夫人吧?快请进来。” 说着,她扬起嗓门朝着里面喊道,“表哥,沈公子来了。” 率先从屋里出来的赫然是个老妇人,然后才是史霜客。 “沈兄,齐光刚去寻你了,你竟是过来了。快请坐,刚好有事与你商议!” 从前史霜客对沈隽意颇有微词,而今见过他的本事,自是礼仪周全的,甚至因着几次考试具结,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两人见了礼,那老妇人也走了过来,那张略显刻薄的脸都笑开了。 “哎呦这位就是沈公子啊,长得可真好啊!我是阿客的娘,听说你很是会读书啊,那你们可得多说话啊,这以后干什么也有个照应。阿菊,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倒水。” 站着的阿菊一直拿眼偷偷瞟沈隽意,被推了一把就羞红了脸跑开了。 沈隽意拱了拱手,“史伯母。” “好好好,快坐快坐。”史老太太笑开了花,没人不喜欢年轻又俊俏聪明的少年郎的。 史霜客带着沈隽意坐到院内的小桌旁,两人小声商量着正事。 史老太太的视线又落到姜映梨身上,着重在她脸上滑过,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就是沈公子的娘子?”她暗自嘀咕,怎么长得妖妖娆娆的,恁妖精了。 “嗯。史伯母,嫂子可在?”姜映梨自是看出她的不喜,她自没冷脸贴上去,只简单唤了声,就讲起刘秋梅。 听说是找儿媳妇的,史老太太愈发不喜,又想起一茬,她眸子一转,“那敢情好。阿梅最近有些钻牛角尖,你既跟她交好,那就好好的劝一劝她。” “免得成日里小心眼怄气,伤着孩子,可是大罪。” 第五百零五章 再择婚事 刘秋梅怀孕已半载,肚子早已显怀。 但她人却很单薄消瘦,就愈发显得孕肚大。 她靠在床边,旁边的绣凳上放着个针线小篮子,手边正在麻溜地缝着小帽子。 “这是绣的小老虎?” 姜映梨一眼就看出上面绣的图案,“绣的真好啊!” 刘秋梅见她进来,高兴地挪了挪身体,坐直了些,脸上浮起笑容,“阿梨,你来了。我这绣得哪里好的,想着这是属相,就是绣着好玩的。” “听说属虎的孩子果断勇敢,今后定是能闯出一番事业的。” 刘秋梅闻言,摸了摸肚子,开心笑道:“借你吉言。我倒是没盼着他多有出息,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安一生就可。” 这时,就见刚才那个叫阿菊的姑娘端了一杯茶水进来,送到姜映梨跟前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沈夫人,喝茶。” “多谢。”姜映梨道了谢,瞥了眼刘秋梅。 阿菊没有离开,反而是盯着她好一会儿,“你长得真好看!前头我经过楼子里,看到那唱曲儿都没你标致……” 刘秋梅皱紧眉头,“阿菊!你怎么说话的?沈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唱……那些人比!还不快跟沈夫人道歉!” 阿菊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撇了撇嘴,“……我这是夸她!” “那也没有这样夸的!赶紧道歉,出去!” “嫂子何必这样埋汰我,俺是村里来的,我又没说错什么,凭什么就得道歉!那我以后是不用说话得了呗!”阿菊不高兴。 刘秋梅气结,刚要呵斥,肚子一抽,她脸色一白,不由伏下了身。 阿菊一看她这模样,连忙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你可别赖我!” 说完,她一点都没耽搁,立刻就拔腿跑了出去。 姜映梨边扶着她躺下,边探手去摸刘秋梅的脉搏,片刻后,她不禁皱起眉头。 “史嫂子,你这……” 刘秋梅苦涩一笑,“我让你见笑了。前头大夫已经来看过,说我这胎有点难,让我少思少虑少气,多多卧床休息。” 不然方才她也不至于都不起身去见姜映梨。 姜映梨神色复杂:“……既是如此,嫂子更该放宽心。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其他都不必过心。” 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何史家老太太说的那话了。 “是因为外头的……” 刘秋梅听到这话,强忍着的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落,“你都看到了。” “我好不容易来了城里,有了身孕,本以为……结果我娘家弟妹也有了身孕,我娘就脱不开身,只能让我婆婆一人来。” “我这胎像才稳固,我婆婆是个干事不大利落的,就偏要雇了她娘家姐姐的女儿来城里帮忙。” “其实说是帮忙,莫过于是我那婆婆想在娘家姐姐跟前挣个脸,在亲戚里扬眉吐气罢了。” “至于阿菊,”她咬紧唇瓣,抽噎道:“现在相公中了秀才,本也是件喜事。阿菊就想着也当秀才娘子,我婆婆被哄得一愣一愣的,也觉得自家该多开枝散叶,我又怀着身子,伺候不了相公……” “这几天正说着要给阿菊开脸……” 姜映梨:“……” “这那这以后算是亲戚还是妾?” “说是不分大小。”刘秋梅回道。 “大晋律法可没有这妻妾不分大小的说法。”姜映梨顿了顿,慢慢道:“史公子是有打算乡试的吧?既是如此,更该用心在学业上才是吧!” “相公原本是打算先考中秀才,过三年再去乡试举人的。这次他说,因着沈公子他们都在,就想着一道去一趟,为此家中还借了一笔银子。” 这年头科考最大的难处之一就是路费了。 舟车劳顿,不但要出行车马,还得要食宿,更要防着以防万一出现的水土不服的病症。 故而,不少读书人是折在了路途上的,譬如遇上匪徒,或者是病重而亡,亦或是盘缠用尽,求救无门的。 眼下能有靠谱的同窗一道,更是省了不少麻烦。 刘秋梅道:“也亏得现在刚中了秀才,不少亲缘也是愿意给些方便的。” 姜映梨:“那这银钱不凑手,更就不适合纳妾了。你这孩子出生后,用钱的地方更多。这件事,你好生掰扯下给史公子听,由他出面,沈老太太那边就更好说些。” 刘秋梅若有所思,半晌,她颔首道:“我省得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姜映梨就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嘱咐道:“回头我得空,就来与你说说话。中听的就听,不中听的就别入心。” “好。”刘秋梅恋恋不舍。 出来时,就看阿菊凑到沈隽意和史霜客的桌前添水,一副很是殷切的模样。 姜映梨看着颇为无语。 沈隽意觑见她,快速的结束了对话,“那就这般说定了,晚些将化话传给齐光即可。” “我明白的。”史霜客起身,“我送你,沈兄。” 姜映梨走到沈隽意身边,“走了?” 沈隽意颔首,滚烫的大掌牵住她柔软的小手,就相携往外走。 史霜客见两人如今恩爱的模样,想起从前也是颇为感慨,抬腿走了两步,见阿菊也亦步亦趋地随着,眼神直往前瞅。 他不高兴道:“阿菊,你跟着干什么?赶紧去帮娘做事。” 阿菊没眼力见,“……我这不是想着一道儿送送……” “回去。” 史霜客呵住她,快步跟上了两人,等到走了一段路,他才不好意思道:“沈兄英姿勃发,我那表妹才……还请你莫要在意。” 刚才他倒是让阿菊下去,但是对方愣是留着,他总不能上手,到底失礼了。 沈隽意跟姜映梨对视了一眼,问道,“史兄是打算收下人?” “什么?”史霜客惊讶,“那是我姨母家的表妹,一直没说亲。我姨母让我帮着在同窗里找找,但是我哪里认识这种……我娘就先让她搭把手照顾阿梅。” 姜映梨:“……你没看出她想给你做小?” 史霜客惊愕:“……我这家境如何养小?都说穷读书人,我这连孩子都快养不起了。” 姜映梨:“那史公子还是跟你母亲多说说你的想法。以免,她老人家好心办坏事!” 这做婆婆在儿媳妇跟前,和在当母亲的在儿子面前总是两面派的。 想来那些话对方还没来得及跟史霜客说,而是先跟刘秋梅说了,才害得她频繁动胎气。 沈隽意也附和道:“史兄,男儿志在四方,而非男女之情。而攘外必先安内,方能走得更远。” “多谢提醒。”史霜客恍然,这才察觉这几日家中氛围有些奇怪,当即一拱手,反身回家了。 姜映梨望了眼沈隽意,抬手戳了戳他。 他心思倒是细腻。 沈隽意包住她的手,“好了,我们先回去。” 而这边,史霜客刚进院,史老太太就从厨房跑了出来,“沈公子人呢?” “回去了。” “你这,你怎么就让人家回去了?好歹留顿饭。我都多煮了饭,这让人走了,剩下那么多怎么办?”史老太太嘟囔。 “我吃就是。” “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史老太太探头望着,脸上都是恋恋不舍,“那沈公子是长得真好啊,学问也好,我本来还想给他说门亲事的。你大舅家的表妹不是刚及笄吗,也该说亲了……” “大姨,你怎么就盯着表妹,咋个不看看我!”阿菊听着不乐意。 她也没成亲呢! 她刚看那沈公子哪儿哪儿都好。 史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史霜客难以置信道,“娘,你们在说什么?你没瞧见沈夫人吗?” “沈夫人跟沈公子夫妻恩爱得很!沈夫人医术高明,在城里也是开了药铺的,人厉害得很。” “我也没想着拆散他们啊!再说了,那沈夫人长得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就算她再有本事,可男人要的是端庄大气,能勤俭持家的,才不是抛头露面的。” “你大舅家表妹脸盘子多端正啊!”史老太太不以为然,“让她给沈公子做妾,回头帮着打理家里,那沈夫人就去外头赚钱,配合多好啊!” 刘秋梅听到外头的话语,她没想到婆婆脑子又犯浑,给自己儿子张罗就罢了,还想给沈隽意张罗。 她一直都颇为敬佩姜映梨,哪里肯让婆婆给人添堵。 她扬声道:“娘是想让沈夫人赚钱给自家相公纳妾养家?这传出去,沈公子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闻言,史霜客也是一个激灵,连忙脸一沉,“娘,这种话莫要再说。读书为官最是爱惜羽毛,您这是要陷沈兄于不义。” 说到这,他看了眼阿菊,“娘,我既跟沈兄相交,若是存了这心思,定是要被同窗相唾。更何况,我连考试的钱都得问人借,故而,我也绝不会纳妾。” “您若是实在闲得慌,就好生照顾阿梅,让她安生生下孩子,让我少操心,把心思都放在课业上。” “如此说不定我还能再得个举人回来!” 本来史老太太还不大高兴,待得听到“举人”二字,她眼眸一亮,连连颔首道:“好好好,我儿出息。” “我定把阿梅照顾得好好儿的,你尽管考试就是。你要是能得个举人,咱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刚才那些话也莫要在沈兄跟前透露半个字,沈兄才华横溢,往日里经常帮我补课圈题,上回他都押题押中了。你这般让他厌了我,以后还如何相交?”史霜客趁机道。 他很了解自己母亲,若非有利可图,她那张嘴就管不住,总是到处秃噜。 史老太太急忙点头,又颇为庆幸,“还好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放心,我以后绝对不讲什么妾不妾的。” 史霜客满意,“娘,我饿了。” “娘,我这就去做饭。阿菊,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进厨房择菜!”史老太太掐了一把不满的阿菊,推搡着进了厨房。 史霜客进了屋,就看刘秋梅红了眼眶,他叹气,“怎么又哭上了?大夫不是说,你得心情愉快嘛,仔细以后生出个跟你一般爱哭的。” 刘秋梅擦了擦眼睛:“……我,我就是感动。相公,你以后真的不纳妾?” 史霜客:“沈兄说得对,男儿之志岂能拘泥儿女情态。而今,我有妻有子了,最要紧的就是功名利禄,而不是劳什子妾。” 顿了顿,他给刘秋梅别了别头发,“下次心里有委屈与我说就是,你我是夫妻,自是该一体的,埋在心中岂不是生分。” “相公!” 刘秋梅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低声哭泣,更是将这些时日里的委屈都哭了个尽。 …… …… 平阳公夫人回府后,得知凌降曜病了,便来看望。 “早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怎生又犯了?” 凌降曜见她神色关切,支起身体,“劳娘挂心了,儿子没事……” “别起来,仔细着身子。”平阳公夫人扶着他躺好。“大夫呢?” 红螺忙道:“回夫人的话,姜大夫刚来看过,说世子是换季,昨儿个又忙得忘记吃药,想来是临时犯了,不是太打紧的。” 平阳公夫人一听就知道是为了自己的药膳,心中不由一暖,“下回可得盯紧些,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莫要顾此失彼了。”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姜大夫是……” “姜大夫就是盈泰堂的东家,姜映梨。”红螺回道。 “是她?”平阳公夫人惊诧,“我儿先前说的那位大夫……” “也是她。”凌降曜观察着平阳公夫人的细微表情,“娘,您别看她年纪小小的,秘密却是不少的,这医术在整个柳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平阳公夫人微微蹙眉。 “娘不喜她?” 平阳公夫人想起姜映梨的伶牙俐齿,心里就不快,“妖里妖气的……我是怕你表弟带着她回京,被人笑话,回头牵连镇国公府的名声。” 想了想,她道,“等回头科考结束,我跟你舅母商量商量,再给你表弟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第五百零六章 出发 很快就到了启程去幽州的日子。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谢知彰也要回京,随之要回去的是平阳公夫人。 京中事务繁杂,平阳公夫人本就留不得多长,她离开前,命人偷偷往沈家送了些金银细软,但都被沈家严词拒绝了。 平阳公夫人也没收回,而是将东西送到了村长家,让其帮忙转送。 然后,才在谢知彰的护送下,急急忙忙地回了京。 顺便,她还带走了吵闹着要留下的凌昭昭。 章村长贸然接到这般贵重的礼,更是浑然无法安心,连忙跑来沈家问询该如何。 “……阿隽,阿梨,我看那些东西都颇为珍贵,磕碰都得心疼的。我那屋子哪里放得下这般珍稀的东西,你们看……” 姜映梨正帮着李玉珠一起,给沈隽意和姜青檀整理去往幽州要带的箱笼。 此次去幽州路途遥远,颇费时间,不但衣物书籍,笔墨纸砚要备,还有路上的食水等,更有相关的药物要备下。 就算是再三精简,一人一个箱笼都有些勉强。 李玉珠抬头看向沈隽意。 姜青檀前阵子去了趟外祖家报喜,倒是对这件事不大清楚,也很是好奇的张望。 “什么珍宝?是前儿个送来的那几个箱笼吗?是谢家的?” 沈隽意正在收拾要带的书本和毛笔,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们竟是又送到您那里去了吗?” 章村长颔首,“那贵人说,看咱们两家亲近,我又是村长,就让我帮着劝劝你。为此还给了我十两银子。” 他说着,拿出那一锭银子,“我当时推拒都没来得及。他们个个看起来颇有气势,说一不二。” “将那几箱东西往我家院子里一放就走了。他们说那是给你备下去科考的东西,我粗粗瞧了眼,个个都很是富贵,阿隽,你看要不要带上?” 实在是怕回头叫些亡命之徒惦记上,偷盗就不好了。 沈隽意心中着恼,如今还得牵连章村长,甚至他还觉得好笑。 这是干什么?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子吗? 手段娴熟得很。 还是觉得他合该是个眼皮子浅的,一点子利益就合该感恩戴德了? “我等会带人去搬,回头我来处理,麻烦村长爷爷了。” “应该的,应该的。”章村长松了口气,见他们收拾东西,也没多打扰,只拍了拍姜青檀的胳膊道,“你们先忙活。瞧我这记性,前头家里做了些坛子油干笋,方才还搁桌上,我给你们送来。” 出行一路风尘仆仆,难免吃食上就有些欠缺,这时候就需得带些容易保存的菜上路。 其中坛子油菜就是他们经常带着的,是放了重油重盐的干菜,小心保存,可以吃上半月有余。 说完,章村长都没等他们拒绝,就先回去拿东西了。 姜青檀挠了挠头,“姐姐还给咱们准备了咸蛋和炒小鱼干呐!” “都是村长爷爷的一片心意。且荤素搭配,正正儿好!” 沈家这回准备得很简单,眼看着天气渐渐变暖,等到幽州时,定是炎炎夏日,届时食欲也会消减。 故而,就备了些不容易坏的咸蛋和小鱼干,甚至还有盐渍小青梅,用以开胃和解暑。 可以说东西很是充分。 李玉珠翻了翻衣物,迟疑道,“就带两套衣裳可够了?” 宁老太太在一旁边嗑瓜子边监工,颔首道:“这天都转夏了,自是够了,身上还有一套呢。不过还是得带上件厚外衣,夏夜有时下雨转寒,到时既可以盖又可以披。” “有道理。”李玉珠连忙又去斗柜里找秋衣。 姜映梨则是拿出两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解暑和紧急药物,譬如风寒和拉肚子都能用上。 “路上要是不舒服,记得吃。具体的用法,我都写着了!” 李雨溪则是准备了两个香囊,里头缝的是驱蚊的香料,香囊上绣着竹子节节高,寓意高中。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就这点绣活……唯愿表哥和姜家阿弟能金榜题名。” 沈隽意没拒绝,道了谢。 姜青檀则是爱不释手地翻看,他还是头回收到这样风雅的东西,忍不住又嗅了嗅,气味很是清新,闻着就沁人心脾。 “哇,这味道真好闻,谢谢李家姐姐。” 李雨溪见两人都喜欢,心中一松,“你们喜欢就好。这里面的草药还是多亏了嫂子指点,说可以醒神驱蚊。虽是带不进去考场,但一路颠簸,蚊虫众多,希望你们能睡几个好觉。” “多谢表妹,劳你费心了。”沈隽意微微一笑。 顿了顿,他压低嗓音道,“此次去幽州,有府衙出了部分屯兵护送,届时我会递上名帖,求幽州知府帮忙查探消息的。” 这说的自是李芳菲。 闻言,李雨溪眼眶一红,“多谢表哥。一切还是以表哥的安全为要,莫要再添悲事了。” 李芳菲失踪这般久,李方氏日日在家中发疯,其实大家心里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跟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小头目跑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到底是自家亲人,总想知道个结果。 但饶是如此,他们其实也没想求着沈隽意途径幽州黑山时去找寻,毕竟这般危险,总不能再折个进去。 而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待得以后悲伤减退,也就是立个衣冠冢了。 李雨溪这阵子其实也不好过,李方氏成日里怪她,觉得是她害了自家闺女。 现在家中唯恐再闹出什么岔子,李雨溪就暂时住在沈家帮忙,也是为了躲开李方氏。 沈隽意朝她安抚的颔首,便没再多言,俯身继续收拾。 几人围在一起,宁老太太显然对这些很有心得,样样都很是齐整后,这才归拢好箱笼。 而章奇也很快召集了人,将平阳公夫人送的箱笼都送来,满满地堆了半个屋子。 宁老太太随手打开了一个,见到里面流光溢彩的蜀锦,不由挑了挑眉,“这可是大手笔!” 要知道如今的蜀锦算得上是寸金寸尺,竟还给送了两匹。 沈隽意并不在意,“总是得还回去的。” 只是,送去京都显然是不现实的…… 姜映梨道:“送到凌三爷那处吧!想来,他是愿意帮忙处理的。” 沈隽意颔首:“那明日一起抬去柳城,只是……” “我帮你送过去。” 沈隽意没拒绝。 章家送完东西回去,两父子就不由低声感慨,这沈家怕是有了大富贵了。 至于那十两银子,沈隽意没要,既是平阳公府拿来贿赂的,自是属于章家。 而翌日一大早,出乎意料的是,谢知刚骑着高头大马来了沈家,后面跟着一队伍的护卫,还有一辆很是低调朴素的马车。 他生得肩宽腿长,骑马在这乡间小道,就愈发威风凛凛。 至少在赶着大鹅吃食的沈桑榆眼里如此。 她一脸惊奇地抬头望着那逐步靠近的骏马,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先前她并非没看到过,只是那时人家气势汹汹的,难免就感觉害怕。 但谢知刚身上自有一股憨厚气质,就很容易引人好感。 他骑着马,到了沈桑榆跟前,俯首道:“小孩儿,你看什么呢?还不让开,仔细被马踢了。” 他的语气并不温和,沈桑榆并不怕。 她退后两步,眼珠子绕着骏马转,夸赞道:“你这马好神气!” “那是,这可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边境上好的良种马。虽算不得千金难得的汗血宝马,却也是千里良驹。” 说到这,谢知刚就得意的抬起下巴,一副“你真有眼光”的模样。 沈桑榆眼珠子一转,“那我能试试嘛?” “你?”谢知刚打量着小豆丁,因着沈桑榆平日里总是到处跑,做的也是假小子装扮,他也一时没认出是个姑娘家。 故而,谢知刚当机立断捞起她,结实的胳膊绕过她的咯吱窝,将人拎到马前放下,然后一夹马腹。 骏马就笃笃笃地加快了步伐。 “……等等,我不是说这样骑……”沈桑榆头朝下被打横放在马背上,她更激动的是:“我的大鹅……” 她的大鹅还留在原地呢! 沈隽意和姜青檀的箱笼才搬上牛车,这是他们昨夜就叫好的,没成想就听到沈桑榆的尖叫声。 沈隽意望着精神抖擞的一行人,“……谢公子,这是?” 到了跟前,谢知刚看着马上的孩子,有些心虚地翻身下马,又将沈桑榆扶正站好。 他清了清嗓子,“大哥让我来护送你去幽州。” 沈桑榆还有些头昏眼花,她踉踉跄跄的扑到姜映梨的怀里,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我再也不想骑马了,呕……” 她就是早上赶鹅出去喂虫,也罪不至死吧! 姜映梨给她顺了顺炸毛的头发,给她拍背顺气,“没事没事……”又抬头看谢知刚,“谢公子?” 谢知刚对上她质问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是他想骑马。我这不就是如了他的意吗?我往常也这么载人的……” 说到后面,他声音愈发小了。 “少将军,您往常那是抓俘虏,跟带孩子还是不同的。”紧随其后的护卫解释道。 他是谢知彰身边的亲卫,特地派来跟着谢知刚,就是怕他行差踏错。 此时,他就下马,拱手替谢知刚赔罪。 “我家少将军不通俗物,还请见谅!沈公子,姜公子,小的替你们将东西搬上马车如何?” 沈隽意没想到他们是来村里接人的,见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不由叹了口气。 他能对平阳公夫人不假辞色,但谢家兄弟自来了柳城,待他却是赤忱热情的。 “……那就多谢了。” 沈隽意这回没拒绝。 只是租的牛车就得退了,给了一半的车资,对方倒也乐得白赚了钱,乐呵呵地赶车离开了。 马车就算放了箱笼,依旧很是宽敞。 姜映梨是随着一道进城的。 马车经过村落田埂间,很快就超过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笔直的莫敛舟,身边也放着箱笼。 看到威风凛凛的护卫队,再听到耳边的议论,他心底颇不是滋味。 特别是看到马车撩起的车帘,露出的那张白皙的手,就愈发刺眼。 沈隽意到底是走了什么运道? 马车上的人也议论纷纷,猜测来接人的是谁。 有猜是看中沈隽意的样貌的,也有猜测是看中他的才能,提前投资的富商。 这般说的时候,众人的视线也忍不住往莫敛舟身上投。 与现在有人护卫,富贵逼人的沈隽意相比,那莫敛舟身为榜首,是否混得太过惨了? 莫敛舟脸色铁青,闭上眼。 谢家的马的确很是出挑,竟也不觉得多颠簸,一路走得也极其快,只花了往常一半的时间就入了城。 路上,姜青檀倒是跟谢知刚聊得很是不错。 姜青檀到底是少年心性,看到谢知刚这副鲜衣怒马的模样,就很是心痒痒,想也骑一骑马。 谢知刚也喜欢他率真的性子,就说等去幽州的路上,就给他寻一匹,回头一起骑马赶路。 这可把姜青檀乐坏了,一路上一口一个阿刚哥,叫得甚至欢快。 谢知刚从前在家中排行垫底,而今得了个小弟,自也是颇为新鲜开心的。 一路上,两人聊得很是起劲。 途中,谢知刚聊着聊着就说起,“说起来,你家方才那放鹅的小子,我仿佛在哪里看过……” 姜青檀:“……” 他“呃”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她不是小子,是个姑娘,是我姐夫的妹妹……” 谢知刚:“……” 难怪方才大家看他的眼神那么怪! 也亏得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姑娘,不然岂不是刚才他…… 他尴尬的别开眼,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今天的草挺烈的哈!” “……是日光吧,阿刚哥。” 其实姜青檀想说的是,既然那么尴尬,你可以选择不说话的。 姜映梨自是也听到外头的对话,她捏下巴,也有些疑惑。 她也总觉得小榆的眼睛有点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马车赶到书院门口时,郁齐光和史霜客已经等在那了。 第五百零七章 书院门口已经有不少马车聚集,都是学院里的学子们,家境好的学子们自是自备了车马小厮,贫寒的学子则是早早结队凑钱租了车马,互相帮衬。 因着此去幽州遥远,路上又有匪患,为保证学子的安全,朱符游也很是看中柳城的人才,故而早派了屯兵守在城外,届时在前开道。 又已经联系了幽州府衙,让其在黑山附近过来驰援。 所以但凡黑山贼不想此时跟朝廷对上,那必然就不敢多生事,不然这些有功名的秀才公们有个万一,黑山上下都别想落个好。 所以,此行的风险其实并没预想中的大。 学子间紧张的氛围也没多严重,都在各自攀谈,甚是兴奋。 这时,由谢知刚领队的这支队伍就显得很是显眼出挑了。 虽然马车很朴素低调,毫不起眼,但架不住谢知刚这些人骑得的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又是军队历练而出的护卫队,个个都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特别是一行人缓缓而来时,愈发显得气势十足,神气不已。 众人不知这行人的底细,不由刹那间都放轻了气息,直到队伍里有人站出来,出声唤了道。 “三表兄。” 这出声的自是凌降曜。 他来的稍早些许,似是近来身体不大好,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穿着一件很简单的月牙缎袍,上面低调的以金线绣着繁复的吉祥纹。 头发也以白玉发冠挽起,整个人很是轻素。 竟是与往日的贵气形象大相径庭。 谢知刚翻身下马,朝他点了点头,“阿曜,你也准备妥当了?” 凌降曜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明知故问道:“我听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这是……” “哦,我大哥让去接人。左右暂时无事,就且让我先送你们去幽州。” 换成以前,谢知刚肯定是要闹着回军队的。 在他看来,大男人就合该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抛头颅洒热血。但上回他在黑山贼手下吃了一波暗亏,再加上得知朝廷要剿匪。 故而,他心中有些小九九,虽被要求护卫一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去幽州,他也没有怨言。 凌降曜笑了笑,“杀鸡用牛刀,真是委屈三表兄了。我等有三表兄护卫,定会让那些匪徒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的。” 他愿意敛了傲慢的刺,转而去恭维一个人时,总是能让人舒服的。 谢知刚自认自己勇猛刚毅,听得这话,不由眉飞色舞。 “我定是要让那逃出去的小匪头子付出代价。” “少将军。”旁边的护卫皱眉提醒。“我们此行只是护卫。” 可不是剿匪。 若是他又脑子热血,跑出去跟人硬刚,且不说他们才多少人,伤了这些读书人才是要紧。 毕竟都是云麓书院的人,又都是当读书人,笔杆子硬得很,届时往上一捅,可是落不到好的。 谢知刚委屈地瘪嘴,瓮声瓮气。 “知道了。” 沈隽意几人就是这时下的车,刚才众人都只敢围观,史霜客和郁齐光也在其列,见到后头钻出来的郎舅两人,他们瞪圆了眼。 史霜客还有些犹豫忐忑,郁齐光顿了顿就小跑上去。 “阿隽,你,你们怎么……”他瞠目结舌的指了指那英姿勃勃的少年小将军,“怎么找到这样的人护卫的?从哪里找的镖局啊?看着好生神气!” “不过书院里已经跟官府合作了,我们都不必再花钱请镖师了。” 书院里有家底的学子自也是有请镖师的,但到底是少数。 沈隽意没多解释,而是转而问道,“你们可都妥当了?” “妥是妥当了。我们跟车马行租了车马,虽然四个人带上行囊会有些拥挤,但出门在外,难免不便。” 沈隽意走出来后,凌降曜很自然地上前跟他攀谈寒暄。 “是阿隽表弟啊,这次同行,我们也能多加交流。临行前,我娘还有大表兄都让我替他们多加照顾着你呐!” 他说的很是真情实意。 姜映梨跟在后头,听着很是牙酸,不由抬头去看沈隽意。 沈隽意表情很是平静,“当不得世子这般称呼。既是同窗同行,自是大家都该互帮互助的。” 闻言,凌降曜眉毛微动,眼底掠过一抹暗芒,微微颔首:“是这个理。” 这时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亦或者是对这般安排有什么不满? “可是今日出发?”谢知刚自是不懂两人间的暗流游动,他看了看天色。“马上就日中了。” 他跑去问具体情况。 凌降曜跟着一道。 待得两人离开,郁齐光已是满心满肺的好奇,他抓耳挠腮道:“阿隽,你,你怎么跟世子扯上关系的?平日里他那鼻孔都朝天的,现在对着你温煦得很,还喊你表弟,这是怎么回事?” 沈隽意:“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嘛!这是真的吗?” 沈隽意眸子一转,就看到周围不少人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显然也颇为好奇。 他并不喜把私事公之于众。 更何况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姜映梨的目光注意到不远处的人影,她推了推沈隽意,“阿隽,那是不是上官老师?” 沈隽意顺势望去,神色一凛,“我先过去看看。” “去吧。” 等他走开,姜映梨看向郁齐光,“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隐私,哪怕是好兄弟亦是很难不好开口的。现在莫要为难他!” 沈隽意不想跟谢家和凌家扯上关系,奈何他们非得贴上来。 在他不想暴露这段关系之前,姜映梨自也不想其他人多言为难。 郁齐光一愣,注意到周围的视线,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我的问题,我以后不问。” 而这边,沈隽意走到街角的小摊儿,那是个茶水摊子。 上官鸿正背对着书院大门坐着,他正慢慢品茶。 茶水摊子没有什么好茶叶,都是一两文一大碗解渴的粗茶,就算有稍微贵些的茶,口感自是比不得上官府的。 上官鸿却只买了两碗粗茶,端着海碗慢慢吞吞的喝,举手投足间,颇有姿态,就仿似喝的不是涩口的茶水,而是琼浆玉露。 沈隽意拱手躬身,“老师。” 上官鸿:“喝口茶水。” 他推了推另外那茶碗。 沈隽意从善如流的坐下,默默喝了一口。 “这茶水虽是最普通的茶叶,不比那些贵重的,可一把茶叶一壶水,就能令许多百姓都能买上一碗润润嗓子,继续支撑地去做事。” 他望着碗里的浮浮沉沉的茶叶,叹了口气,“你们就像是这水里的茶叶……” “老师。”沈隽意又默默喊了声。 “你与谢家有关系了。”上官鸿道。 沈隽意:“……最近才得知的,情况有些复杂。” “那就是不能说。” “老师德高望重,我自是信老师的。”沈隽意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口:“……近来事务繁杂,也没来得及到老师聆听教诲和道别,劳烦老师跑这一趟了。” 上官鸿听他讲完,蓦地摁下茶碗,瞪他:“遇上这样的事儿你就这么忍?” “你就合该来找我,我就且去看看他平阳公府到底脸皮多厚,竟这般不知羞耻!” “老师——”沈隽意摇了摇头,“您已然辞官,而今朝中清算清流,何必再因为这样的家事劳驾您。” “而且,我并不觉得委屈。平阳公府的世子身份,从来非我所求。” “君门自大开,寒子如星攒……” 上官鸿喃喃道:“是啊,君门自大开,寒子如星攒……可这世道人爬上去何其艰难,一开始只是想为官为民,光宗耀祖,后来便想一展所能,拜相为辅,再后来就想名留千史,子孙后代,世享荣华……” 说着,他的脸色略有些失落,转而看向沈隽意,“你能保持本心,我很高兴。” 其实开始收徒的初衷,只是想摆脱党结,不想成为平阳公府这些豪门贵族的招牌,令他们去集结他的学生门徒。 但到了后来,在日常漫不经心的教学中,再到后来挖掘到璞玉的惊喜中,一点点的雕琢,心中忐忑之余,却发现这弟子竟是真的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与那位装腔作势,最后背刺他的弟子截然不同。 沈隽意的眼神澄澈平静,他是真的坚定不移的。 上官鸿想着想着,不由大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我很高兴,不愧是我上官鸿的弟子。”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了心底沉甸甸的试探石头。 他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这个你拿着。” “这是……”沈隽意一愣。 “是我上官家的信物。幽州虽不是我们上官家的地盘,却也略有些经营。你若是瞧见跟玉佩一样的标识,便是我的上官家的产业。需要任何帮助,尽管跟主事提就是。” 玉佩上面是两条太极鱼,一阴一阳,首尾互接。 “老师,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是你的。幽州不比其他地方,虽是州府,但那处是赵家和肖家的地盘。你赵师兄虽出身赵家,可却非嫡系,真要到份上,恐怕面子还不如我这玉佩顶用。” “我只是去科考,又不是去……”沈隽意说道。 “我是先让你熟悉熟悉。今后咱们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科考入仕,正好趁此机会也熟悉熟悉各州府的风土人情,府衙治理情况。” “是。”沈隽意这才收下。 “不过,”上官鸿觑了眼不远处的谢知刚,慢慢道:“你不入平阳公府也是对的。平阳公在朝中独木难支,这些年族中人才凋零,早不复当年。” “如今待得下一轮袭爵,就是平阳侯了。” “故而,平阳公府现在想进一步,就极有可能要附和圣上立功。” “你是说复辟举察……”沈隽意怔然。 “不然你以为凌降曜为何千里迢迢追来此,非要拜入我名下?”上官鸿讥讽,“我又不是二八少女,能令少年郎为我这般折腰。” “他看中的不仅仅是我帝师的名头,还有我麾下的桃李,更是我上官家背后的支持。” 当今什么最重要。 人。 不管是州府县郡都需得有足够的人口才能开展农桑工业,而同样国家也需要足够的人才军事。 在朝廷中独木是很难立住的,但若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那就不同了,动则牵发多处,自是就有了党派。 凌降曜要的是上官鸿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 这样一旦他入仕,在朝中就会如鱼得水。 届时,要是能立功,平阳公府自是能在辉煌个几代。 这些弯弯绕绕,上官鸿仔仔细细地掰碎讲给沈隽意听。 随后,上官鸿慢慢道:“不过,谢家也行。” 他望了眼沈隽意,“镇国公府开朝就在,靠的不是皇恩浩荡,而是战功赫赫。这些年谢家死在战场的儿郎,多不胜数,也就这一代鼎盛些。” “而且谢家儿郎勇猛,目光也从不放在朝堂,而是边疆。这些年,若非他们固守边境,也不可能有这歌舞升平。” “且谢家从不参与党争,只做圣上手里的刀。这些年屹立不倒,从来都是靠着真刀真枪的打拼立功,而不是诡辩谄媚固宠。” 可以说,朝中要说上官鸿从没想过拔除的就只有镇国公府了。 这是真正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好臣子。 沈隽意惊诧,“老师对谢家评价很高。” “这些等你去京都待过,自然就明白了。”上官鸿嗤笑,“说什么文人清流,有时候还真不如武将满身鲜血干净。” “好了,时候不早了。”他看了眼不远处开始聚集的学子,“你赶紧走吧!注意安全。” “是。” 沈隽意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他作了个到底的揖,“阿隽拜别老师。唯愿老师身康体健。” 这次两师徒很是敞开心扉的说了些话。 秘密容易捆绑住人,但同时真正能让人同心同力的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理念。 上官鸿而今已是持杖之年,但他辞官却并非仅仅是身体原因,可饶是如此,依旧心口热血难凉。 偏生几个徒弟没有一个能与他理念一致,直到出现了沈隽意这个例外。 他现在觉得,还能再多挺些年月。 第五百零八章 信阳侯的真恩人 沈隽意回来时,莫敛舟也已经匆匆忙忙赶到了,他的行囊并不多,只精简到一个箱笼。 这次去乡试需要的资金更多,好在有些乡绅听说他为案首,愿意给予资助,他也就能更充沛的路费。 他同路的亦是先前具结的那些同窗,而今聚在一起,正在三三两两的说话。 见到沈隽意走回,人群发出小声的议论,莫敛舟顺着视线望去,就看到他走到姜映梨身边,两人正在小声说话。 而很快凌降曜和谢知刚几人也从后头书院里走了出来,随同一起的还有黎衡,另外还有一位身长玉立,恣意风流,介于青年与中年间的男子。 他穿着很骚包的紫色长袍,腰间系着玉腰带,手里持着一把洒金折扇,哪怕身边站着两名少年郎,却依旧没有半分被比下去,甚至愈发显得成熟有魅力。 莫敛舟是识得黎衡的,但这位男子他却并不认识,但他却听说过。 这是平阳公府的三爷,凌崖迟。 此刻,那位凌三爷走到沈隽意身边,笑容态度都很是温和,脸上都是对着晚辈的宽容。 这情况让莫敛舟倍感奇怪。 哪怕先前已经看过谢知刚等人拱卫沈隽意,但他依旧不明所以。 沈家人的嘴巴很严实,村里人是打探不到半分消息的。 凌崖迟也没对沈隽意说什么,只是些嘱咐和吉祥语。 对于善意,沈隽意也没多排斥,拱手作揖道了谢,就开始准备启程。 然而有个问题,沈隽意和郁齐光两人本来是打算同车而行,奈何现在有谢家提供的马车,那就多了车驾。 钱倒是已经平摊了。 最后就稍微奢侈一把,两人一辆车地出行。 当然车队里有更奢侈的对象,凌降曜是单独一人一辆车,还不用说他带了护卫和仆从。 所以,并不算是打眼。 眼看着时间不早,他们就得先出发,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落定。 本来他们只是有功名,并没有官位是用不到驿站的,但一来是特殊情况,二来则是驿站并不是长年能有官员入住,故而空窗期时,驿站也会租出去,以增加点收入。 而这批学子就是个大头进项了。 姜映梨也没多余的可嘱咐,目送姜青檀和沈隽意上了马车。 临行前,沈隽意撩起车帘,看着站在下方的她,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她肤色晶莹透白,眼神灿灿,仿似黑曜石。 他心底骤然燃起些许不舍。 姜映梨以为他有事,走前一步,“还有什么事吗?” 沈隽意微微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指尖滚烫,眼神温柔。 “没事,好好照顾自己。” 自从两人成亲,还没离开过这般久。 从前不觉得,现在却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只是,这般亲密的话,自是不好讲出来的。 指尖持笔落下的茧子磨得脸颊微微发痒,姜映梨对上他的视线,心底也浮起离愁。 她强自压下,“家里都会平安的。你和阿檀出门在外,更得多加注意。” “我们,”她抬起头,“我,都会等你们回家的。” 沈隽意心口一软,声音温软,轻轻应着,“好。” 而这时,旁边马车的车帘也撩了起来,沈隽意听到响声,不由收回了手,循声望去,就见凌降曜打起帘子,笑容和煦。 “姜大夫放心,我自是会照顾好表弟。近来没干扰,姜大夫可得多多研制药品才是,莫要叫旁事扰了心神。若有要事,尽管去寻我跟前的红螺帮忙便是。” 这就是卖个好。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凌降曜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那些药了。 姜映梨笑了笑,“多谢世子。” 谢知刚也翻身上马,此时哒哒哒过来,大嗓门道:“放心吧,弟妹,有我护着弟弟,定然不叫人伤他一根毫毛。” “但凡他掉了根毛,回头你寻我麻烦就是,我脑袋都给你。” 沈隽意:“……” 姜映梨:“……多谢。不过,脑袋就不必了。” 恁血腥了点吧! 谢知刚嘿嘿一笑,“我可是在大哥跟前立过军令状的。” 史霜客这时候也鼓起勇气,探头出来,小心翼翼道:“那什么,沈夫人……” 面对着这些气势十足的人,他余下的话就吞吞吐吐说不出了。 姜映梨秒懂,“史公子放心,我会经常过去看望阿梅姐姐的。” 史霜客松了口气,拱手道谢,连忙缩回了头。 道别完毕,大部队就开始出发了。 车队连成两排,陆陆续续的出发,此次报名的人倒也不算太多,可因着路途遥远,携带东西和人员多,队伍倒也算是壮大。 听说等到了下一座县城,还会碰上其他的学子,届时还能凑成一路队伍,人多自是也就更安全了。 姜映梨注意中间那辆车撩起的车帘,一闪而过的莫敛舟的脸,她收回目光,四处张望,这次没看到姜青柚,倒是挺让她意外的。 竟是没来给莫敛舟送行。 莫非两人还真闹掰了? 不应该吧? 姜青柚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得到的人,沉没成本如此之高,她如何撒得开手? 当然,如果她真的舍得,那就更不容小觑了。 凌崖迟也看到她,主动走了过来,“侄媳妇。” 姜映梨初始还没反应过来这称呼,旋即神色有些复杂,“……您还是叫我姜大夫吧!” 怪别扭的! 凌崖迟挥了挥折扇,“诶,这称呼总是得合规矩的。” “……您看起来可不像是守规矩的人。”姜映梨的视线在他骚包的装扮上一扫而过。 凌崖迟委屈:“你可不能以貌取人。整个平阳公府,我可是最规矩端庄不过的人。” 现在的姜映梨对此很是一言难尽,但后来她却不得不感慨,凌崖迟还真是没骗她。 他真是平阳公府最后的良心了。 “……阿隽可没认亲。”姜映梨推辞,“都说出嫁从夫,您可莫要为难我。” 闻言,凌崖迟以一种很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您这是什么眼神?” “我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凌崖迟以扇掩嘴,眼珠微转,小声道。 姜映梨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一名有些眼熟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对方看着比凌崖迟稍微年长些,见到姜映梨时,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直到凌崖迟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他才倒吸口气,惊呼出声,“小弟,你干什么?” 凌崖迟眯眼斜睨他,“你身上飞了只虫子。” 说着,他还挥手拍了拍那位置,“现在被打死了。” 黎衡:“……” “当真?” 他怎么感觉他就是想拧他! 不过,他也没计较,就是颇为委屈道,“你为何不让我跟小师弟说几句话啊!我好些话想勉励他呢……” 害得他只能跟去勉励莫敛舟一人。 “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是要紧时,自是该让他心无旁骛的去考试。”凌崖迟淡淡道。 沈隽意对认亲排斥,黎衡又是个嘴上没遮拦的,现在上去免不得激怒人。 “这分明是好事……”黎衡嘟囔,见小弟瞪自己,只能摆手,“好好好,我不都听你的了吗?到底谁是哥哥啊!” 说着,他又拿眼去斜姜映梨。 姜映梨微微扬眉,颇为好奇的问道,“这位是?” 真不怪她一时没认出来人。 实在是当时救人心切,就粗粗看了一眼,记得是个气宇轩扬的男子,穿着富贵,但时过境迁,现在都过去快小一年了,谁还记得匆匆一面之缘的人。 毕竟,谁还能记得人海里中你举手之劳,日行一善的人呢! 亦或者是,谁会记得自己吃过的小面包长什么样呐? 她还能觉得眼熟,已经是记性不错了。 一听美人问起自己,黎衡精神抖擞,刚要回答,就听凌崖迟淡淡道:“哦,黎衡,算是阿隽那不成器的师兄吧!” “喂喂喂……”黎衡不满。 凌崖迟:“就算上官老师来了,也是这么说。” 黎衡一噎。 “那也不能这样吧……” 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好歹算是个长辈吧! 凌崖迟嗤笑。 长辈还盯着小辈看个不停? 黎衡讪讪然的别开眼,小声嘀咕着听不懂的话。 姜映梨打量着两人,笑了笑,“你们二人的感情真铁啊!” “铁?”凌崖迟好奇。 他觉得姜映梨挺有意思的,总是能讲出些令人不懂的话。 “嗯,就是我们土话,”姜映梨想了想,“铁就是好的意思。” “哦,那我们是很铁。”黎衡恍然,得意地揽过凌崖迟的肩膀,拍了拍,“毕竟我和小弟可是亲……” “侯爷!” 一道熟悉夹杂着惊恐的声音骤然响起。 几人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姜青柚。 她显然是着急忙慌赶来的,额角的发丝都是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都有匆忙落下的褶皱。 她胸口剧烈起伏,手里还提着个包袱,见到凑到一起的几人,眼底都是惊怒和恐惧交加。 黎衡愣了愣,旋即笑开,笑容很是慈善温和,“是阿柚啊!你是来送莫敛舟的吧?刚才车队就已经走了,你来晚了。” 姜青柚看他这副如旧的态度,心中的惊慌稍稍安定,她紧了紧提包袱的手,掌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是啊。夏夜还是寒凉的,我本来连夜给他缝了件披风,结果早上起晚了,他又出发得早,我赶在后头的牛马车,竟是紧赶慢赶都没赶上。” “你有心了,想来莫敛舟心中也清楚的。不过没关系,我刚看过他,凡事都不缺的,我给银子他也拒了。”黎衡宽慰,心中不由感慨。 这年轻人的感情就是热烈啊! 真叫人欣羡啊! 姜青柚勉强挤出一抹笑,“那就好。” 她的目光顺势朝着姜映梨看去,“你,你怎么在这?” 她问的是为何姜映梨跟黎衡混在一起? 但落在黎衡耳中,就以为她是问人,便答道:“她也来送相公。” 姜映梨注意到她目中的警惕,懒懒道:“关你屁事!” 两人异口出声。 姜映梨却骤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向黎衡,“你该不会是信阳侯吧?” 黎衡:“……我是。你识得我?” 没道理啊! 姜映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黎衡还没叫个姑娘这般打量过,顿时就有不舒服,“你,你这是看什么?” 姜映梨突然觑着紧张的姜青柚,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我明白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姜青柚心口吊起,急急忙忙打断,“姜映梨,你,你想干什么?你莫要再因我迁怒人了……” 她太过着急,就是说话都有些尖锐变声。 姜映梨挑眉,黎衡却惊诧道:“你们认识啊?” 姜映梨觑他,“你念念我两的名字。” “姜青柚,而你姜映梨……啊,姜映梨……我想起来你了,你,你不就是阿曜的大夫吗?”黎衡一拍掌,“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啊!” “是啊,我们是堂,堂姐妹。”姜青柚笑容勉强。 “姐妹?”黎衡闻言,脸色骤然变得古怪。 他当然记得曾经姜青柚讲过的姐妹抢夫的故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姜映梨。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姜映梨。 长得很是妖艳魅惑,属于男人看一眼就容易勾魂的类型,也难为沈隽意心动,而莫敛舟最后竟舍得这般丽人也是不容易。 想来也是,姜青柚虽长得没这般出挑,却也是姝丽秀美,身上也有时下男子喜爱的端庄贤惠。 正妻嘛,娶贤不娶色。 黎衡理解之余,本来因着沈隽意而对姜映梨起的那点子好感也散了些。 他这个人呢,最大的特点是护短。 姜青柚救了他,那就是恩重如山。 而且,本来姜青柚嫁给沈隽意,如今跟他就是恩上加亲,以后他也更好补偿。 而今倒是好,她抢了姜青柚的婚事,现在两人有了些许亲缘关系…… 但黎衡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心中有个先来后到,自是更偏袒姜青柚一些。 故而,他的神色很快就冷淡了下来。 第五百零九章 意外之财 黎衡神色冷淡,“竟然是你啊。” 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更何况他也没过多遮掩,自然就很轻易地感觉到。 凌崖迟微微蹙,不知道他这突然到底是何意,只是碍于现场还有其他人,他也没出声质问,而是拧眉瞪他。 姜映梨刚才已是想明白了曾经姜青柚那些不对劲的地方,譬如在给凌降曜看诊完毕,她匆忙赶走自己的时候。 恐怕就是怕自己撞上黎侯爷吧! 此时听到黎衡的话语,挑了挑眉:“您这话何意?能说得更直白些?” 黎衡见她还没自知之明,心中倍感惋惜。 说真的,他并不想去苛责个貌美姑娘,哪怕她的确心肠歹毒。 “当然是因为……” “侯爷!”姜青柚连连出声打断了他,眼带哀求。 她现在已是心惊肉跳。 生怕黎衡讲出些什么,激怒了姜映梨。 如今她就盼着赶紧分开两人。 黎衡接收到她的恳求他遮掩的意思,不由心软,忍不住感慨道,“哎呀,你这姑娘就是心善。何必这般……” “侯爷谬赞,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姜青柚小声道,又建议道,“侯爷,我有些事情与您讲,可否……” 黎衡点了点头,也不再理会姜映梨,而是看向凌崖迟,“小弟,你且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凌崖迟迟疑着颔首,只是也倍觉好奇,“这姑娘是?” “哦?我忘记跟你介绍了,这是姜青柚。虽出身乡野,却是侠义心肠,单纯又善良。先前我替老师上山采药,被毒蛇咬了,遭了危险,就是她救下了我一条性命。” “不然哪,你可能都看不到我了。你也知晓,我跟前也没个姑娘,这次回去跟夫人商量了一回,还想认她当个义女来着。” 说着,他还扭头对脸色惨白的姜青柚道,“来,这是我弟弟,平阳公府的凌三爷。你跟着昭昭一般,唤他声三叔就可!” 姜青柚一愣,没想到他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忙磕磕巴巴喊道:“三,三叔……” 凌崖迟上下打量着她,眸光在她额角的冷汗上掠过,也没应声,而是反问道:“姜姑娘不舒服?” “还,还好……”姜青柚只觉旁边射来的目光如芒在背,她恨不得立刻就跑开。 姜映梨嗤笑一声,“她啊,是心虚了。” “你瞎说什么?”姜青柚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跳脚道:“你别胡说八道。” 凌崖迟倒是饶富兴味,“哦?阿梨为何这般说?” “你为何不问问她?”姜映梨抬了抬下巴,讥讽道。 姜青柚当然不会说,不如说,她本以为是能将这秘密隐瞒一辈子的。 现在骤然被揭破,她心急如焚,却偏生现在姜映梨难缠得紧,现在逮住了她的把柄,定是不会松手。 所以,她得想个借口,赶紧将谎话原回去。 她咬了咬唇角,咬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血口,又略略抬起眼眸,眼眶发红湿润:“阿梨,有什么事情,我们私下谈就是。何必惹得侯爷他们不高兴!” “你是我妹妹,想要什么,我总是愿意给你的。” 她这话说得颇为委曲求全,仿似往日里就没少遭受委屈。 闻言,黎衡护短的心就瞬间炸了,他当即走上一步,面对着姜映梨的嚣张,他恼道:“你是阿隽的媳妇,道义上阿隽是我的师弟,我身为对待家属,自是忍让一二。” “论情义上,阿隽是我的子侄,我身为长辈,亦是愿意照顾一二。” “但你也莫要太过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女子这般,就算是再美丽的容颜,内心也是丑陋不堪的!” 姜映梨扬了扬眉,望了眼躲在黎衡身后楚楚可怜的姜青柚,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欺负她?” “黎侯爷,你眼睛有毛病的话,可以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阿梨,你怎么能这样跟黎侯爷说话?”姜青柚喝止她,又急急忙忙地转向黎衡,“侯爷,您别生气。阿梨,她性子素来直率,说话也有些口无遮拦,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 “若是您心中有气,罚我就是!” 姜映梨:“……茶味别太重啊,姜青柚。” 凌崖迟是不懂什么是“茶味”,但并不妨碍他瞧出姜青柚看似遮掩,实则上眼药的小心机。 “小哥,你这话就太过了!阿梨,我是接触过的,是个再良善不过的姑娘。” 哪怕是有点小贪财和说话直白,但有本事的人有些不合群的怪癖,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说人心肠歹毒,就太过了! 凌崖迟淡淡道:“小哥,你这话可莫要让柳城的百姓们听到,特别是那些流民,不然恐怕就不好过了。” “为何?”黎衡不解。 凌崖迟觑他一眼。 当然是因为姜映梨救过他们。 肠游传染性极强,往日里碰上这种疾病,少不得感染死一大批人。 但姜映梨却神奇的制止了,她不但施粥送药,提供义诊,面对肠游,她甚至还身先士卒,捐药捐物资,日夜不缀地照料重症病人。 可以说,如今姜映梨在流民间的威望丝毫不低于县令朱符游。 黎衡也就是仗着现在没人,不然少不得挨臭鸡蛋。 姜青柚不想让他们再多交流,连忙想用借口支开黎衡。 “侯爷,我们去……” 哪料,姜映梨蓦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何必那么着急呢?我与黎侯爷从不曾接触过,倒是也想知道知道,黎侯爷为何如此忘恩负义,对着救命恩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青柚脸色惨白如纸。 黎衡皱眉,“你浑说什么?我的救命恩人是阿柚……” “你这么跟他说的?”姜映梨没理会他,而是看着姜青柚,“真羡慕你的脸皮,连刀子都刮不破。我若是有这般脸皮,高低得去边境御敌,指不定还能以此为盾,建立军功。” “噗嗤!” 突兀的笑声,引得几人侧目。 凌崖迟抬手捂住嘴,一脸无辜,“没事,我就是想到了一桩旧事。” 姜青柚眼眶一红,“阿梨,我……” 黎衡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你这话何意?你是想说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凌崖迟虽不明白具体的事情,但还是帮着姜映梨说话,“你当时中了蛇毒,却能安然无恙。想来当时是有大夫及时施救,不然以毒蛇之毒,必是钻入肺腑,神仙难救的。” “阿梨医术高明,这话想来是不假的。” “至于这位姑娘,为何隐瞒……”他打量着掩面低头哭泣的姜青柚,撇了撇嘴:“那就不得而知了。” 还能为啥? 自是为了名利功劳了。 凌崖迟虽风流,也怜香惜玉,但对比起黎衡,他更了解女性细心的心思。 这可能也跟他这些年爱而不得,只能琢磨着心上人心思的缘由吧! 姜青柚哭声一顿,却是骤然发现了个盲点,她好奇的抬头看向姜映梨,质问道:“阿梨,我承认当时落了你,是我的不对。但,你之前根本不会医术啊!” “你我从小一道一块儿长大,同吃同睡,在此之前你大字都不识一个,你如何学的医术?” “因为我长了脑子。”姜映梨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我上个茅房都得跟你说?” “你——”姜青柚被她粗俗的话噎得接不上话。 “你怎生这般粗俗不堪?”黎衡条件反射地护短。 姜映梨:“……想来你是毒入脑髓,无药可救了。” 黎衡闻言,愈发看她不惯了。 他本身就是个传统的男子,喜爱的自是温婉柔顺,楚楚可人的女子,而不是姜映梨这般带刺的玫瑰。 霎时,就算心底原本还有几分感激,此刻也散了七七八八。 “既也有你的一份,回头本侯将谢礼送来就是。” 左右不过是多出一份谢礼。 姜映梨本想拒绝,可转念又一收,一本正经地颔首,“你是该付我医药费的。为了给你解毒,用掉了我一支上好的血清,这可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外头你便是花钱都买不到的,若不是我,等她捡你回去的路上就该一命呜呼了。” 她摸了摸下巴,“侯爷身份尊贵,金枝玉叶,想必性命更是金贵。那么,这份谢礼对比给姜青柚,想来是只能高不能低。” “可不能折了侯爷的尊贵身份呐!不然传扬出去,厚此薄彼,想必侯爷也很难做人吧!” 当初救人本身只是举手之劳,姜映梨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儿。 结果没成想,竟是叫姜青柚捡了个便宜。 而且显然,揭破后这位的屁股坐偏了。 对比起大义凛然,阳春白雪地什么都不要,姜映梨就准备狮子大开口! 反正黎衡对她没有好感,她救人可不得要有所图,要有所得,不然岂不是对不起这番猜测和她的辛勤付出嘛! 黎衡一噎,显然没想到她脸皮这般厚,胃口这般贪婪。 他当初送给姜青柚的谢礼足足有上千两,就算他家底丰厚,再重新给出一份同样的,还是给这样不讨喜的姑娘,心里难免就憋屈了。 偏生凌崖迟还跟着点头,“小哥,我看阿梨说得也没错。一碗水得端平呐!更何况,阿梨与你无论是道义还是情谊上,那都是非同寻常的。” “又是师弟媳,还是侄媳妇呢!你这是个当长辈的,高低还得给点见面礼不是?” 见小弟还跟着添乱,黎衡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是一点儿钱吗? 姜映梨闻言,愈发笑眯眯,“那敢情好。您放心,我不需要您给送柳城闹市区的大酒楼,也不要宅院,绫罗绸缎,更不用您卖面子送阿隽拜入赵山长名下。” “我这个人比较俗气,就是爱些黄白之物。您全部给我折现就好!” 她搓了搓指尖,“恰巧我这阵子想入一批药材,手头有点紧。” 黎衡一听,越发觉得她救人是为图财,她甚至还打听过自己给姜青柚的财产,可见是早有准备。 再对比起曾经姜青柚的推拒,以及她出淤泥不染的高洁品质,就衬得姜映梨越发市侩。 而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其中一个人入了眼,自然就会有所偏袒,哪怕姜青柚的话里有水分,但她温声细语,对比起姜映梨的利落干脆,就更加讨喜。 所以,这偏袒自是就更明显了。 黎衡心中不喜,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明日,我明日就让人送来!” “那我就恭候了。”姜映梨高兴道,“您应该知道我的住处吧?” 黎衡冷哼一声,再也待不住,摔袖离开。 姜青柚却是牢牢松了口气,这关暂且算是过了。 她朝着姜映梨得意地笑了笑,连忙追上了黎衡的脚步。 待得人都离开,凌崖迟慢悠悠地看向她,“你何必故意气他?” 姜映梨挑眉,“怎么? 您的意思是,我还得捧着他?” “当然不是。”凌崖迟叹了口气,“我小哥惯来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受不得丁点气,他以往也就被长辈骂过几回,一贯都是顺风顺水。” “你性子直爽,本也是个好事,但有时候太过直白,就有点不讨喜。更何况,我小哥他喜爱温顺女子,你那个堂姐更合他的口味,你在他跟前,针对你堂姐,他难免就会护短。” “这好好的救命之恩,最后却做成买卖,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姜映梨听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该不会是想让我在他跟前讨个人情吧?” “我虽是个大夫,但大夫开药铺养人也是要吃饭,也算是半个商人的。” “再说了,您也说了,他心中有所偏颇,看人自是带着颜色的。我们二人既是性情不合,为何还要勉强?” “自是一手救人,一手拿钱来得划算。” 说到这,姜映梨是没有丝毫遗憾的,相反,她快开心死了。 以为是个飞走的鸭子,结果飞回来成了个大肥鸭,如何能不叫人开怀! 若非姜青柚那副着急忙慌想隔开两人的样子,以及黎衡主动提起,她都要忘了。 如今意外之喜,她还得庆祝庆祝。 第五百一十章 怀疑姜映梨被鬼怪俯身! 凌崖迟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救人不是为了人情利益,而只是简单工作职责。 闻言,他神色有些复杂,悠悠然叹了口气。 “你倒是豁达。” 顿了顿,他又笑开,“不过也是,一个侯爷的命可是金贵得很,你不是说费了很珍贵的药嘛,那他更该狠狠出口血才是,不然岂非丢了人。” “我啊,定然给你好生盯着的!保管叫你满意!” 姜映梨笑眯眯一拱手:“那……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凌崖迟挥了挥手,望着她,“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就是。在阿曜考试结束前,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姜映梨笑了笑,只当没听到,转而提起另外一茬事。 “说来,我还真有件事想与您说。” “你说。” “前些日子,平阳公夫人送了不少金银财帛过来,阿隽拒了,就送到了村里村长家。” “村长心中忐忑惶恐,就全送到家中来了。但阿隽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也明白平阳公夫人的心思,可如今既没认亲,那更就断然没有收受东西的道理。” “所以,这东西我想来想去,既是平阳公府的东西,就合该送还给平阳公府,但而今平阳公夫人离开了,我们总不能追去京都,就只能送到您这了。如何?” 姜映梨解释了一通,其实中心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跟平阳公府割裂开。 夫妻一体,这何尝不是沈隽意的态度呢! 闻言, 凌崖迟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可要我派人同你一道去?” “也成。”姜映梨想着那些东西也不便宜,若是有人提前接手送来,自是更避免了危险和麻烦。 凌崖迟就安排了亲随跟着姜映梨回村,搬运那些东西。 望着姜映梨潇洒离开的背影,他摇了摇头。 从前还觉得大嫂识大体,将整个平阳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现在依然如是。 甚至觉得她是太识大体了,竟然能做出这种牺牲。 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大嫂太过了,毕竟不管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脉,如何能为了简单的利益就这样舍了呢! 虽然这是暂时的。 可落在孩子眼中,这就是有了取舍。 既是被舍了,这心中难免就埋了刺,如何还肯接受她送来的东西。 以沈隽意而今尴尬的身份,接了就显得眼皮子浅薄,可若是不接,又是一顶不孝的帽子,真真是怎么都是两难的境遇。 而大嫂却偏生还要给孩子添加些苦难。 何必呢? 更何况,他也是跟沈隽意接触过,他是个疏离有礼的孩子,本就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心思通透得很,在他这种读书人跟前耍这些手段,就显得扎眼又扎心了。 至于凌崖迟,他当时之所以会想着过继沈隽意为子嗣。 一来的确是因为不想凌家血脉外流。 二来也是因着他惜才。 三来则是心疼这个侄子。 他呼了口气,大嫂兴许是当家做主太久,有时候就不曾考虑过这些弯弯绕绕,她以为身居高位,又占了母亲身份之便,就能以此来掌控沈隽意,却不知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不,兴许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可能不在乎吧! 想到此,凌崖迟更倍感头疼。 还得给收拾这烂摊子! 明明他最不喜欢做这样麻烦的事情! 旋即,他又想起自家小哥黎衡那边。 哦,那更该去催催那头,沈隽意离了家,这边孤媳寡母的,现在又将平阳公夫人的私产送回来了,没听姜映梨说手头上凑紧嘛,那就得给侄媳妇好好解决问题。 这般想着,他就去打算好好盯着黎衡的谢礼。 而此时被惦记着的黎衡,正跟姜青柚坐在酒楼的雅间里饮茶。 姜青柚泡了上好的江淮乳香龙井,再配上甜而不腻的乳酪酥和雪白的龙须糖,送到黎衡跟前。 “侯爷,您喝茶。这是前儿个我偶然从来柳城的商贩手里收到的乳香龙井,据说是新年新出的茶叶,您且尝尝,可有被人骗了去!” “乳香龙井?”黎衡微微扬眉,抬手接过。“今年江淮有了水灾,听说茶叶产量都降低了,难为你还能买到,有心了。” 乳香龙井顾名思义是带着少女乳香的龙井,是未出阁的云英女采摘茶叶时,将采摘到的茶叶尖放入肚兜里兜着,以体香浸润着茶叶。 于是这茶叶就浸染了少女的乳香,以此得名。 前些年在文人骚客的吹捧下,很是红火了一段时间,现在基本只在爱好风流的官员间流转,民间也都是富奢之家才有。 而姜青柚说句偶然,怕是费了不少心力。 “恍惚间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香气。”黎衡品了一口,笑道:“好茶。” 姜青柚见他唇间笑容,不由松了口气,不枉费她大废了一番心力和财物。 只要能哄他开心些就行。 想到此,她抬手擦了擦微红的眼角,蓦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侯爷,是我骗了您,您要是想治我的罪,阿柚绝无半点怨言的。” 黎衡见她这副模样,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且起来。你救了我,又有何罪过?” 虽然刚才在姜映梨跟前,他是力挺姜青柚的,但那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被两个农女耍得团团转。 只是,他也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汉,既是给了出去的东西,他自是不会收回来。 但现在被姜映梨压着要再给一波财物出去,主动给和被动,到底心情是不同的。 可以说,姜映梨这一番话,到底还是叫黎衡的心里起了刺。 而姜青柚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捡了这要紧时候,赶紧想将事情给掰扯清楚,以免惹了黎衡的厌恶。 她一看黎衡这架势,就明白他心里是有了怨,不然换成以往,他定是将自己扶起来的,而不是这般漠然。 她红着眼眶道,“侯爷,当日的确是阿梨与我同时在山上发现您的。当时我看您唇发紫,再看到周围到处都是毒蛇出没,就知道您是中毒了。村里人也常常告诫我们莫要入太深山,以免被毒蛇所咬。” “但我们又不会医术,我人矮脚程又快,就让阿梨帮忙看着您,莫要再叫大虫叼走,就先下山找人抬您,以及叫家里人去请大夫。” “没成想,我带着人回来时,阿梨早不见踪影了,好在您没事。就让家里人先把您抬回来看大夫了。” “我是真不知道她给您用了什么药,因为她在此之前是真的不会医术的,至少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您往村里打听打听就明白她的名声。” 这件事姜青柚除却说是同时发现人,以及她是刻意根据前世听来的事来捡人的以外,她是真的半点没说谎的。 当然后来黎衡的咬伤被大夫说没有毒,再看伤口的确是被处理过,她当时就知道自己应当是又捡了个大漏。 有人还是赶在她前头,直到后来听到沈家那边传来动静,才知道自己又来迟了一步。 姜映梨依旧救了黎衡。 可好在是,后来姜映梨没再纠结这茬,但她依旧胆战心惊,成日里隔离着两人。 却不曾想,千防万防,竟是今日被揭破了。 她心中恨急了姜映梨,恼她打破自己的计划,现在却不得不绞尽脑汁试图补救。 她哭道,“那时阿梨已嫁入沈家,又恼怒我与莫敛舟定亲,心中恼恨我们背叛她。当时还吵了一架,故而在山上摘野菜也是吵闹的,我以为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会帮您的……” “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中途离开,想来还是跟我生气。” “所以,后来救了您,事情繁杂,我,我也没来得及说。毕竟是姐妹间的吵嘴,我,我也没脸到您跟前来提……” 闻言,黎衡的脸色略略有些好转。 “家丑不外扬,也是难为你了。” 见黎衡态度松软了些,姜青柚再接再厉,“叫您见笑了。后来听说沈家银钱上不凑手,我家中还给她送过银子,可阿梨依旧对我们颇有敌意。” 说到这,她眼眸一转,小声道,“想来是她在沈家也过得不大愉快导致的,哎……” “这话如何说?”黎衡听到跟沈隽意有关,精神抖擞,“我那……师弟如何一表人才,性情文雅,还配不上她嘛?” “您不知道沈隽意先前腿伤着了吗?那伤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好转,先前都险些以为他要成了瘸子。” “怎么回事?”黎衡皱眉,“难道是姜映梨伤的?那婆娘如此狠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以后他那可怜的侄儿还如何过日子? 姜青柚说道,“说是,也不是。那伤是姜映梨的弟弟,姜青檀伤的。阿檀就是我家三婶的儿子,但他跟阿梨的关系最好,最是听她的话。” “先前就是因为姜映梨看不惯沈隽意是我未婚夫,就让阿檀将人的腿给打折了。” 黎衡:“——?” “就因为这点理由?读书人最要不得就是残缺,一旦有点损伤,寒窗十年都白费了。这姜青檀也是个棒槌狠人,他姐让他去打人就去打,杀人难道也杀?” 姜青柚也觉得姜青檀对姜映梨太好了,对比起对自己的态度,他可不是对姜映梨事事听从,几乎都没啥主见,万事维护。 对比起来,她亲哥哥对她就是权衡利弊,各种想占便宜。 想到此,她心里就寒凉。 “所以,她嫁过去,沈大娘心里有怨,先前都想将她赶出去。她恼怒这婚事糟糕,又埋怨上我,又看敛舟不愿意重续鸳梦,就,就愈发……” 她欲言又止,意思却全然在其中。 黎衡听着,一言难尽。 “这是她咎由自取吧!那她为何当初还要抢婚?” “兴许……”姜青柚斟酌着言辞,“是为了气我,赢我。” “哈?”黎衡愕然,他是完全闹不懂女人脑回路的。 “不对,她看着不像是那种人啊……”他捏着下巴,皱眉,“她刚才牙尖嘴利,可不像是脑子不清醒的。” 姜青柚见他狐疑的望来,就知他是怀疑自己的胡言乱语。 但她早有准备,“其实不只是您,就是我也怀疑我是否认识她了。” “先前阿梨完全不是这副模样的,现在她不但口齿伶俐,还医术高明,可在之前,她是大字都不识的。” “这件事,凌小姐也知道的。” 她说的先前自己污蔑姜映梨偷了凌降曜绝世孤本的事,当时这事是姜映梨亲口承认不认字的,才得以逃过一劫的。 “可如今,她却像是换了个人。别说是您我,就是村里其他人都对她的转变感到奇怪,不过是现在沈隽意有了才名,她又是秀才夫人了,大家都不敢多言怪诞。” 闻言,黎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被鬼怪俯身了?” 这种事情他就曾古籍野史的记载上看过。 有些偏僻村落的人突然醒来后,记忆全失,不识枕边人,甚至还性情大变,做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行为。 就好似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骤然就武神附体,能撂倒强过其数倍的人。 “这个,我,我也不敢妄言。”姜青柚没有直接下判断,以免让黎衡察觉自己的意图。 她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曾听人提过柳城附近的一桩旧事。” “曾经有位商户家的小姐,醒来后行为怪诞。她不但女扮男装去学男子上学堂读书,还大谈男尊女配是荒谬的,言男女平等方是正论,与夫子争吵,与男子不避交往。” “后来被赶出书院后,她又去青楼瓦舍卖淫词艳曲,家中不堪她扰乱名声,就将人抓了回来。” “听说她亲娘一再逼问女儿下落,那怪诞死活不肯言,后来熬不住才说自己附身时,那家女儿就已落水身亡。” “而她是从异世来的孤魂,偶然附在其上复活,又受不了此间的束缚,想学前辈元后大干一场事业,没成想大家竟这般迂腐。” “最后,那家请了寺庙的知名大僧来镇压,将说着污言秽语的她焚烧,以驱邪祟,才换来那家小姐的来世安宁。” 第五百一十一章 迟来的梦 “那高僧将满嘴污言秽语的邪祟焚烧,这才换来那家小姐的来世轮回安宁。” 姜青柚讲得跌宕起伏,生动逼真,黎衡听得眉头直蹙,半晌都没回答。 姜青柚见他不应声,以为他不信,连忙急声道:“您若是不相信,可叫人打听打听,这桩旧事就曾经发生在云麓书院附近的医馆附近,那对夫妇曾开的就是布庄绣坊。” “后来那邪祟死后,那对夫妇痛失爱女,又因着受影响,生意惨淡,那夫人疯了,那主家就关掉了店铺,带着妻子返乡了。” 黎衡回神,他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道:“并非是对你所言有猜疑,我只是想起曾看过的前朝的一桩旧闻……” 他以食指和拇指捏住下巴,慢慢吞吞道,“前朝有位出身庶族的少年郎,年少丧父,目不识丁,却极为聪慧。以晒盐法来制作出大量粗盐,收拢大批资金后,开始私造铁器。” “前朝虽可豢养部曲,但铁矿还是需得有朝廷准许才可开采,一般是一方诸侯方具有开采权。” “私自开采者都轻则抄家,重则诛杀九族。” “后来那位少年郎为报名,呈上了盐铁精炼法给地方诸侯,勉强保住母子性命,又为诸侯效力半载,替其改良出不少精品。” “后来呢?” “后来?死了。”黎衡眯了眯眼,“他不曾进学,却识得天下道理,私下常有惊骇言论,之后碰见个高僧,言说他并非生而知之,乃是鬼神附体。” “他娘害怕至极,他上峰更觉他怪诞,便是大有才能,却依旧惧其如虎,更不必提各大诸侯互相牵制平衡,哪里肯让其主公壮大,上表朝廷后,以绞刑杀了。” “当时他说其主公,愚而蒙蔽,蠢不可及,不堪为主。” 那个少年郎哪里是死于奇异,而是死于政敌。 “听说咱们元后就曾感慨过,此子运道差。咱们现在吃的雪花盐,就是元后命人根据那少年郎的晒盐法做出的。” 姜青柚没明白更深的意思,她小心翼翼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黎衡望了她一眼,见她忐忑不安,经过这一遭,他的气也散了。 再加上前头的情分,以及而今姜映梨疑似邪祟的模样,他这心自是又偏袒了。 “那姜映梨既可能是邪祟,你我又非法力高强的僧道,如何能与她一拼。不过,常言道,妖孽显,天下乱,恐怕是要有祸事的。” 姜青柚本来就只是想设计姜映梨,但而今听黎衡这般讲,又想起以往姜映梨的所为,心中不由涌起了害怕。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件事非同小可,且容我想想。”黎衡也没想到自己竟还撞见这么一茬事。 若是处理得当,他定是能立个大功的。 而今朝中陛下想讨好士族,复辟察举,又想开疆拓土,偏生又遇上边境战事频起,这桩桩件件的,已经让朝中不少新贵对圣上的能力起了疑心。 故而,若是有个泄口由头,那就定是能讨得陛下欢心的,改变局势的。 当然若是处理不好,那他必然是要得罪镇国公府的…… 毕竟,姜映梨现在好说不说,正好是谢家的儿媳。 姜青柚有些不解,她小声问道:“那姜映梨帮过朱县令,听说颇得朱县令的青眼,您是……” 黎衡听出她话中深意,不满极了。 “本侯何至于怕个县令?我担心的是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这,这跟公府有何干系?”姜青柚愕然。 她当然是听过镇国公府的名头的,她曾经还在姜映梨举办的宴席上,见过镇国公府的女眷。 镇国公府是平阳公府的姻亲,更是朝中老牌世家。 只可惜,那样的如日中天的世家,最后终究是跌下了神坛,死得满门只剩下女眷和冰冷的牌位。 那时,满京都女眷提起,都是唏嘘,并不见多加尊重。 所以,姜青柚听着镇国公府甚至都不如对平阳公府来得尊重。 黎衡淡淡道:“那沈隽意是镇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子嗣,我若是贸然动他的妻子,难免招来非议。” 便是要动,也合该是女眷来。 姜青柚闻言,不由震惊地呆愣在场。 “什、什么?怎么,怎么可能……” 她顾不得会引起黎衡的不悦,忍不住尖叫质疑。 姜映梨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 黎衡不高兴,“不然谢知刚堂堂谢家子嗣,大好的征战沙场的好苗子,竟能给沈隽意护卫车驾,鞍前马后?因为那是他嫡亲的兄弟,而且是能文武相守的弟弟。” 谢家世代为将,可从不曾出过文臣。 一旦有个文臣入朝,且是以这种身份入朝的,那就不大会引来帝王忌惮。 届时,有谢家之威,沈隽意在朝中经营,谢家军也不必再受其他文臣掣肘。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不然,为何谢知彰等人这般热忱。 姜青柚听得浑身血液都冰冷,心中是又恨又恼又妒,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软肉。 疼痛令她的心火愈发旺盛。 怎么可能? 那个沈隽意怎么可能镇国公府的人? 他怎么可能姓谢? 黎衡:“他怎么不可能。