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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桃仁

    浮岚暖翠已经乱作一团。长宁默默坐在外间,李朔泓面色阴沉,皇后则缓缓转着佛珠不语。石宝林颤巍巍地低着头,唯有敏贵嫔神色焦虑,时不时就要去寝殿外张望一番。

    众人皆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才见吕太医擦了擦汗走出来道:“陛下,安婕妤喝了参汤,如今已有力气了。只是婕妤出了大红,必须立刻催产。微臣这就准备催产丸为婕妤服下。”

    李朔泓点点头,语气森然:“你们好生照料安婕妤,务必保得母子平安。”

    “微臣遵旨。”吕太医深深一揖,随即匆匆告退。

    敏贵嫔拭着泪跪下道:“安婕妤出了大红,都怪臣妾照顾不周。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

    李朔泓的神色有几分悲悯:“何须如此,你起来吧。”他又问道,“安婕妤为何会突然出大红?”

    敏贵嫔闻得此言,泪如雨下:“臣妾等正在闲聊。安婕妤说想喝杏仁露,臣妾便命人去小厨房端了几碗来一同用。这杏仁露安婕妤十分喜欢,平日里也常喝,臣妾还特意问了太医,说是无碍。哪知今日安婕妤喝了小半碗,便倒地不起。臣妾实在是吓坏了。”

    皇后神色肃穆:“安婕妤喝的那碗杏仁露还在吗?”

    长宁看了一眼丝桐,答道:“回皇后娘娘,已经叫人收起来了。”

    皇后点了点头,望向李朔泓:“陛下,不如叫太医来验一验这碗杏仁露吧,也好知道究竟是为何出了差错。”

    李朔泓沉吟道:“去传刘院判。”

    长宁低下头,翡翠挂珠步摇的流苏轻轻摩挲在耳畔,宛若冰凉的雨水滑落。她远远地听到寝殿里传来了安婕妤痛苦的呻吟,思绪仿佛又飘回数年前长欢降生的那一晚。

    不多时,刘祢就领命而来。丝桐捧来了那盏杏仁露给他查看。刘祢先用银针试了毒,尔后又闻又尝,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敏贵嫔见他不说话,急得顾不上其他:“刘院判,这杏仁露到底有没有问题?”

    刘祢跪下道:“陛下,这杏仁露里被人掺了足量的桃仁。桃仁虽与杏仁外形相似,但有活血破淤之效,孕妇是断断不能服用的。”

    桃仁。长宁敏锐地回想起了什么,心头一跳。一股森然的冷意从脊背直直地逼入脑仁,令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李朔泓的额头青筋爆起,猛地一拍紫檀木桌案,连茶碗都被震得险些翻倒:“是谁竟这样大胆!竟敢残害安婕妤和她腹中皇嗣!”

    敏贵嫔已然流下泪来,跪倒在李朔泓脚边:“都是臣妾无能,竟让这样的脏东西混进了安婕妤的饮食中。”她哭得梨花带雨,似乎是伤心到了极点。

    李朔泓的目光凝在她柔弱的身躯上,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清:“敏贵嫔,你……”他想要问话,可见敏贵嫔哭得那样凄惨,又有些不忍。

    敏贵嫔潸然泪下,声音哽咽不止:“陛下,您可还记得,臣妾当年本也该有个孩子。若不是饮食中被人动了手脚,又何至于失了孩子伤了身体!那是臣妾和您的孩子,臣妾每每入梦都能想起那一日受过的苦楚。臣妾本欢欢喜喜地盼着安婕妤诞下皇嗣,对饮食上亦是万分小心。谁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臣妾罪该万死!”

    皇后也是有孩子的人,听她这样说话,亦触动情肠,颇为不忍:“敏贵嫔,你先起来说话。”说罢又命宝痕将她扶起,“陛下,不如再查一查小厨房剩余的杏仁露可还有被掺桃仁。许是因为二者相似而弄混了也有未可知。”

    李朔泓点了点头,命孙奉领着两个尝膳的小太监前去查看,又看了一眼敏贵嫔,终是不忍,不再苛责。敏贵嫔一边拭泪一边焦急地派侍女进寝殿查看安婕妤的情况,像是忧虑到了极点。长宁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辰,才见孙奉匆匆回来。他摇了摇头道:“陛下,剩余的杏仁露并无异常。”

    “那便是针对安婕妤而来了。”李朔泓冷笑一声,“桃仁向来都是入药用的,自然与杏仁不同,若说是疏忽搞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陛下,既然如此,派人去取太医院记录的档案,查一查近日有何处领了桃仁便知。”皇后说道。

    孙奉在御前行走多年,早已十分乖觉:“回娘娘,奴才方才就命顺诚去太医院取了档案来。”说罢就将厚厚一本档案恭恭敬敬地奉上。

    长宁的脑海中已然飞速地闪过了许多念头,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按兵不动。皇后细细翻阅了一番,神色有些难看地看了长宁一眼,没有说话。转而又将档案递给李朔泓,指了指上头的笔记。

