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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妃的生辰宴是在春深似海时办的。因着殷家战功累累,荣妃盛宠不断,李朔泓特命人大肆操办。花房宫人精心培育,早早移了不少荣妃喜爱的芍药奉在麟德殿前,远远望去欹红醉露,自有一番风情。

    长宁身子愈重,还有一月有余便要临盆,加之本就不喜荣妃,本不打算赴宴。奈何阖宫齐聚,李朔泓亦劝她去略坐一坐,便打算奉上贺礼后悄悄离席。丝桐心疼不已,心中不由得对荣妃生怨,只得为长宁悉心准备,扶她去了麟德殿。除却敏贵嫔早早推辞称病,六宫众妃皆齐聚于此。

    因着生辰的缘故,荣妃打扮得比往日更加美艳动人,一袭茜红锦衣配着金线密绣的玫瑰纹样,灿若彤云。高高梳起的云鬟上簪满赤金珠翠、宝石碧玉。她本就生得极美,又精心修饰过妆容,愈添媚眼如丝,顾盼生辉,兼之发髻边卧着的一朵金簪刺玉芍药,更显得她妩媚天成,似芍药有浩态狂香之质。

    “赵婕妤。”坐在上首的李朔泓见她来了,含笑道,“你身子不便,无须行礼。快坐吧。”

    长宁便坐到了柳婕妤身侧,又抬手命丝桐端上一只大红色团云寿纹锦盒,对着荣妃微微笑道:“嫔妾挑了一对铸金翡翠镯子献给娘娘略表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荣妃懒懒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她自然不会拂了长宁的面子,于是便令琥珀收下。皇后温柔一笑:“赵婕妤快要临盆了吧?身子可还好吗?”

    长宁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一切都好。”

    皇后笑意更浓:“那就好。宫中孩子不多。本宫也盼着你快点诞下个小皇子小公主,给致晖和柔华添个伴。”

    一旁的荣妃面上微露出几分不悦。她侍奉李朔泓多年,深得宠爱,却至今无所出,因此一直有一个心结。如今眼见安宓诞女,长宁有孕,安能不暗自生恨。

    李朔泓亦关照道:“你好生保养身子。朕已命人将你席上的菜换了样式,是你素日里爱吃的。”

    长宁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菜肴,果真是费了心思的,葱醋鸡、箸头春、汤浴绣丸、缠花云梦肉,样样精致又合自己的口味。又因着她有孕不便饮酒,酒杯中也只盛了一盏淡金色的蜜水。

    长宁扶着自己的小腹笑道:“多谢陛下关怀。”

    柳婕妤瞥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荣妃,旋即起身,对着荣妃举起酒杯:“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嫔妾敬娘娘一杯,恭祝娘娘芳龄永继,福寿绵长。”

    “荣妃侍奉朕也有年头了。朕第一次给你过生辰的那一日仿佛还在眼前。”李朔泓望着那张姣好如春月的脸庞,不禁感慨万千。

    荣妃的面上似是被芍药花所染,荡漾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那都是天华二十五年的事了,陛下竟还记得。”

    “天华二十五年……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李朔泓的眼神在荣妃身上停驻,似是在追忆当年初嫁给自己为侧妃的那个明艳少女。如今的荣妃虽然年近三十,却依旧风姿绰约,一如当年。

    长宁冷静地望着遥遥坐在龙椅上的李朔泓,低头慢慢吃了一口芋羹。持盈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白玉柄蝴蝶宫扇,似是担忧地看了一眼长宁。见长宁神色如常,才缓缓放下心来。

    “荣妃这个妃位还是朕刚登基时册封的。”李朔泓抚掌而笑,“今个儿是你的大喜之日。就由朕做主,加封为贵妃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素来端庄持重的皇后面色一凝,旋即恢复成平日里无悲无喜的面容。长宁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丝帕。生辰之日得到李朔泓金口玉言的承诺,只怕自己不管如何设计,恐怕都无法拉殷玉姝下马了。她不由得微微侧过脸去看良妃,见她的神情也并不好看,脸已然有些发白了。