我就说头回看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乡野如何养得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妙人,更何况他跟谢危岑长得一模一样。” “我那大嫂最是严谨不过的人,她都亲自来看过,那就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姜青柚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无意间将那些话问出口。 不过,黎衡此时心中有事,倒是没在意,也没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起身道:“茶本侯用过了,你且先忙,本侯还是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出了雅间离开。 待得黎衡离开许久,一直站立着没动的姜青柚才动了,她蓦地将桌上的茶盏点心都扫落于地,咬牙切齿:“姜映梨,沈隽意,你们……你们骗我!” “怎么可能?” “诶老天,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竟是偏袒我,为何不偏袒到底?” “而今害我至此,我,我恨啊!”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好的都该给姜映梨?就因为她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吗?不管是男人也好,现在连命运都被她给魅惑了吗?都要偏袒她?” “我不服!我,我真的不服!” “为什么……” 嫉妒就像是吐着毒液的毒蛇,一口一口的吞噬着她的理智和心脏,她只觉难受异常,浑身上下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焚烧着她。 此时,外头听到动静的姜三婶跑来敲门,“阿柚,你在里头干什么?” “滚!” “阿柚……” “我喊你滚,聋了吗?”一个杯子砸到门框上,发出哒哒的闷响。 姜三婶被吓了一跳,很是不高兴地嘟嘟囔囔地走开:“脾气真大……有几个钱砸……” 姜青柚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周身都是碎裂的茶壶碗碟,糕点滚到她的裙角。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滑过她的眼角脸颊,落入裙内。 掌心的血滴滴答答的流。 她想起刚才都忘记跟黎衡提,茶楼生意的惨淡…… 可这些都是姜映梨带来的,是她一步步的逼着她走入绝路…… 本来她以为等嫁给莫敛舟,一切都能苦尽甘来,但如今莫敛舟想悔婚,而曾经被她弃如敝履的沈隽意,强行塞给了姜映梨。 现在沈隽意一跃成为镇国公府的少爷,姜映梨也一举翻身,今后哪怕沈隽意科考比不得莫敛舟,但姜映梨跟着他,依旧能得享一世荣华富贵…… 这世道怎么就这般不公平呢? 从前她也骂过老天让她重生,却不公平,哪怕被姜映梨打压,她依旧有着重生者的骄傲和优越感。 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这劳什子的重生,简直就是害人! 要是她当初安安分分嫁给沈隽意,是不是现在被镇国公府以及平阳公府厚待的就成了她呢? 她恨得目眦欲裂。 可她也清楚,往事不可追。 好在镇国公府后面只会落败,谢家军打了败仗,全军覆没,男丁死绝,丢了国土,成了朝中罪臣,勉强靠着功勋和姻亲的求情,帝王的垂怜,保住了爵位,却也成了京中笑柄。 所以,这并没有什么的…… 姜青柚安慰自己,至少以后她不必成为被嘲讽的寡妇之一,说不定以后她也能成为嘲笑姜映梨的那一员。 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嫁给莫敛舟,安心等做首辅夫人即可。 这般宽慰着自己,姜青柚心底的嫉恨终于慢慢平息了。 …… 黎衡刚回府,凌崖迟就寻上门来。 “小哥,谢礼准备得如何了?”凌崖迟探头探脑,“可要我给你掌掌眼。” 黎衡一看到他,不由脸一沉,“到底你是姓凌,还是姓谢?帮着人家来催你亲哥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占中间,占理。”凌崖迟咧开嘴,笑眯眯道,“我已经打听过了,阿梨说得字字句句都没错。你给那姜姑娘的东西可不少,换成我都想救你一回了。” “咱们朝中嫁女都只给个一两千两的,你这也不匡多让啊。哎,哥哥,我从前都不知道你这般大方!” “既然对外人都那么大方,那对侄媳妇,自然就更该……”他搓了搓拇指和食指,“阿梨她正好缺钱,你给现银就可。” 黎衡见他提起姜映梨那副亲密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头,“钱我不会少她的。只是,你莫要跟她多亲近。” “你就因为那茬对她有偏见?哥,我向来知道你护短的,但那姜姑娘是救了你,可我瞧着她也没说什么实话……” “不是。”黎衡打断他的话,他有心想讲讲姜映梨是邪祟,可想起这弟弟素来没什么心机,又多年不在官场,跟那邪祟又熟悉,怕是会打草惊蛇,坏了计划。 故而,他只能含含糊糊道:“反正你听我的就是,难道哥哥还能害你不成?” “就当为自己和家人着想吧!谢家如今遭了省朝中不少人的眼,更是惹得圣上忌惮,虽是姻亲,但到底是两家人,莫要表现得太过亲近,以免以后遭了连累。” 闻言,凌崖迟的笑容一顿,他敛容凝眉,认真问道:“小哥,朝中发生了何事?陛下想做什么?” 黎衡顿了顿,只简单道了句:“……没什么。目前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是……陛下想收拢势力,培植自己的亲属爱将。” 他说得含糊,凌崖迟却瞬间明白过来,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 “消息属实?如今陛下对谢家颇为倚重,怎么可能……小哥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的?” “……这个你别管。”黎衡摆了摆手,“反正听我的就是。你如今不在朝中,这些就少打探了,安安心心的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就是。” “咱们平阳公府又不张扬,自是会无碍的。” 凌崖迟却骤然想起平阳公夫人坚决不认沈隽意的事情,他的面色愈发凝重,见黎衡死活不肯说,他沉着脸转身离开。 姜映梨回了趟村子,让凌崖迟的手下将那批金银珠宝带走了,沈家上下也不由松了口气。 当夜,姜映梨也没回柳城,而是睡在了沈家,随后就做了个迟来的梦。 这个梦是以沈隽意的视角展开的。 是关于前几日的平阳公夫人来家中认亲的,梦里没有她的存在,当时刚好是沈隽意和李玉珠两人在家中,平阳公夫人也没多为难,摆了证据,就将沈隽意认下了。 梦里的沈隽意颇为不甘愿,但家中清贫,母亲又重病缠身,家中也无余财,别说现在出现的是亲生母亲,便是冒出个不怀好意的邪佞之徒,只要能救他娘,他也愿意认下。 平阳公夫人将沈隽意和李玉珠都带回了京都,又将李玉珠安置在了郊外庄子,请了最好的大夫看顾,但饶是如此,李玉珠也没坚持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沈隽意回了平阳公府。 他见到了此生不曾见过的富贵,也看到了代替他的那位雍容华贵的病世子凌降曜。 第五百一十二章 梦里做不得真! 凌降曜养尊处优,那种金银堆砌出的富贵傲气,以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气,就让梦里伤了腿,又敏感失亲的沈隽意甚是自卑。 特别是连他擅长的读书,都因为自己的腿伤而无法达成。 但凌降曜在梦里待他却极好,费尽心思给他找来最好的大夫给他断骨重续,可饶是如此,在人才济济的京都,他依旧没在科举上有任何建树。 平阳公府比起亲情,更看重价值,在准许他向外行走时,对外的说法是沈隽意是凌降曜自小体弱,只能在外清修的同胞弟弟。 哪怕凌降曜总是宽慰他,可出门在外的应酬,沈隽意总是不如常年混迹京都上流圈的凌降曜来得如鱼得水。 沈隽意哪怕再外表风流俊美,对于那些纨绔子弟而言,他们更看重的是过往的情分,对于文人骚客而言,更看中的是家世才情。 至于沈隽意,自小出身乡野,还养在庙宇间,他们天然觉得他身上有着乡野的土腥味,庙宇间的呆愣檀臭味,当然就不愿意跟他亲近。 这种孤立是不单单是行动上的,更是一种心理层面上的,久而久之,沈隽意心中就难免郁闷难解。 偏生平阳公夫人常年府中庶务繁忙,她舍不得从小养到大的养子凌降曜,也同样觉得亏欠流落在外的亲子沈隽意,她想一碗水端平。 可这世上哪里有全然端平的,好在凌降曜体谅她,嘴甜又亲近她,这就愈发显得沈隽意的木讷和疏离。 故而,时间一长,平阳公夫人自然更亲近凌降曜,反而觉得沈隽意沉闷而阴郁,特别是在后面爆发出沈隽意嫉恨凌降曜,将其推下山崖的事情后。 平阳公夫人就觉得这孩子,俨然是养废了。 所以,后来她就越发不待见沈隽意了,沈隽意在府中的待遇自是一落千丈,落魄不已。 最后还是镇国公府的谢老太君看不过眼,将人带回谢府,当时刚好边境爆发动乱,沈隽意就主动请缨作为出谋划策的军师前往。 此时平阳公夫人倒是舍不得儿子去送死,好说歹说将人带回去关起来。 那时沈隽意的心理已经从想渴望通过科考,登科取第,得到父母认同,到了想靠从军摆脱阴影,重新闯出一片天地,建功立业,从而对得起大丈夫好生活一场,更是报谢家老太君的恩情。 没成想,却被平阳公夫人派人关押。 而出乎意料的是,凌降曜顶着压力,偷偷放了他,还给了他盘缠和马匹,让其去追上出发的军队。 梦里沈隽意经过两三年的淬炼,已成了谢家军的头号军师,更是在谢家人在一次失误死绝后,成了谢家军的实际掌权人。 只是,待得平定动乱,回京叙职领赏时,遭到了截杀,他带领的百余人都死在了那片开满鲜花的山坡下。 树荫婆娑,鲜花灿漫,一身红披风的白银甲胄的少年将军,最终在距离功成一步之遥时,命丧黄泉。 梦里,仿似连拂过他脸颊的花都在弯腰垂首替他低泣。 姜映梨醒来后,望着头顶的纱帐,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半晌,她才悠悠然叹了口气。 这梦来得是有些迟了! 好在,现实里沈隽意没有选择认亲回京的那条路。 还有梦里的凌降曜虽然看着事事友好,但她怎么就觉得好得有点茶里茶气的? 为什么沈隽意会推凌降曜下山?还有最后谁会去截杀沈隽意? 应该说,截杀沈隽意后,谁的利益会最大…… 姜映梨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呻吟出声,“我到底在想什么?那梦里的事也做不得真啊!” 她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滚到了沈隽意睡的外侧。 枕头上海残留着松柏混着牡丹的浅淡香气。 虽然已经很浅很淡了。 一瞬间,她却仿佛被人拢在怀中。 一抹娇色从耳根直往脖颈间蔓延,姜映梨若无其事地滚回自己那侧,重新收拢思绪。 “……但是为什么梦里从没我的出现?莫非这世上真的存在不同的时间线?那是个原主死了,而我没有穿越的线?”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何她总是会做这种带着预知的梦。 只是,连穿越和空间这种不寻常的事情都能发生,她也无法深究到底,只能先这样作罢。 只要沈隽意没有危险就好。 就是——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就是不知道沈隽意现在到哪里了?又怎么样了?” 从前是个单身狗不觉得,现在谈了恋爱,心态变了后,还真有点想他了。 此刻被念叨着的沈隽意正随着车队到了驿站休整。 他们的车队出了城门,屯兵就分为两批,一批在前开路,一批在后护送,可以说甚是安全。 可能是因着出过流民痢疾的事故,现在朱符游对于能重新给他刷政绩的读书人,那是铆足劲儿的护着。 毕竟但凡柳城多几个考中功名的学子,于他而言,也是大好的政绩。 说明他掌管地方县衙得当,民泰地安,这才能专心读书,有此成就。 而且官场上的官员,对于同地区出来的同僚,总归是多几分香火情的,他也乐于给这些秀才们一些小恩小惠。 驿站也早已得了通知,早早就打扫好了房间,给各位学子们安排。 只是人数过多,难免就会出现多人挤在一间的情况。 沈隽意就打算跟姜青檀四人同住。 只是,他才刚要将行礼送入房内,就被凌降曜给喊住。 “阿隽,我那是个套间,日间赶路辛苦,不然你与表哥都住我那间吧!咱们兄弟还得一道赶很长的路,不若好好的交流交流。” “而且,这样一来,三表哥也能更放心。” 驿站当然是有好房间的,但那种一般是留着给大官老爷来住的。 以凌降曜的身份,只要摆出平阳公府的名头,再多给些银子给驿卒,自是能得到最好最宽敞的大套间的。 谢知刚对这些俗事素来没什么意见,他挠了挠头,“我都行的。阿隽,我看阿曜说得也有道理,不然我们三个一起睡吧?” 他是真以为沈隽意是自己的亲堂弟。 沈隽意打量着两人,淡淡摇头,“不必。我已经跟阿檀和同窗说好了。” “几人到底不好歇息,这一路还得许久,睡不好可就很耽搁精神。再说,这出行在外,难免危险,还是需得多防范。” 凌降曜面露微笑,劝诫道。 沈隽意是真不想跟他们多打交道,认真推拒道:“这驿站都是咱们柳城同窗,且如今还没进入三不管地界,如何会有危险。” “我和大家都待习惯了,就不多打扰世子和谢小将军了。” “舟车劳顿,大家都先好好休息。” 他礼貌的一作揖,转身抱着箱笼进了屋。 凌降曜脸色变了变,眸光闪烁凝涩。 沈隽意的话并没有什么深意,但对于接二连三想示好的凌降曜而言,他这番不留情面的拒绝,就仿似是在打他的脸。 他原本以为沈隽意会在意些脸面,毕竟如今母亲为了大局,暂时没想着将他剔出平阳公府,但他总得多做打算。 世人多薄情,为权势为利益为钱财,莫说是亲子,就是父母有时都尚可舍弃。 何况是他这样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 所以,在去幽州的路上,他本是想好好的跟沈隽意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奈何沈隽意这般傲气,竟是这般决绝。 亦或者是说,沈隽意在恨他? 他恨自己占了他的位置,所以对自己的示好敬谢不敏。 那么待得他回归本位,自己恐怕就…… 想到此,凌降曜心底不由浮起了杀意。 谢知刚对这种杀气很是敏感,当即面容一肃,手摁住佩剑,四处张望。 “谁?” “怎么了?三表哥?”凌降曜回神,连忙敛了容色。 “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一闪而逝。”谢知刚蹙眉,“莫非是当真有匪徒已进入柳城地界了?我先去出去探查探查。” 凌降曜:“……那就劳烦三表哥了。” 他现在心情并不大愉快,也没功夫跟神经跳脱的谢知刚应酬。 沈隽意进入房间,以外两人都耳朵贴在门上听,只有史霜客正在铺床。 见到他,郁齐光和姜青檀就立刻站直身体,姜青檀怕挨骂,眼眸滴溜溜转,冲上来接过他的箱笼。 “姐夫,我给你铺床。今晚,我跟你睡哈!” 房间里有两张床,刚好一左一右,堪堪能睡下两个成年人,且不能随意翻身的那种狭窄床铺。 好在,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是挑剔的人。 本来郁齐光还有些心虚,闻言,他第一个跳出来道:“我跟阿隽同睡。” 姜青檀:“凭什么?这是我姐夫。” “我跟阿隽情同手足。再说,你跟史兄同班,往日里交流肯定比我多,合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虽然跟史霜客同住一个屋檐下,但郁齐光本身也是个稍显得龟毛的人,他实是不能接受跟男人同床。 但是如果对象是阿隽,他还是能勉强能答应的。 姜青檀闻言,却是以一种古怪的衍射打量着他。 “那更不行。” “你这什么眼神?” “我说,”姜青檀吞了吞口水,“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郁齐光愕然。 姜青檀舔了舔唇角道,“我都听我姐姐提过,你对我姐夫有企图。你以前还说过,若是女子,就要嫁给我姐夫的!” 郁齐光:“……” 他咬牙切齿:“姜映梨到底给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那是话赶话,才不是……” 眼看着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会对劲儿,他忍不住恼怒地拍着胸脯道,“我是纯爷们,我才,我才不是那种人!阿隽,你总是信我的吧?” 沈隽意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建议道:“齐光,你跟阿檀同住吧!” 说着,他望向史霜客,“史兄,可介意与我同床铺?” 史霜客笑了笑,“自是不介意的。请!” 郁齐光看着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颇感受伤,“阿隽连你都不信我吗?” 沈隽意叹了口气,转而宽慰道,“我只是有些话想跟史兄说。再说,你和阿檀素来亲近,刚好可以说说夜话。” “谁跟他有夜话……” 姜青檀维护了自家姐夫的清白,顿时就高高兴兴的冲着郁齐光扮鬼脸,“嘿嘿,今晚睡觉你给我老实点,别乱动。” “你——”郁齐光鼓了鼓腮帮子,“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再说了,我当时那句话也没说错啊,阿隽是什么样的人物,才华横溢,样貌清俊。” “就是打着灯笼就找不到他这样好的。” “你身为女子,你见到难道就不心动吗?我是没姐妹,不然定是要跟阿隽做个郎舅的。反倒是便宜了你……哎……” 姜青檀正整理床铺,闻言,他扭头道:“我姐姐看中的自是好的。” “再说,怎么就是便宜了?我姐姐多厉害,十里八乡都长不出我姐姐这般漂亮的,更不用说她又聪明又能干,谁家姑娘有我姐姐一点就透。” “就连胡大夫都说,我姐姐是难得的天才,看医治病,她都能举一反三,认字更是比我还快。” “我姐姐若是为男子,定也是个绝代风华的人物!” 他虽然不否认沈隽意的优秀,但他觉得自家姐姐更是不差。 自是听不得旁人说半句自家姐姐的不好。 郁齐光一噎。 闷闷不语。 先前因着沈隽意的腿问题,他跟姜映梨总是针锋相对,当然还有一份原因是觉得她配不上沈隽意,无论是从外貌性情还是品行。 可姜映梨却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他就总是容易被挑起火气。 但在最后姜映梨那次留下的年礼以及荷包后,他就霎时歇了火气。 不管如何,姜映梨的确是变了,从前是他狭隘了。 所以,后来他基本没再讲过姜映梨半句不好。 而现在姜青檀的话,他也的的确确无法反驳。 自从姜映梨减肥后,确实脱胎换骨了,他碍于沈隽意,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更不用说她而今响彻柳城的医术。 第五百一十三章 霍将军 翌日。 胡掌柜来找了姜映梨。 见她眼下青黑,无精打采地打哈欠,胡掌柜惊诧,“阿梨,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没睡好?” 姜映梨揉了揉眼角,“……有点。你怎么来了?” 半夜被梦惊醒后,瞌睡就跑了,导致她后半夜就睡得断断续续的。 天微亮,她就干脆起来了,现在满头都是瞌睡。 胡掌柜被提醒,连忙道:“我找你还真有点事儿。你之前不是托我关注药材商吗?我最近得了消息,幽州那边这两个月会出一批药材过来。” “先前我们许久都没通商,现在可会送来一大批,届时大家一道儿谈谈价格,应该也很好商量。” 闻言,姜映梨就抖擞起精神。 她药铺的药材的确捉襟见肘了,再不盘算,后面就该关门大吉了。 “哦?怎么说?何时能到货?是哪家药商?” “还是陈氏的药商。据说那陈药商已经解决了自家的问题,现在又重新开始通商了。前头他家药田收割了不少药材,这幽州陈氏的药材就是咱们周遭最大的供给商。” “且而今是梅雨季,药材需得早早地倾销,不然后头容易发霉,影响药效。所以,我觉得按照过往的行情,可以好好地说道说道。” 顿了顿,胡掌柜继续道,“至于到货,跟陈氏不少合作的大药铺都过去人接应了,估计就是就是下个月初的事了。你届时要注意些,尽快赶回来,我估摸着陈老爷就是歇一日就得往泉州去了。” 陈氏是有固定的跑商路线的。 姜映梨颔首,“我明白了。多谢胡掌柜还特地跑着一趟知会我。” “应该的。”胡掌柜搓着掌心,又笑眯眯地盯着她,眼底闪过惊艳,但又不说话。 姜映梨看着他这副苍蝇搓手的猥琐模样,不觉无语,“您还有何事?” 每回胡掌柜这模样,就指定是有事相求。 胡掌柜嘿嘿笑了两声,“那什么,先前的协议还作数吗?这、这个月的看诊……” 姜映梨:“……作数当然是作数的。只是,您还没找到合适的坐堂大夫吗?” 不然每回遇到事儿,总不能她从柳城赶回来,届时病人就怕等不住。 胡掌柜叹气:“哎,找是找了。你也看到了,多了一个看外伤的,处理虽然老练,可对于疑难杂症,这些都需得积累医案,到底是不如……你有用的。” 主要还是姜映梨好用。 “而且,现在医馆的名头打出去了,不少人从外地赶来。这能看好的,我自是竭尽所能,这实是看不好的,就……”胡掌柜说着,又猥琐地嘿嘿笑着,瞅着姜映梨。 看不好的疑难杂症,自是要找姜映梨的。 姜映梨:“……” “这回要看的是哪个?” “清风观的裴道长。” “道长?”姜映梨愕然,“你连道士和尚的生意都不放过?” “这什么话,难道道士和尚就不是人吗?自也是肉身凡胎,也会有生老病死,这得了病,自要来寻求我们大夫帮忙的啊。”胡掌柜纠正道。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道士也分道医,按理说不该求下山来。”姜映梨就是贸然听到个道士求医,倍觉奇怪。 胡掌柜得意起来,“那更说明你声名远播,在疑难杂症这方面,已经胜过道医的名声了。” “而今连道士都求到咱们跟前,嘿嘿,指不定以后连皇上太后都得请咱们进宫看一回病呢!” 身为大夫最高的声誉可不就是成为连太后皇上都夸赞的名医嘛! 姜映梨正在用竹勺舀水清洗手,闻言,她弹了弹手指,水花就全弹到胡掌柜的头上脸上。 胡掌柜猝不及防,被井水冰得一个激灵。 “醒了吗?”姜映梨问道,“醒了就别做这种噩梦,怪吓人的。皇上太后的病是那么好治的?咱还能比得上宫中御医?” 就她而今听说的事迹,进宫给皇上太后治病,还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 “那怎么不能比?”胡掌柜抹了把脸,不服气道,“届时指不定皇上太后都得给你颁匾呐!” “别别别,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我还想多活几年!”姜映梨翻了个白眼。 “你咋对皇上和太后那么排斥啊?”胡掌柜听出她话中的不满,不解道。 太平盛世,百姓总是对朝廷有着期待,对着高位贵人有着滤镜的。 姜映梨:“……你看皇上和太后像是个好东西吗?算了,你可能不了解。就我听来的话,皇后和太后都不是个好玩意儿。” 胡掌柜听得满头冒汗,若非男女有别,他都恨不得捂住姜映梨的嘴。 “哎呀,你,你别乱说话了!这叫人听到,是要被人砍掉脑袋的!” “砍什么脑袋?” 正说着,骤然从两人背后幽幽然传来一道声音,胡掌柜吓了个激灵,连忙回头望去。 见到是沈家的那位宁姓老太太,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勉强回道:“没,没什么……” “刚听到什么皇上太后,怎么,你们凑在这说悄悄话?”宁老太太挑眉问道。 胡掌柜急得连连摆手,“没有,绝没有的事……就,就……” 他是越急越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这时李玉珠从外头进来,瞧见他,眼眸一亮,竟是给他解了围。 “胡掌柜,您来了?快快进屋坐会儿,我给您倒茶。” 她还记挂着从前胡掌柜的救命之恩,以及对沈隽意的治腿之功,故而态度颇为殷切。 至少殷切到让胡掌柜颇感心虚,他扭头朝姜映梨使眼色。 “……”你这还没说呢? 姜映梨神色如常的颔首。 胡掌柜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宁老太太落在后头,觑着姜映梨,提醒道,“镖师的事,还没解决?” 姜映梨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迟疑道:“平阳公夫人已经离开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宁老太太淡淡道,“谢危敏出身兵家,对兵书策论不说耳熟能详,却也是略知一二的。” “她现在兴许不会杀你,但后面也不会容你。你损了她的颜面,而今又成了她的准儿媳,她能忍一时,却不可能忍一世。” “而阿隽与她不合,那是她的亲骨肉,便是要怪,先怪的也合该是外人。譬如你,譬如阿隽的娘。” 顿了顿,她继续道:“她人是离开了柳城,却并不代表她带的人都走了。” 姜映梨蹙眉,“您的意思是,她还想要我和李大娘的命?这般草菅人命……” 宁老太太笑着道:“拦路的石,总是得搬开的。只是时间早晚,以及那石头是否愿意自动挪开的问题。” 姜映梨明白,还是自己没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有时候也无法站到时代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就是现代豪门真少爷被认回去,难道出身名门的婆婆就能认可出身农村的儿媳妇吗? 没看电视剧里播放的灰姑娘故事里,都是开支票拿钱砸人离开的吗? 只是换成封建朝代,比起给钱,大家更喜欢用些更利落的手段。 “我明白了。” 她想起先前宁老太太的建议,转身就往山上走。 现在整座山已经清空,药农已经投入劳动翻地耕种,山上零零星星的是在建农庄的村民。 芸娘见到她上山,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土,快步跑了过来,“东家。” “山上日头晒,您怎么来了?” 初见的她满眼惶恐,浑身瘦弱,经过这阵子磋磨,她曾经白皙的小脸晒得通红发黑,身板倒是结实了。 而且,她比谢婉韵迟来,又带着孩子,所以她做事也挺卖力的。 譬如今日就是跟着药农下地耕种,顺便一起学习一些药材小知识。 姜映梨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眼神也褪去了恍惚,变得坚定,她笑了笑:“我想问问药农的情况。” “都挺好的,大家现在身体好了,东家待他们也和善,他们做事也很是用心的。” 芸娘说的是实话。 这些药农老的老,少的少,病的病。 姜映梨却半点不嫌弃,愿意给看诊给药,还给裁剪新衣,每日的饭食也给的足量,比起很多主家都来得和善。 那些主家多数是愿意给跟前伺候的人体面,却难得看到农庄田庄耕作的奴隶的贫苦。 往往就是省吃俭用能省些钱,也多数会因为一场病而倾家荡产,最后一命呜呼。 而且,姜映梨不但肯看病,还愿意给这些卖力劳作的人不错的工钱。 虽然因为官罪,无法赎身,却好歹是有了生存的希望。 姜映梨摇了摇头,她不是来问这个的。 “你寻个了解整体情况的人来,我打听些事。” 芸娘虽不解她想做什么,毕竟身贴早已有了清晰记录,但她还是朝着不远处的一位老人招了招手。 “孙爷爷,您来一下。” 孙爷爷是看着已过花甲,满头华发,眼神却很有神,他正蹲着翻土播种,闻言,他不慌不忙的起身,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又正了正头上簪着的桃木。 走到姜映梨跟前,作了个恭敬的揖:“见过东家。” 姜映梨看这般年纪大的老人给自己行礼,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老人家快快请起,我有些事问问。” 孙爷爷直起身,垂首而立,“东家尽管问,老奴定是知无不言的。” 姜映梨看了眼周围忙忙碌碌的药农,问道:“我听说你们都是获罪的官身,从前不知是哪家的?” 这问的就有些扎心和直白。 孙爷爷却也不奇怪,有些东家就爱刨根问底,他垂头道:“老奴少时辗转卖过三家,最后得以入了霍将军府。” “霍将军?”姜映梨微讶,“这位霍将军是发生了何事?” 如今朝中正是用武将之际,竟然还会这般严肃处理武将,想来是有大缘由的。 倒是芸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啊”了一声,“是霍封将军吗?” 孙爷爷见此地竟有人认识霍将军,微微诧异,点了点头。 “正是。” 芸娘见姜映梨不解,解释道,“这位霍将军曾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是被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屡立奇功,已近封侯。” “先帝在时,霍将军可说是朝中风头无二,炙手可热的将军,就是崔岸雪将军没出名前,都是他的手下。” “霍将军戍守东北边境,但后来因着受伤,就退居二线,回了京都。但去年年初,处处异动,霍将军不知为何触怒了陛下,就被陛下赶去西北边境。” “据说是因为霍将军言辞无状,又有人告其儿子好大喜功,在剿水匪时杀良冒功。” “霍将军去了西北,因着曾是崔岸雪将军的上峰,就……”她看了眼姜映梨,小声道,“就跟崔将军起了龃龉。” 姜映梨明白。 什么龃龉?不过是争抢权力罢了。 芸娘继续道:“当时外敌骚扰边境,霍将军气性大,见崔将军不动如山,就带着数百亲卫追杀外族。结果入了外族的腹地,遭了埋伏,全军覆没了。” “而且,霍封将军还被敌军抓来求割城赔池,毕竟霍将军为国立功,乃是国之功臣。” “那时有人自告奋勇领军去救霍封将军,都尽数被杀了,崔将军无法,未免动摇军心,让陛下为难,最后当众射杀了霍将军。” “那为何又会获罪?”姜映梨不解。 按照这位的功绩,美化一下,就是个体体面面的为国捐躯了吧! 除非那位陛下当真是个不念旧情的狠心人。 “好像是因为霍将军的儿子对朝廷不救其父,怀恨在心,勾结外邦,意图谋反,被绣衣使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全,辩无可辩。” “所以,后来陛下就下令抄了霍家。男女尽数斩首,也就余下些奴才能够逃过一劫。” 这些芸娘曾经身为同知夫人,自是从她夫君最终听说过。 当时她夫君提起时,也是颇为唏嘘感慨。 “男女皆杀?”姜映梨对这个处置安排很是惊诧。 要知道,当今律法,都是十岁以上的孩子才会因家获罪的,以外要么是跟着女眷流放,要么就是充军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这位陛下,有时候做事还是很决绝的。 姜映梨想。 芸娘神色也有些恍惚,她小声道:“是很残忍,但造反……” “不是造反。”孙爷爷蓦然出声,引得两人侧目,他仿似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拱手道:“老奴是说,陛下做事总是有深意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过往老奴在府中也听人说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生死!” 他这话就跟前头的话语并无任何逻辑相连,看得出是很生硬的转移话题。 姜映梨神情稍显微妙,不过她并没有揪着过去的件事不放。 不管这些人曾经是何人的,而今到了她这,自就是她的员工,归属于她管辖。 她也不需要人家一定要忘却旧主,不过是打工罢了,只要他们勤勤恳恳地认真干活就好,要那么多忠心耿耿作甚! 而且,若是那霍将军是真心待这些人好,这些人忘却旧恩,才更加人担心。 姜映梨问道:“孙老,这里可有擅长拳脚武艺之人?” 孙爷爷一愣,“东家的意思是……” “我接下来需得出门在外,就想带两个擅些功夫的人在身侧,一来是搭把手,二来是以防冲突。”姜映梨简单道,“你可帮我问问可有人愿意?待遇会在这基础上加五倍。” 药农们给的待遇是一个月包吃住两百文,已是很不错。 但护卫的工钱竟一两银子。 莫说是孙爷爷,就是芸娘都倍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但他还是很谨慎,拱手道:“那容老奴问问其他人,晚些再回复东家可好?” 他如今已俨然是整个药农小团体的小领袖了。 姜映梨颔首,就先离开了。 孙爷爷又跟芸娘拱了拱手,这才重新回去做事,心里却并不平静。 孙焱早就注意到那位美艳得不可思议的东家,但他也不敢上前,见到爷爷回来,他就装作边干活边凑过来。 “爷爷,东家来找您作甚?” “干你的活。”孙爷爷回道。 “爷爷。” 孙爷爷叹了口气,觑了眼不远处的芸娘,小声解释了遍来意。 闻言,孙焱的眼眸骤然一亮,忙不迭道:“我去我去,我自小习武,寒暑不缀,最是适合不过……” “住口。”孙爷爷连忙喝住他,“你浑说什么?你必须好好地种地,这样要命的事情你跟着去做什么?” “怎么就要命,不就是护卫吗?这个我熟……而且,”孙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孙爷爷,低声道:“还有一两银子呢!下次再遇上事儿,买药总是有的……” 他们这些充公当罪奴的,从来生死都不由人,就是病了请医用药都需得费高价。 可谁不想活着呢? 就是过得这般苦,却还是想咬牙坚持着。 孙爷爷一愣,想起前头自己险些病死,孙焱这是为了他。 他眼眶微微一红,垂下眼眸,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是一两银子?可这一两银子哪里这般好挣的。” “高工钱从来都伴随着高风险。” “从前咱们府中养的那些将军亲卫,你知晓他们的工钱吗?一个月是三两银子,还有节礼屋舍赏赐等等。” “但每每将军在战场上遇上事儿,就需得他们从旁护卫协助,有些时候是拿命再搏的。” 闻言,孙焱一怔,半晌,他才小声嘀咕道,“这农户药庄的,哪里有什么需得拼命的事?我看东家就是个弱女子,需得有个人在身侧护卫壮胆,以免被人小瞧了。” 孙爷爷若有所思,没有再答他的话,而是跟其他来打听消息的药农讲了这桩事。 晚间,送走了胡掌柜,姜映梨就看到被芸娘领到跟前的五个男人。 说是五个男人,但真正意义上来讲,只有四个大男人和一个小男人。 她的目光在最后那个矮小瘦弱的小少年身上掠过,重新落在其他人身上。 “听说你们是自荐愿意担任护卫的?” “是。” 五人异口同声。 姜映梨打量着几人,“可否展示下武艺?” 她不擅长打斗,当初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学了点防身术和拳击,勉强能够自保一下,譬如当初遇到周羡那种事。 但若是真遇上有真功夫在身的,她这具身体绵软,毫无根底,就算会些技巧,也是跟那些长年累月的厉害人比不得的。 所以,她需要的是好歹能与那样的人能有个来回的。 闻言,孙焱刚走出列,就另有个男人走上前,他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体格很高大,拱手上前:“奴曾任前侍郎府邸的护院,曾跟着出身少林的师傅专门学过些时日,最擅的是拳法。” 说着,他展开姿势,来了一场虎虎生威的拳法。 打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姜映梨还没评价,就看那个小孩子扁了扁嘴,甚是不屑的模样,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装模作样……” 那男子动作一顿,他颇为不高兴地扭头,“你这小孩捣什么乱?” 孙焱不高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这哪里是少林拳法,仔细打量东家不擅武是吧?” “你这软绵绵的拳法,也就是在寺庙下头的摊子上花五百文钱买的小人画上学的吧。以前经常有人以为买了那小人画武功秘籍,就能练成厉害武功。” “但练功本就无捷径,需得日夜不缀,寒暑不停地锤炼体格筋骨。哪里随便练练就能成功的,那都是下了十几年功夫的。”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虚得很吧!前头每每你都病倒,不然何至于把你卖了。” 闻言,那男人似是被戳破了痛脚,有些恼羞成怒,“你,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这般瘦小,难道还想应下当东家的护卫不成?怕是还没断奶吧!” 他的确只是个府中的护卫关系不错,跟着学了点小招式,本以为能糊弄到东家,没成想被个小兔崽子给揭破。 他当然认识孙焱。 孙爷爷仗着识文断字,又出口成章,往日里做事也有些章法,那些药农不少人都是服他的。 但他就不大服气,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寻个露面的好差事,谁愿意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药材。 “你——” “我可都听到了,你爷爷一点都不想来此,还不赶紧回去找孙老喝奶。”男人嗤笑道。 孙焱气得脸涨红,“我已经十三岁了。我只是长得慢,再等、等一阵子,我就能有你这般高大的,我家里人都长得又高又壮的,我一定能行。” “而且、而且,别看我小,我三岁习武,就是师傅都说我天赋卓绝,假以时日定然,定然能……” “你是孙老的孙子?”姜映梨蓦地出声问道。 孙焱犹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他抬头觑了眼姜映梨,磕磕巴巴道:“是,是的,东家。” “孙老,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出身霍将军府的吧?”姜映梨捏着下巴道。 孙焱额头都开始冒汗,他连忙解释道:“是,但我们跟,跟谋反一点都不沾边,我,我们只是在府中做事,没干坏事的……” “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姜映梨打断他的话,问道。 孙焱一愣,小声道:“府中的教习师傅。” 顿了顿,他继续解释道:“我跟霍将军的小儿子一般年岁,从前霍将军想给小儿子挑选亲卫,就,就收了不少同龄孩子,将我们聚拢教习。” 说到这,他蓦地就垂下了头,声音都小了下来。 那男人听着,忍不住笑道:“原来是那位谋反霍将军的部从,陛下真是仁善,竟没将你们也一道斩首……” 这时,就突兀地听到一道声音冷冷道:“你个贪污受贿,侵占民田的侍郎府中的看门狗都活着,缘何他不行?” 姜映梨挑眉望去,就看到站在最后的一位男子,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皮肤厚黑粗糙,脸庞长得很是普通,一眼望过去,就没什么太多的印象。 周身的气质也很低调,但脊背挺直,作为医生的习惯让她一眼就看到对方残缺的右手掌。 从无名指劈开三分之一的掌心。 他的右掌只有三根手指。 姜映梨挑了挑眉,她倒是没制止几人的攻讦。 相反还从中提炼到一些关键的信息。 而且,这些药农似乎也不是铁桶一块。 只是,她今日的目的本就是选人,眼看着差不多了,她拍了拍掌心,制止了几人的争吵。 “我到底是行外人,也不懂什么高超武艺。不如这样,你们几人比一比武艺,谁胜就留下谁。出门在外,我也无需很多人跟从,只要两人即可。” 说着,她就示意芸娘将人分开对战。 另外两位不曾说话的男子一队,最后两个男子一队,至于孙焱就先落单了。 孙焱一见这情况就急了,他跳脚道:“东家,东家,我怎么办?我真的很能打的,而且刀剑棍戟我都能会。我,我只是长得矮小,假日时日,我定然能长高的,我还很健康的。” 他这副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就令姜映梨忍不住侧目。 她笑了笑:“好。不过你到底未及冠,跟这些长成的人对打,到底是吃亏的。” “等他们结束了,你再挑个人试试功夫如何?” 孙焱见她不是要赶走自己,不由松了口气,却又倍感沮丧。 但凡他要是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般艰难,也不会叫人这般轻视? 胜负很快就出来了。 残缺手掌的男子三两下就将人给撂倒了,他虽看着闷不吭声,但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至于那师承少林的拳法男,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地上挨了好几个拳头,嘴角血都给打出来了。 好在对方很是有分寸,打了几拳消了气,很快就收了手,退回原位。 “可服了?” 拳法男子咬了咬牙,嘴里都是血腥气,他恨恨的瞪着对方。 技不如人,他也不好放狠话,只能爬起来,啐了口就退回去了。 至于另外一边分了胜负,胜的出乎意料是个年近五十左右,头发都灰白的中老年人。 姜映梨颔首,看向孙焱:“轮到你了!” 孙焱跃跃欲试,他扭过头看姜映梨,“我能都试试嘛?” 姜映梨:“……” 胃口有点大啊! “如果你想的话。” 孙焱当即就挑了那拳法男子,对方心中积了气,闻言立刻就迎战了。 对方想出口恶气,结果没成想,孙焱还真不是随口说说。 他是真的习过武。 而且他年岁小,个子矮,就还有个好处。 他很敏捷灵巧,犹如一只小猴子,在对方腋下来回窜,避开攻击,用巧劲儿将人撂倒。 拳法男子被打倒时,都有些懵,甚至倍感羞辱。 败在前头那人手里也就罢了,如今他却是连个孩子都赢不了。 孙焱眼眸很亮,他并没有再火上浇油,而是转而去挑战了另外三人。 而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战胜两个胜者,他甚至都没在那两人手下过完二十招,就被轻松压制了。 孙焱被那残手男子摁在地上,他的表情冷淡,垂头道:“东家,可以了吗?” 姜映梨回神,“可以了。” 孙焱被放开,他表情有些落寞,挠着头站了起来,讷讷道:“我输了。东家是不会要我了是吗?” 姜映梨让芸娘将失败的两位药农带出去,闻言,她挑眉:“护院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年岁还小……” “但是有钱啊!”孙焱脱口而出,旋即,他脸色涨红,搓着指尖道,“爷爷身体亏损,先前为了我更是……大夫说,需得用上好的补药温着,不然恐对寿数有碍。” “不然您收了我,就算当不成护院,当个端茶送水的童子,我也可以的。”孙焱道。 姜映梨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向另外两人,笑问道:“不知二位来历是?” 他们二人的身手太过利落,哪怕掩饰得很好,但金子总是会不由自主会发光的。 她是真没想到,听从宁老太太的建议,在这批药农里还真淘出了些有意思的人。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安襄侯很出名! 姜映梨将三人都留下了。 那两位年长的男子介绍了自己。 那位缺了半个手掌的男子,名为焦斜,今年三十七,妻女早亡,自己则是将军府邸里平平无奇的园丁。 而另外一名瞧着年近五十的低调男子,叫做唐忱,他虽看着老,但却只有四十二岁,一直孑然一身,只是将军府最下等的车夫。 至于年少有为的孙焱,年方十三,是霍将军替小儿子挑选的亲卫候选。 但还没来得及被选上,将军府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他却因为不曾入选,只是个仆役之身,得以保全性命,只跟着同为将军府仆从的爷爷充公为奴了。 姜映梨:“……” 她这是捅了将军府的窝吗?最后挑选的全都是将军府的人。 还有,这将军府是什么宝藏地方吗? 连个园丁和马夫都个个身带不俗武艺。 但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他们应当都是军营退下来的伤病,最后入了将军府的仆籍,这样一来就能受将军府庇护,也不需要交赋税。 不过,姜映梨有他们的身契,又在官府备案过,见他们眸子清正,倒也不担心他们存什么心思。 现在她已经有了药山,那该有的配备也要有了,譬如买些驴车和马车,方便来往柳城,更利于送货。 这样一来,会驱车的唐忱倒是正正儿好。 而孙焱虽然年岁小,但胜在机灵,武艺也扎实,她手中缺人,留着也不妨碍。 不过是每月多支出几钱银子而已。 这般想着,姜映梨就将人都收下了。 “那好,明日开始,你们就担当我的护卫,陪我去柳城。” 孙焱本来没抱什么太大的期望,没料到最后姜映梨竟愿意收下他。 他忍不住一再问询,“东家,东家,您是真的愿意收我当护卫吗?不会反悔吗?” 姜映梨见他难以置信,很是耐心地回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胜任不了?” 孙焱忙不迭拍着胸脯保证:“当然不是。我一定能拼死护卫好东家的,断然不会叫东家受伤的。” 姜映梨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倒也不必这般如此。再说,就算真拼命也轮不到你的。” 她示意他看旁边另外两人。 焦斜颔首,“食东家俸禄,我等自是会为东家分忧。” “好了,你们先去回去准备准备吧!”姜映梨道。 几人也没多停留,拱手作揖就退了出去。 待得人走后,姜映梨才对芸娘道:“等会去给他们做两身外出的衣裳鞋袜。” “前头才做过一套。可是又做两套?”芸娘问道。 “自然。既是跟在我身边,总是得保持整洁。咱们家不缺这点布料!” 既然要人卖力,不但薪资要合适,其他福利总得配备,不然如何让人忠心。 芸娘点了点头,“好的,我这就是办。” 芸娘就是这点好,交代她办的事情,她也不会多问,只会默默办好事。 孙焱高高兴兴的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也是姜映梨跟村里租的房屋做的宿舍,但对于这些自从落难后就只能睡窝棚的罪奴而言,却已然是很好的待遇。 孙爷爷正坐在灶房里煮粥,见到他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脸色却是沉着的。 孙焱一见,霎时笑容就敛了,他缩了缩脖子,如同鹌鹑般,慢慢吞吞挪进屋。 “爷爷……” “去哪里了?” “我……” “去见东家了?” 孙焱垂着头,回道:“……是。” 顿了顿,他小声嘟囔补充道:“我打赢了两个人,东家留下了我。以后我可以跟着东家去柳城当跑腿了!” “我等会就去拒了东家,你不准去。”孙爷爷一拳定音。 孙焱闻言,连忙反驳,“爷爷,我不。我要去,我好不容易让东家答应我的……” “不准。”孙爷爷冷冷地抬头看他,“怎么跟你说的?不要争强好胜,不要强出头。你还当这是从前吗?” “可我……” “现在不同往日,我也好,你……你爹娘也好,都只盼着你能够平安喜乐,健康长寿即可,不求你出人头地。”孙爷爷见他委屈得眼眶发红,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心思活法,总是满腔热血的。” “但人生在世,能活着就已是不易。过往……过去了就过去了。” 孙焱脸上的欢喜慢慢的沉淀了下来,“难道我要一辈子都种药田,给人当一辈子的药农吗?” “爷爷,就算沦落为奴,我也想当个最像人的活法。” “您应该知道,我对药材本就不感兴趣,我喜欢舞刀弄棒,我想成为个有价值的人。” “我知道,您也好,我爹娘也好,对我的期盼只有活着,但我成为护卫也并不代表我会去死啊!你看东家,她哪里有什么仇家?不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大夫吗?” “再说,东家的夫君又是个读书人,以后就算不能有个大造化,但既能将我们要来,想来也能护着东家周全的。我就是,就是去当个跑腿罢了……” 说着,他蓦地双膝跪地,“爷爷,求您成全我吧!我真的不想每日里对着那些绿油油的药田,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我也会好好保全自己的,也会好好的攒钱,给您养老送终的。” 孙爷爷怔愣,半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别跪着。” “我倒不是不愿意让你出去……我只是担心……以后会愧对你爹娘。” 顿了顿,他终究是松了口气,“你得答应爷爷,无论如何都得要安全归来,以后也要好好成亲生子,延续血脉。” 孙焱忙道:“好好,我都听爷爷的。等我在东家跟前立了功,以后也让东家给我找个漂亮媳妇,给您生一堆儿的重孙。” 他哄得孙爷爷甚是开怀,倒是没再多言阻拦,而是转而问起当时的情况,以及其他入选的人。 孙焱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爷爷道:“好了,先吃饭吧!好好歇息一日,晚些应该会来人,打起精神来。” 孙焱不解,但爷爷能支持他,他就感觉很开心了。 芸娘很快过来量了几人的身段,拿了尺码去做衣裳,她用的是统一的棉布,用的是耐脏的青蓝色。 她没空就去托李玉珠找廖婶子做衣服。 廖婶子自是二话没说就应承了,这些都是很简单的手工活,而且碎布头和工钱都给的大方。 若非是她跟李玉珠关系好,还真轮不到她来做。 现在村里谁知道这山头是姜映梨买的。 这般大的山头,足足花了小千两,村里不少人都眼红得很。 但姜映梨如今有了自己的药农,根本也无需雇佣村里的人,故而也没人敢使坏,更不用说村长也是偏袒沈家的。 而沈隽意和姜青檀如今也都已有了秀才公的功名,村里人除却背地里眼红说些嫉妒言论,以外还真没敢真的闹到姜映梨跟前的。 甚至,他们见了姜映梨,现在都是喜笑颜开,恭维谄媚的,不见半分曾经的刻薄。 世道往往就是如此,当你弱时,周围所有人的都会欺负你打压你,就跟曾经逼迫造谣原主姜映梨一般。 而当你变得强大到旁人够不到时,身边剩下的就全是好人了。 姜家听说这件事时,姜二郎倒是舔着脸,上过门来,李玉珠性子软和些,但宁老太太能干啊! 她超级能阴阳怪气。 姜二郎被她啐得都没敢再来冒头,为此章村长还专门跑了趟姜家,说道了一番姜老爷子,故而后来姜家也不好上门来讨好处了。 至于具体聊了什么,外人是不知道的。 但姜映梨没了这些后顾之忧,倒是真的。 这就是变强的好处,很多麻烦事自会有跟其利益相关的人去解决,根本闹不到她跟前来。 姜映梨没在村里待太久,次日就带着三人前往了柳城。 盈泰堂倒是很安稳,有了她那番救流民的功劳,如今朱县长护着她,自是再没人来寻衅了。 孟桥正在理账,看到她来,连忙迎上来:“东家。” “最近可有什么事?” “店铺的药材已经空了大半。近来城里的药商都说药材不够,各家都得晋价购买,旁的药铺出的价格都比咱们高,药商就不给咱们供货了。”孟桥道。 要说唯一有点烦恼的就是,药铺们就是暗搓搓使些手段,譬如把药商的药材都买了,到她手上的就是些歪瓜裂枣的。 近来因着幽州匪盗猖獗,直接就导致药材溢价厉害。 而盈泰堂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若是强行购买溢价药材,难免就得倒挂了。 “就是收购百姓手里的药材,也是不够日常用的,再这么下去,恐怕得歇业一段时间了。” 姜映梨颔首:“明白了。我已经联系上陈氏药商,那边已运来了药材,想必不用十日,就能供给上了。” “你再坚持坚持。最近跟百姓收药,可稍微加点价格,先把眼前难关过了。” 门自是不能关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了。 孟桥:“好的,我尽力。” 姜映梨又跟他介绍了三位跟着的护卫,以后难免要打交道,同事间还得互通下姓名的。 虽然除却孙焱以外,另外两人浑身都是冷冽戾气,孟桥却并不曾被吓到,拱手跟他们行了礼。 说完正事,姜映梨就打算去趟县衙,寻衙役拿帖去马市选马。 大晋的马和牛购买都需得在县衙备案,反倒是驴和骡子就没管得那么严格。 县衙的人都认识姜映梨,知道她的来意,立刻就拿了马市的入门帖给她,还给她科普了下买马的注意事项。 姜映梨道了谢,刚出县衙门,迎面就看到个熟悉的人。 “孟侍卫。” 来人正是安襄侯萧疏隐身边的贴身侍卫孟藻。 孟藻脚步匆匆,也没料到会碰见姜映梨,怔愣了下,回神拱手:“姜大夫。” 姜映梨颇为惊讶,“孟侍卫怎么在此?” 孟藻抿了抿唇,“我随同我家侯爷来此。” 姜映梨更加惊诧。 萧疏隐不是才护送景王回京吗? 这才多久啊,竟是又来柳城了? 所谓何事呢? 她心中嘀咕,面上却依旧温和笑道:“届时我定来给侯爷请安。今日看孟侍卫匆忙,想必定有要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孟藻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身后几个人身上掠过。 焦斜似有所察,上前一步,挡在了另两人身前,目光微微下垂,一副恭顺模样。 孟藻收回目光,随意一颔首,“我会转告侯爷,姜大夫请。” 说完,他没多作停留,快步擦过姜映梨的肩,入了县衙大门。 姜映梨挑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脑海中骤然闪过谢知彰临走前的话语,眼眸从巍峨的县衙扫过,心底有了猜测。 莫非这次剿匪派来的人是萧疏隐? 堂堂一个侯爷来带兵剿匪? 她倍觉古怪。 孙焱性子比较活泼,离了县衙,他探头探脑地走到姜映梨身边,落后一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好奇问道:“东家,刚才那个人是谁啊?好生气派!”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你不是出身霍将军府吗?竟是不认识安襄侯身边的侍卫吗?” 孙焱眨了眨眼,可怜巴巴:“我在府中就是个小伴儿,连将军跟前都去不得,出府的机会也很少。哪里晓得这般尊贵的人物!” “不过,东家真厉害,竟然认识侯爷!” 他昂着头,眼底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姜映梨想想也有道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道:“你好好习武吃饭,以后也能长成孟侍卫那般,肩宽腿长,气势不凡的。” 仔细看,孙焱除却黝黑了点,瘦弱了些,五官却是长得极好的,假以时日,定是英俊非凡的大好男儿。 孙焱闻言,很是美滋滋。 姜映梨看向另外两位默不吭声的护卫,“你们可听过安襄侯?” 回答的是唐忱:“听过。安襄侯在京都甚是出名,除却他的神武勇猛,就是他的风流韵事了。” “神武勇猛?”姜映梨不关心风花雪月,她惊诧的是前面的评价。 第五百一十六章 马市 在姜映梨的印象里,萧疏隐的形象从来都是风流倜傥,万花丛片叶不沾身的。 就有些人哪怕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风华。 萧疏隐就是如此。 他举手投足间尽显恣意风流,瑞凤眼里不见流转的威严,微微一挑,却满是旖旎风情。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极艳极俊的昳丽容貌,每每站在哪处,都是俊绝郎艳。 姜映梨还真一时半会无法将“神武勇猛”四个字,套在萧疏隐头上。 唐忱不动声色地抬眉扫了眼姜映梨,颔首回道:“萧侯爷十五岁之时,曾投身戎马,银枪热血,报效朝廷。” 似是因着有过相同的经历,唐忱提起这茬时,眼底是掠过敬意的,“当年驱逐蛮夷数百里,斩杀蛮族繁多,为此立下战功,成了如今受帝宠的安襄侯。” 他用的词语很是简略,却也是描绘出一个能力卓绝的小侯爷形象。 姜映梨甚是惊异。 “……原来如此。” 顿了顿,她好奇道:“那为何我听说现在朝中不少人对萧侯爷,似是……颇有些微词?” 毕竟那句“阎王修罗”,想来都不是用来形容良善之辈。 谢知微身为绣衣使,天子鹰犬,比之宦官之流的更惹人厌烦,听说朝中弹劾他者,不尽其数,在京都都能止小儿夜啼了。 那么,同样齐名的萧疏隐,又有煊赫战功,按理说哪怕不尽得人心,却为何这般惹人厌惧? 唐忱垂着眼眸,谨慎道:“那奴就不清楚了。奴只是个卑微马奴,岂敢讨论贵人名声!” 姜映梨闻言,斜睨着他,也没多加为难。 他既能讲出这些,想来哪怕不甚清楚,却也是知道些许缘由的。 不过是不想惹事。 姜映梨的好奇心也没重到那地步,当即就住了嘴,领着几人去了马市。 马市都是受朝廷管制的,由县衙划分出地盘,然后租赁给买卖的商贩,买卖进出都得交县衙发放的小帖。 姜映梨远远就闻到一股牲畜独有的臭味,她遥遥一望,就看到个以木栅栏围起的马市,间歇有些进出的人。 她交了领来的小帖,手里被分了个小木牌,上面用朱笔写着个三十。 她不解其意,却也没多纠结,好奇地进了马市。 马市有一个个栅栏,里面管着骡马和牛,就像是现代的小格子间,每一格跟前都站着一个商贩。 姜映梨并不擅识马,但她却带了个会识马的。 她站在一匹皮毛油光滑亮的骏马跟前,它是长得很神奇,身形修长,眉目有神,抖着小耳朵,正甩着小尾巴,啃着干草。 商贩见此,眼眸蹭亮,立刻凑上来,“小姐真是好眼光。这马是我从西北处贩来的,您瞧着这皮毛,光亮油润,还有这牙口,齐整得很,这蹄子,最是勇猛有力。” “我这宝马可日行百里,就算是作为战马,都是不差的。您若是买了,定是不会吃亏的。” 闻言,姜映梨摸了摸马的脑门,它打了个响鼻,抬头拱了拱,瞧着很是温顺的模样。 “这多少钱?” “嘿。”商贩伸出五根手掌。 “……五十两?”姜映梨试探。 商贩:“……” 唐忱几人:“……” 商贩勉强忍住骂人的欲望,扯了扯唇角,笑眯眯道:“您真是爱说笑。这小马驹长大后定然不凡,我这是瞧您喜欢,才压价卖五百两的。” 这回轮到姜映梨无语了。 “……五百两?”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一匹马五百两?!” 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 商贩一脸淡然,“这西北良马卖五百两,这不说出句物美价廉的。小姐,我可没骗你!” 姜映梨不懂这方面的物价,她扭头看向唐忱几人。 “你们对此可有研究?一匹马当真卖那么贵?” 唐忱斟酌言辞:“……若是战马,价格可抵千两。” 姜映梨:“……” 敢情是她孤陋寡闻呗! 一匹马千两,那一支军队呢? 这古代养军队当真是不便宜啊! 商贩见有人附和自己,当即抬头挺胸,愈发自信,“小姐您看,我说了没骗您。我前头贩了一批马,如今就只剩下这些了,若非是现在去幽州道路不通,我这些马匹送去幽州燕城,定是能赚到更多的钱的。” “我这是瞧你面善,这才给您优惠的。” 孙焱正探头打量着骏马,闻言,他忍不住出声,“你这马虽瞧着神气,却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哪里就是什么百里宝马!” “东家虽不懂,但你这老小儿未免也太会巧言了。” 商贩被驳斥了面子,一瞧还是个毛头小子,霎时就不乐意了,摆手道:“你这小孩子懂甚!” 姜映梨却来了兴致,“哦,怎么说?” “看马先看眼,千里马紫光相照,但良马亦要迥然有神。还有马匹不但要看皮毛,更要看的整体身形是否紧凑匀称。” “以及四肢长短是否适宜,骨骼肌肉是否坚实有力。” 孙焱一连点了数点。 商贩的脸色维持不住。 姜映梨惊诧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般多?” “嘿嘿,就跟着学了一点点皮毛。”孙焱被夸得脸红,挠头傻笑。 唐忱蓦地也出声,“相马需得看四蹄。一匹好马,蹄缘平直厚实,色泽鲜亮。蹄冠饱满完整,形状规整。蹄壁紧密结实,厚度适中。蹄底干净整洁,肉质丰盈坚实。” “至于这一匹……虽是年轻,却连旁边这匹老马都不如。” 唐忱抬眼,目光如鹰射向商贩。 “……更不值五百两。” 他好歹给留了几分颜面,没有直白言说太多。 商贩汗如雨下,这回也不敢装相,连连道:“没成想几位竟是还懂相马,几位若是喜欢这马,价格,价格还能再商量。” 姜映梨听出其中深意,“这种外强中干的马,你还想卖给我?” 商贩:“……那您再挑挑?” 姜映梨刚刚已经看了好几个格子栅栏里的马,不然也不会停在此处。 朝廷这种面向百姓的马市,自是不会卖战马,故而就需得挑,她刚才就是被这匹神骏的马给吸引了。 她正要说话,就见唐忱停在一匹看起来毛色杂乱的老马跟前,那匹马背上还缺了一块皮毛,垂着头默默啃着干草,有人停到跟前,蹄子都不曾多动弹。 唐忱的气场有些沉寂。 姜映梨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唐忱回神,摇了摇头,顿了顿,他难得主动道:“若是您想要的是拉车的马,其实它比那匹小马要适合。” “那就它吧!”姜映梨颔首,一锤定音。 唐忱一愣,很是冒犯地抬头看向她,眼底都是惊诧,“东家……你真要买?” “不是你说的好的吗?”姜映梨疑惑。 唐忱:“……” 可这马看起来又老又瘦又病,一般人是真的不会看中的。 对上姜映梨信任的目光,他喉头动了动,拱手道:“奴定是将它养好。可否由奴出面去讲价?” 顿了顿,他补充道:“奴还算是擅长这种事。” 有人讲价,姜映梨自是乐意之至。 而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冷淡沉默的唐忱在这种事情上,当真是天赋异禀。 他又擅识马,讲起价来有理有据,竟是以极其对半砍的低廉价格买下了这匹老马。 仅仅只花了一百两。 甚至比一匹驴都来得便宜。 那商贩显然被搞了心态,最后只盼着他们赶紧走,莫要影响自家生意,匆匆交割后就送走了这伙瘟神。 最终姜映梨带着三人一马一驴离开马市时,还有些恍惚。 第五百一十七章 黎侯爷的谢礼! 二百八十两,买了一匹马和驴。 驴本身价格就较低,但马素来是只高不低的。 姜映梨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唐忱,感慨道:“没想到你竟擅长这些。” 她说的讲价。 当真是狠。 唐忱谦逊道:“奴是实话实说。牲畜最忌讳生病,容易传染,未免因小失大,一般商贩都会低价出售,如此方能避免损失。” 顿了顿,他连忙跟姜映梨解释道:“不过这马病得不严重,且我常年养马,定然能治好的。” “而且,这马虽然看着又老又疲,却是退役的战马,耐力顺从都自不比寻常马。” 他似是生怕姜映梨因此而不要这匹马,亦或者生了意见。 姜映梨颔首:“既是你挑的,我自是信你,只是后续就劳烦你养护了。” 唐忱一怔,抬头对上姜映梨的目光,见她似是丝毫不曾介怀。 是了,她若是在意,方才就不会买下了。 可这般的信任……就令唐忱心中一暖。 姜映梨围着驴走了一圈,见其毛色干净顺滑,特别是眼神温顺,见到她还凑过来,甚是满意。 之前租借的那只倔驴,让她还被萧疏隐笑话过,实是丢人的回忆。 现在这头看着就不是倔脾气,她就很高兴了。 这时,盈泰堂的胡商枝急匆匆赶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寻到人,他不由松了口气,又连忙跑上前来。 “东家,可算是找着您了。” 姜映梨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微讶:“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胡商枝摆了摆手,“不是。是有人来铺子里寻您,孟掌柜正在招呼,让我先来请您回去。” 想了想,他补充道,“那人甚是富贵逼人,领着不少人护卫,又抬了不少箱笼,不知道想干什么!” 姜映梨闻言,心中有了计较,“明白了。我与你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她让唐忱先带着驴马回院,只领着余下孙焱两人同去。 几人赶回盈泰堂,果见外头站着好几个人高马大,衣着统一的侍卫,个个身姿挺拔,目光炯炯。 倒是让经过此地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绕行,生怕惹了事,药铺也是空荡荡,不见病人。 他们看见胡商枝带着人回来,就顺势让开了位置,做出邀请进入的姿势。 姜映梨一顿,慢慢地抬步进了药堂。 药铺里孟桥正在垂首侍立,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旋的主力竟是一贯言辞稀少冷淡的温袖。 堂内的果然是信阳侯黎衡。 此刻,他正与温袖说话,脸上俱是笑意。 旁边陪同的是姜青柚,她一直都坐立难安,听到响动,她忍不住回头站起。 “阿梨。”她连忙跟黎衡提醒,“侯爷,人回来了。” 黎衡这才止住话头,扭头看来,神色有些轻慢。 “姜大夫倒是叫本侯好等啊!” 姜映梨笑了笑,并不惧怕,她的视线在药铺内星罗遍布的箱笼上掠过,“侯爷动作倒是迅速,这就上门来送谢礼了。” “只是,这未免也太多了些,倒是叫我惶恐。” 黎衡听她提起谢礼,不由冷哼,面上却浮起得意的笑:“本侯的性命,总是比旁人金贵的。” 这小妮子甚是刁钻,让凌崖迟来盯着他,耳提面命的提醒,不就是好图这个吗? 而今却装出一副轻财重义的模样! 当真是是如姜青柚所言,装相! 第五百一十八章 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 大大小小的箱笼半摆满了半个药铺,再配上里里外外的侍卫,瞧着很是声势浩大。 也那怪把胡商枝吓成那样,又有哪些病患敢入内来。 黎衡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道:“救命之恩,总是要抵得上命的价值,不然岂是说本侯性命轻贱。这不是姜大夫所言吗?可满意?” 姜映梨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 也是,侯爷素来高高在上,想来是没被人这般羞辱过吧! 再来,他本就心有偏颇姜青柚,自是更加对她没有好感。 而今他来,恐怕也不是为了什么谢礼,更是为了耀武扬威,亦或者者说是反向羞辱。 姜映梨煞有其事的颔首:“满意,自是很满意的。” “我先前还害怕侯爷搬一座金山银山来,如今这般倒是刚刚好,我真是满意极了。” 闻言,黎衡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说他的性命价值浅薄,只值这些糟粕之物。 她是真贪婪啊,还想要一座金山银山啊! 温袖看情况不对劲,连忙道:“东家,侯爷,先前我都不知道东家竟救过侯爷,当真是……叫人意外。”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意外。 姜映梨救过不少人。 只是没想到,里面竟还有个信阳侯。 方才贸贸然上门,她都被骇了一跳。 而她不过是没话找话,想找补一下而已。 毕竟姜映梨显然没想着给黎衡留什么脸面,说话也不中听。 她是怕黎衡恼怒,最后给姜映梨带来灾祸。 黎衡觑了她一眼,“本侯没想到你们竟相识,也是颇感意外。你该回家去看看了!” 姜映梨诧异地望过来。 温袖素来勤勤恳恳又低调地行医,极少听她提起家人朋友,若不是方才进门前看到的那一幕,她都不知道两人是旧日相识。 一个民间游医,一个高门侯爷,也能扯上关系。 温袖紧张地回望了眼姜映梨,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勉强冲着黎衡笑了笑。 “是,多谢您的提醒,我、我会的。” 黎衡看她这般亲近姜映梨,不由侧目,想起自家小弟的千万般嘱咐,心中就不快。 “你倒是会笼络人,哄得他们都为你出头护航。” 姜映梨摸了摸脸,故意道:“没办法,我这该死的个人魅力真是无处安放啊!” 黎衡一噎,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模样。 他素来接触到的都是温和内敛的人,真要说叛逆的人,也就是凌崖迟和谢知微,但两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叛逆。 而姜映梨…… 他无语:“……我现在知道阿迟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了。” 这不就是阿迟年轻时的翻版吗? 人对待与自己性情相近的人,总归是会更偏颇亲近的。 “侯爷!”姜青柚小声提醒着,生怕他被姜映梨笼络了去。 黎衡回过神来,眼神复杂,清了清嗓子,他慢慢道:“我听说你在酒楼隔壁开了间棺材铺子。” 姜映梨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呦呵,还告状呢! 一个敢告,一个还真敢上门来替讨公道! “没错,是我开的。也没律法规定,丧葬香烛铺不能开在酒楼旁边吧!” “那位置我也仔细看过,旺我。”她笑眯眯,“这可不,自从开了这香烛铺,我这药铺生意才能一帆风顺!” “多亏了您提醒,我过两日可得去庙里拜拜,多谢菩萨庇护保佑呐!” 第五百一十九章 乐见其成 姜映梨一脸笑眯眯。 黎衡看她竟丝毫不感到羞愧,反而是坦然,不禁一噎。 不敢置信。 这还骄傲上了? “你们不是自家姐妹?何至于下此狠手?” 一门同姓,她竟真这般狠毒! 先前姜青柚说时,他还有些不大理解。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莫非黎侯爷面对着自家兄弟,亦能不顾律法伦理,不尊旨意,手下留情?” 黎衡又是一噎。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点出漏洞,蹙眉道:“这是两个概念。” 姜青柚也连忙道:“可不就是,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何故攀扯侯爷!若非是你,我的酒楼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你——你对得起人吗你?” 姜映梨冷笑:“对我来说,商场如战场,既是战场,自是无什么情分。” “我开门做生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也不曾犯法。你开不起店,是你没本事,关我何事?” 她抬起下巴,嗤笑道:“再者,我能得到那间店面,还得多谢你呢!” 若非姜青柚眼皮子浅,非要逼走那位小商户,对方何至于一气之下,以如此低廉的价格让给她呢! 姜青柚:“……” 她心中甚是着恼。 她当时只顾着不能让人分走自家生意,哪里料想到那人竟这般狠毒,与姜映梨一道儿联手来对付她。 偏生她现在还没找到人报复! 而那香火铺子的人又是个滚刀肉,凶残狠毒又不惧死,就像是荆棘球,扎得无处可下手! 她不想让姜映梨再挑拨离间,本身她就只是想让黎衡得知真相,摘清自己经营不利的名头,如果能进一步厌恶姜映梨就更好了。 而今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没打算再让两人接触了。 “你总是有你的‘道理’,我是说不过你的。” 姜青柚说着,眼眶微红,看向黎衡,“侯爷,我们先离开吧!” 黎衡觑着姜映梨,眯了眯眼,挥袖道:“小姑娘,作为女人有时候太过刚硬,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谢您的忠告了。”姜映梨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那您可也得眼明心亮了。” 姜青柚心口一紧,急忙道:“侯爷,咱们还得去接凌小姐呢!” 凌昭昭前头被平阳公夫人带回去,结果没成想,她胆大包天,路上竟寻了空档,直接跑离队伍,赶回柳城了。 若非她运气好,路途上碰见安襄侯的队伍,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也是因着安襄侯派人送了信,平阳公夫人才没即刻将人追回,而是写了信给凌崖迟和黎衡,让他们照顾一二。 等安抚好人后,就将人再送回京都去。 这会儿凌昭昭还在萧疏隐所在的别院,生怕家人要将她送回去,还闹着不肯回来,就是凌崖迟去哄都折腾得够呛。 毕竟哪里能让未出嫁的姑娘家,跟着男子住在一道儿。 虽然平阳公府有意凑合凌昭昭和萧疏隐,可到底还是要脸的,哪里能这样无缘无故地亲近,特别是萧疏隐的名声——到底算不得好听! 且这种事情对于男子而言,只是一段风流韵事,对于女子却是致命的! 故而,这会子黎衡准备带着姜青柚一道儿过去劝劝人。 黎衡还从没被人这般驳回过面子,却三番四次被姜映梨讥讽,脸上还是很有些挂不住。 现在姜青柚给他了个台阶下,他自是当即起身,只是离开前,他望着温袖,“这可不是什么好归处,早些回去,以免家中担心。” 温袖紧张道,“是。您能不能……” 她有些踟蹰,“能不能不与我家中说,我,我届时思考后,会自行给家中送信的。” 黎衡深深看了她一眼,“自然。本侯不至于这般多管闲事!但身为长辈,本侯还是得多嘴一句,就是交友也需得看人。” 温袖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只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黎衡就挥袖离开了。 姜青柚也赶忙跟上。 药铺里的那些人高马大的护院,也是如潮水般,逐一散开。 瞬间,药铺里压抑沉闷的气氛顿时消散,就是躲在后堂的胡商枝兄弟也走了出来。 孟桥望着满药堂的东西,小声问道:“东家,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姜映梨:“先看看有些什么,登记造册,回头送去我的住所。” 说着,她就示意孙焱去小院寻了唐忱等人过来帮忙搬运。 还真别说,为了以免落人口舌,也或者是有凌崖迟的盯梢,不愿叫姜映梨看轻,他送来的礼物还真是很厚重。 丝毫不比姜青柚当时的差,甚至还略高一筹。 譬如匣子里送的银锭子就足足有八百六十六两,甚是吉利。 更不用说,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比如一些名贵的药材和一些珠宝首饰,甚至还有布帛玉器。 价值早已超过千两。 姜映梨将多余的布帛拿了出来,给药铺的几人一人一匹,送给温袖的是一匹藕荷色的。 “……谢谢东家。”温袖倒是没推辞,只是神色不宁。 姜映梨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她身侧的凳子坐下,扬眉问道,“你可有些什么话愿意跟我说的?” 温袖有些迟疑,“……东家,我……” 她欲言又止。 姜映梨指了指门口,“虽然我这不问出身,但我从没听你提过,你竟跟信阳侯认识。” 信阳侯是何等人也,虽说京都一块砖头都能砸到好几个官员,但封侯爵却到底是有数的。 能跟这样的人家认识,温袖又哪里是普通人呢! 换成往常,她兴许不会多在意,可现在信阳侯摆明是偏袒姜青柚的。 而她跟姜青柚有龃龉,总是得弄明白这中间的问题,以免后面出变故,再措手不及。 温袖低头望着布匹上的暗纹,舔了舔唇角,“……我并非是有意隐瞒于您,实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映梨笑了笑:“我自问还算是有些耐性的。” 温袖指尖微微攥紧,半晌,她才小小声的开口:“您是真没听过温姓吗?” 姜映梨挑了挑眉,“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我又是什么人的。” 温袖了然。 柳城虽不算小,但消息到底不如京都这些大城市来得灵通,再说姜映梨虽本事大,但本身就是出自乡野,哪里会晓得这些世家恩怨。 顿了顿,她慢慢道:“朝中御医曾有北崔南温的说法,我便是出自岭南温家。而今,我大伯便是朝中御医令。” “我大伯家的堂姐出嫁不过短短两年就病亡,徒留下侄儿,我大伯担心外孙,就有意将我嫁去给姐夫当继室。” “但我实是不愿,便一路逃婚至柳城,隐姓埋名于市井之中。” 她三言两语,说得很是简单。 姜映梨听着却是直皱眉。 这都是什么事儿! 不过妹嫁姐夫这种事情,在此时却是一番美谈。 一来能再续联姻,二来则是也不怕虐待子嗣,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只是可怜被选中做继室的那位妹妹的意愿了! 温袖咬了咬唇角,眼眶微微发红,抬头看向姜映梨,“我并非有意隐瞒您,实是……” 姜映梨颔首,抬手制止了她余下的话,“我明白了。” “这事难以启齿,你先前也不了解我,恐也是我怕出卖于你。也难怪你那段时间一直都深入简出……” 想来也是为了逃避家中的追捕。 “只是如今黎侯爷得知此事,他虽已答应,可还会造成什么影响?” 温袖面有沮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大伯和我爹曾救过黎侯爷,于其有恩,一旦真的问起追究……我也拿捏不准。” 顿了顿,她连忙道:“您放心,我大伯的人若是追来,我定不会连累东家的。” “你看我是在意这个吗?”姜映梨颇为无语,“我行得端,坐得正,给你发的也是正经聘书,怎么就要被连累?” “就算是御医令,也该是讲规矩律法的。” “你且安心留下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过多担忧还未到来之事。” 温袖闻言一愣,见她毫无惧色,心中的惶恐也逐渐消退,重重点头。 “是。” 而这厢,黎衡气势汹汹地出了门,脸色甚是难看。 姜青柚见他这般,心中有喜有忧。 她试探道,“侯爷,您别生阿梨的气,她素来是这个刁蛮性子。不过如今倒是比起从前收敛了几分,想来是顾忌您的身份,也不敢太过。” “我替她向您赔罪!” 黎衡:“她是她,你是你,如何需要你来替她?再说,你且看看她那模样,是需要你来替的?” “到底是自家姐妹,也是她对我误解颇深……”姜青柚心底欣喜黎衡对姜映梨的厌恶,嘴上说着开解的话,却是火上浇油。 “你就是良善,却不晓得她哪里当你是姐妹。”黎衡不高兴,想起刚才的事,他就窝火,“伶牙俐齿,也不晓得她怎生能讨得阿迟的欢喜。” “不过就她这样的脾气,以后去了京都,少不得要吃苦头的。” 何况不说谢家主母,光是他那大嫂谢危敏,她与幼弟谢危岑关系这般好,定是对沈隽意也是充满歉疚的,少不得要多加关注。 而姜映梨身为沈隽意的娘子,少不得要被这些目光所笼罩。 再不改改这脾性,今后吃亏的地方多了去了。 这般想着,黎衡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他敛了神色,看向姜青柚,“她态度执拗,那棺材铺子的事,可能需得从旁处解决了。” 姜青柚闻言,眼眸亮晶晶,“侯爷,您还有别的法子?” 说着,她神色陷入愁绪,“我也派人寻过那家,非说那铺子签了契书,无论如何都不肯相让。前头他家还搬去乡下了,那村里都是同姓之人,我……” 她自也不敢强来。 “这件事,我来解决。”黎衡回答。 他本来并不在意,可如今被姜映梨一激,自是也想给她添添堵。 他还真就不信,治不了个小姑娘! 见他要出手,姜青柚眼底划过喜色,连忙道:“多谢侯爷。” 黎衡摆摆手,“你且回去吧,我去找昭昭。” “侯爷,我与凌小姐也是相熟,且又是同龄之人,我也去帮忙劝诫,兴许凌小姐也愿意听一听。”姜青柚建议。 黎衡想了想,觉得也道理,面色愈发和缓,“你有心了。但凡昭昭如你这般懂事听话,我们这些做叔叔的,也能轻松许多。” 姜青柚垂头腼腆:“我区区贱命,哪里敢跟凌小姐金尊玉贵相比……”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待得莫敛舟高中,你们成亲后,你妻凭夫贵,身份自也是水涨船高了。”黎衡宽慰了两句,半晌没见她说话,扭头却见她悄然抹泪,不由惊异。 “这是怎么还哭上了?” 姜青柚摇了摇头,“没,没有……” 她越是如此,黎衡心中越是在意,“怎么回事?