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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章十年十月二十日,长宁被晋为婕妤。连带着还有柳含烟与祝清芷也被晋封为婕妤。兰枝喜得容华之位,持盈则升了婉仪。再加上皇后生辰,昌乐公主百日,宫中更加热闹非凡。只有衍信宫长久地沉寂,敏贵嫔也推说感染风寒,不愿出来见人。

    皇后千秋节那日,赏赐如流,命妇朝贺,长宁到凤仪宫行礼后回到宫中,已是时过中午。听闻又有宗亲命妇与外命妇轮番进宫叩拜,可见排场之大。长宁早已命人挑选一对品质上乘的玉如意作为贺礼献上,此时只一心盼着长华快些将找到的那人送来玉照宫。

    “主子,汝宁郡王世子妃派人来给您送东西。”裁云走进殿内禀告道。

    长宁托着茶碗的手轻轻一颤,随即神色如常地吩咐道:“带进来吧。”

    裁云行了一礼,又去门外领了一个侍女进来,她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一身深青色宫装,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她进了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双手奉上一只翡翠雕刻的麒麟。

    “世子妃恭贺赵婕妤有孕,命奴婢为您送上贺礼。”那侍女说道。

    长宁看了看裁云等人,淡淡说道:“把东西拿去库房收好,你们先退下吧。”

    待到众人退去,长宁才勉强压抑住语气里的颤抖:“起来吧,有什么话要说,世子妃想必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侍女磕了个头才含泪起身:“回赵婕妤,奴婢芸儿曾是侍奉赵昭仪起居的宫女。建章七年昭仪娘娘暴毙后就被遣出宫外。幸得世子妃垂怜,才能有幸再度回宫面见婕妤。”

    长宁点点头:“这些不必多说。你只捡紧要的讲就是。”

    芸儿忙说道:“是,奴婢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年敏贵嫔小产,荣妃奉命查证后指认是昭仪娘娘下了毒手。当时伺候娘娘的宫女也出来作证。可娘娘与敏贵嫔情同姐妹,断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陛下只是将娘娘禁足,说要再细细盘查。可是后来……后来有一日敏贵嫔不知怎么求着陛下放她前来探视娘娘,敏贵嫔走后娘娘便自缢了。当时指认娘娘的宫女畏罪自尽,其他的宫女有的流落别宫,不知去向,有的就如同奴婢一般被逐出了宫。”

    长宁攥紧了手中丝帕,深吸一口气:“当时荣妃找到了什么证据?”

    “奴婢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听敏贵嫔前来质问娘娘,直言是娘娘把她安胎药中的一味丹参换成了丹皮,才致小产。荣妃当时亦在娘娘的殿中搜出了许多的丹皮。”芸儿说道,“当时指认娘娘的还是娘娘的贴身侍女,人证物证皆在,荣妃便果断定罪。纵使娘娘万般分辩也无用。奴婢私心想着,娘娘自尽兴许是被敏贵嫔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长宁深吸一口气:“丹皮?当时只有长姐宫中领过丹皮吗?”

    芸儿努力回想了一番:“奴婢记不大清楚了,似乎……似乎当时……戚芳仪宫中有宫女摔伤,便去领了些丹皮。”

    “戚氏?”长宁秀眉紧蹙,“荣妃一向与她亲近,陛下没有怀疑荣妃包庇吗?”

    芸儿摇了摇头:“戚芳仪说那宫女只领了一点,份量并不足以令敏贵嫔小产。荣妃又找了太医询问,那宫女确确实实受了伤。”

    此事事关戚淑离,岂不是死无对证。长宁暗自咬紧了牙关,心中怒火腾起。她自然不信以戚淑离一己之力便能做出这个局来暗害敏贵嫔,逼死长姐。若说背后没有荣妃出力,谁又能信服。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长宁问道。

    芸儿又想了想:“具体叫什么名字奴婢并不知道,只是后来听人说那宫女得了绞肠痧暴毙了。”

    长宁几乎要冷笑出声,人证一个个的或死或走,当真是滴水不漏。事已至此,除了荣妃本人谁又能知,只怕连敏贵嫔都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我知道了。”长宁闭上眼,“芸儿,你对我长姐的忠心我不会忘记。”

    芸儿含泪道:“奴婢此生所愿便是能见娘娘沉冤得雪,不必再背负罪名。”

    “这亦是我心中所愿。”

    守在门口的丝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小姐,时候快到了。还是快些让人回去吧。”

    命妇朝贺并不可随意携仆佣入宫,长华能送芸儿来玉照宫想必已经是费尽心思。长宁不愿多生事端,惹人怀疑,便点了点头,命丝桐给芸儿拿了些赏银送出去。

    秋风潇潇,庭中金桂开得繁茂,一如当年。廊下新移来的七八盆月季却似乎仍未被秋意所染,只有星星点点的几朵花苞,竟有些萧瑟之感。枯叶委地,风声呜咽,玉照宫宫门幽幽紧闭。长宁走到殿外,只见残阳如血,投下灼灼如火的光影,连琉璃瓦亦被朦胧金光笼罩。

    长宁独立风中,心中凄楚,思绪如麻。长姐并非真的自尽,而是被这无底的深宫吞噬了。荣妃,敏贵嫔,戚淑离,或许还有旁人,一起为她织就了那三尺白绫。

    “小姐……”

    忽然有一双手伸来,为她在肩上搭了一条披风。长宁下意识地以为是丝桐,待回过头去,却是满面担忧的绿绮。

    “小姐怎么在风口站着?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绿绮为她系上妆花缎披风,低垂的眉眼里似乎含着心事,“秋天风冷,小姐还要顾惜身子呀,更何况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

    长宁望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怅然。绿绮向来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她只把她当作自己年幼的妹妹来看。可如今的绿绮却变得不大一样了,或许是随着自己在这深宫中待得久了,便不自觉地收起了往日的活泼。

    “我没事。”长宁勉强一笑,“不过是见桂花开了,想赏桂罢了。”

    绿绮低声道:“奴婢知道小姐有心事……”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其实奴婢也明白,小姐一直不愿和奴婢讲太多关于大小姐的事情。每每出了事,也总是丝桐在一旁。可是小姐,奴婢自幼就跟着您长大,奴婢也是能为您分忧的。”

    长宁怔了怔,似乎有一股酸楚缓缓涌上鼻尖。她握住绿绮有些冰凉的手道:“绿绮,你仿佛长大了不少。”

    “是吗?”绿绮眨了眨眼,“奴婢只是想能多帮上小姐一点,一点点就好了。”

    长宁笑着说道:“好,你能这样想,我心里欢喜得很。”

    绿绮也跟着笑道:“那小姐先回去坐一坐,奴婢去采桂花来给小姐做桂花糕吃。”

    长宁见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好,你的手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叫裁云一同帮你吧。”

    绿绮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没影了。长宁又在风中立了一会,才慢慢地转过身去。

    长姐,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我一定会为你昭雪的。

    忽然有风吹过,摇落一树桂子。鬓边珠穗摇曳,恍惚间像极了长姐轻轻抚过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