    “赵容华近日在用桃仁四物汤?”李朔泓沉声问道。

    长宁起身答道:“是,臣妾月事将行时总觉得腰腹酸痛,昨日陈太医便开了桃仁四物汤给臣妾。”

    皇后垂下眼帘:“陛下看这记档,上头还有些涂改过的痕迹,着实蹊跷,暂且说明不了什么。”

    长宁对上李朔泓略带凉意的目光,眼眶中泛起热泪:“陛下,臣妾自入宫来便饱受非议,前不久还被栽赃陷害,险些丢了清白。如今便又有矛头指向臣妾。想来是臣妾失德,才屡受算计,臣妾怎敢再蒙受陛下圣恩!”

    李朔泓思及从前往事,柔和了神色,叹道:“好了,朕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长宁抹了抹泪:“臣妾还想问刘院判一事,请陛下允准。”见李朔泓颔首,她才转向刘祢,“刘院判,敢问安婕妤的杏仁露里要下多少分量的桃仁才能致孕妇下红?”

    刘祢沉思几许答道:“总得有二两之数才够。”

    “陛下。桃仁并非罕物,咳嗽气喘或是跌打损伤都可以用来入药。若留了心,总有法子拿到。”长宁含着泪对李朔泓说道,“且臣妾昨日才开始服用桃仁四物汤,一剂不过四钱桃仁。哪里就有二两之数了。且皇后娘娘也说这记档似是遭人涂改,十分古怪,不如去找当时抓药的小太监,一问便知。”

    李朔泓听她说的有理,忙令人去找抓药的太监来回话。长宁泪如雨下,却咬着牙不愿出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惹得李朔泓心乱如麻,更生出几分淡淡的歉疚。长宁依旧执着地站在那里,背过脸去又擦了擦泪水,纤纤身影愈见落寞之色。

    不多时就有人押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他磕了个头颤巍巍地说道:“奴才来保给陛下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近日除了赵容华处,可还有人取用过桃仁吗?”皇后沉声问道。

    来保摇头道:“回娘娘,只有赵容华宫中为了开桃仁四物汤而取用过。”

    皇后微微蹙眉:“一剂桃仁四物汤里你配了几钱桃仁?”

    “回娘娘,四钱。”来保答得滴水不漏。

    敏贵嫔却呵斥了一声:“还敢胡说,你再仔细想想,安婕妤今日被人下的桃仁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你若有半句虚言,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众人未曾料到她竟会这般疾言厉色,长宁微微侧头望去,只见敏贵嫔的脸上满是怒意,心中又气又好笑。

    来保被吓了一跳,忙磕头道:“奴才不敢胡说。确实只有赵容华取用过。”他舔了舔嘴唇,“只是……只是……”

    皇后眉头深锁:“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赵容华命侍女来转告奴才,叫奴才多抓些桃仁,说是有宫人气喘,正好需要桃仁入药。”来保说道,“奴才本想按着分量记上,谁知那人却说奴才多事,只按着一剂四钱记下就是。奴才这才修改了记档。”

    长宁听了,哀怨地望向李朔泓:“陛下您听听,如今臣妾竟又成了千夫所指。”

    李朔泓知她总受小人诬陷,因此也对来保所说将信将疑:“你说是赵容华的侍女来转告你,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叫……叫绿绮。”来保颤抖着身子说道。

    长宁飞快地给一旁的丝桐递了个眼神,丝桐机敏,当即反应过来,对着来保怒目圆睁:“胡说,我何时去找你说过这样的话了!”

    来保眼珠子一转,哭泣道:“绿绮姑娘,您昨日来找奴才时可不是这样讲的。如今出了事,奴才又怎敢说谎!”

    皇后冷笑一声:“你既然说是赵容华的侍女转告,怎么连绿绮究竟是谁都分不清楚,实在是其心可诛!”

    来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连连磕头不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才其实并没有看清那个侍女的容貌,只是她自称是赵容华身边的绿绮,奴才这才……”

    李朔泓怒斥道:“糊涂东西!你既然未看清楚,怎敢肆意污蔑赵容华!”

    来保只是一味地哭泣求饶,却也说不出别的了。风透进长窗,吹起长宁宽大的衣袖,竟在夏日里带起阵阵寒意。她低头看着来保,余光却瞥到了敏贵嫔紧咬的嘴唇,心中了然。

    “陛下。”长宁想起旧事,心中一动,借机说道,“连这个小太监都敢随意篡改档案,可见太医院管理不善。若不彻查,只怕还有不少腌臜之事。”

    李朔泓沉着脸色道:“自然。这奴才如此大胆,想来不是第一次了,亦或是上行下效,被歪风邪气所染。皇后,务必替朕彻查太医院,绝不许姑息养奸。”

    皇后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忽然一声响亮的儿啼声从寝殿中传来,稳婆欢喜地跑来恭贺道:“安婕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