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吟赶到时,樊城内外已经打得分不清敌我。
在侍卫的保护下,他与城中于少洋汇合,见面第一句就问。
“将军呢?”
按姜琼月的脾气,势必亲自披甲上阵,跟兵士们战斗在一处才对,除非...
于少洋杀红了眼,此刻满脸是血,指向身后高台道。
“倭人大军欲从密道进城,将军与我各守一处,此刻大约也是苦战之中。”
但他刚刚说完,一簇冲天之火拔地而起,赫然就是粮仓的方向。
“糟了!”
于少洋后知后觉。
为了迷惑倭人,粮仓中的粮食已经在姜琼月的安排下全部换成了枯草和柴火,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谢吟却已经完全顾不得城中战局还在混乱当中,健步如飞往粮仓赶去。
“谢大人小心!”
于少洋也放弃了轻剑,抡起砍刀跟在谢吟身后疾走,偶尔给冲到近前的倭人补上两刀。
脚下大地时不时传来擂鼓般的响动。
倭人一旦自粮仓冲出,那么城里这些守兵,包括后带来的五千兵马都得被包了饺子。
谢吟心中沉沉,暗自祈祷姜琼月啊姜琼月,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这么想着,两人终于来到校场空地。
空地中央一杆威武霸气的银龙枪斜插进土中,枪缨随着热浪冲击不断翻飞。
高台已经被熊熊的烈火所包围,不断有被烧焦的断梁从顶处掉落,砸在已经鼻青脸肿的顾德身上。
于少洋先一步将他口中的紧塞着的布条取出来,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道。
“将军呢?说话!”
顾德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是烟灰,被于少洋逼问之际,只能指着早已经被火舌吞没的粮仓入口,哭丧着脸,磕磕巴巴说着。
“她咳咳咳,她一个人进去了,咳咳咳咳咳!”
谢吟立即就也想跟进去,但被身旁的守卫拦住。
“大人不可,火势太大我们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见摇摇欲坠的高台轰然倒塌,如同此刻谢吟分崩离析的世界。
不...
又是一季燥热的酷暑。
距离大央派援兵前往靖海抗击倭人,已经堪堪过去了半岁,但街头巷尾仍不时有人谈论起那场惨烈的战斗。
“樊城一战打的苦啊,虽然最后以旗本大军惨败而告终,但我方兵将也损失惨重,尤其是姜家那位女将,竟然以那样壮烈的方式殉国,阻挡住了倭人十万大军于地下,真是巾帼英雄啊。”
一位在路边歇脚的货郎说道。
“是啊,据说战斗结束后,很多倭人的尸体都是从地底下被挖出来的。”
另一个走镖的镖师也道。
“有的被坍塌的巨石砸成了肉饼,有的被焦烤得没了人形,现场有如人间炼狱,真不知那女子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与之同归于尽的。”
他扼腕叹息,语气里满是崇敬之意。
此时从他们身旁的官道上,慢慢由远及近驶来一辆马车。
车轮在泥土路上缓缓滚动,经过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别看其外表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但车厢内部却布置得颇为舒适。
柔软的坐垫上铺着竹子织成的凉席,当中还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冰鉴,让人即使在长途旅行中也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爽惬意。
一位容颜艳丽的年轻女子半仰半靠在马车软垫上,她身穿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小腹高高隆起。
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坚毅。
此刻那清丽的眉眼正透过车窗,凝视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目光中闪过一丝期待和不安。
同车而坐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车夫,嘴巴滔滔不绝跟倒豆子似的,与她说着话。
“夫人,您别看咱们云州地处偏僻,与戎族只有数十里之隔,但是集镇中也是热闹非凡,定能找到一家合适的医馆,手法老道的医师和稳婆,替您正了胎位,让小公子或者小小姐,顺利降生的。”
姜琼月微微颔首,挑起车帘,冲着跟车而行的高头大马招招手道。
“二殿下,前方还有多久才能进城?”
耶律桀一边催马一边翻着白眼。
老子这几个月都被你使唤成跟班了,还什么二殿下,管你叫殿下算了。
虽然心里这么抱怨,但是嘴上正经的回答。
“前面不过三四里的路程,只是好像有官兵过路,在城门前堵了一道,估摸着距离彻底通畅,少说也要有一个时辰。”
姜琼月叹口气,她现在是腰酸腿疼,别说一个时辰,就是多一刻钟,都是煎熬。
于是想了想又问。
“马车走的太慢,我这舌根苦的很,能不能请耶律二皇子快马进城,买点零嘴儿甜甜嘴巴?”
因着怀孕初期奔忙操劳,孩子虽然勉强保住,但一直情况不是很好。
姜琼月从几个月前到了北境,安胎保身的药就从来没断过。
一向怕苦怕涩的她,可是很受了一番罪的。
耶律桀知道她平日里彪悍,但连续几个月看她灌那苦药汤子,连说话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由担心道。
“你一个人没问题?”
姜琼月摆摆手。
“这是官道,又是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问题。”
耶律桀想想也是,就算出事,吃亏的也不一定是她。
叮嘱了声好生看待夫人,接着就策马扬尘而去。
车夫看着耶律桀走远,感慨道。
“听说这戎族的男人个个都凶悍无比,没想到连皇族中也有这样对女子温柔体贴的一面,夫人真是好福气。”
姜琼月心说他能不客气么。
自己辗转到北戎的时候可不是只有孤身一人,还用身上所有财物换了十大车的粮食,整整五千石。
足够石城百姓当季的过冬所需了,。
她对车夫笑笑,也没打算解释。
毕竟大央女将姜琼月已经在樊城抗倭的战斗中殉国,她现在只是北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为了顺利地生下孩子,才来到边境云城寻医的。
眼看着前面不知还要慢腾腾地走多久,姜琼月锤锤酸痛的腰肢,正打算重新靠回车厢的软垫上休息的时候,就听一阵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
由于官道上挤了不少行人车辆,对向的道路只留出一道堪堪供单人马匹通过的距离。
以至于纵马那人跑到附近一扬鞭,不小心就抽到了姜琼月所在箱车的马屁股上。
马儿顿时受惊,前蹄抬起嘶鸣一声,也就是幸好车夫经验丰富,及时控制并安抚下了马匹,才不至于闹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他重新绑好缰绳,回身敲敲车门。
“刚过去的那是为官员开路的行道兵,想着是来云城走访的大人今日要回去了,夫人没吓到吧?”
“无事。”
姜琼月淡淡道。
想她身为女将,身经百战,反应迅速,气沉丹田的同时立刻手撑住厢壁,稳住了身形,这点晃动的程度,还不至于...
正在这时,下腹突然传来剧烈的挤压式疼痛。
紧接着有一阵暖意浸湿了身下的衣裙。
姜琼月心里一沉。
完了,使劲使大了,羊水破了。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
可门外的车夫没听清,继续问到。
“夫人您说什么?”
他竖起耳朵,但却没有等到车里人的回答。
正在纠结推门询问会不会不方便时,就见车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
姜琼月白着一张脸,扯过车夫手上的缰绳。
“我说来不及等道路畅通了,咱们必须马上进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