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谢吟表面温文尔雅,手上的力道可是不小。
直接给比自己身形体量都壮了一圈的耶律桀揍得一个踉跄,把一旁的车夫都给看呆了,连忙挡在了中间,生怕两人打起来。
耶律桀捂着脸,两眼冒火。
要知道在北戎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跟他动手动脚的时候,质问道。
“你有病啊,打我干什么?”
谢吟却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口。
“这是替里面那位夫人打的。”
他没有焦点的眸光依旧幽冷,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讥诮。
“自己的妻子即将临盆,你身为人夫竟然不陪在身边,难道不该打?”
“我...”
耶律桀的脸上变颜变色。
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轮得到你谢吟骂我吗?
你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吗?
要不是姜琼月千叮万嘱,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还在人世的消息,他堂堂北戎二皇子受你个瞎子这种窝囊气?
耶律桀强忍怒意,将拳头捏了捏。
行,你骂都骂了,就别怪我沾你的便宜。
转而他就一口应下来。
“大人说的是,我混蛋我不是人,身为孩子的亲爹,我就应该替夫人受这生产之苦,疼我个眼瞎耳聋嘴哑都活该。”
说罢背手闪在一旁。
车夫见两人息事,长舒一口气,同耶律桀要了车钱,走时还在想。
这北戎人脾气还真是硬啊,怎么认错都认得跟骂人似的。
等待的过程中,不时从医馆里传出渗人的惨叫,听得两人都是眉头紧锁,止不住的心焦。
耶律桀就不用说了,当时姜琼月风尘仆仆出现在白城,她背上手臂上几乎被火燎的没有一块好肉。
就是这样,在大夫给她剜疮上药时,都紧咬着布条不肯喊出声。
如今连她都受不了嚎成这样,可想而知这生孩子的痛苦。
而谢吟自认高台崩塌的那一刻,世间便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牵扯动他的心弦。
可眼下这胸腔中不可控制的阵阵闷窒,好似那屋中生孩子的妇人阵痛,他便也跟着一起疼似的。
忽听得里面的没了动静,他更是连呼吸猛地一滞。
“可是孩子生下来了?怎得没有哭声?”
耶律桀扒着门缝瞧了瞧,随口答道。
“还没,听着是让保存体力呢。”
紧接着他回过味来,翻着白眼阴阳怪气道。
“急什么,又不是大人的夫人生孩子。”
“...”
见谢吟难能哑口,耶律桀就觉得心里倍感舒畅,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听他问。
“有人为你生儿育女,是种什么体验?”
“什么?”
耶律桀只顾着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吟靠墙而立,虽然明明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但那凉薄的眸光投过来时,耶律桀仍然能体会到那种气场强大的逼视。
“什么体验...”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
也不怪回答不出来,是这事真没体验过啊。
别看耶律桀堂堂北戎二皇子,还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狼帅,到现在为止,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呢,哪里知道为人夫和即将为人父的心情。
思索再三,憋出来一句。
“大约会很高兴吧,嗯,没错,就是高兴。”
谢吟闻言眸光沉了沉。
神色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看不分明,却隐隐有种嫌弃的意味。
“一个花季的女子,被千般宠万般疼着长大,带着满心欢喜嫁人,此刻又不惜拼了性命为你生儿育女,你心里就只有高兴?”
若换了是他,大概会心疼。
撕心裂肺,死去活来那种。
耶律桀则是满脸问号。
你特么问我呢???现在谁更有发言权啊喂。
因姜琼月这胎胎位不正,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是深夜。
谢吟当时为了安慰她随口一说的“守着”,竟然真的等到现在。
稳婆打开门,依着长相,直接精准地把孩子塞进谢吟的怀里。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夫人这胎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当爹的快抱一抱。”
谢吟:“...”
名义上是孩子父亲的耶律桀:“...”
大夫后脚跑出来,连忙一推老婆子的后腰。
“哎呀错了错了。”
他指指旁边一脸黑线的耶律桀。
“这位才是那小夫人的丈夫。”
稳婆听了眼睛都直了,她看向耶律桀,不可置信问。
“你是亲爹?”
转而又自言自语:“真是奇了怪了,孩子的眉眼明明是更像另一个没错啊...”
谢吟怀里多了个软乎乎的小人,眼睛又看不见,怕摔着只能僵硬地抱着。
直到“误会”解除,孩子被抱走时,心底还有一处角落软软的,连不久前的燥痛都被抚平。
他敛了敛眉间紧张而不自知的情绪,耳听身边的下人催促,淡淡道了句:“别光顾着孩子,还是进去看看夫人吧。”
语罢,就抬脚告辞。
漆黑如墨的夜色泼了他一身,将那清瘦如竹的背影,也染上几分寂寥和清泠。
耶律桀抱着孩子来到屋中,看姜琼月还醒着,把小人放在了她床头。
姜琼月开口问道。
“他没认出你吧?”
“没有。”
耶律桀耸耸肩膀,看着谢吟隐入夜色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
谢吟这人吧,讨厌归讨厌。
可是跟这小鬼亲生父子不能相认,好像也挺惨的。
姜琼月虚弱地闭起眼睛,手掌轻拍着孩儿的锦被。
“这事我自有分寸,累了,先睡会儿。”
自从樊城守卫战过后,姜琼月的觉就一直很轻。
常常刚有了睡意,就莫名地惊醒,以至于偶尔都分不清眼前看见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此刻她又心神恍惚地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孩子竟然不在旁边,立刻睁开眼。
烛光中,一个清俊的身影正抱着婴孩儿轻轻摇晃,语调绵柔入耳,好似她儿时家乡的小调儿歌。
姜琼月不知怎么的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见谢吟在哄孩子似的。
她躺回原处,腹诽道。
“你不是因着受了一次伤,就说什么都也不再穿央朝的服侍了么,怎么现在换上了...”
姜琼月一边说,一边觉得口干得很,舌根还是苦的。
“对了,零嘴可买回来了?”
她正要起身寻找,就听不远处那人开口。
“夫人刚刚生产,该吃些清淡的,厨下应是准备了蛋花汤和小米粥,若是夫人口苦得紧,不如先用糖水来润润嘴巴?来人。”
清冽的嗓音如飒飒清风穿林打叶,带着那特有的上翘尾音钻入耳朵,好听之余,直叫姜琼月身形蓦地僵硬。
“是你...”
她又仔细揉了揉眼睛,直到那熟悉的竹露清香沁入口鼻,五感皆已确认,才相信面前这一切竟然不是自己的幻想。
“你怎么又折回来了,耶律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