且与本侯说说,莫非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也不应该啊,先前他也见过莫敛舟,待姜青柚颇为厚重。 姜青柚咬了咬唇角,“……不是。只是,心中颇为不安……我年岁渐长,本说好此次成亲,但上回敛舟和阿梨见了一面,回来就推迟了婚事,说是等高中后再提……” 在她看来,莫敛舟之所以会反悔,归根结底还是姜映梨在里面拱了火。 她恨不得生吞了她才好,而今自是不遗余力地上眼药。 闻言,黎衡惊愕,他蹙眉,“这怎生又跟她扯上关系了?她不是都成亲了吗?还与莫敛舟牵扯什么?” 这般不守妇道,实是欺人太甚! 就算他跟沈隽意没什么感情,却也无法坐视这侄儿被暗地里戴了绿帽儿! 他心中疑问万千,可待得想起姜映梨那张减肥后,妖妖娆娆,引人注目的美艳脸,他心中却也给其盖了章。 顿时,他脸色一沉,“放心,这事儿我给你做主了。” 姜青柚松了口气。 有黎衡这句话,那以后就不怕莫敛舟负她了! 而且,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黎衡似跟沈隽意有些关联,那定不会视而不见。 只要能给姜映梨带来麻烦,她就乐见其成! 第五百二十章 黑山寨 姜映梨收黎衡送的这份大礼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孟桥登记造册,这就成了她的私人财产,且是一大笔很可观的财产。 姜映梨所住的小院没有很保险的库房,故而在温袖的建议下,她去钱庄租了个库房保存服务,其实也是类似于现代银行的保险柜。 只需要每年缴纳相应的保管费用即可。 而一旦出现变故,拿着对牌就能跟钱庄要求对应数额的赔偿。 当然这都是官府管理下的钱庄,归属于朝廷管辖。 自然也是有私人钱庄开设这种服务,但除非是相互间信任有加的,普通商户百姓更愿意存于朝廷,当然也有些延绵百年,信誉良好的私人钱庄也会得到信任。 姜映梨知道时,还颇有些惊诧。 可回头想想那位元后,这些惊讶和疑虑顿时也消散了。 立朝不但需要军事力量和农桑,随之而来的经济也很是重要,那位前辈真的很是厉害呢! 姜映梨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位前辈的能耐。 她只选择存了些不想动的珠宝,手里还拿着八百多两银票,接下来盈泰堂的资金就不需要担心了。 她在等候陈家药商送药材来时,沈隽意等人总算是进到了黑山的三不管区域。 此时,黑山寨也很是热闹。 黑山寨是三城交界之地,山脉迭起,延绵数里,山上物产富饶,巍峨险峻,更是有黑山河经过,山清水秀,算是个顶顶好的地方。 而黑山寨之所以能盘桓多年,不曾被朝廷一锅端了,一来是从前朝对外有敌寇,对内则是跟世家周旋,内忧外患,自是无暇去关注这些黑山贼。 二来嘛,也是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黑山寨只有一条路通往山寨,又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久而久之,黑山贼们日渐壮大,自然就更加难以遏制,成了如今的祸患,叫人闻贼色变。 官府屯兵护送学子刚刚入界,就有斥候立刻送了消息进寨子。 现在山寨里甚是沸腾,人人各有心思。 山寨有三位当家,周羡年级最小,却也排到了第三,此刻他坐在下首右侧,对面则是坐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过整个面部,想来当初几乎能将他劈成两半。 而他旁边则坐着个年过三旬,面留青须的青巾挽发的书生。 这是二当家江魁,他嗓门子响亮,拍着椅把啪啪作响。 “大哥,照我说,咱们就别等了。趁着今儿个天好,咱们喊着兄弟们扛着刀就去将那些白斩鸡书生都给抓来。” “不说旁的,就是他们带着的那些牛马,都是叫人眼馋的。而且,里面肯定有不少有钱家子弟,届时让他们家中人拿钱来赎,又能再得一笔。” “至于那些没用的,留不住就杀了埋了就是。” 这是老二一贯提倡的做法。 周羡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二哥,你当那些屯兵都是吃素的吗?听说这次足足有两屯兵护送……” 江魁丝毫不惧,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官府就养了群软脚虾,哪里抵得住我们兄弟两刀!”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打量着周羡,咧嘴笑道:“我说,该不会是老三你怕了吧?” “也是,你这次可是在那些官兵手里吃了大亏,差点儿连人都回不来了。” “就是跟着你的几个兄弟都给折进去了。” “想来你这是连胆都给吓破了!没事,这回交给哥哥,定将那些官兵杀得屁滚尿流,给你一雪前耻。” 他拍得胸脯做着保证。 周羡如何听不出他的讥讽。 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献计救了从前那位二当家,虽然最后对方也没熬过来,却是跟大当家提议让他上位。 当然不是仅仅因为救命之恩,还是赏识周羡的胆大心细,能力卓绝。 只是他本来要继承的是二当家的位置,可他年岁小,最后就成了三当家。 而这就戳了江魁不舒服的点。 江魁虽然鲁莽脑子不聪明,但有一身蛮力,这些年也屡有立功,当初能从三当家的位置上升到二当家,来自于周羡的礼让,这件事就让他颇为不高兴了。 他讲究的是刀上见功夫,自是看不得周羡这副小白脸模样,可偏生他的几次三番的挑衅,周羡都不软不硬的顶回来。 而且,一旦上升到武斗,大哥又总是阻拦,久而久之,他就愈发看周羡不顺眼,甚至觉得大哥是偏袒。 所以,每每扎堆,他就少不得要压周羡一头。 上首坐着的大当家是位落拓的中年人,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眉心是拱起的纹路。 可饶是如此,他看起来依旧气势非凡,英朗过人。 见到江魁又闹起来,他不由叹了口气,出声制止道:“二弟,住口。” “阿羡痛失手下心腹,又大病刚愈,你身为兄长,合该关心才是,缘何还咄咄逼人!传出去了,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也亏得阿羡懂事,不与你计较。不然,若让人看见你们起争执,定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江魁闻言,抿了抿唇,甚是不高兴地别开脸。 “我这不是去给他出气吗?” 周羡扯了扯唇角,翻了个白眼,“那我还得谢谢二哥了。” “不过,二哥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虽然这些屯兵的确不多,也不会给咱们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他抬起眼,“那些学子前往幽州赴考。” “他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那又如何?还不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魁不以为然。 周羡见他还没明白,忍了忍气,看向他旁边坐着的书生,“想必这件事的严重性,邹先生也晓得吧?” 邹先生是江魁当初绑回来的军师,后来得寨子里上下礼遇,加上屡考不中,郁郁不得志,最后就留了下来。 现在,他抬手摸了摸胡子,叹息道:“三当家是不欲跟朝廷撕破脸啊!三当家在柳城受此大辱,而今却能抛却个人恩怨,冷静思考,实是难得啊!” 他这句话是真心夸赞的。 这次柳城的学子都前往了幽州,那当初那位射伤三当家的人也定在其列了。 他却能丝毫不提报复,反而劝诫起江魁来。 当真是为黑山寨着想! 周羡冷笑,“邹先生不必捧我。黑山寨有多少人您是知道的,难道我还要为了一时之气,置寨子不顾不成?” “至于报仇,我今后自是有办法,倒不必难为寨中兄弟为我填命。” 邹先生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此次柳城屯兵护送学子为其一,其二恐怕是想打探黑山寨的地形。” “三当家从柳城归来,想来应该知道柳城对黑山寨的忌惮和看法。” 周羡瞪着他:“邹先生是提议攻击这些学子?” “你怎么就知道,这些学子不是朝廷抛出来的饵,届时我们动了手,那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黑山贼这个称号就彻底拿不掉了。” “我们所有人都得付出代价。” 江魁冷笑,“难道你还想接受朝廷招安不成?既成了贼,那终身就是贼。” 说着,他看向上首的大当家,“大哥,我早就说过,这瘪三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都不知道杀了繁几,现在倒是好,还想起吃官粮了!” “我没有!”周羡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甚是愤怒。 他说的是一旦真的定性,那朝廷定是要以全剿的方式灭了黑山寨上下几千口。 他们这些人手里沾了些,自是死有余辜,可山寨里还有很多老幼妇孺,她们可从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儿! 难道就也让她们陪葬吗? 江魁懒得搭理他,而是质问大当家。 “大哥,你莫非也是这样想的?” 大当家沉默地打量着几人,半晌,他抬手摁着额角,“这件事容我想想。” “大哥,机会稍纵即逝啊!”江魁急忙道,“等过了今夜,他们定就要走出咱们地界了!届时,就要追悔莫及了!” 周羡:“……为你要丢的性命追悔莫及吗?” 江魁一听,恼得站起,狠狠瞪他,“你莫要惹我!” “呵——” 周羡的话还没出口,大当家咳嗽一声,制止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江魁干脆道:“大哥,你让我率领弟兄们下山,我定将他们杀得哭爹喊娘,也张扬下咱们黑山的威风!” 这回大当家出声了:“老二,咱们虽是贼,却也不是弑杀之人。且自古匪不与官斗,阿羡说得有道理。” “若是我们贸然动了这些学子,届时朝廷必然派官兵剿匪。我们这些人死有余辜,可咱们身后这些父老乡亲呢?” “有时候杀戮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有时候偶尔的忍让,并非是屈辱的。这点,你还需得跟阿羡学学!” “大哥——”江魁恼了。 大当家继续道:“就算官府真有心收集地形,咱们这地方占据天利,易守难攻,寨中屯粮充足,撑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何必在此时去撩这虎须呐!好了,你们先下去,拘着些兄弟们,这阵子都安分些。我往幽州去封信问问详情!” 江魁:“大哥!” “出去!” 大当家稍微大了些。 他虽看着病弱了些,可江魁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愤愤不平地跺脚离开。 邹先生在大当家开口后就显得很安静,此时也拱手退了出去。 待得人离开,大当家就掩住嘴,止不住地咳嗽。 周羡担心地上前来给他拍背顺气,“大哥,您这病还是得好生看看调理。” 说到这,他脑海里就突兀地浮起了姜映梨的脸,“柳城就有个不错的,回头我就去请来。” “你是想替我请大夫,还是想去见见人,一雪耻辱呢?”大当家道。 周羡一愣。 大当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攥紧了帕子,抬眼觑他。 “你年岁也不小了,合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周羡一脸懵逼:“什么事?” 大当家恨铁不成钢的看他,“当然是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了。我听说前头人家欺负她,你还替她出过头。” “她是个良家子,虽然性子有些急躁,但咱们沾了个匪字,难怪人家不愿意,且多忍让着总是没错的。” “你若是喜欢,趁着我人还在,赶紧把事情办了。” “大哥,你说什么丧气话……”周羡一边反驳,一边颇感无语。“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就李芳菲那样儿的,打死他都不可能中意的啊! “我眼睛没那么不好!” “那你为何把她带回寨子?”大当家问道。 “……就是顺手。”周羡挠了挠头。 “那你喜欢谁?”大当家见他窘然,笑道,“你这次回来,总是躺在枝头望天,那神色……我年轻时也经历过。” “你是心中有了人吧!” “虽然我们不是良家子,但也不必过多妄自菲薄,若是真的喜欢,且去跟人大胆说出来。若是对方也有意,就好生成亲,过过好日子!” 周羡:“……咱们刀口舔血,成日里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何必成家叫家人提心吊胆呢!这从前不都是您说的吗?怎么如今对我却讲这样的话?” 大当家眼神变得温柔,“你自是不同的。” 他是没有明日的人。 但周羡不是。 他就像是初升的太阳,旭烈灿灿,滚烫而充满希望。 还没等周羡说话,他摆了摆手,“你且出去吧!我还有事。” 周羡知道他是给幽州的人写信,便也没多加打扰。 黑山贼能盘桓许久,被官府漠视,当然是因着背后有着其他强大势力的支持。 只是,大当家从来都不讲。 周羡自也不会去探究,恭敬地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他走出来时,迎面就看到李芳菲跑了过来,见到他,她先是瑟缩了下脖子,随后又停止了腰杆,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三当家……我,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哦,可我不想回答。”周羡越过她往前走。 想到大哥竟还想凑合他跟这人,他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只想避开。 第五百二十一章 黑山贼 周羡从始至终就对李芳菲没什么好感。 这个女人愚蠢自私,又贪财短视,偏生还胆大包天。 若非当初她阴差阳错地算帮了他一回,他哪里会多管她! 李芳菲的长相清秀,又是良家子的身份,在寨子里倒是挺得不少人的青眼的,当初周羡看她不愿意,就帮着挡了几回。 没成想大家就将李芳菲跟他归到一起。 而李芳菲似乎也晓得进退了,虽然知道他讨厌自己,但为了保住自己,也会偶尔往他跟前凑,但好在知道点分寸,都是远远的,不曾像是今日这般主动上前来。 李芳菲一噎,却还是硬着头皮,亦步亦趋。 “……我,我听说山下有柳城的学子前往幽州赶考,我,我能不能下山?” 她知道周羡并不是要害自己,只是他也不会对她好,自也就不会送她回去。 所以,要是想回村,必然是需要她自己想法子的。 而今,现成的法子就来了。 周羡脚步一顿,“你下山能干嘛?跟着那些学子去幽州?呵呵,到了幽州你拿什么活?” 李芳菲:“……我表哥,我表哥聪慧过人,他已经有了功名,此次也定会去幽州赶考。那他必然也在山下那群人里,只要找到他,我就能安然回去了!” 顿了顿,她小心地看着周羡,“你说过,并不会妨碍我离开的。而且,我,我救过你的……” 眼看周羡眼角扫来,她又连忙低头,讷讷不敢多言。 一副很是窝囊的模样。 周羡“啧”了声,刚要答应,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不成。” “为什么?”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周羡懒得跟她解释,只一拳定音。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李芳菲当然不能跟着那些学子走。 那些学子有官兵护卫,而李芳菲进出过黑山寨,未免她泄露更多的讯息,或者是带人上山来剿匪。 周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走,更不会让寨子里的父老乡亲们落入危险之中。 这些李芳菲不明白,她只知道这个恶鬼般的男子,始终不肯放过她。 她心中很是委屈。 明明是她救了他,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结果他倒是好,骗她在先,随后又将她囚禁在这匪寨里。 她气得直跺脚,又不敢真的跟周羡争吵,只能愤愤地跺脚。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子一转,悄然地跑去寻人。 而这边,江魁正着恼地跟邹先生道:“大哥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从前的壮志凌云都化成了灰!” “不就是几个官兵,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手,还能怕了那些软脚虾?照我说,冲上去就是干,干完这票大的,不但能让咱们寨子几年不用干活,还能扬一扬咱们寨子的威名!” 他嗓门子很多,又因为气愤,在屋子里走动了一圈,却见邹先生还老神在在的喝茶,不由更不高兴。 “老邹,你倒是说句话啊!” 邹先生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抬眼看他,“大当家有伤在身,这些年更讲究韬光内敛,三当家更是年轻沉稳,走的都是保守的路子。” “自是跟二当家不同的。” 顿了顿,他慢慢道,“至于旁的,大当家的考量也是有道理的。而今又做了决定,咱们做小的,还能如何?” 江魁一噎。 他烦躁的挠了挠头,“那怎么办?就这样干看着?老子手痒得很,就是忍不住啊!” “您去外头院子里的木桩上打一遭。” 江魁走了两步,冲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这不是打不打庄的问题吧!是他们跟我不同心啊!” “那二当家想怎么办?”邹先生闻言,抬头看他,“这寨子是大当家和原先的二当家共同创建的,大当家这些年虽因着身体缘故退居在后,可在寨子中的威望可也不低。” 这就是说,若是江魁生了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恐怕是难以成功的。 江魁抿唇,皱眉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嫉恨大哥疼老三,但他却从未生过反心。 “你也不许有。”他飞快地瞪了眼邹先生,“大哥当初是为大家受的伤,本就是劳苦功高。而今他身体抱恙,我怎能起那等龌龊狼心?” 邹先生闻言,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地应了声,低头继续喝茶。 江魁:“你倒是想想啊,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哥答应?” “大当家向来一言九鼎,不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邹先生被他催得烦了,懒懒地回道:“再说,二当家您又听过几次话?” 江魁怔了怔,打量着他,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将人抓回来,然后再将大哥赶鸭子上架?” 邹先生:“……” 总算是理解了先斩后奏。 “就看二当家在寨子里的号召力,以及胆子大不大了!”他慢慢道,“大当家和三当家知道后,定是会阻拦您的,少不得到时起争执。” “那就今夜先抓紧时间干了就是!”江魁一拍大腿,当即道:“我现在就去召集兄弟。” “二当家,”邹先生喊住他,“需得低调些。” “明白。我定将那些白斩鸡书生都给抓来……”江魁颔首,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骤然一变,快步走到窗边,猛然打开窗扉,就看到惊慌失措想要逃走的李芳菲。 “是你!” 李芳菲脸上都是恐惧。 她本来是想找二当家偷听消息的,她方才就是听二当家的手下讲起这桩事的,却不曾想被周羡给拒绝了。 所以,她思来想去,就大着胆子来此了。 却没曾想,竟然听到这般劲爆的消息。 江魁居然要袭击官兵和赶考书生。 她第一反应是得赶紧寻个法子下山,然后将消息递给沈隽意。 这样一来,她也算是将功补过,表哥肯定会护着她的。 哪成想,她悄悄想离开,脚步声对于习武的人而言还是过重了,让江魁一下就发现了。 霎时,瞧见江魁脸上的厉色,她吓得两股战战,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哪里逃!” 李芳菲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她瑟瑟发抖地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如纸。 江魁围着她打转,目光在她漂亮的小脸上滑过,单手捏着下巴,恍然道:“你是老三带回来的那个良家女。” “听说你救了老三,他对你颇为关照。怎么,替他来打探消息?可惜,爷爷的耳朵灵得很,才没叫你逃了去。” “邹先生,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 邹先生的目光很是冷漠,他低头啜茶,“还得看二当家自己的主意。不过,时间可不等人!” 闻言,江魁也没了逗弄折磨周羡女人的意图,他拔出锋利的匕首,眼神狠辣。 “虽然抬去后头沃肥有些可惜了,但谁叫你找死呢!那就别怪爷没怜香惜玉的心!” 李芳菲一看那寒光烁烁的匕首,霎时面无人色,眼看着江魁要杀她,她骤然生了急智,慌忙出声。 “别杀我!我,我表哥就在山下!” 江魁一愣,不以为然,“那敢情好!届时爷爷送你们兄妹九泉下团聚!” 李芳菲一听,不由绝望。 他这是非杀自己不可啊!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我跟周羡没有任何关系的。周羡就是个小人,我救了他,一路送他回来,结果他忘恩负义……” 可能是人之将死,就将心中深埋的话都讲了出来。 李芳菲此时恨周羡连累自己,自是对其破口大骂,言辞恶毒又犀利,就让原本想要她性命的江魁都暂时停住了手。 等到李芳菲骂够骂累,又骂绝望了,只能掩面认命哭泣时,江魁还听得津津有味。 “……停下来干什么?继续啊!” 他催促。 他对周羡不满,可他从来骂不出什么花样,而今听李芳菲一番不带重复的脏词,不禁颇觉畅快。 一时还忘记动手了。 李芳菲愕然,抬起头看他,眼角还凝聚着要落不落的泪珠。 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可转眼想想,她年纪轻轻,竟要死在这样的脏地方,死后都得叫人耻笑。 还有她爹娘…… 这般想着,她愈发绝望,“你到底想怎样?我就是个普通的农女,你们就不能放我走吗?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我爹娘也会给你们钱的,求求你们了……” 江魁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刚要提刀,却听邹先生骤然出声。 “等等。” 江魁不解望来。 邹先生看向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李芳菲,沉吟道:“你方才说,你表哥也在山下那些人里?” 李芳菲怔忪。 “回话!”邹先生不悦。 李芳菲被吼得一个激灵,连忙叠声道:“是是是,我表哥的确在。他,他先前几回考试次次都是榜首……现在,现在肯……现在也是秀才公了……” 她斩钉截铁道。 虽然她不知道沈隽意已中秀才,但此时已经容不得谦逊了。 闻言,邹先生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榜首……是连中二元还是三元啊?倒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他边说着,边拿手摩挲着腕间的木制佛珠,垂着眉眼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慈悲。 “邹先生?”江魁挠了挠头,不耐烦道:“到底杀不杀?” “这就看李姑娘自己的选择了。”邹先生站起,走到李芳菲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知道李姑娘可愿意帮我们做一件事!” “若是事成,我们定送李姑娘归家。” “什么,什么事?”李芳菲对上他的视线,只觉浑身冰冷,却不敢拒绝,只能战战兢兢的问询。 江魁也摸不着头脑。 但邹先生跟他从来是一边的,他倒是不担心,就也顺着望来,示意他继续回答。 …… 哪怕这些赶考的学子们一直避免着进入黑山贼的范围,可官道必是经过此地的,所以他们不可逃避地入了这块三不管区域。 而且,就算是紧赶慢赶,太阳已经下山,他们根本走不出这片危险区域,只能先暂时扎营安定。 因着黑山贼的危险性,附近连官驿都没有,倒是有两间茶摊铺子,却不提供住宿。 露宿野外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好在官兵们都训练有素,还帮着他们这些学子一道儿支起了帐篷,又安排了巡防的人,就各自忙活了起来。 他们不但要扎帐篷安排居所,还得生火煮水做饭,一时间大家都顾不上去想危险,而是都忙碌开了。 沈隽意也有一顶小帐篷,这是出门前就备下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他虽没扎过,可看一眼旁人,就了然于心,挽起衣袖就有模有样地扎了起来,还指挥着姜青檀几人一起。 刚扎好,谢知刚就带着人回来了,见到这情景,他不禁愣了下,“就好了?” 他刚才跟巡防的屯兵将领交流事项,不曾想沈隽意的自理能力这般强。 要知道,刚经过好几个学子附近,他们都扎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靠官兵搭把手的。 凌降曜从他身后探头走出来,打量着这顶迷你小帐篷,笑道:“沈弟当真是心灵手巧,不但读书好,文章写得好,连这些琐碎之事也能手到擒来!” 沈隽意闻言,觑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谢知刚倒是没听出其中的嘲讽,毕竟在军队混久了,洗衣做饭缝衣都是常事。 他甚至觉得这是夸赞,围着帐篷走了一圈,点头附和:“扎得很是结实,不怕被夜风吹走。” 凌降曜叹气:“这地方危机重重,不但要防范黑山贼寇,还要注意猛兽夜袭。而且沈弟这帐篷到底太小,住的不舒服,不如将这几顶让给你的妻弟,就与我同住如何?” 旁边围观的姜青檀几人面面相觑,目光看向不远处最是宽敞的帐篷,目露欣羡之色。 有钱真好呢! 那帐篷看着就睡得舒服。 沈隽意刚要拒绝,凌降曜继续道:“先别忙着回绝。你们四人住这帐篷,恐是翻身都难。” “我这个人也不喜跟人同睡一张床,就在我帐篷旁边给你又扎了个小的,你且去看看,喜欢否?” 第五百二十二章 沈隽意刚要拒绝,凌降曜继续道:“先别忙着回绝。你们四人住这帐篷,恐是翻身都难。” “我这个人也不喜跟人同睡一张床,就在我帐篷旁边给你又扎了个小的,你且去看看,喜欢否?” 面对着凌降曜直白的示好,沈隽意很是敬谢不敏。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他拒绝了那么多次,凌降曜还是锲而不舍。 “不必。我跟同窗同帐而眠即可!” 闻言,凌降曜眼底掠过阴霾,脸色微微一滞,垂下眼脸,一副很是困惑和委屈的模样。 “我其实一直很不理解。我三番四次示好,为何沈弟这般冷漠?” “莫非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这才惹得沈弟这般厌恶?若是之前有什么误会,沈弟直言便是,我可以与你致歉。” 凌降曜对外还是平阳公世子,身份尊贵,而今对沈隽意又呵护备至,落在外人眼里,自是就成了沈隽意太过不识好歹。 至少在旁边扎帐篷的其他学子眼中是如此。 “沈隽意,世子殿下这般礼待你,你怎生这般不识趣?” “就是就是,太没有礼貌了。要是我定然不会如此……” …… 他们心中也充满妒忌的,同样都是同窗,怎么就沈隽意入了世子眼呢? 公府高门,但凡挨着一点,今后可不就是一大助力人脉吗? 姜青檀朝他们龇牙,“那是你们自己没本事被礼遇!再说,我姐夫想住哪儿,关你们屁事!” 真是多管闲事! “你——姜青檀,你当真是粗俗!” “是是是,你斯文有教养,还不是到处蛐蛐人!”姜青檀翻了个白眼。 “你——” 对方被气得个倒昂。 他是真说不过姜青檀,只能气呼呼地扭过头,继续扎帐篷。 姜青檀抬头挺胸,一副斗战胜鸡,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莫说凌降曜,就是谢知刚都忍不住扭头看他。 姜青檀对上谢知刚犀利的眼神,不由瑟缩了下头。 谁知,谢知刚蓦地咧嘴一笑,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你小子,挺会说话的啊!我喜欢!” “——啊!” 姜青檀被拍得差点摔倒,本以为会被蛐蛐,没想到竟是被夸,一时间他都有些惊愕。 莫说是他,就是凌降曜都倍感无语。 他就不该期待这位表兄有什么正常的脑回路。 “表哥,你不是应该也劝劝阿隽吗?住在咱们帐篷那边肯定会更安全的,若是阿隽有个三长两短,叫大表哥知道,定是会生气的吧?” 凌降曜提醒道。 关于沈隽意的身份,目前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其中并不包括鲁莽耿直的谢知刚。 在他看来,沈隽意就是自家堂弟。 想起谢知彰离开前的千叮咛万嘱咐,谢知刚正了正脸色,“阿隽,阿曜说得也有道理。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回京都,总是要见的,总是得多熟悉熟悉的。” “就当给哥哥一个面子,今夜这位置实是不如前头妥当,随我们去那边住吧!” 沈隽意抬眼看着他,要说这一路谢知刚的确对他照顾有加。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凌降曜,“世子很是体恤人,我心中感激。但此地也有不少同窗驻扎,我若是这般离开,岂不是让同窗们都心生惶恐吗?” “届时,难免就会起不少骚乱,岂非给世子招来祸患吗?给守护的官兵惹来厌憎吗?” 谢知刚的目光扫过旁边其他惶惶不安的学子们,不由一顿,他挠了挠头,“阿隽,你这话也是很有道理,那……” “所以,我现在若是住在这,大家也能更安心。”顿了顿,沈隽意继续道:“至于亲近,而今并非什么好时机,待得以后再寻时机不是更合适?” 郁齐光适时的插了句嘴:“阿隽最近都在温书,科考在即,也没什么太多这些心思。还请世子多体谅体谅吧!” 他知道沈隽意说不得太多软话,而今看凌降曜表面温和,背地里却咄咄相逼,自是替他圆场子。 这些理由都很是牵强。 至少在凌降曜眼中,就是他们故意折辱,他忍了忍,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也行。还是科考更重要,那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事,尽管来寻我。” 说完,他转过身,快步离开。 谢知刚今夜并不得闲,他名为护送,但暗地里也是领了巡查黑山寨附近地形,这样有助于后期出兵。 所以,他跟沈隽意说了一声,又留了个亲卫,就领着其余人趁着夜色,乔装改扮,又用布包住马蹄,背着长刀,悄然离开了大部队。 凌降曜回来时,帐篷已经支好,平阳公府出品的,自是质量极好,高高大大的,在一众矮小的帐篷里独树一帜,颇为惹眼。 帐篷里软榻桌椅俱全,还有上好的瓷器茶具,此时桌案上的炉子正在煮茶,袅袅生烟。 旁边有俊俏侍从垂首而立。 红螺虽是贴身侍女,但此次出行俱是男子,自是不好叫她同行的。 所以,全部换成了侍从。 凌降曜一进入帐篷,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仿似能滴出墨来,他冷冷问道:“信送出去没有?” 侍从恭恭敬敬地回道:“谨遵您的嘱咐,已经送出去了。想必再过不久,就能送到其手中了。” 凌降曜:“再重新去支一张小帐篷,就支到屯兵的旁边,今夜我就宿在那处。对了,你跟那屯兵的副将说,我知其护送辛苦,愿意多出些帐篷给他们休息,再将路上买的那些吃食送些过去。” 这一路,凌降曜没再端着过往世子的高贵架子,对这些屯兵颇为亲近,也用了不少施恩拉拢手段。 故而,他跟那些屯兵将领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是。” 侍从领命出去。 顿了顿,凌降曜又嘱咐道,“对了,山间蚊虫蛇蚁繁多,送些药囊和药膏给沈隽意。就送那个精心准备的。” “是。” 侍从过来时,沈隽意几人正在生火准备吃饭。 他们都带了吃食,经过驿站也会进行补充,多数都是面饼和馒头。 此刻,生了火烧水,再拿个树杈串着大馒头,送到火上烘烤,待得面皮软糯后,再用自家带来的咸菜肉酱夹在馒头片里,配着热水,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饭了。 侍从走到火边,见得这般简陋的吃食,愣了愣,就将提着的食盒递了过来。 “沈公子,我家世子让小人给您送些东西。食盒里是栗子糕等物,还有这是世子特地给您准备的药囊。” 他拿出一个有男人两个巴掌大的药囊,以正红色的绢布所缝,上面以金线绣着繁复漂亮的枝蔓。 “药囊里放了藿香蓟、天葵兰,薄荷,兰香丸等驱虫的草药,挂在帐篷口,定是能叫蛇虫不敢靠近的。” 沈隽意皱了皱眉头,小侍从生怕他拒绝,连忙道:“还请沈公子莫要再推辞,不然世子定是要罚我的!” 这份礼物倒算不得多珍贵,沈隽意再推拒,难免就显得不好看了。 故而,沈隽意顿了顿,“谢谢,也替我多谢世子殿下好意。” “不妨事不妨事。”小侍从急忙摆手,手下一顿,又道,“我给沈公子挂起来吧!” 说着,他跑到帐篷边,踮起脚尖,将药囊挂在了最上面。 药囊在夜风中飘荡,其下的彩色络子仿似春日的柳条轻轻飘舞,火光照耀下,金线所绣的枝蔓也熠熠生辉,好似夜空的星芒,点点闪烁。 郁齐光抱着柴火回来,见到精美的药囊,忍不住夸赞道:“这药囊当真是好生富贵啊!” 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 本来旁边一道儿烤饼子的同窗闻言,忍不住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郁齐光,你怎生这般庸俗!这么风雅的事儿,从你嘴里都充满了铜臭味了。” “我——”郁齐光一噎,刚要反驳,却又住了嘴。 那小侍从微微一笑,“这药囊是我家世子自用的,里面用的都是普通药材,算不得多富贵的。” “对了,世子还送了个雄黄香丸。”他取出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丸子,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个丸子放具有驱蛇虫猛兽的作用。” “只要放在火边儿烤,可以保方圆数米都无猛兽蛇虫靠近。沈公子,晚间可以将其放在未熄的火堆边,可足足烧一晚上,定能保你一夜安稳无虞。” “这么神奇?”郁齐光惊诧。 沈隽意蹙眉,“我已收下药囊,已然足够。这香丸昂贵,倒也不必……” 在他看来,此地到处都是同窗学子,不远处又有屯兵,而今又临近夏日,草饲丰沛,应该没有猛兽来夜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处处都是高山野林,定是有不少猛兽蛰伏。沈公子又不愿意随同我家世子同住,我家世子实是担心。” “您就莫要推辞了。再来这香丸跟药囊到底效果不同的,有这香丸燃着,今夜再无猛兽靠近,不但是您,就是周遭的这些公子们也能睡得稳妥。” “您就莫要推辞了!” 小侍从劝道。 他此言一出,本就有些担忧夜间留宿荒野的学子们顿时也紧张了起来。 更是有人直接劝道:“沈隽意,世子是对你一片好意,你怎么总三番四次的推拒呢?而且,这是事关安卫的大事,赶紧收下吧!” “是啊是啊,沈隽意,你收下吧,有这样的好香丸燃着,我们才能安心入眠。不然,今夜都得提心吊胆了!” 他们刚才也是听到了凌降曜的话,现在自是担心安全。 但他们没有沈隽意的好运,能得凌降曜的庇护。 说到这,他们也颇为发酸。 怎么沈隽意就得了凌降曜的青眼呢! 果然,有人天生就是命好,不但学业好,样貌好,就是这运气也是个顶个的好! 这贵人运哪,一般人比不得! 最后,沈隽意收下了那香丸。 小侍从完成了交代的任务,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后离去。 而沈隽意这有可驱猛兽蛇虫的香丸,不少本来对他有些意见,避之唯恐不及的同窗都三三两两地将帐篷移到他附近来,就是为了蹭蹭这药效。 莫敛舟是跟具结的四位同窗一道住帐篷的,他也在其列。 他倒是没太过靠近,更不曾示好,两人隔了四道帐篷的距离。 帐篷前也燃着篝火,几人凑到一起烤馕饼,又一道儿聊聊八卦。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自是沈隽意跟凌降曜。 他们是真的很好奇两人的关系,毕竟凌降曜总是开口闭口的弟弟,可分明之前凌降曜入学时,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际。 更甚者,要是算辈分,沈隽意应该算是凌降曜的师叔,如何也轮不到这称呼吧! 所以,他们聊来聊去,没有个结论,就将目光投向跟沈隽意同出一村的莫敛舟身上。 “敛舟啊,我记得你跟沈隽意不但同村,更是曾在同处学堂求学,那你可对他有所了解?莫非他跟世子爷当真有些亲属关系?” 莫敛舟正低头啃着馕饼,手里翻看着书册,饼子有些干巴,他吃得很是艰难,需得一口一口的润湿,才能吞下。 闻言,他的动作一顿,慢条斯理道:“不清楚。” “莫敛舟,你就说说嘛!我都听说了,你跟沈隽意以后都是要当连襟的。他娘子跟你未婚妻不是堂姐妹吗?” “既是如此,你们应该很是亲近才是。” “而且,你们还同中过小二元呢,两人难道平时回村都没有交流吗?”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询着。 莫敛舟有些烦闷,他合上书,淡淡道:“我与他性情不相投,自是亲近得少。” 顿了顿,未免他们继续再追问,他冷冷说了句:“你们难道不知道,他的娘子曾经也是我的未婚妻吗?”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说出口后,他有些后悔,但很快又觉得畅快。 他想起上回见到姜映梨的情景,她重新变回了从前美貌艳丽的模样,更是变得自信大方,与从前的刁蛮截然不同。 现在的她耀眼得就像是个正午的日光。 他心中就忍不住起了嫉妒,自是口不择言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逃回来 闻言,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他们只知道姜青榕跟莫敛舟是郎舅,沈隽意的妻子姜映梨也是姜家人。 却全然不知,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那沈隽意是强行夺你所爱吗?这,这确非君子所为啊!” 但想想姜映梨那般花枝招展,潋滟妩媚的长相,也不由心神摇曳。 也难怪了,那般绝色,如何不叫人心折。 这种桃色总是叫人好奇的,特别是涉及到这对师侄夺妻的故事,可不就比话本还要有趣吗? 故而大家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莫敛舟。 “咳咳,敛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往日里看沈隽意此人清傲自敛,目下无尘,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啊!你可能详细说说。” 谁不想看白璧染瑕呢! 更何况,沈隽意从入学以来,就从寂寂无名,一跃成为上官鸿大儒的弟子,如何不惹人眼红呢? 莫敛舟自是知道众人的心思,可这件事若是展开了说,其实有错的亦是自己。 但有时候人的思路就是不同的。 譬如莫敛舟,他能跟姜青柚走到一块儿,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自私有错,相反,他后悔了,自然就觉得沈隽意抢了他的所爱,姜映梨辜负了他。 他垂着眉眼,火光映照下,越发显得清润而哀怨。 “没什么好说的……沈隽意而今亦不是你我能诋毁攀附之人了。而且,他能待阿梨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般委曲求全的神情,就叫人唏嘘。 闻言,众人纷纷感慨万千。 “这……实在是难为你了。” “没关系,这天下何处无娇花,丢了这朵,总是能得一朵更好的。我看那位姜姑娘,对你亦是一往情深,真情切切,待得你们成亲,我定是要来讨杯水酒喝的!” 莫敛舟勉强一笑,“一定一定。”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袍,“我先出去走动两下,你们且先聊。” 说完,他就拿着书本,转身往旁边的溪流而去。 其他人看他背影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寂寥,都不由互相使眼色。 莫敛舟和沈隽意都是云麓书院的佼佼者,两人不但容貌俊秀,学业亦是出挑,更有书院夫子都夸他们二人是云麓双璧。 现在两人还加持上了这些情仇恩怨,就叫众人愈发激动期待。 但可能因为沈隽意而今太过炙手可热,就人本性就是恶劣的,自也有不少人还是盼着这回能让莫敛舟压沈隽意一头的。 莫敛舟离开其实是不想再听众人议论沈隽意,这就仿似在一刀刀的扎他的心口,鲜血淋漓,又看不见伤口。 沈隽意越是优秀,就好似越是衬托出他的低劣。 特别是上次见到姜映梨,她对自己那般不屑一顾,仿似从前的情谊都烟消云散了,她心里眼里都只有沈隽意了。 哪怕这是早就有过预料的,但男人就是很恶劣的,他能不要,但是对方不能不给了。 莫敛舟亦是如此。 他自是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望着奔腾的河流,心中又是愤懑又是恼恨。 这回他定能要一举再考个案首,再压沈隽意一头才好! 也好叫姜映梨睁大眼看看,谁才是最好的那个! 正这般想着,心中也是澎湃万千,旁边的屯兵们放出来的马匹,都聚在一起四处喝水,有一头颇为调皮,凑到他身边拱了拱。 莫敛舟不妨它这一举措,直接被拱了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勉强站住脚后,他着恼:“怎么连你这畜生都跟我作对?莫非也觉得我好欺负?” 他刚要抽过马背上挂着的缰绳,狠狠抽其一鞭子,就听到一道声音高喊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莫敛舟一扭头,就看到两位同行而来的官兵,当前那位面容威严,身上穿着的戎装比身侧的小兵更要繁复些,想来是个小头目。 对方的视线在莫敛舟举着鞭子的手上掠过,拧眉冷道:“你要打我的追风?” 莫敛舟一僵,他勉强挤出一抹笑:“不,不是的,我就是看看这鞭子,纹路甚是出奇……” 闻言,对方显然很是高兴,“那是,这马鞭可是我自己亲自做的,抽得追风虽有些麻痒却不疼的。有眼光啊你!” 他上前来摸了摸凑过来的马头,感慨道:“追风性子虽有些调皮,却是最好的战马,令行禁止。不过有些烈,你若是抽他,他少不得要咬你。” 顿了顿,他觑了眼莫敛舟,淡淡道,“不过,若是惊了马,惹了马啸,届时这边驻扎的人都得被踩成肉泥了。也亏得你懂规矩!” 这就是警告了。 莫敛舟浑身不由冒出冷汗。 他曾在书本上听过马啸,其实就是军队的马匹长年精神紧绷,在喝水时本是最放松的时刻,但若是有一匹马受惊冲撞,少不得就惹得其他骏马一起胡乱冲锋。 那时,就跟被点了尾巴的牛一样,四处乱窜,马蹄强劲,是能踏碎人脊椎骨的。 而他在最前面,自是首当其冲。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当,当然。将军这马当真是神骏……我,我就不打扰将军了,先,先回营了。” 说着,他仓皇想离开,结果脚下一陷,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涌来。 他顿住了。 那将领顺着望来,见到他一脚踏入那不可言喻的脏污里,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忍住。 “去前头洗洗吧!马粪不算是臭的。” 莫敛舟几欲作呕,却还得忍住心神,勉强点头,就踮起脚尖拔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河边,边干呕边洗。 倒是那小头目扭头对身侧的亲卫讥讽道:“这些文人就是矫情。不就是马粪嘛,咱们从前马厩都没少睡过,这有什么的!” “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拈轻怕重的,也不知道圣上到底看中他们些什么。保家卫国,还是得靠我们真刀真枪的干!” 等到莫敛舟清洗完毕,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营地只有篝火发出微弱的光芒。 同窗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回了帐篷,边叙旧边准备入睡。 毕竟外头危险,他们也不敢在外待着,隔着一道帐篷,仿似就多屏障。 莫敛舟的目光在空荡荡的营帐外张望,鼻尖闻到了一股浓郁而清新的香味,视线不由落在了不远处的篝火上。 那处正燃着幽幽然的烟雾。 是沈隽意帐篷前的篝火堆。 那是众人都劝其收下的,平阳世子送来的那颗雄黄香丸。 莫敛舟的目光扫向帐篷前挂着的大红药囊,金色的丝线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且美丽的光芒。 彩色的璎珞迎着夜风轻轻飘扬。 他不由攥紧了手,指甲抵住掌心,身上湿漉漉的,弄得他颇为难受。 顿了顿,他终于缓步走上前,左右张望了下,又没听到帐篷内的声响,他倏然取下了那药囊,然后又踢散了篝火堆,那颗香丸子滚啊滚,滚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丛篝火里。 而他又将药囊反手挂在另外一张营帐处,憋着的那口气这才散了。 他深深的舒了口气,畅快地走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他是跟具结的三人同住的,他轻手轻脚地入帐,见三人都躺着没有动静,他略略松了些气,正要小心脱衣。 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敛舟?” 莫敛舟一僵:“……嗯。”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遇到危险了。怎么有一股怪味儿?” “我去河边待了会儿,估计是沾染上了些马身上的味道……你怎么还不睡啊?我刚看到世子的帐篷处还挺热闹的,是发生了何事吗?” 莫敛舟心不在焉的岔开话题。 “哎呀,你不知道吗?刚才有个姑娘家来了,据说是沈隽意的表妹,我看那模样甚是狼狈,现在人就在世子处安置呢!” “刚才沈隽意也过去了,不少人去看热闹,都被官兵给赶回来了,所以没得热闹看就都睡了。”他则是精神抖擞,“你知道不知道他那表妹是从哪里来的?” 莫敛舟皱眉,疑惑,“哪里?” “我怀疑,她是从黑山上逃下来的。”同窗激动道,“因为刚才官兵的那几个将领都过去跟她说话了。” “你要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为何这般大张旗鼓,还惊动了这些官兵?” 莫敛舟脱衣的动作一顿,“黑山?沈隽意的表妹如何会跟黑山贼勾结在一起?” “那就不清楚了,官兵不叫我们靠近打探消息的。” 这同窗就属于好奇心比较重的那类,此刻就抓心挠肺的被勾着睡不着。 莫敛舟听出他的意思,“……我跟沈隽意不熟,而且此事怕是也轮不到我们来置喙。” 同窗闻言,有些失望,“哎,那算了。明天起来再看看情况吧!兴许届时就能有消息了。” 莫敛舟没有吭声,抹黑换好衣服躺下。 他心口怦怦然直跳,脑子也清醒得很,虽然是这般跟同窗讲,但他此时也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而此刻,那顶最大的,属于平阳世子的帐篷,现在已经被送给官兵的将领们住。 如今整个营帐里都坐满了人,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高马大的男子。 被围在中间的李芳菲犹如被一群猫大佬俯视的可怜老鼠,瑟瑟发抖。 她忍不住攥住沈隽意背后的衣服,可怜巴巴道:“表哥……” 她害怕! 沈隽意见她容色憔悴,衣裳倒是齐整,但曾经爱美的姑娘,就像是枯萎的鲜花,透着一股子萎靡。 他心中就是再生气,可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不禁叹了口气。 “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母到处在找你,舅母都气病了,你怎可如此任性枉为?” 他不说还好,一听到来自亲人的责备,李芳菲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落。 “表哥……我,我下次不敢了!” 她这次真的吓破了胆,特别是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后,她愈发就害怕了。 从前家里人待她实是太过宽容,真的到了外头,才晓得那些人的毒辣。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沈隽意便不好再雪上加霜。 此时,有位将领就忍不住了,他性子直,当即就问道:“你说你是从黑山逃回来的,那你可知他们的山寨具体位置,还有他们寨中情况,以及上山的路观图?” 不只是他,就是其他将领都翘首以盼。 若非顾忌沈隽意的身份,在李芳菲踉踉跄跄逃回来时,他们就要抓着人问了,哪里还会等她平复什么情绪。 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得很! 李芳菲红着眼眶,见众人看她就仿似看一块肥肉,就恐惧地往沈隽意身后躲了躲。 沈隽意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道:“莫要怕,你知道什么,且都说出来。这样也是有助于我们防范黑山贼来袭,更有利于后期官府拔除这些匪恶势力。” 他不清楚李芳菲在山上经历过什么,却也知道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官府对黑山寨的态度很明确,李芳菲既能逃回来,就更具有价值了。 所以,他们不会放过什么都不说的李芳菲的。 李芳菲哽咽了下,鼓起勇气道:“我,我被抓上去时,是被倒吊在马背上,颠簸上山的。具体上山的路我是不清楚,但下山我是趁着去浣洗衣物时,看到一道羊肠小道跑下来的。” “我当时就想着要逃走,根本没仔细看,就,就一直往山下跑,跑着跑着天就黑了,然后就看到这边有火光。” “我就朝着这边跑来了……我没想到能碰到表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抓了我后,就有些妇人喊我做工,都是些杂务……” 她此意是表明自己没有受过侮辱。 但这些官兵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更想知道的是逃跑路线。 “那你可对走过的路还有印象?” 李芳菲身上的衣服都有被枝桠划破的痕迹,脸上和身上也有不少被刮破的血迹,想来说的并没有说谎。 李芳菲摇了摇头。 “李姑娘还是仔细想想为好,这对我们很重要。不然,我们不介意亲自带着李姑娘走一遭。” 李芳菲吓得直往沈隽意身后躲。 沈隽意将她拦在身后,迎面对上数道视线道:“各位还请莫要咄咄相逼,我表妹说受了刺激,还请给些时间让她缓缓。” 第五百二十四章 闻言,几位将领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暴脾气的直接站起。 “我们晓得姑娘家脆弱,但这事情到底性质不同。谢小将军都领兵出去探寻地形了,且不知道凶吉。” “我等自是希望能早日了解那群黑山贼的动向,今夜那么多的学子,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那些黑山贼骤然来袭,咱们岂不是束手无策?” “可不是。就算再要时间,也得看看时候啊,这么多条人命,但凡有个闪失,她可担当得起?” 凌降曜冷眼瞧着,抬手微微捂住了嘴角,“各位这也太过严重了吧?” “怎么算严重?世子,我们知道你跟沈公子关系亲近,又有师侄之谊,自然是向着他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还请以大局为重!” 虽然对着凌降曜说话有些客气,但到底是武官,对于这种公侯世子,也就是表面恭维。 他们武官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更在意的是谁的拳头更硬,更会带兵。 凌降曜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蹙眉,淡淡道:“各位将军,不如让我来问。”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拒绝。 沈隽意回眸看着李芳菲,“芳菲,你感觉可好些了?” 李芳菲偷偷摸摸的抬头,没有吭声。 沈隽意继续问道:“虽然有些残忍,但如今的情况,你应当也有所了解。” “你可能回忆一下,当时山寨里的情况?” 李芳菲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吭声,直到有一个人忍不住地站起,她才打了个哆嗦,小声道:“我,我想起来了。” 几人的目光炯炯射来。 她缩了缩脖子,才低声道:“……我当时是去给送茶水,在外头偶然听到了几个当家吵架……” “吵什么?”一位将领连忙追问。 “大当家说不敢跟官兵对着干……但是二当家就,就说想干票大的……” “哈哈,说怕他们这些瘪犊子!有本事就来,爷爷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暴脾气那位姓张,当即就愤然怒道。 李芳菲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 沈隽意皱了皱眉,说道:“张将军还是听我妹妹讲完情况如何?” 张将军瘪了瘪嘴,“然后呢,他们打算何来来袭?莫非是今夜?” 李芳菲垂着头,小手搓着衣角,“……三当家也说不能惹官兵,以免引来朝廷的关注……当时吵得不开交……” “哼,算他们识趣!”张将军冷哼。 “听李姑娘说完。”另外一位将领看向李芳菲,面容温和,示意她继续。 李芳菲舔了舔唇角,“二当家吵不过两人,就摔门离开了,还撞了我,将我罚去洗衣服……” “但我后来听人讲起,好像是说有个富商经过此地,押送的是大批量的货物,二当家就想着吞了,一泄心头愤怒……” “富商?”闻言,张将军扬眉,“哪个富商啊?走的是哪条路?他们有打算何时动手?” “老子真手痒得很!还真要将这群胆大包天的匪寇杀个干净!” 说着,他瞪向李芳菲,示意她回答。 李芳菲被吓得又后退了两步。 此时,还是另外一位将领站到前面,拦住了他可怕的视线,朝着李芳菲温柔一笑,“李姑娘,你莫要怕。这些匪徒杀人如麻,是死有余辜的。” “你将这些讲出来,又能逃出来,可见你是个很善良又厉害的姑娘!” “就是因为你讲出了这些,兴许那位富商就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都是李姑娘的功德啊!” 沈隽意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位副将,他是听谢知刚提过的,是个性情温和的,但而今看来,倒是个很善谈的。 至少,李芳菲都不再扭捏害怕了。 她抬起头,眼眶都积蓄着热泪:“谢谢将军能明白我……我,我知道他们往南边下山了,就是这山后头的那个坡。” “那里是从另外过来的路,经常会有行商人往那边走,因为可以避开黑山河,回避区其他地方更安全些。” “而且黑山贼往那边去,还得翻个山头,故而大家就更愿意麻烦些。” “我听他们说,好像是打算今夜就往那头去夜袭,趁着人疲马乏……” 闻言,张将军当即就抬戈,“老子去会会他们。” “张将军,等等我们啊!可不能一个人去,这样儿的好事儿就该兄弟们一起!”立刻其他几人也摩拳擦掌。 本来一路安全,他们总觉得少些刺激,现在有赫赫战功送到跟前来,他们一个个可不就热血沸腾,嗷嗷叫起来了。 大丈夫立世,就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嘛! 几人争抢了起来。 最后还是那位副将出声,“几位,谢小将军出去还未归,这营地还有这般多的学子,可不能贸然出击。” “咱们总是有个主次之分的,可不能顾此失彼。” 张将军道:“那我和老于去,带六成的兵,你们两个就守在此。我们速战速回,绑了匪徒就回来!” 副将想了想,颔首应着。 很快,张将军就兴致勃勃的点齐全兵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骏马离营的声音惊醒了不少人,但见没任何变故,不少人就躲回去睡觉了。 却也少部分人感到心里不安的。 莫敛舟就是其中之一。 他得知沈隽意的表妹从黑山逃回来,就感觉很是惊奇,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身侧的同窗们都已然呼呼大睡,但他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而这边,送走了张将军,副将就重新回去整顿兵马,默默等候了。 凌降曜则是看向沈隽意身侧的李芳菲,笑道:“咱们这几乎没有女子,自是没有女子能住的营帐。也不好叫这位姑娘跟沈弟你回去住!” “不然这样,我隔壁的营帐还是空的,此处挨着主账,也是安全的。就让李姑娘住在隔壁如何?” 沈隽意这回倒是没拒绝,颔首道了谢。 “多谢,叨扰世子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这般说着,凌降曜又多看了两眼李芳菲。 这位真正意义上,算是他的姐妹了! 李芳菲悄悄抬头,看到面目俊朗,富贵逼人的凌降曜,忍不住多瞟了两眼,又慢慢垂下。 他长得真是好看呢! 沈隽意没有应他这句,而是拱了拱手,“我先带芳菲去安置。世子也早些休息!” 说着,他就带着李芳菲走了出来。 才走了几步,他刚顿住脚步,李芳菲就迎头撞上了他的背。 沈隽意微讶,扭头看她,“怎么还恍恍惚惚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李芳菲捂了捂肚子,小声摇头,脸色还是有点苍白的。 沈隽意只以为她还在惊魂,“我那有安神的药,我晚些给你拿点来,你吃了早点睡下。等到明日,我去请谢小将军帮帮忙,均两个人送你回去。” 本来最不安全的就是这段路,既是走过去了,那也不必要那么多的人手了。 后期他们本就要绕路回来的。 闻言,李芳菲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听沈隽意板着脸,继续道:“莫要再任性了。这回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回去好,好好的听家中的话,莫要再惹姥姥姥爷和舅母他们生气了。” “虽然姥姥姥爷有时说话兴许不中听,却也是为你计深远的。若是有意见,一家人可以互相多交流沟通,万万不可再闹这种离家出走的事,伤人伤已。” 李芳菲:“……” 半晌,她低低应了声。 “嗯,我不会了。” 沈隽意松了口气,让她先进了营帐,就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结果才进去,就碰到个黑乎乎的人蹲在门口,见到他连忙迎上来,一叠声的关切道:“阿隽阿隽,李姑娘怎么样了?怎生不见她人呢?” 他往沈隽意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李芳菲的影子。 沈隽意:“……” 他绕过郁齐光,往里走,摸到自己的行囊处,“芳菲住在世子提供的单人帐篷里。” “也是,李姑娘是个娇娇姑娘家,不能坏了名节。合该单人住的……” 郁齐光连连颔首应和。 沈隽意扫了他一眼,平静地垂下头翻出东西。 郁齐光凑过来,“阿隽,可有我帮忙的地方?” 沈隽意叹了口气,“你早些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呢,到时候哪里还有精气神?我去去就回。喏,睡不着的话,吃点这个。” 他放了一颗安神丸在郁齐光手里,转身出去。 这还是姜映梨怕他人生地不熟,特地给准备的褪黑素。 谁知道自己没用上,倒是给旁人都给用上了。 郁齐光捏了捏圆圆的药丸,嘟囔:“什么玩意儿啊……” 沈隽意将褪黑素送了两颗给李芳菲,又嘱咐道:“等会将帐篷门关紧,莫要随意出来,有官兵在,这又是世子的居所,不会有人敢来冲撞你的。” “安心睡吧!明早一切就好了。” 顿了顿,他难得温和地安抚地拍了拍李芳菲的头。 李芳菲鼻尖一酸,眼看他要转身走,忍不住喊住他:“表哥……我,我害怕……你能不能别走!” 沈隽意:“……此地灯火通明,处处都是人,但凡有事你大喊一声,我们立刻就会过来的。别瞎想,好好歇息。” 说完,他就没多作停留,转身回去了。 李芳菲捏着药丸,嘴角微微抿起,半晌,她垂着头,慢慢地踱步进了帐篷。 然后,她将药丸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她才不会再吃。 这世上就没什么真的值得信赖的人! 她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夜半时分,张将军领着数百精锐士兵,骑马停在山下,然后趁着夜色,背着兵器,纷纷上了山。 山上俱是树木,他们也不熟悉地形,根本无法骑马,只能又留了数人看管骏马。 一行人趁着夜色的掩藏,悄悄然地翻阅山头,跑到了另外一边,果然远远看到零星的篝火,显然是有人在下头山脚驻扎歇息。 而顺着方向望去,山腰处却能看到零零碎碎的的火把,摇曳了两下,又很快熄灭。 显然是有人偷摸潜伏在那处。 张将军霎时抖擞起精神。 看来,那位李姑娘并非说得虚言。 那些贼人果然在此埋伏,想来是要趁着黎明之际,人最是犯困的时刻,再作主冲击商队。 这不但是贼人常用的办法,就是军队也常常会趁此会攻其不备。 张将军暗暗一喜,当即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 “……咱们就在这等候,待得天辰人乏之事,咱们先发制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定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压低嗓音,得意洋洋道。 “一旦我们抓过这批贼匪,就能利用他们顺利摸到老巢。届时,再来个一网打尽!” “这些黑山贼是三城之地最头疼的,我们要是立下此功,不说升官,赏赐总是少不得的。” “到时,你们是想娶媳妇,还是寄回去孝敬老娘,都行!” 闻言,本来还有些困乏的众人,也如打了鸡血,纷纷眼明神亮,一个个盯着下方的眼神,就如饿极了的老狼盯着野鸡。 只待一声令下,就冲下去咬死猎物。 张将军见激励有效,满意的颔首,然后就领着众人小心潜伏,慢慢靠近。 夜色愈发深悠,他们的小步逼近,并没有惹来敌人斥候的警醒。 张将军愈发得意。 果然是乌合之众。 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这般想着,他越发志在必得了。 功成名就,可就在今夜一遭了! 只要再耐心些,想个完全的包围之策,将这些贼子一举擒获,届时他回去,定能得封赏。 这种不用上战场,还能得战功的好机会,可是百年难遇的。 他心中不由愈发欢喜,就连蚊虫的撕咬,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直到天边隐隐有些许光亮,张将军当即站起,低声喝令,一行人如疾驰的箭矢,射了出去,朝着下头那些躲着,即将出击的贼寇冲去。 将那些人围了个结结实实。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张将军是等人的动作很是迅速,几乎是瞬间就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赶紧抓住了!” “一个都不许放过!” “尽量抓活的!” …… 然而,他们兴致勃勃地冲上来后,本以为能抓捕一大波人,结果等完全围住后,才骤然发现期间的猫腻。 “怎么才这么几个人啊?其他人呢?” 张将军看着被抓到跟前的十个人,不敢置信。 旁边有人啐道:“将军,那些都是草木假人,其实只有这几个人在这里,昨夜我们看到的火把就是他们举的,然后再弄点动静,夜里月阴星稀,我们无法辨别清楚。” “竟是叫这些小兔崽子给骗了!” 边说着,这人就恼火地踹了地上的几人一脚。 那几人被踹翻在地,也不敢求饶,低头埋首,安静如鸡。 “什么意思?莫非是那李姑娘骗我们?”张将军一愣。 “应该不至于吧?那李姑娘是逃出来的,兴许是听岔了消息?”也有人没用恶意揣测,毕竟李芳菲当时的表现实在是太怯懦了,完全看不出会诓骗人。 更何况,她也是个受害者,又有什么理由帮着黑山寨的人骗官兵? 又不是脑子有病! 闻言,张将军倍觉有理,也就愈发不解昨夜这些黑山贼的行为了。 他刚扭头逼问,就听到有人来汇报,“情况有变,张将军,下面那些富商好像都跑了……” 一行人走到视野开阔处,拨开重重的枝桠,果然就见之前还扎着帐篷休息的商队,骤然就有了动静。 他们纷纷骑马往开阔的道路跑去。 张将军疑惑:“难道他们是被这里的情况吓到了?所以慌不择路的跑了?” “不应该啊。我们刚才还派了斥候下去通气,言明我们是官兵来着。按理说,他们不是应该来感谢我们才是吗?怎生还要跑?”也有人提出困惑。 闻言,张将军皱了皱眉,心中谜团越滚越大。 他反身揪住一个黑山贼,拎到跟前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给老子说,不然老子砍了你的头,看你哪门子的狂!” 这是个年轻人,看着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眼间都是桀骜。 面对张将军的威胁,他撇了撇嘴,“你们官兵不是能耐得很吗?自己不知道猜吗?” 张将军不耐烦跟他扯车轱辘话,当即拔下腰刀,就要先杀鸡儆猴。 却不妨骤然从山上跑下来一个浑身鲜血的士兵,戎装早已被划破,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众人,他眼眸突然一亮,踉跄地跑来。 因为跑得太着急,还因此摔了一跤,骨碌碌地滚到了同僚脚边。 旁人一边好笑地扶起他,一边惊诧道:“小蒋,你不是山脚下看马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若是战马出了差池,你可少不得挨板子。还有你这浑身的的血迹是怎么回事,遇上大虫了?” 张将军也蹙眉望来,等待他的解释。 小蒋哭丧着脸道,“不好,不好了……将军,鸡鸣时分,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黑山贼,他们个个提着刀,我和小胡力抗不过,战马都被他们收拢走了。” “小胡被他们杀了,我当时脚滑跌下山沟,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这才赶紧来通知将军……” 闻言,张将军的脸色蓦地变得难看至极,他几乎是从嘴里挤出话语,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实在是战马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来说,这简直是婆娘般的存在。 结果竟然短短的时间,居然叫人给全掳走了。 而且还是在他们围拢想螳螂捕蝉的时候……而现在,他们却成了蝉。 小蒋吓得瑟瑟发抖,“将,将军,战马被黑山贼……” “好好好好!”张将军都没心情听完,他扭头抓住一个黑山贼,咬牙切齿道:“你们设计老子!好得很呢!谁出的主意?” 那被抓住的黑山贼丝毫不惧,他抬起头,自豪道:“自然是我们军师!” “老子杀了你们!”张将军再也没了方才温吞的心思,当即要拔刀砍人。 谁知,那年轻人却道:“将军要杀我们,自然可以。但是那样的话,你的战马就永远别想要回来了!” “你威胁老子?老子是被吓大的吗?老子杀的人都比你见过的多……”张将军恨恨道。 只是这回终于有人伸手拦住了他,“老张,这恐怕是有预谋的。他们这些既不是死士,若是伤了,回头还真不好谈了!而且,总是得留些活人,等下也好一一审问的!” 张将军攥紧刀柄,气道:“留一个就够了,留恁多作甚!” 正说着,突然有人提出了个问题。 “他们引咱们来此,莫非只是为了偷咱们的战马?”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都陷入沉思,而张将军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脸色大变,一拍大腿。 “坏了,是调虎离山!那个李姑娘是骗我们的,黑山贼就是要来袭击考生的!” “快,回防支援!” 说着,张将军扭头看向那年轻人,咬牙切齿,“还以为是要拿你们交换战马,敢情是留了这一手!好好好,恁会拖延!等回头,平了寨子,爷爷一定要剥下你的一层皮!” 那年轻人被他充满戾气的目光骇得一抖,却又挺直背脊,“那我且等着!” 他们本就是热血青年,当时被激得来当先锋,本来还战战兢兢,现在看他们反应过来,显然性命是能保住了。 顿时,骨子里的不服气也冒了出来。 好在张将军这会儿没工夫收拾他们,只给了这年轻人一个大耳瓜子出气,立刻就召集士兵快速回防。 来时是骑马的,回去时只能靠双脚。 饶是他们跑得再快,也赶不上营寨的变化。 子时过后,营寨里处处都很安静,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的细小声音,还有隐隐呼啸的夜风。 正是酣睡好时辰。 就是此时,一道暴戾的喝声响起,随后就见一匹匹骏马被人驱策地冲去营寨,持着刀剑的黑山贼就像是进了一个安乐窝。 除了当前那支冲去防备对抗反应过来的屯兵,余下的都划破帐篷,冲进去烧杀抢掠了。 有些学子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叫人给杀了。 还有些跑得快的,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贼寇忙着搜刮财物,一时倒是也没去追赶。 一时间,营寨里处处都是尖声呼救,火势更是蔓延。 沈隽意四人的帐篷在北边,而这群贼人是从南边冲进来的,瞬间也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的逃亡时间。 史霜客还想去提包袱,被沈隽意给拉住。 “带上身贴和银钱即可,其他的都别带了。” 除却科考需要的东西,以外带着不但是累赘,还容易成为显眼目标。 他们几人匆匆忙忙拿了东西,冲出来时,就看贼人已然快来到跟前。 沈隽意当机立断,“往河边跑。” 此时,郁齐光眼角余光觑见不远处高大的营帐,急忙道,“不好,李姑娘在中间的营帐,她,她可怎么办?” “我,我去找她……” 沈隽意推了他一把,“你带着阿檀他们先走。我去寻她!” “可是……”郁齐光紧张。 姜青檀:“姐夫,我跟你一起……” 沈隽意没有理会两人,朝着史霜客使了个眼色,转身就毫不犹豫的往营帐跑去。 史霜客连忙拉着担忧的两人匆匆跑开。 而几人刚跑开没多久,莫敛舟几人的帐篷也有了动静。 莫敛舟一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到夜半时分,终于有了睡意,才堪堪进入睡眠,就被一道惊雷炸醒。 睡在他旁边的同窗有一个被惊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其他两人却睡得很沉。 “这是怎么了……突然那么吵闹……” 莫敛舟听着同窗的问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底一沉,他连忙翻身而起,撩起帘子往外瞧。 待得瞧见放火烧帐篷的黑山贼时,他眼皮子不由猛然一跳,心口更是剧烈沉重地蹦跳。 他不敢多看,连忙合上了帐篷门,旁边也能陆陆续续听到动静,显然是其他人也被惊动。 同窗看他半天不动,不解道:“怎么,敛舟?发生什么事情了?” 莫敛舟的手在抖,他勉强沉下心,挤出一缕声音,“……是,是黑山贼!” “什么?” “黑山贼来了!” 莫敛舟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般背。 参加个科考,结果倒是好,碰上了贼寇抢劫。 现在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着急,大不了多等个三年! 或者说,在沈隽意跟他同路时,他就该想到,这个人霉运缠身,最是会将周围的人都传染上倒霉。 他忍不住暗暗唾骂了句:“该死!” 同窗愕然,讷讷道:“怎么可能?他们是公然挑衅朝廷吗?我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莫敛舟已经听到隔壁其他帐篷里众多同窗崩溃大哭的声音,他急忙敛了心思,叫醒另外两人,收拾东西,“我们得走了!” “走?去哪里?”同窗有些愣。 “去哪里都比等死强!等屯兵反应过来,将黑山贼打退再说!” 莫敛舟很有分寸,没有背包袱,而是选择性地将贵重东西藏在了身上,就匆匆撩起帘子,扭头催促道:“你们赶紧的,他们马上要杀过来了!” 其他三人还有些恍惚,见他这般迅捷冷静,暗生敬佩,也急忙加快速度。 只是等他们抬起头来时,门口却已经不见莫敛舟的身影了。 莫敛舟刚走出帐篷,就看到沈隽意的背影,注意到他的方向,他心中一凛,很快就反应过来。 沈隽意是想跟平阳公世子求助。 不过也是。 平阳公世子身边带的都是出挑会武的护卫。 而且,屯兵也会优先保护凌降曜。 现在还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所以,他几乎是当机立断,紧随其后。 其他几个帐篷的学子看到这情景,也纷纷仓皇地逃了出来,四散开来。 而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三匹马从斜后方冲过来,旁边还随着一条汪汪直吠的恶犬。 马上的男人身高肩厚,看到帐篷上挂着的大红药囊,他抬手用刀划破营帐。 “就是这里!” 另外两人连忙冲进去,却不曾想,扑了个空。 “三当家,里面没有人了!这附近几个帐篷都空了,这些软脚虾跑得倒是快!” “找!咱们带了‘将军’,它的鼻子最是灵敏了。” 男人正是江魁,他边说边松开了拴狗的绳,任由其跑开,目光所过,看到的都是这群惶惶如蝼蚁的学子,他不由嗤笑。 “这些读书人,平日里一张嘴最是锋利不过,一副不肯屈服的倔强模样。真遇到刀剑加身,还不是跟丧家犬一般!所以说,脑壳子再硬,是硬不过刀子的!” 他扭头看向下属,“让别杀人了,要紧的是挑几个肥羊带回去!那些穷酸样的就别要,还浪费山上粮食!” “是。三当家说得有理!” “让大家都速度快点,拦着点那些狗官兵,抓了人就赶紧走!不然,等会儿那头反应过来,恐怕就要杀我们个回马枪。” “到时候就没那么轻松了!”江魁催促道。 下属得了话,立刻就去传达。 江魁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他驱着马,追上了那条叫“将军”的狗,一路追到了最大的那顶营帐处。 期间,他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没有停。 直到走近了,才看到“将军”咬住了个年轻人的衣袖,死死不肯松口。 那年轻人长得很是俊朗,面红齿白的,瞧着就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可现在却颇为狼狈,他拼命拍打着恶犬,衣袖都染红了。 “啊……松口啊……” 江魁大笑,“好好好,‘将军’干得漂亮,今夜回去给你加顿大肉餐!” 他再抬头望去时,笑容就敛起,猿臂一捞,将那男子扯上马,“爷爷找的就是你!” 这时,另外那顶小帐篷骤然打开,里面有人匆忙走出,见到这一幕情景,霎时被吓得脸色惨白如纸。 第五百二十六章 插翅难飞 李芳菲一扯门帘,觑见门外魁梧高壮的江魁,骇得不由连连后退,显然摔倒在地。 还是沈隽意在她身后半步,抬手托住她的手肘,才稳住她的身形。 但饶是如此,李芳菲依旧难以站立。 动静吸引到了江魁的注意,他看到李芳菲,不禁挑了挑眉,“哟,你这是又找了个情郎?我那三弟弟可真可怜啊!” 李芳菲一僵,飞快地看了眼沈隽意,此刻也忘记了恐惧,涨红脸反驳。 “你别胡说!我跟周羡明明什么都没有!” 且不说周羡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匪寇。 就冲着他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她都坚决不会跟周羡有什么! 沈隽意注意到对方不善的眼神,以及他马背上被反手摁着,不断挣扎的莫敛舟,脸色微微一沉,将李芳菲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手悄悄然地往背后探去。 江魁不耐烦地狠拍了莫敛舟的臀部一记,“别乱动!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莫敛舟:“……” 莫敛舟要气炸了。 他的脸涨红如霞,特别是看到前面还站着个沈隽意,被老对头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还被个男人打……打那种部位。 对于莫敛舟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他愈发挣扎:“放开我,你这个土匪,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士可杀不可辱……” 江魁懒得听他掰扯,眼看他这般不合作,大手一挥,当即在莫敛舟的后颈处用力一砍。 莫敛舟余下的谩骂就掩在喉咙里,头软软垂下,一动不动。 “你要对他做了什么?” 沈隽意拧眉。 