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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完册封礼后不久,天气便逐渐炎热起来,纵然紫禁城宫人卯足了劲鼓动风轮也还是耐不住逼人的暑气。于是李朔泓又下旨领一众妃嫔与皇嗣到平阳行宫避暑。陈国长公主自与驸马和离后便久居京中公主府,此番也随行前去。

    长宁久不来行宫,但水佩风裳一切如旧,凉风偶尔拂动殿中的湘妃珠帘,裹着殿外清新的荷花香气,惬意自在。长宁闲来无事,便推开窗子,摆了几案在窗下,临摹那满池摇曳的芙蓉。她如今学着协理六宫,为皇后分忧,终日埋头于账本琐事之中,这样清闲的时光也实属难得。

    丝桐站在一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子:“绿绮这几日传了信来,说是一切都好,只是想念小姐了。”

    长宁只觉得有丝丝凉风拂过面颊,格外凉爽:“她过得好,我便也放心了。若有机会,我也召她进宫说说话。”

    一抹浅绿的墨汁在莲叶上落下,长宁便听见裁云进来禀报:“娘娘,孙奉公公来了。”

    “请进来吧。”长宁搁下了笔,对着自己的画又看了看。

    孙奉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奴才给昭媛娘娘请安。娘娘,陛下请了您和陈国长公主去波月湖的芭蕉亭赏景呢。”

    长宁听闻陈国长公主也在,不禁心中一动。李仲瑛对宋庭深有意,可偏偏是自己的陪嫁侍女绿绮嫁给了宋庭深。她有些摸不准李仲瑛的脾性,也不知道她是否为此事感到不悦。

    “多谢公公,待本宫更衣,即刻便去。”长宁微微颔首,丝桐为她简单装饰了一番,长宁更特意戴上了那支并蒂芙蓉玉钗,这才传了轿辇移步波湖畔。

    波月湖乃是平阳行宫之中最大的湖泊,岸边杨柳依依,湖水碧波如顷。湖上有柳汀、竹岛、梅花渚、明月洲等洲渚星罗棋布,兼之湖面十里风荷,更显得诗情画意。小内监见长宁来了,连忙笑脸相迎,解了岸边小船来送她往芭蕉亭去。

    其实芭蕉亭也与岸边长桥连通,只是毕竟盛夏酷热,妃嫔更偏爱走水陆,还能在芙蕖清香之间欣赏湖景,一饱眼福。长宁坐在小舟上,只觉得身心舒畅,整个人都沉浸在莲藕芰叶的芬芳之中。

    待到了湖心岛,便见李朔泓已然和李仲瑛端坐亭内,身旁还有一位怀抱琵琶的乐伎低着头弹拨琴弦。长宁上前行了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李朔泓见她来了,亲手将她扶起:“行宫景观别致,如今波月湖上正是芙蓉满顷,此等美景岂能辜负。朕便叫了你和仲瑛一同来看。”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侍女已经为长宁端来了茶水奉上。

    长宁含笑道:“臣妾方才乘着小舟过来时已经陶醉不已,如今还有琵琶声相伴,果然更添风雅。”她这才转过头去,看向李仲瑛,微微颔首,“长公主金安。”

    李仲瑛倒也给她面子,亦微笑着颔首:“赵昭媛金安。还未贺你晋封之喜,真是恭喜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红色宝相花纹齐胸衫裙,同心髻上不过插了一支鸾鸟衔珠步摇装饰。比之上一次见面时的明艳逼人,倒更显娴雅。

    “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李朔泓摆了摆手,叫长宁坐在自己身侧,这才对那个弹琵琶的乐伎说道,“换一支应景的曲子来,便弹《并蒂芙蓉》吧。”

    又是《并蒂芙蓉》。长宁心中一滞,转而笑道:“陛下竟也喜欢这首曲子吗?”

    李朔泓握住她的手道:“你今日还戴着朕送你的并蒂芙蓉玉钗,可不是应景吗?”

    于是那琵琶女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垂首用纤纤玉指在琴弦上弹拨,泠泠的琵琶声便如流水般缓缓流泻。李仲瑛仿佛极为沉醉,忍不住跟着那曲调轻轻哼唱起来。长宁浅浅品了一口杯中香茗,是她最喜爱的冻顶乌龙,香醇回甘。

    三人正陶醉不已,却听到仿佛有隐隐约约的歌声被拂过湖面的微风吹来。那声音轻柔婉约,似一滴落在荷花尖的晨露,令人在如此炎热的夏天里顿觉清爽。李朔泓一怔,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朝着歌声飘来的方向望去。长宁也有些好奇,随着他转过身去。

    歌声渐渐地近了,却见有一道清瘦的倩影立在小舟上而来。那女子一袭浅蓝色的衣裙,恰如她的歌声一般婉转动人。小舟越来越近,长宁也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竟是陆月颦。她唱着一首明快悠扬的曲子,歌声也愈发清晰。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是李白的诗。”李仲瑛面露欣赏之色,“好巧妙的心思,竟特意谱了曲来唱。”

    长宁心中对陆月颦大为敬服,“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已然诉尽陆月颦的心境。兼之她的歌喉声动梁尘,宛若凤吟鸾吹,萦绕于心,实在令人如痴如醉。小舟慢慢地靠近了,李朔泓忙命人去接了陆月颦上岸。

    “臣妾给陛下请安。”陆月颦的腰身盈盈一握,娉娉袅袅,仿佛比从前相见时更加楚楚动人。

    “没想到你的歌声竟也如此精妙,实在难得。”李朔泓眉眼含笑,“你的手可好些了吗?”

    陆月颦的面上闪过一抹淡淡的无奈,把那双仍有红痕的手往袖中缩了一缩:“回陛下,太医看过,说是已无大碍。可惜臣妾每每抱起月琴便手指颤抖,恐怕是不能弹了。”

    李朔泓有些失落,不过眼底还是有温柔的情意:“朕会给你送些好的伤药,你仔细养着便是。”

    坐在一旁的李仲瑛轻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婉嫔。我听皇兄说过衍信宫走水,婉嫔伤了手,实在可惜。不过婉嫔歌声如此美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陆月颦淡淡一笑:“多谢长公主。”

    长宁心知李朔泓如今满眼都是陆月颦,也有意成全,便望向李仲瑛,“长公主,我看岸边的茉莉花开得极好,可要一起去看看?”

    李仲瑛瞥了一眼自己的皇兄,懒懒地站起身来:“皇兄,我和赵昭媛去那儿赏花,先告退了。”

    李朔泓点了点头,还不忘对长宁道:“你素来畏热,朕叫人给你打了两个冰鉴,一会儿给你送去水佩风裳。”

    “多谢陛下。”长宁微笑着行了一礼,又看向李仲瑛,“长公主,我们走吧。”

    芙蓉出水,香风拂面,她离开前又望了一眼依偎在李朔泓身侧的陆月颦,徐徐的微风之间,她纤细如杨柳般的身姿也宛若一朵摇曳的荷花。长宁不觉得妒忌,反倒生出真心的敬意,烧伤了双手,再不能弹月琴,本有可能就此无声无息,陆月颦还是坚强地扶摇直上。她收回目光,和李仲瑛并肩踏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