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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很快就捧着吴如意抄写的一沓宫规走了进来。长宁迅速看了一遍,见上头虽字迹不大端正,好歹也没有错漏,正正好好五十遍。于是并不想再多作纠缠,点了点头把纸张放在了一边。

    兰枝叹道:“我看那吴氏虽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也未料到是个如此没有规矩的人。”

    长宁苦笑道:“姐姐不知道,她身边那个蓉儿也是举止嚣张,我已罚她去慎刑司领罚了。”

    “如今宫中人心惶惶,还是不要见血腥为好。只怕陛下忌讳。”兰枝听了,婉言相劝,“她若冒犯了你,打上几板子,让她记住教训便罢了。”

    “我正是这样想的。”长宁点点头,心中仍为痘疫一事犯愁,“只是柳充华那儿……我也觉得有些难办。”

    兰枝轻轻握住她的手:“长宁,你的恨意我怎会不明白。只是柳含烟并不是那样好对付的人。从前追随荣妃的戚淑离也好,魏琼也罢,无一个善终的。她却能全身而退,必定城府颇深。再加上她如今有皇子傍身,更加如日中天。你此时无凭无据地检举她,无异于以卵击石。”

    长宁恨恨道:“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逍遥自在,我怎能容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咱们唯有蛰伏,才能以待来日。”兰枝深吸了一口气,“她既然敢对致昀动手,一次不成必有二次。只等着抓她的破绽吧。”

    长宁的心中仍有深深的不甘,但她清楚地知道,兰枝所言也是当下唯一的出路。于是默然半晌才轻轻颔首:“我明白了。”她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时辰不早了,姐姐快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兰枝的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和伤感:“好,你好生珍重,护住致昀。”

    离开沅芷澧兰时,长宁只觉得今夜似乎格外地漫长,众多纷繁的心绪如丝线般缠绕心头,难以解开。她异常疲惫,被丝桐搀扶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走下台阶时险些跌了一跤。丝桐万般的心疼却也无计可施,默默扶着她回了水佩风裳安顿下。

    皇后彻底地病了,连日发着高烧,昏迷在病榻上不省人事。她身子骨本就不好,生下真阳公主后更是病痛缠身。如今被致晖的事打击了一番,病情更加凶险,如游丝一线飘摇系着,稍有不慎便会撒手人寰。

    李朔泓旨令各宫妃嫔轮番到杳霭流玉为皇后侍疾,长宁与良妃纵然宫务缠身也无法推辞。那日长宁赶到杳霭流玉时,良妃也在殿中,二人一起去看了皇后,见她苍白消瘦,也忍不住叹息。长宁遥记得自己初见皇后时她是何等雍容端庄,如今却宛若泥胎木偶,不由得心生悲凉。

    良妃拉了长宁走远了些才小声说道:“大皇子一病不起,陛下也忧心忡忡的。我今早问了伺候致晖的宫人,恐怕不好啊。”

    长宁皱起眉道:“真的便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吗?”

    “太医也说了,恐怕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连喜木都备下了。”良妃摇了摇头,“致晖还这么小,这实在是……”

    良妃说不下去了。长宁也默默不语,只觉得心都被揪得生疼。她不敢想象若是致晖的病真的无力回天,皇后醒来后该有多心疼。

    二人替皇后擦拭了四肢,长宁又叫丝桐去盯着炉子上煎着的药。方要坐下歇一歇,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道是李朔泓来了。长宁与良妃对视一眼,赶忙到殿门口接驾。

    “臣妾给陛下请安。”

    李朔泓的眼下有两道深深的乌青,想来也是数日未曾合眼:“起来吧。”他有些疲倦地开口,“皇后如何了?”

    良妃沉声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还未醒来。”

    “朕去看看。”李朔泓摆了摆手走进殿内,“致晖……”

    良妃垂着头,不敢开口,挣扎一番才缓缓说道:“还是不大好,太医看了,只盼大皇子吉人天相,或许能有转寰。”

    李朔泓语气苦涩:“朕也是如此盼望的。”

    他走进寝殿,手轻轻抚摸过皇后毫无血色的面颊,心中微微刺痛。他对卢思淳的爱意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平,但这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一双儿女的生母。纵然平日里不再举案齐眉,此时此刻还是难免触景伤情。

    长宁静静地同良妃站在一旁,李朔泓面上一瞬而过的伤感在她眼里显得分外虚伪。殿中诸人皆是默默不语,垂手而立。直到孙奉哭着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长宁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跳。

    “陛下,陛下节哀。”孙奉涕泪横流,“大殿下薨了。”

    李朔泓愕然地转过身去,眼里似乎有泪光闪过,他眉头深锁,仿佛脑海深处所有的悲凉和痛苦都化作了一柄钝刀子,一齐搅动着心脏。阵阵的冷意卷了上来,分明是酷暑难耐,却冰冷刺骨。那是他的嫡长子,他费尽心血培养的储君,却被上天无情地夺走了性命,岂非是天命不佑于他?长宁和良妃跪倒在地,也难掩悲痛地抽泣起来。

    “致晖是朕的嫡长子。”李朔泓瘫坐在椅子上,“他才八岁啊,八岁!”

    殿内唯有李朔泓的叹息和宫人们的哭声。李朔泓沉默良久才又开口道:“皇后若是醒来,先不要让她知道。待皇后身子好些了再徐徐告诉她。”

    “是。”

    李朔泓的声音颤抖而嘶哑:“致晖聪明伶俐,乃朕心头最爱,着追封为皇太子,谥号悼慧。命礼部准备丧仪诸事。”他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皇后,深深地长叹,“回甘露殿吧。”

    那一晚是宫中众人无法安眠之夜。乌云蔽月的夜色被一盏盏素白宫灯照亮,紫禁城这个庞然大物亦被数不尽的白色纱幔所笼罩。长宁陪侍在皇后寝殿中,睁开酸涩肿痛的眼睛,盯着锦帐上那一团团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花纹样,心越坠越深。

    她远远地听见了一阵阵低微的哭声。李朔泓并不愿意让皇后即刻知道丧子的事情,连宫人都不敢在杳霭流玉放声痛哭。只是致晖的死又有几人会真正伤心难耐呢?长宁恍惚地想着,渐渐地有泪渗出,不知是因为侍疾的疲劳,还是因为内心深处涌现的一股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