闻言,江魁投来目光,逡巡着沈隽意,略略挑眉,“小白脸一个,哪里比得上我那三弟孔武有力!有时候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女人!” “不过嘛,”他撇了撇嘴,“你这次倒是做得不错……” 若非李芳菲支走了人,他还真无法这般顺利地收拢官府战马,然后还能抢一批财物,又能搂一批富家子弟回去收赎金。 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李芳菲心口一紧,刚要出声,前方骤然传来骚乱,然后就看到刚才还到处呼喝着抢劫的土匪们仿似遇到了什么天敌,纷纷发出惊呼。 江魁坐在马上,看得比较远,自是比沈隽意两人更快看到局势。 西面的营寨处本是官兵的驻扎帐篷,刚才他们带来的七成的人都聚集在那,想要围堵住官兵,方便这边进行劫掠。 然而变故就是从那里出现的,本来他们打得官兵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结果突然之间,仿似有一把尖刀插入,直从其被攻击得凹陷之处,冲击而出。 短短几息,就将凹陷补平,然后又以雷霆之势,击溃了攻击的前锋。 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懂得兵法,只知道官兵们蓦地如有神助,以一种奇怪的架势开始回拢包围。 他们打不过,自是只能溃逃。 很快就有土匪下属匆匆跑来,满脸惊慌,“二当家,我们得走了!那头突然来了援兵,弟兄们快支撑不住了,我们得赶紧走!” “他们的援兵不是被骗去山那头了吗?他们没有马,一时半会根本赶不回来。就算他们腿脚快,能赶回来,也绝对不可能还有这样的体力回击!” 江魁感到很奇怪。 “不是那些人……当家,没时间了,我们得快点走!那人厉害得很,若是叫他杀到跟前,咱们是瞒着大当家出来的,根本不会有援兵来帮我们的!” 届时,他们此举激怒官兵在前,定是饶不了他们的性命,再来又违背了大当家的意愿,大当家和三当家不一定会来救他们! 所以,现在逃是最上策了。 江魁心中着恼,他是气势勃勃出来的,满心满怀是看不起官兵的,没成想今日竟是碰上了这种诡异事情。 不过,他也很清楚,下属说得的是对的。 当即,他刚要叫人抓了李芳菲,然后就要带着抓来的人质逃跑,扭头帐篷前哪里还有人。 扭头一看,沈隽意早已趁着他被分开注意力时,带着李芳菲那臭娘们跑远了。 江魁愈发气结。 “臭娘们,有什么好跑的……” 只是他根本来不及生气,因为他才驱马走了一小段路,身后就听到轰隆的马蹄声,耳侧闪过一道风声。 几乎是瞬间,危机感迫使他低下头,一柄红缨枪就从他头顶掠过,堪堪擦过他的头皮。 江魁被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头望去,看到一位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的青年正目光烁烁地瞪着他。 “贼子,往哪里逃!还不速速下马,束手就擒!” 谢知刚探了半夜的路,山上道路崎岖,又树木林立,很是叫他们兜兜转转了许久,才堪堪下山,就发现营地这边情况有异。 他们连忙回防,就看到竟是黑山贼来袭。 这可叫迷了半夜路的谢知刚心中愈发恼火了。 这群胆大包天的混账,前头才叫那个带头的跑了,惹得他头都抬不起,还叫大哥给教训了一顿。 如今竟然还敢来! 那他今日还真要一雪前耻,叫他们有来无回!不然岂不是坠了他谢家军的名声! 所以,他当即带着一队亲卫,从薄弱处攻入。 他的到来就仿似给这支惶恐的官兵队伍带来了新的动力和希望,特别是谢知刚天生神力,武力惊人,轻轻松松就干翻了一排贼寇,打得他们嗷嗷叫。 而军队是最看重个人实力的地方,特别是谢家身上仿似天生就带着光芒,牵引着众人靠拢。 谢知刚杀了几名匪寇后,高举长剑,脸沾鲜血,冷冷喊道:“众人随我,杀尽黑山贼!一雪前耻,扬我国威!” 本来茫然害怕的众多士兵,霎时就像是看到了明光,纷纷高喊着。 “杀!杀尽黑山贼!” “杀了他们!不坠大晋国威!” 一位神勇的将领,比千万个士兵都来得有用,众人有了主心骨,竟是一扭颓势,重新热血充沛,不惧生死,反攻了这群黑山贼。 有时候战场的气势就是这般此长彼消,当一方不畏艰险,另外一方就会心生怯意。 何况还是一群没有规矩的贼寇! 最后竟都吓得四散溃逃了。 谢知刚一眼就看到贼寇群里很是惹眼的江魁,还有他身前的帐篷。 那是凌降曜的帐篷。 谢知刚连忙驱马前来,然后就看到趁机逃开的沈隽意,再是那惊恐逃离的贼首。 他见沈隽意没有危险,只扭头示意其中一位亲卫前去护卫,自己则是继续追击贼寇。 江魁被他那一枪惊得七魂去了三魄,又听到他的喝声,更是气得咬牙。 “去你爷爷的!谁要束手就擒!有本事就来亲自抓爷爷,就一张嘴,谁怕谁!” 话虽那么说,但接下来对于谢知刚密集的攻击,他实是躲得异常艰难,特别是在马上还扛着一个人的情况下。 谢知刚看到马上被擒的学子,愈发暴怒,“速速放下人,我给你个全尸!” 江魁何尝不想,可偏生这是个棘手的…… 可接下来他实在是难以支撑,特别是下属都被掀翻在地后,他实是无法继续履行诺言,反手就将莫敛舟揪住,拦在跟前。 谢知刚的长缨枪堪堪掠过莫敛舟的脖颈间,擦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血迹。 他心中一惊,拧眉怒目,“贼子,尔敢!” 江魁得了喘息之机,看到谢知刚停手,知道其投鼠忌器后,他目露得意,“来啊,老子可不怕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人质。 谢知刚咬牙:“卑鄙!” “啊呸,就允许你们这些官兵使手段吗?老子也是读过兵法的,这叫兵不厌诈!”江魁道:“放老子走,不然老子就杀了他!” “我听说这些都是有功名的学子,要是你杀了他,你的官途也算是走到头了吧?我看你年纪轻轻,也别这般固执,我要是走了,你好我也好。” 谢知刚冷冷地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夜风吹动他鬓角的发丝。 “我谢家从不与匪寇同流合污!” “谢家?”江魁一愣,又很快抬起头道,“老子管你姓谢还是姓刘,答不答应!” 他扫过一眼周边,发现带出来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些在负隅顽抗,还有些则是早看不见踪影了。 他心中暗自咒骂,愈发着急。 谢知刚抿了抿唇,似是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在江魁以为他会答应之际,身后一道长剑刺中他的手肘。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手里的人质就滚落下马,被人轻松捞住。 来人正是谢知彰留下的亲卫。 “干得漂亮!”谢知刚脸上一喜,开口夸道,“回去我就让大哥好好赏你!” 亲卫苦笑:“三少爷还是赶紧将人拿下吧!” 谢知刚眸色一沉,立刻就提枪上阵,朝着手忙脚乱的江魁扫去,扫落了他手里的长剑。 战场上失了剑,就失了立身的根本。 江魁面上的猖狂之色顿消,他几乎是立刻拔出匕首,刺中马臀,拼命地夹着马腹,促使着马速度跑离谢知刚的攻击范围。 “走,快走啊!” 谢知刚知道他是领头,自是不会放过他,当即追赶。 一个逃,一个追。 当真是插翅难飞。 谢知刚伏在马背上,身姿矫健,夜风吹起他滑落的发丝,犹如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在追击着自己的猎物。 江魁从没有过这般强烈的危机感。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厉害的了,他素来力气大,又打磨多年,算得上老手,在寨中也就是屈居老大之下。 哪里想到,今日竟撞上了这么个毛头小子,气力惊人,而且枪法有张有弛,显然是专门练过的。 最关键的是,他的对战沉稳有度,根本不是野路子。 这就让向来以一力降十会的江魁有些拿捏不住了。 此刻就连夜风都变得寒凉刺骨,他只觉得五感在此时变得很清晰而敏锐,他能感知到那个小子正在全力追赶他。 用不了多久,他的马就会力竭,而这个小子会用手里的长枪刺穿他的咽喉。 就跟从前他用长刀砍下那些过路商贩的头一样轻松。 但是,江魁不想死。 他还想活着。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觉,他对活着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 喉间是翻涌而上的血腥气,手臂处的伤也疼得很剧烈…… 然后,他就发现,天地骤然变得低矮。 不,不是天地变矮了,是他从马上翻下来了。 谢知刚挑了他的马,他被摔下了马。 江魁狼狈地在地方翻滚,地上的草石扎得他生疼,不远处是潺潺流动的河流,他甚至还看到了刚才逃开的李芳菲和她的小白脸。 他们还有几个陌生的学子正站在那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江魁感觉脸隐隐作疼,牙齿也有些松动,刚才那一摔好像摔到了他的牙。 随后,他就看到长枪如夜里最亮的明月,朝着他激射而来。 逃不过去了…… 真不甘心呢! 死在这里!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听邹先生的话,就该听大哥的,好好的留在山寨里才是! 正在长枪刺中他心口的前一刻,一支流光溢彩的长箭射中枪身。 谢知刚一惊,却稳稳当当地抓住了枪,但枪头却是偏了几寸。 但也扎扎实实地刺入了江魁的胸口。 “不要!” “二弟!” 几道惊愕的呼声响起。 几人的视线顺势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两人,当先那人手里还持着弓,面容凝肃,而另外一人很是英俊年轻,是个熟面孔。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个个手持长刀,战意赫赫。 谢知刚冷笑,“是你。很好,我还到处找你呢,没想到你竟是找上门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今日刚好叫我端了你们这个贼窝!” 周羡嬉皮笑脸,“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看刀!” 说着,他就驱马上前,手持武器就跟谢知刚战成一团。 大当家收了弓,赶马上来,迅速跑到江魁跟前,翻身下马,查看他的情况。 痛心着急道:“二弟,二弟,你怎么样了?” 江魁胸口血流如注。 第五百二十七章 援助 江魁胸口血流如注,长枪尖锐,虽被及时震开,没伤到正心口,却依旧刺中了要害。 此刻,看到大当家跑来救自己,心中那股对死亡的恐惧仿似都消散了不少。 他喉间都是翻涌的血腥,羞愧不已道:“……大哥,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没听你的话……害得兄弟们……” “请你一定要从官兵手中救下他们……” 他带了寨中不少好手出来,个个都是热血沸腾地跟随着他,有些甚至为引开官兵而选择以身犯险。 他们对他忠心以对,他也断不能相负。 “好好好。我一定救他们!大哥也会救你的!”大当家边说,边用力摁住他胸口的伤,然后示意身侧的弟兄们给他绑上绷带。 江魁的视线落在近处正在给他们争取时间的周羡,“……三弟……” “你别担心。这里有大哥!”大当家宽慰着他,抬手让弟兄们将人抬上马。“动作小心些!” 谢知刚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不禁气结,“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说着,他就想提枪上前阻拦。 哪成想,周羡这回格外难缠,他死死地咬着谢知刚,长刀一拦,就阻了他的去路。 “那你就试试看!当初你拦不住我,今日依旧如此!” “你——” 谢知刚被他一激,果然忘记纠缠江魁,注意力都集中到周羡身上。 当初他带兵围捕周羡等人,明明多于对方数倍,没成想竟还叫周羡等人闯出了一条生路,虽然也就周羡一人得以逃脱。 但这对于谢知刚而言,依然是很致命的失误和耻辱。 更不用提,之后还被他大哥罚着抄写了好几遍兵书。 这次大哥不带他回城,亦是想让他多磨练磨练性子。 虽然最主要的事情是护着沈隽意赴考,但谢知刚得知要经过黑山时,就已是跃跃欲试。 而今碰上周羡,他哪里还会留情。 对比起先前对待江魁,此刻的谢知刚是处处致命,逼得周羡几乎快喘不上气了。 周羡看他来了劲儿,不由暗暗叫苦。 他当时根本没跟谢知刚面对面交上手,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谢知刚的厉害之处。 他心中暗暗惊诧。 那时他是真运气好啊!不然若是真的真刀真枪,他是决计逃不出柳城的!定是要丢了性命的! 但饶是他应对得辛苦,却也丝毫不敢懈怠,不管如何都得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神色却变得愈发坚毅。 姜青檀在不远处的河边看到这一幕,丝毫没去避让,反而恨不得凑近些,若不是沈隽意拉着,他还得拿根枝桠上去比划比划。 此刻,他情绪激昂高涨,指着这边道:“那些人,那些人是要跑了啊!不行,谢小将军一个人哪里敌得过那么多人,还是得叫人帮忙的。” 沈隽意拉住他:“你上去能干什么?别乱走,现在到处乱得很,仔细受伤。” “可是……” 沈隽意安抚的拍了拍他,看向持刀护在他们身侧的亲卫,“这位大哥,的确应该加派人手来。虽然现在看着谢小将军处于上风,可对面还有个人虎视眈眈,另还携着不少援助。” “必须得尽快将这边处理了!” 很明显,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这里了。 整个黑山寨的主导都在此,擒贼先擒王,得在这西人离开前抓住。 亲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离开,就没人护住你们了!” “哎呀,这时候哪里还有人来杀我们!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现在肯定是谢小将军那儿要紧啊!你快去吧!”姜青檀是恨不得以身替之。 亲卫离开前又有些犹豫,“还是得通知后头的将军们,三少爷追出来得太远,一时半会没有援兵的话,恐是拉不住……” 但对面那位大当家已是救走人,蓄势待发,显然是要二打一了。 沈隽意当即道:“我去。” “你——” “姐夫,还是我去吧!”姜青檀连连举手。 沈隽意:“你去没有用。我去去就来,而且我不至于……” 突然,他的话语一顿,蓦地扯过亲卫背上背着的长弓,拔出其腰间最后一根长箭。 满弓,射出。 长箭吸满月光,与对方激射而来的长箭当空撞上。 两只长箭撞上,纷纷落地。 他这一出手,就引得不少人的侧目。 大当家本是想以此箭结束战局,然后带人撤退,没成想长箭竟没伤到谢知刚,而是被凭空冒出的另外一支箭给打落了。 这就令他颇为诧异。 莫说是他,就是身在战局内的谢知刚和周羡都抽空投来视线。 周羡瞪圆了眼,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是你!” 当初被射伤,可不就沈隽意干的! 结果,他还没去找他麻烦,他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偏生此刻他根本无处腾手。 谢知刚更是高声喝彩: “好!阿弟,助我拿下这两个贼首!届时,请功册上也会有你的名字!” 沈隽意无奈一笑。 “三兄还是莫要为难我!” 他刚才就想要个趁手武器,但这亲卫就背了一支箭,他哪里敢用啊! 他将长弓要还回去,亲卫满脸诧异,“沈公子竟有这般好身手!为何不早说呢!沈公子要是用得趁手就继续用,我这还有……” 他反手一摸,箭囊里竟是空空如也,神色不禁尴尬。 “都怪他们都借我的弓去打猎……还不好回收箭……” 史霜客也面露惊愕,“沈兄骑射竟这般好,在学院里怎生都不见多展露……” 郁齐光得意道:“阿隽以前最擅长的就是骑射,回回都拿第一。后来是伤了腿,就不怎么冒头了……” 沈隽意谦逊道:“不过是强身健体之用。我看他们似是有意撤退了,我先去营寨处。” 这回亲卫没再阻拦,他试图从身上摸出些武器,“那我给沈公子寻个兵器护身……” “不用。”沈隽意摇头拒绝,“我有。” 他随意地从袖间露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凌欢瓷当初送给姜映梨的,这种质地的兵器,必须得去朝廷许可的武器铺才能打造,普通人是很难得到的。 因着此次行程危险,姜映梨才临时借给他使用的。 说完,沈隽意就急匆匆离开了。 大当家遥遥看到他的身影,就明白是要去搬救兵了。 神色不禁一肃,这回他没再以长箭震慑,而是在深深叹了口气后,直接持刀深入战局。 虽然他的身体病歪歪的,但他的武艺和经验显然都在他们之上,战况很快就有了胜负。 哪怕几个亲卫同时上阵,却依旧难挡两人联手。 他们都明白,要速战速决的道理。 沈隽意顺着河流而上,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顺利地到了营寨处,此时这里处处都是鲜血和伤兵。 沈隽意逮了个伤病就问到了主事副将的下落。 此次张将军离开,留下了副将和另外一位刘将军。 沈隽意刚走几步,就看到副将满身疲惫,身上戎装处处都见鲜血。 “曹副将。” “沈公子,你没事?”曹副将惊诧地望着他,看他全须全尾,不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这次黑山贼打得我们个措手不及,刘将军都在黑灯瞎火中受了伤,现在正在后头。” “不过好在谢小将军赶回来得及时,才让损失降到了最低。” “说起来,谢小将军仿似就是朝着你来的方向去的,你可见到……” 曹副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沈隽意不得不打断他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草副将,你赶紧点起人马,顺着河往下,就在北边的,谢小将军打伤了贼首。而且现在还来了营救的其他贼首,如果猜测不错,应当是寨中的大当家!” “他们人多势众,又一力想逃,谢小将军几人恐难以为继。” 闻言,曹副将瞬间抖擞起精神,“当真?我立刻就去!沈公子先暂且在此避难……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话都没说完,就快速反身喊了亲随上前,点起兵马,动作迅猛的朝着河边冲去。 这可都是战功啊! 若是能拿下黑山贼的匪首,哪怕是留下一个,他们这次的行程就不算没有意义。 沈隽意这回没有跟上去,他呼了口气,指尖摸着袖间藏着的匕首,闭了闭眼,背后也是涔涔冷汗。 还好还好…… 正当他感慨之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沈弟?你怎么在这?” 沈隽意扭头,就看见被数十个护卫守着的凌降曜。 这样狼狈的时刻,他浑身上下竟是连衣角都没有褶皱,神色间也颇为轻松。 见到沈隽意平安无事的模样,凌降曜先是诧异,随后就舒展眉头,“我听说那些匪寇冲进来就兵分两路,不少同窗都被他们所伤所杀……” 他唏嘘了两句,又庆幸道:“好在沈弟平安无事,不然三表兄外出,我没护住你,岂非是要叫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气恼责备。哎,我早就喊沈弟与我同住,沈弟非不肯,好在都安然无恙,这就是大幸。” 顿了顿,他又怒道:“所以说,这些黑山贼实是胆大包天!” 沈隽意突兀地问道:“世子没在自己的营帐?” “哦,我看当时议事的地方小,就将我的营帐送给军中升帐之用。自己就住到后头营寨中的小帐篷里,刚好跟刘将军有些事情聊。” “说起来,怎生不见你的那几位同窗,可是有什么事?”凌降曜面露担忧。 沈隽意打量着他的神色,搓了搓指尖,漫不经心道:“哦,他们在河边,等会就会过来了。” “没事啊?那就好那就好!”凌降曜又大大松了口气。 正待再说话,就看两个士兵架着个学子走了过来,对方腿伤有伤,衣袖也被撕裂了一大块,露出了被挠出几道血痕的伤口。 看着似是被猛兽挠的。 凌降曜粗粗一看,挑眉:“莫敛舟?他为何伤成这样了?难道还有山里的猛兽下山袭击?” 明明这个季节并非猛兽下山捕猎的时刻。 士兵摇了摇头:“不知。” 莫敛舟也适时地醒来,他初始还有些恍惚,直到身边的士兵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他才回神。 “……我的腿……我的腿是被一条野狗咬的!那野狗是被那贼子养着的,莫名其妙扑上来就咬我,然后那贼子就将我掳上马,实是……” 想到当时的情景,莫敛舟还是心有余悸。 他差点就被带上贼窝了。 恐怕届时,他不但要错过科考,还得被要赎金。 若是出不起,他定是要被撕票的吧! 凌降曜闻言,面色戚戚然,“真真是可恶!这些贼子占据地利,素来以打劫过路商户,索要赎金为生。” “想来他们就是想绑了莫兄上山。好在莫兄吉人天相,逃了出来!是不是啊,沈弟?” 沈隽意回神,视线扫过莫敛舟身上的伤,微微蹙眉,“那恶犬是那贼寇驱使来咬你的?” “不然呢?”莫敛舟看到他发问,就想起先前的狼狈场景,语气自是不如对着凌降曜来得礼貌温和。 沈隽意也不生气,神色若有所思。 就是有些奇怪罢了! 不过,他也没在此问题上多纠缠,只淡淡道,“莫兄好好养伤。” 莫敛舟被扶了下去,士兵们还得清点伤亡,救助伤员。 而沈隽意站在寨子口处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回来了谢知刚等人,还有安全一道归来的郁齐光和姜青檀几人。 谢知刚和曹副将的脸色很是难看,身后其他人倒是抓了些俘虏,却不见周羡三个贼首的影子。 看到沈隽意的身影,谢知刚目光闪了闪,抿着唇,走上前来,“对不住,小弟。你那个表妹……她,她被黑山贼抓走了。” 沈隽意一愣,看向完好的其余三人,语气平静道:“我明白了。” 他越是如此,谢知刚就越发愧疚。 “都怪我没注意,一时上了头,只顾着跟那个病秧子打架,没成想那姓周的这般阴险,直接就将人给抓走了。” 姜青檀忍不住出声,“这跟小将军没关系,明明是她自己……” 第五百二十八章 质问 姜青檀忍不住出声替其辩解:“这跟小将军根本没关系,明明是她自己……” 郁齐光蹙眉,气恼地拉住他:“你怎么能那么说啊?李姑娘都被抓走了,我们现在该想的是应该怎么去救她,而不是说这些!” 姜青檀对李芳菲没什么好感,虽然出于善良会担心,可该说的抱怨也会有。 他嘟囔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当时那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受伤时,我分明听到她喊不要的!” “再说,那个小匪寇来攻击咱们的时候,她不就是自己冲上去的吗?这才会被掳走的。” 郁齐光恼怒反驳:“李姑娘想保护咱们,想分撒那个土匪的注意力。不然她才逃出贼窝,如何又会自投罗网?她这是以身饲鹰,是有大仁大义。” “呵,那我下次见了她,还得行礼喊声阿弥陀佛了?” “诶,姜青檀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就……”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沈隽意揉了揉额角,“好了,你们别吵了。你们先歇会儿,等会咱们一起帮着收拾收拾残局,顺便看看同窗们的情况如何。” 现在外面未免还有残党,还是士兵穿梭检查,他们这些学子暂时就留在营地稍等情况。 姜青檀鼓了鼓腮帮子,双手环胸,别开脸。 郁齐光见他这模样,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头看向沈隽意,急道:“阿隽,你难道都不担心李姑娘吗?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们,李姑娘才逃回来,他们追来,定是不会再放过她的!” 想到此,郁齐光就心急如焚。 他刚才扑上去想帮忙,却被周羡以刀背拍开,又被踹了一脚,现在身上一片泥泞。 后来,他爬起来追,可两条腿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最后硬生生被带了回来。 所以,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沈隽意神色疲惫,淡淡道:“这件事总是得从长计议,现在也急不得。” 且不说他们并非将士出身,光是此刻,驻扎之地受了重创,少不得重新调整整顿,自是不可能会为了个姑娘出击。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旁的原因……只是他不便说出来。 至少,他敢确定,李芳菲在黑山寨想来并不会遭受什么磨难。 见沈隽意竟这般冷淡,郁齐光不敢置信,“救人如救火,怎么就急不来?而且,李姑娘可是你亲表妹啊!” “还有,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李姑娘出事?”想到之前沈隽意一路都淡定的模样,他愈发难以理解,甚至感到心口冰凉。 “阿隽,你该不会是因为她喜欢你,性子有些刁蛮,就对她心生厌恶,从而连兄妹情义都不顾了吧?” 他印象里的沈隽意,虽然性子有些淡漠,但温和有礼,心地善良的,何曾会对亲眷都这般漠然的。 姜青檀不乐意听这话,“哎哎哎,郁齐光你怎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李姑娘一个柔弱的姑娘家,现在落到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手里,还能有个好下场?特别是她才逃跑回来。他们杀人就跟切瓜一样,你也是器瞧见了的。” “当时若不是李姑娘往前一迎,被抓去当人质当绑票的就是我。我这个人是知道感恩!反倒是你们,身为她的亲眷,却这般冷漠,实在是太叫我失望了。” “你们不着急,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郁齐光气呼呼地甩袖离开。 这还是头回郁齐光跟沈隽意主动生气,莫说是史姜二人,就是沈隽意都被他陡然的怒气惊得一愣。 “哎哎,你们怎么就吵起来了?”史霜客是最不想看到四人中闹矛盾的,当下他连忙对沈隽意道:“沈兄,我去劝劝郁兄,你莫要气恼,他就是……哎呀,我先走了!郁兄,你等等我!” 史霜客快跑着追上去。 姜青檀一头雾水,“郁齐光他怎么回事?突然就生那么大个气,那脸青得跟青蛙一样。” 吐槽完,他期期艾艾的看向沈隽意,“姐夫,你别担心,你表妹她吉人天相,我看那几个土匪对她虽说不得客客气气,却好歹也没害性命的打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时,谢知刚也适时颔首出声宽慰:“是啊。阿弟莫要过多烦忧,那些人恐怕是想多抓几个人质,增加筹码,跟我们交换俘虏。所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这次他们还被抓走了不少学子,故而现在还得盘查清楚。 最好是尽快做出交易。 沈隽意勉强笑了笑,“我明白,劳你们费心了。我先去洗把脸,等会我来帮谢兄。” 说完,他就离开了。 此时自是不能远离营地去河边的,以免落单遇上危险,他就去了间营帐,问人借了盆水,端到角落里清洗。 冰凉的水从他饱满的额头滚落,滑过笔挺的鼻尖和红润的薄唇,鸦羽的睫毛煽动,在这晨曦初绽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养眼。 至少旁边经过的士兵都忍不住三三两两的投来视线,彼此面面相觑,又颔首遗憾。 这般标致,怎生就是个郎君呢! 水波荡漾,沈隽意低头望着盆里的水,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眉眼间的凝重和冷冽,以及眼中的疑惑。 是的,他是疑惑的。 他一开始是没怀疑过李芳菲的,毕竟是自家姐妹,就算再大的仇怨,面对着外敌时,总归是更想多护几分的。 但他也是心有困惑的,只是因着时间不对,他暂且搁置了,只想着将人先送回去。 结果,土匪袭来的事情就是这般巧合,而让他心中有所感的是当时那个高大男人的话。 他对李芳菲的态度太过熟稔,还有他那被打断未说完的话,都一一引起了他的怀疑。 直到那一刻,那个男人被谢知刚即将刺死时,李芳菲那压抑不住的呼喝。 此时此刻,似乎都有了解释。 但他还有没有解除的疑问,故而他也没说出口。 正在此时,就看到一行疲惫归来的士兵,带队的赫然是当时兴致勃勃出发的张将军。 见到营里的情况,他不由惊诧,连忙拉住一位士兵问道:“发生了何事?” 士兵一五一十的说了。 闻言,张将军脸色一变,骤然暴怒:“好啊,这群该死的黑山贼!不敢真刀真枪跟爷儿干,就会耍阴的!” “昨夜诓骗我在先,杀我士兵,又夺我战马,而今又趁机夜袭。他们是真的想找死啊!来人,现在点兵整备,爷现在就攻上黑山,定要报仇雪耻!” 曹副将才吩咐了相应事宜,就有下头来报张将军等人回来,紧赶慢赶跑来,就听到这番不理智的发言。 他头愈发疼了,连忙制止道:“张将军,你们跋涉一夜,还是赶紧休息为上。黑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我们又没有地图,现在更是损失惨重,如何能做攻寨之事?” “再来,我们此行的目的,本来就并非是黑山寨。当务之急,是先保证这些学子的安危,护送他们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入幽州赶考才是上策。” 张将军气恼,“难道就这么算了?你瞧瞧他们干的这些是人事吗?他们分明就是想挑衅,是故意所为,他们根本没想放过我们过黑山入幽州。” “如今我们最应该做的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软脚虾,让他们知晓大晋的国威,更要为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还有句他没说,若非是这些学子拖后腿,他们何至于拖着行程,在这般夜里在黑山下落脚扎寨,引来这等损失。 曹副将叹气,“张将军,你冷静点!现在并非意气用事之时!而且,送学子入幽州才是我们的任务,黑山寨本就不在我们招惹的范围内。” “此事,我已经写了信,命人送去驿站,由大人他们写折子入朝,自会有其他安排。” 其实他们是得了要调查黑山的任务,这样也在跟后面派来的军队联合剿匪,但这都是在完成送人任务后。 不然,这么简单的任务也不至于调遣这般多将军和副将。 虽然他们这些将军也只是名号上叫叫,并非正经的品级。 而这些都是机密之事,自是不好大声嚷嚷,曹副将是在点冲动的张将军。 闻言,张将军果然冷静了些许,他咬牙恨道,“这奇耻大辱,我定是要报的!” 放完狠话,他突然注意到站在不远处营帐门口的沈隽意,脸色蓦地一沉,大跨步朝着他冲过去。 然后,一把揪住了沈隽意的衣领。 “张将军,你这又是干什么?”曹副将简直是要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弄得要炸了。 他急忙跟上来,想将沈隽意救下来。 张将军恼怒道:“干什么?当然是找这小子算账!” “小子,都是你那该死的妹妹,诱哄我等去那老劳什子山!那里有个屁的富商,就是十几个黑山小贼上下演戏,闹出大动静,以调虎离山之计,以图寨的诡计!” “若非是你们,我手下的兵,何至于有这般大的损失!那个婆娘呢,让她出来,老子要她好看!” “张将军!”曹副将忙道:“李姑娘已经被黑山贼抓走了!” “抓走?啊呸,我看是心虚跟人跑了才是!她就是跟黑山贼们合谋了!”张将军啐了口,斜睨着沈隽意,“她跑了不打紧,她是你妹妹,她闯的祸,合该你来收拾烂摊子!” “老子死了两个兄弟,我杀不得你,就断了你两个手脚,总是公平的吧?” 说着,他大掌一挥,就要来捏沈隽意的肩胛骨。 以他的力道,两爪子下去,是能直接能捏碎的。 而沈隽意才学横溢,这一路他们就算只是护送,也从学子们零星的话语里听到了些,他应当是接下来乡试里难得的上榜热门人选。 张将军这一爪子,那里是断他臂膀,分明是要断他的锦绣前程! 曹副将眼前一黑,“张将军,你莫要冲动!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这事也不关沈兄弟啊……你,你可别忘了,他老师可是帝师啊!” 上官鸿名满天下,虽说桃李不多,可架不住个个都位高权重啊! 张将军伤了他的学生,以他护短的心思,少不得要给他穿小鞋的。 而且,他跟谢家和平阳公府几个公子哥儿都是称兄道弟的…… 更重要的是,曹将军跟沈隽意也接触过,他其实挺喜欢这孩子的。 虽然是读书人,身上却没有读书人该有的迂腐和清傲,反而很是平易近人,对着他们这些当兵的粗人也是温声细语的,这就很是难得。 张将军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些,他嗤笑:“那又如何?我的兄弟就要他两条胳膊抵,还是便宜了他!难道我兄弟的命就合该贱吗?” 正当曹副将想上手时,就听一直沉默的沈隽意骤然出声。 “张将军,在动手之前,可否回答我两个问题。若是你到时还觉得是我的问题,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张将军一顿,“你们读书人最是喜爱诡辩,我……” 沈隽意打断他的话,“先前你们可打听过黑山寨的具体情况?” “……” “还有,出发前,我表妹是否说过,她对黑山的事情并不了解,只略有些印象,且都是偷听来的。您可否怀疑过几分真实?” “……老子哪里晓得她这般狠毒,会跟贼子合谋?” “落入贼寨,能活着出来者又有几何?她在此时安然归来,兴许有奇迹,但有时候奇迹是裹着糖的砒霜。” “你知道她是骗人的?”张将军眸色一凝。 就是曹副将都惊愕的望来。 “我不知道。”沈隽意神情平静。 在张将军回来前,他都还在给李芳菲找借口。 他不敢相信,曾经可爱单纯的表妹,如今竟会变成和贼子合谋的人。 “那你——” “芳菲固然有话语诱导,但张将军你就没有急功近利之心吗?”沈隽意言辞犀利,他抬眸,视线锋锐,“当时,曹副将可有劝过,当下以护送为要任。” “莫要顾此失彼。” “要是张将军等人不曾离营,黑山贼们可敢下山夜袭?” 他的话犹如利刃,扎入靶心。 第五百二十九章 沈隽意的话语仿似利刃,割开骨血,直入心脏。 这次的失误,其实各方都有问题。 李芳菲固然是有过欺骗,但官兵难道就全然无错吗? 不过是没人提罢了。 沈隽意此时说这些,就是点出了他们主次颠倒,偏听偏信,明知道有问题,却被幻想的荣光迷惑了双眼,忽略了根本。 张将军被戳穿痛脚,霎时脸色涨红,神情格外难看。 这些其他人都不敢讲出来,现在被个毛头小子点出,何尝不叫他难堪至极! 他忍不住气恼地举起拳头,“你莫要以为老子不敢揍你……” “将军将军!”曹副将连忙拉住他,生怕他将人打坏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莫要动手动脚,伤和气,伤和气!” 若是张将军殴打了沈隽意,传扬出去,且不说得不得罪人,光是殴打秀才的名声,就足够张将军喝一壶了! 沈隽意脸上并无惧色,他略略抬起下巴,“莫非我说的哪里有错?还是说张将军恼羞成怒了?” 曹副将:“——!” 他怎么还火上浇油啊! 往日里怎么没发现这位的脾气竟还这般的倔! 他都快拉不住张将军了! “将军将军,你莫要生气,沈公子他都是说笑的……” “我实话实说罢了。”沈隽意淡淡道。 张将军脸颊腮肉抖动,目眦欲裂,他本就是个暴躁性子,此时一被挑衅,霎时什么都忘了,只想狠狠揍一顿这张淡然自若的脸。 “你是真的找打!” 他甩开曹副将,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朝着这张俊美的脸挥下。 “张将军!” 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一只大掌蓦地攥住了张将军的胳膊,那拳头生生地停在沈隽意的脸颊边。 拳头带起的风吹起沈隽意脸边的发丝飘起,又落下。 沈隽意不曾躲开,甚至眼睛都没多眨动一下。 “张将军,我家阿弟做错了什么?需要你来教训他?” 不知何时,谢知刚已然站到了两人身侧,一只手紧紧地摁住张将军的手。 指骨青白,青筋蹦现。 愣是让其进不得一寸。 谢知刚也没想到自己听到动静出来,竟看到这一幕。 这可是自家才认回来的,宝贝堂弟。 还是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保护住的小弟。 但凡有根毫毛的损伤,回去还不得被他娘拎着大棒子伺候吗? 再者,他跟沈隽意最近这段时间相处得还算是融洽。 他也挺喜欢沈隽意那张俊俏清隽的脸,和他温润的性子。 自是看不得外人去欺负自家人! 张将军被个毛头小子给拦住,还是在这么多的下属跟前,偏生对方神力了得,他竟是丝毫都挣脱不得。 这就令他愈发颜面扫地! 好在曹副将见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惨案,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子。 “谢小将军来得正好。没什么,就是张将军跟沈公子开开玩笑,并没有其他意思……是不是啊,沈公子?” 他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但没办法,他实在是无法对眼前的场景进行更好的润色。 只能硬着头皮编谎话。 他还朝着沈隽意使了使眼色,希望对方能够看在一路的护送上,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在沈隽意也不是那等不知进退的,他拍了拍张将军揪着他衣领的胳膊,语气很是平静地颔首。 “是的。张将军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张将军唇齿间都是血腥气,曹副将急忙扯他的手。 张将军这才顺势松开,硬是从唇齿间挤出一句,“没、错。玩笑而已!” 此话一出,自是揭过李芳菲之事。 其实他也很清楚,沈隽意所言非虚。 只是,人总是很难去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李芳菲是跟黑山贼合谋,就愈发显得可恨。 张将军也是没地方出气,看到沈隽意才想泄口邪气,不曾想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竟还倒打一耙,让他在下属跟前背起了锅。 沈隽意低头整理着衣襟,面色淡然:“但下次,张将军还是莫要随意跟人开这种玩笑为好。” 曹副将赶在张将军的跟前,急声道:“是是是,这玩笑还是少开,也是沈公子涵养好……但张将军也不是那等有恶意的人,他就是,就是个冲动性子,人还是好的。” 后面的话是跟沈隽意说的。 张将军咬牙,不想搭理沈隽意,瞪着谢知刚,“可以放开老子了吗?” 谢知刚撇了撇嘴,松开了手。 “下回张将军想开玩笑,还是寻我为好。我家阿弟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金贵得很,磕着碰着,家里个个都都会担心。我皮糙肉厚,什么玩笑都开得起的!” 张将军半个手臂都被他抓麻了,又被刺了句,心里老大的火气,却又憋着不能发作。 闻言,他冷冷哼了声,摔袖离开。 曹副将只能拉着脸赔笑道:“都是误会误会。沈公子莫要在意,晚些我命人送些上好的伤药来给沈公子。” 谢知刚出面后,这情况就更不同了。 这后面站着的可是镇国公府,是十万谢家军。 虽然不知道两者间的猫腻,但曹副将为人素来圆滑,不然也不会以微末之身,上升至此。 沈隽意笑了笑,“不必。这些还是留着给伤者用吧!” “可……”曹副将以为他是不想原谅讲和。 倒是谢知刚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家弟妹是柳城有名的大夫,我弟弟身上什么好药没得。曹副将别担心,好好的照顾伤员。” “成。”曹副将记在心中,又道,“晚些时候,还请谢小将军记得来商讨后续事宜。” 顿了顿,他看了眼沈隽意,斟酌道:“沈公子若是不嫌弃,亦可来,我们也想听听读书人的意见。” 沈隽意颔首。 等到曹副将离开,谢知刚看向沈隽意,皱眉道:“你怎生惹到这姓张的了?” 沈隽意垂眸,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没什么。” 谢知刚见他这般见外,心中不快,目光落在旁边畏畏缩缩看热闹的小兵身上,抬手点了点他。 “你,对,就是你。你都看到了吗?说说看。” 那小兵陡然被点出来,还有些惊慌失措,转而又很是惊喜。 他素来敬佩谢家军,现在能冒个头,如何能不高兴,当即就手舞足蹈地将沈隽意的“壮举”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甚至,还讲得颇为绘声绘色。 沈隽意:“……” 小兵讲完,还颇为敬重地望着沈隽意,“沈公子当真是临危不惧,拳头加身都面不改色,乃是我辈之楷模也!” 谢知刚单手捏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临了,听到这夸赞,心里大喜,抚掌道:“没错。这样才是我们谢家人嘛!” 他转身拍着沈隽意的肩膀,他力道大,又不大控制,就拍得沈隽意东倒西歪。 “阿弟,你这身体还是得练练的!不过没关系,等你科举结束后,回了京,我就将我从前的铠甲和武器都赠予你,再给你制定适合你的详细练武计划。” “定是叫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能够轻易地撅回去!” 沈隽意:“……” “我谢谢你!” “不用不用,都是自家人嘛!”谢知刚丝毫没听出话外之音,他感慨道,“不过你这张嘴跟二哥挺像的。” 谢知微可不就是经常气人嘛!还气的人直跳脚,偏生还奈何不得他! 而沈隽意在此等情况下,甚至还对着张将军直面开嘲讽,也难怪对方要动手了。 想到此,他连忙道:“所以,还是得有些自保之力的。” 沈隽意:“……” 在谢知刚心里,他现在到底成了什么人了? “……我这只是权宜之计,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他无力地解释。 张将军显然是刚愎自用之人,一旦被他落实了这罪名,不管是李芳菲还是他,甚至是谢知刚可能都会被连累。 届时才是真正的麻烦。 沈隽意可不想莫名其妙就顶上跟黑山贼勾结的名声。 还有谢知刚,他好心相护,且谢家待他也算是不错的,总不能带累了镇国公府。 所以,他才会不顾危险,据理以争。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也看不过张将军推卸责任的所为。 为将者,既是做了决定,就该承担后果,哪里能这般随性无能。 讲开后,官兵们在归结错误之时,就得重新斟酌了。 就算张将军还想胡搅蛮缠,在场那么多人都听见了,看见了,届时真的调查起来,也是不会偏听他的一面之词了。 这些弯弯绕绕,沈隽意就是讲出来,谢知刚未必也会听进去。 方才若是谢知彰在,事情就会解决得更加圆满了。 谢知刚挠了挠头:“你跟大哥说话也很像呢!咋就没点跟我像呢,不应该啊!” 沈隽意忍了忍,没忍住:“……我又不是你们三个生的崽儿,如何会相像!” 谢知刚:“啊,我还没成亲呢!你要是想要崽儿,你让你媳妇生,不是更快?” 沈隽意:“……” 他闭了闭眼,觉得跟谢知刚计较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谢知刚突然来了兴致,“你长得好看,你媳妇长得也漂亮,照我说,你们多生几个,生个像你一样俊俏的小侄子,我到时候教他习武。” “对了,再生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祖母和娘都挺喜欢姑娘的……哎,小弟你去哪里?” 沈隽意越过他往外走,丝毫没再接他的话。 等走了几步,迎面就撞见几个士兵抬着个受伤的学子进来,最后两个士兵还抬着一条狗,其中一人死死地摁着恶犬的脖颈。 那恶犬挣扎不得,只能发出无能的狂吠和哼唧声。 几个士兵有说有笑,显然很是欢喜。 沈隽意愣了愣,上前一步,“几位大哥,这狗是哪里来的?” 几位士兵见沈隽意主动出声,连忙拱手道:“是在清理帐篷时发现的,它当时正抱着个药囊啃,我们就将它给逮住带回来了。” “回头还能给添几口肉吃呢!” “药囊?”沈隽意愕然,问道:“那药囊可还在,能给我看看吗?” “在这呢!”其中一个士兵拿出来被咬得面目全非的药囊递过来,“不过都被咬得破破烂烂的。” “哎,小房,你捡着这个做什么?”有人好奇。 那士兵红着脸,“我是看这药囊很是精美,就是被咬坏了,剪掉那些坏了的,缝缝补补的这可不就能……能送人嘛!” “哦,送心上人啊!”有人调笑。 “你莫要乱说……”叫小房的士兵挥了挥拳头。 沈隽意接过查看了片刻,眉头微微一蹙,此时那恶犬叫得愈发欢快了,被士兵抬手给了一个大耳刮子,又呜呜地夹紧尾巴安静下来。 沈隽意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恶犬。 这药囊就是当时凌降曜托下人送来给他的。 但为何这恶犬是追着莫敛舟去的? 他暂时没理清头绪,就转向那位小房,“房兄弟,这药囊可否转送给我。我这里有些银两,房兄弟等到了幽州,可给心上人选上一匹布,做身衣裳,可行?” 小房连连摆手,“我就是捡来的,送公子就是,可费不着让您破费……” 沈隽意笑了笑,将那一锭碎银塞到他手里,“有情人就早日成眷属,亦是我期望之事。房兄弟且拿着吧!就当我提前给你送的礼钱。” 闻言,小房手足无措,连忙拱手作揖,“谢谢公子。” 他口舌笨,说不出什么好的感激话,正是绞尽脑汁时,沈隽意早已离开。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你还哼哼唧唧个什么,那位沈公子都走了。哎呀,人出手当真是大方,不愧是谢小将军的弟弟啊!” “你认识他?”小房惊诧。 “你就是埋头做事,什么都不知道打听打听。那可是个香饽饽,据说平阳世子都喊他声弟弟,谢小将军亲自护送着的呐!那可不是咱们能随意谈论的对象。” “那他为何姓沈?”小房不解。 “我怎么知道?不只是你,大家都好奇着呢!不过,世家贵族,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阴私嘛!也能理解的!” 第五百三十章 致命伤 黑山寨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大当家带着一群人赶回山寨时,天已经逐渐亮堂起来,天边朝霞乌泱泱地铺展开,璀璨的日光悄然绽放。 因着出发前就让安排了,此时看到伤员回来,寨子中的妇人们早早就煮了热水,准备了干净的布条和伤药等。 周羡陆续将人安排下去,再返回来时,就看床边围着一大堆人。 大当家坐在床边几步远的小杌子上,低头掩嘴咳嗽,间或抬头看向床边耸动的人头,眸色含忧。 周羡三两步走到他身边,见他脸色惨白,忧心道:“大哥,您怎么样了?” “今日您不该逞强下山的,您的伤都还没大好呢,而今又运了气,岂不是又得伤上加伤。还得让大夫好生瞧瞧的!” 大当家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这不是重点。现在最重要的是,老二能平安就好。” 说到这,周羡不由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就看到床上面如金纸的江魁。 胸口的伤正潺潺流着血,整个前襟俱是淋漓鲜血。 “欧阳大夫,二当家情况如何?” 欧阳大夫是他们寨子里自己养的大夫,虽然医术算不得高明,但处理点简单的跌打损伤,普通风寒伤口还是很利索的。 此刻,欧阳大夫手上都是血迹,他正在给江魁止血。 “不大理想。二当家这伤虽是偏了几寸,离了心口致命伤,但依旧伤到了要害。而今这血实是难以止住,最好寻个擅长外伤的大夫来治疗。” 欧阳大夫叹气道,“我这半吊子,恐怕是难以保住二当家的性命的。” “不会的,二当家不会有事的!”旁边江魁的小妾呜呜咽咽地扑在床边哭泣,“二当家若是有事,我可怎么活啊!大当家,三当家,求求你们想想办法啊!” “二当家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他啊!”突然,对方像是想到什么,抓住周羡的衣袖,“三当家,您先前伤势那般重都能好转,二当家肯定也可以的,求求您救救他吧!” 其实欧阳大夫刚才话音刚落,周羡脑海就已然浮现出姜映梨的身影,现在又被江魁的小妾扯着衣袖哀求,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他揉了揉额角,退后两步,避开她的拉扯,“小嫂子,我要是有法子能救二哥,我肯定是义不容辞的。” “但我的伤……当初你也是知道的,是我那些兄弟护着我,送去柳城治好的。” “柳城?那,那现在也送你二哥……” 周羡摇头,“如今已经不是想不想问题,而是能不能了!二哥惹了官兵,又杀伤了那么多人,还将不少学子给抓回来了。” “那些官兵如何会让我们下山就医?” 这回完全是江魁自己将路给走窄了。 而且,此去柳城路途还不短,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那么久。 再来,他上回跟姜映梨闹成那样儿,还不晓得这位擅外科的姜大夫肯不肯再救人呢! 当然,这些话,周羡都没说出口,以免让她更伤心,更哭哭啼啼。 “那,那现在怎么办?难道,难道就只有看着你二哥死吗?”小妾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转而扑到大当家跟前,“大当家,大当家,我知道您向来是最厉害不过的人物。” “求求您了,想想法子救救二当家吧!他跟着您十来年,你们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大当家边咳嗽边去弯腰扶她,“快快起来。小弟妹不必如此,我,咳咳咳咳……我定是会竭尽所能,咳咳咳……” 周羡不高兴地上前一步,将其扶起,“小嫂子还是先莫要急着哭,先好好照顾二哥为上。劳烦你去外头端些热水进来吧,也好让欧阳大夫这边好换药。” 小妾只能点头退出去。 大当家看向欧阳大夫,“欧阳大夫,可能保住老二的性命?”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老夫才疏学浅,二当家的伤势实是太严重了,好在底子很扎实,勉强能撑住。但最好还是送去赵更好的大夫,还得用最好的药。” 欧阳大夫说着,又道:“现在二当家的伤势可用人参灵芝吊着命,兴许能多活一阵子。” “还有大当家给的上好的金疮药,已是用完了,也需得再重新准备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小药童跑进来道,“师傅师傅,伤药都用尽了……” 欧阳大夫闻言蹙眉,看向大当家,“咱们寨子里素来缺医少药,此次又遭此变故,不少伤员兄弟都得用药,余下的这些就捉襟见肘了。” “大当家,可得想想法子!” 说着,他就起身跟着徒弟出去,“先用草木灰或者是糖暂时代替伤药……” 大当家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短时间内,又得去哪里要药!” 外人都只道他这寨主风光无限,可管着寨子里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又哪里是轻松的事情。 他揉了揉额角,看向床上依旧昏迷未醒的江魁,幽幽然道,“阿羡,这次情况如何,又带回了多少俘虏?” “死了十三个兄弟,还有三四十个不见踪影,有些应当是被俘虏了,有些可能是逃了未归,余下受伤的也有四五十个。” 周羡回道。 “至于这次带回来的学子,有十八个。”顿了顿,他小声道:“听说,他们这次杀了好几个学子。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如果只是抓了人回来,那可以交换人质。 但杀了人有功名的学子,那就性质恶劣很多。 这些可都是中了秀才功名的,虽说秀才不算是多高的功名,却也是各地州县的门面,是县府长官的功绩。 他们贸然做出这样的事,的确是生生打了朝廷的脸。 闻言,大当家不由苦涩地一笑:“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上心,没拘住人。更没跟他们说清楚,这边做的后果是什么。” “大哥,您一贯兢兢业业,对寨子里任何事都用心至极的。这如何能怪你?”周羡不悦,“这后果,二哥难道就不知道嘛?他身边还有个邹先生,他不清楚,难道邹先生身为读书人,也一无所知不成?” “分明是二哥他自己不当回事。他仗着自己武勇,以往也没少干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我们都说了以后要低调行事,他可有听过?” “就拿上回威远镖局的事情,都让他别去劫镖,他非要去。最后还是我去接应的,不然也得损失惨重。” 结果,他为了救人,还挨了一刀,差点一命呜呼。 就算这样,江魁也只觉得是自己厉害,抢下了威远镖局的护镖,得了那批贵重东西,为寨子里挣得了荣耀和钱财。 他做事素来就不考虑后果的。 大当家沉默。 “大哥,这回的事是可大不可小了。无论如何,您不能再因为过往情分,再放纵二哥了,不然,我怕咱们整个寨子,上下几千口,都得被他带累死了!”周羡说道。 大当家:“……我明白。” “你陪我去看看那些抓回来的学子们。” 周羡颔首。 两人喊了人回来看顾着江魁,等人醒了再来告知他们,然后就去了关押俘虏的客舍。 这些学子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还有人身上染着血色,惶惶不安地抱成团。 看押的人见到大当家等人,纷纷拱手行礼,“大当家,三当家。” “开门。”周羡说道。 待得打开门,就看到这群犹如待宰羔羊的学子们,有些昨夜被吓破胆,现在连头都不敢抬,但也有骨气铮铮的,哪怕两股战战,依旧抬头挺胸。 “你们,你们这些土匪,到底想干什么?识趣的,劝你们速速放我们下山,不然……” “不然你待如何?”周羡也不惯着他们,摁着腰间的佩刀,冷笑一声。“都是阶下囚了,还能耍什么手段?” 他这一回怼,霎时他们又都把话咽了回去,神色颓然。 是啊,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将这些蔑视律法的土匪如何? 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那你们想如何?想杀了我们吗?还是想要赎金?”其中一个穿着得体的学子问道,“我家中贫困,这身体面的衣裳,还是我亲眷借给我出行穿的。” “若是要钱,你们恐怕要失望了。我只求你们杀我之后,剥了我的衣裳,替我送回家中。” 说着,他就视死如归的抬头。 一个人的气势就带动了其他人,又有人跟着说:“我家只是庄户人家,付不起太高昂的价码。我还是家中独子,上头一个姐姐才出嫁,还有个妹妹等我归家定亲……若是我没了,今后我姐妹定是要被人欺辱的,还有我父母……” 他说着,不由默默垂泪,“怎生就偏要将我掳来!早知如何,我宁愿不考这乡试,也好过走这黄泉路,也免得让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这话一出,就引得其他人也纷纷垂泪。 一时间,房间里都甚是戚戚然。 大当家咳嗽了一声,他虽高大,但面有病容,故而比起气焰凛然的周羡来,显得更加和善些。 他温声道:“各位秀才公莫要伤感,此次的事情,其实也是一场误会。” “我知道你们赶着奔赴考场,本也无意留你们。奈何寨子中出了些变故……各位别担心,我不想要你们家中送赎金,也自会送你们下山。” “你真的会送我们走?不要我们的钱或者命?”有人好奇道。 “我们黑山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何就要你们命了!你们且安心待着,等我们知会了下头的官兵,就送各位离开。”大当家语气温良道。 “为何现在不让我们走?” 大当家笑了笑,并不答话。 旁边有人拉了拉问话那人的衣袖,看向大当家,试探道,“那何时我们能走?您应当也知晓,我们前去幽州赴考,甚是着急。寒窗苦读十余载,只待今朝了,还请寨主谅解。” “我明白的。”大当家弯了弯眉眼,“我此次来,是想问各位要几样东西!” 这些人面面相觑。 “什么东西?” “能证明各位身份的东西。” 待得收拢了这些人的身贴,大当家就命人送去给山下的官兵。 周羡蹙眉,“您是想跟他们交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而且,放他们走,我们后头就没有筹码了,恐怕朝廷更不会放过我们了。” “不管我们放不放,这次动静这般大,朝廷都得有动作的。”顿了顿,大当家叹气,“你也莫怪老二,咱们山寨盘踞黑山这么多年,早已是朝廷心中的毒瘤,早晚也要有这一日的。” “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 “而且,我们扣着这些人质又如何?不过是让朝廷愈发憎恶我们。倒不如卖个好,双方交换了人质,回头等兄弟们归来,再从长计议。” “您觉得那些官兵们肯这样轻易的交易吗?我们手里的人可比他们少多了。”周羡怀疑。 “会的。”大当家笃定道,“我们人少,但比他们手里的人更有用。” “他们这些官兵本身的目的就是护送考生去幽州,现在已是失职在先。他们当务之急,定然是将这个问题解决,而不是报复。” “只要先把眼前的危机过了,后面咱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商议了。至少,信件也该回来了!” 周羡抿了抿唇,默默颔首,“是。” 大当家顿了顿,又忍不住喃喃道,“不过,你二哥虽冲动,却也不至于闯这般大的祸。这件事,有些奇怪。” “您莫非是觉得有人怂恿二哥?”周羡不解。“二哥素来胆大包天,应该不至于吧?” 大当家偏头想了想,目光看到不远处被锁在屋内的李芳菲,她正从窗口探头探脑,见到他们连忙又缩了回去,甚是惊慌的模样。 大当家笑了笑,“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那位李姑娘。” 周羡撇嘴,跟在他身后,朝着不远处的厢房走去。 李芳菲看到进来的两人,脖子缩得愈发短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本末倒置 屋内很狭小昏暗,但因着只关押了李芳菲一人,倒是显得刚刚好,床角还有一张小小的床铺。 大当家朝着李芳菲很是温和的微微一笑,“李姑娘,冒犯了。” 只可惜他自以为温柔的笑容,在李芳菲看来,就仿似魔鬼在张开他的血盆大口。 她瑟缩着,没有接话。 周羡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冷冷道:“明明是你自己凑上来的,现在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给谁看?” 当时他本意是没想着再重新捞她走,明明想捞的是另外一个学子,以图能增加谈判率,根本没想过再抓李芳菲。 可李芳菲生生将人撞开,他来不及换人,只能将错就错。 闻言,李芳菲忍不住来了气,她咬牙怒道:“我看不得你牵连无辜不行吗?谁知道你抓了他们是不是要杀人!” “哦,原来你还有菩萨心肠的时候啊!”周羡讥讽。 李芳菲一噎,“关你什么事。” 不知为何,虽然心里还是惧怕周羡,但她总有一种周羡不会杀了她的错觉。 所以,她这次难得就想放肆下。 她的眼神偷偷摸摸觑着大当家。 兴许是因为有这个大当家在的关系吧…… “你——” 大当家抬手,制止了两人菜鸡互啄的纷争,警告地望了眼周羡。 周羡“啧”了声,别开了脸。 大当家这才看向李芳菲,慢慢道:“李姑娘,我听说在老二下山前,曾经跟你有过接触。现在,你能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说,你们谈过什么吗?或者说,你跟他讲过什么?” 李芳菲愣了愣,疑惑,“我,我能跟他讲什么?明明是他在逼我。” 周羡:“识趣点,就赶紧说。别逼我们用手段!我那二哥脑子素来不怎么转,他怎么会突然想到下山袭击人,而且,还将你给放走,他可没那么仁慈。” “特别是在默认你是我的人的情况下。” 说到这,周羡感觉有些不自在,很快又调整了表情。 虽然他和二当家不和,但两人都是明面上的争斗,可从来不会牵扯到彼此的女人。 当然,也是因为周羡没女人。 李芳菲反应过来,她脸色微白,“你们怀疑我?” “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大当家淡淡的安抚,“毕竟这回牵扯到了我们黑山寨上下几千条性命,总得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们那个二当家吗?”李芳菲生气了,“我不过是想去他院子里探听探听我表哥的消息,结果就被他抓住了。” “他开始还要杀我,后来还是那个邹先生出声,他才饶了我。然后就让我下山当什么内应,误导那些官兵,为此还给我喂了毒药。” 她委屈极了,眼眶通红,“不然,你们当我为什么要回到这该死的贼窝!” 她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顾性命地去救郁齐光。 还不是想着顺势被抓回山上,一来看在她的顺从上,把解药给她,二来则是她被抓走,郁齐光告诉她表哥,沈隽意肯定会救她的。 闻言,大当家和周羡略略愕然,对视了一眼。 “老二给你下了什么毒药?”大当家神色古怪。 李芳菲抬手擦了擦眼泪,“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我要是不从,就会瞎眼烂脸,肠穿肚烂。” “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将一批官兵都忽悠去了黑山另一头了,你们也袭营抓了人。现在总该把解药给我了吧?你们都是大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她哭哭啼啼地看向两人。 大当家迟疑了下,“老二手里不可能有什么毒药,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毒药何其珍贵,而且江魁素来讲究以武服人,如何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怎么不可能?当时邹先生都盯着看我被喂的,那些话他都是听到了的,不信你们问问他。他说不定有解药!”李芳菲哭道,“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 “我只是个弱女子,还救了你们三当家,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 周羡被她哭得头疼,恼火道,“当初我若不说我是捕快,你们贪财贪图回报,如何会救我?现在讲得这般大义凛然,你也不脸红啊!” 李芳菲被他吼得瘪嘴缩脖,委屈万分。 大当家摁着周羡,不赞同地皱眉,“阿羡,话不能这般说。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跟形式和目的没多大关系。” “李姑娘救了你,令你安全归来,都是事实。” 说着,他转向李芳菲,“李姑娘放心,这‘毒药’待我问清楚,定是会给你解开的。” “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能跟我讲讲,当初具体的情况。” 李芳菲虽然不明白他何意,但还是根据他的问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大当家很会提问,哪怕李芳菲很多地方都记不大清楚,他都能从一些特别的角度,很轻易地让她回忆起来。 得到了相应的讯息后,大当家就跟周羡离开了。 李芳菲很是不放心地道:“我的解药……” “等会我会安排大夫过来,也会去跟老二问询的。李姑娘可安心。”大当家温声安抚完,就命人去请欧阳大夫。 然后,他又带着周羡去寻了邹先生。 邹先生正在泡茶,他虽是落榜学子,儒风做派却很足。 此时,他广袖儒袍,羽扇纶巾,添碳烹茶,身侧的香炉袅袅生烟,很是一派写意风流。 “邹先生倒是好雅兴,可怜我那二哥正在垂死挣扎。邹先生身为他的幕僚,不去瞧瞧吗?”周羡冷冷道。 “二当家吉人自有天相,且,我一介无能书生,一无惊天骇地的医术,救二当家于病危,二无缚鸡之力,无法替二当家报仇雪耻。实是惭愧惭愧!” 邹先生叹道,“也只能在此焚香祷告,以祈上天垂怜,二当家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说着,他举起一杯倒好的香茶,遥遥朝着天空一举,再然后倒于地面相祭。 周羡冷冷哼了声。 他是看不惯这个装模作样的邹先生的。 大当家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衣袍,缓缓坐到了邹先生正对面,微微一笑。 “那不知我可否有幸能讨先生一盏茶?” 邹先生垂眉,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大当家跟前。 “请。” 大当家淡淡抿了口,半晌,才抬眸看向邹先生,“邹先生,没有什么跟我讲吗?” “大当家想听什么?” “邹先生愿意讲什么,我自是愿意听什么。” 邹先生一顿,眼帘微启,“大当家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被掳上山的学子?” “自是与官兵交易回弟兄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邹先生说道,“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有意围剿黑山。此时,他们就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一旦朝廷要攻山,必然无所不用其极,但若是有学子在手,他们真的敢不顾及的话,届时名声必然臭到极致。” “所以,朝廷一定会救人,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谈判空间,甚至他们可能用更安稳的手段进行招安。” “届时,大当家说不定还能跟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安稳地从匪名上洗个干净,从此平平静静地过完这半生呢!” 大当家:“这就是邹先生跟老二献的策嘛?” “二当家对大当家惯来是尊重有加的。我们也都是为了黑山寨上下几千口人谋划后路,只可惜二当家此行不幸遭了暗算,但总算如今也成了一半。” 邹先生望来,正色道,“我知道大当家向来心善,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良心难安。但这世道,有良心并非全然是件好事。” “若是朝廷当真是好,当初大当家也不会带人落草为寇。现在大当家为何就不能当一回坏人?” 大当家抿唇不语。 邹先生嗤笑一声,“我知道,您觉得他们寒窗苦读多年,三年一次乡试,若是被捆在此地,一身才学难免落了空。” “可您怎知,他们就一定能在此次乡试中一举得中呢?或许有那等聪慧有才的,但如何又能保证他们就能榜上有名呢?不会被人替了去呢?” “再不济,就算他们运道真好,今后还有会试,殿试……甚至入了官场后,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能成为那为民的好官,而不是又多了位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贪官呢?” 周羡蹙眉,“邹先生想得未免太过消极悲观。” 邹先生笑了笑,目光落在大当家身上,“这些想必大当家比我更了解才对。您别忘了,当年您又是如何一步步落到这般地步的,好好儿的……” “够了。” 大当家脸一沉,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因为太过激动,不由又弯下腰咳嗽,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可怜虾米。 邹先生弯了弯眉眼,止住了话头,低头品了口茶水。 周羡眉眼间还有些不解,他左右看了看两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谈论放不放这些学子罢了。”邹先生淡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大当家真的是想为满寨的人考虑,合该知道哪个选择最好。” “把自己的命运放到旁人手里,可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大当家,二当家可是为你拼过一回了,你总得对得起你的弟兄!” 大当家咳嗽声未止,甚至因此咳得愈发厉害了。 周羡连忙替他拍背顺气,半晌,大当家才摇头示意他停手,唇间是隐隐的血色。 他抬头看着邹先生,眉眼间一贯的温柔顿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 “您是在逼我。” “我是在帮您。” 邹先生气定神闲。 “当然,我怂恿二当家是不对。您若是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过是又苟且了些年头罢了。如此,就算还了你们的恩情,也给二当家赔了条命,感谢他的赏识了。” 大当家咬着唇齿,只冷冷地凝视着他,半晌,他才佝偻着身体,站了起来。 顿了顿,他挺直了腰杆,挺得笔直。 转身欲走。 周羡刚要跟上,就听邹先生又道,“三当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管是为了寨子还是大当家,最好听我的为上。” “住口。” 大当家喝止了他,“阿羡,我们走。” 周羡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邹先生。 邹先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相反他面色很平静,就像是毫无波澜的湖泊,没有涟漪。 他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吹,视线落在庭院里那颗歪脖子的桃树上。 周羡跟上大当家的脚步,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我们还没问邹先生,李姑娘的解药呐?” 大当家:“……你还真当她中毒了吗?” “……没有嘛?” “你何时见过你二哥会下毒?” 周羡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那,他说那些话?” “想来是邹先生用来吓唬李姑娘的。李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没见过这种手段,就老老实实地被吓住了。”大当家扯了扯唇角,“这是邹先生向来擅长的手段。” “装神弄鬼的。”周羡撇了撇嘴,“那您刚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姑娘?” “回头让欧阳大夫给她看看,顺便开些安神的汤药,让她安安心即可。这些日子也是对不住李姑娘,不管如何,她救你一命,没必要真的计较这般多。” 大当家也懒得跟个姑娘家多解释,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意,也能更叫她心安。 周羡小声嘀咕着。 “……大哥就是温柔!” 大当家听到,不由苦笑,“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他算哪门子的温柔善人! 周羡正了正色,打量着他的神色,“那大哥,您要听邹先生的话吗?官兵真的要围剿我们吗?有确切的消息了?” “邹先生这般说,想来也是探到了什么。我这送出去的信还没回,但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当家幽幽然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神色落寞。 “有些事,总是逃避不了的。” 周羡抿唇,“朝廷明明在跟外邦打仗,被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却调兵肃清内里,真是本末倒置!”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你很会说话 与此同时,黑山下的官兵也接到了山上的传讯。 现在,众人正聚在一起开会讨论。 张将军冷着脸,将送来的信件狠狠的摔在桌案上,“他们还敢谈条件,要么速速将人送来,交易完毕。说一大堆还想作甚?” “老子还没寻他们麻烦呢!” 曹副将闭了闭眼,没有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看向其他人:“其他将军可还有意见?黑山寨的意思是,交换双方俘虏,时间定在正午三刻,双方只能带一队十人前往。” “位置定在黑山寨半山腰处的茅草屋。” “黑山贼的信誉堪忧,不知他们会否派人埋伏。届时,既将俘虏全带走,又重新打压我们的气焰,最重要的是,就怕还无法带回那些学子,我们的任务一样无法完成。”有其他将领踟蹰道。 “照老子说,咱们就该冲上山,干就完了!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官兵的厉害!”张将军插话。 但现在并没有任何人搭理他的话,就显得格外落寞了。 曹副将继续道:“可如今咱们并没有足够谈判的条件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黑山,赶往幽州了。” 闻言,众人一时不由陷入了沉寂。 “或许我们试着先相信黑山寨的传信。”沈隽意突兀的出声建议道,“现在僵持对我们并非是利事。” “想必这点,黑山寨比我们更清楚。他们此时肯送来传信,无外乎两点,一点是借此示好。” 顿了顿,他垂眸道,“兴许当时有些话没有说错,这件事可能黑山寨的大当家并不是真的主张袭击寨子,而是内部有人谈不拢,自作主张,这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 “你这是替你表妹洗脱嫌疑吗?”张将军不高兴道。 曹将军扼住张将军的胳膊,冲沈隽意笑了笑,“沈公子请继续。” “至少在夜间看来,那位大当家是带着人匆匆忙忙赶来支援的,可窥探一二。而今,他这般迅速地传讯,可能是真的存了点想好好谈判的心思。” 沈隽意继续说道,“再不济,若是他们真的存了想再重新挑衅的心思。这次去的也不过十一人和俘虏,若是真的出事,届时我们在山下埋伏,再往官府送信,自是能调来更多的屯兵。” “若是将军们信得过我,我可亲自前往谈判。” 闻言,张将军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就是曹副将都不禁打量了着他,扯了扯唇角,“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谢知刚当即站起道:“犯不着阿弟出马,我去即可。刚好之前还没打爽快!” 曹副将迟疑,“……谢小将军骁勇善战,勇猛非凡,自是不必让人担心。只是,夜间小将军才跟人结下仇怨,再让小将军前往,到底是不妥当的。” “不然这样吧,”曹副将想了想,“我当打头主将,谢小将军随我之后,若是有事,谢小将军先护着那些学子下山。” “张将军等人就先在山下带兵守候,一旦有事,再攻入山上也不迟。” 闻言,张将军这些人也没有意见。 这仿佛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他们都是行动派,很快就点齐了十个士兵,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谢知刚就混在其中。 他换了身普通士兵的衣裳,戴着能遮挡面容的头盔,连他那柄长缨枪都换成了普通的长枪,只在腰间别着佩刀。 他将亲卫都留下了。 沈隽意站在门口张望,见曹副将正在清点俘虏。 俘虏都用粗绳捆着手,连成一条线,脚上带着限制自由的镣铐,前后分别有人牵着,避免俘虏逃跑。 他收回视线,看向谢知刚,“谢兄,一定要多加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凌降曜也在一侧,附和着道:“是啊,三表哥,凡事莫要太多逞能。一旦有问题,速速撤回,届时自能调遣更多人来围剿。” 谢知刚摆了摆手,“你们放心吧!我从小跟着爹和大哥他们是没少见过大场面的,这点事儿难不着我的。” “我一定会将人平安带回的。”顿了顿,他觑着沈隽意,“你表妹,我也会想办法的送回来的,你到时候可安心了。” 沈隽意勉强笑了笑,拱手:“多谢。”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曹副将就招呼着众人出发,张将军则是带了一屯的士兵埋伏在山下,一旦有响箭为号,他们定然会冲上山营救。 余下的士兵则由受伤的将领带着,护住剩下的学子们和营地。 说来也是令人伤心,昨夜死伤也有不少。 凌降曜望着离去的浩浩荡荡的背影,叹息道,“不算受伤的,昨夜死了整整八位学子,当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好在,沈弟你没出事,不然我都没办法跟舅母和外祖母她们交代。” “晚些时候,沈弟还是来我帐篷吧!我那里有不少好手相护,也不怕再有人袭击了。” 他发出示好的讯息。 沈隽意闻言,回头朝他笑了笑,“不用。今日想必不会再有人来袭击了!我还要去看看受伤的同窗们,世子,告辞。” 说完,他拱了拱手,再次拒绝了凌降曜的示好。 眼看着沈隽意转身离开,凌降曜的脸色瞬间一沉,掩在袖内的手,紧紧地攥着。 旁边有陪同的护卫不解道,“世子,您为何对沈公子一再容忍,就算是亲眷,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您的好意,未免也太无礼了。” 凌降曜斜睨他一眼。 “你懂什么?” 护卫被他呵斥了一句,不敢再多说,垂头站在一侧。 凌降曜冷笑。 他当然要这样做,他得让人知道,他待沈隽意是有多好,而他又是多么不知好歹。 这样以后传到京都,也不会是他的问题。 而且,他也没想到,沈隽意竟然命这般硬。 这样的敌袭,死伤这般多人,他竟然还毫发无损,实是令人扼腕。 那些黑山贼当真是没有任何用处。 嘴里这般骂着,凌降曜也只能暂时作罢。 这次的事情出乎他意料的闹大了,想必很快朝廷就会派人来镇压了,这样也好,他做的那些事也就能湮灭在此之下了。 就算沈隽意当真能在科举上有个建树又如何,现在的平阳公世子依旧是他。 他要做的是,牢牢把住这个位置。 虽然这般劝慰着自己,但凌降曜心中依旧是没底的,知道真相后的他,就像是无根漂浮的浮萍,只能寄希望于平阳公夫人等人的善心。 