    良妃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起身说道:“恭喜荣贵妃。”

    她像是极力憋着一口气在心中,不能发泄,只能忍耐。众妃嫔听见,也忙起身恭贺:“恭喜荣贵妃。”她们的脸上带着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叫人难以分辨。

    “贵妃一向侍奉陛下勤勉,如今双喜临门,当真可喜可贺。”皇后的声音淡如一缕寒烟,“如此,臣妾会命礼部挑选吉日,准备册封礼的。”

    李朔泓回过头微微笑道:“有劳皇后了。”他语气温柔地对荣贵妃道,“你今后更要好生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宜,才能为众妃表率。”

    荣贵妃娇柔一笑:“臣妾明白。”

    长宁心中有激烈的恨意沸腾,却不好表露分毫,只得强压着怒气饮下了杯中蜜水。兰枝见她的举动,如何不明白,只得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略作安慰。有风自大殿东侧的雕花长窗外吹进,拂过长宁的后颈,她被这样忽然生出的冷意刺激得一颤。待放下杯子时,已然换上了素日里最常见的笑容。

    “嫔妾恭喜娘娘晋封之喜。便以这蜜水代酒,敬娘娘一杯。”长宁对着荣贵妃举起酒杯,婉转一笑。

    荣贵妃并不想受她这杯酒,但奈何李朔泓正望着自己,也只得饮了一杯,语气叫人捉摸不清喜恶:“赵婕妤不日便要临盆了,同喜。”

    长宁静静望着她,面上含着恭敬的笑意:“多谢娘娘。”

    酒过三巡,金乌西沉,李朔泓已然有些薄醉,正兴味索然地观赏着舞姬们柔美纤细的身段如柳枝般摇曳生姿。柳婕妤笑盈盈地拉着长宁说起了家常话,又向身侧的慎贵嫔询问起她怀着昌乐公主时的种种不易。长宁心中无聊,本想趁早离去,奈何被柳婕妤抓着不放,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陛下。”荣贵妃娇滴滴地说道,“臣妾看这些歌舞看得头晕,不如陪陛下回未央宫休息吧。”

    今日是她的生辰,李朔泓自然答应:“好。朕也有些乏了。”他又回过头嘱咐长宁,“回宫路上当心些,你也早点休息。”

    长宁低低答应了一声,眼见筵席散去,便忙命丝桐传轿,恨不得即刻离了麟德殿。持盈也匆匆乘着轿辇而来,与她并肩而行。

    “姐姐。”持盈眸中闪动着愁绪,“如今她一家独大,这可如何是好……”

    长宁只觉得身上乏力,腹中坠坠,也没有心思细想,只得摇摇头道:“以她这样的性子,只怕更加不会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轿辇缓缓在宫道上走着,拐过一角便是敏贵嫔的衍信宫。这座巨大的宫殿伏在夕阳斜影下,了无生气的模样令人心惊。曾几何时,这里也常得君王带笑看,纵使幽静却也不止于此。如今却像是第二座冷宫,光是靠近便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姐姐……”

    长宁勉强挤了个笑道:“我累了。咱们回宫再说吧。”

    丝桐见她语气无力,似是疲倦不堪,忙让轿夫加紧回宫。几个轿夫似是被催得急了,竟踉踉跄跄地脚下一滑。高高的轿辇顿时失了平衡,长宁被震得险些落下,还是丝桐眼疾手快挡在了她身前,死死护着她。

    “姐姐!”持盈吓得面色惨白,忙让人落轿,飞奔上前握住长宁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长宁只觉得有一只手在她腹中搅动,令她的五内痛如刀割。她的耳畔传来持盈急切的呼唤声,却已然没了力气发出声音。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慢慢地流出,她用尽力气低下了头,目中最后看见的是一缕猩红的血自裙下蜿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