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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九月,圣驾回銮。暑气虽已消退,长宁却仍觉得身上难受,愈发懒怠,不爱出门走动。除却晨昏定省,大半时候都待在玉照宫内,偶尔也到持盈的恰春阁坐坐。连兰枝几度唤她出门也打不起精神,只觉得困倦。

    荣妃虽因香袋一事受了挫,但李朔泓只是略作训斥,并未严惩,因此依然春风得意,时不时就要寻长宁的错处。相较之下,衍信宫则格外落寞。石宝林的肚子一日日变大,宫中自然有人彻夜难眠,好在她已遭了李朔泓厌弃,一时半会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渐渐地也无人放在心上。唯有皇后仁慈,见不得她怀着身孕还被禁足宫中,又见秋风乍起,遂命人送去了保暖的衣物。

    那日午后阳光晴朗,长宁午睡方起,便让丝桐扶着她到菱花镜前梳洗。丝桐为她梳理着长发,见四下无人,才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小姐,二小姐着人捎了句话进来。说是找到了。”

    长宁原本半合着的眼眸骤然睁开,心中一动。她一直在宫中搜寻曾服侍长姐的旧人,只可惜除了已死的绯杏便再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像是被人故意抹去。去年深冬时她也曾托长华为她在宫外寻找,如今终于有了眉目,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长宁急切问道:“可想法子问出了点什么吗?”

    丝桐低声说道:“二小姐说了,事关宫闱秘事,若以书信或托他人转告都不大方便。改日会寻个机会,借皇后娘娘千秋节命妇朝贺之便入宫请安,将那人送来玉照宫供小姐询问。”

    长宁叹道:“还是二姐心思细腻,是我太心急了些。”

    “奴婢明白。小姐这么些年来一直为了此事心结难开,如今终于有了眉目,奴婢也替您欢喜。”丝桐笑了笑,眉目间却仍有愁绪,“只是不知怎的,真相近在眼前,却叫人越发担忧了。”

    长宁安慰道:“我明白。你别怕,我总会想法子护着你们的。”

    丝桐这才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又要为她抹上桂花头油,却见长宁面色一白,弯下身子干呕起来。丝桐吓了一跳,忙去斟了一杯茶来扶着她喝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满脸的忧色。

    长宁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又似有一颗巨石堵在胸口,一阵难受,半晌才好起来。丝桐见她这般模样,忽然一笑:“小姐会不会是有喜了?”

    长宁一怔,忙道:“别混说。先去请陈太医来瞧一瞧。”

    丝桐得了令,忙喜滋滋地出去了。不多时,绿绮也满面含笑地走了进来,又好奇地看了看长宁的肚子。长宁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但见她活泼天真,不禁慢慢笑了起来。

    陈时茂来得极快,脚底生风地走进了扶霭殿,为长宁请了安,又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这才为她请脉。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想快些听到答案。

    “恭喜容华,贺喜容华。”陈太医长舒一口气,“容华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长宁面上含笑道:“果真吗?”

    陈太医点了点头:“微臣从医数十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绿绮——”长宁轻声一唤,绿绮便上前给陈太医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陈太医是我母家举荐的,我除了你谁也不信。这一胎还须得请你好生照料。”

    陈太医受过长宁与赵家的恩惠,岂有不答应之理,闻言便深深一拜:“微臣定尽心竭力,精心照顾您与腹中龙胎。”说罢,忙携着药童下去开一些调养的药方了。

    绿绮的眉梢眼角都是快活的神采:“恭喜小姐!您入宫也一年了,终于有喜了。老爷和夫人他们听了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长宁面上虽笑着,心里却颇有些复杂。她对李朔泓并无半点真心的情意,如今自己腹中却有了他的骨血。她见识过许姨娘为生下长欢险些丢了半条性命,也仍记得慎贵嫔被暗算后蔓延不绝的鲜血。一桩桩往事刻在心头,叫她如何不怕。可是天下的女人都无从选择,更何况她身在宫中,必要诞下子嗣才能平步青云。

    想到此处,长宁紧绷的面色才微微一松,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这样的好消息还是早些告诉陛下吧。”

    绿绮笑道:“是!咱们宫里属小福子腿脚最快,奴婢这就叫他去甘露殿报信。”说罢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丝桐见她离开,却仍有几分顾虑:“小姐不打算先瞒一瞒,待胎象稳固再说出去吗?”