他重新调整了心态,吐了口气。 看来,接下来他得转换法子对待沈隽意了。 而这厢,沈隽意转身走了几步,从袖子内的暗袋里拿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药囊,正若有所思,抬头就看到郁齐光站在帐篷后张望。 见到他,郁齐光表情踟蹰,忐忑着没有上前。 目光落在沈隽意的手上,他仿似找到了突破口,嘟囔道:“这玩意儿不是当时挂在帐篷上驱逐蚊虫的药囊吗?脏兮兮的,怎生还留着……” 说了两句,他好像是觉得不对,连忙又住了嘴,别开头。 沈隽意看他这副模样,眉头舒展,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有趣就留着了。” “这哪里有趣了?”郁齐光不解。 “里面的东西有趣。”沈隽意说道,“待回去给阿梨瞧过再与你说。齐光不生气了?” “谁生气了?”郁齐光跳脚,“我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吗?我,我就是担心李姑娘而已,她为我被抓,你身为她的表哥,不为她担心,结果还跟姜青檀他们一个鼻孔出气,我才……” 沈隽意自是不好跟郁齐光讲李芳菲做过的那些事,那可是姥爷李家一门的名声,又是家中糗事,讲出来难免就成了他人笑料和谈资。 他只能含含糊糊道:“嗯,我明白。谢兄说此次会带芳菲回来的,齐光兄也不必自责。” 郁齐光闻言,略略松了口气,“那就好。那黑山寨上下都是土匪,李姑娘柔柔弱弱,性子又娇软,也不知落到那边得吃多少苦。这回是我欠了李姑娘的情,总是不能看她陷入危险的。” 沈隽意:“……” 他拍了拍郁齐光的肩膀,“我们先去看看其他同窗吧!兴许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 虽然屯兵配备有军医,但这回受伤的人不少,所以他们这些学子也会去搭把手。 若是忙碌起来,倒是能忘记一些昨夜的惨事。 郁齐光想起昨夜帮着清理见到的死尸,看着白日里还谈笑风生的同窗,扭头就变成了鲜血淋漓的冰冷尸体,不少人都受了刺激。 当时郁齐光就呕吐不止,今日饭都吃不下去,心里才愈发担心李芳菲,生怕她有个不测。 他勉强扯了扯唇角,跟在沈隽意身后。 而这边,曹副将和谢知刚一行人用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指定的黑山腰的茅草屋,是一处凸出的平台石头,以简单的木头和茅草搭建了个棚子屋。 他们到的时候,那茅草屋处已经有人坐在那处等了。 那人身姿修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温雅,瞧着竟不似土匪,而是那文人墨客,走得近了才感受到此人身上的压迫感。 大当家略略抬头,对上曹副将疑惑的视线,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在下周文瑜,黑山寨的大当家,幸会。” “曹骁,柳城屯兵所副将,幸会。”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曹副将没想到这黑山寨的大当家态度竟这般和煦,一时也拿捏不准,就也颇为礼貌的一礼。 “原来是曹副将,请坐。”周文瑜指了指对面的凳子,“我刚好烹了清茶,也不知合不合曹副将的口味,但请尝一盏如何?” 可能是因为他的神态太过自然,就仿似是久未谋面的友人,曹副将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引着,刚要坐下端起茶盏。 周文瑜身后站着护卫的周羡却目光灼灼地瞪着随同曹副将身侧的谢知刚。 两人目光对碰,一时火药味十足。 “是你!” “呵!” 周羡撇了撇嘴,别开脸。 就是这一声,倒是喝醒了迷迷糊糊的曹副将,他不由一顿,脑子霎时警醒,扭头就看谢知刚颇为不客气的表情。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朝着周文瑜抿唇眯眼,“想不到这黑山寨的大当家,倒是出乎我意料。” “哦?曹副将心目中的大当家是何种模样?”周文瑜微笑,抬手掩住嘴角,低低浅浅的咳嗽。 “至少不该是这副文弱的模样。”曹副将感慨。 “他人看着文弱,身手和刀箭可不钝。”谢知刚说道。 昨夜可多亏了他,不然他早将周羡和江魁拿下了,何至于落了个空,如今还得憋屈地来交易。 “那是,我大哥自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周羡抬了抬头,眼神里都是骄傲。 周文瑜谦逊道:“都是寨子里的弟兄礼让,捧我来坐这个一把手。我本事平平无奇,也就是早年学了些奇巧淫技罢了,当不得什么。” 谢知刚斜睨着他,“我二哥说,有时候谦虚过头,是会让人讨厌的。” “小兄弟,臂力惊人,武艺高超,真乃是当时豪杰也,不知您名号是?您二哥又是哪位?” 哪怕前头谢知刚才将他的二弟刺伤,命在旦夕,但对着人,周文瑜依旧是温和有礼的,神色间都不见愤懑。 “我叫谢知刚!”谢知刚握拳抬手,以拇指反手指着自己,“今后你会听到我的名讳响彻大晋的。” 周文瑜微微惊诧,“谢?原来是谢家军的人吗?失敬失敬。我二弟三弟败在你手中,也不委屈的。” 谢知刚不大高兴。 他并不喜欢大家将他和谢家军牵扯到一起。 他更希望别人提起他时,是记住他本人的名字。 周文瑜看出他的不悦,又温声道:“不过,谢公子能力卓绝,假以时日,定然能让人如雷贯耳的。” 谢知刚觑着他,“你很会说话。” 比他二哥那嘴皮子还利索。 周文瑜腼腆地一笑,“见笑。” 简单的一个来回,曹副将却已然提高了警惕,他清了清嗓子,慢慢道:“现在该言归正传了,周大当家。”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主动抉择权! 双方已然来了一回机锋,自是该开门见山,折回主题了。 周文瑜微微颔首,“曹副将说的是。那我们的弟兄人呢?” 谢知刚率先回话,他指了指外头,“按照你们的要求,将人一个不落都带来了。喏,就在那,现在该将我们的人也全交出来了吧!” 周文瑜顺着他的手势往外看,果然就看到几人拉着一溜儿串的俘虏,个个看到他们,瞬间热泪盈眶。 “大当家!” “三当家!” “我就知道大当家不会不管我们的,呜呜……” …… 周羡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恁丢人了! 他刚想快步走下木质台阶,谢知刚蓦地抬手拦在他跟前,制止了他的步伐。 周羡微微抬头,眯眼望来。 曹骁扯了扯唇角,看向周文瑜,“周大当家,既是交换人质,如今我们按照你们的要求,一个不落地将人带来了。那么,现在是不是也该将我们的人交出来了?” 谢知刚的手已经摁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周文瑜勾了勾唇,笑容微敛,对上周羡的目光,稍稍示意。 周羡撇了撇嘴,瞪了眼周羡,退后一步,转了个方向,走到茅草屋外,朝着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光膀子弟兄悄然说了两句话,又折了回来。 “大哥,人已经带来了。” 然后,就见八个学子被人推搡着走到了外头的平地上,几人神色惶惶,看到官兵的影子,当下就想拔腿就跑,却被人摁住,动弹不得。 有学子几乎崩溃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到底还想干什么!” 曹骁一点人数,脸色一沉,当即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盏倾倒在案,茶水潺潺而流。 “周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说好了是交换人质,你们抓了十三个学子,还有个李姑娘,如今整整少了六个人。” “还是说,你们是想单方面欺辱人!若是如此,也莫怪我们不客气。” 说话间,他已然拔出腰间的佩刀,只是还没拔出来,周羡的长刀已然架在他的脖颈上。 与此同时,谢知刚的佩刀也搁在了周羡的颈项间。 “别动!” “别乱动!” 曹骁冷冷道:“周大当家果真是土匪做派,现在这是想拿下我们去威胁山上的官兵吗?那可要让你失望了!” 周文瑜叹了口气,扶起桌上的茶盏,“曹副将,你言重了。我可万万没这般想过的,我只是想顺顺当当地做个交换而已。” “周大当家以为我还敢信吗?你们这又是做交换的态度吗?”曹骁冷哼。 周文瑜觑了眼周羡,“阿羡,太失礼了,放开曹副将。” 周羡蹙眉:“大哥!” “收刀。” 周羡抿了抿唇,不情不愿的收回长刀,又反手拨开了谢知刚的佩刀,重新走回了周文瑜的身侧,目光如鹰隼,牢牢地盯着两人。 谢知刚撇嘴,大刀金马地靠在一侧的柱子,冷冷回望。 “他们余下的人呐?难道你们把人都杀了?”曹骁声音发紧。 本来就已死了好几个学子了,若是再多死几个,那他们失职的责任就更大了。 “曹副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虽是落草为寇的土匪,却并非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周文瑜叹气。 “那人呢?你们将人带出来!”曹骁忍不住高声喊道。 他虽然性子温和,但此刻牵连的是整个屯兵所,他如何能不着急! 这时,就听到外面的学子哭喊道:“他们将人扣押下来了!说是,说是只能放八个人走,让我们抓阄,没抓到的就得留下……刘兄他们……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呜呜呜……” 曹骁闻言,咬紧了牙关,紧紧地盯着周文瑜,偏生他还不紧不慢地品茶,仿似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就让他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周大当家!解释!” 周羡一直紧紧的盯着他,身体蓄势待发。 相反,周文瑜整个人都显得很平静,哪怕是被人以生吞活剥的视线盯着,他依旧很冷静。 就在曹骁的耐心即将告罄时,他终于开口了,“我只能还曹副将这些人。” “当然,其他人都会活着,而且还会活得好好的,不会有任何事情。至少,在官兵攻打上山之前,他们都会是安全无忧的。” 曹骁一愣,吞了吞口水,“你在说什么?我们的任务只是护送这些学子前往幽州,并非是要与黑山寨为敌。” “若非是你们黑山寨偷袭在先,又杀伤我们不少人,我们本只打算休整一日,就即刻离开黑山地界的。” “是你们挑衅在先,而今却还试图扣押人质,居心叵测!” 周文瑜抬眼,眸光宁静而幽深,明明他是坐着的,但对上他的视线,曹骁无端端地感觉到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这位黑山寨的大当家,当他敛了那温润的气质后,整个人就仿似藏在金丝楠木里的森冷利刃,终于展现出它应有的锐利锋芒。 周文瑜屈指,敲击着桌面,语气冷淡。 “曹副将,你该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们这些护送的官兵。而是即将到来的剿匪军队。” 曹骁怔忪,“这与我们何干?我,我们根本不清楚什么剿匪……” “昨夜你们分了一队人马去黑山另外一道的向阳坡,明着说是信了李姑娘的一面之词,前往营救富商,但真正的目的……”周文瑜莞尔。 “还有,我们有守夜的弟兄还看到夜间有人牵马靠近山腰部分,马蹄应该是裹了布的,故而声音极低,需得靠近数尺方能察觉,还需得心思细微,耳力过人之人。” “只是黑山地形复杂,又树木茂盛,若无人带领,容易迷路。最后那支队伍,还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回去的路,还说我弟兄帮忙指了指路呢!” 顿了顿,周文瑜似笑非笑,“前面尚可解释,一片丹心,为护百姓。后面呢?莫非是想上我黑山寨一扬军威不成?还是想探究我们黑山地形,以方便后期攻占之利?” 曹骁一噎。 谢知刚抬手挠了挠头,很是尴尬。 他还真没想到,昨夜竟还有人给他指路。 他还以为是野生的猫头鹰乱窜呐,结果误打误撞找到了回去的路。 曹骁底气有些不足,“我们已是损失极大,对于朝廷后续的安排,我们也不清楚。” “再者,你们黑山寨盘踞黑山多年,日益壮大,前有崔岸雪将军回京,途经黑山,在临安驰道受袭,下落不明。” “后有不少商队过路遭到屠戮,损失惨重。兴许你们开始是为了生计生存,不得已为之,但你们却跟长了脓的毒疮,越来越大。” “遭受围剿,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怪应当怪你们自己,风头太盛,惹了官家不悦。” 现在正因为北方战事失利,官家正与百官斗气,就想起那位失踪的崔岸雪将军了,但凡他还在,北方战事不至于如此吃紧。 所以,这一琢磨来琢磨去,官家就气上这些黑山贼了。 不然,官家如今的关注力,再如何也不会放到这小小的寨子上。 闻言,周文瑜心中初始的疑惑一消,但与此同时,他愈发感到困惑,“你是说我们袭击了崔岸雪将军?” 莫说是周文瑜,就是周羡都不由叫屈。 “你们别胡说八道,我们黑山寨再不济,也不会去袭击个将军。更何况,崔将军驻守北地,一直以来战无不克,打得北地异族都不敢再往前一步,我们虽是土匪,却也是敬重英雄的。” “我们黑山甚至是周边地方能有此安宁,亦是感念这些驻守大将军的恩情的。” “其他的事情尚无可辩,但这种事,我们绝无可能做!” 他们是绝对不认这个莫须有的屎盆子的! 谢知刚觑着两人,嗤笑了一声,冷哼一声:“你们也别再说谎了。我二哥都来调查过了,当时客栈里一片狼藉,确是大场面的围杀。” “这附近会打家劫舍的只有你们黑山寨,旁人想进黑山的路,你们必然有所察觉。不是你们,还会是谁?” “你二哥说是就是,我还说是你们贼喊捉贼呢!”周羡也不高兴了,他抬起下巴,英俊的脸上俱是愤愤,“你们官兵这些把戏玩得还少吗?” “你——” 曹骁抬手拦着谢知刚,打量着两人的表情,微微眯眼,淡淡道:“谢二公子乃是绣衣使,天子使者,他们经验丰富,断然不会平白下定论的。” “与其跟我们争论,周大当家还不如好好排查排查内部。这次,你们的夜袭,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经过方才的交锋,其实曹将军也看出,昨夜夜袭的事情显然不是周文瑜所为。 想来李芳菲说的话也没错。 这黑山寨也非铁板一块。 也是,这树大分叉,何况是寨子,上千号的人,哪里能听命于一人,定是会有小心思。 周文瑜显然想到了什么,糖棕色的眸子微微一沉。 没有应声。 “反正不管如何,这件事与我们也无关。周大当家不该扣留其他的学子!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就为了今朝之试,三年一会,他们又有多少个三年可耽搁?” “周大当家,我看得出,你是个讲情义的人,如此更该理解他们的处境才对!”曹骁苦口婆心的劝道。 周文瑜回神,微微一笑:“曹副将是个慈悲心肠的人,那也该明白怜惜我们才对吧?我们黑山寨之所以有那么多落草为寇的人,难道是天生就嗜杀吗?” “不过是活不下去,才走上这条不归黑路的。” “我们这些手染鲜血的,固然该死。但山上同样的有无辜清白的孤老妇孺孩童,他们只是为了生存上山,就合该去死吗?” “我如今留下那几人,也不过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而已。曹副将,何必又苦苦相逼呢?” “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尚且还有机会一博。但我若放了他们,那些孤老妇童,就可能没有机会活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内容却很沉重。 曹骁抿唇。 谢知刚却忍不住出声道:“你莫要攀扯这些。若是他们没有命案在身,朝廷自有公断,如何会要他们的性命?” “自会放归原籍,开荒屯田。你而今不过是想拿人当人质,届时若是官兵强攻,就以他们祭旗,以此来激起天下读书人对朝廷无能的愤懑罢了。” “分明是你自私。” “混账!你胡说什么!”周羡听不得这话,当即拔刀,怒目而视。 “阿羡!” 周文瑜唤住周羡,然后以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打量着谢知刚,他出声问道,“谢小将军尚未独当一面吧?更不曾对内剿过匪吧?” “你问这个干嘛?”谢知刚被戳中了痛脚,不大欢喜地抿嘴,“我早晚能独自领兵的。” 周文瑜突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怀念,“谢小将军当真是年轻——年少有为啊!” 谢知刚不晓得他突然讲这些作甚,刚要说话,周文瑜骤然面色一沉,周身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深沉迫人感。 “现在我只能给出八个人!若是交换,你们自是安安全全下山。” “若是不换,”他站了起来,明明身材看着并不高大,却突兀地让人想起巍峨的高山,他略略抬起下巴,“我这些弟兄虽是犯错在先,但为了他们,我亦是愿意拼命一搏。” “我黑山上下数千弟兄,绝不退缩。” 说话间,就听到外面山头冒出的乌泱泱一堆人头,有些人脑袋上还顶着绿叶枝环,面容肃然,气势汹汹。 而茅草屋内,周羡英俊的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褪却,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谢知刚亦是如此,手在佩刀上,就待一声令下,就直取枭首。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曹骁的面色难看至极。 反观周文瑜,俊美的面容依旧气定神闲,只眼神能看出几分锐利迫人。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曹骁,将主动抉择权让给了他。 曹骁牙关紧咬,额角冷汗涔涔。 这个人,他根本就没给多余的选择! 原来早先的温和以待,就是为了此刻! 他当真是瞎了眼,这是人分明强势得很! 第五百三十四章 吊命 曹骁带着俘虏回来了。 回营后,第一时间他就建言拔营出行,立刻离开黑山地界。 出乎意料的是,张将军也不曾多言,相反他肃容黑脸,转身就去点兵拢将了。 倒是受伤留守在营的刘将军,感到很是奇怪地出声:“为何这般着急?莫非那黑山贼们还有后手?”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有书生跑来诘问:“将军,我表弟为何不曾回来?他也是被抓走的,为什么其他人都平安归来的,我表弟却不见踪影了?莫非他是被杀害了?” “是啊是啊,我具结的同窗也没回来!我们还是同村呢,到时候我如何跟他家里人交代啊!将军,你好歹给我们句准话啊!这总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啊!” …… 好些人聚集而来质问后续。 郁齐光也在其列,他是跟着沈隽意身后,为了李芳菲来的。 但他倒是没大庭广众下,跟着一起嚷嚷,毕竟还顾忌着姑娘家的名声。 张将军心里憋着气,并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将人都交给了曹骁来安抚回复。 曹骁何尝不是一肚子气,他挠着头,心里将周文瑜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尽量心平气和。 “各位莫要着急,你们的亲朋好友都平安无事。只是,如今被留在山上做客了,可能要缓一缓才能下山。” 他用词甚是委婉。 但他面对着的是一群读书人,他们最是擅长玩这样的文字游戏。 当即就有人道:“所以,我表弟是被扣留当人质了?为什么?我们马上要会试了,他等了三年才有这个机会,而今他们说留人就留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害人吗?” “将军,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我们去幽州,这条路是官府负责清空的,现在我们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昨夜死了好几个学子,现在还得被扣为人质,这就是你们官兵的作为吗?” “对啊,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曹骁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也不喜欢跟这些读书人打交道啊! 一个比一个难缠! 一群人凑在一起过,更是跟一群鸭子一般,嘎嘎嘎得叫人头疼。 正在此时,张将军憋不住火气,扭头骂道:“你们那么能耐,咋不自己上黑山去要人!就凭你们这张嘴,定是能将那些黑山贼喷得无处躲藏,乖乖将人奉上的!” “就你们失了弟兄吗?我们这回又死去了多少弟兄?他们甚至昨日还跟我们同袍而眠,同碗而食。” “咋,就你们读书人是人,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活该去死吗?” 张将军长相粗糙,又人高马大,骂人时嗓门又大,当下就叫这些本身受了惊吓的学子们骇得脸色惨白。 曹骁抓紧时间道:“现在你们同窗亲朋暂时是回不来的,但我们已然将情况上报给官府,后面定会有人处理的。” “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当务之急,我们是要先离开此处。确保大家的安全去到幽州!好了,大家赶紧收拾行囊,日上中天我们就要启程了,不然赶不及到驿站了。” 张将军更是铁青着脸挥着手,就叫这些原本想要个交代的学子们,只能黑着脸离开了。 他们当然也不会罢休,就想着回头会试结束,定要聚众写检举信给府衙。 但现在,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自是还要靠着这些官兵送他们去幽州。 曹骁松了口气,见到人群里的沈隽意几人,头不由又是一痛。 他倒是没想着那样打发了他,而是上前喊住了沈隽意。 “沈公子,我们私下说话。” 沈隽意自是无有不可。 郁齐光转了转眸子,动作麻利的跟了上来。 曹骁见到这一幕,顾及到他跟沈隽意是好友,便也没驱赶。 几人走到了最近的营帐里。 曹骁叹了口气,回道:“沈公子,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李姑娘,就是你表妹,我也问过那周大当家,他说李姑娘想留在山上做客。” “我也知道,李姑娘是叫人强留住了,前头她与我们说那些话,虽有误导,却也是被人逼迫,无奈之举。” “现在周大当家得知朝廷欲要围剿黑山,就想多留些人质在手。贵表妹……目前是会平安无事的,后面就不好说了。” “你需得有个心理准备。”曹骁拍了拍沈隽意的肩膀,脸色颇为沉重,“也是我们无能,无法强攻黑山,这才……” 沈隽意回神,他垂着眼眸道,“曹副将言重了。此次你们带兵数量不多,本就是护卫之职。” “怎能越俎强攻。” 闻言,曹骁眼眶一热,“沈公子当真是明理。此次我们失了不少弟兄,而这又是黑山贼的地盘,他们占据地利。”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不然一旦他们改变主意,届时想将我们一道儿抓为俘虏为质,那才是不好。” “这般的耻辱,我们何尝能咽的下去气?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客场总是得多顾虑些的!” 其实若非有这些读书人拖后腿,他们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的强攻,不过是有所顾虑罢了。 沈隽意颔首,“我们都明白的。接下来也有劳曹副将等人了,我们先回去收拾。” “好。沈公子若是有事,尽快来寻我便是!”曹骁许诺。 沈隽意一拱手,就转身出了营帐。 郁齐光在旁边直皱眉,紧随其后,见沈隽意面无异色,他不禁道:“阿隽,难道真就这般算了?李姑娘她……” “曹副将的话,你也听到了。难道他们还会为个姑娘,再重新点兵上山不成?”沈隽意呼了口气。 “难道就听天命?”郁齐光窝火。 在他看来,李芳菲是代他受过。 当时若非李芳菲挺身而出,将他护在身后,被抓走的就会是他。 那么,现在被压在黑山寨为质的就只会是他,跟那些同窗一样,无法赴考,遗憾终身的也只会是他。 沈隽意抿唇,没有应声,回了帐篷收拾行囊。 虽然不少帐篷都被劫掠过,但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倒是没蒙受重大损失。 唯一遗憾的也就是装的几罐子酱菜被打破了,油汪汪的弄脏了书囊和衣物。 对比起其他被抢走财物,甚至是受伤,丢了性命的很多人而言,已然是很幸运了。 姜青檀和史霜客也跟着收拾了行李,对比起此刻忧心忡忡的郁齐光,他们两人心态显然很好。 待到正午时分,官兵就开始拔营起寨,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幽州的方向而去。 对比出发前的华丽队伍,此时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不少人的马都被劫掠走了,自然马车也就不能用了。 谢知刚这次紧紧地护在沈隽意周边,神色肃穆紧张地四处张望。 忽然,他似有所感,抬头朝着黑山的山腰方向望去。 郁郁葱葱一片,毫无所得。 而山腰处的茅草屋处,周羡双手环胸,手里攥着他的佩刀,居高临下地往下看,见得那条队伍犹如一条长龙,蜿蜒而行。 其中,一队官兵在前,学子们在中,又有另外一批官兵断后,井然有序。 他英俊的脸上俱是冷漠,撇嘴道,“大哥,他们就这些人,又失了一批战马,显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既然您有意留人为质,以作对朝廷的制约,为何不讲这些人都给留下呢?” “下面这般多的学子,还有这般多的官兵,有他们在手,想必届时更能威慑力。” 周文瑜站在最前面,山腰的风吹起他的披风和长发,耳边卷起的鬓角随着他微微的咳嗽而颤动。 他苍白又俊秀的脸上很是镇定,他感慨,“这般多的人,可很难养啊。” 养这么多俘虏,可不得花不少粮食吗? 周羡一噎:“……你就因为这个原因?” 周文瑜笑了笑,“我们兴许能将人留下,但这些官兵也并非无能之辈,还是需要时间的。” “而你二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必须让他们离开,我们才能腾出人手去找大夫和医药救治阿魁。” “再来嘛,”周文瑜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他低声道:“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提前的战争,不过是对自己的消耗。” 后面才是真正的硬战,他需要想到更好的保全之法才行。 这些都需要时间。 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跟这些官兵耗。 而同样的,这些官兵护送秀才公们去会试,同样也没时间跟他们耽搁。 可以说,这波是双赢。 说着,他呼了口气,“这些学子,留几个已是极限。若是全留下来,我们黑山就会变得愈发扎眼。” 周羡迟疑了下,小声道:“大哥,我刚听李芳菲说,这次队伍里有个平阳公府的世子在。我们若是能将他抓到,兴许比那几个学子加起来都有用。” 周文瑜一顿,转眸看向周羡,“……你跟李姑娘倒是聊得挺开心的。” 周羡想起他先前的乱点鸳鸯谱,连忙举起食指和中指对天,严肃道:“大哥,我对她绝没半分他意的。” “我再怎么说,品味也没那么差劲吧!再说,她跟我讲这些,不过是借此离开。现在正是我们的用人之际,我当然不能如她的意了。” 周文瑜看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眼尾挤出细细密密的皱纹。 “就算真有位世子,而今也走了。接下来就是该备战了!” “是!” 周羡肃容应声。 正在这时,骤然就有人跑过来。 “大当家,三当家,二当家醒了!说是有话与您说……” 闻言,两人敛容,连忙往回赶。 江魁的状态很不好,他伤口的血虽是勉强止住了,但伤到肺腑,加上没有好药吊命,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面如金纸,唇色惨白,靠着枕头,青白得仿似半个死人。 欧阳大夫刚给他扎了针,见到两人回来,便让开了位置。 “二弟,你感觉怎么样了?” 周文瑜紧张地坐到床边,探手去摸他的手,冰凉刺骨。 周羡虽跟江魁不对付,但生死垂危之际,那些小矛盾也早已抛之脑后了。 “二哥……” 江魁望着凑上前来的两个兄弟,虎目一热,眼角一红,“大哥,三弟……这次是我错了,给寨子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二弟,你别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养伤……” 江魁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清楚情况的。我这怕是不行了,那谢家小子的枪法使得极好,那一下虽被震偏了心脉,但依旧扎中要害……” “我这肺腑怕是都碎了吧!” “而今除非是神医在世,有神药在手,不然谁能救得了我?” 闻言,周羡蓦地想起当时自己的情况,抿唇,“二哥,你莫要浑说。只要你撑住,我定将神医抓来,救你性命!”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去哪里?”周文瑜喊住他。 周羡回首,“我那时受伤严重,半个胸腹都被破开了,本是药石罔顾的危伤。但那时大哥喂我吃了一颗吊命药,才有幸送去柳城。” “在柳城,我遇到了一位神医,她有一双妙手,能穿针引线,将我的胸腹缝合,将我从鬼门关救回。” “我相信,以她的才能,一定也能将二哥的肺腑拼凑好,让二哥也好起来的。” “你现在去柳城,时间上也赶不过来,你二哥……”周文瑜侧眸看了眼江魁的脸,不由悲从中来。 他比谁都看得出来,此刻江魁的情况多恶劣。 周羡咬唇,“我已然打听过,陈家家主亲自护送一批良药出发,即将经过黑山边缘的官道。” “他手中必然有保命的灵丹妙药,再不济,也该有百年人参。只要拿到这些,就够吊住二哥的性命了。” “二哥只要有一口气,我就会将姜大夫带回来救二哥的!” “以她之能,说不定还能将大哥也治好!”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周文瑜一愣,竟是喊都没喊住他。 江魁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苦涩一笑,“先前是我小心眼为难他了。老三,这孩子当真是……” 第五百三十五章 我出手可不便宜! 江魁脾气燥又直,加上当初看不惯前面那位“二当家”,从而对周羡自是更加没什么好感。 这些年没少给周羡穿小鞋。 没曾想,真到了这局面,周羡竟还能枉顾以往的坚持,愿意去替他劫掠商贩,绑架大夫来。 江魁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惭愧。 周文瑜见他这般,连忙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见外的话。我先跟老三说两句话,晚些……” 江魁蓦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大哥,这次我知道,是我连累了寨子里……往日里我就狂妄自大,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这回碰到那谢家小子,瞧着是年纪轻轻,经验看着是缺了些,但天赋卓绝……也是我的报应……” “二弟!” “大哥,你且听我说完。”江魁咳嗽了一声,胸腔的疼痛让他的脸都皱成一团,他勉力挤出声音,“这次我是收到信件,说是,说是山下学子里混了位平阳公府的世子爷。” “那位世子爷没有带什么护卫,只是想证明真才实学,这才想在次参加会试,途径黑山地界……听说他颇得宠爱,家中又有钱……” “我,我是鬼迷心窍了,这才想着将人抓了来,定是能得几箱金子的,这样一来,接下来两年我们寨子的花销都有了,也不会再有妇孺老幼冻死了……” “没成想,我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把我们整个寨子都赔进去了……若是,若是后头官兵追究,你就将我丢出去……左右我也都是快死的人了,我一人做事也合该一人当……” 江魁醒来后,听到外间的情况,也是悔不当初。 只是,这世上最没有的就是后悔药。 周文瑜:“……二弟,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总是得展望未来,想着解决问题。自怨自艾最是没用的情绪。” “至于那位平阳公世子的事情……你可知道是何人送了信来?来人可有留什么具有特征的东西?” 江魁摇了摇头,“只有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小的药囊……” 说着,他艰难的转动着身体,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信和一个女子巴掌大的小药囊。 信件平平无奇,字体倒是看着颇为清秀富有风骨。 而药囊就更显平平无奇,布料摸着也是很是普通。 唯一有点奇特的也就是药。 江魁道:“这药我让‘将军’闻过,你也知道‘将军’最是厉害,闻过的东西总是能追踪到。” “……不过,我到了那地方后,一路追到最豪华的那处营帐,的确是逮住了人,结果却被那谢家小子给搅和了……” “咳咳咳……是我惧了在前,慌不择路,也是我的问题……” 周文瑜替他拍背顺气,若有所思,嘴上却宽慰道:“二弟好生养伤就是,莫要过多挂怀。” 顿了顿,他好奇道:“你当真不知是何人所送?” “不知道,就是有人射了一箭到高塔,刚好那处守的人是……”江魁小心的看了眼周文瑜,“就将信送到我手里了……” 寨子里有三个当家,难免这下头的派系也多,各有心腹,并不出奇。 只是,从前很少这么明面的说出口。 周文瑜颔首,“二弟,好好休息。”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欧阳大夫,“也劳烦欧阳大夫好好照顾我二弟,务必保住他的性命。我们兄弟几个,定是感激不尽。” 说着,他起身,冲着欧阳大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欧阳大夫连忙扶起他,无奈道:“大当家万万不可……哎,老夫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伤及肺腑,老夫回天乏力啊。” “最多也就是延续些时日了。” 说话间,江魁也是力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文瑜出来时,周羡已是点齐了弟兄,欲要下山劫掠陈氏商队了。 “三弟。” 周文瑜喊住他。 周羡回头,“大哥,二哥如何了?我已让弟兄打探到了陈氏的消息。现在我就去……” “你别去。” “大哥?”周羡不解。 周文瑜呼了口气,“让我去。我亲自跟陈家主谈一谈!你去找大夫来救治你二哥,我们双向行动,可以更快一些。” 周羡面容一肃,颔首:“是。我这就去收拾!大哥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周文瑜。 周文瑜笑了笑:“你看我作甚?你该不会以为你大哥我就是个圣人心肠的好人吧?且去吧,寨子里都有我在。” “就让我们兄弟三人携手,渡过此次难关吧!” 周羡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就先跑开了。 周文瑜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敛了笑容,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朝着门口的大部队而去。 而此时,护送学子的队伍已是缓缓离开了黑山的地界,沈隽意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蓦地就听到车外传来一声“啊”。 语气很是惊诧。 郁齐光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又立马坐直身体,紧张道:“是谢小将军的声音,莫非是黑山贼派了追兵来?” 沈隽意直接撩起车帘,就看谢知刚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忽然抚掌惊呼,见他探头,还巴巴凑上来。 “阿弟是怎么了?是坐在马车里太闷了吗?可要出来骑马放放风?” 沈隽意觑了眼他身后,又打量着他的神色,“不必。谢兄缘何惊呼?” “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件事儿……”谢知刚挠了挠头,解释道,“就是看到了那黑山大当家,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是他处事的方式吧!” “就有些不像是土匪,有些地方还蛮有点官兵的作风,但又有点……反正我也说不上来。” “若是大哥在此,可能会更有感触吧!” 他嘀咕道。 沈隽意闻言,若有所思。 他跟周文瑜是没有正面接触过的,当时也就是粗粗以箭一会,远远的,又黑灯瞎火的,连彼此的相貌都没看清楚。 故而,他只淡淡一颔首,就放下了车帘。 姜青檀正在看书,马车颠簸,他看得头昏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啊,饿了。现在只能啃干馒头了,这些该死的恶贼,难得姐姐给咱们准备那么多的吃食,全叫他们糟践了。” “哎,也不知道现在姐姐在干什么!”他托着腮帮子嘟囔。 沈隽意望了他一眼,默默垂下了眼。 是啊,不晓得阿梨在作甚呐! …… 被心心念念的姜映梨被金嫂子请给罗香缘搭平安脉了。 经过大半年的修养,这位楚楚可怜的罗香缘岌岌可危的胎儿经过千辛万苦,总算是保住了。 现在整个肚子溜圆溜圆的,就像是揣了个大西瓜。 罗姑娘本来身体纤细单薄,但为了安胎,她愣是忍着孕吐恶心,一点点地填补营养,而今倒是珠圆玉润了不少。 她与金嫂子住得很近,加上又是因着大黑豚和金小光的缘故,导致罗香缘差点流产,兼之两人又都是单身守寡的女子,就更有些同病相怜。 故而,金嫂子对罗香缘很是照顾。 罗香缘不擅庖厨,擅女红,金嫂子刚好互补,两人一来一往间,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姜映梨给罗香缘搭了脉,又打量着她的眉眼,见她尖尖的小脸变得椭圆,脸颊红光满面的,不禁笑了笑。 “阿香姑娘现在倒是看着福气了不少,孩子也很健康。” 之前的罗香缘因为太瘦,仿似一阵风都能叫吹走,加之眉眼间盈盈可怜,就叫人怜惜。 但如今的她,却变得更加的明媚甜美,兼之快成母亲了,眉目中总透着几分温婉,冲淡了先前那股忧愁。 就愈发顺眼了。 罗香缘手里攥着个小团扇,掩嘴笑道。 “都是金姐姐的功劳。是我运气好,背井离乡来此,却碰上了金姐姐和姜大夫这样儿的好人,才叫我能顺顺当当地落定,连孩子都……” 她低头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就是眉眼间都是慈爱温雅,愈发叫人移不开目光。 姜映梨看着咂舌,暗暗感慨。 姜青柚那样儿算什么楚楚可怜,这位这样儿的才算是。 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魂,特别是孕期,愈发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雅致。 “都是我应该做的。”金嫂子忙道,“谁叫大黑豚和小光调皮撞着你了,好在你这平安无事,要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我们真真儿才是造孽了!” “再说,咱们都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女子何其艰难,就该互帮互助,一起共渡难关才是。” 罗香缘弯了弯眉眼,“所以才说,金姐姐是大好人。姜大夫也是……” 说着,她摇了摇扇子,扇子只有女子两个巴掌那么大,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姜映梨:“可请好稳婆了?” “日子还没定,就还没找呢!”罗香缘小声道。“本来请姜大夫来,也是想问问,这孩子可能足月生产?” 姜映梨:“……” “没什么问题的话,自是可以的。” 罗香缘松了口气,又迟疑地看着姜映梨,欲言又止。 “罗姑娘是有何事?尽管直说就是。” 姜映梨看她隐隐约约的,便直接开口问询。 金嫂子替她开口道:“是这样的。东家,罗姑娘想请您届时能来产房坐镇,就也不需要作甚,就坐在外头等着就好。” “她这里头就有稳婆看着呢!” 罗香缘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儿对姜大夫来说,有点太过为难了。” “毕竟姜大夫也未曾生孩子,就……”她微微垂着头道,“只是,我有些担心。我娘当年是难产去世的,前头我……我有玩得好的手帕交姐妹也是这样没了的……” “先前罗妹妹请了别的大夫和稳婆来看,都说她骨盆窄,怕生不下来。我们都听说了东家你妙手回春,替县令家的少夫人手剖孩儿事,所以想请您来看顾着,若是有要事也能帮一帮。”金嫂子接口道。 “罗妹妹也是头胎,没什么经验,比较紧张,再加上这孩子来之不易,这才想着麻烦东家。” 姜映梨不禁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这自是可以的。” 金嫂子忙道:“你看,我就说东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吧! 瞧你先前紧张的模样的……” 罗香缘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赔笑道,“是我着像了。姜大夫医者仁心,又为人仗义,是我小人之心了!” 姜映梨摆手,开玩笑道:“可别给我扣帽子,我出手可不便宜的。” 罗香缘道:“那是当然。我定然重金酬谢的!” 看她这般实在的模样,姜映梨也有些哭笑不得。 正说着话,门口骤然传来了动静,金嫂子惊诧,扭头看罗香缘。 罗香缘也一脸惊讶,“是不是隔壁的马嫂子,她为人挺好的,往日里总爱送些吃食过来……” “她那哪里是为人好,分明是看你总回送些贵重的好东西,一碗豌豆换你一碗肉,多划算的事儿。你脸皮薄,这回我去替你说说!” 金嫂子甚是打抱不平。 她刚跑去打开门,就看到门口赫然站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她吓了一跳。 “你,你是什么人?” 孟藻也纳罕地望了眼金嫂子,探头直截了当道:“我听说你们请了姜大夫过来?就是盈泰堂的姜映梨。我找她!” “你——” 金嫂子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孟藻已然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姜映梨,一把推开了金嫂子,走了进来。 他脸上都是急切:“姜大夫,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走,侯爷有事!” 姜映梨被他扯住胳膊,走得都踉跄了两步,她忙拍了拍孟藻的胳膊。 “孟侍卫,你拉疼我了,我可以自己走!” 孟藻撇了撇嘴,松开手时,觑见旁边坐着的罗香缘。 罗香缘也是一脸愕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头,装作见到外男羞怯的模样。 孟藻蹙着眉,他就粗粗看了一眼,只觉得人有些眼熟,再想仔细看时,就只能看到个蓬松的头顶。 第五百三十六章 萧疏隐的恼怒 姜映梨揉了揉手腕,扭头对罗香缘道:“罗姑娘,那届时你提前与我说,我早点儿过来。” 罗香缘不敢抬头,囫囵吞枣地点点头,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罗香缘长得好看,还是很容易引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好看,兼之她性格羞赧内敛,往日里也几乎不跟男子打交道,所以她这举动并不显得太过突兀。 金嫂子甚至心疼她,还特地站到她跟前,将孟藻的视线给挡住了。 孟藻扫了眼两人,到底没说什么。 姜映梨跟金嫂子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孟藻出了罗家小院儿,见他还神色有些恍惚,她抬手在他跟前挥了挥,扬起眉。 “孟侍卫寻我有何事?” 孟藻回神,赧然地抬手挠挠脸,又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自是侯爷有事寻你。” “侯爷受伤了?”姜映梨微讶。 “说什么呢!我们侯爷武艺高强,吉人天相,如何会遇刺受伤。反正你去了,便知道了。”孟藻说道。 姜映梨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本就只是想将孟藻的注意力从罗香缘身上转移。 罗香缘长得柔弱可怜,而今又毫无依靠,若是叫孟藻惦记上,他身为安襄侯的贴身侍卫,自是不同。 他若是真想对罗香缘做点什么,罗香缘就当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两人刚走远,金嫂子就忍不住嘟囔道,“那人看起来气势非凡,盯着人瞧时,就像是刀子,叫人骇得慌呐!比那捕快还吓人……” 罗香缘勉强挤出一抹笑,“高门侯府出来的侍卫,自不是普通捕快能比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侯府的侍卫?”金嫂子刚点了两下头,就感觉不对。 罗香缘心口猛然一跳,眼眸微垂,忙道:“刚才听姜大夫喊他孟侍卫,他又说什么侯爷来找……想来他就是侯府的侍卫。” 金嫂子颔首,“妹妹的心真是细致。我刚都只注意到他的气质和手里的刀,还真没仔细听说了什么。” 顿了顿,她感慨:“东家当真厉害,连侯爷都来请她看病呢!” 罗香缘附和地扯了扯唇角,有心想说句安襄侯可不是好相与之辈,又怕金嫂子起疑心,更不想惹金嫂子多余担忧。 而且,她看孟藻对着姜映梨的态度倒是颇为尊敬,倒不用多担心。 只是,她是真没想到会在柳城跟孟藻碰上面。 也亏得她现在怀了身子,脸型和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没叫他第一眼就认出来。 不,兴许他根本也记不住她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吧! 罗香缘苦涩一笑。 这时,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打打闹闹的脚步声和笑闹声。 是金小光和大黑豚过来了。 金小光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先跟罗香缘甜甜一笑,打招呼道:“罗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罗香缘被他逗笑,抬手捏了捏他婴儿肥的小脸蛋,“小光也很可爱。” “皮猴儿,别闹你阿香姐姐,她身子重着呢!”金嫂子看着如今开朗爱笑的金小光,是从心底里感激姜映梨的。 “那罗姐姐要快点生小毛毛,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当哥哥,带他一起玩的。”金小光说道。 “好好好,我也盼着能生个小光这样健康的孩子。”罗香缘感慨道。 这孩子实在是太坚强了,从京都到柳城,一路颠沛流离,数次险些流产,却愣是活了下来。 “会的。”金嫂子朝着金小光招手,给他擦了擦汗,“你们又去哪里皮了?” “我们去外头玩儿了,路上看到有人卖新鲜的鲤鱼,之前罗姐姐不是说想吃吗?我们就拿娘给的零钱买了。看,老大了!我都提不动,是大黑哥哥给提的。” 金小光眉开眼笑地指了指。 大黑豚站在院子门口,目光还在看着外头,神色有些冷漠。 “大黑豚,怎么了?”金嫂子愣了愣。 大黑豚转回视线,对上她们的目光,蓦地弯起眉眼,瞬间刚才那股疏离感就消散了,那个憨憨傻傻的大黑豚仿似又回来了。 他咧嘴笑着,提起手中的半米长的大鲤鱼,“大鲤鱼!” 金嫂子有些恍惚。 说起来,最近大黑豚跟以前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 就比如,有时候他会默默发呆,仿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表情还会很奇怪,连时不时的头疼也不怎么喊了。 但一喊他,他又会恢复原状。 这就让金嫂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也尝试过问大黑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有想起什么,大黑豚总是会摇头,表情无辜地回答没有。 所以,久而久之,金嫂子也就没多问,而是私下开始留心。 不管如何,她还是盼着大黑豚能恢复记忆的,找回家人的。 “看,大鲤鱼!”大黑豚将鲤鱼提到金嫂子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盛放着星星。 他这般英武的模样,配上这般傻气的表情,总是有些违和的。 金嫂子却不这般觉得,也许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她总是能替他的所有动作描补,并加上滤镜。 “大黑豚真厉害!能提起这般重的大鲤鱼。晚上我们做红烧鲤鱼吃!” 她采取了姜映梨建议的夸赞式教育。 果然,大黑豚眼眸就像是被点亮了篝火,蹭亮蹭亮的。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能这般轻易满足。 金小光这时候出声道:“娘,我刚才好像看到东家姐姐的背影,她跟着个好高大男人身边走了。我本来想请东家姐姐吃娘做的鱼,但喊都没喊住她……” 他比划了个高大手势,“我好久没见到东家姐姐了,我都想她了。” 金嫂子探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东家是有正事要做,我们不打扰她。走,娘去杀鱼,这么大个鲤鱼,今晚咱们就吃个全鱼宴!” “好耶!” 金小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就手舞足蹈的跟在金嫂子身后。 大黑豚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他扭头看了眼愁眉苦脸的罗香缘,又转回头,颠颠儿跟了上去。 罗香缘被他那迷茫中带着锐利的眼神震住了。 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心中有忐忑和不解。 她自问在京都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下九流的走卒商贩亦有接触……大黑豚虽然神色和行为都看着纯真憨傻,但他的体格和气质,绝不是普通的傻子。 但她也曾试探过金嫂子,金嫂子对此是一无所知,她本身就是受雇佣姜映梨来照顾人的。 而显然,姜东家是清楚的吧? 再想到姜映梨跟安襄侯的牵扯,罗香缘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只是想平平静静地渡过余生而已。 …… 安襄侯萧疏隐如今入住的地方竟是县衙。 县衙算不得小,但对于萧疏隐这般看着就金尊玉贵,一身富贵骨的人而言,能屈居于简陋的县衙居住,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毕竟,连朱符游都不住县衙,而是在县衙后建了个华丽的宅院,以供一家人居住。 孟藻对此的回答是:“侯爷要办公务,与其来回折腾,倒不如直接住下。” 姜映梨摸了摸脸,“我没问出口吧?” “你脸上都写着呢!”孟藻撇嘴,不忿地斜睨着姜映梨,“我家侯爷可跟旁人不同。用得起金镶玉,吃得了山珍海味,但也能穿粗布麻衣,吃得下咸菜清粥的。” 姜映梨脑海里浮现出头回在上元节见到萧疏隐时,他那副珺璟如晔,雯华若锦模样,忍不住吐槽:“……不知为何,这话听着,不像是夸赞。” 没办法,实在是萧疏外表太过风流了。 这话听着就带着些许艳色。 孟藻一噎,扬起声道:“你难道也听信京都那些瞎传?我告诉你,我家侯爷从前出征,在旷野战壕里,也是枕戈待旦,吃尽风沙的,那战时粮草用尽,吃草根喝马尿……” 姜映梨觑着他,肩膀抖了抖,别开了眼。 “……孟藻,你在说什么屁话?” 孟藻正得意自家侯爷曾经的辉煌战绩,不妨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就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 安静如鸡。 他扭过头,对上萧疏隐冰冷阴沉的脸色,浑身僵硬,哆哆嗦嗦道:“……侯,侯爷……我是说,我是说自己吃草根喝马尿……” 姜映梨肩膀抖得愈发厉害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孟藻这人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啊! 竟然还在当事人跟前提! “孟藻。”萧疏隐语气寒凉,“舌头不要,可以割了给狗开荤下酒。” 孟藻膝盖发软,连忙捂住嘴,“呜呜呜……不敢了……” 萧疏隐的目光落在侧着身体,背对着自己的姜映梨身上,面无表情。 “姜大夫,笑够了吗?” “啊……”姜映梨努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又将所有能想起来的悲惨事情想了一遍,这才红着眼眶,眼含热泪地扭过头来,“侯爷,我没笑。” “先擦擦眼睛吧。” 姜映梨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这就是感动您为家国的付出。” 孟藻抬头看她,颇为感动。 萧疏隐:“……” “孟藻的哥哥是说书出身。你信他?” 姜映梨惊讶地望了眼孟藻。 萧疏隐又着重强调一声,“我没吃草根,喝马尿。” 说到这,他颇有点咬牙切齿。 “我明白,我明白的。”姜映梨含笑点头。 萧疏隐冷冷地瞪着她,临了,他也察觉出姜映梨的敷衍,额角青筋动了动,“孟藻,此事结束,回去领罚吧!” 孟藻垂头丧气,“……是。” 萧疏隐转身往回走,“姜大夫与我来。” 他走的方向是朱县令处理事物的书房,姜映梨顿了顿,连忙跟了上去。 书房里并没有其他外人,门口站岗的也换成了萧疏隐的心腹,见到来人都躬身行礼,一张一度颇有章法,且身手齐整。 姜映梨见书房里并没有他人,有些奇怪,心里则是琢磨着萧疏隐寻自己来的目的。 结果,萧疏隐并没有搭理她,而是低头处理起公务,他正在翻阅一些书册,像是在找什么。 但还真别说,这人长得好看,做任何事情都很赏心悦目的。 特别是在处理公务的男人。 姜映梨站在旁边欣赏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抬头,眸子转了转,就在凳子上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杯茶。 然后,她就静静等着萧疏隐开口。 奈何,萧疏隐似乎是真忙,书册卷宗是翻了一卷又一卷,直到天边都略有暗沉了,姜映梨茶水都喝饱了。 她终于是主动出了声。 “不知侯爷喊我来,所谓何事?应该不是让我就这样陪着侯爷吧?” 萧疏隐放下一卷书,闻声,他略略动了动酸胀的手,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她。 “这不是你所求吗?” 姜映梨:“——?” “什么?” 她没明白。 萧疏隐嗤笑:“我是如你所愿,你不看得挺开心的吗?” 姜映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侯爷长得俊俏,想必也知道这个道理的。” 萧疏隐斜睨着她,仿似在看她编,懒懒道:“不过,你若是不愿提,我也可以不说这些。” 姜映梨心口咯噔,面色沉静,义正言辞道,“我不明白侯爷在说什么。我可是有相公的人!” 萧疏隐也就是略提了一嘴,并没在这是问题上深究,他坐直身体,眸色一沉,慢慢道,“你知道你家中的那位宁老太太,是什么身份吗?” 姜映梨听他提起这茬,扬了扬眉头,但她的在意的点并不是这个。 “这很重要吗?” 萧疏隐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他扯了扯唇角,“不重要。也许。” 不过,他倒是也不出奇。 那位心思缜密,想来也不会将这些告知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您叫我来,晾了这般久,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姜映梨挑眉好奇问道。 萧疏隐笑了笑,拿出一张卷宗递到她的跟前,“我此次来是奉旨剿匪的。黑山贼盘踞黑山地界多年,一直是朝中的心腹大患。” “现在圣上有意剿匪,正是立功的好时候,我这是给姜大夫送了份大礼来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她竟把他放在那么重的位置了! 姜映梨闻言,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卷宗,正色道:“侯爷说笑了,我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这朝廷剿匪与我何干?” 萧疏隐料峭俊挺的眉眼微抬,“朝廷剿匪,不但要配备兵将战马,粮草辎重,还需要军医草药。” 他缓缓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袖,绕着姜映梨转了一圈,“此次朝廷拨给我的主要是驻地屯兵,以及本侯自己的部分亲卫。” “但前次发生疫病,驻地的军医减少了一些。”这些事情他只简略地提了提,便转回正题,“所以,我们欲要征调柳城本地大夫随军出征黑山。” “姜大夫能力卓绝,上回在柳城疫症事件中,独当一面,力揽狂澜,朱县令可是对你颇为推崇,当机立断就推举了你。” 姜映梨抽了抽嘴角:“……替我谢谢朱县令。” 萧疏隐似是没听出她的嘲讽,继续道:“姜大夫的医术,本侯也是见识过的。所以,本侯也对朱县令的建议很是感兴趣。” “故而,本侯亲自来邀请姜大夫,作为此次军医出征第一人,如何?” “若是此次剿匪顺当,届时本侯也会替姜大夫请功。” 这粗粗一看,的确如萧疏隐所言,的确是个极好的功劳。 但前提是,姜映梨愿意。 她并不想跟萧疏隐牵扯过多,再来,这般好的功劳,对于男子或许是个天大的好事,对于女子却并非如此。 故而,姜映梨很快就拒绝了:“多谢侯爷好意。只是,出征多是男子,我身为女子,到底是不方便。且这柳城良医名医众多,想来是不缺我这个小女子的,我年岁又轻,更难当此大任。” 这些萧疏隐按理说也该能想到的,却偏要将她推出来当这个第一人,就有些叫人费解。 她对上萧疏隐微抬的眸子,继续道:“而且,我相公去幽州会试,家中老小都得我来照顾,还有药堂,实是分身乏术。” “当真是多谢侯爷厚爱了。” 萧疏隐仔细地打量着她片刻,半晌,才收回视线,语气遗憾道:“姜大夫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本侯会安排八日后出发。” “若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本侯。” 姜映梨起身,拱了拱手。 萧疏隐看着她架势,忍不住笑了,“你很喜欢这样行礼?” 姜映梨抬头看他。 “不过也是,在男人中行走,懂些男人的规矩也好。”萧疏隐说道,“姜大夫,若是个男子,定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姜映梨闻言,不大乐意,“侯爷此言是说,女子就不能有大作为了?” “倒也不是。前朝有郭寄绣娘推广绣坊,大开方便之门,后有元后助元帝建下大晋,推农桑工利,皆是利在千秋的功德,她们虽是女子,却灼耀如烈日。” “天下间多少男子浑噩迷茫,本侯又岂敢小瞧了女子。”萧疏隐淡淡道,“本侯只是感慨,世间男子总是容易得优待。” “姜大夫若是男子,凭你挽柳城危机之功,就足以令朝廷给你个员外郎了,而不是区区一块牌匾。” “更甚者,你甚至可以去考入太医院。” 姜映梨一怔,显然没料到他是这般的言论。 她抿了抿唇,“……多谢侯爷。” 这次,她的声音更沉,里面的谢意也更重。 萧疏隐语气平淡,“本侯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何需得姜大夫的谢。姜大夫还是好好想想,若是改变主意,本侯随时欢迎你。毕竟,本侯也听说过姜大夫那剖腹缝补手术的奇妙。” 姜映梨离开了县衙。 萧疏隐重新坐回了桌案,还没翻开书卷,就看到孟藻探头探脑。 “何事?” 孟藻连忙走上前来,将手里的飞鸽传书递了过来,“刚才飞鸽过来的,是关于黑山的事。” “驿站不敢耽搁,立刻命人送来了。” 萧疏隐挑眉,刚打开,待得看清里面的文字,不由笑了出声,“本侯还在想理由呐,他们倒是好,直接就将现成的理由送上门来了。” 孟藻好奇。 就听萧疏隐道,“黑山贼袭击了学子队伍,掳走五位学子为质,还有位无辜者牵连其中。虽说陛下如今并不是很看重科考,但这到底是元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科举舞弊,科举受贿……所有跟科举有关的事情,一贯是要受到严惩的。” “而今陛下想要更改这项祖制,结果他们倒是好,现成的送上来,这不仅仅是要令陛下‘高兴’,就是那御史台都有写不完的弹劾了。” 顿了顿,他拍了拍那纸条:“而且,黑山前面劫掠过崔将军,现在北边开战,就是因着崔岸雪出事,才贸然引来这场战事。” “陛下正是懊恼之际,才令谢知微调查完此事,结果好端端的,他们竟又去劫了幽州陈氏的商队。我听说,这陈氏仿佛是……” 孟藻急忙接话,“这个小的知道,以前调查过,仿佛是跟幽州赵氏有关。” “幽州赵氏……呵。”萧疏隐双臂搁在桌案,双手交叉抵住下颔,轻笑,“地方巨阀。好大的胆儿呢!” “这回我们兴许能早些回京了。” “太好了!”孟藻连忙道:“那我这就去点兵?” “不急。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可,再联系下幽州赵氏。”萧疏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打探到黑山寨内部的消息?” “据说写了折子送回,但需得快马加鞭,还得等几日。”孟藻回道。“毕竟是重要情报,飞鸽传书到底不安全。” 萧疏隐闻言,俊俏的眉眼一沉,“罢了,两日本侯还是等得起。” …… 刚拒绝了萧疏隐,结果没过两日,姜映梨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陈氏家主亲自护送的商队,竟在黑山周边被劫了。 现在不但人被抓了,那大批的药材也都被黑山寨吞了。 消息是胡掌柜亲自来送的,他愁眉苦脸道:“这回因着是年后头回,兼之陈氏的药材的确是优惠又好,大家其实都愿意与他家通商。” “现在不但是你,就是咱们半个柳城和泉州的药铺都因此受了影响。” 姜映梨惊愕,“这些黑山贼子怎么突然间做出这种事?之前不是说他们不劫陈氏商队吗?” “可不就是。黑山贼跟陈氏一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陈氏跟幽州官府交际不错,他们一般是不动人的。不然,我也不至于将人介绍给你。” “但这回,听说那黑山贼都发了疯。”胡掌柜吐苦水道,“听说连那去幽州赴考的学子都叫他们杀了不少,更何况是商队……” “什么?”姜映梨一愣,蓦地站起,“他们杀了学子?” 胡掌柜见她脸色惨白,骤然想起姜映梨的相公好像也是此列,他连忙摆手道:“我也是听说的。就是个侥幸逃脱的陈氏商队家奴说的,据说当时学子们迫不得已在黑山附近扎营。” “结果,黑山贼们不要命地杀入营地里,不但劫持了学子,还杀了不少人……但,但沈相公吉人天相,定不在其中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映梨,“姜大夫,你别,别着急啊!” 他们是在盈泰堂,孟桥和温袖几人都在,闻言都纷纷望来,神色颇为担心。 温袖也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东家别担忧。沈相公不是还有护卫陪同吗?想来没那么倒霉的……” 她不说这个词还好,一说到倒霉,姜映梨就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梦。 那里面沈隽意这个倒霉的水逆崽儿可都没个好下场。 姜映梨感觉出不对劲,她喃喃道:“……不对啊,我最近怎生都没做过噩梦了?” 从前沈隽意遇到事儿,她哪回不是早早地就做了梦预知。 但好像自从平阳公府认亲的事情后,她的梦就具有了滞后性。 她也没刻意去想,而今再回忆,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些话,她自是不能跟他们讲。 可看他们都颇为担心的模样,她勉强挤出一个弧度,“我明白。既然还没坏消息传来,应该是好消息的。” 话是这般讲,姜映梨心底却是空落落的难受,就仿似被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她虽然很想相信沈隽意平安无事,但过往的噩梦,却在提醒着她,不要存在侥幸心理。 此时,她也顾不得陈氏商队无法及时送来草药,以保证药堂的正常运转了。 她忙道,“孟掌柜,你们先招呼着胡掌柜。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孟桥自是连连说好。 温袖见她这般匆忙,连忙道:“东家,我陪您吧!” 姜映梨刚想拒绝,温袖就已挽住她的胳膊。 姜映梨晓得她是担心自己,朝她笑了笑,就快步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想必萧疏隐早就知道了,但他当时却并没有告知她,而是一种笃定的语气让她去考虑。 那么,他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回去找他的吧? 姜映梨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不,或者说,她并不喜欢跟萧疏隐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心机深沉,一句话总是能掰出好几个意思来,心眼子多得很,每每跟他说话都得提心吊胆,生怕被他勾到陷阱里去。 但偏生他那副风流俊美的模样,将他这些狡诈的内里包裹得严严实实。 想起他当时那句类似调侃的轻佻话,姜映梨心底就是一凛。 而且,他很敏锐。 她闭了闭眼,脚步停住,抬头看着头顶县衙的牌匾。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灼烈,姜映梨却觉得很冰冷,至少照到她身上是没有暖意的。 孟藻刚脚步匆匆的从县衙里走出来,就看到门口的她,眼底并不见惊讶。 “姜大夫来了?” 姜映梨拱手,“我来求见侯爷。” 孟藻挑眉,“那姜大夫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侯爷正在面见军中将领,还有柳城的一些大夫。姜大夫要见,可能还得等一等了。” “好。” 孟藻便先带着她进了县衙大门,进去前,他扭头看了眼温袖。 温袖垂着眉头,全程很是安静地陪同在姜映梨身侧。 孟藻道:“这位女大夫也是上回柳城疫病帮忙过的吧?当真是巾帼英雄。” 温袖福了福身,“不敢当,不过是竭尽所能而已。” 好在孟藻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没再多言,领着两人在小花厅里小坐等候。 倒是也没人怠慢她们,自有下人端来茶水点心,屋子里还放了冰盆,倒是比外头舒服很多。 孟藻安顿完她们,就下去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姜映梨有心想问他话,他却并不接话,之死拱了拱手就避开了。 这倒也不出奇。 孟藻能跟在萧疏隐身边,哪里又是什么真的好相与之辈。 不过是他偶尔愿意展现出那份憨厚来拉近距离罢了。 姜映梨按捺住心底的着急,开始慢慢地回忆起跟萧疏隐见面时的情景,但当时他们不过只有数句话,还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可她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静心。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将沈隽意的位置放得那么重了。 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还有阿檀,这位热忱的弟弟,从来将她放在第一位,像是个小蚱蜢,每次见了她都咋胡咋胡的。 就是郁齐光,两人虽有不对付,但自从上回年前之后,他也不曾再说过半句对她不恭敬的话。 还有史霜客……史家嫂子才怀孕,就盼着他能早日回来团聚…… 姜映梨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温袖在一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暗暗忧心,却只能在心底祈祷,希望沈公子能够平安无事。 姜映梨有些懊恼,“……我当时就合该给阿隽和阿檀都求个平安符的,听说柳城附近山上道观的平安符最是灵验了。都怪我,都这样了,竟还觉得那是封建迷信……” 偶尔稍微寄托下心灵,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东家……”温袖讷讷,不晓得该说什么话安慰才好。 她们在花厅等了许久,从天亮等到日暮,再到日暮到夜间星辰遍布,茶水也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我谢谢侯爷了! 萧疏隐披着星月来时,本以为姜映梨早已不耐烦。 却没成想在走廊处远远就瞧见她微垂眉眼静坐。 她长得极是出众,五官明丽侬艳,稀薄的月光折过屋檐,落在她的肩膀和发梢,烘托得她仿似那月宫仙娥。 若是她那身棉布麻衣能换成绫罗绸缎,头上簪着是宝石金簪,兴许会愈发高贵艳丽,不可逼视了。 萧疏隐恍惚地想着。 姜映梨略略抬眼,就看到廊下的青年,头顶悬挂的灯笼将他分割成光暗两面,越发显得他那张俊美疏朗的脸瑰丽清穆。 剑眉极浓极长,轻而易举地压住他的眉眼,漠然望来时,就极具威慑清冷。 姜映梨却并不害怕,她站起身,快走几步,到了廊下:“侯爷,您忙完了?我有事想……” “姜大夫,有什么可以慢慢说。”萧疏隐打断了她的话,慢悠悠道,“还是说,你愿意随军当军医了?” 姜映梨抿了抿唇,她抬眸对上萧疏隐微挑的眉眼,那股高高在上的清傲又扑面而来。 “……那是我的荣幸。” 萧疏隐侧目,微微一笑,“姜大夫想问我什么?” “沈隽意……我相公和我弟弟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们跟官兵经过黑山时,遭受了袭击,不但有学子遭劫,还有被……被当场格杀的。”姜映梨闭了闭眼,忍着心底的不安和悲痛,问道。 萧疏隐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姜大夫等本侯一下午,就是为了这件事?” “还请侯爷告知。” 萧疏隐:“没错,队伍的确被袭击了。至于伤亡统计,还不曾到本侯手里来。姜大夫若是实在担心,随本侯前去剿匪,届时你想知道任何事情,都会得到答案的。” 姜映梨:“……” 这特么不就是什么都没说吗? 她气得咬紧牙关,一下午的担心和惶恐都在此刻涌上心头,幻化成了愤怒。 “那、我、还、得、谢、谢、侯、爷、给、我、这、个、机、会!” 她也懒得多做纠缠,转身就欲走。 “姜大夫生气了?”萧疏隐微讶,视线在她头上的未婚姑娘发髻上掠过,“本侯倒是没想到姜大夫跟沈公子这般‘夫妻情深’呐?” 姜映梨回头,无语至极:“我不但跟我相公鹣鲽情深,还跟我弟弟情同手足。他们哪一个出事,都不是我所想看到的。” “这种心情,想必侯爷这种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吧?” 京都何人不知萧疏隐多情却无爱,他既没伴侣,亦没同亲手足。 瞬间,萧疏隐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那股被他刻意收起来的迫人气势就愈发吓人了。 呵,他这是被个农妇嘲讽了! 姜映梨并没有害怕,相反,她甚至还冷笑了一声,这回连拱手作揖行礼都不曾,就快步离开了。 温袖并不曾靠近,见得两人气氛不对劲,她连忙低头跟上了姜映梨的脚步,也不敢去看不远处廊下的萧疏隐。 小声问道,“东家,发生了何事?我怎么看那位侯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姜映梨恼道,“晾了我半日,结果连句准话都没得,还满嘴阴阳怪气。” “我看他就像是更年期到了!” 姜映梨是极少骂人的,但刚才她的确是被萧疏隐给气到了。 或者说,这次见面,她就总觉得萧疏隐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来。 “那,那沈公子和姜小哥如何了?”温袖试探问道。 姜映梨的气霎时一散,她眉头微蹙,“……暂时不清楚。估摸着战报还不曾送达,再过两日我就得随军出发了,盈泰堂就先交给你和孟桥了。” 温袖一愣,“东家要去干嘛?” “当军医。” “我能随东家一起去吗?”温袖问道。 “随军可不是玩笑,那是要打仗的。那些黑山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何必去蹚这趟浑水!”姜映梨摇头,“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混在军队中到底不好。” “我不怕的。”温袖连忙道,“我想跟在东家身边。” 姜映梨一愣,扭头望来。 “而今药堂里因着药材缺乏,这些日子怕是不好再开张营业了,想来就不需要我坐镇了。”温袖对上她的视线,认真道:“我想跟着东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想跟在东家身边学习。” “东家不吝赐教,教会我不少东西。但那伤口缝合,我虽见过,却到底不曾用过。所以,我想若是能随军,届时伤员应该很多,应当也能让我有技术上的进展。” 盈泰堂里的手术一般人都是指定要姜映梨来做,而那样的伤势也是少数,所以温袖一直不曾放开手去真正去实践。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军队就免不了有伤亡,届时就能提供更多的样本供她去实践。 姜映梨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是这个理由。 说到这,温袖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当然,若是能跟东家为伴,得东家在旁指导,更是我的幸运。而且,我也有些放心不下东家。” 姜映梨混迹在一堆男子中到底不安全,若是她能在侧,虽然她跟安襄侯没任何交情,但她家中有人在太医院,关键时候也能稍微作为助力,让人忌惮一二。 姜映梨一下午都紧绷的心,此时终于稍微感觉到了温度,她勉强笑了笑,“好。” “不过,我得先回去一趟村里,药堂还得要你去传话,你再好好收拾下东西。出发那日,我来寻你。” “是。”温袖连连颔首。 姜映梨回了小院,让唐忱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车送她回村。 村里的山已经打理得有模有样了,芸娘看到她回来,急忙上前来要汇报工作,被姜映梨抬手拦住。 “东家,我们已经按照……” “就照先前的计划铺展开就是,如果钱不够,就去跟宁姨要,她会给你的。”姜映梨神色有些疲惫,“余下的事情,你和狗蛋还有谢婉韵商量着来就是。” 芸娘见她神色不对,也没有深究,只小声道:“那东家先好好休息。” 姜映梨点了点头,越过她刚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唐忱道:“你们也简单收拾下行囊,别遗漏了东西,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和我说。” 唐忱三人都拱手应是。 唐忱和焦斜还好,彼此对视一眼,很是沉着冷静。 而孙焱整个人都很振奋,就像是只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一听说姜映梨要带他一起走,他就一蹦三尺高,当即就要回房去收拾行李。 他才上任几天,东家就要带他去打仗剿匪,这如何能不叫他兴奋啊? 唐忱和焦斜看到他这副开心的小孩儿做派,不由微微蹙紧了眉头。 姜映梨回来也是要收拾好东西的,不过在此之前,她先去见了宁老太太。 宁老太太现在的乐趣多了些,那就是调教两个孩子,衡哥儿年岁小很好教,反倒是沈桑榆年岁大点,也算是沉稳。 就是常年当乞丐,性子手腕有点野。 这就需要一点点儿掰回来。 好在宁老太太也算是有些心得,因材施教,倒是颇有耐心地将她拉回来了些。 不但将她的胆怯修正了些,就是那股子偷感十足的野性也改了些许。 就是李玉珠都暗地里夸她在教导孩子方面很是厉害。 宁老太太听到时,却不由神色恍惚,“厉害……我算哪门子的厉害……” 她不过是试了试那位惯用的手段罢了。 没想到,竟是真的了得。 从前她没在意过的点点滴滴,最后都成为了反攻她的剑,而且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我若是厉害,就不至于落到这地步了。”宁老太太喃喃道。 李玉珠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子嗣早夭,被主母驱逐之事,连忙安慰道:“若是姐姐的孩子未曾夭折,指不定现在也是人中龙凤了……” 越是说,她越是发现,自己仿佛起了个不好的头,又住了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并没有想揭宁老太太伤疤的意思。 