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太守张鹤陪同送行队伍一路行至城北,看着街道上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心中慰藉。
要知道他只是靠近边境一个小小的太守,在朝无权无势,就算政绩再怎么突出,这辈子想要升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正好赶上盛京翰林院的翰林大人外派经过此处。
这位谢大人虽说自樊城一战时,被大火烤坏了双眼。
之后又一直沉浸在未婚夫人去世的悲痛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眼下纵然被贬了官,可到底在京中的根基深厚,说不定哪天就能重新得陛下青眼官复原职,他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结交和靠近乎的机会。
于是紧走两步,上前讨好道。
“两日时间算不得多,但相信谢大人已经将最好的云城都看在了...记在了心里,回到盛京之后,还请有劳大人在陛下面前,多替下官美言几句。”
谢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往常深不见底的眸光,如今变得呆滞而晦暗。
正要说话,就听远处一辆马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于城中横冲直撞着过来。
张太守的脸当时就绿了。
他才费劲巴力地营造出云城在自己的治理下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治安井井有条的样子,转眼就冲出来个纵马驰街的狂徒,这不是啪啪打他的脸吗!
于是立刻让官兵将其拦住,怒不自盛地喝道。
“何方来的胆大狂徒,不知在云城当街纵马是重罪么?来人!给本大人按律例,打他二十大板!”
张太守话音刚落,车夫就被官差从车上拎了下来。
他唯恐下一刻板子就会落在身上,神情又惊又惧,对太守求饶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只因车中夫人临产,小的一时情急这才...”
话没说完,众人就听车中一声难耐的惨叫响起。
车夫此时满脸是汗,是既怕被太守责罚,又怕车里的夫人万一有什么事,被那北戎人找茬。
看着一旁的谢吟一派君子朗月,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当即就跪在又哭又求。
“这位大人求求你行行好,救救车里的夫人吧,她本就胎位不正,此刻又动了胎气要生产,若是再耽搁,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谢吟眼前一片模糊。
但他还是下意识望向马车的方向,眼前浮现过一张明媚的笑颜。
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但此刻心中却古怪的不安。
若是她还在,想必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思及此处,他难能清冷着开口。
“扶我过去。”
在张太守震惊的目光中,手下扶着谢吟来到马车旁。
车厢中妇人的声音已经虚弱而喑哑,必是痛到了极点。
他伸手抓过了那妇人的小臂,三指按在她的脉搏处,张太守却更为不解了,开口问道。
“大人也懂医理?”
谢吟微微蹙眉,好似这句话以前有人也问过。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语毕他已经断出夫人的情况确实危及,连忙让人将那车夫叫到跟前。
“驾车,去最近的医馆。”
说罢他自己也翻身上车,为妇人稳住身形之余,做着临产前的准备。
车夫不敢懈怠,扯过缰绳狠狠在马屁股上一抽,车子就绝尘而去。
只留下张太守还有一行官员迷茫地站在原地。
有人挠头道。
“不是,别人家夫人生孩子,谢大人怎么急成这样?”
“你懂什么。”
张太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一副深受其教的模样。
“这才正说明谢大人是真正急民之所急的好官啊,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车厢里姜琼月的意识大多处在混沌之中。
朦胧之间她仿佛又听见谢吟那清朗的嗓音。
似山泉澄澈,如幽潭清泠。
穿耳而过,却带起内心深处不易波动的涟漪。
“夫人可还撑得住?”
“呃...”
她极力控制着话语里的颤抖,勉强回答后才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小窗照进来,打在面前人清俊的侧颜上,纤长浓密的睫毛铺陈开来,勾勒出极好看的眼型。
只是那以往对视都会勾人沉沦的漆色瞳孔,此刻却沉寂地好像一汪死水。
隐姓埋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都在关注盛京和姜家的消息。
虽然早就得知谢吟双目失明和被贬的事,但亲眼看见他了无神采的双眸,心里还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谢吟?
他怎么会来云城?
姜琼月来不及细思,眼眸又开始因为阵痛而涣散。
马车这时也已经来在了医馆门口,她只听得那人又轻轻道了一句“失礼”,身子就腾空而起。
车夫看见谢吟抱着人下来,连忙上前道。
“大人眼睛不方便还是让我来吧。”
谢吟不动声色地闪了闪,吩咐道:“你速去叫门,让医师前来。”
车夫没办法,只能跑进医馆里叫人帮忙。
大夫也是有经验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情况的紧急,也不敢再轻易倒手,连忙几人一起引着谢吟来到医馆中,吩咐人赶紧把当过稳婆的老伴叫过来,并嘱咐准备热水剪刀。
谢吟最大程度地平稳脚步,把姜琼月放到榻上,正要起身时,小拇指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他愣了一下,那双漆瞳中映出女子脸上痛楚并略带隐忍,还有些说不上来情绪的神情。
喉头滚了滚,谢吟鬼使神差地回握了下那纤纤手掌。
“放心,我守着你。”
姜琼月闻言这才松了手,但很快谢吟就被大夫和稳婆以妇人生产,男子不宜在场的说辞请到了门外。
直到那抹如青竹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终于从口中溢出一声难以忍耐的痛呼。
妈的!生孩子可比行军打仗受伤什么的,要疼太多了啊!
谢吟闻声脚步微顿,但紧接着肩膀被大力撞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到台阶上。
“人呢?孩子生了吗?”
耶律桀刚买完果脯准备返回,就看见来时的车夫一脸急切地驾车而过。
他马上想到不会是姜琼月忍不住要生了吧,翻身上马撒丫子就要追,却被紧随而至的官兵给拦住了,不准他在街市上纵马。
顾忌着这里是央朝的地界,起了冲突只会暴露自己和姜琼月的行踪,耶律桀把缰绳一扔,干脆跑着赶了过来。
车夫连忙迎上去。
“爷您可来了,夫人路上动了胎气,幸好遇见这位大人开路,已经送进去医馆救治了。”
耶律桀听闻有惊无险,当下松了一口气,正要对帮了忙的大央官员说声“谢谢”,扭头看见的竟然是熟悉的一张俊脸,整个人不由就是一愣。
不知怎么心里升起一股被“抓奸”的心虚感。
“你便是那妇人的丈夫?”
迟疑之际对方竟然先说话了。
耶律桀这才发现他双眼处迷蒙一片。
谢吟果真如传闻那样盲了双眼,看来他并不知道所救的人就是姜琼月,这才有此一问。
“啊,我...”
耶律桀开口后才发现这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正在犹豫怎么说之时,脸上就挨了一拳,顿时火辣辣地疼。
耶律桀:???
自己车前马后地给他伺候老婆孩子几个月,这见面二话不说就打人是几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