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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风低旋着吹进水佩风裳,呜咽而凄楚,裹挟着夏夜里的燥热扑面而来。长宁只觉得紧贴在肌肤上的衣衫慢慢渗出汗来,无论如何用力地摇着扇子都无济于事。殿前的大缸供满冰块,她只能听见滴滴答答仿佛是融冰的声响。

    她深知今夜的平阳行宫注定不会安宁。李朔泓仍在杳霭流玉守着皇后和致晖。那是他的嫡长子,大周朝未来心照不宣的储君,如今命悬一线,如履薄冰。长宁想起了自己睡意酣沉的致昀,不禁想起那一日在凤仪宫前遇到致晖的事。那样小的一个人孩子,所挂念的一切无非是父皇母后,却注定要被卷入后宫风波迭起的争斗之中。

    那她的孩子呢?她的致昀呢?他才一岁多大,懵懂无知的年纪,险些也要为人所害。长宁站起身,挣扎焦虑一齐涌上心头。像是汹涌的潮水般吞没了自己。

    “娘娘。”裁云回来时夜色正浓,她走上前来,“奴婢已经奉命问过了尚服局的人。只是……”她有些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长宁转过身来看着她:“谁还接触过那件衣裳?”

    “娘娘,是……是沈容华。”裁云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尚服局的人并未见到沈容华本人,只有她身边的侍女含星来过。”

    含星,那仿佛是兰枝的陪嫁侍女之一,长宁也常见到。长宁闭了闭眼继续问道:“含星去做了什么?”

    裁云一五一十地答道:“含星说是要取沈容华夏日里穿的常服,女史捧了衣服出来时却见她在拨弄下人们穿的衣裳。正是咱们宫里的。不过沈容华与娘娘一向交好,那女史便也没有多想。”她细细回想着,“那女史说含星仿佛还拿了一件旧衣来,原本说是想要请尚服局缝补,不知怎的又说不必了,并没有交给她们。”

    长宁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件旧衣恐怕就是照料致晖的乳母所穿的。她染了天花,衣服上自然也会沾染痘毒。含星再把那上面的痘毒弄在郑娘的衣服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天花送进水佩风裳。”

    裁云被吓了一跳,小声说道:“娘娘,沈容华一向和您交好,她……她不会的吧。”

    “裁云。”长宁捏紧了手,“叫丝桐来为我梳妆,你和镂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致昀,不能出一点乱子。我即刻就去见沈容华。”

    裁云忙答应着退下,又唤来丝桐为长宁简单地更衣梳妆了一番。长宁顾不得其他,传了轿子便匆匆地往兰枝所住的沅芷澧兰而去。

    沅芷澧兰也是依水而建,又辟了一溪清流入院,潺潺流淌。各色珍品兰花皆汇于此地,自是一等一的风雅别致。院内还植了紫白两色的玉兰,晚风拂过时总能带着丝丝花香入室。长宁无心赏花,随侍女走进了殿内。

    兰枝正沐浴过,只披了一身简单的月白色寝衣坐在窗下,为长宁突然的拜访感到惊讶。她站起身相迎,又命侍女去端了茶来。

    “夜这样深了,你怎么突然来了?”兰枝面露困惑,“如今天花肆虐,宫中人人自危,我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你……”

    长宁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兰枝只有疑惑,并无半点心虚,凭着对她性子的理解,暗暗放下心来:“姐姐,我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单独和你说。”

    兰枝虽然不解,还是摆了摆手命众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了她们二人:“究竟怎么了?”

    长宁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道:“姐姐,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你宫中的含星意图谋害致昀,将痘毒混在了致昀乳母的衣衫上。”

    “你说什么?”兰枝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她反应迅速,霍地站了起来,“我即刻叫她过来。”

    “姐姐别急。”长宁按住她的手,“我不想打草惊蛇。你只说叫她进来换茶就是。”

    兰枝的手微微颤抖,还是点了点头,随即扬声对外头说道:“含星,这茶水太淡了,还不快进来换一盏新的。”

    二人听见含星答应着进来了,长宁与兰枝皆不动声色。含星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她捧着热茶放到了桌上,刚要行礼告退,长宁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含星的手臂,几乎要把指甲也扎了进去。

    含星吃痛,吓得跪在了地上:“昭媛娘娘,奴婢做错了何事,请您示下。”

    长宁仍旧牢牢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将她左手的衣袖微微向上翻开,便见那白皙的肌肤上已然冒出了几个鲜红的疹子。坐在一旁的兰枝面色已经苍白无比,又气又怒。

    “你接触了染着痘毒的衣裳,自己也无法幸免。”长宁一字一句说着,“含星,你若是老实交代,本宫还能派人为你尽力医治。你若不说,乱葬岗一卷草席便是本宫最后的仁慈。”

    含星大惊失色:“娘娘,奴婢……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兰枝气恼不已:“你将痘毒混进了致昀乳母的衣衫中,这是在谋害皇嗣。如今事情败露,你若不说,全家都性命难保!”

    “小姐,小姐,奴婢不知道那是痘毒啊!”含星哭着说道,“奴婢只以为是一件寻常衣衫,和郑娘的交换了而已,并没有想到这些!求小姐救救奴婢!”

    长宁冷静说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含星抽泣着答道:“是柳充华身边的喜儿,是她!”

    “那被你交换的衣服呢?”兰枝追问道。

    含星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喜儿告诉奴婢事成之后立刻焚毁,如今……如今已被奴婢烧了。”含星一直磕头,额角都渗出了血,“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鬼迷心窍,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糊涂东西,你背弃主子,我自然不能留你。”兰枝连连摇头,又回头看向长宁,“长宁,倘若你要人证,且先留着这丫头的命。”

    长宁点点头:“烦请姐姐将她单独关押起来,将她所穿的衣物和用过的器具处理了,立刻传太医来。”说着又叫丝桐进来,“快去弄些热水和烈酒来,我与容华也要洗手。”

    兰枝命人绑了哭喊不止的含星下去了,又与长宁一起浣了手。她疲惫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愧疚,已然俯身拜了下去。长宁一惊,伸手想将她扶起,兰枝却执意不肯。

    “长宁,我管教下人不力,险些害了你和致昀,心中实在有愧。你若还愿认我这个姐姐,就请受我一拜。”

    兰枝一向骄傲清高,矜持端庄,从不轻易低头。长宁心中酸楚,到底还是受了她深深一拜,这才连忙将她扶起。

    “姐姐,我信你。我落魄之时你还托持盈为我送来给致昀的小衣,此事定是含星受了蛊惑,与你无关。当务之急还是要抓住柳充华的把柄。”长宁长叹一声,“只是物证已被焚毁,唯有一个含星,弄不好便成了栽赃柳充华,还会将姐姐牵扯其中。我实在是恨。”

    兰枝面露犹豫:“这丫头实在可恶,柳充华费尽心机设计你和致昀,我不能放任不管。”她愈发焦虑,“只是如今她刚生了皇子,正得势,我们没了证据,恐怕实在是难办。郑娘那件沾染了痘毒的衣裳想必也已经被处理了吧?”

    长宁微微颔首:“太医叮嘱过一定要烧干净,我怕宫人被传染,怎敢留下。实在悔之晚矣。”

    二人相谈之际,忽然见宫女进来报道:“主子,吴才人差了人来。”

    “让她把东西送来吧。”长宁想起吴氏,心中烦闷更甚,“本宫现在不想见人,叫她在外头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