    长宁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瞒又有什么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些说也好,省得哪日滑着跌着也有怨无处诉。”

    丝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长宁手边的茶碗,忙急急地要跑去小厨房换成燕窝羹来。绿绮刚支了小福子出去,又唯恐长宁受了风寒,忙去关拢窗户。裁云和镂月又商量着去库房取一床更厚实的鸭绒被放到寝殿。长宁见她们个个手忙脚乱,忙笑着叫她们停下了。

    “不过怀个孩子而已,何必这么大张旗鼓的。”

    绿绮笑盈盈地道:“都说有喜是件大事,马虎不得的,奴婢只盼着小姐能平平安安诞下皇嗣呢。”

    “你说的不错。”李朔泓的声音从殿门外飘来,他疾步走进殿内,一把握住长宁的手,笑意藏也藏不住,“是该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长宁刚要起身行礼,就又被李朔泓轻轻按了按肩示意她坐下:“你如今有了身孕,不必拘这些虚礼,快坐下。”说罢又嘱咐绿绮,“快去给你主子拿个软垫来。”

    长宁含笑道:“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李朔泓笑着坐到她身侧:“朕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你能有孕,朕自然要好生护着你。长宁,若你能再给朕添一个小皇子就好了。”

    绿绮取来了个鹅羽软垫为长宁垫在腰下,长宁的手搭在小腹上,微笑道:“臣妾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李朔泓温柔地抚摸着她尚未隆起的腹部:“你有了身孕是大喜事。正巧你马上就入宫满一年了,也算是个好日子,便晋为婕妤吧。”

    长宁赶忙推辞:“臣妾晋封太快,已然惹眼。如今又有了身孕,岂不是更要招来红眼。到时候若要有人责怪陛下偏心臣妾就不好了。”

    李朔泓不以为意:“你有孕,朕自然格外偏爱,这有何妨。”他顿了顿,“但你轮番遭小人妒忌,朕也实在不忍。”

    长宁微微一想,已然有了主意,笑道:“陛下恩典若能沐浴六宫,想来姐妹们也能同乐一场了。”

    “嗯,朕登基以来还从未大封六宫。柔华又要百日了,也算是个好时候。”柔华便是昌乐公主的小字。李朔泓想了想,笑道,“也好,便依你所言吧。荣妃与良妃地位尊崇,暂且不必加封。慎贵嫔诞育公主时已晋了位,也不宜再晋。倒是祝容华与柳容华自潜邸就侍奉朕,便与你一同晋封婕妤吧。还有沈贤仪与付嫔也可再晋一晋。朕会命礼部择个吉日。”

    他言及后宫众妃,独独漏了敏贵嫔和戴罪的石宝林,其中意思已然明了。长宁含笑道:“既然如此,臣妾便先替众位姐妹谢过陛下了。”

    两人依偎了片刻,李朔泓对长宁道尽了温存之语,连长宁也不禁心弦微动。但她明白,这不过是看在她腹中孩子的情面上才露出的片刻柔情而已。就在岁月静好之际,忽见孙奉脸色惨白地走了进来,犹豫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李朔泓见他吞吞吐吐,皱起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孙奉忙跪下道:“陛下,青棠斋石宝林小产了。”

    长宁一惊,回过头去看着李朔泓,只见他也沉下了脸色:“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了?”

    “回陛下,说是……说是石宝林不小心滑了一跤,太医已去看了。”孙奉答道。

    李朔泓点了点头:“命人好生照料着就是了。不必来回朕了。”

    长宁的心中蓦然升腾起丝丝的寒意,沁入心中,可外头仍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她见李朔泓神色如常,仍沉浸在她有孕的欢喜里。于是低下头去,默默地把劝慰之语深深埋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