宁老太太何尝不知,她觑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便是我真有亲子,也无法教导他成为你口中的好孩子。罢了,不提这个,讲些开怀的事情吧!” 现在宁老太太就在盯着沈桑榆和衡哥儿两人练字。 衡哥儿年岁小,只能算是个陪衬,笔杆子都握得歪歪斜斜。 重点还是沈桑榆。 先前她每日里忐忑,总想着给家里做庶务,现在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根本轮不上她做那些了。 更何况,李玉珠也无意将她养成个只知道差米油盐的农女,她现在觉得像是姜映梨这样能耐的姑娘才好。 不但有本事能养活自己,还能受人尊敬,更能帮助人。 所以,她对于宁老太太指点沈桑榆这件事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沈桑榆脑子是聪明,就是小孩子关注力有点弱,背书不够快,力气不够,练字也软趴趴。 宁老太太看着那面团般的字,颇为无言以对,“你揉的面条都比你写的字齐整。” 沈桑榆:“……这笔不听我使唤……” “那是你握得太用力了。我早说过,手要稳,落笔要轻,手腕使力,带动笔杆,自然而然就顺畅了。”宁老太太说道,“你当真是比阿梨那家伙脑子还钝!我是真想不开才来教你,还不如拿块豆腐去撞死。” “奶奶,豆腐撞不死人的!”衡哥儿在一旁补充道。 宁老太太咬了咬后槽牙:“……两个磨人精。” 姜映梨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听到房内的对话,她忍不住笑了笑,“看来,您的生活最近终于有了些波澜和色彩了。” “呵,黑色的波澜。”宁老太太嗤笑。 沈桑榆闻言,抬起头,眼眸闪亮亮的,把手里的笔一放,蹭蹭蹭就跑到姜映梨跟前。 “姐姐,你回来了。” 整个沈家人,她都喜欢。 但她最亲近的还是姜映梨。 她不在的日子还好,每回姜映梨归来,她就像是个终于等来返巢家长的雏鸟,一定要紧紧贴过来才好。 姜映梨揉了揉她的脑袋。 沈桑榆一脸愉快地蹭了蹭,就像是只慵懒的小猫咪。 宁老太太扯了扯唇角,“这副字重写。” “啊,为什么?”沈桑榆被这噩耗砸得人都灰了。 “废了。” 原来是沈桑榆刚才着急去见姜映梨,将手里的毛笔搁在砚台上没搁稳,然后滚到了桌面的纸张上。 辛辛苦苦写的一张大字,就全毁了。 沈桑榆垮着小猫脸。 姜映梨捏了捏她嫩嫩的小脸,安慰道,“勤学苦练,方能成为人上人。多练字,字就会好看,书也是如此,多读就能明理。” “小榆要好好努力。” 沈桑榆何尝不知道现在的机会很珍贵,所以她也很珍惜。 方才那般,不过是每日里跟宁老太太日常拉扯罢了。 她背书快,但忘得也快,就会每日里睡前也多背几遍。 只因为宁老太太讲过,只有好好学本事,以后才能帮到姐姐。 所以,无论是背书练字,还是女红算术,甚至是学管账,她都没有想过放弃。 她重重点头。 姜映梨朝着宁老太太看了眼,对方秒懂,站起身,“你们先练字,晚些我要检查。” 两人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李玉珠去了趟曹婶子,就听到有人说姜映梨回来了,她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就看到站在屋檐下的两人。 她心头一喜,连忙道:“阿梨,你回家了?吃饭了不?阿隽有消息了吗?可到了幽州?” 姜映梨见到她这兴高采烈的模样,想着沈隽意和姜青檀还毫无消息,心口不由一沉,她勉强扯了扯唇角。 “这个就不清楚,此去幽州地远,不好送信。不过您别担心,一路有官兵护送,定然是无虞的。” 只是这话不知是宽慰李玉珠,还是她自己。 李玉珠果然高兴,“也是,这样要紧的时候,哪里还顾着给咱们送信。只要能顺当去科考,安安全全的就好。我给你去下完馄饨,新鲜包的的呢!” 说完,她就去了厨房。 宁老太太转向姜映梨,眸色微冷,“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猛虎关不住 宁老太太转向姜映梨,眸色微微一沉,“是沈隽意他们出了什么事吗?”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惊诧,“您怎么这么问?” “你也不看看你的眼睛。你以为脸上带着笑,别人就以为你是开心的?”宁老太太指了指她的嘴角,“还有你刚才宽慰人时,这都是僵硬的,话也是漏洞百出。” 姜映梨想勉强笑一笑,又放弃了。 “您当真是敏锐。” 她垂眸将事情讲了,“……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我决定跟着军队,当军医随行,到了黑山就能明了了。” 闻言,宁老太太眉头一皱,“这些黑山贼盘踞多年,可没那么好处理。不仅仅是军队的问题……” 她觑了眼姜映梨,“不过,如果是让萧疏隐出面,兴许会有点不同。遇到事,你莫要逞强,凡事能躲即躲,安全最是要紧。” “放心,你又不是士兵,没人说你临阵脱逃的。” 姜映梨:“……您这话可不能叫萧侯爷听到。” “我私下说说。”宁老太太撇嘴,“就算他真的听到又如何?难道他还能真的拿你出气不成?”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你先收拾,晚些替我带一封信给萧疏隐。他不会为难你的。” 姜映梨看她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一问,但很快又压下了,颔首应着。 “我明白你寻我何意,放心吧,家里有我看着,总是出不了乱子的。”宁老太太说道,“再不济,现在不管是村长也好,就是家里还有那么家奴,而且你调教的那个芸娘和狗蛋都是得用的,总不会有人想不开来惹的。” 姜映梨:“我自是信您的能耐的。这里有些银子,您尽管拿去用着。” 她递过来一个荷包。 宁老太太捏着厚厚的荷包,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倒是大方得很。安心,我也不会乱用的,快去吧!” 有时候有些人就是能给人足够的信任感,至少有了宁老太太的应承,姜映梨就不用担心后方的问题了。 李玉珠固然为人不错,但她性子太软了,很难顶起门楣。 甚至有时候还容易自乱阵脚。 现在有宁老太太坐镇,想必李玉珠也不会心慌。 姜映梨回房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其实还真没有太多可收拾的,主要是两件衣服,还有一些能用到的药。 她经常卡着空间的刷新bug,将空间里每月没用上的药都拿出来,一段时间也积累了不少。 虽然大部分用得着都被她拿去盈泰堂了,但她也留了一批备用在家中,现在刚好全给带上。 所以,还真收拾出了一个箱笼的伤药。 而这边,孙焱偷偷摸摸地回了家,今日孙爷爷得了半日假,因为他早上种草药时,叫太阳给晒得中暑了。 芸娘就给他用了姜映梨留下的藿香正气水,还真就将人给救了回来,还让人将他送回屋子,今日就不必再去,安心休息即可。 孙爷爷刚眯了会儿,精神头勉强回来了些,就听到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小声音,霎时整个人就抖擞了起来。 他拿过床头的拐杖,翻身下床,对着遮挡的角落举起拐杖挥过去。 “小贼,偷到我这来了,看打……” 没成想用麻布隔开的角落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哎哟喂,爷爷,别打了,是我,是我,阿焱……” 孙爷爷一愣,扯开麻布就看到抱头躲在下头的孙焱,额头都被敲红了,此刻正委委屈屈地抱头痛呼。 “阿焱,你怎么回来了?这才出去几日啊,还是说,你被东家给撵回来了?” 孙焱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连忙挺起小胸膛道,“爷爷您说什么呢?我跟着东家,干得可好了。东家都夸我是个能干的,都要带我去剿……”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 孙爷爷一眯眼,觉察出他话语里的不对,“带你去干嘛?怎么不说了?” 他的视线转移到孙焱手里拎着的包袱皮,“这是收拾东西呢?要去哪里?怎么不说话啊?” 见孙焱这副模样,孙爷爷愈发觉得不对劲,拿拐杖捅了捅他,“你若是不说,我就亲自去问东家。” “爷爷,爷爷,您别去!”孙焱看他当真要转身就走,急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孙爷爷低头看他。 孙焱知道,自己若是说实话,以孙爷爷对自己看得很紧的态度,定是不许自己跟着去的。 但他却是真的很期待能跟着军队去剿匪,见识见识大场面。 故而,他眼珠子一转,霎时心里就有了主意,含含糊糊道:“东家店铺里的草药都用尽了,药堂都要关张了。先前说好的商队也一直没来,所以东家想去其他州府采购药材……我这身为贴身护卫,自是要跟着一道,保护东家的嘛!” “不过您放心,东家是个女子,做事很有分寸的,绝对是安全的道路。” 孙爷爷面无表情,“去哪里采购药材?” “……泉、泉州。”孙焱眨了眨眼,连忙回道。 “泉州?”孙爷爷蹙眉,不理解道:“泉州可没什么出名的药商,那边的地理不适合产药材。真要论起来,幽州才是整个州郡最大的药材供货地,再不济也该去燕北城才对,那边有军队驻扎,以往是有不少药商爱往那边与军队有往来。” 孙焱:“……” 他胡诌的,他哪里知道这些啊! “可,可能是东家在那边有熟悉的人吧?” 孙爷爷不大相信地低头看他,刚要再问,就看到唐忱和焦斜背着两个包袱进来,见到两人这副模样,焦斜率先出声。 “孙焱,你还没好么?” 孙焱一看到两人,急忙松开了孙爷爷的腿,开始翻箱倒柜,嘴里连连道:“马上马上了。” 孙爷爷看向两人,“你们当真是去泉州?” 焦斜一愣,唐忱冷着脸,淡淡道:“不是。去黑山。” 孙焱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唐忱就将目的地说出口了,他气得直跳脚,“唐忱,你到底胡说什么!我们明明要去的是泉州……” 唐忱斜睨着他,面色冷漠:“你骗你爷爷?” “我,我才……”孙焱想说自己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就感觉身侧凉飕飕的,扭头就对上孙爷爷咬牙切齿的表情。 孙爷爷举着拐杖追着他道:“你居然还骗起我来了?” “爷爷,爷爷,你别打了……” “黑山,黑山是你能去的吗?之前咱们在泉州府衙做工时,你难道听黑山的事迹听得少了吗?那边那些山贼个个杀人不眨眼,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还敢往那边凑!” “不准去,听到没有!我这就去跟东家说。你这个护卫不做也罢了,东家想怎么发落,我都替你接着!” 孙爷爷铁青着脸骂完,扭头就要走。 孙焱一怔,见他是来真的,吓得连忙抱住他爷爷的胳膊,“爷爷,别去,求求您了,别去找东家!东家开始也不大愿意带我去,是我自己想去的。我好不容易要来的机会……而且,您都答应我了,让我去当护卫的。” “我现在能跟着军队出去剿匪,若是保护好东家,指不定后面得了功勋,还能有机会赦免……” “这样您一大把年纪也不必再做工了,可以颐享天年了……” 孙爷爷听着他掏心窝子的话,不禁悲从中来,“咱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颐享天年,哪里还有什么赦免的说法……能安安分分活着就不错了。” “孩子,你就答应爷爷,别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咱们就安安分分的种地种药材就行……东家是个和善人,以后自也是能待咱们好的,咱们不去打打杀杀行不行啊?” 说着说着,孙爷爷忍不住落下一行浑浊的热泪。 “……家里就只剩下你一条血脉了,爷爷不能对不起你的……爹娘……你就当为爷爷着想,就安分些好不好?” “爷爷!”孙焱怔愣。 从前不论多难,爷爷虽然佝偻着背,却依旧替他撑起了一片天。 孙焱从没见爷爷落泪,现在看他哭着求自己,他心里一时又是迷茫,又是痛苦。 他咬了咬唇角,“爷爷,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孝……但是,我不喜欢种地,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想去当兵,想去创出一片天地,想去当个将军,当个大英雄……”说到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似盛放着一片星河,熠熠生辉。 “虽然我知道这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跟在东家身边,能够见识到那样场面,我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爷爷,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因为我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绝对不会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所以,您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让我去成不成?算孙儿求您了。” 说着,他膝盖一软,蓦地跪倒在地,朝着孙爷爷哐哐就是两个响头。 孙爷爷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慌张,连忙去拉他,“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不许跪,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跪爷爷,是天经地义的。”孙焱不肯起身,倔强道,“求爷爷答应我吧!求您了!” 他大声恳求道。 孙爷爷心底又是难受又是不舍,更是愧疚。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唐忱和焦斜,蠕动着嘴唇,“你们……你们就没想过劝劝他?” 焦斜舔了舔唇角,“……路上劝过了。” 唐忱则是面无表情道,“他身上流畅的是热血,这是浇不灭的。老虎若是关得久了,爪牙退化了,自就成了猫。” “他现在愿意自己磨利爪子,又何必非要拘泥呢!” “可……”孙爷爷眼眶微红,“……我实在是不想对不起他的爹娘……” 他做了那么多,不过是想保住这最后一点血脉而已。 唐忱回道:“我们这些大人在,关键时候总轮不到他这个小孩儿上的。而且,见点血,他兴许就不会再想着成日里出去建功立业了。” 与其堵着,倒不如疏通。 孙爷爷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他忐忑的看向焦斜。 焦斜抬手摸了摸鼻尖,微微颔首。 意思是,他也认同唐忱的话。 “爷爷!” 孙焱还在磕头恳求。 孙爷爷心中老大难,最后还是闭了闭眼,沙哑着嗓子道,“你起来吧!” “爷爷?” “起来。” 孙焱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孙爷爷抬头打量着他,曾经青涩的孩童,已经逐渐长开,现在眉眼间已经有了他爹的坚毅影子了。 是啊,他总不能拘着他一辈子。 埋没他一辈子的。 这般想着,他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摁在孙焱被敲出红痕的额角,“疼不疼?” 孙焱眨了眨眼,“……不疼。” “那就好。大丈夫不怕苦不怕流血,这才是好男儿。”孙爷爷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到他手里,“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好好收着。” “到了战场上,别想着往前冲。你只是个护卫,只需要做到自己职责就好,僭越是大错。” 孙焱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爷爷,爷爷是答应让我去了?” 他还以为就是打死他,爷爷也不会让他去沾这些呢! 以往他随便提两嘴投军,爷爷就会拿拐杖打他,说什么他这样的身份,上战场只是冲在最前面填护城河的死士,连拿刀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哪怕他心中对马革裹尸充满了向往,却也从来不敢提半句。 没成想,爷爷现在竟然不但让他当东家的护卫,还愿意让他去随军。 他忍不住探头往外面看。 “你看什么?” “哦,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哎哟,爷爷你为什么又打我?” “别贫嘴了。”孙爷爷正色,“爷爷等你回来!” 孙焱也敛了神色,正正经经的颔首,“我会的。爷爷也要保重自己。” 离开前,孙爷爷愣是撑着身体来送别,对上唐忱和焦斜冲他点头的动作,他心底略略松了口气,朝着马车挥了挥手。 猛虎是关不住的! 第五百四十章 李玉珠遥望着姜映梨的马车离开,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嘟囔道,“我还想着让她带些吃食过去,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村了……” 宁老太太闻言,觑了她一眼,“外头总是能买到的。” “外头的东西哪里有家中的好吃啊!”李玉珠叹气,“也不知道阿隽如何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在家中,好在还有宁姐姐和小榆在,不然,这屋子就冷清多了……” 宁老太太看着后山一堆热热闹闹的人,抿了抿唇,“他们自是会好好回来的。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将这个家守好才是正事。” 看着李玉珠这副模样,她想起姜映梨的话,也觉得颇为有理。 在消息没明确前,还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免得增加李玉珠的烦恼。 这般想着,她转开话题,“晚上加个拔丝地瓜吧!” 虽然还没到收获地瓜的季节,但地窖里还是存了不少,故而还能再吃一段时间。 李玉珠被她拉回注意力,“好。不过,前头宁姐姐你不是说牙有些疼吗?阿梨不让你多吃糖,说对牙口不好,还得控制什么血什么糖的……” “她不在。”宁老太太摆了摆手,浑不以为然,“你不说,她也不会说。好了,大不了我多漱漱口,不会牙疼的。走走走,进屋进屋,没什么好看的了,人都走远了。” 她推搡着李玉珠进屋,视线却也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 但愿,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 而这边,姜映梨刚到了柳城,就看到城门口有个小兵张望,见到她撩起车帘,就连忙上前来道:“请问可是盈泰堂的姜大夫?” 姜映梨微讶,颔首,“我是。小将军是?” “您可别喊我小将军,折煞我了,我就是个跑腿的小兵。”小兵羞惭的挠了挠头,“萧将军让小的来告知您,去城外三里坡集合出发。” 姜映梨听到萧将军三个字,还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说的是萧疏隐。 想来萧疏隐作为将领,自是不能继续喊什么侯爷的称呼了。 “好的,劳烦了。” 小兵顿了顿,抬头悄悄看了看她,耳朵根发红,“可要小的给您带路?将军一直催得紧,先锋军已然出发了。” 姜映梨没想到他们动作这般快,“那可能劳烦小哥稍等片刻,我还得等个人。” 说完,她在城门口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温袖的身影。 她刚想喊焦斜去找找,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一个急急忙忙的身影从侧面冲了过来。 “东家,东家,呼,总算是赶上了。”温袖背着个大药箱和一个包袱,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到她跟前。 “出发前,刚好碰上原屠寻我,说是原大娘又病了,我就去给看了一遭。听说我要跟着东家出发,他还着急忙慌的寻了车送我一程。” 她指了指不远处,就看到原屠推着个板车,见姜映梨的视线望过去,他遥遥地拱手作了个揖。 “原大哥说,他现在做那营生,恐过来沾了晦气给东家,就不亲自过来给东家送行了。就托我祝东家武运昌隆。” “谢谢了,我并不在意这个。”姜映梨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就看原屠也跟着用力挥手,脸上也依稀有着笑容。 她若是在意,就不会专门开辟这个生意了。 “偶尔还是得忌讳一二的。”温袖笑道。 “罢了。不过,我又不是去打仗,可用不着武运昌隆。走,先上车吧。” 她收回视线,转身上车。 温袖笑了笑,她的包袱和药箱太大,还是焦斜搭了把手,才堪堪上了马车的。 一行人跟着那小兵,就往城外的三里坡而去。 三里坡虽叫三里坡,却并不是离城三里,而是那处有个庄子,叫做三里村,那附近就是军队驻扎的大营,往日里操练也在那处,那附近的村落也多数靠着跟军队做些小买卖存活。 他们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三里坡。 等到近前,姜映梨才有机会看到古代军队驻扎的营寨模样。 营寨是以方木建造,外面摆着高大的拒马,营寨里是摇曳的鲜红大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萧字。 外头是环绕的壕沟,引了渠水,帐篷都扎得整整齐齐。 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准备起兵,故而各处都能看到骑着马的,或者是拎着长枪整齐排列的士兵。 姜映梨粗粗看了一眼,就见到从里走出来的孟藻。 他一眼就瞧见了姜映梨,扬了扬眉,快步走了过来,“姜大夫可算是来了。走,我先带你去见侯爷!” 姜映梨:“多谢。” 她下了车。 孟藻看了眼跟着她的焦斜和孙焱三人,又打量着温袖,蹙眉,“这是你的亲卫和侍女?” “护卫和女医。”姜映梨纠正。 孟藻撇了撇嘴,“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要是想让他们跟着,就得听从命令,擅自行动,侯爷是不会轻饶的。” “自然。”姜映梨颔首。 孙焱正处处打量着,只觉得很是气派,别着头到处探头探脑。 焦斜将他整个人掰正,抬头应和。 孙焱这才感觉到不对,挠了挠头,又立刻抬头挺胸,认真道,“是。我一定听从军令,杀敌时绝不退缩。” 孟藻:“……” “你们是姜大夫的亲卫,倒用不着你们杀敌。只要守规矩即可!走吧!” 孟藻领着几人走到了大营的腹地,越是到里面,反而人越是稀少了,大营帐附近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大营里有两个陌生人,瞧着衣裳打扮似乎是将领,年纪瞧着都三十左右,浑身干练,气势逼人。 萧疏隐这回没穿他那些骚包的绫罗绸缎,而是换了身很低调的戎装。 戎装是束袖的衣袍,将他的线条拉得很好看,特别是他的腰,被勒得很结实,故而姜映梨一眼就看到那劲瘦的腰身。 说实话,从前萧疏隐穿得华丽,倒是没看得这般明显,现在穿戎装,倒是冲淡了他那些雍容华贵的冷傲,反而多了些肃杀冷漠。 就像是一柄从金丝楠木的盒子里出鞘的古剑,沉重而富有韵味。 至少,萧疏隐听到动静,抬头望来的眼神,就很适合这句形容。 姜映梨看着他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时,不由又稍显恍惚了下。 那两个将领看到进来是两个姑娘,不由面面相觑,彼此使了个眼色,又看向萧疏隐,拱手道:“既然大将军有客人,那我们……” 果然是京都来的侯爷,瞧着年纪轻轻的,虽然担任着要职,可骨子里还藏着京都的风月。 想来这次也是来刷刷功绩,而并非是真的要打出什么名头! 哎! 萧疏隐正在翻看地图,他们正在确认行进的方向。 他自是听出了两人话语里的深意,或者说,从他入驻到驻军地,这些人都明里暗里的对他颇为排斥。 他倒也不意外,他在京都的名声并不好,他又是天子宠臣,临危受命而来,而天子素来重文轻武,对这些将领看得并不重,故而这些年来军队待遇也不算是好。 现在贸贸然看到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出现,哪里会有什么好想法。 便是好脸色都只是为了客气。 这些萧疏隐没少经历过,他少年时就有过不少这种经验。 所以,哪怕姜映梨被认为是他随军带着的娇妾,他脸色也不曾变,而是朝着姜映梨招了招手,又对两人道。 “不必了。你来得正好,认识认识两位将军。” “这位是李将军还有乔副将,他们都是接下来我的副手,也是这两支驻军的主将。” 李将军是蓄着短短胡须的那位,面容看起来很是坚毅,不苟言笑,听到这话,他不由蹙了蹙眉头。 萧疏隐此举无吝于是将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了。 让个宠妾跟他打招呼,又是什么意思? 他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人这边羞辱吧? 就是乔副将也忍不住替自家将军发声,他冷着脸道,“萧侯爷,我们还是不打扰你们叙旧。毕竟是您的内人,我们这些粗人以免吓到娇客……” 顿了顿,他没忍住,提醒道,“还有,萧侯爷,这到底不是京都那些歌舞升平的繁华之地。咱们此去是为了剿匪,危险非常,带两个女人到底是不妥当的!” 姜映梨愣了愣,听出他们的意味,“我不是……” “她叫姜映梨。”萧疏隐抬起眼眸,冷冷淡淡地觑着他们,“你们没听过她的名声,那不打紧!等到这次攻占了黑山寨,你们不但能好好地记住我小萧疏隐的名字,也会记住她的大名。” “对了,她是个大夫。” 闻言,李将军和乔副将一愣,又双双看向姜映梨。 是大夫? 一个女人? 姜映梨适时的开口纠正道,“我不是萧侯爷的妾室,我是有夫君的。柳城的盈泰堂乃是我的药铺,这位是我药铺里的女医,温袖。” “听闻军中少军医,我们虽为女子,亦愿意为国献力,希望能帮到各位将军。” 她的话说得大义凛然,就叫李将军和乔副将二人余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李将军硬邦邦道,“军队都是男子,你们身为女子有这分心,已是不易。但,战场并非儿戏,你们最好想清楚。” “军队还有半个时辰拔营起寨,你们可现在营寨里了解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跟随。若是不愿意,我们等会会派人送你们回去。” 说完,李将军就随意的一拱手,快步走了出去。 乔副将眼珠子打量着几人,嘀嘀咕咕地也转身跟了出去。 等到了外头,乔副将忍不住道:“那萧侯爷果真是锦绣堆里的人儿,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两个小姑娘瞧着就娇滴滴的,特别是打头那个,长得这般妖娆艳丽,还有那身板……还说什么是大夫?大夫能长成这样儿?” “照我看,就是勾人的妖精!还是将军您太好说话了!这萧侯爷是一刻都离不得女人,那京都里的流言,咱们也是听过几耳朵的,他还真当咱们是山里的土包子啊!” “圣上还偏要派这样的人,压在咱们头上当领头。就他这样的,能杀几个土匪?别回头叫土匪掳回营寨里,还得叫咱们去搭救!” “还说得那么冠名堂皇的大话!啊呸,他是自己想出名不打紧,还要给他女儿扬个名啊!” “感情咱们这些兄弟的命不是命,他说往那边走就往那边走,半分不听咱们的意见!” “够了!”李将军见他喋喋不休,喝止住他,“他既是领了皇命而来的,咱们自是要遵旨。” “我是替将军叫屈啊!将军多好的本事,结果这些年一直遭受打压,好不容易有了个剿匪的机会,结果还得给人家当嫁衣!” “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就是好,出身就是好命,想往上爬了,就领个皇命出来耍耍威风,扭头就带着咱们卖命的成果复命高升!满朝庆贺!”乔副将酸涩道。 李将军认真道:“我也曾听闻,安襄侯少时也曾投身军戎,戍守过边疆,不过是后来才折回京中,继承侯爵的。” “萧侯爷的传闻,那是多不胜数的。而且,他所谓的投身戎马,不过是去那边吃吃风沙,扭头还不是回去当个富贵侯爷了。” “那京都的繁华可不是咱们这些土包子见识过的……都能有那么漂亮的小妾了,还还跑出来干这些脏活……”说到后面,乔副将又歪了话题。 李将军侧目,“我看你是惦记上他身侧那漂亮小娘了吧?那姑娘姓姜,姜映梨……这个名字,我听过。” 见乔副将凝神,他慢慢道,“前阵子柳城疫病,听说有位女大夫率先捐药,又身临险境,替大家诊治,不惧危险……” “就是县令大人都对其颇为赞赏有加。想来就是她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萧侯爷的话,是真的?”乔副将愕然,“她,她长那么……她怎么可能就是个普通的大夫啊!” 这不合理啊! 谁家大夫能长得这般美艳过人的?说是倾国倾城的花魁都不为吧! 第五百四十一章 姜映梨在哪? 无怪乎乔副将有此困惑。 就是李将军自己在没听到姜映梨的名声前,也是跟乔副将一般的想法。 故而,姜映梨刚进帐篷时,虽感到惊艳,两人都同时避嫌地移开了目光。 却不曾想,她竟是柳城盈泰堂里那位声名鹊起的姜东家。 “我们在战场上不可以貌取人,换成女子应当亦然。”李将军淡淡道。 闻言,乔副将颔首应着,“您说得有道理。我们就且看看,这位漂亮姜大夫,是否如传闻所言,当真医术了得。说不定,她会因为将军您刚才劝谏的那几句话而吓得落荒而逃呢!” 毕竟,萧疏隐那举措,很明显是安插人手进来分功劳,而且还是个女子,这如何叫人心服? 再加上,他们本身对萧疏隐也有些偏见,姜映梨摆明被划入对方的地界,自然也同样受到了猜疑。 李将军没有多言,转身往外走,“先整合队伍,清点物资,抓紧时间出发。” “是。” 而这边,两人出去后,姜映梨看向萧疏隐,“萧侯爷……” “叫我萧将军。”萧疏隐纠正。 “好,萧将军。”姜映梨从善如流,“那两位将军看起来对女子并不友好,我随军当真无碍?” “难道他们对我就很友好?”萧疏隐抬头看她,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不是会问出这句话的人。” “我总该保证我身边人的安全。”姜映梨说道。 萧疏隐扫了眼她身侧的几人,从垂头沉默的唐忱到跃跃欲试的 孙焱,再到紧张拘谨的温袖,“你带了不少人,怎么,以为是郊游?” 他直起身体,“不过,这两位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人,你从哪里捣鼓来的?” 他说的是唐忱和焦斜。 虽然两人看着平平无奇,但依旧能被人一眼看出他们身上隐藏的气势。 “我的护卫。”姜映梨简单道,“路途漫漫,危险重重,我总得给自己点安全感。” “安全感?”萧疏隐挑了挑眉,意味深长。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姜映梨并不想纠结这个话题。 “大军拔营,半个时辰即刻出发。军医帐在大军后营,属于后勤部分,离我大营的位置并不算太远,至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好。”姜映梨拱了拱手,就带着人退出去了营帐。 萧疏隐也没挽留,继续低头研究手里的地图。 大营里处处都是持戈行走的将士,看到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出现在此,都忍不住投来关注的目光。 温袖并不喜欢这样的注视。 焦斜主动揽了上前问话的工作,从一个小兵口里得知了后勤补给的位置,拱手谢过人就上前来汇报。 几人走到后勤时,就看到士兵越来越少,相反可以看到一些光着膀子的民夫和健妇,来来回回地搬着东西,抬上骡车。 走了没几步,姜映梨就看到一位如松竹般清秀的青年正帮着一起搬物资。 对方眼角的余光看到姜映梨时,先是愣了愣,很是惊讶地眨了眨眼,旋即惊愕出声。 “姜大夫?” 他将手里的物资放上车,就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来,甚至中途发现自己身上沾染了灰尘,还羞赧的拍了拍,这才停在姜映梨跟前。 “您怎么也来这了?” “郑大夫,”姜映梨也有些惊诧,“我与郑大夫出现在此的目的自是不谋而合的。” 这位大夫就是当初柳城发生疫病时,一同出现治过病的青年。 他姓郑,名青,家中三代都是行医的,开了个小医馆,虽然医术算不得多高明,却也是无功无过的,出乎意料的是,他最擅长的是妇科。 好像是祖上留下的医案多数如此,长此以往就颇有些心得了。 郑青闻言,不由蹙眉,满脸不赞同道,“我知晓姜大夫医者仁心,但这是去剿匪的军队,可不是普通的流民。姜大夫一个姑娘家,真不该出现这里的。” “那些匪徒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若是看到姜大夫这般……”说到这,他止住了话头,严肃道,“姜大夫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不是儿戏。” 姜映梨:“多谢郑大夫好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自己想去的!” “姜大夫,你根本不懂战场。我听说,”郑青说了两句,想起周围还有不少陌生人,又压低了嗓音,“我曾经的邻居就是去当兵的。当时回来,腿都没了一只,他说战场上厮杀起来,是不管男女老幼的,看到人就是砍的。” “他回来后很长时间都在做噩梦的……后来没过多久他就上吊了。” “姜大夫,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姜映梨看了他一眼,“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能回去,我……” “是因为萧将军吗?”郑青愤愤道,“那位萧将军当真是霸道得很,他直接命人去将我们不少人都抓了来。说是给我们选择,可刀剑在前,我们哪个敢拒绝?” “但他再不济,也不该为难个弱女子吧?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姜大夫,我去给你理论!” 可能是热血上头,他竟一时都忘记对萧疏隐的恐惧,义愤填膺地挽起衣袖就要去出头。 姜映梨都被他逗笑了,连忙拉住他,“不是的。郑大夫,还真不是萧将军的问题……” 她一时还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主要是两人萍水相逢,她实是不想透露更多隐私。 “那是为何?难道姜大夫的家人都不担心吗?”郑青不解。 最后还是温袖出声解释的,“就是因为这样,姜大夫才更要去。你难道不知道黑山贼他们做过的事吗?” “做过什么……”郑青喃喃念叨,突然,他想起在军队里听到的闲聊话语,瞬间愕然,扭头看向姜映梨,颇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姜大夫,我,我不是故意……” 他想起姜大夫的丈夫好似也是云麓书院的学生。 他先前还去偷偷打听过这位沈公子的消息,得知对方品学兼优,还暗暗失落过好长一段时间。 没成想,这次竟也会遭此横祸…… 姜映梨岔开话题,“郑大夫也在此次行程里,那接下来,我们就要继续协助合作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伸出手。 郑青不解,但也试探地探手,轻轻地贴了贴她的手心,“……合作愉快?” 姜映梨继续问了些军队里需要的注意事项,郑青神色有些恍惚,但他来得早,对这些也摸清楚了,自是都老老实实的都回答了。 很快,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军整顿完毕,蓄势待发。 姜映梨是有一辆马车的,虽然拉车的是一匹毛色杂乱,毫不起眼的老马,而赶车的也是个普普通通的马夫。 但对比其他混杂着坐着军队提供的敞篷纳凉马车的其他医者而言,待遇倒是好了不少。 而且,出人意料的是,焦斜和唐忱对这些事情似乎很是得心应手,接下来的路途,将她们两个姑娘家护在马车里,护得严严实实。 孟藻也来过一趟,他给姜映梨送了个年轻的亲卫。 是萧疏隐的意思。 至少,有这么个人在,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姜映梨也没拒绝。 而军医里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是以原先军医为代表的老军医系,而另外一派则是萧疏隐临时抓来凑数的柳城出身的大夫。 这些大夫里不少都算是熟面孔,而萧疏隐还知道抓中青年,想来是怕抓得年长的,最后还没到目的地,就先要收拾一轮尸体。 这些人里曾经参与过疫病的人,都对姜映梨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在郑青的推举下,也隐隐以她为首。 倒是免了萧疏隐的传话。 姜映梨倒是不在意这个,她现在担心的是,沈隽意和姜青檀的情况。 偏生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多快,骑马还好,步兵负重的情况下只能日行七八十公里,又是炎炎夏日,已是极限了。 突然,姜映梨拍了记脑袋,“啊”了声。 温袖与她坐在一起,见此,不解问道,“怎么了东家?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姜映梨叹了口气,“最近事情太多,我忘记叫人通知罗姑娘了。她生产时,我怕是不能过去了,她请了我去坐镇看护。” “若是不早些与她说,后面恐怕会耽搁了她重新再请大夫。” 实在是事赶事,她一时都没想起这茬来,直到此刻放空思绪,才蓦地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处理。 温袖皱眉,“现在我们已经出发了,再折回去怕是不妥当。” “是啊。”姜映梨揉了揉额角,“是我记性太差,不然方才叫原屠传个话也可。只希望她们能多做几手准备,事事顺利。” 她有些忧心忡忡。 温袖宽慰道,“东家莫要担心,指不定那位罗姑娘生产时,咱们已经回去了呢!届时东家还是能赶上的!” 姜映梨勉强笑了笑。 温袖知道她现在心里很为丈夫和弟弟担心,现在说这些也是想多排解下心里的愁绪。 她便转开话题道,“说起来,这次咱们若是救出陈家家主,后头他给咱们家的药材,是不是也得降降价呢?” “孟桥可日日都为降低药材的成本而忧愁呢!” 姜映梨:“……兴许可以问问看?” “那敢情好。届时,东家可得给我们涨涨工钱。不过东家也不必担心药铺,胡掌柜说他近来没事,昨日还说要在柳城多待几日,陪陪儿子,还能给咱们药铺坐坐镇。” “就算咱们没啥药材了,但是做做义诊也能给百姓谋些福,也给咱们药铺打打名气。” 温袖说着。 而这边才被温袖夸赞的胡掌柜,此时遇到了他的命运难题。 一把蹭蹭发亮的长刀贴着他的脖颈,冰凉锋利的刀口轻轻一划,鲜血汇聚成线,顺着他的脖颈往下蔓延。 偌大的药堂里早已没了客人,他的两个儿子和孟桥都被其他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给挟持住,刀剑架脖。 胡掌柜心里骂娘,脸上浮现着谄媚又惶恐的笑,瑟瑟发抖道:“大,大侠,饶命啊!我,我们都是小本生意,若是,若是要钱财,您,您尽管取就是!” “我们绝对不会报官的,只求您饶我们几条贱命吧!” 他尽量不扭头去看人。 一声嗤笑在他耳侧响起,然后一张英俊又年轻的脸凑到他的跟前,眼眸锐利而冰冷。 “谁要那几个臭钱!喂,叫姜映梨那婆娘出来,不然,老子就杀了你们所有人!” 一听说是找姜映梨的,胡掌柜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骂自己的无妄之灾,连忙道:“大侠,您来晚了,姜大夫她,她今早就出发去,去黑……去幽州了……” “去幽州?她去幽州作甚?”周羡一愣,反问道。 “这……”胡掌柜犹豫地看向孟桥。 孟桥的脸色很平静,他看到周羡的时候,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周公子,东家做事,自是有她的理由。而且,东家救过你,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呵呵,现在还跟我耍嘴皮子?仔细打量着我吃素是吧?那就杀个玩玩吧!” 周羡懒得跟他们口舌,目光投向一旁的胡菘蓝,挑眉,“你这小子一直以来胆子都挺大的,先前可没少埋汰我。就你吧!提去后头院子里杀,莫要脏了前头,捂着点嘴!” 他示意其中一个土匪。 对方颔首,提起面如土色的胡菘蓝就要走。 胡商枝连忙喊道:“别,别碰我弟弟……要杀杀我……” “哦,有志气。那就换一只!”周羡随意地摆摆手。 胡掌柜哪里肯答应,两个都是心头肉,他哪个都不想失去。 他吓得连忙跪下,连连告饶,“大侠,英雄,求求你了,别,别杀我儿子!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啊……姜大夫真的是不在的,不信你去城门口问问就知道了啊……” 周羡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英俊如神祗的脸上遍布寒霜,“老子的耐心很有限。我最后问一遍,姜映梨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若是找不来人,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五百四十二章 燕子低飞 周羡一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紧赶慢赶,连马都跑死了一匹,甚至都不曾歇息两口气,结果冲到盈泰堂,竟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这几个人还支支吾吾的,如何不叫他气恼! 真当他是个好脾气的菩萨不成? 刚放完狠话,蓦地半合上的门被人打开,几人的心瞬间都吊起。 胡掌柜更是以救星的目光投过去 没成想,走进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 他见到周羡,快步走上前,小声地凑上去道:“三当家,出事了,守在城外的人说,发现了有军队调动的动静,是往西而行的。” 西边就是黑山的位置。 闻言,周羡的脸色刹那间就冷了下来,“看来消息是真的。”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胡掌柜几人,“朝廷是真有心剿匪了。柳城周边的屯兵都被调往西边,还能有什么意外。” “你们到底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全杀了,再重新去找大夫。我就不信了,这整个柳城还真找不到一个比她姜映梨还擅长外伤的大夫。” “若是实在不行,她姜映梨总不会是葫芦藤上结出来的,将她的家人抓了去,总是能问出些情况的。去吧,去打听打听姜映梨的家庭情况!” 他朝后走进来的男子吩咐道。 对方应声,拱手就要退出去。 孟桥反应过来,“你是想找东家看诊?” “我不找她看诊,难道还找她当娘子啊?”周羡没好气道,“你们也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她姜映梨太不留情面。” “当初我在你们医馆,也是老老实实的,结果她非要去给我整幺蛾子,报官来抓我!害得我不少兄弟都陷了进去,现在生死都不知了。” “我找不到她报仇,你们身为她的眷属,付出点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是死后要索命,也该找她姜映梨才对。” 胡菘蓝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刀剑加身,他依旧恼怒道:“师傅好心救了你,可你连药钱都没给就跑了。师傅报官抓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治霸王病,你不害臊,还有理了!” 他年岁小,自是不清楚周羡的身份,当初姜映梨也没跟他们提过。 现在看周羡还理直气壮地上门找茬,他就更生气了,就算是死,他也得先把人怼了! 周羡:“……” 胡掌柜被儿子这骤然一出,激得都快厥过去了。 这正义感什么时候发作不行,怎么偏生这会子说些不着调的激怒人! “住口!”他一边喝止胡菘蓝,一边朝着周羡赔笑,“这位爷,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我最后问你们一遍,姜映梨在哪里?”周羡懒得掰扯,他拔出雪亮的刀,面无表情,“不说也没关系,我总能打听到的。” 胡掌柜浑身一颤,抱歉地望了眼孟桥,又看了看两个被扼住咽喉的儿子,“姜东家是真去了幽州,她听说自己的丈夫出事,就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柳城。” 闻言,周羡动作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她丈夫……” “是啊。姜东家和她的相公情深意重,听闻出事,就夜不成寐,立刻出发了。”胡掌柜生怕他得了消息再杀人,连忙道:“如果只是救人,我,我也会的。我也是大夫,而且我是跟着姜大夫学过不少的……” 周羡挑眉望他,“你也会用针线缝合伤口?” 胡掌柜脑海里想起曾经给姜映梨打下手的血腥日子,一个激灵,急急道:“会,我会!我跟姜大夫曾经有过合作,在她没开药铺前,就是在我的药堂里做事。” “她的手下第一药童就是我,莫说是缝合伤口,就是续肢我们也是做过的。” “不信,你往,往槐花镇打听打听我胡氏药铺就知道了。名气不比柳城的盈泰堂低!” 胡掌柜挺了挺胸膛,脸上既有惊惧又有骄傲。 虽然他擅长的是内科,但现在比起立刻掉脑袋,延迟些总是好的。 周羡来了兴致,“莫要骗我,不然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至于……” 他的目光落到其他几人身上。 胡掌柜连忙道:“求放了他们,我立刻就跟你们走。若是,若是救不了人,再要我的性命也不迟。” “而且,他们不会去报官的,真的……” 他努力睁大眼,想让自己看得更真诚些。 但可惜的是,耷拉的眼皮子让他的目光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奸猾。 周羡嗤笑一声,“放了他们……” 胡掌柜心都吊起来了。 “将他们都堵了嘴,捆起来,丢在后院。何时被人发现,就是他们的福分了。若是当真饿死了,那就是他们福薄。”周羡警告地看着胡掌柜,“这是我难得的善心了。” 胡掌柜瞬间闭了嘴,颇为担忧地看向两个儿子。 其他几人早早就将三人堵了嘴,又拿了大麻绳将人手脚都给捆得严严实实,再通通抬去了后院。 后院跟前堂有些距离,又不能发出声响,除非有人走到后院来,不然是不会发现几人的,如此就当真是看个人命运了。 胡掌柜急得跳脚,却偏生被摁住,莫可奈何,他苦求道,“大侠,大侠,求求你们就给他们一条活路吧!我就这两个血脉了,我定尽心而为,求你们了……” “第一,我不是大侠,我是土匪。” “第二,你若是真的尽心,”周羡微微俯身,掐住他的下颔,冷冷道,“你就不会连姜映梨真正的下落都不告诉我。” “姜映梨的相公是学子的一员,她若是得知消息着急,必然前往的是黑山周遭打探消息。” “她救过流民,又跟柳城县令有恩情,那柳城县令就必然会助她。现在大军开拔,前往黑山,那她只会混入军队随行。” “你这个人啊,不老实得很!就这般,我如何敢信你!乖乖听话!” “我现在急着走,所以只要你一个,你识趣点就好好配合!不然,我不介意多带几个,尸体也成。” 周羡的眼底仿似冬日的寒潭,冰冷而深邃,英俊的脸上更是罩满寒霜。 胡掌柜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他,他竟然都知道? 那他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周羡问这些,当然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讯息,而这些已经够了。 他扭头道:“将药材都收拢了没有?” 另外两人刚才都抓着袋子在药堂里走动,将里面摆着的瓶瓶罐罐收拢。 听到问话,他们连忙走过来,一人挠着头道,“头儿,他们这药瓶多数都是空空的,就是那个药柜,都没几个有药材……他们是不是把东西都提前收走了?” 周羡皱眉。 胡掌柜生怕他们误会,再去找店里几人麻烦,急忙道:“不是的,姜东家的药堂药价亲民优惠,周遭许多百姓都爱来此买药。店里素来是供不应求的。” “偏生这回答应供货的陈氏药商……”他小心的看了眼周羡,“被你们抓了,我们定的药材都打了水漂……” “所以,就算你们不来,这药铺也得关张些日子的。” 周羡想了想,还真有这么回事。 他本身就是要去劫持陈氏药行的,最后换成是大哥出面,那定是能手到擒来的。 故而,这件事,他倒是没怀疑。 周羡不耐烦地“啧”了声,“算了,先回去。既然知道人在哪里,回头将人抓了来,自是能重新有这些止血伤药了。” 他是有些馋姜映梨制作的那些止血神药,比市面上卖的大多数止血药都好。 接下来开战,免不得受伤,若是有这样的药,自是能事半功倍。 这般想着,他挥了挥手,让他们先拿着人,转身就先出去了。 胡掌柜感觉脖颈间一疼,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周羡出来时,后巷已准备好马车,他让人将胡掌柜搬上去,又让人把盈泰堂的大门关上,贴了关张的字样,才跳上了马。 身侧陪同的是他的手下,见他面色不对,小心问道:“我去县衙周边打听过,今日可能是因着军队出行,戒备没那么森严,我打听到一些消息。” “上回抓的弟兄们,死了几个,但林阿三好像没事……” 林阿三算是跟周羡最久的,看着高大威猛,但胆子却颇为纤细,对周羡最是忠心不过。 闻言,周羡猛然抬头,目光紧紧盯着他,“人在哪里?” “听说今日被从县衙地牢里提走了。”那人小声道,“我想,应该是要他来带路上山寨吧?毕竟咱们山寨外面被大当家布了阵法,加上地形复杂,不是咱们寨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哪里找得到进山的路。” 毕竟上回谢知刚带着人找了大半夜,最后还迷了路,若不是被人好心指路,指不定一行人能在山上绕到天亮都不一定能下去。 “阿三不会背叛我们的!”周羡咬着腮肉,冷冷道。 “官狗的手段,有时候可比咱们脏多了。咱们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恐怕不好说……” 那人刚说了两句,对上周羡投来的冰冷目光,顿时就住了嘴,磕磕巴巴地转开话题。 “三当家,咱们现在怎么办?” “——回、去!” 周羡咬牙。 他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找大夫,然后是打听消息以及救人,现在是一件都没完成好,但也只能离开了。 只是,他本意是想带姜映梨走,结果现在好了,只能抓个凑数的。 偏生柳城但凡有头有脸的大夫,竟是都被军队给征集走了,留下的歪瓜裂枣,他也看不上。 最后也只能带着胡掌柜一人离开了。 对此,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唾骂,这回领兵的人当真是克他! 此时挨骂的萧疏隐,忍不住不优雅的打了个喷嚏。 孟藻随侍在侧,见此,连忙驱马上前,小心问道:“将军,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可要叫姜大夫来瞧瞧?” 萧疏隐正在打量着天边的云,闻言,他冷冷地斜睨着孟藻,“孟藻。” “在。” “滚。” 孟藻:“……是。” 虽然挨了骂,他也只敢垂头丧气地躲在一侧,并不敢走太远。 “萧将军看出了什么?”乔副将眸子转了转,贼眉鼠目地凑来。 “天色将暗,我看附近有条河,今夜就在附近扎营安寨,让将士们早些起灶做饭。” 萧疏隐淡淡道。 “现在不过酉时,何必这般早,我们可以再往前走一段路。”乔副将蹙眉不愉。 “晚间有雨,与其到时再手忙脚乱,自是早做准备为好。”萧疏隐也不气,只语气平缓地吩咐,“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寅时三刻出发。” 乔副将:“……寅时三刻未免太早了?” “乔副将,既是急行军,自是戒疏懒,遵军令。”萧疏隐懒得跟他多扯,“孟藻,传令。” “是。” 孟藻立刻拿出军令旗,一排排地往下传达命令。 很快,偌大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然后军队训练有素地开始安营扎寨,更有伙头军开始打水起灶,一时间处处都是烟火气。 姜映梨等人在大营后侧的后勤军部分,几乎就是围着他们这一块铺展开的。 坐了大半天的马车,她也是有些疲惫。 当然,更疲惫的是这些士兵。 骑兵只占据了三分之一,大部分是步兵,士兵们既要持器械,还得背着自己行囊,一路负重前行,还不能掉队,实是体能消耗很大。 而暂停后也不能歇息,三三两两地铺展帐篷,以及警戒和打猎。 不远处前头的骑兵则是将马都赶去河边喝水吃草。 又因着是炎炎夏日,不少人喝完水,就脱了衣服擦身上的汗,一时间河边颇为热闹。 温袖跟在姜映梨身边,觑见那头的情况,忍不住捂着脸扭过头,“这些人当真是……怎么能随处脱衣服呢!” 姜映梨自然地移开视线,“军队里基本没什么女子,他们疲惫一天,自是想要松快些。我们先别去河边,往那头周边走走,舒展下,等会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晚些就要下雨了,就不好出来了。” “怎么会下雨,明明日头挺大的啊?” “燕子低飞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姜映梨自然地移开视线,“军队里基本没什么女子,他们疲惫一天,自是想要松快些。我们先别去河边,往那头周边走走,舒展下,等会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晚些就要下雨了,就不好出来了。” 天边是卷积云翻腾,燕子低空掠过,河边鱼儿吐着泡泡浮起。 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散开。 姜映梨和温袖去开阔的区域走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都僵硬得厉害。 等到两人往回走时,就刚好碰到郑大夫,他觑见姜映梨,眼眸一亮,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姜大夫,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刚在附近采到了些扇子薯,已经煨好,姜大夫尝尝看如何?” 扇子薯是柳城本土的讲法,其实也就是淮山药。 山药健脾,补肺,吃了对身体倒是挺好的。 姜映梨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了,郑大夫。” “应该的。我估摸着姜大夫也吃不惯他们的饭菜,而且今日劳累,吃些扇子薯暖暖胃,容易助眠。”郑大夫说道。 温袖见他这副殷切的模样,微微挑眉,“郑大夫可不能厚此薄彼,总不能落了我吧?” 郑大夫腼腆一笑,连忙道:“当然没有。我挖了很多,我再送些过来。” “不用了,郑大夫。这么多够我们两个吃了,阿袖就是与你开个玩笑。”姜映梨制止他,“对了,我那有些酱菜,晚些也给郑大夫送些来,搭配着吃刚刚好。” 郑大夫心里欢喜,连连颔首,他搓了搓手,低声道:“那,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走了哈!” 温袖看他的背影,不由翻了个白眼,可转头望着姜映梨。 夕阳的微光打在她侬艳明艳的五官上,仿似给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纱帐,叫她整个人看起来就跟旁人不同……就是愈发的美丽。 温袖忍不住在心底低声嘟囔:东家好像变得更好看了呢!以前不觉得,但时间长了,才发现东家好像每过一阵子就变得愈发好看。 这或许是因为东家在慢慢长开吧! 也难怪郑大夫明知道东家已经成亲,依旧献殷勤,这换了她都迷糊呢! 她虽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们,但想来那宠冠后宫的江宠妃,也莫过如是了吧? 她不由叹了口气。 姜映梨正低头打量着黑乎乎的淮山,听到她感慨,挑眉道:“怎么了?饿了吗?喏,先吃些吧!拿着蘑菇辣肉酱配着,应该味道不错的。” “不是……算了,我去拿肉酱。” 温袖转身就往马车走。 姜映梨捧着淮山也要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孟藻快步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姜大夫。” 姜映梨惊诧:“孟侍卫何事?” 孟藻看了眼她,垂眸道,“请随我来。” 姜映梨顿了顿,倒也没多问,紧跟其后。 孟藻带着她穿过好几道防线,中间还碰到那位乔副将,姜映梨朝他点点头,就进了萧疏隐的营帐。 乔副将扬了扬眉,抬手捏着下巴,啧啧两声。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现在萧侯爷在用膳吧? 这是喊来吃饭的? 萧疏隐的临时营帐布置得简陋却整洁,整个营帐里就一张木榻和一张桌椅。 姜映梨到的时候,萧疏隐一扫往日的矜贵,正边翻看着案卷,边拿着一只鸡腿在啃,姿态很是豪放。 姜映梨一时都愣住了。 实在是这与以前萧疏隐留下的优雅矜持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就相当于是骤然看到贾宝玉变成林冲。 孟藻习以为常地拱手:“将军,姜大夫带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滚滚惊雷,天边乌云也在天际翻腾,浩瀚长风也突然席卷而来,狂啸怒嚎,天空也陡然如黑夜降临,天地将倾。 姜映梨被这忽然的声音惊得回头看向了外面,门口竖着的旗帜也在风中烈烈作响,门帘翻滚。 萧疏隐似乎并没有受影响,他抬起眼眸望来,“啊,要下雨了。孟藻,让大家早些归拢,回到营帐,再让大夫们备好驱寒的药材,以防不时之需。” “是。” 孟藻拱手退了出去。 姜映梨被他的声音唤回神智,她扭头看向萧疏隐,目光率先落到的是萧疏隐手中被啃了一半的鸡腿上。 “没吃晚饭?”萧疏隐注意到她的视线,略略扬眉问道。 姜映梨:“……正要吃。” “那就过来一起吃吧!”今日的萧疏隐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不用。我不饿。”姜映梨拒绝,“将军寻我何事?等说完,我再回去吃也不迟。” 萧疏隐单手托腮,侧着眸子看她,以指尖点了点桌面,“过来吃。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语气很是霸道,含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姜映梨:“……” 她其实并不吃这套。 只是,偏生肚子在此刻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萧疏隐抬眼睨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嗤笑一声,姜映梨的耳朵发红,面色依旧如常。 萧疏隐倒也没点破,而是淡淡道:“我这有个好消息,还有个换消息。不过,我得吃过饭才会说,你确定要站着看?” 姜映梨:“……” 那早早喊她来干嘛? 就不能等大家都吃过饭后再说么? 她从善如流,走到桌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就多谢将军了。” 萧疏隐面色微缓。 很快就有亲卫重新送了碗筷和新鲜的菜肴上来。 萧疏隐的餐食很普通,就是半只烧鸡,配着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子腌菜,简单到让人觉得不像是侯爷该吃的。 送到姜映梨跟前的同样是半只鸡,只是腌菜换成了一碟子青菜,就是炒得有些过火候,蔫绿蔫绿的。 姜映梨刚好腹中饥饿,口中又渴,端着米粥就哐哐喝了起来。 碗底有些浅,粥三两口就被喝完了,姜映梨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米粥是提前浸泡过的米,用的是小米,熬得时候用的大火,熬出来倒是粘稠得很。 对于这两日都没好好吃饭的姜映梨来说,倒是刚刚好。 萧疏隐本来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啃鸡腿,眼角余光看她吃得这般香,手中一顿,推了推自己跟前的碗。 “喝吧。我没动过。” 姜映梨刚要拒绝,萧疏隐已经低头继续翻看书卷,话语就哽在喉中了。 “谢谢将军了。” 姜映梨的确是饿,干脆将他那碗一饮而尽,腹中总算是饱了许多,她擦了擦手,捻了块鸡肉啃。 虽然心中着急,但总是得吃饱饭才能继续下去。 她啃了两块,就有些吃不下了,至于那蔫青菜,她是没碰的。 萧疏隐合上书卷,看到她手边放着的黑乎乎的山药,惊诧,“这是什么?” “……扇子薯。”姜映梨道,“方才别人给我的,将军可要尝尝?味道面面的,偶尔吃吃对脾胃还是不错的。” 萧疏隐嫌弃地看了眼黑黝黝的块状物,“不必。” 姜映梨也没勉强,她用帕子擦干净手,正色道:“现在将军可以说了吗?” 萧疏隐将一侧的一张信纸推到她跟前,“好消息。” 姜映梨微微惊讶,迟疑了下,打开了仔细查看,发现这一封关于前次被杀学子的名单和被捕学子的名单,里面从出身到生平都记录得很详略。 她在里面看到了两个眼熟的名字,是没什么印象的云麓书院的学子,或许是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是听沈隽意和姜青檀提起过。 “……里面没有……” 她喃喃道。 “没有你丈夫。” 姜映梨一直吊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 太好了,不论是阿檀也好,还是萧承煜也好,都平安无事。 信里记录,官兵已经护送幸存的其他学子前往幽州了。 她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再看向萧疏隐时,声音都充满了感激,“谢谢你,萧将军。” 能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给她,已是不易。 萧疏隐的目光在她弯起的嘴角掠过,又重新将一张小纸条送到姜映梨跟前,淡淡道:“这是刚送来的飞鸽传书。” “我想,里面有件事,姜大夫应该会挺想知道的。” 姜映梨微讶,但这回她心里已经轻松很多,她打开了那张飞鸽传书,待得仔细阅读过内容后,她的脸色骤然大变。 “这是……” “我留了人在县衙,本意是在想留个后手,没想到真来了些意想不到的人。” “你盈泰堂里闯入了匪盗,抓走了一位姓胡的大夫。至于你店里其他人,都被捆绑着丢到了后院,也幸亏有个小偷进去,不然他们几个怕是都得被活生生饿死了。” “那小偷报了官,你那几个伙计倒是无碍。” 萧疏隐说着,双手合十,手背微微弯起桥梁,下巴搁在其上,他眯着眼,好奇道,“但是我奇怪的是,这些匪徒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点名要你,因为抓不到你,才会临时绑了你医馆里另外那位大夫。” “或者说,你认识他们吧?” 姜映梨抿了抿唇,她手指微微攥紧,纸张在她手里被捏皱巴,注意到萧疏隐的目光,她又慢慢的将纸张铺平,一点点的推开褶皱。 她在心里琢磨着,萧疏隐将这张飞书给她看的原因。 嘴上则是慢慢道:“他是我曾经的病人。上回他来我医馆时,几乎被人开膛破肚,是我给他缝合的,兴许是想找我吧!” “姜大夫你真不老实。”萧疏隐抬眸看她,“出发前,关于黑山贼的所有案卷,我都看过了。” 那就包括先前姜映梨被周羡挟持的事情。 姜映梨:“……” “我并非想隐瞒侯爷。”她抿了抿唇,“实在是县令大人也让我多加保密。” “是,我当时救的是黑山贼,但是事先并不知情。后来知道情况后,我立刻就上报了县衙,配合抓捕了。” “呵呵,你是怕本侯怪你通贼寇?”萧疏隐嗤笑道,“如果我真有心如此,你就不会在这里。” “姜映梨,我从很早以前就觉得奇怪,你似乎对我存着戒心,但有时候又说不上来的亲近……我们以前认识吗?” 姜映梨一愣,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回道:“不认识。” “那就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萧疏隐敛了笑容,他坐着,往后倾倒,靠在了椅背上,双脚微微岔开,以一种从下往上,却又很具有压迫感的视线打量着她。 “我极不喜欢。” 姜映梨愕然,旋即心口一紧,“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而且,我对侯爷素来尊重,自是不敢直视侯爷的。” 她语气很是谦恭。 闻言,萧疏隐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抬手摁了摁额角,刚要说话,脸色却骤然变了变。 然后,他抬手捂着嘴,蓦地开始弯腰咳嗽。 他咳得很急,又快。 姜映梨惊诧抬头,就看到他指缝间突然出现了血迹,沿着他指骨分明的手掌往下蔓延。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忽然,她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眨了眨眼,立刻起身,走到了萧疏隐身后,就给他拍背顺气,一手则是摁在他桌上的大掌上。 萧疏隐按在桌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手指微曲,扣住了桌案边缘,显然是在忍耐。 “侯爷,你怎样了?” 姜映梨边以温和的语气问着,边以柔和的力道在他背部的几个穴道摁下,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他的虎口。 这是舒缓咳嗽的。 “深呼吸……” 萧疏隐的咳嗽时间并没有太长,姜映梨的动作让他有了和缓的空间,他慢慢地跟着她的话语去做。 咳嗽渐渐的止住了。 姜映梨给他拍背的手慢慢离开,但摁着他虎口的手却没移开,而是继续给他揉着。 “侯爷,你感觉如何了?” 萧疏隐嘴角都是血迹,血迹泛着黑,弄脏了他的衣襟。 他勉强呼了口气,看了眼姜映梨,慢慢道:“好多了。” “那就好。”姜映梨收回手,她顿了顿,低声道,“可要我给你请脉?” 萧疏隐这情况,他显然是心知肚明的,却还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病出阵,她就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了,只能先问清楚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姜映梨与萧疏隐接触并不多,但对于之前那次柳城疫病之时,凌子政所言的事还是颇有些印象。 所以,哪怕……姜映梨对他还是颇为谨慎的。 自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去替他诊脉。 萧疏隐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的视线落在姜映梨还攥着他的左手上。 为了让他更舒服,她一直在以很合适的力道替他舒缓按摩穴位。 她的手指白皙,却并不显得多细嫩,因着行医,又会做事的缘故,她的指尖有着很浅薄的小茧子。 擦过人的手背时,会有很细微的摩擦感。 却并不讨厌。 反而有着一种淡淡的麻痒。 萧疏隐垂着眉眼,好似在思索,姜映梨也没催促他。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加上他的情况好转了些许,便迅速地抽回了手,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情况所致,冒犯侯爷了。” 萧疏隐淡淡应了声,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骨间有隐隐现出的青筋,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姜映梨觑了眼,方才没仔细看,现在一瞧才发现,他这手就是现代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手。 就是去做手模,怕是都大有市场吧! 姜映梨漫不经心地想着,耳边骤然想起回话,她一愣,扭头看去:“什么?” 萧疏隐:“……” 他抬眸看她,“你在出神些什么?” 神色有些不高兴。 “……劳烦您再说一遍。”姜映梨厚着脸皮道。 萧疏隐仔仔细细的望着她,半晌,才缓缓道:“……诊脉吧!听说你医术很好,现在就给我看看。” 姜映梨:“……”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说话这般欠揍呢! 不过看在萧疏隐才给她带来的好消息,这些自也不是什么好紧的。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是。” 抬手搭在萧疏隐的脉搏上。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搭在他的腕骨上,就愈发如柳条般纤长柔软。 姜映梨凝眉诊断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萧疏隐。 萧疏隐:“如何?” “不明原因的肝中毒,血热离经妄行,兼之劳累过度,这才气血上涌呕吐。” 听到中毒二字,萧疏隐脸色并没有异常,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那如姜大夫之高见,我这该如何治疗?” 姜映梨腹诽,最好的办法当然体外循环,换血透析。 但这种话不好在此时说出口,她便转口问道:“想必侯爷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应当是行温病派的吧?” 中医一般是行经方派和温病派的,温病派提倡的是以药性温和的药材来治病,为的是避免误诊对患者造成较大的伤害。 一般来说,对于内廷御医而言,更偏好温病,毕竟那样的医闹实是要命。 但这样的确对身体有好处,只是对于急症来说,难免就有些 而姜映梨的爷爷是走经方派的,经方派讲究对症下猛药,以用药立杆见效为标准,患者能够短短时间就痊愈,但与此同时,这需要医师对患者的病情的诊断又极其精准的判断,不然一旦分毫差错,就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伤害,严重可能会危及生命。 所以大部分时候,大家还是更愿意走温病派,虽然见效慢,治疗时间长,但安全啊! 萧疏隐的毒好在不致命,但这般久都没治好,想来大夫用的手段是很温和的,要么就是还不知解药。 闻言,萧疏隐终于抬眸看向了她,“你看出本侯所中之毒?” “……没有。”姜映梨对毒研究还真是有限。 作为个西药医学生,虽然家学渊源,对中医颇有研究,但毒就跨越太大了。 不过,她也并非是全然的西医派,正确来说,她是个中西医合璧,讲究的取长补短,落到实际操作上,就是灵活采用。 也就是说传说中的,不管****,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咪。 她倒是可以给萧疏隐采取换血,只是,对上萧疏隐锐利的目光,她余下的话就吞了回去,只低声道:“我可能看看大夫给您开的药?” 她不会把底牌在这时露出来给敌我未明的萧疏隐。 哪怕他长着一张这般熟悉的脸。 只是,他到底不是那个人。 她无法交托任何信任。 萧疏隐眯了眯眼,直觉她隐瞒了什么,顿了顿,依旧从善如流地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来。 姜映梨打开塞子,闻了闻:“猪苓,白术,当归,栀子,鸡血藤,苍术,赤芍,丹参,虎杖,商陆,泽泻,败酱草……都是清毒疏肝理气的……” 顿了顿,她看向萧疏隐,“侯爷可要先吃一颗?” 萧疏隐有些无语,拿过她手里的药瓶,自行倒了颗,吃了下去。 “所以,你看出什么了?” “呃,这大夫有点东西?”姜映梨摸了摸鼻尖。 “呵。这是宫中御医开的。”萧疏隐嗤笑一声,一颗药丸下去,他的气息越发平和了,“所以,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他本身是想看看姜映梨会有什么反应,譬如,看看她的医术能为,结果竟是在这拍马屁,这就让他有些不耐烦了。 姜映梨:“……那我走?” 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萧疏隐又唤住她。 犹豫了下,他低声道:“这件事,不许传出去。” “……明白。”虽然不知萧疏隐为何带病出征,但姜映梨不是那等八卦之人。 “只是,侯爷既身体不适,更该好好休息,避免熬夜和劳累。” 萧疏隐摆了摆手。 姜映梨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她才走了几步,迎面就看到孟藻匆匆忙忙回来,见到姜映梨出来,他就招手打了声招呼,眼角觑见她衣袖沾染的血迹,不由微讶。 “姜大夫受伤了?” 姜映梨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就看到那片暗色血迹,“不是我的。” 她看了眼孟藻,迟疑了下,想着对方是萧疏隐的亲卫,想必是极为信任之人,就指了指营帐。 孟藻一惊,也顾不得跟她寒暄,快步就往里跑。 姜映梨慢慢吞吞地走了回去,刚巧碰见温袖在外头找她。 “东家,听说萧将军寻你了?” 她眉眼间都是担忧。 “是好事。”姜映梨将沈隽意等人没事的消息说了。 闻言,温袖也不由松了口气,“菩萨保佑,沈公子和姜公子平安无事太好了,接下来您就可以安心随军做事了……” 姜映梨道:“但胡掌柜被抓走了。” “胡掌柜怎么会?”温袖一愣。 她跟胡掌柜是不熟悉的,但跟胡菘蓝和胡商枝却很熟稔。 瞬间,她就想到问题所在,“那孟桥和胡菘蓝他们怎么样了?是何人所为?” 姜映梨赞赏的望了她一眼,“他们无事。胡掌柜是代替我被抓走的,应该就是周羡。” “也不知他是为了报复我,还是真的要救人……” 温袖恼火,“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救他才是。” “若非是东家,就他那时开肠破肚的模样,哪里还能活过三日,给用了上好的药,结果他不但把咱们的药房翻得七零八落,如今还恩将仇报。” “实在是可恶!” 姜映梨:“作为大夫,我倒是不后悔救他。只是,很讨厌这种胁迫。” 她揉了揉额角,“胡掌柜也是受了我的无妄之灾。希望他能撑到我们去救他!” 就是因为这事,她一晚上都有些心事不宁。 想到此,她突然想到萧疏隐,还是不能让他有事。 她转身往马车走去,温袖跟上她,“对了,您饿了没有?我刚拿了酱菜来,没见着你,就先去领了粥喝。但这里不让多领,只能一人去领一碗,我现在再去给你领……” “不用。我吃过了!” 姜映梨摇了摇头,上了马车,就开始翻箱笼。 既然萧疏隐在吃疏肝的中药,那她再给配些加快肝脏代谢和护肝的西药给他,中西合璧,也能好得快些。 这样的药,她空间里也是有的,只是不多,每回她都会等刷新后薅羊毛。 本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带上的,现在倒是用上了。 翻到底部时,终于找到了一瓶水飞蓟宾和易善复,还有一瓶护肝片和维C。 她将外包装都去掉了,都装在了小瓷瓶里,这些都是跟苗壮订购的。 她现在已经俨然成了他的大主顾了。 她拿了药就重新走到了主账外,但这回她被守卫给拦住了。 “没有将军召唤,其他人等不能入内。” “那我可以见见孟藻孟侍卫吗?”姜映梨倒是没非要见萧疏隐。 不知为何,这两次萧疏隐透露的讯息,显然就令她有些心虚。 她也不想多见他。 守卫对视了一眼,也明白她的身份,当即就去请了孟藻。 孟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袖子边沾染着水迹,见到姜映梨,他愣了愣,“姜大夫怎么又来了?” 姜映梨将手里的药塞给他,“这些麻烦你给萧将军。都是对肝脏排毒有好处的药。” 孟藻闻言,眯起眼眸看她,压低声音,充满期待道:“你知道我家将军中的何毒?” “……不知。”姜映梨老实回道,“我不擅长毒药。但人体都万变不离其宗,毒药需要肝脏排解,那么加快代谢,护肝解毒就是正道。” “这些药具有修复肝细胞生理结构,促进细胞功能的恢复,并且增强……” 她反射性解释了两句,又反应过来自己这好像是在掉书袋。 关键是孟藻虽然看着像是听得很认真,但眼神还是透着茫然的。 姜映梨揉了揉额角,“算了,没事……反正你只要知道,这是对解毒有好处的药就行。如果侯爷信不过我,也可以不吃,御医开的药也是不错的……” 正说着,天空青雷震震,然后豆大颗的雨滴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落,瞬间就将两人都砸了个正着。 姜映梨也没功夫再多言了,她抬手挡在头顶,跟孟藻道了声别,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孟藻甚是都没来得及说给她一把伞,就看她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营帐周围也都是到处躲雨的士兵们,嘈嘈杂杂的,甚是吵闹。 孟藻折身回了营帐,萧疏隐已经重新洗了脸和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帐子里的血腥气也早就被吹散了。 就是桌案边的血迹也早已被孟藻清理干净了。 一切都仿似从没发生过。 见到孟藻捧着一堆瓷瓶回来,萧疏隐微微转身,挑眉,“这是什么?” “是姜大夫送来的药,说是可以说什么修复什么代谢什么细胞……” “说人话。” “哦,就是解毒用的。”孟藻将一堆瓶瓶罐罐放到桌上,“姜大夫说每日里饭后吃就行。” 闻言,萧疏隐蹙了蹙眉头,走到桌边,看着老大一堆东西,“……她是当本侯开药铺吗?” 每日里揣着那么多瓶瓶罐罐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病吗? 本来李将军和乔副将就对他颇有微词,若是他身体还有恙,回头剿匪但凡有些问题,责任就全在他身上。 虽然,他的确现在是要担全责的人。 只是,主帅就是一军的灵魂,一旦露怯,接下来这场仗就不战而屈了。 他揉了揉额角,“收起来。” “您不吃啊?”孟藻一愣,小心道:“我看姜大夫也是一片好心,送的药应该也没问题的吧?我听说,她的医术很是了得。” “毕竟御医给您治了好久,都一直不见好转,解药也寻不到,不如咱们换姜大夫的药试试也可?” “而且,姜大夫说了,她的药跟御医开的不会起冲突的,可以一起服用。” 他身为萧疏隐的贴身侍卫,自是一力以他的安全为先的。 萧疏隐:“不用。我现在很好。待得此事了,本侯会亲自去西南一趟,听说那边蛊毒很是盛行,兴许能以蛊来解。” 孟藻欲言又止,却又实无他法,只能含含糊糊地应着,唉声叹气地将药都给拢了起来。 萧疏隐重新坐回桌子前,望着桌边放着的那块黑乎乎的山药,突然扯了扯唇角,指了指道:“孟藻,饿了吗?” “……是?”孟藻不解其意,挠头应着。 “拿去吃吧!这可是个好东西!” 第五百四十五章 做梦 暴雨如幕,骤然而起的光亮撕破了天幕,天一道闪电劈下,天地瞬间亮得刺眼。 电光尽头,惊雷又起,密集的雨点肆无忌惮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周羡骑着马,雨水打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马蹄踩着水洼,溅起阵阵泥水。 身后随同的下属喊道:“三当家,我们必须先找个地方避雨才行。这大雨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停歇,就算我们能走,马也吃不消这赶路速度啊!” 周羡咬了咬牙,唇齿间都是血腥气,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空旷的官道上,地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车辕痕迹。 另外一人也翻身落地,靴子上染上泥水,黑夜里看不清周羡的神色,他小声道:“三当家……” 雨水如溪流扑簌簌地汇聚到下颔,然后顺着滑入脖颈,流入衣领深处,周羡冷冷道:“虽然被暴雨冲刷了痕迹,但按照这押运的痕迹来看,他们至少有三、四千精兵。” “暴雨路难行,他们肯定会提前驻扎,那么多兵马定是会选在河流的附近。” “三当家……”下属被他认真的模样惊到,忍不住提醒道,“我们只有这几个人,目的也只是将大夫送回寨子里。” “若是以卵击石,去挑衅官兵,根本就不可能的。寨子里的大当家还等着您回去呢!您不能留在这里!” 对方看出他的心思,苦口婆心地劝诫道。 周羡斜睨了他一眼,慢慢道,“等会儿雨停了,你们赶紧将人带回寨子里。二哥那里不能再等了,你们动作麻利点,我先留在这。” 边说,他边牵着马往旁边的山坡走去。 “三当家,三当家,您这是干嘛去?”这人连忙跟了上去,又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那些面面相觑的人也纷纷跟了上来,胡掌柜就比较苦逼,他被捆了手,丢在马上,一路奔驰,简直是要了他半条老命。 现在暴雨路泥泞,更是走得深一步浅一步。 这山坡平日里看还好,可如今被水流冲刷,青苔滑腻,胡掌柜身体素质自是比不得这些常年在山寨奔走的山贼。 爬到半途,胡掌柜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山坡下滚。 也亏得是另外一个山贼眼疾脚快,抬脚就抵住胡掌柜圆滚滚的身材,愣是将他给抵在一旁的树脚下。 胡掌柜疼得哎呦喂,呻吟出声。 “你这是干什么?想跑路吗?”那山贼不高兴地将他给拎起来。 胡掌柜疼得整个脸都皱巴起来,他是叫屈不已,“……我哪里敢跑……” 这大暴雨的,他能跑到哪里去?光是身上打湿的衣服都半斤重了,更何况他常年缺乏锻炼,这肚子上的肥肉走两步还晃荡两下。 他是真怕他还没跑,就被这些刀口舔血的山贼给砍了腿。 那山贼冷笑一声,将他提留起来,“识趣就好,不然有你好看的。” 胡掌柜眼珠子到处看,但可惜暴雨氤氲了整个天地间,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清近前几米距离的东西。 而且暴雨冲刷了一起痕迹,恐怕就是后面孟桥他们报了官,官府也无从查询他们的踪迹了。 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胡掌柜悲观地想,难道他真的就合该命当绝了吗? 不过只要两个儿子的性命还留着,他又是替姜映梨挡灾,期盼她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能够替他多教教儿子! 这样,他也不枉这一场! 周羡几人对这一路很是熟悉,很快就在山坡腰部找到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山洞。 这本来是个大虫的巢穴,但之前已经被清扫过,现在倒是干干净净的,里面还有一捆干草。 淋雨过后,身体会失温,所以他们很快就找来了柴火,抖干净雨水,一点点地费劲去点。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染了篝火,几人就开始脱衣服,拧干水,在简易的架子上晾起烤干。 一时间,山洞里都是潮湿的气息。 周羡光着上半身,持手看着雨幕,开始与他说话那位山贼叫方焕,也是刚脱下衣裳,见他这忧心忡忡的模样,忙走上前来。 “三当家……” 他话没说出口,周羡沉着声音,英俊的脸在黑夜里显得个格外的冷峻,“不必劝。你只要听我的,回去即可。大哥会明白的。” “可是……”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现在寨子已到了风雨飘摇之时,二哥重伤未愈,大哥……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让大哥再两难了。” “但是,我必须先搞清楚这次官兵的情况,等到真到了寨子再派斥候探听,那就太被动了。” “现在他们在急行军,必然会有疏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周羡淡淡解释道。 方焕何尝不知道,他蹙眉,“那我跟您一起留下。您总是要个人放风打下手的,就算真的遇到事儿,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强。” “不必。” “不行,不然我就算回去了,大当家也定会担心的。”方焕不肯听从。 “那个大夫……” “其他几个弟兄自是能护送回去。只要绕开官道,避开那些官兵,定是能一路通畅的,届时定能救二当家的。”方焕说道。 闻言,周羡这回倒是没再反驳。 因为他的确需要个人帮衬。 只是,他突然感觉太安静了,神色哪里不对劲,“那个大夫呢?” 要知道,一路上胡掌柜少不得絮絮叨叨,虽然他们也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左不过是些咒骂之词,他们都听腻了。 有人答道:“三当家,他在这里呢!咦,他这是怎么了?” 周羡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了过来,就看胡掌柜捆着双手,反在身后,故而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在墙壁上。 身上湿衣服还紧紧贴着,头发也是一片凌乱。 但此时,他的唇色极其苍白,脸颊却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双眸紧闭,仿似格外不舒服。 有人走上前,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哎呀,好烫啊!他这是发高热了?不是吧,咱们才淋了多久的雨啊,他怎么就……” 方焕:“……他们这些大夫,娇生惯养,跟咱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自是不同的。你们也是,怎么不给这老大夫将湿衣服给剥了,估摸着是染了寒气。” 他指使着几人将胡掌柜的衣服剥了,周羡看到对方被捆得青紫的胳膊,顿了顿,提醒道:“将他的绳索拆了吧,现在也跑不了。” “是。” 只是几人才将绳索拆了,衣服也剥得只剩条裤衩子,胡掌柜的身体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他这胳膊怎么回事?” 只见胡掌柜左边的胳膊肘肿胀大馒头,很是扎眼。 “不知……估摸着是他刚才逃跑,滚下山坡时撞的。”开始踢了胡掌柜一脚的山贼恶人先告状。 周羡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胳膊,“脱臼了,给他正回去就行。就是这发热……若是今夜还不退,估摸着人也就废了。” 这般想着,他就愈发有点想念姜映梨了。 实是这胡掌柜很是碍事,还没派上用场,人先病了。 他的目光投向雨幕,姜映梨应该就在前头的军队里。 军队人多眼杂,但同样,因着人多,那就有更多可操作的空间了。 方焕将胡掌柜的胳膊正回去,就看周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好奇:“三当家?你怎么了?” “不知这雨还能下几日。” 周羡喃喃道。 方焕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噼里啪啦的雨珠砸落到底,发出沉闷的沙沙声音,雷霆阵阵闪现。 “……就算多下两日,也不过只是拖延了两日的行程,这军队早晚还是要走到黑山下的。” 届时,依旧是血流成河。 周羡眼眸却仿似被点亮的明灯,一点点变得明亮,“是啊,哪怕只是两日……” 他蓦地转身,语气充满了欣喜,“时间也够了。” “三当家?” 方焕不解。 周羡并没有跟他解释,而是走回了火堆边,随手将半干的衣服捞下来,披到身上,然后看向其他还懵懵懂懂的人。 “等到雨变小了,你们就抓紧时间,朝着小路赶紧回山,记住越快越好。并告知大哥,我要耽搁几日,让他直接备战即可,不必多有顾忌。” “而且大哥要快,等到军队驻扎黑山后的第二日,就尽快发动袭击。还有控制水源!” 其他人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一一应着。 周羡转身就往外走,方焕连忙抖着衣裳追上去,随着他一道扎入雨幕里,一脸茫然道:“三当家,咱们不歇息歇息吗?这是要去哪里?” “去追官兵。他们人多必然走不远,再费点劲儿,定是能追上他们的。”周羡淡淡道。 “然后呢?就咱们两个?” 能干什么? 周羡没有回答他,拍了拍马背,如一匹迅捷的猎豹,翻身上去,然后调转马头,脸上燃起了意气风发,他轻笑,“当然是立功去。” 方焕有时候是真不懂周羡的脑回路,他既不像是大当家事事周全,又不像是二当家莽撞勇猛。 他很多时候的奇思妙想,以及突然的主意,就叫下面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焕也顾不上问,急忙翻身上马去追,结果才跑了两步,脸就叫暴雨打得生疼,眼睛都睁不开。 他努力睁大眼,就看前面的周羡半俯着身,贴着马背,英武的少年郎如一张绷紧的弦,刺破黑暗,激射而出。 方焕:“……” …… 而此时,姜映梨坐在帐篷里,身前是个小炉子,里面埋着炭火,炉子上是小茶壶,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说来也是,她初次出远门,又是在现代待久了,自是不知道古代出门的麻烦。 这炉子和茶壶还是唐忱准备的,说是路上用得上。 他甚至还弄了煲粥的陶罐。 姜映梨因着是女眷,得了个小帐篷,刚好够她和温袖两人用,至于唐忱三人,则是随大流在旁边的帐子里睡大通铺。 那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们,见到三人还有些害怕。 不过饶是如此,唐忱也没打算睡觉,而是准备守夜。 虽然军队安排了岗哨,但姜映梨两人到底是姑娘,未免发生意外,还是得守着。 暴雨是一茬又一茬的下,仿似不知疲倦,姜映梨有些睡不着,她想熬些热水,等会泡点感冒灵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今日的鼻子堵得慌,心里也有些压抑。 明明已经知道沈隽意和姜青檀安然无忧。 温袖已经躺在狭小的床铺上睡着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柴火气息。 姜映梨小心的烧完热水,也不好多耽搁,就匆匆喝了一包感冒灵,就也躺回去睡下了。 喝了感冒灵后,困意的确很快就涌了上来。 很快,她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这回,她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主角是沈隽意。 她梦到沈隽意刚到黑山下的情景,一顶顶帐篷犹如一个个蘑菇长在黑山脚下,来来往往的学子们面上洋溢着或恐惧或喜悦的笑容寒暄。 但是到了夜里,这些熟悉的面容都染了血,惶恐的呼救声响彻了夜空云霄。 刀光,火光,交相织映。 一道道鲜血染红了帐篷的布,一声声的求饶呼喊被扼住在喉咙口。 敌人持着长刀,驱策着骏马,在营地里穿梭,犹如一个个修罗,狰狞着大笑,收割着这些无处可逃的学子的性命。 沈隽意跟着大家仿似无头苍蝇般到处奔逃,他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无声地倒下,地上流淌着着鲜红的液体,好像是一条条染血的银河,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想呼喊,想逃跑,却又无济于事。 很快,一把雪亮的长刀搁在他的头颅边,他抬头看到一张嚣张又英俊的脸。 这张脸有些熟稔,在这样充满血色的绮丽夜色里,就让人眼前有些茫然和目眩。 “找到你了!” 锐利的刀随着声音的扬起,沈隽意的视线骤然发生了转移。 从高到地,然后是哐当的声响。 沈隽意后知后觉的发现,是他头颅落地的声音。 第五百四十六章 暴雨 “——啊!” 姜映梨再次醒来时,外面天依旧是灰蒙蒙的,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 外间是窸窸窣窣的暴雨声,将一切的声音都隔离开,就让整个帐篷都显出了一份独有的宁静。 姜映梨抬手摁了摁额角,从空间里掏出一瓶风油精,擦了些在太阳穴,以此来缓解着晚睡带来的疲惫。 很快,她就振奋精神,神清气爽起来。 她仔细回忆着梦境,这回的梦比先前几次的都要惊心动魄一些,哪怕无法体会那一刻沈隽意的心境,光是看着劫掠的画面,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好在已经知道沈隽意平安无事了,不然光是这一个梦境,姜映梨都没办法安心地在这呆了。 也不知道沈隽意和姜青檀他们如何了! 她叹了口气,刚要翻身起来,帐篷厚重的门帘就被撩了起来。 温袖端着个碗走了进来,见到她醒来,微微弯了弯眉眼,“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刚刚到辰时。” “怎么没喊我?” 温袖将端进来的粥放到小小的桌案上,“起来时,看你睡得很熟,就是看起来好像做了噩梦,我就没唤你。” “看你脸色不好,是做的很不好的噩梦吗?” 姜映梨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梦见沈隽意了。” “沈公子?”温袖闻言,笑了起来,“那就不该叫噩梦了。” 温袖对沈隽意的感官很好,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而是因着他对姜映梨的态度。 沈隽意每每看到姜映梨,眼眸里是盛满了星辰,那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就让温袖很是感慨羡慕。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见过他们两人的情况后,她仿佛对爱情又有了期盼。 姜映梨没有提内容,做预知梦这件事,她几乎是没跟任何人提过。 但兴许沈隽意心中有猜测,因为每回她无论说什么,除却第一回的试探后,后来每次他都是乖乖听从的。 不过,他没问,姜映梨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回答。 此刻,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敷衍的笑,就起身穿外衫。 因着是随军,自是不如家中那么自在,睡觉也没功夫换什么睡衣,都是简单脱了外袍,和衣而眠的。 现在自也是省事得很。 她穿好衣服,又将头发简单束成个马尾,用发绳捆住,就收拾得干净利落了。 温袖见她动作麻利,望了望她的发髻,好奇道,“东家,你就这样出去?” “怎么了?是头发漏了?”姜映梨摸了摸头顶,并没有碰到什么乱七八糟支棱的发丝。 “倒也不是。”温袖有些欲言又止,“其实我从前就想问了。” 姜映梨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您——是不是不会束发?”温袖问道,“因为您每次的发髻都是差不多样式的,而且都是未婚发髻,就显得有些简陋。” 不提京都的淑女们,就说柳城街上的那些姑娘,哪个不都梳着流行的发髻。 但偏生姜映梨每每不是束着马尾,就是挽个很简单的未婚发髻。 就是乡下的农女都会多梳几样,偏生姜映梨长得这般好看,结果在梳头打扮这块就显得很是随行。 可要说她完全不在意外形嘛,她的衣服样式还挺多的,各式各样的颜色款式都有,有些还绣了精致的花样,甚至还比成衣店铺里卖得都要精美。 当然,这些都是出自李玉珠之手。 所以,温袖想来想去,才有此猜测。 姜映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啊,差不多吧!我实是不擅长挽发。平日里沈隽意有空,他会给我梳头,但他一忙,我也就会这两样……” “而且,梳马尾很是简便又做事方便。” 她倒也不是爱梳未婚发髻,实在是比起那些繁复的发髻,她更偏爱简单。 这时下好看的发髻,可不仅仅是挽发,那是得垫发片的,有时候还得插上很多小玩意儿固定,一天下来头顶又闷又疼。 姜映梨若是个后宅女眷,不需要到处奔走,自是可以每天花上半个时辰理妆梳发。 其实其他抛头露面的姑娘妇人,也多数以简略的发髻为主。 而且,姜映梨在现代也习惯了,所以还真没考虑过这一块。 至于李玉珠和宁老太太,两人成日里盯着,自是晓得两人还没圆房,自是对于姜映梨梳什么发髻并不在意的。 而宁老太太她……也不会梳头,每日里她的头发还靠李玉珠那普通的手艺撑着呢! 温袖只觉得自己又吃了一口狗粮,她恍然,笑眯眯道,“哎呀,原来是沈公子帮忙束发的啊……那是我鲁莽了。” “对了,外头的供饭在卯时三刻就停了,我给东家带了早饭,是藜麦粥配着萝卜咸菜。” 姜映梨道了谢:“我先洗漱下。” 她撩起帘子,外面的天幕依旧黑沉沉如午夜,暴雨如注,倾盆而泄,地上是随处可见的泥水洼,偶尔有匆忙跑过的戎装士兵。 孙焱正双手环胸,站在隔壁几步远的帐篷门口,见到姜映梨出现,他连忙颠颠儿跑过来。 “东家,有何吩咐?” 姜映梨左右看了看,“怎么只有你?唐忱和焦斜呢?” “哦,唐大叔和焦叔刚才被郑大夫喊去给后头帮忙了,因着暴雨不停,河水涨了水位,有些就冲到了后勤的位置。那里摆了不少药材,未免药材受潮,唐大叔和他们去给药材加油布了。” 孙焱回道,“他们让我守在这,东家尽管吩咐我就是。” 他拍了拍胸脯,眼睛亮闪闪,一副很是期待的模样。 他年岁还小,其实大家都挺照顾他的,不过姜映梨倒是蛮喜欢他这温暖主动的性格,就好似个小太阳,没什么能难倒他一般。 他这样的性格可一点都不想是个被抄家发卖的家生子。 “东家?”孙焱唤了声,挠了挠脸,羞红着脸道,“您怎么光看着我啊?” 姜映梨回神,“哦,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要水洗漱下。” “您等等,我给您去打水。”孙焱当即反身拿了个木桶,又披上蓑衣,颠颠儿跑了出去。 很快,他就重新回来了。 不过姜映梨看着那木桶里浑浊的水,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们也用的这水洗漱?” 虽然下雨河水会变浑浊,但就这样用来洗脸刷牙,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孙焱嘿嘿笑了笑,“我就是用雨水随便搓了搓……” 温袖也探头来看,“……我也是用雨水打湿了帕子擦的。这附近没有干净的水源,听说煮饭都是用的雨水。” 姜映梨:“……” 是她大意了! “我也用雨水吧!” 她是真没想到孙焱会去给她提河水回来洗漱。 等到简单用牙粉刷了牙,洗了脸,姜映梨重新坐到小凳子上。 整个屋子里只有两个小凳子,说是小凳子,其实就是两块板子搭着的,以十字的方式架着,中间有凹槽,然后将两块板子组合到一起,就是一个简易的靠背凳。 孙焱站在门口,双手环胸抱着。 姜映梨慢慢吞吞地喝粥,藜麦粥有些粗糙,火候也掌握得一般,吃起来就有些干涩,好在是粥,倒也不怎么拉嗓子。 但藜麦粥属于粗粮,吃下去可以延长饱腹感,在行军时很喜欢将其加入里面。 萝卜是腌制的,放了很重的盐,一口下去又咸又酸,品得久点,又有些苦涩。 姜映梨猛喝了一口粥,才冲淡了嘴里的味儿。 孙焱看她这副模样,眼珠一转,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皮纸过来,嘿嘿道:“东家……” “什么?” 姜映梨奇怪,结果打开,就看到一个半个拳头大的馒头,她微微惊讶,“这是……” “是红糖馒头。”孙焱朝外看了看,小声道,“是我昨晚从伙头军那……哎呀,不是偷拿的,是我帮了人忙,他们给我的。” 姜映梨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倒是没问帮什么忙,而是将馒头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用。” “哎呀,东家,我已经吃了一个了,这个本来就是留给您的。”孙焱挠了挠头道,“这行军的伙食只讲究吃饱,可没什么好不好吃的说法。我听唐大叔说,也就是打仗前夕能吃顿好的,不然就是稀粥配咸菜了。”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是没事,但东家……东家的脸色看着挺不好的,是得吃点好的。” 说着,他又将馒头推了回来,“您别担心我,我跟他们都混熟了。回头要是再有点小事情搭把手,我又能混到点吃喝的。” 姜映梨挑眉:“……唐忱对军队很熟悉,他曾经当过兵吧?” 她想起唐忱对战马的熟悉程度,以及他脸上的伤,以及焦斜那断了的手指…… 孙焱一愣,“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唐大哥的确很厉害……” 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 姜映梨打量着孙焱,见他眉眼间拢着天真,倒是没再追问,而是接过了他手里的馒头,慢慢吞吞的啃了起来。 馒头是玉米面做的,里面裹着浓浓的红糖,因为时间有点久,红糖有些凝固,但一口甜下去,倒是不显得甜滋滋,相反倒是冲淡了那股苦涩,就是心底都逐渐变得明快起来。 果然,心情郁闷之事,吃糖有利于恢复。 她啃完馒头,才慢慢问道:“可有说过,何时启程?” “暂时没提。雨势这般大,军队怕是没配备这般多的蓑衣,冒雨而行,很容易风寒入体。” “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行进了,应当会等雨停。”孙焱回道,“这是焦斜叔说的。” 姜映梨抬头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这雨短时间可不会停。” 不只是她这般说,此刻,萧疏隐帐子里,几个将领都围拢来讨论。 外面暴雨不停,帐子里则是燃着暖融的淡香,倒是冲淡了潮湿味。 “该死,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生我们出发了再下,将咱们的军队给阻拦在此处,难道天公都要给黑山贼他们作美不成?” “哎,李将军何必生气?这天气又不是我等能够掌握的。大不了多在路上耽搁几日,也就是多让黑山贼存活几日罢了。” 有人劝诫道, 雨天总是让人脾气烦闷的,李将军眉间都染着雨丝,身上也有些湿漉漉的,他薅头发,看向萧疏隐,“先锋军想必已经快到黑山了,咱们若是不快些,恐怕就赶不上给他们补给和支援了。” 萧疏隐淡淡道:“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送信,暂停攻击,先安营扎寨,摸清情况。至于补给,可调度幽州的。” “想来,萧将军是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李将军冷冷道。 “李将军,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暴雨出行,危险很高,您应当我比我更清楚才是。”萧疏隐拿出地图,指了指一个地方,“这条官道通往的山谷,地势比较复杂,咱们不便挪动,以免遇上山崩。”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留在此处等雨变小。” 李将军嗤笑,“我当然知道,只是萧将军可想过,这里挨着河,一旦继续停留,河流上涨,势必要淹没到此处。” “届时将士和补给等物如何办?再来,暴雨过后的水源也不好解决,一旦将士们感染疾病,那才是真的完蛋。” “所以,倒不如撤入山谷,临时搭建个营寨。” 现在他们讨论的问题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安寨罢了。 说来,也是因着李将军等人对萧疏隐缺乏信任度,再加上出行遇上暴雨拦路,难免这情绪就带了出来。 萧疏隐面色极其冷淡,“本将军自有对策。” 李将军哼了声,没有再说话,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营帐里都变得格外安静了。 等到例行开完会,其他人都散了去,一直在旁边装吉祥物的孟藻忍不住吐槽道:“这李将军好生奇怪,为何总是要事事与您唱反调?明明他只是个副手而已!” 萧疏隐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看来,这黑山还是很多人不愿意动的。” 他在来之前,其实已经有了预感。 第五百四十七章 病马 暴雨接连下了三日都不见停歇。 河面的水涨了一重又一重,浑浊昏黄的水飘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且一日日地朝着岸边蔓延。 不只是军中的将士们焦虑,就是后勤的这些人也日渐焦灼。 不过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是不会展现出来。 但被迫随行的大夫们就没那么好的心态了,他们本身是能留在柳城的,但现在却只能一堆人挤在破破烂烂的帐篷里,每日里吃喝好歹能忍。 可这夏日里,又闷热,又不能正常沐浴更衣,这就难以忍受了。 莫说是他们,就是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孙焱和温袖也有点吃不消。 温袖身为姑娘家,自是更爱干净些,每日里跟一堆男子混在一起,被一堆“男人味”包裹,她现在是能不出帐篷就不出帐篷的。 此时,就听到外面骤然起了嘈杂声,然后是匆匆忙忙跑开的士兵们,再然后是更大的哗然。 温袖伸长了脑袋,奈何连绵的雨帘不但遮蔽了视线,还将声响都隔绝了。 “怎么了?” 姜映梨看她都快伸成长颈鹿了,好奇问道。 “不晓得,后头不少人跑过去了,感觉像是出了大事啊!他们的神色瞧着很不好……”温袖也好奇。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并不好出去看热闹。 焦斜就是这时来的,他身为姜映梨的人,平日里都是跟孙焱两人互相换班护卫的,空闲的时间就会在军队各处溜达,打探下消息。 “东家。”他拱手行了行礼。 “你来得正好,外头是发生了何事?莫非是黑山贼来偷袭了?” 这话自是玩笑。 此时距黑山寨还有好一段距离,再如何黑山贼也不该跑来此。 焦斜觑了眼温袖,正色回道,“是战马出了问题。” “战马?”姜映梨微讶,“怎么回事?” “最近河边涨潮,河水浑浊,有人喂水食不准时,可能是战马喝了脏水,现在都在腹泻,战马事关重要,所以动静颇大。”焦斜说道。 虽然此次考虑到黑山寨的地形,行军是以步兵为主,但也有一屯骑兵为辅。 若是骑兵折损,难免就损了士气。 出征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一旦受到打击,后面冲锋时,受的影响就会极大。 姜映梨虽不打仗,却也明白这些道理。 她站起身来,走到帐篷边往外头眺望,就看到连萧疏隐都被惊动了,他身姿修长,大跨步地在雨中行走,周身气势很是惊人。 孟藻紧随其后,努力举着伞想追上他的脚步无果。 之后还有一些其他人,有些眼熟,有些却并不熟悉。 一行人很快经过的这块区域,去了后头的简易马厩。 温袖站在她身边,喃喃道,“看来情况很严重啊,连萧侯爷都惊动了……” 姜映梨蹙了蹙眉头,反身坐回了小凳子上。 暴雨愈发急促了,天边隐隐闪烁着电光,透过云层,闪烁出极为妖娆的身姿。 惊雷犹如迟来的咳嗽,震耳又沉闷。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映梨和温袖对视一眼,然后就听到隔壁不远处的帐篷里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好几个大夫都被士兵粗鲁地揪了出来,领着往马厩的方向而去。 焦斜双手环胸,站在门口,遮挡住了外头的情景,他偏头小声道,“他们被请去治马了。” 温袖:“……他们是大夫,是治人的又不是治马的,一样的药材,能有用吗?” 焦斜扯了扯唇角,“要活命,自是能治好的。” 温袖:“……” 姜映梨倒是被温袖这句话给提醒了,她虽然没修过兽医,但有个邻居曾经就是学的兽医,两人曾经也聊过几句。 马腹泻一般也是喂抗生素,其中以黄连素为主要。 再照顾好食水即可。 而黄连素…… 她翻了翻空间,发现还真有两盒,这好像是混进来的,不过此刻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也并没有着急立刻就去请萧疏隐,而是准备先等等看,若是最后要用她了,再拿出来不迟。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暮,后勤因为这件事做饭都迟了。 晚饭是玉米面贴饼,外加一碗藜麦粥和一碟子咸菜。 姜映梨食量小,吃了半个饼子就停住了,托着腮帮子朝外看。 温袖:“你就不吃了?最近感觉你吃的老少了,是不是也觉得不合胃口?” “出门在外,哪里有合不合胃口的。就是下雨闷闷的,又没动弹,不大想吃东西。”姜映梨才减肥成功,自是不会再放纵自己。 温袖颔首,“也是。闻着这雨的味儿也不大想吃东西,而且,今年春天都没下这么连绵的雨,反倒是夏天来了,这雨却磅礴而来,这天真是愈发奇怪了。” 顿了顿,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听郑大夫说,这是上天的旨意。” “——?” “——上天的旨意?” 姜映梨一头雾水。 “哎呀,你每日里没出去,可能不晓得吧!私下郑大夫他们都传,说是此次黑山贼兴许不该被剿灭,都是些穷苦的百姓,被逼上黑山为贼的。” “反倒是朝廷,若非是皇上不清明,如何会有这般多的匪徒,不只是咱们黑山这块,听说西北那块更多,江淮地带更是有不少水匪。” “若是大家都能活得下去,如何就愿意落草为寇呢?” 温袖叹道。 姜映梨:“……这话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那我不清楚。”温袖摇头,“我就是听了一耳朵。” 姜映梨皱眉,“这话你别再提了,更不要跟其他人讲,别人讲起来你就当没听到,岔开话题。还有郑大夫他们……若是能提醒就提醒一句。” 焦斜在旁边听着,神色肃穆,也跟着提了句,“大军当前,正是振奋士气的时候,以言语煽动,动摇军心,按军规是要杀头的。” 闻言,温袖骇了一跳,“这般严重……我,我明白了。我晚些也去跟郑大夫说说。” 她本来只是在营地里无聊才听听八卦,还真没想到有这般严重的后果。 姜映梨想得比她更多,此时掌管军队是萧疏隐,但显然这支军队也并没想象中那么坚固。 不过是三日,军队里就有这样隐晦的传言,再加上天有暴雨异相,难免军心浮躁…… 若是再放纵下去,恐怕后面再想凝聚军心,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映梨看向了雨幕,撇了撇嘴。 等到晚间时,帐篷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孟藻。 他浑身湿了一半,脚上还有脏污的痕迹,头发紧贴着头皮,潺潺流着雨水。 他刚闯进来半步,就被焦斜横着伸出的刀鞘拦住了脚步。 他不得不止住步伐,皱眉道:“我找姜大夫。” 焦斜也拧眉,冷冷道:“身为男子不该擅闯女子的住处。你且在外头等着,我去跟东家说一声……” 姜映梨在里头听到声响,扬声道,“没事,让孟侍卫进来吧。” 焦斜这才让开位置。 孟藻觑了他一眼,倒没有生气,而是快步冲进了帐篷里。 姜映梨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由诧异,“孟侍卫,你这是……” “姜大夫,我知道你素来擅制药,我先前打听过你,听说你连平阳世子的喘鸣之疾都能做出对症的药,而且当初连痢疾都让你攻克了。” “那么想必对比那些,病马更是小菜一碟吧?” 孟藻说道。 姜映梨还没回答,旁边的温袖忍不住出声道:“孟侍卫,人和马总是有分别的,不能一概而论……” “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个能说话,一个不能说话罢了。”孟藻反驳,转向姜映梨,“姜大夫?” “之前去的大夫们……” “别提了。”孟藻提到这个就着恼,“军医下药剂量重,普通的大夫又犹犹豫豫的,已经治死了五匹马,再耽搁下去,恐怕……侯爷正大发雷霆呢!” 要知道战马价格甚高,一匹千两起步。 “上回治痢疾的药,姜大夫可还有?不然先拿些去,给马用一用,总归不能再这样耽搁了。”顿了顿,他保证道,“姜大夫别担心,这件事我不会透露给旁人,就是马死了,我也一力承担。” 他就是想给侯爷分忧罢了。 “我去找找。”姜映梨倒没拒绝他,而是转身装作去翻箱笼的样子,从空间里拿出了所有的黄连素,一一装入了瓷瓶内。 她走了回来,想了想,“我跟孟侍卫过去看看吧!” 孟藻微讶,颔首道,“好,有劳姜大夫了。” 说着,他走了两步,想起没带伞,他迟疑着顿住脚步,“伞……” “这里这里。”温袖连忙从角落拿出一把油纸伞,“我陪你一起。” 她也有点不放心。 姜映梨摇了摇头,“外头雨大,你就别出去了。而且咱们帐篷里那么多东西,还得要你守着呢!有焦斜陪着,没事的。” 温袖被劝着只能作罢,看着姜映梨持着伞进入雨幕,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心口有些不安。 马厩被安置在最后方,一来是牲畜身上的味儿,二来是为了避免踩踏事件。 夜里地上都是水洼,越是走近越是能闻到那股浓郁的气息。 小灯笼已经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焦斜将灯挡在身侧,才没有被吹翻吹灭。 走得更近时,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哪怕被雨水冲淡了,依旧萦绕着不散。 姜映梨心中一紧,想起以往的萧疏隐的做派,忍不住开口问道,“……孟侍卫,下午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什么?”孟藻没听清楚。 姜映梨直白问道,“有人死了吗?” 孟藻一怔,半晌,才淡淡道,“嗯,军法处罚了两个人。” 他觑了眼姜映梨,黑夜里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想到她是个姑娘家,难免胆小,就解释了一句。 “怠慢了水食,马才会有此一难。侯爷领兵,素来讲究听命行事,个人懒惰,自是要受罚的。” 当然,里面涉及到更深层的东西,他并没有说出来。 这些跟姜映梨并没有关系。 姜映梨听到又死了人,再闻到那股味儿时,就愈发难受了些。 等走到马厩处时,就看到一排灯笼闪闪发光,周遭还有不少将士把手,地面的水洼在夜色里反着光。 萧疏隐站在搭建的茅草屋檐下,大半脸色隐在夜色中,只有料峭的薄唇露出来了,愈发显得比刀锋还冷冽。 他身侧站着几个脸色惊恐的大夫,个个擦着汗,一脸忐忑不安。 对面的马厩里还有两个大夫来来回回的走动,仿佛是检查那些马匹的情况。 孟藻几人走进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声响,但萧疏隐的视线却很精准的落了过来。 孟藻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领着姜映梨上前来,垂头拱手道,“将军。” 姜映梨也从善如流行礼。 萧疏隐冷冷地打量着姜映梨,又转向孟藻,“你领着她来干什么?” 姜映梨一愣,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这是什么意思? 孟藻也是愕然,但萧疏隐的问话,他也不敢不回,硬着头皮道:“……我是想着其他人治不好,但姜大夫医术超绝,从前又有治痢疾的经验,这次应该能……” 萧疏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治畜生和治人能一样吗?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孟藻:“……” 他有些闹不明白侯爷的想法了! 这时候不是应该让姜大夫试试承接下烂摊子吗? 说不定就真的妙手回春了呢? 姜映梨微讶,她扭头看了看不敢置信的孟藻,又转头看萧疏隐。 这是拒绝让她治? 萧疏隐没有管两人的想法,冷冷道,“还不带人回去。这里是个妇道人家能踏足的吗?孟藻,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回头去领罚。” 孟藻:“……”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侯爷说的总是对的。 他挠了挠头,有心想说话,可对上萧疏隐冷冽的视线,只能丧气道:“是。” 此时,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郑大夫被强行抓来当了壮丁,刚才还被威胁了一番,看到姜映梨来,他还有些担忧和兴奋。 第五百四十八章 龃龉 毕竟,姜映梨的医术的确是有目共睹的。 若是有姜映梨出手,想必定能解困。 可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姜映梨也拿捏不好尺度,马和人到底不同。 届时,以这位的心狠手辣,恐怕也难以善了。 郑大夫这心煎熬得厉害,现在看都萧疏隐的态度,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何止是他,就是孟藻和姜映梨都倍感惊异。 姜映梨也看出来,萧疏隐似乎是想将她摘出去? 为什么?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孟藻就推搡着她,朝着她使眼色,“走走走,姜大夫,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去。外头天黑,我送你一程……” 姜映梨:“……” 她从善如流地踩着水洼出去了。 身后传来萧疏隐冷漠的训斥声,“东张西望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若是再去世几匹,你们的性命也不必要了。” 声音逐渐变得小,伞面落的雨滴声,将一切都给隔绝了。 离开了马厩,孟藻带着她绕了两个帐篷,停在了其中一个帐篷的后面。 这处是个背风处,倒是不见什么人影。 孟藻左右看了看,小声示意焦斜:“你吹了灯笼。” 焦斜挑眉警惕:“为何?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若非姜映梨没出声,孟藻此刻这副贼眉鼠目的模样太过可疑,他拳头都有些隐隐作痒了。 “自然是有事。”孟藻何曾被人这般反驳过,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你赶紧吹,别被人注意到咱了。” 焦斜并没有立刻听从,而是看向姜映梨。 他自是听自家主子的。 姜映梨:“……” 孟藻曾经高大莫测的形象已经在她心中逐渐崩塌了。 “快点!” 姜映梨朝着焦斜颔首,“吹吧。” 焦斜这才吹灭灯笼里的火烛,火烛袅袅飘起的炊烟里,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孟藻,衣服下的肌肉悄然紧绷。 以防孟藻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灯烛一灭,周围都陷入了宁静,只有大颗大颗的雨打在伞上的滴答滴答声,雨珠顺着伞骨吧嗒吧嗒地往下滚落。 姜映梨看了看孟藻:“孟侍卫,是有何事?” 孟藻正探头往外张望,闻言,摆了摆手,突然他眼眸一亮,小跑着走到一侧的光亮处,小声喊道:“侯爷,这里这里。” 姜映梨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就看到身姿挺拔的萧疏隐,他俊美的脸在火把的映衬下,愈发珺璟如晔。 侧头觑见孟藻这狗狗祟祟的模样,萧疏隐略略抬了抬头,闭了闭眼,然后抿唇,气势凛然地走了过来。 “蠢货,本侯的话不作数了?让你……” 走到阴暗处,他才注意到隐在期间的姜映梨两人,余下的话,他不得不重新吞了回去。 孟藻挠了挠头,憨然道:“我,我是想帮侯爷您分忧的。” 说着,他催了催姜映梨,“姜大夫,您还不把手里的药拿出来?快给侯爷啊!” 姜映梨的目光在两主仆间流转,将瓷瓶拿了出来,递到萧疏隐跟前。 “这是何物?”萧疏隐扬眉。 “黄连素。”姜映梨简单道。 “治痢疾的药。”这是孟藻。 萧疏隐凝眉。 姜映梨觑了眼孟藻,纠正道:“无论是人和马,想治疗腹泻,少不得用抗……消炎止泻。这东西对此有效果。” “但人与马最大的区别也莫过于是可否能言,如果计量太重,容易有性命之忧。所以,首先只服用一片即可,混在豆粕里喂下去,然后多给马儿吃干净的熟水和草料。” 顿了顿,萧疏隐抬手接了过去,晃了晃,“瞧着数量并不多。” “不过,”他淡淡道,“本侯收下了。若是能救的这些战马,届时本侯自有重谢。姜大夫还是赶紧回帐篷,最近少外出走动。” 姜映梨有心想问问,萧疏隐已转身,从阴暗处离开,临走前,他还斜了眼孟藻。 “自作主张,仔细着皮子。” 孟藻缩了缩脖子,赔着笑,刚要走,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扭头朝着姜映梨小声道:“侯爷不是为难你,都是为你好。抱歉,连累姜大夫了,下回给你赔礼。” 说完,他就匆匆跟上了萧疏隐的脚步。 姜映梨微微挑眉,扭头看向焦斜,“最近军中有什么变故吗?” 焦斜和唐忱三人可没少在军中打交道,自然是有些灵通消息的。 “仿佛是军中有人不满萧侯爷,有人生了左心,自是内部就不团结了。恐怕这次战马生病,会有人另做文章。”焦斜回道。 见姜映梨一知半解,他便小声掰碎道,“这军中从来以本事见真章,往日里最不喜的就是空降权贵。” “萧侯爷身份尊贵,在京中又有‘美’名,大家虽愿意端着,却并不一定心里愿意敬重。” “而本朝以百为屯,萧侯爷一来收拢了几十屯兵,合成一支队伍,这其中按头的将军,副将,司马还有屯长更是不少。” “意见相左时,难免就有些龃龉。而且,这当兵的虽说跟当官的不同,但有时候手段嘛,也差不离……” 他含含糊糊道。 姜映梨迟疑,“你是觉得这是有人故意给侯爷使绊子?在这样重要的时刻?” 焦斜:“……东家以为黑山寨为何会存在?” “愿闻其详。” “各地匪寨不少,莫过于前些年天灾频发,老百姓活不下去,自是有落草为寇,谋求生路的。” “但黑山寨算是最悠久的寨子了,”顿了顿,焦斜见她望来,解释道,“我虽为奴,但到底也听主子们私下讨论过这些的。” “据说,黑山寨的那位当家,来路也不凡。初始是有人提议过剿匪的,但自八年前围剿过一轮后,那位建议的官员全家也遭了灭门后,就再不曾有人妄言提意见了。” 姜映梨秒懂。 她刚要说话,焦斜骤然脸色一变,站到她身前,警惕的左右张望。 “怎么了?” “有杀气。”焦斜凝眸,但周遭处处都是暴雨后带来的黑暗,一时间根本寻不到任何线索。 “我先护送您回去。” 姜映梨闻言,敏感地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帐篷望去,只看到几个民夫扎堆在帐篷门口烤火。 “……好。” 她收回视线,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角落里离开,焦斜点燃了灯笼,护着姜映梨离去。 半晌,从不远处的帐篷后转出两个穿着短打的男子,两人的脸都涂得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地支棱着。 但饶是如此,依旧可以从宽面高额,挺鼻浓眉,看出其中那人优越的骨相。 “那人好生敏锐啊!但瞧他穿着打扮,并不像军中人。那位姜大夫,倒是寻了条好狗啊!” 说话的是方焕,他穿着耐脏的灰蓝色葛布短打,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朴实无华的农夫气质。 倒是站在他身侧的周羡,哪怕穿着同样打满补丁的短打,依旧挺拔俊朗。 “三当……咳咳,三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方焕眼含忧愁,“我倒是打探到了阿三他们的下落了。但他们周围戒备很是森严,而且挨着主帅营,旁边还有两位副将亲自看守。” “现在又下雨,连烧粮草这招都用不上。难道还指望那水涨上来,冲垮这营地吗?” 他忍不住叹气,“你看,连给战马下巴豆粉,喂脏水也不见他们乱阵脚。那姓萧的,手段可真狠辣啊!短短的时间就控制了局面。” 本来他们利用暴雨天,处处都乱糟糟的,偷摸着混入了民夫营。 这士兵是不好冒充的,毕竟有屯长司马等,混入生面孔就很容易暴露。 但出征肯定会有民夫,这些民夫有些是被征来徭役的,有些则是主动来的,可以得些钱财。 所以,他们就顺势混入其中,就像是两滴水融入大海,并没有惹起太大的主意。 周羡性子豁达,他很轻易地用些上好的烧酒和烤鸡收买了看守马厩的士兵,趁着对方跟周羡大吃大喝之际,方焕就对战马下了些小玩意儿。 他们是打听过军中不是铁板一块,本意是想借着雷霆暴雨,再加上频发的病症,激起军愤,起些懈怠心思,从而引起士气,最好能做些妖,让大家都以为征讨黑山贼是逆天。 这样的手段虽不高明,但对于心理脆弱的人来说却挺好用的。 然而萧疏隐也不走寻常路,他直接将那两个士兵杀了,以儆效尤,甚至未免病症扩散,拿了大夫来治。 雷霆手腕镇住了本来还在闹幺蛾子的李将军等人,也获得了暂时的时间去治马。 但马也没那么治,他们正看热闹,想着下一步如何走,就碰到姜映梨和萧疏隐私下这波碰面交易。 萧疏隐是不欲将姜映梨拉入军中的争斗,故而将她摘了出去。 他们两个躲在这后头看了个正着,若非是方焕泄了些杀气,也不会引起焦斜的在意。 周羡冷冷道:“若非有些本事,如何会被派来清剿咱们。” 他虽没接触过太多,但他也清楚,大哥背后肯定是有其他人的,不然他们黑山寨如何能逍遥这般多年,前些年燕北城附近的一个小山寨就轻而易举地被攻破了。 唯独他们黑山寨,还安全存活。 当然若非江魁总是乱搞事,惹人耳目,可能也不会来此横祸。 “也是……”方焕捏着下巴颔首,见他的目光一直往那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张望,对方的身影已经逐渐被雨幕吞没。 他好奇道:“这军队里竟还有除却健妇以外的女子,看着也不像是来代替徭役的……还有,三郎你认识她吗?怎么一直看?人都走远了呢!” 周羡收回目光,冷淡道,“如果救不了阿三他们,若是拿住她,兴许也能掰回半程。” “何意?”方焕不解。 “她就是姜映梨。”周羡拍了拍胳膊上沾着的雨珠。 “她?”方焕惊讶,“不是说她成亲了吗?我看她刚才跟那主将好似很亲近的模样啊!” 周羡若有所思,“是嘛!我先出去一会儿,你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遁入黑暗中,方焕甚至都来不及出声。 “……那么急作甚!” 方焕其实很是捉摸不透周羡的心思,他们本意只是来捣乱和打探消息,若是能救下阿三等人,那自是更好。 结果,周羡的骚操作一轮又一轮,他就有些跟不上了。 而且,他刚才瞧见周羡看人的目光很不对劲呢,他从前可从没用这样的视线看姑娘家,那样儿就有点像是他见到寨子里的阿花一般……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想,又很快摇头反驳。 而此时,周羡犹如一只黑夜里的鬼魅,顺着一个个帐篷底溜过去,期间也有碰见过巡查的士兵,都被他以精湛的演技和言语给圆了回去。 周羡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魅力,就是当他言笑晏晏时,总是能很轻易地跟人谈笑风生。 很快,他就绕着帐篷,远远看到姜映梨被那个身材伟岸的男人送到了一顶小帐篷前。 撩起的帐篷里透出昏黄的光,照着她丰腴的身姿愈发妖娆,但很快帘子落下,透过帐篷,他看到屋里两人的影子。 而那个男人站在门外,警惕地四处张望,仿佛在找寻什么。 没过一会儿,另外一个男子从隔壁不远的帐篷走了出来,两人凑到一堆儿小声嘀咕着,又分开来,然后换成另外那人守着了。 周羡敛了气息,悄然地站了许久,离去前,他记住了姜映梨帐篷所在的位置。 此时,姜映梨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啊切!” 温袖:“东家,怎么了?可是淋了雨,寒邪入体了?” 姜映梨揉了揉鼻尖,摇了摇头,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焦斜提醒她后,她总感觉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视线萦绕在她身侧。 但周遭全是人,也无从可循。 对上温袖关切的目光,她弯起眉眼,笑了笑,“没事,兴许是有人想我吧!” “想念会打喷嚏吗?” “嗯。我们家乡的说法是,一个喷嚏是风寒,两个就是思念。” 温袖恍然莞尔,“那想来是沈公子在思念你呐!” 姜映梨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点头。 不过,她也有点想沈隽意和姜青檀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如今可到了幽州,马上就到科考时间了,不知一切可顺当。 第五百四十九章 暴雨倾盆而下,天空阴云密布。 此时,护送学子的队伍已然近幽州郊区五十里,对比起姜映梨此处的狼藉,沈隽意所在的官队就显得幸运很多。 学子们都统一入住了驿站,至于官兵则是在附近驻扎,然后由驿站输送水食,一切都显得很是井然有序。 沈隽意站在窗前望着连绵不绝的暴雨,怔然出神。 郁齐光刚铺好床铺,顿了顿,走了过来,叹气道,“这乡试当真是一波三折啊!前头才遇到匪灾,而今倒是好,又来了一波暴雨,又耽搁几日行程。” 旁边姜青檀说道:“我听说,其他学子的意思是,若是还要下,这两日就继续赶路,几十公里的路程,一两日就可到了。” “可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我们迟些进城,恐怕连客栈都寻不到了。”说到这,他看向沈隽意,“姐夫,他们让我来跟你建议下,让你和那平阳世子都寻将军们讲讲道理。” 这回虽然大家都遭了难,但寒窗多年的学子们,不少都算是心志坚定的人,故而除却少部分人的心态有些崩溃,大部分还是很快调整了状态,重新将注意力汇聚乡试。 不过,他们有些不敢去找官兵统领,又见那些将士们对沈隽意毕恭毕敬的,所以想来想去,就托身为小舅子的姜青檀来当说客了。 沈隽意闻言,也没有推拒,颔首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张将军他们。” 说完,他就敛了神色,转身出去寻人。 不过,他并没有去找平阳世子。 因着暴雨,驿站房间又少,所以不少人都是几人同住,譬如沈隽意四人。 谢知刚则是带着亲卫住在他隔壁,听到门响,他也探头出来,见到沈隽意,他忙道:“阿弟要去哪里?我与你一道。” 经过上回的惊魂匪灾后,谢知刚是真怕沈隽意又在不知名的角落没了,这样回去他脑袋都得被自家娘给拧下来。 故而,他现在将沈隽意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紧张。 哪怕是在驿站,他也怕那些匪徒或者是一些不长眼的东西过来,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沈隽意对此很是无奈,“……我去求见张将军和曹副将。” “那更该我去了。你寻他们有什么事吗?”谢知刚出了门,跟上他的步伐,很是好奇道。 “是有……” 沈隽意走了两步,话还没说完,其中一间门就蓦然打开,里面的人一抬眼,看到沈隽意,脸色骤然一变,陡然又合上了门。 沈隽意自然看到了莫敛舟,对于对方的反应,他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倒是谢知刚对他们间的矛盾冲突是一知半解,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这是作甚?我难道长得这般不堪入目?怎生见了我就跟那老鼠见着猫一般。” “哎,还真别说,阿弟你不愧是咱们老谢家的种,这胆魄非一般人能比拟啊!” “我看现在不少学子都成了惊弓之鸡!见到我们这些长得高壮的都躲……” 沈隽意:“……” 神一般的惊弓之鸡! 的确如谢知刚所言,这回不少学子受了惊吓,一路上不少人都病倒了,他们四个算是这一波里面的奇葩,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睡眠不宁,日夜噩梦缠身。 他转开视线,也懒得去纠正谢知刚的话了。 哪怕他说一百遍他并非是谢家人,但谢知刚就是认死理,左耳进右耳出,下一句继续喊阿弟。 沈隽意也累了。 跟谢知刚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也有些理解为何那件事谢知彰知道,却并没有对这嫡亲的弟弟透露半句了。 谢知刚这人吧,说他憨憨傻傻,他在对待战事时,又颇为敏锐,勇猛非常。 可若是说他精明吧,对待人情世故上,他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只听自己想听的,只做自己想做的。 至少在他坚持不懈下,沈隽意已经放弃继续纠正称呼和认知了。 他总不能在此时说出他并非谢家子,而是平阳公府凌家的人。 不说旁的,就谢知刚这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就怕等会就被凌降曜给套了去。 而平阳公夫人不想认亲,沈隽意又何尝想呢? 就暂且先这样不咸不淡的沉寂着吧,只要凌家不来寻他麻烦,他自也懒得与他们纠缠。 两人鸡同鸭讲,其中多数是以谢知刚喋喋不休为主,谢知刚对着沈隽意是无话不谈的,哪怕沈隽意不接话,他也觉得这弟弟是内敛冷清话少,丝毫不觉得对方是觉得他烦。 反正自家兄弟,都是值得信任的,没什么好隐瞒的。 耳边仿佛有十只鸭子嘎嘎嘎嘎,沈隽意沉默跟驿站的驿丞借了伞,又沉默地举着伞去了附近驻扎的营寨。 驿丞对着这些学子态度是颇好的,这些已是秀才公,这次乡试后,指不定就是举人老爷,要是这里面有几个学问好的,后面指不定就是进士老爷,或者出个状元爷呢! 所以,他对着学子们是嘘寒问暖,延医请药,无有不应的。 眼看着沈隽意两人冒雨出去,驿丞忍不住感慨,“这两位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啊!那身姿,那样貌……” 旁边扫地的小仆役探头道,“舅父,这里用不着您专门守着。不就是送伞问候嘛,我来就是,您先去歇着吧!” “你懂什么?这事儿百年难得一遇。从前乡试都选在燕北,这回难得来幽州城,经过咱们这驿站。” “你别看他们现在都只是秀才,说不得下回再经过时,就是举人老爷了。咱们现在伺候好了,指不定返程时,他们惦记着咱们的好,赏些银钱,送些墨宝。” “等以后他们高中进士后,或者是成了那有名望的大官,那都是稀世珍宝了。那个什么颜大家晓得不?从前就是个寒门子弟,听说少年时,连笔墨都买不起。” “夏日里就用刻刀刻竹简,冬日里就用树枝在雪地里练习,多年苦练,又埋头苦读,终于入朝为官,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太傅,更凭借一手颜体,让多少人追捧。” “当年他进京赶考时,途径过一家农户,对方收留他一夜,他身无长物,就赠了一副字帖,后来据说被炒到了黄金千两呐!” 他这说的就是建朝初期的颜煜,当年他这段年少经历爆出来时,还被元帝赞了句“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朝成名天下知”。 从此以后,不少人都愿意投资下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都后来更是发展出富户榜下捉婿,或者是赠金银珠宝等。 所以,一般考中举人后,其实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了,自是有富户愿意来资助一二。 至于未婚的秀才也是很吃香的,这也是莫敛舟考中后就得了不少人资助的原因之一。 闻言,那小仆役惊叹,“原来如此,舅父您懂得真多啊!不过,您怎么看得出哪位是有前途的呢?难道每个都去结交吗?” 驿丞拍了拍他的脑袋,“笨呐!当然是看那眼神坚定,精神抖擞的,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都是精光内敛的,可不是那等萎靡不振的人能比的。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凡来的!” “你啊,还有得学呢!赶紧把这块的积水扫干净,莫要让进出秀才公们踩到,要是摔着摔伤了,咱们可赔不起。” “是。” 小仆役愈发卖力干活。 沈隽意跟谢知刚被很轻易地放进了营寨,然后被领着往主帐走去,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大嗓门。 “传来的消息说,先锋队先行,主力部队也已经从柳城出发,不日就能到达黑山脚下了。” “咱们要是速度将这些学子送去幽州,再留下部分人数,调转主力,与他们会和,届时也能混个扫尾。” 这是张将军的声音。 上回被黑山贼摆了一道,丢了战马,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一雪前耻。 “张将军,不可鲁莽。听说此次的主帅是从京中来的侯爵,虽用的是周围的屯兵,但恐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怕什么?他们那些富贵堆里养出来的,不都是酒囊饭袋吗?占了主帅的名头,回头真正遇到事儿的时候,还不得要咱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去出头顶事,抛头颅洒热血的出战。” “照我说,这次咱们就该扭头就干,好歹将那些战马给弄回来!” 张将军这般说,当然不是为了区区军功,而是战马珍贵,这次丢了这般多马,后面追究起来,少不得他来挨排头。 所以,他比所有人都对此热切。 曹副将皱了皱眉头,愁道,“张将军,你冷静些。这次暴雨很突然,看这架势,怕是要下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就怕赶上洪灾。” “我听说,附近地势低的村落河流都泛滥了,淹了好些田地庄稼。” “咱们还是得……” “那又如何?这夏雨年年都有,又下不了太长,等一停,咱们汇聚黑山脚下,一举攻寨,定要这些黑山贼血债血偿!”张将军是丝毫都没放在心上。 曹副将:“……” 他摁了摁额角,看向其他将领,他们都沉默不语,有些低头抚须,显然也各有盘算。 正在此时,谢知刚撩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暴雨出行最是艰难,何况还带着这般多的兵马。而且朝廷既是派了将军和士兵,那这剿匪当然是那头的主力。” “你们虽然也是柳城的屯兵,但到底目的不同。贸然前去,虽说是支援,但却也抢工无疑。” “若是张将军这般激进,也不怕被那位侯爵参一本。要知道,他们可能打仗不大行,但是寻人麻烦和瑕疵,那是一个比一个能耐的。” 这件事谢知刚是深有体会的,他爹和祖父上战场那从来是所向披靡,战无不克的,可到了朝堂,总是被卡军需卡粮草,每每都争得面红耳赤,却还得被埋汰。 所以,他对朝中那些文臣侯爵都没啥好感。 他们在京中歌舞升平,享尽荣华富贵,能为个花魁一掷千金,但却吝啬于给将士们棉衣粮秣。 故而,虽然他跟张将军关系生疏,此刻见他冒进,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张将军被他这话一堵,脸瞬间涨得通红。 偏生,谢知刚就是出身镇国公府,又是从京都而来,那显然对侯爵贵胄们的办事风格更了解。 他也忌惮谢知刚的身份背景,所以,他只能愤愤不平地咬牙,别开脸去,冷冷哼了声。 倒是曹副将看到他们来,而且还将冲动的张将军给撅回来了,他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对着沈隽意和谢知刚顿时就扬起了十二分真诚的微笑,迎了上来,“哎呀,谢小将军和沈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不成?” 谢知刚倒是没在意张将军的态度,他指了指沈隽意,回道,“我陪我阿弟。” 沈隽意跟众人拱了拱手,行礼。 曹副将连忙回礼,抬眼瞧着身长玉立的沈隽意,心中感慨。 这沈公子当真是礼数周全。 其他将领也一一回礼。 毕竟就冲着谢知刚这句“阿弟”,他们也不敢怠慢沈隽意,更何况听说这位沈公子学业突出,学问优异,得了小二元呢! 再加上他临危不惧,对比那些吓破胆的读书人,他们还是颇为欣赏的。 而且,对于这些识字不多的粗人天然对读书人有着敬意。 更不用说,沈隽意若是真有真材实料,后面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那今后……也有些香火情嘛! 可以说,他们的想法与驿丞也是不谋而合的。 沈隽意也没磨蹭,直接就将来意表明。 曹副将闻言,颔首道,“沈公子所言及是,我们也正在讨论这事。在此耽搁了好几日,唯恐给你们这些学子带来麻烦。” “倒不如早早入城,届时吃住和请医也好,都比在这郊外要好得多。更何况,也利于你们温习,以及考察考场。” “这样吧,我们明日早上出发,各位学子也多多辛苦一二,等到入了城,自是就能松快些,如何?” “劳烦各位将军了。”沈隽意作揖。 第五百五十章 沈隽意将消息传达给学子们后,当夜众人就打理好行囊,兴致勃勃地等候着翌日的启程。 因着这最后几十公里也没任何危险,最后是曹副将带了一队人马,护送众人去的幽州。 又因为暴雨不停,本来只要一日的行程,最后愣是走了两日才到达。 等看到幽州那巍峨的青灰色城墙时,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有些感性的学子甚至都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实在是这一路太过艰难了。 谁能想到赴考,竟是危机重重! 他们都算是幸运的这一波,不少人连性命都已然留下了! 幽州城已然有进驻了不少其他城镇的学子,故而城内算得上是一房难求,但凡好地段的客栈都挂上了住满人的红牌,就算是柴房都已是有人预定。 街上处处都可看到朝气蓬勃的儒生面孔,热闹非凡。 有些人在此有亲眷的,都去寻亲戚投奔,暂解一时之困。 但也不少是孤身而来的,自是就要寻觅暂时的安身之所。 沈隽意几人也同样如是,但在去找住所前,他先跟曹副将辞别了。 “此次多谢曹副将以及各位将军的奋力相护,我等不胜感激。” 曹副将身为柳城驻军,既是带兵而来,自是要去幽州府衙走一趟,但士兵却不能入城,他就只带了几个贴身亲卫。 其他还没离开的学子见到这一幕,也纷纷上前来跟曹副将致谢。 曹副将这一路也是备受煎熬,上面是不省心想立功的上司,下头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嘴比刀锐的读书人,现在眼看着能抛开手,他心中也是份外感慨。 但见到这些读书人弯腰作揖致谢,心里又犹如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 至少,还是认可他们的付出的。 “各位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是个粗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祝各位能够蟾宫折桂,榜上有名,也扬扬咱们柳城人的名儿!” “多谢!” “我等自是尽力而为!” “借将军吉言——” …… 跟众人寒暄一遭后,曹副将就将目光转向沈隽意,见他转身欲走,旁边还跟着其他几人,他连忙跟了上去。 “沈公子,这是欲往何去?” 沈隽意:“自是得趁着天暮前,寻到落脚处。曹副将还有事?” 他看出曹副将似乎有话要说。 曹副将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告知公子一声,如今朝廷欲要围剿黑山,目前也不清楚结束时间,那公子回去时,就得绕道泉州了。” “我已与张将军商量过,那边危险不多,届时就由我来护送你们回城。时间的话,就暂定到放榜日后三日。” “我会去幽州府衙说明。”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表妹的事……我也跟张将军他们都提过,他们会特别注意的,若是救了李姑娘,定会安然护送回来。” 他对沈隽意印象不错,自是希望他别被这些事情给影响了心情。 沈隽意拱了拱手,“多谢曹将军。” 郁齐光闻言,更是比沈隽意这个当表兄的还激动,他担忧地凑过去,“曹将军,麻烦一定要将李姑娘救回来啊!只要李姑娘能平安,我定要好好谢谢你们……” 曹副将自是满口应和,又寒暄了两句,这才带着人匆匆离开。 他倒是不担心沈隽意的住所,谢知刚和平阳世子都对他亲近有加,再如何也不该让他没地方住的。 “咱们先去找地方住吧!这雨越下越大,等会儿都得淋湿,若是风寒了,可如何是好啊!”史霜客撑着破破烂烂的小伞,催促道。 好在家中出远门,都给备了雨伞,他们的行囊当时还算是保存得比较完整的,不然就如今幽州这架势,怕是连伞都买不着。 姜青檀也连连点头,“是啊。姐夫,我们是不是得找人问问路,哪里去考场方便,又价格实惠……” 郁齐光回神,说道:“现在离得近的考场,不说价格水涨船高,怕是连那马厩都住满了人。就看看距离不远不近的,实在不行,远点也行,到时候早些起床,早早去排队就是……” 沈隽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有人匆匆跑了过来,凑到谢知刚耳边说了两句话。 是谢知彰的亲卫。 谢知刚说道:“考场附近五里地的客栈都没空房了,价格是二两一晚。现在要去都得去七八里地外了,而且幽州科考期间,五里地内的主干道是不许骑马的,就是马车都禁行了。” 沈隽意:“……” 姜青檀:“……” 史霜客:“……” 郁齐光:“……这是否太过严格?” 五里地走路,那可不得不少时间。 谢知刚解释道,“仿佛是为了禁止科考期间学子发生意外。从前有城池就有纨绔子弟在科考期间,上街纵马,撞死了两个秀才,导致当时的府衙从上到下都被清算了。” 沈隽意却瞬间明白过来,“……这次黑山贼的事情,死了好些同窗,已是让幽州的名声有损。如今幽州必须得将科考之事办得妥帖无误,不然圣上追究,恐是无法善了!” 只是现在这桩剿匪之事还没结束,赏罚自也没被提起,所以现在都在想法设法补救。 谢知刚身边的亲卫赞赏地睨了眼沈隽意。 小公子可比三公子脑子灵得多! “那我们难道去七八里地的外城吗?不然去找人家借宿?”史霜客问道。 谢知彰的亲卫道,“已经有人去找客栈了,各位公子不若先在茶馆歇息片刻?等有结果后,再行挪动?” 史霜客闻言愣住,扭头看向沈隽意。 还能这样? 别说是他,就是郁齐光和姜青檀都没想到还能这般便利。 纷纷望来。 沈隽意还能说什么,只能拱手道谢,“……谢谢。” “小公子不必如此,都是我等该做的。小公子和三公子还是快些进茶寮里休息,我等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躬身行礼离开了。 谢知刚对此倒是很适应良好,这些都是谢知彰调教好的亲卫,甚至都不需要他吩咐,就能自行将事情办好。 他也省事! 几人进了茶肆,当即就有茶博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热情道:“几位公子是来科考的吧?初来乍到,想喝点什么茶?” 因着不用去操心住所的问题,郁齐光几人神情就松软了下来,也有闲心去思考吃喝了。 这一路走来,除却匪患,虽说没受过什么大苦,但吃食上也的确是亏了的。 几人开始看得兴致勃勃问询,茶博士也很有职业素养地一一回复:“我们幽州最有名的是黑方茶,口感醇厚细腻,香气纯正持久,还有老寿眉,本真甜滑,枣香十足,配上我们这上好的点心果子,当真是雨后一绝。几位可要尝尝看?” “多,多少钱?” “黑方茶一壶一两银子,老寿眉贵一些,三两银子,我们送一碟点心。” 郁齐光摸着瘪瘪的荷包,霎时萎靡了。 史霜客也勉强笑了笑,“……我,我们喝点普通的茶水就好……” 他家几乎算是借钱来科考的,自是舍不得吃这样的茶水的。 茶博士倒是不曾因此露出轻视之色,而是依旧态度和煦热切,只是目光投的方向是谢知刚和沈隽意。 “这两位客官呐?” 他开始看到的就是这两位的气质,一看就非普通人。 谢知刚也在看店里木墙上挂着的餐牌,他是腹中饥饿,想吃些重油盐的下肚,结果看了一圈,却没看到特别中意的。 闻言,他回神,懒懒道:“就随便吧。阿弟,你想吃什么?” 沈隽意扭头对上姜青檀几人眼巴巴的目光,难得扯唇笑了笑,“就来一壶老寿眉吧!点心也多来几碟,不要太甜,能饱腹最好。” 他出门前,姜映梨是给他和姜青檀都塞了银票的,未免路上不方便,还拆成几样小额的,分别放在了行囊,还有几张则是缝在两人的衣服里面,倒是没丢失。 至少现在也能大大方方的吃住。 “好嘞。”茶博士眉梢一喜,一甩肩膀的白抹布,高高兴兴的往后头跑,嘴里朝着后堂念着菜色。 很快,就端着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上桌,并着几样幽州的特色点心,油炸麻花,油饼果子和三碟样式精美的点心。 郁齐光惊愕,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阿隽,你仗义啊!我还没尝过老寿眉呢,早听说这乃是白茶中的极品,入口唇齿留香,茶色清淡,今日倒是托你的福,能见识见识了!” 他跟沈隽意倒是没那么客套。 姜青檀就更不在意了,他开开心心地去倒茶。 但史霜客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我就不喝了吧,我是不会品茶的,喝几口粗茶就可……” 说话间,谢知刚已经牛嚼牡丹,喝了两杯,他砸吧嘴,“甜滋滋的,不如烈酒好喝。再给我倒点,这天怪渴的……” 郁齐光:“……” 他正捧着小茶杯一口一口的细品,见他这般豪爽,一时不知是该替沈隽意心痛,还是该目瞪口呆感慨下这世家子弟爽朗。 姜青檀就没想那么多,立刻就给他倒了,还怕他喝得不够,一边给他说道:“谢大哥,你要是喝得不够,咱们等会再加,我倒是感觉还挺香的……” 边说,他也没忽略史霜客,给他也倒了一杯塞过去。 郁齐光看姜青檀这谄媚的模样,扭头就想跟沈隽意吐槽,就见他并没有饮茶,而是低头摩挲着什么东西。 他刚要仔细看,沈隽意已然收回去了,抬头望来,“怎么了?” 郁齐光:“……没,没什么。”他小心打量着沈隽意的神色,猜测道,“怎么,你是想姜映梨了?” 沈隽意:“——?”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袖子里的玉佩,勉强笑了笑,“算是吧。” 此时,外头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几个学子跑进来,见到茶水肆里零零星星的学子,当即有人认出了姜青檀几人,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还没找到住处吧?我跟你们说,不用找了。幽州的世家赵家,就是咱们赵山长的本家,赵家豪奢仗义,说但凡是咱们云麓书院的学子,都可提供别院给咱们入住,不收房钱,还提供食物。” 史霜客和郁齐光对视一眼,两人当即跳起来,“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咱们都是同窗,又同苦共难,我还能骗你们?”那同窗无语道。“其他人都过去了,我是好心来通知你们的。你们到底去不去啊?” “去去去,当然去。有这等好事,不去岂非是傻子?” 郁齐光和史霜客此时都顾不得品茶了,纷纷去提拎行囊。 郁齐光还去推姜青檀,“阿檀,你还傻坐着干什么?我们都赶紧收拾行李。阿隽……” 他又抬头去喊沈隽意。 沈隽意倒是没急着起身走,而是抬头问道,“赵山长先前为何没跟我们说?而且赵家若是有心资助我们学子,为何不在我们入城的时候就来说明,此时让你来,又是何意?” 那学子一愣,旋即沉下来脸,“你是怀疑我骗你们?哼,我一片好心,倒是叫你们当成驴肝肺了。”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赵家本来也没顾上我们这些四处流窜寻到落脚地的学子,是平阳世子见我们辛苦,就和莫敛舟一起,以赵山长学生的名义,上门去拜访了赵氏。” “赵氏得知我们的苦楚,就施以援手了。” “赵氏乃是幽州城内的大户,名下别院别庄自是不尽其数,又如何会对我们这些学子有何企图?” “平阳世子殿下就让我们几个来各处通知你们,赶紧过去,不然去晚了可没什么好床位挑剔了。” 顿了顿,他斜睨着沈隽意,“我说,沈隽意,你别总是不知好歹,世子对你已经够好了。” 他是跟莫敛舟关系亲近,自是信了沈隽意霉运的谣言,更是将此次的厄运都归结到沈隽意身上了,故而对着他也没甚好脸色。 若不是凌降曜非让他将沈隽意带回去,他才懒得在这磨磨唧唧。 第五百五十一章 沈隽意恍然。 他说为何入城后,以凌降曜的做派,如何会没跟他和谢知刚打过招呼就悄然离去的。 原来竟是去找赵家了。 赵山长出自幽州赵氏,那身为其弟子,前去拜访,也是理所当然的。 赵氏家大业大,肯收拢这些学子,以提供一时的便利,让他们记一波恩情,也算是双赢。 谢知刚闻言,挠了挠头,“我怎么忘记赵家。的确,我们若是没去处,倒是可以去他家,咱们还得喊声叔伯呢!” 见沈隽意一脸不解,他扭头解释道,“哎呀,阿弟你不知道吧?” “赵家与咱们家也有些干系的,三爷,就是凌三叔,他娘子就是赵氏嫡出女。” “你是不是没见过三婶儿啊?” “三婶?”沈隽意一怔。 他跟平阳公府的人打交道并不多,还真不知道这期间的姻亲关系。 不过如此一来,就更好解释了,平阳公府跟赵氏也是姻亲,凌家孩子来了幽州,按理来说,也不该去住客栈。 那岂非是打了赵氏的脸面。 但说到凌崖迟的媳妇,虽然凌崖迟有邀请过他上门,但他并不曾过去,却也依稀有个印象,就是曾经跟姜映梨去上官家,坐在凌降曜身边的妇人。 因着是女眷,他倒是不曾多看,只依稀记得是位貌美的妇人,当时凌降曜仿佛就是喊得三婶儿。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曾见过。” “不过,咱们跟赵家到底隔了一层,倒不必上门添麻烦。而且,谢公子不是已经让人出去找客栈了吗?咱们若是走了,岂非让他们扑个空。” “就且等等吧!” 经过上次那遭,他是断然不敢再跟凌降曜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虽然没有绝对的证据指向凌降曜,但他自己的运气,心中也是有数的,还是早早避开为好。 不然,在临考前再发生点什么,那才是真糟糕。 谢知刚见他竟然愿意说咱两,心中美滋滋的,又看他对赵家排斥,心中也有些感同身受。 他小时候也不爱走亲戚,每次去陌生的亲戚家,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只喜欢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还没少被嘲笑。 现在看沈隽意这样,就以为他不想攀附赵氏,毕竟是隔了一层的姻亲。 他颔首,“也是的。再说了,爹也总是说,咱们家要少跟这些地方豪强攀扯,以免后头……” 他说了两句,仿似是察觉到说了些不该说的,又很快闭上嘴,岔开腿重新坐下,摆手道:“来来,继续喝茶。” 两人纹丝不动,就让史霜客和郁齐光的动作一顿,面面相觑后,郁齐光纠结道:“阿隽,你,你当真不去吗?” 至于那来喊人的学子,就忍不住讥讽了句,“沈隽意,你真是说大话不害臊啊!还跟赵氏是姻亲呢!不过也是,谁家都有几门落魄亲戚!” “你——” 谢知刚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刚要站起来怼回去,就被沈隽意给摁住胳膊,活生生按住了。 沈隽意根本没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犹豫不决的郁齐光两人,“我就不去了。史兄和齐光,你们要是想去的话,那赵氏别院也是个好去处的。不必顾及我。” 主要是凌降曜要对付的是他,郁齐光和史霜客倒是不会碍着他的眼,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害人。 就是赵氏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姜青檀是没有动弹的,他自是他姐夫的挂件。 至于郁齐光和史霜客,他们两人心动的理由,当然是赵氏愿意提供住宿和吃食,这对于两个贫困的学子而言,无吝于是雪中送炭。 但两人跟沈隽意搭档也习惯了,贸贸然分开,也觉得很是不舍,又心里没底。 史霜客舔了舔唇角,想了想,提着行囊道,“那,那我就先跟着去了,等回头我们在考场门口再集合如何?” 他家中马上要添孩子了,自是想着能省一文是一文,何况赵氏提供的院落还交通便利,就在考场不远处。 这般地理位置的客栈都被炒到二两银子一夜了,他们算上考前和考中,再到揭榜,还要在此待上半个月有余,所以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支出。 故而,史霜客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能蹭一点是一点。 郁齐光比他更纠结,他从来跟沈隽意算是形影不离的,现在考前要跟沈隽意分开,这心里的不舍就难以言喻的。 姜青檀适时道:“哎呀,齐光你还是跟我们一起住吧!到时候你就在我跟姐夫的房间里打地铺如何?这夏日里也不怕冻着。” 郁齐光挣扎片刻:“……算了,我腰不好。” 他知道沈隽意他们并不在意这点钱,但他到底不能理所当然的蹭啊!更何况,哪怕没了住宿,还得吃喝,这般长的时间里,总不能一直靠沈隽意他们接济。 更重要的是,他的荷包在当时逃跑时掉了,等他回去寻时,早没了踪迹,现在也就只剩下贴身放着的那一张小银票了。 所以,他想了想,与其蹭沈隽意的,倒不如去跟着大家伙儿,一起蹭个大户。 这般想着,他精神立刻就抖擞了起来,“我跟史兄一道去,也能有个照应。反正你们要是没找到住处,就也赶紧来,到时候我跟平阳世子说一声,尽量给你们在我们隔壁留一间房。” 说完,他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转向那学子:“走走走。” 那学子本来就不是来接他们两的,主要目的还是来找沈隽意的,现在见他油盐不进,死活不肯走,心中就着恼。 “沈隽意,你当真不去?你知道现在幽州一房有多难求吗?处处都是学子,就是柴房和马厩都住满了,你们要是住得远了,恐怕子时就得出发,早早就得去考棚排队,不然根本赶不上考试。” “咱们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可就是一朝金榜题名。你甘心连场都入不了?” 郁齐光闻言,就想起曾经几次三番的童生试,沈隽意不是报不上名,就是好不容易报名了,却入不了考场,当时心里着急,也想跟着劝一劝。 哪知,谢知刚第一个跳起来,指着那学子就劈头盖脸骂道,“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你这人烦不烦?” “我阿弟都说了不去,你非喊他去,那赵氏别庄是你家的吗?由你在这做哪门子的主啊?” “就算你真是赵家的,赵氏见了我爹,都得恭恭敬敬,你算哪个东西,在这狐假虎威,犬吠个什么劲儿?” “我阿弟学业优秀,得了个小二元,你凭什么咒他进不了考场?老子就是自己当马,都能将他背进考场门口去!” “再叫我听见你唧唧歪歪,信不信我削你!” 说着,谢知刚不耐烦地挽起衣袖,往前走了两步。 他本来就长得人高马大,满身肌肉,再加上此时脸色冷凝,居高临下时,颇为摄人,就好似猛虎骤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学子陡然就忘记了任何交代,只觉得他要伤人,就那都比自己腰还粗的胳膊,一拳头下来,他估计都能提前躺下了。 顿时,他脸色惨白,连连后退,都不敢看沈隽意一眼了,只能匆匆忙忙的往外跑。 那架势就像是身后有鬼追。 “哎呀,你等等我们!” “慢点!” 郁齐光和史霜客连忙提着行李去追,走了两步,郁齐光扭头道,“阿隽,你们寻到住处,记得送口信过来哈!” 说完,他就拔腿追上去。 姜青檀眨巴着眼,脸上都是仰慕,望着身高腿长,勇猛刚毅的谢知刚,羡慕道:“谢大哥,你这身材真是好啊!一个猛子就将人吓跑了!” 谢知刚面上的怒色刚稍褪,听到他这话,最后一点生气也消散了,眉眼开笑地拍了拍胸膛,得意道:“我练的。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带你操练操练,也能将你这小身板练得结实。” “到时候打个大虫不成问题的。” “啊,谢大哥,你还打过大虫啊?” “就是前年跟着大哥去春狩,看到一只闯进来的大虫,嘿嘿,大哥射了三箭,没想到那猛虎还没死,我就上去给了几拳头。大哥看我喜欢,还将那大虫的皮毛送我了,我给挂房间墙上了。” “回头你去京都,我带你见识见识。”谢知刚跟姜青檀很合得来,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 姜青檀的羡慕都说腻了,他巴巴地望着谢知刚,“好好好,等姐夫进京赶考,我定然是要跟着他一起的,到时候就劳烦谢大哥了。” 说着,他还颇为殷切地给谢知刚倒了两杯茶水,“谢大哥,你再给我讲讲你行军打仗的事儿呗?我挺爱听的。” “那成,就从我跟着大哥当亲卫,去……”谢知刚滔滔不绝。 沈隽意:“……” 他望着两个兴致勃勃的两人,面无表情的低头喝了口茶水,幽幽叹了口气。 这两个是真的凑成堆儿了! 谢知刚这些故事,他倒是也听过一耳朵,从一开始的波澜壮阔,到现在的平淡如水,主要是谢知刚的讲述水平太差劲了。 实在是不适合说书。 但架不住姜青檀捧场。 每每讲到平淡之处,他就鼓掌惊呼,惊呼是一波三折,彻底将谢知刚的倾诉欲激发出来。 然后,两人就聊得愈发火热了。 好在沈隽意的耳朵也没经受太久折磨,谢知彰的亲卫很是靠谱,特别是收集讯息这块,很快就有人陆续回来。 “回公子的话,我们已经找到了五处客栈。” “排除超过五里地距离的客栈外,还有三家客栈可入住。” 他们甚至还有幽州的简易地图,将地图铺开在桌面上,手指点在几处,从繁华处到僻静处,一一落下。 “就这三处,这间有三个房间,这家有两间,这家则是五间……价格上倒是大差不差,我们也观察过,都是正经经商的,应该没有危险。” 姜青檀探头看,惊诧道,“贵不贵?” 几人面面相觑,这个他们还真没在意过。 主要是镇国公府不缺钱,他们也不需要为这个问题操烦。 “这个嘛……” 沈隽意的视线却落在其中一间客栈上,他指了指旁边的店铺,“这是家点心铺子?” “对,是卖果脯的。嘿,应该是有些来头的,我看到他们家的标志,是个圈儿。”一个亲卫比划了下那个图案。 其他人则是摇头表示没见过。 沈隽意若有所思,“那我们就住这吧!” 他一拳定音。 谢知刚是没意见,“也成。反正两间房,到时候我们就分着住,你们郎舅住一块儿,我住你们隔壁。” “你们其他人就到时候再找找看住所。” 亲卫们自是没有意见的。 他们在外时,什么苦日子没过过,如今都进了城,自是不愁的。 定了地方后,外间雨还在淅淅沥沥,几人上了马车,匆匆忙忙赶去了客栈。 而沈隽意也没忘记让其中一位帮忙给郁齐光两人送口信。 此刻,郁齐光两人也跟着那学子紧赶慢赶的到了赵氏别院,因为走得匆忙,那学子又记恨两人,就走得格外的快,两人这伞都撑得七零八落的。 到了目的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成了一只彻底的落汤鸡。 好在两人的行囊里面的书册都用了油皮纸,倒是没弄湿。 那学子直接将两人甩到门口,就匆匆跑进院子里,去找平阳世子复命去了。 郁齐光两人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一直都有些茫然。 “……我们是被牵连了吧?” “这没有人招待我们吗?那,那我们是要回去重新找阿隽吗?” 两人彼此问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赵氏的仆从很是训练有素,听说门口来了客人,哪怕见到寒素狼狈的两人,都能端起温柔的笑意来。 “两位公子也是云麓书院的学子吗?快快请进,真是怠慢了。两位请随我来,已经给两位备好了厢房。来人,还不快去端些热水和姜茶来,可别让贵客们风寒了。” 这一通服务下来,倒是让两人的心落定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倒贴 赵氏不愧是大家族,上下的仆从对人都是礼遇有加的,即便大家都出身寒门,依旧客客气气,面上是丝毫薄待都不曾体现。 他们将人礼貌地引入厢房,他们来得晚,只能分到位置不算好的西厢房,但饶是如此,厢房依旧宽阔干净。 屋内还熏了熏香,哪怕外面落着雨,室内却丝毫不见潮湿沉闷,令人闻着就浑身放松。 更不用说寝具和洗漱用品等都一应俱全。 这就让郁齐光和史霜客两人紧绷忐忑的心都稍稍落定。 仆从笑眯眯道:“两位公子,这就是你们的住处。因为这间别院房间数不多,但却是离考棚最近的与别庄,故而家主就拨了出来,让你们都暂且住下。” “但因着人数太多,就无法提供每人一间,故而就在房间里放了两张榻,还请两位见谅!” “这已经很好了,我们都很喜欢,劳烦赵家主费心了。” “是啊是啊,赵家主仁善,肯收留我等都已是感谢。多谢!” 两人回过神来,连连拱手道谢。 “两位公子不必如此,这都是我等应该做之事。”仆从避开,又道,“我们每日里都会送餐过来,若是两位公子有何禁口之物,请与我等讲。若是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二位也也请尽管与我等说。” “我就不打扰两位公子休息,这就先去催催热水和姜汤,二位公子也快些更换衣物,莫要惹了风寒。” 又细细交代了一番,仆从这才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穿着统一灰色服饰的小厮抬着两个木桶进来,将热气腾腾的热水倒入桶内,又拿来了香胰子等物。 一个小厮俯身道:“小的来伺候两位爷沐浴。” 两人连连摆手婉拒。 小厮见他们说的是真话,这才行礼离去,“那小的在外头守着,两位爷但凡有吩咐,就喊一声即可。” 说完,就退了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脱了衣物,入了木桶。 郁齐光靠着木桶边缘,浑身的毛孔都被蒸腾开,他边拿香胰子搓着胳膊,边忍不住感慨道:“这赵家当真是豪奢啊!沐浴的木桶都是上好的楠木,还有这香胰子,这都是姑娘家才用的,卖得老贵了。” “是啊,我还以为咱们来借住,兴许会有些慢待,没成想他们这般体贴周到。这房间这摆设,还有下人伺候……” 史霜客也不由呼了口气,“我这辈子都没过过这样的生活呢!” 两人面面相觑,又纷纷道,“只要我们好好科考,但凡能榜上有名,早晚也能过上这般奢华的日子的!” “与君共勉啊!” “可惜,阿隽和阿檀没来,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两人互相感慨了一波,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但此时的他们却不明白,便是真的高中,可又哪里及得上这赵氏的豪奢。 这不过是赵氏最末等的招待,至少此刻凌降曜就不是这个级别的。 凌降曜在别庄有一座单独的院落,院内种着一株黄槐树,正是盛夏的季节,黄槐树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是撒了一层金,甚是瑰丽美艳。 院落墙角还有一丛凌霄花,爬在墙上,藤蔓上开着红红紫紫的小花儿,艳丽灼灿。 偏生近来暴雨连连,就将无数花都打落地面,地上铺着层层叠叠,金黄和红紫交相辉映,甚是叫人怜惜。 凌降曜正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面色甚是平静温和,直到外头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连雨声都给盖过了。 他微微蹙眉。 那学子跑到门口,就小声地跟仆从说了两句,很快仆从就进屋来回话。 “世子殿下,没请到人。” 凌降曜闻言,略略挑眉,“怎么回事?” 仆从见他问话,就出去将那学子请了进来。 见到屋内只有凌降曜一人,他有些忐忑,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了出来。 “……世子,我也是尽力了。实是沈隽意的护卫太,太吓人了。我若是再不识趣,怕是要被他给打死了去!对,对不起,世子……” 他羞愧又害怕地垂下了头。 他揽下这桩事,本来是想着能在凌降曜跟前露个脸,没成想却没办成。 凌降曜没有理会他,而是抬手捏着下巴,“三表哥?” 他嗤笑一声,“是了,三表哥以为……罢了,你且下去。这件事怨不得你。” 那人松了口气,刚要走,又被凌降曜喊住,“对了,沈隽意拒绝时,可说过其他缘由?” “……没,没有。就是说不想给‘亲戚’添麻烦。” “亲戚?”凌降曜喃喃念了一句,脸色骤然一沉,那人顿时骇得手脚一冰,不敢动弹。 “他还真的是……”后面半句话含在喉咙口,倒是听不真切。 那人也不敢多听,好在凌降曜并没有追究,摆了摆手,他霎时如蒙大赦,连连拱手退了出去,临到门口时,就听到一句。 “……真当自己是谢家人了?还是说,他并不知实情……” 那人不敢多听,拔腿就往外跑,因着跑得太快,脚下踩着花瓣一滑,差点一个滑跪,好在反应能力快,扶住树干,他也不敢回头,急忙跑开了。 他本就只是想讨好凌降曜,想为以后增加一条人脉,可没想过知道太多密辛。 而凌降曜想着沈隽意的回复,喃喃道:“……不对,母亲都已寻过他了,按理说不该什么都说不知道……那么,沈隽意三番两次拒绝我,莫非是心中有怨?” “是了,他定是怨我的……” 被一个人占了这么多年的身份,自己从天之骄子落魄成一个农家子,这心中如何能不恨呢? 凌降曜将心比心,其实也能理解沈隽意,可就是因为理解,他就越发不想看到沈隽意冒头。 只有他足够有价值,沈隽意才没有回凌家的机会,就算是回去,至少也不能将他赶走。 想到上回那般隐秘的计划,都叫沈隽意给逃脱了,他心中就懊恼得很。 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当时黑山贼将沈隽意抓上山,那他就能让他有来无回,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他还得想别的法子对付他。 毕竟黑山贼太过凶残,傻个把人是很正常的,那沈隽意就能顺理成章的消失,届时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凌家。 他母亲只有他一个男丁,一旦想维护住自己的地位,不被二房给抢走国公之位,就只能让他继续冒充下去。 想到此,凌降曜就感慨,“不都说沈隽意霉运缠身吗?我怎么瞧着他像是吉星高照……果然流言不可信。” 而沈隽意似乎还起了警惕之心,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过来。 还有谢知刚,他从前只觉得这三表哥是个憨憨傻傻,没有心机的,现在才发现,这样的人一旦想护着人时,也是最难搞的。 现在对方摆明是将沈隽意当成亲弟弟护着了,很多事情就不好做了。 今日但凡是谢知彰在这,沈隽意都会被带来赵家,而不是像不通人情世故的谢知刚,竟是什么都不顾的,光听沈隽意的话去了。 想到此,他就有点头疼。 他招手唤来下人,对着对方小声耳语几句,下人很快恭敬的躬身退下。 而这边,沈隽意几人去的客栈,是个小的客栈,看着有些年岁,木头都略微发黄,好在打扫得很是干净。 掌柜看到有人上门,也是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听说几人是学子要住店,自是满口欢迎。 这年头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学子了,若是有个学子能高中,届时他这客栈都能扬名了,连晦气一道儿驱除了。 今后肯定不少人都会来店里沾染喜气。 所以,他一见面几人就喜气洋洋,热切地将人领上楼。 但出乎意料的是,客栈里住的人并不算太多,有住在客栈的人看到他们两个被领着往尽头的房间而去,就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却并没有出声阻拦。 “客官,怎么样,我这都是提供早饭的,热水也是供应的,就是需要两个铜板。别的客栈都要二两银子,我这便宜,这般大的房间只要一两银子!这就是最后两间了,你们可要订?” 掌柜打开房门,带着几人转悠了一圈道。 “掌柜,你这客栈位置很不错啊,价格也便宜,怎么人都没住满?”姜青檀左右张望,好奇问道。 沈隽意也在看房间,见房间通透有窗户,屋内除却下雨后的土腥味外,倒是没有其他异味,打扫得也干净整洁,便要点头。 掌柜被一问,脸色有些尴尬,眼珠子一转,笑道:“哎呀,我这不是看几位气度不凡,想来这次科考定能魁星点斗,就,就想沾沾几位的喜气,这换成一般人,我肯定是不会这个价格出让的……” 姜青檀被夸得眉开眼笑,刚要答应,就见谢知刚蹲在角落,指了指地板和墙面的脏污道,“掌柜,这是什么痕迹?” 掌柜心惊肉跳地望来,“……这,这就是不小心打扫弄脏的,想来是伙计不小心……” “这可不像啊!这颜色润进了木头里,不是水迹,倒像是……”谢知刚的视线在木头上嵌印上掠过,“像是血迹啊!只有血迹才会染出这个颜色,还有血上墙是擦不干净的,需得细细唰下,再重新涂腻子……” “而若是没有刷干净,直接涂腻子,就容易透出色来!” “客、客官,你,你别胡说啊!我可是正经做买卖生意的,你但凡在周围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老李头绝不是那做杀人放火生意的……我,我是正经人。”掌柜板着脸,打断他的话,“你要是再胡言乱语,乱我的生意,就别住这了。” “走走走!” 说着,他就要轰谢知刚走。 沈隽意连忙道:“掌柜,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是哪个意思?说这是血渍,是怀疑我这是黑店呗?我这做的可都是口碑,哪里能叫人这般平白污蔑……”掌柜得理不饶人。 此时,就见到一个人探头往里瞧,赫然是当初同行的柳城学子,只是并非是云麓书院的。 对方看到屋里闹腾腾的,脸上又露出微妙的表情,最后,他没忍住,朝姜青檀招了招手。 姜青檀也认出了他,走了过来,“这位兄……” 对方拉住他,小声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姜青檀一愣,“当、当真?” “不然,你以为这便宜那么好占啊!我也是没办法,钱都被洗劫一空,我都是跟具结的同窗借的钱……你们要是银钱凑手,还是赶紧走吧!别沾这晦气了!” 对方劝道。 姜青檀一听,腾地就冒火,冲到沈隽意身边,怒道:“姐夫,我们走!这老丈阴险狡诈得很,这房间被砍死过人,就在那墙边。他贿赂周围的邻居不让人家乱说,就是为了骗我们入住后,给他洗房。” “若是有高中的学子,他就能借此机会大肆宣传他的客栈,以此来洗刷死人的晦气。太过分了!” “就这死人的房子,还敢要一两银子。咱们走,去别的地方住!可不能染了这霉运,回头影响姐夫你再拔头筹,考案首!” 沈隽意一怔。 谢知刚更是一拍掌,得意道,“果然,我这眼力就是厉害。我就说这痕迹像是血迹吧!下回大理寺断案都得喊我去,嘿嘿!” 那掌柜傻眼了,旋即又听到那句“拔头筹,考案首”,瞬间眼眸一亮,他忙扑了上去,“小伙子,不不不,这位公子我早就看你身带紫气,身姿挺拔,贵不可言,果真是那什么非池中物啊,定是要鱼跃龙门,化龙腾飞的。” “这样,只要你能考中举人,准许我挂你的名讳在客栈门口,招揽生意,我不但你收你的房钱,还包你们的饭菜,最后我,我还愿意奉上纹银——五十两!” 他目光期待地望着沈隽意,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又伸出一根手指,“不然,就一百两!如何?” “不能再加了,我这自从前年出了命案,就没什么客人了。”他哭丧着脸道,“我还上有八十老母要养,下有三岁小儿,实是日子艰难啊!这就是我的所有积蓄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掌柜就盼着这遭幽州举办科考来洗刷他这客栈的晦名。 他都想好了,他这位置很是不错,距离考棚也不远,只要价格比周边的客栈低廉些,学子们又都是外地人,不清楚具体情况。 自然而然也就容易被哄骗。 就算后面知道了,人都住进来了,届时耽搁了,再去找客栈,哪里还能找到这般物美价廉的。 若是摊上那种又穷,课业又好的学子,那就更值了。 然后果然如他所料,哪怕有些学子觉得有猫腻,最后还是选择留下了,只有这间发生命案以及挨着的隔壁房间一直没有人敢订。 这会子见到沈隽意,见他钟灵毓秀,俊美隽然,特别是似乎听这学业也甚是不错,他就动了留人的歪心思。 就算最后沈隽意等人没高中也没关系,只要愿意住下,煞煞这屋里的霉气,再用阳刚之气驱散邪气,届时他这客栈也能重新开业了。 特别是…… 掌柜的视线在谢知刚那雄伟高大的身材上流转过。 他语气愈发可怜巴巴,“公子,你们看如何?” 沈隽意:“……” 姜青檀则是目瞪口呆,磕磕巴巴:“还,还能这样……” 他还是头回见倒贴钱请人住宿的。 他心里想着那巨款一百两银子,就看向沈隽意,“姐夫?” 其实虽然馋银子,可他也晓得分寸,此刻当然是科考最重要的,若是这客栈真的死过人,叫那死鬼缠上了姐夫,给姐夫带来霉运。 那自是早早离开为好。 谢知刚则是双手环胸,他是不惧这些的,他自小就见过不少死人,别说死人堆,就是白骨都摸过不少,自然不怕这点子血。 沈隽意对上掌柜恳求的可怜目光,淡淡道:“钱就不必,能免食宿,若是能再多两间房安置我们其他的弟兄,那是再好不过了。” 掌柜闻言,既不要钱,还肯留下,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有有有,我后头还有两间留给伙计住的仆从房,虽然不如这房间宽敞,但睡是不成问题的。” “再不济,我后院还有马厩,你们的马车也能赶进来的。” “那敢情好,就这吧!”谢知刚朝着门口几个亲卫点头,示意他们跟掌柜去安置。 然后他又转向沈隽意,挑眉,“阿弟,你真不在意住这种客栈吗?我看那些不少文酸腐儒,最是怕这不干净的东西。” “身正不怕影子斜。”沈隽意回道。 “没错。”谢知刚竖起大拇指,赞道,“爹也这般说的。害,阿弟你真不愧是小叔的孩子,这性子我喜欢,我想爹他们也定然会喜欢你的。” “这样,这间房间既发生了命案,又是边户,未免有危险,我身上阳气盛,就让我来住吧!” 边户挨着外头的街道,有时候就有些小偷小摸的爱顺着木梁爬上来,未免这种情况出现,谢知刚自告奋勇。 沈隽意没拒绝,拱了拱手,就提着行囊,领着姜青檀出门去了隔壁房间。 姜青檀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谢知刚,又回头盯着沈隽意打量,眉头紧锁。 沈隽意进了房间,扫视了一圈,这屋子跟隔壁是一样的格局。 只是隔壁是边户,就有两个窗慵,这边只有一扇,靠窗的位置还放着一盆绿植,屋内一应俱全,也没有什么什么异常的味道。 他扫视了一圈,见姜青檀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抬眼觑过来,“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没什么……” 姜青檀摇了摇头。 沈隽意也没再追问,点点头,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行囊,将要用的东西都一一摆了出来。 房间有两张床,并排放着,都是能躺下一人有余的单人床铺,虽然铺了软草和席子,却并没有放被褥。 这些必需品本来是带了的,但上回匪患,路上又遇上暴雨,这床褥就丢了。 但如今到了客栈,只要出点钱,跟客栈租用即可。 他从箱笼里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白色小药丸,晶莹剔透瞧着跟小糖丸一般,只是靠近却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姜映梨给他们备下的,说是到了客栈拿出来熏一熏,可以熏走譬如虱子之类的小虫。 沈隽意谨记在心,现在就拿出来,每个床铺都丢两颗,床头床尾各一颗。 然后他又低头去翻行囊,一个巴掌大的药囊从里面翻了出来,掉落在地。 姜青檀好奇地捡起来,“哎,这是什么?有些眼熟啊!” 沈隽意从他手中拿过,将有些破烂的地方捏了捏,重新塞回行囊底部。 “啊,我想起来了,是上回平阳世子托人送来的药囊,说是给咱们驱兽的。姐夫,你居然还留着呀……”姜青檀抚掌一拍,恍然说完,又吞了吞口水,试探道,“姐夫,你跟谢大哥真的是亲兄弟吗?” “你,你真的是他小叔的孩子吗?那,那沈大娘……” 虽然谢知刚表现得大大咧咧,但一路而来,谁不知道他出身镇国公府,那可是开国功臣,这些年皇帝换了一轮又一轮,镇国公府却依然屹立不倒。 就像是大晋的石碑,风雨不倒,赫赫威名。 姜青檀再无知,也知道公侯二字的威力。 莫说是郁齐光等人的疑惑,就是他一路也是困惑的。 沈隽意的身世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姜青檀就不在其列,现在有谢知刚这个大嘴巴,就整得整个队伍都对沈隽意的身份感到不解。 实是不敢猜。 而姜青檀跟谢知刚关系不错,自也了解他的为人,不是随意信口开河的人。 所以,他就忍不住想在沈隽意这里得到准确答案。 沈隽意动作一顿,无语地抬头,“我是什么人,你与我同村,难道还不清楚吗?” 姜青檀:“……那,那谢大哥他……姐夫,你可别骗我,我姐她,她有时候脾气可能是有点坏,可她心是好的……而且我姐一片真心待你,你、你可别辜负她。” 他就担心沈隽意一朝身份变了,对他姐不利。 沈隽意蓦地抬手,屈指,朝着他的额头一弹。 “想点好的。” 姜青檀疼得“唔”了声,捂着头,委委屈屈。 “还有,我跟你姐之间,不会存在这些秘密的。”不过看他心中这般为姜映梨着想,沈隽意的心也不禁一软。 “赶紧将东西整理下,我去楼下跟掌柜借两床被子。最近暴雨天还是有些凉的。再要一桶热水,回头好好洗个澡。” 姜青檀闻言,连忙应声。“是。” 沈隽意拿了荷包,就出了门,拐过走道,下楼去了。 而他走后没多久,就有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赫然是刚才提醒姜青檀的学子。 看他们竟然真的住下,他倍感惊讶,“姜阿檀,你们竟然不怕,还敢住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不然,你们为何住下?”姜青檀边说,边拿出淋湿的衣裳挂到衣桁上。 “我,我这不是囊中羞涩吗?我又不像是你们有钱,我、我的盘缠都是我姐的彩礼,结果上回还被该死的黑山贼抢走了。” “我这住宿的钱还是问同窗借的,现在跟人合住,这才能勉强撑下来。”那学子委屈回道。 “穷得都要住大街上了,我哪里还管得着鬼不鬼的问题。” “那可不,你们都不怕,我们有啥可怕的。”姜青檀挺了挺胸膛,“而且,谢大哥一身正气,定能镇住那妖魔鬼怪的。” 那学子:“……” 是煞气吧? 沈隽意那些护卫看面相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他勉强扯了扯唇角,“行,回头咱们要在一个屋檐下待好长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都是柳城人,咱们合该互帮互助的。” 姜青檀自是没有意见的。 至于后头对方想打探点别的,他就无可奉告,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出去。 而这头,沈隽意下了楼,并没有看到掌柜,大堂里很是冷清,今日住进来的不少都是学子,大家都累了一程,现在自是想好好清理歇息的。 好在沈隽意找到了个小二,看着十来岁,正在来来回回地抱柴火。 大家都想沐浴更衣,故而客栈里的炉子今日都不曾歇过。 沈隽意给了四文钱,让他们送热水上楼。 得了准话,他才慢悠悠离开,走到大门口时,他一眼就看到伸出来半截的旗帜。 上面写着梅香果脯,末尾有个小小的图腾,跟上官鸿给他的信物一模一样。 只是缩小版而已。 沈隽意顿了顿,走出门口,慢慢吞吞走进了隔壁的果脯铺子。 铺子不算特别大,摆着各色果脯干,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淡淡果香。 他想起家中宁老太太的房间也总是飘着这股气息。 虽然姜映梨管宁老太太的嘴管得很严,但偶尔也会去满足她的口腹之欲,譬如隔段时间就买些宁老太太爱吃的果脯和点心。 沈隽意的思绪有片刻的恍惚,明明才离开家不过半个月,他却已经开始想家了。 果脯店铺的掌柜正在算账,看到有人来,连忙迎了上来,目光在沈隽意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他腰间的环佩上。 他很快眉开眼笑,笑眯眯道:“公子,不知来有何要事?” 沈隽意回神,他的目光在铺子里转过,淡淡道,“可有开胃生津的果脯?” 掌柜一愣,显然没料到他是这般开问,忙应道,“有的有的。有刚送来的青梅渍干,还有桃梅干,味道酸中带涩,涩中有甜,一颗下去,保证开胃去乏。我给公子装一些!”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装了几样果干,然后用油皮纸包好,又用绳子捆好,提留着递过来。 沈隽意:“……多少钱?” “这,这谈什么钱?是我送给公子尝尝的。”掌柜忙道。 “那我就不要了。” 沈隽意退回去。 掌柜:“……那,那公子给十文钱吧!” 见沈隽意皱眉,他忙道:“东家那边明示过,但凡持着这信物的,那是叫咱们做什么都成的。小的,小的哪里敢要钱的?”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公子来所谓何事啊?可有小的能帮得上忙的?” 沈隽意扯下腰间的环佩,晃了晃,解释道,“这是我老师上官送给我的。” “原来是小公子。”掌柜热情道,“咱们店就是上官夫人的,我是夫人的陪嫁,这些年夫人派我来这守着,而今可算是又见到了夫人和大人跟前的人了。” 说着,他还颇为感性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不知道大人和夫人贵体可安康?他们都不叫我们过去拜见,我们心中实是想念……” 沈隽意没料到是这般,怔愣了下,颔首道:“两位都身康体健。” “那就好那就好,自从小姐过世后,夫人的身体就不大好了,大人也辞了官,我们这些旧人都被遣散,跟着上官家管着生意,都少有见到两位东家了。”掌柜感慨,“我们晓得是不想叫我们担忧,但还是挂念的……” 说到这,他忙道:“大人将信物给您,肯定是信得过之人。要知道,包括天子在内,咱们大人前后也只收了五个学生,却从不曾给过其他人信物。” “您是唯一一人,可见大人对您非常看重啊!” 沈隽意摸着温润的环佩,神色柔和,“得蒙老师看重,是隽是幸,必不负师恩。” 掌柜见此,连连欣慰颔首,“好好好。您看着都比其他几位都顺眼……” 沈隽意有些好奇,他迟疑了下,忍不住问出口,“我只见过另外两位师兄,一位乃是信阳侯,一位则是云麓书院的赵山长。” “至于另外一位师兄,我从不曾听师傅提起,不知您可知晓?” 闻言,掌柜的脸色一沉,“当然知道。那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他出身寒素,得先生看中才学,一力助之,还将掌上明珠嫁之。” “结果,哼……他害死了小姐,还光明正大的另娶。” “偏生这样的人还有好前途,这次幽州的科考主考官据说就是他。” 第五百五十四章 沈隽意一愣,“主考官?” 他看了眼掌柜的,迟疑着问道,“您怎么知道?” “我如何不知晓?前儿个我出去进货,经过仙鹤楼时,瞧见他从轿子里出来,哼,这孽畜就是化成灰,我都是识得他的。”掌柜的冷冷道。 “我后来打听过,他是去赴赵家的约。” “他跟赵恒渊赵山长是同门师兄弟,虽说主人不认他了,但是他毕竟身居高位,如今到了幽州,赵家身为幽州东道主,自是会与他来往。” “哼,照我说,这赵氏也当真是荤素不忌的。当年赵家对赵山长可也不咋的,赵山长父亲早亡,也就只有母亲艰难拉扯他度日,当年若非咱们主人看中,愿意培养赵山长,何来今日?” “结果,赵氏看到赵山长有了名望,会做学问,又被举荐去了岳麓书院,桃李满天下,就对赵山长亲近,颇为扶持的模样。哼!当真是虚伪得很!” 掌柜想来是心中有怨许久,这无意识的抱怨,就流露出了许多的讯息。 譬如赵山长和赵氏的关系。 沈隽意是知道赵山长出自幽州赵氏,更知晓赵氏是世家豪强,在幽州更是个庞然大物,但赵山长自身却从不曾提起过半分,在书院中更是低调节俭,极少看到任何奢侈之处。 而且,他如今再想起初次去上官家时,明明赵山长就在后院,可似乎对着前厅他所谓的那位“妹子”,很是疏远冷淡。 现在想来,恐怕也有这些缘由。 赵山长应该跟赵家的关系是维持在明面上的,这也能解释他为何会收凌降曜为学生了。 从前只以为是他想给上官鸿收尾,也或者是说不想得罪公侯,如今想来前面两个或许是理由之一,但同样,赵氏跟平阳公府的关系也占了一席之地的。 这般想着,沈隽意不经意的问道:“不知——这位主考官姓甚名谁?” “哦,他叫章庭鹭。至于他做什么官的,小的就不大清楚了。”掌柜挠了挠头道,“不过,我记得,他学业极好,是前些年的状元郎。” “听说,当时在京都颇为风靡,一举入了翰林院呢!” 顿了顿,他提醒道:“你可别去沾这种人。叫主子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 他是怕沈隽意想透过那曾师兄弟关系,走走捷径,哪怕不能舞弊,与座主亲近,难免就会得些好处。 沈隽意拱了拱手,“晚生知晓厉害。” 他还真没想过那些,他问这个,并非是八卦之心,纯粹是想知晓对方的为人。 沈隽意来此的本意只是想来了解了解,既是目的达成,又寒暄了两句,就打算回客栈了。 掌柜有些不舍,他许久没见到主子身边的人了,“那小公子要是有事,随时来寻小的。” 沈隽意颔首点头,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又被喊住,“等等,果脯果脯,小公子要是喜欢,下回再来。” 将那一提兜的果脯塞给沈隽意后,掌柜又想起一茬,“小公子住哪里啊?” “而今这幽州客栈处处都贵得很,若是小公子不嫌弃,其实可以住在我家的。” “我家离考棚位置也不算太远,我家婆娘做饭的手艺也很是不错,从前是夫人身边的厨娘来着。” 沈隽意摇头,“不必。我住的客栈,掌柜人很好,给我免了房费。” “这般热心肠的掌柜,现在当真是少有啊。”掌柜连连感慨,又手脚麻利地包了两袋果脯,“你带些回去送人,也以示感谢。那些你就留着自己吃哈!对了,是哪家客栈啊?回头我亲自上门再谢谢。” 沈隽意迟疑了下,指了指旁边几步远的客栈,“这……” 掌柜卡壳了下,也指了指:“你住这?你怎么住这?” 他忍不住扬起声。 “是的。”沈隽意颔首,“此处便宜。” 掌柜一噎,将手里的果脯丢回去,挽起衣袖,就气势汹汹道,“好啊,好他个老屈,他骗其他人就算了,竟然还敢骗到您跟前了!” “当真是熊心豹子胆!他这房子前头刚死了人,之前也开张过,有人说住进去就听到屋里半夜有滴水声,窗户还莫名其妙地开合,更是有人看到过半夜有鬼站在床前索命的!” “他去年就又关张过,本就是打算借着你们这些外地学子的一无所知来哄骗的,一来借阳气压阵,二来就是想骗钱。” “当真是黑心肝儿的很!” “您可别上当。主人说过,考试最重要的是精神头和气运,这般阴气盛的地方,留得时间长,对您身体有损,届时考试要是分了心,那才是真正的少的去了多的。” “这钱不能省。我看您就跟我去住,现在我先去给您讨个场子!” 说完,他就愤愤不平的要去找人麻烦。 沈隽意眼疾手快,有些哭笑不得:“别别别,我是自愿住在此处的。而且,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我并不信这些。” 掌柜一愣,“也是,唆使死后真能成鬼,那小姐也合该回家来看看。更该去掐死那薄情人才对,何至于……哎!” “您真不来我家吗?” “不用了。”沈隽意摇头拒绝,“再说,屈掌柜也挺好的,他家中艰难,上有老下有小,这般也是无奈之举。” 闻言,掌柜脸色有些怪异,“他家中艰难?老屈他爹娘早没了,孩子也已经出去当学徒了,更不用说他娘子是城中有名的绣娘,多少大户人家抢着要她的绣品,哪门子的艰难?” “就是客栈,他都开了两家。这家客栈出事,就是因为他当初贪财,收留了个朝廷钦犯,得了人家的巨额房钱不说,然后还偷摸报官被人发现,最后那钦犯挟持了客栈里的伙计。” “最后钦犯将人给杀了,才被府衙给抓了的。” 沈隽意:“……”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我先回去了。” “好,您若是有事,记得来寻小的哈!”掌柜忙应道。 沈隽意走了两步,蓦地扭头,低声道,“我忘记问您贵姓了?” “免贵姓梅。”梅掌柜指了指头顶的旗帜,笑眯眯道。 沈隽意回到楼上厢房时,门口还站着屈掌柜,见到他回来,忙笑盈盈地迎上来,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果脯,笑道。 “哎呀,沈公子是去隔壁果脯铺子了吗?我跟你说,那家的果脯味道是不错,就是贵了些。你下次要是想吃,跟我说,我跟他家熟,可以叫他家便宜些的。” 沈隽意视线游移了下。 嗯,熟到对方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你在坑蒙拐骗! 他淡淡点了点头。 “掌柜是有何事?” “嗨呀,刚才小二说你找我,我这可不就来了嘛!沈公子是要沐浴吧?我已经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来,一应的香胰都备好了。对了,这钱还给您,哪里能要您的钱是不?” 屈掌柜殷切地将那四文钱送回。 沈隽意没有接,“劳烦伙计烧水搬动,本是应该的。我看旁人亦是如此。” “哎,那都是我们包含在内的。旁人是旁人,哪能跟您比。”屈掌柜强行将钱塞到他手中,“再说,您不嫌弃我们客栈,愿意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已然很好了。” “至于伙计,我都给工钱的,不妨事。” 沈隽意只能收下钱,但屈掌柜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您有事就直说吧。”沈隽意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咳咳,是这样的,我听说您学问很好,我这客栈也是新翻修的,就想着外头大堂少了些字画,您这……能不能舍些墨宝?”屈掌柜搓了搓手,谄媚道。 他刚才可没闲着,跟周围的学子都打听了一番。 早就知道了沈隽意的课业优秀,得了个小二元,甚至拜了京都的大儒为师,跟这赵氏家族有名的赵恒渊更是同门师兄弟。 这样的好事儿既然叫他碰上了,他如何能放呢! 当然是趁着对方现在还没考上前,先献殷切,得一副墨宝,若是后头他能考中,或者是一朝腾龙,那可不就值大钱了嘛! 屈掌柜美滋滋地盘算。 沈隽意:“……抱歉,我疏于书法丹青,恐污了大堂雅致,还请屈掌柜见谅。” 屈掌柜还想再说,沈隽意拱了拱手,已是跨步进了房间门,又朝他笑了笑,才合上了门。 屈掌柜:“……” 他眨了眨眼,回味了下沈隽意的笑,摸了摸胸口。 “……那么快拒绝作甚?不过,他这笑……恁……” 恁是好看了些啊! 一个大男人比那外头的姑娘笑得还俊还甜! 哎,罢了,回头且看看,若是他真能中,再来磨蹭磨蹭。 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磨人的本事最强了。 这般想着,屈掌柜很快就悠悠然的背着手下了楼。 而沈隽意合上门,就见姜青檀连忙道,“姐夫,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这水都得凉了,您先赶快洗吧!” 沈隽意爱干净,极少愿意跟人同浴桶,姜青檀倒是无所谓,故而就让沈隽意先洗,自己再来混后头一遭。 沈隽意颔首,将果脯放在桌上,示意姜青檀尝尝,然后就拿了衣服,转去屏风后沐浴。 他脱了衣物,躺在浴桶里,脑海里想着方才梅掌柜说的那些话,微微闭眼。 章庭鹭? 罢了,这些也不是目前他该担忧的。 热水舒缓了连日来的疲惫,他不由就想起姜映梨来。 真想这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而这会子的姜映梨还被困在暴雨中,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给的药似乎真的有效,战马止住了腹泻。 至少大夫们都不用受到连累了,郑大夫还来了一趟,眼下都是青黑,走路都是虚浮的。 姜映梨都担心他倒下。 郑大夫说道:“虽然死了十来匹马,但好在其他马都保住了,不然我们这些大夫怕是都没等到开战,就先被那位萧将军给砍头了。” “哎,你们是不知道,那位萧将军多吓人,前头杀了两个士兵,那血唰唰的流,都流到我鞋边上了。” “也亏得他生气姜大夫你们是个妇人,不然要是你们过去,怕是都要受不住的。” “不过最后也不知道那萧将军拿出了什么药,据说是京都的御医开给将军调理的。本来是给人吃的,结果喂马居然也顶用了。” “这才叫我们逃过一劫!” 他吓得脸色惨白,现在都缓不过来劲儿。 姜映梨没说治马的药是自己给的,只附和道:“那是真惊险。” “我从前总是羡慕那些京都御医,又体面又光宗耀祖,而今想来,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就譬如这遭,光是个将军,都能这般视人命……若是换成宫中……” 郑大夫虽然还没说完,但意思其实大家都了解。 温袖看了他一眼,“御医需得积累医案,家中案牍医书更是积世累积,就算世家出身,亦是不能随意能上任的。需得出外游历,积累经验,如此才有机会去宫中考核。” “郑大夫的年纪对于御医而言,还是太轻了。若是再积蓄个数十年,也不是不能进太医院去参加考核的,太医院对待医术高明者,是会破格宽容的。” 郑大夫摇了摇头,“我家中底子薄,哪里能比得上累世功勋家族出来的医者。再不济,也合该是姜大夫这般天赋卓绝的……”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本来也不是来抱怨的,只是心中难受,走着走着就来到姜映梨帐篷前,就忍不住来看一眼。 明知道不可能,但却也控制不住的步伐。 现在聊了两句,他就愈发有些心灰了,起身离开。 温袖看着他的背影,扭头对姜映梨道,“这郑大夫过来又是何意?就说两句泄气话吗?就算天赋低,家世低,特别是医术,只要肯下功夫,总是能用经验去填补的。” 姜映梨觑着她,“郑大夫与你不同的。” 温袖天赋也好,自是无法理解郑大夫这种普通人的。 突然,她站起四处张望,皱起了眉头。 第五百五十五章 前夕犒劳 “怎么了?”温袖不解。 姜映梨看了一圈,一无所谓,抿唇摇头,“没事,就是总有些说不上来的错觉。” 这几日她总觉得周围有人环伺,那种感觉令她很是不舒服,可仔细查找,又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错觉让她这几天都没办法休息好。 温袖:“焦叔这两日在周围转过几圈,好像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人。” 主要也是因为军队里全都是男子,哪怕有零星几个来补贴家用的健妇,但却哪里有姜映梨和温袖两人这般貌美又年轻的。 故而,也有不少人故意绕到经过,就是想着多看两人几眼的。 这种事情也是层出不穷的,就算有焦斜三人轮流站岗,可他们也不会做什么,就是多看两眼,总不能为了这事儿去惊动萧疏隐的。 但姜映梨感觉到的并不是这些眼神,她也无法说出那种感觉来。 “应该是我太敏感了。”姜映梨回道。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在连绵了数日后,暴雨在渐渐变小,天空的乌云也逐渐开始散了。 一直停摆的大军终于可以整顿重新出发了。 于是,在内部闹腾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拔营起寨。 周羡和方焕混迹在后方的后勤队伍里,低着头,身上的雨披正簌簌落水,他们扶着骡车后方的车厢,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方焕抹了把脸上的雨,四处张望了下,小声道:“我们啥时候离开啊?现在大军出发,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到黑山下了。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得快点回去跟大当家集合。” “而且,我们现在留在这也做不了什么……也救不了人,还不如快走了之。我们的马还落在后头呢!” 他提醒道。 “再等等,现在还不到时候。” 周羡目光紧紧望着前方,淡淡敷衍。 “不是,我们都在这浪费多少时间了呢!还要等啊?”方焕无奈,“再等下去,我们就得拿起锄头帮着挖战壕,攻打咱们自己的寨子……唔……” “少说点话。”周羡反手摁住他的嘴,“快了。” 方焕被糊了一嘴雨水:“……” 可他真的不想待在一堆官兵里! 哪里有当耗子的主动钻进猫窝的! 周羡当然知道方焕的想法,只是,他素来是不鸣则已,既要出击,总是得万无一失,不然岂非打草惊蛇。 所以,他一直在耐心等。 他不但观察了姜映梨带来的那三个护卫,还有军队换防时辰,以及接头方式等,甚至他还打听到了那位主帅和其他几位副将的龃龉。 可以说,收获并不算小。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是平静,虽然大雨停歇了,小雨却连绵不绝,大军行进时也碰到过被淹的村庄农田。 小雨其实也颇为磨人,时云开见日,时斜风细雨,若是出来郊游,兴许还能有些诗兴雅趣,可此时却只觉烦人。 不过萧疏隐也很会鼓舞人气,眼看着已走了大半路程,即将到达黑山脚下,且难得雨停,见众人都姿态萎靡,他便私下掏了腰包,让亲卫去买了羊肉来。 又让后勤煮了羊骨姜汤,一来可以驱寒,二来则是犒劳疲倦的众人。 萧疏隐的原话是这样的。 “众将士辛苦了,今日因着危险,又距黑山不远,未免被偷袭,就暂且不喝酒,只用些肉菜。待得攻下黑山,届时不但牛酒佳肴,就是犒劳亦是不会少半分。” 众人哪里有不应的,顿时本来凄风惨雨的军队,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神气,纷纷开始起灶开火。 就是被梅雨骚扰带来的难受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普通人的快乐似乎总是那么简单。 乔副将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凑到李将军跟前,语气酸涩,“这位萧侯爷当真是大手笔。他一句犒劳,足足花了上万两。” “普通人还真搞不来那么多羊,他就一句话,什么都给弄来了。当真是会操弄人心!瞧瞧,本来前阵子大家都对他颇有怨言,又是下雨行军,结果他这一出,就又给拢回去了。” 李将军语气平静,“大家伙的确疲倦,萧将军能想出这出,也是对大家伙有好处的。” “呵,这哪里是什么好吃的宴。分明就是到黑山前最后一场鸿门宴!”乔副将撇嘴,“先哄着大家吃好喝好,回头就该上刀子了。” 李将军觑着他,“不管如何,既然来了,大家都是奔着功劳去的,奔着封妻荫子,上刀子也是合该的。” 乔副将一噎,暗暗在心中嘀咕着,假正经。 他可很清楚李将军心中的盘算。 他眸子转了转,笑道,“也是的。那敢情好,我帐子里还有几瓶好酒,本来是打算等庆功时喝的,现在敢情好,反正这大账有人守,咱们两个就着烤羊肉喝点,也没干系。” 李将军没有应声,也没拒绝。 乔副将见此就明白了,连忙转身去取酒。 等他取了酒坛来,帐子前的空地上也开始架着一只全羊烤起来了,鲜艳的火苗舔舐着羊肉,滋滋冒着油,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肉香。 旁边滚动着架子烤肉的小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莫说是小兵,就是乔副将都不禁喉头滚动。 这阵子因着下雨,后勤做饭就显得敷衍很多,许久都没吃过这般荤了,霎时嘴里就不住分泌液体。 他走到李将军身边,拍开一个坛子,递了过去,“来,尝尝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来的雪脯酒,据说是难得佳酿。” 火光照亮了李将军的脸,他举起坛子喝了一口,“……不烈。” “这雪脯酒讲究的是入喉清冽,后劲足,跟那些烧刀子不同,比较文雅。”乔副将说着,自己也品了口。 “吃肉自然该配烈酒,而不是什么雅酒。”李将军淡淡道。 此时,小兵切下几块烤好的羊肉,放到小碟子里递到两人跟前,李将军鼻尖动了动,“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生香。” 小兵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将军的手就探到他的腰间水囊,“这里面装的什么……” 他一扒开,就冒出一股勾人的酒香,那小兵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我,我这是……我就是想着等会啃羊骨头的时候,喝一口解解馋,一定不会误事的。” 乔副将好奇,“你这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出发前,根本是不准这些的。 小兵老老实实回道,“跟后头的民夫换的。他们有人的亲眷住在附近村落,他们就去跟亲戚要了些,然后就,就挪、挪了些给我们。” 他特地将卖字换成了挪,仿佛这样就不会被惩罚。 李将军冷笑,“这些民夫倒是知道投机取巧。恐怕卖给你们的价格也不便宜吧?” 小兵忐忑地挠了挠头。 乔副将眼眸转了转,笑道,“你刚才不是还嫌弃我这雪脯酒不够烈,现在有了烧刀子,配着羊肉吃刚刚好了。” “军中禁酒不是头一回,缘何明知故犯?要知道这可是要军法处置的。”李将军冷着脸。 小兵吓得脸色一白,双膝一软,连忙跪倒在地,“将,将军,小的知错了,小的还没喝,就是馋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小的一回吧!” 说着,他也顾不得地上泥泞,哐哐磕头。 李将军冷眼看着。 乔副将忙道,“好了好了,今天是萧大将军难得犒劳我们的日子,何必搞出这种不愉快的事,回头扫了那位的兴致,岂非又跟将军起龃龉吗?” “照我看,大战将至,大家喝两口就喝两口,又不至于误了大事。回头兄弟们就要提头上阵,还不晓得下回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喝上了呢!不必这般苛责的。” 他劝着李将军。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李将军,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黑黝黝的,甚至他还将水囊递回去了。 “下次不许再如此。不然,性命如何丢的都不知晓。” “是是。”小兵慌忙爬起来,但酒袋他是一点不敢接,“这酒送给将军,小的先去下头帮忙。” 说完,他也不敢等李将军的回复,急忙匆匆的跑开了。 乔副将:“你看你,有时候太严肃了,下头的小伙子们都挺怕你的。来,喝两口烧刀子,配着这羊肉可是一绝。” 他拿酒坛撞了下李将军手里的水囊。 李将军默然无语,低头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带来的畅快感自是雪脯酒能比拟的。 乔副将咬着羊肉,觑着他这副模样,撇了撇嘴。 自从上回跟他说完那件事后,他表情就一直如此。 罢了,反正只要不影响计划即可。 这般想着,他继续劝着酒。 姜映梨等处也分了半边羊,还是孟藻亲自送来的,羊是用香料烤的,喷香四溢,跟周围其他烤出来的味道那是截然不同的。 今日护卫的是孙焱,他闻到香味,忍不住脱口而出,“好香啊!我都好久没吃过这般香喷喷的羊了。” 孟藻斜睨了他一眼,“这可是用价值千金的西凉香料腌制过的,用的是上好的嫩羊羔,就是这烤的火候和手法都不能有错漏的,不然味道就不嫩了。” “那岂不是很好吃?”孙焱惊喜。 “那是!”孟藻抬起下巴,“我这可是专门跟御厨学过的。” 姜映梨惊诧,“这是孟侍卫亲手做的?” 孟藻一僵,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道,“这是侯爷命我分一半来,给姜大夫的。前头那事多谢姜大夫了,只是这事也不好请功,只能先以此来聊表谢意。” “还望姜大夫莫要嫌弃。” 孟藻难得态度谦逊。 姜映梨闻言,挑眉玩笑道:“其实比起吃的,我更喜欢银票。” 孟藻一愣,连忙要去掏钱袋,“稍等。我记得还剩下点……不知道够不够……” 主要是萧疏隐觉得用钱侮辱人,所以他们谁都没想过付钱这茬。 姜映梨见他当真要掏钱,连忙抬手制止,“等等,孟侍卫。我就是说说……” “可——”孟藻一顿。 “之前侯爷给我送的那盏八角琉璃宫灯,我都不曾感谢侯爷。” “且,能帮上侯爷就可,钱就真不必了,有这半只羊就很可以了。” “我刚才就是玩笑话而已,孟侍卫如此,我下回可不敢再跟您说俏皮话了。” 萧疏隐送的那盏精美绝伦的宫灯,姜映梨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还回去,也是陡然想起,与这些药比起来……还真不知道熟贵熟轻了。 当然得看在哪个时代比了。 孟藻见她表情认真,这才搜衣袖的手,“姜大夫要是喜欢,待得凯旋之时,我再给姜大夫做一回。届时就烤一整只。” “那我就提前多谢孟侍卫了。”姜映梨拱手致谢。“孟侍卫可要留下一道尝尝?”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孟藻没有多留,拱了拱手就快步离开了。 姜映梨看着正围着烤羊流口水的孙焱,笑了笑,朝温袖道,“我们就切一些下来,余下的就给孙焱和焦斜他们吧!” 温袖点头,拿了个巴掌大小匕首过来,切了三分之一,就将剩下的干净肉用托盘装着给了孙焱。 孙焱愣了愣,“都给我们了?” “是啊,我们胃口小吃不下那么多的。你先送过去给焦斜他们,吃完再回来也不迟。”姜映梨道。 今日众人都被难得的盛宴冲昏头,恐怕也不会有人这时来冒犯,且就那么会子功夫。 孙焱美滋滋的应了声,端着托盘就颠颠儿跑回营帐了。 姜映梨和温袖坐在小桌子旁吃羊肉,还真别说,孟藻的手艺当真是可以,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毫无膻味,入口即化,香料也放得恰到好处。 “孟侍卫这厨艺,当真是能出嫁了。”温袖忍不住夸赞。 她跟姜映梨呆的久了,有时候说话方式难免就有些像。 姜映梨一愣,笑道:“可别叫他听见。不过,也很有道理的啊!” 她在现代什么样的烤肉基本多尝过,吃了孟藻烤的也颇觉惊艳,何况温袖。 两人正边吃边聊,门帘处骤然显出个人影。 第五百五十六章 火烧粮秣 门帘处显现出个高大的身影,透过火光倒映下来,瞬间就笼罩住了帐篷内的两人。 两人一怔。 然后就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东家。” 是唐忱。 姜映梨松了口气,撩起门帘,就瞧见唐忱双手环胸,抱着长剑,站在门口,“不是让你们吃些东西吗?怎么过来了?” 唐忱表情严肃:“我不喜羊肉。东家这里不能缺人,我来替孙焱。东家且先继续用膳吧!” 姜映梨:“那是我疏忽了。你若是有什么不喜或者不能吃的东西,可以与我说,下回我注意。” 她还是挺满意唐忱的,虽然看着刻板严肃,但骨子里却是个极负责任的人,做事也极有条理。 而且寡言少语,埋头做事,是任何老板都喜欢的人才。 姜映梨也不例外。 面对这样的员工,满足些口腹之欲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是过敏之物。 唐忱一愣,“……多谢东家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并非是虚言,无论是他,还是焦斜而言,能在沦为官奴后,有这条出路和和善的主子,已是上佳。 自是没想过太多,只是没想到姜映梨这般客气。 对于他的推拒,姜映梨也没多言,朝他颔首笑了笑,就又退回帐篷里,继续吃剩下的晚餐。 等到吃得差不多,温袖起身出去更衣。 只是今夜这顿晚膳似乎格外的波折,温袖刚离开没多久,姜映梨就听到外头传来洋洋洒洒的吵闹声。 姜映梨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却见外间的声音不退反而愈发响亮,她就忍不住撩起帐篷帘子,好奇探头。 “发生了何事?” 只见不远处位于大营西边的营帐有火光,橘色的火苗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周边嶙峋的山都被照得张牙舞爪。 而外间传来的吵闹声,则是不少士兵民夫扛着水桶来来往往灭火的声音。 唐忱脸色凝重,“西边关押着黑山贼。” 姜映梨当然知道这回萧疏隐带走了当初周羡被抓的那些同伴,只是并不清楚具体位置,就算是这里的士兵,知晓具体位置的也不会太多。 唐忱却清楚。 姜映梨看了他一眼,沉眸,“难道黑山贼来夜袭了?” 唐忱蹙眉,低声道:“虽然今夜有犒劳,但并不曾饮酒,按理说防范不该这般松散。而且,目前防卫也是外紧内松,不曾听到警示。” “再来,黑山距离此处还有两日路程,他们人数少于我们,就算是要埋伏,也不该选在此。此处地势平缓,周遭山坡也矮,兼之下雨,泥泞湿滑,无法藏人。” 这些莫说唐忱,萧疏隐身为主帅,在安营扎寨前,自是早就查探过了。 绝对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漏。 就算他当真愚蠢,也自有身边人去提醒。 姜映梨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内部人纵火?” 唐忱觑了她一眼,“东家还是快些进帐篷,今夜不太平,还是先别出来。事情自是会有结果的。” 姜映梨对古代带兵打仗的事是一窍不通,哪怕她读过孙子兵法,可没有系统接触,自是不明白期间的弯弯绕绕。 她退回帐篷内,这才发现温袖还不曾回来。 此时,萧疏隐早就得了消息,他第一时间冲完了西边,但并非是去找被带来当向导的黑山贼,而是去了粮仓。 他将粮食分到两个位置,三分之一至在后方后勤,便于路上取用,至于到了黑山后,需要用到的粮秣,则是放在大营西侧。 这个事情,自没透露给太多人。 粮草就是军队接下来打仗的基本。 他到达目的地时,士兵民夫们都打着赤膊,扛着水桶从河边打水,一轮一轮地浇。 孟藻跑了过来,搓了搓手,示意萧疏隐看,“侯爷,是桐油。” 粮秣浇了桐油助燃,这才会见风而起,越烧越烈。 萧疏隐脸色冷冽,“桐油刺鼻,为何没人发现?此处守营的人?都是死人吗?” 他吸了口气,“速度灭火,再将人带来。” “还有,关押处可有纰漏?” “哦,黑山贼不曾逃脱,我们喂了药,又捆了手脚,门口站岗的还有咱们府中的人,自是不会有问题。” 孟藻小心翼翼地回道。 他好久没见过侯爷发这般大的脾气了。 不过也是,侯爷自上位以来,除却曾经投效征战那段时间,还不曾吃过这般的憋屈。 这些柳城驻军实是无礼得很。 而今倒是好,还闹出这般大的纰漏。 孟藻悄悄打量着萧疏隐的面色,方才也是侯爷身体不适,就这么会子功夫,还闹出这般大的漏子。 他也不敢多说,连忙调集人去灭火。 此处离水源有些距离,愣是费了两刻钟才将火给灭了。 随后,看守粮仓的那些士兵都被领了进来,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如鹌鹑。 一个个到了萧疏隐跟前,就如饺子般,普通通地往地上跪。 “将,将军……” “将军饶命……我等,我等知错……” 帐子里弥漫着冲鼻的酒臭味和汗臭味,身上更是处处都是泥泞脏污,甚至还有人连鞋都不见了,看起来狼狈至极。 孟藻拱手,严肃道:“回将军的话,他们这些人被发现偷偷饮酒,故而不曾发现有人投放桐油,后来着了火,他们先是尝试灭火,却不曾想,火势渐大。” “所以,他们看闯了祸,就纷纷商量着逃跑。只是天黑路差,很快就被发现抓了回来。” 孟藻身为萧疏隐的贴身侍卫,能力自也是出挑的。 他边吩咐人灭火,边问询今日值班看守的人何在,再通过留下的痕迹,愣是带队将人都一个不漏地抓回问罪。 萧疏隐端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打量着颤抖如筛糠的几人,“我应该说,在得胜前,不许饮酒。今日开荤,只为振奋士气,何人许你们喝酒的?” “还是在看守粮仓之时。”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只能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萧疏隐懒得听那些车轱辘话,又问了句,“酒从何来?” “是跟后勤征发的民夫处买的。 我已经点了人抓了那些买卖的农夫,就在外间,等候处置。”孟藻回道。 萧疏隐嗤笑,“还形成买卖线了,当真是好样的。李将军呢?叫他来看看他带的兵。” 孟藻迟疑地看了眼萧疏隐,“……李将军,喝醉了。” 萧疏隐:“……” “就算他今日倒下了,也将他给本侯抬过来!” “是。”孟藻得了命令,霎时就兴致勃勃,当即就起身快步往外走。 他早就看李将军几人不顺眼了,因着自家侯爷出身尊贵,就对他们阴阳怪气的,当真是讨厌得很。 现在得了机会,可不就能反出口恶气。 孟藻领着几名亲卫,一路往李将军的营帐而去,不顾对方亲卫的阻拦,就要将李将军抬走。 李将军和乔副将都饮了酒,两人瘫在一个榻上,睡得鼾声正响,就算是外面吵闹,愣是都没被吵醒。 两人的亲卫护在两人跟前,“你们不能擅自碰将军。” “那你倒是将人叫醒,我们将军立刻要见人。外头发生了何事,想必你们心中也有数,李将军难道不该给个合理解释吗?”孟藻冷冷道。 两人的亲卫面面相觑,低头去唤人,但这样温和的方式,根本不凑效。 孟藻也懒得灯,眼角余光看到旁边搁着的一个盆,当即端起,然后在对方质问的语气中,朝着榻上两人兜头浇了上去。 “等等,那是……”那两人尚且来不及阻拦,带着臭味的水已经浇下。 “——将军的洗脚水。” 顿时,帐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啊,呸呸呸……干什么……” “混账,你们作甚——” 李将军和乔副将睡得正香,贸然被冰凉的水浇醒,霎时这起床气蹭地就窜起,刚要发泄,孟藻就往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两人。 “李将军和乔副将可都醒了?那就随我去见大将军。” 李将军冷着脸,“萧将军手下的人叫醒人的方式,当真是别具一格。” 乔副将呸了好几口,总觉得有一股儿怪味,却又说不上来,闻言,也跟着道:“可不是,孟侍卫,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你非得用这法子,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二位可以去大将军处告状,届时,我但凭发落。现在,二位还是先随我走吧!”孟藻面上丝毫不惧。 李将军面沉如水,冷冷站起,“我且看看,萧将军又想如何!” 乔副将则道:“将军,我们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这味道恁难闻了些吧! 李将军心中恼怒,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当即站起,套上军靴,就往外走。 乔副将眼眸转了转,看了眼旁边满脸担忧的亲卫,刚要说话,孟藻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乔副将?还不跟上。” 乔副将啐了口,嘴里应着,搓了把水淋淋的头,连忙跟了上去。 李将军脚步重重地踏入营帐,就见到地上跪着一溜儿人,个个都垂头丧气如瘟鸡,瞧见他来,纷纷投来目光。 “将军,李将军,救救小的,小的跟着您当了七年兵了,求您救救命……” “李将军,救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让萧将军饶小的一次吧……” “将军……” “将军啊——” 自从他入内,瞬间安静的营帐就仿似菜市场般,响起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李将军皱眉,抬手安抚下众人,这才抬头看向上首的萧疏隐,见他坐在罗圈椅上,单手搭着圈椅背,眼神冷漠,不悦道:“萧将军,您这又是何意?” “前头才杀了我几名小兵,如今又要杀这么多人吗?”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晓在你们这些达官贵胄眼中,人命是否都如草芥。” “但对于我而言,他们都是我的兵,都是我一个个培养起来的,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能被随意斩杀的鸡鸭。” “你有何事,尽管冲着我来即可。而不是还没进入黑山,甚至都没跟敌人对上面,就叫他们无辜丧命,叫他们父母兄弟姐妹伤心!” 萧疏隐很沉默地听他发泄了一通,才慢条斯理的问道:“李将军讲完了?” 李将军被他这态度弄得愈发不满,“萧将军,我知道你年纪轻轻,继承爵位,又得帝宠帝眷,在京都也如日中天,人人都巴结你。” “但打仗并非儿戏,不是你读两本兵书,听人讲些故事,凭借一腔热血就能胜任的。” “咱们自出征以来,事事不顺,你也从不听从我们的意见,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可曾将这些将士们的性命放在眼中?” “若你只是想以此为功绩,我建议你还是速速回去,当你荣华富贵的侯爷!” “李将军,你太过放肆了!”孟藻忍不住呵斥道。 萧疏隐抬手示意,孟藻只能闭嘴,却依旧愤愤不平的瞪着李将军。 萧疏隐抬眼打量着李将军,淡淡道,“李将军,还有话吗?今日趁此机会,最好一次性说完,今后我可没今日这般好的耐心了。” “我这个人呢,也最不喜欢听人的抱怨,和无谓的猜疑。” “所以你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但今后再敢如此,你这将军也算是做到头了。” “我萧疏隐,说、到、做、到。”他目光逐渐变得犀利,“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乔副将跟在后头,忍不住嘀咕了句,“以势压人,未免太不公平。” “公平?”萧疏隐冷笑,“有人生而权势滔天,有人生如草芥,有人凭势而起,直上云霄,有人运道低迷,怀才不遇。” “这世道从来没有公平。” 他斜睨着两人,“李将军你的确有些本事,寒门出身,投效军中,立过功劳,又得上司赏识,娶了对方寡居的妹妹,这才能被分到驻军,操练兵马,得享安宁。” “对比你那还在司马之位上挣扎的同僚,你觉得这是公平吗?” 李将军一噎,冷冷别开脸。 萧疏隐又转向乔副将,“还有你,你出身倒是好些,但早期只是个什长,却毫无功绩,军中多的是比你还勇猛的将士,为何你能升到副将呢?” 第五百五十七章 轻拿轻放 萧疏隐的质问,振聋发聩。 一时之间,莫说是李将军,就是乔副将都被问的讪讪而笑,再无任何嚣张之焰。 “侯爷当真是,当真是爱说笑。” 好在萧疏隐并没有就此再追问,而是转而冷冷淡淡道:“还有何话,两位可以尽管言说。过了今日,以后再敢无礼,可莫要怪本侯无情了!” 李将军语气冰冷,“侯爷此举到底何意?” 萧疏隐嗤笑一声,闻着两人身上浓郁的酒臭味,“身为将领,出征时期,率众带领喝酒,阴奉阳违,致使粮秣有失,这就是李将军的治军之道?” “也不知圣上是否知晓,南地屯兵的德行。” 闻言,李将军愣了愣。 就是乔副将脸色也是大变,“萧、萧将军,我们只是轻品了两口,实是连日落雨,寒气入体,想着喝两口酒去去寒气,绝无藐视军威军纪之意。” 还不至于要告陛下吧? 届时,一旦陛下要修整南地士兵,他们可都是大罪人了。 就算陛下不修整他们,恐怕其他受了飞来横祸的众多将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李将军的注意力则是放在前面那句上,“什么粮秣有失?” 这问话,又引得萧疏隐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挑了挑眉,“身为将领,对军中情况变化,一问三不知。你什么都不了解,还敢替他们求情?” “是了,当初连养马失利的人,你都能轻拿轻放……”萧疏隐起身,他的身形很修长,加上宽肩窄腰,慢悠悠走过来时,自带一股压迫感。 他停在李将军跟前,视线微微下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李将军,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的能为。” “亦或者说,你的脑子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马草。”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你竟是半个都不占啊!其一,顶撞主帅,其二,蔑视军纪,其三,带头为犯,其四,知错不改。” “啧啧啧,李将军,你怎么对得起你身上这身戎装的。” 李将军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这般骂过,而且字字句句诛心,对象还是个比他年轻的郎君。 好在,此时他睡得混沌迷糊的脑袋,终于慢慢察觉到不对劲了。 萧疏隐冷冷道:“你看不上本侯出身奢贵,以为本侯只是来此混资历。既如此,你更该拿出些真本事,也叫本侯开开眼,信服一二。” “而你倒是好,身为协助者,主动扯后腿,聚众喝酒。为将者,事事都是将士们的表率。” “我犒劳将士们,是因着一路冒雨出行,辛苦劳累,合该在战前补补身子,振奋士气,亦怕喝酒误事伤身。” “我这前头颁布的规矩,你是半点都等不得,就是让人去请你,都需得用这般的法子。你自己不觉得羞愧,竟还有脸来质问我。” “战马何其珍贵,险些全然覆没,玩忽职守,本就是大忌,你只看到本侯杀人立威,却不曾看到期间隐患,背后气恼于本侯,驱使手下士兵旷职偾事。” “今夜看守粮仓的士兵喝酒误事,致使粮秣失火,这般大的罪名,李将军还想替他们求情,那敢情好,李将军仁善,欲要替士卒领罪,本侯总不能做那恶人。” “孟藻,你且去军中说说,李将军和乔副将,真乃是爱兵如子,欲要以身顶罪,你喊人将他们二人捆着送回柳城,待战归,本侯回京问过陛下,再行定罪。” 战场喝酒,已是大事,何况是粮秣丢失,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何况若是真的捅到圣上跟前,天子一怒……两人都不敢想。 瞬间,李将军和乔副将眼前都是一黑,乔副将更是连忙拉住欲要离开的孟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连致歉。 “侯爷,萧侯爷,求求您,这,这真的是误会啊……我们绝对没有唆使士兵背离您呐……” 孟藻冷笑,“若非你们二人总在背后蛐蛐我家侯爷,凡事与我家侯爷唱反调,那些小兵如何敢上行下效。” “而今闯下大祸,就一句误会想一了百了,你们的脸面未免太大了。这样的事,往大了说去,就是撤官砍头的大罪了。” 乔副将一听到砍头,更是两股战战。 这回是真的玩大了! 他本意只是想搞点小事儿,搞搞心态,最好是让这位萧侯爷知难而退。 哪里晓得竟惹了波大的。 而且,这位萧侯爷当真是雷厉风行,竟是半点都不顾情面的。 “这……这……” 往日里他是巧舌如簧,但临到头,竟是半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 他战战兢兢的看向李将军,心中是又急又怕。 主要是怕他讲出些不该讲的内容。 李将军没有求饶,而是看着萧疏隐,拱了拱手,“萧将军,是我等并没有理清问题在前,再来我等确是饮酒,犯了军规,实是该罚。” “但当下即将到达黑山,正是用人之际,还请萧将军给末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末将愿意当马前卒,替萧将军扫清贼寇,还一片怀宇清明。” 他并没有求饶,而是请战。 萧疏隐闻言,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他,“你以为我缺你一个马前卒?” 李将军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届时,末将但凭处置,还请萧将军给末将个机会。” 乔副将也恍然大悟,连忙跟着磕头道:“末将也愿意,今后一定以萧将军马首是瞻。” 萧疏隐冷漠地睥睨着两人。 他当然明白二人心中的盘算。 “我可以留下你们,”还没等二人喘息,他继续道,“但粮秣已然失了大半,你们既想带功立罪,可不是仅仅张个嘴即可。” 闻言,两人一愣。 这虽然才几千人,但一旦说到吃饭,也是个大数目。 他们二人俸禄虽不低,却也无法抵上这样的窟窿啊! 一时间,竟是无计可施。 萧疏隐也并没有要他们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在此之前,你们身为将领,屡屡犯错,自当以身作则。你们还留着有用,就暂且先拉出去军法处置,还有这些人亦是如此。” “然后拨入前锋营,冲锋陷阵,若是能挣下功劳,就能以功折罪。若是不可……” 他的目光如冬日的霜湖,寒彻入骨,刮过众人的皮肉。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拉下去吧!还有那些民夫,也一道,并加两年徭役,今后再有敢如此,斩立决。” 孟藻示意亲卫们将人都带下去。 好在这回萧疏隐没杀人,故而也没有求饶声,都是默默认罪认罚的。 孟藻亲自监督了行刑,最后眼看着李将军和乔副将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他才返回来。 等到看不见孟藻了,乔副将夹着火辣辣作疼的屁股,赶上李将军的步伐,感慨道,“好在没事,没想到这萧将军竟……” 他絮絮叨叨了半日,却没得到李将军的回应,他颇觉得奇怪,“将军,你怎么了?” 回答的他的是一句冷漠的敷衍,“我先去上药。” 说完,李将军加快了步伐,越过他就回了营帐。 哪怕是挨了打,李将军的身体素质自也不是乔副将能比的。 乔副将被他陡然的冷漠惊到了,他心中有些犯嘀咕。 而孟藻返回来汇报时,也对萧疏隐的轻拿轻放,颇觉惊愕,这就导致他回完话,都有些踟蹰。 萧疏隐将写好的信递了过来,“传出去。” “是。”孟藻双手接过,又顿住。 “说。” 孟藻呼了口气,连忙道:“这是个大好的整顿机会,您为何就这般轻易放过李将军等人?他们轻视您,轻慢您,不然不会有今日的祸事。而今您还得替他们收尾,他们却不见得会感激您……” 萧疏隐慢慢抬起眼,“感激我?我为何要他们的感激?” “孟藻,本侯要的是听话的人。这次剿匪,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然圣上不会命我来,而是可以直接让柳城或者幽州出兵。” “而且,有了把柄,他们自是得好好做事。李将军轻视我,是因为在他眼中,我年轻,又出身显赫,毫无功绩,却来统帅他们。” “武将看中能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马上要到黑山了,”他单手托腮,淡淡道,“此时无论是换将也好,杀人也罢,都会动荡军心,倒不如戴罪立功来得便捷。至少,有了一根绳子吊着吃食,驴子才愿意走。” 萧疏隐固然生气,但有时候气愤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可以杀了李将军,也可以杀了那些士兵,可之后呢? 当务之急,是剿匪。 若非他身上有毒,他或许会下手得更干脆利落些。 故而,今日的目的只是震慑和拿捏。 想到此,他骤然呼了口气,“本侯让你沿途撒出去的人,可有结果传来?” “暂时不曾。” “看来,是该谢知微戴罪立功了。”萧疏隐喃喃道。 孟藻连忙拍马屁,“侯爷英明神武,未雨绸缪,真乃奇才也。” 萧疏隐:“……” “孟藻。” “在。” “闭嘴。” “……哦。” 委委屈屈。 然而,孟藻才出去将信件发出去,返身却发现一个小少年匆匆忙忙地往这头冲,两人差点撞上。 孟藻摁住他,不高兴:“这般毛毛躁躁的作甚?你,你有点眼熟啊,你是姜大夫身边那个……” 孙焱却是眼前一亮,急忙拉住孟藻,“孟大哥,求您告知将军,帮忙找找我家东家吧!” “姜大夫?她怎么了?”孟藻一愣,蹙眉。 “我家东家不见了。”孙焱急得跳脚,“我家东家她,她……”他压低声音,“叫人掳走了。” “什么?”孟藻愕然。 “孟大哥,你别惊讶了,你快想想办法吧!唐叔他们都奔出去找人了,就留下我照顾温大夫……我,我这实在放心不下……”孙焱都快哭了。 他真没想到,一夜之间怎么就发生这般大的变故。 偏生姜映梨是个姑娘,他也不敢大肆嚷嚷,这后头可有不少柳城的大夫。 孟藻神色严肃,“你随我来。” 孟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带着孙焱就去禀告萧疏隐。 萧疏隐也没料到,除却火烧粮草,居然还有这一出,他双手交叉,抵住下颔,微眯双眼,“原以为他们是来救人的,竟还是为了劫人嘛!” 可是,为何独独劫持了姜映梨呢? 根据描述,当时是那位姓温的女大夫在外头先被打晕,然后才将姜映梨的护卫引诱开的。 等到护卫发现猫腻回去时,姜映梨的帐子已然大空。 那么说明,他们并非是只为劫持姑娘家,而是目的很明确。 除非,他们认识姜映梨,或者说,他们知道她的能耐,晓得她的医术。 可他们特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潜入军中,只为抓她,这本身就很奇怪……除非是,有不得不抓她的理由。 譬如——需要她救命。 但是,他们怎么保证她一定会愿意出手? 嗯,这倒是不出奇,姑娘家总是比男子更好拿捏些,因为弱点更多。 “他们胆子倒是大,声东击西,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想要断粮草,原来是趁乱劫持人。” 萧疏隐冷笑一声。 当时情况混乱,就算是他们有心想控制场面,也是无法抓到人的。 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又有夜色遮挡,那些黑山贼又熟悉地形,现在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那两个护卫就算是去追,恐怕也难有结果。 孙焱眼眶通红,咬牙恨道,“都怪我,怪我太贪嘴了,若是我不吃那羊肉,守着东家,定然不会出事的……呜呜,是我愧对东家,爷爷定也是要骂我的……” 孟藻偷偷觑了眼萧疏隐,怕孙焱惹恼人,小声道:“这事儿,我们侯爷定然会想办法的。你莫要哭了,先回去照顾温大夫……咳咳,我再多派个人守着。” 他也怕孙焱一个孩子再起什么意外,就又换了个亲卫帮着看顾。 等到一切忙完,他再回来,就有些忐忑,“侯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自是按照原计划,进黑山驻扎,勘察地形——剿匪。”萧疏隐奇怪地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