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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惊变

    虽身在骊山行宫,但每日到皇后出晨昏定省仍是必不可少的。次日清早,月落星沉,晨光微熹,长宁便起了身。梳洗后走出水佩风裳,只觉得清风拂面时分外宜人,荷叶上仍沾着露珠,全然不似午后那般炎热。

    皇后的住处在杳霭流玉,幽幽隐于山麓一隅,花木葱茏,云雾飘渺,倒似世外仙境一般。走进院内,只见杏色的飘香藤沿着墙壁攀缘而上。又有牡丹丛丛,皆是名品,譬如金星雪浪、璎珞宝珠、天香湛露,开得如痴如醉。如皇后般位正中宫,身为国母,自然配得上这无数的国色天香簇拥。

    殿内众妃已到了不少,素来姗姗来迟的荣妃也已气定神闲地品起了茶。长宁坐下略等了一会,就见皇后携着侍女而来,同众人起身行礼。

    “都起来吧。”皇后的脸上略有些苍白,纵然施了粉黛,亦显见憔悴之色,想来是照顾大皇子太过辛劳所致。

    荣妃笑盈盈道:“皇后娘娘面色不好,想来是照料大皇子的缘故吧?”

    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致晖已大好了,荣妃安心吧。”她指了指茶碗道,“这是新进贡的敬亭绿雪,你们尝着可还好?”

    持盈抿了一口,笑着说道:“这茶回味甘醇,果真不错。”

    荣妃斜睨了她一眼道:“这敬亭绿雪虽好,可臣妾属实喝不惯了,还是喜欢陛下新赐的明前龙井,滋味似乎更妙。”

    皇后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如山巅云雾般叫人捉摸不透:“陛下所赐自然是好的。”

    良妃含笑道:“臣妾方才走进来便见廊下的牡丹开得极好,当真是雍容华贵。”

    “是了。花房的宫人倒也辛苦,能培植出这许多的名品供人赏玩,实在不易。”皇后颔首道。

    荣妃正欲开口,忽听见石宝林急声咳嗽起来,皇后忙问道:“敏贵嫔,这是怎么了?”

    石宝林看上去有些虚弱:“臣妾无碍,只是晨起时有些头晕目眩。”

    “记得传个太医看看,若生病了可就不好了。”皇后叹道,“你们都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众人齐齐道了一声是,又一起说了会子闲话,皇后便摆了摆手令她们退下。长宁迈出殿门,与持盈和兰枝并肩而行,却见敏贵嫔上前,含笑立在了自己面前。身后怯怯的石宝林则垂着头不语。兰枝已然变了脸色,收住了笑意。

    “赵容华。”敏贵嫔笑盈盈地说道,“本宫许久未同你说话了,倒是想念得紧,可要去我那儿坐坐?”

    持盈本就对敏贵嫔心存疑虑,忙开口道:“嫔妾也许久不同娘娘闲聊了,不知娘娘可愿意让嫔妾同去?”

    “持盈。”长宁不愿她以身犯险,轻声打断了她,“陛下不是召你去海宴河清吗?还是先回去准备着吧。”

    敏贵嫔笑道:“付嫔如今深得陛下宠爱,炙手可热得很呢。”她的目光从兰枝身上划过,又停留在长宁身上,“赵妹妹,咱们走吧。”

    敏贵嫔住的浮岚暖翠是个极僻静的所在,乍一入院便只见绿竹环绕,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满目冷翠。再细看去,却有藤萝香花萦砌盘阶,又见一带细水蜿蜒而过,涓涓不息。敏贵嫔因着要照顾安婕妤,便也让她与自己同住,又有一个石宝林是自己求李朔泓捎上的,便也分了一处屋舍给她。如此,衍信宫诸妃又在行宫齐聚一堂。

    几人进了殿内,长宁便觉得清风阵阵,大翁内盛满了冰块,风轮带着花香阵阵,十分凉爽。安婕妤正半倚在美人榻上,见几人来了,也笑着起身。

    “快坐下,快坐下。”敏贵嫔急忙扶着她又靠回苏绣石榴纹软针上靠着,“你身子重,何须动不动地就起来,也不怕累坏了自己。”

    安婕妤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嫔妾成日成日地坐在屋里,人都闷坏了。正想来找娘娘说说话呢,娘娘便带着赵妹妹来了。”

    敏贵嫔算了算日子:“快有一个月便要生了吧?你放心,陛下派来的稳婆早就候着了。还有不少嬷嬷奶娘,都是仔细的人。”

    “有娘娘照应,嫔妾没什么不放心的。”安婕妤笑着,又望向长宁,“许久不见赵妹妹。妹妹怎么也来了?”

    长宁与安婕妤并不熟悉,短短几次接触,只觉得是个性子温厚的女人。她亦笑着道:“敏贵嫔娘娘邀嫔妾来坐一坐,这浮岚暖翠果真十分别致。”

    敏贵嫔命人上了茶,又给安婕妤换了一盏燕窝羹:“此处虽不比荣妃的璇霄丹阙富丽堂皇,但也称得上一句清雅,本宫倒也喜欢。”她又望向石宝林,“今日请安你咳嗽了几声,本宫一会儿让吕太医给你瞧一瞧。”

    石宝林性子一向内敛,怯生生道:“多谢娘娘。”

    长宁忍不住向她看去,她对石宝林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每日只在皇后宫中请安时能见到她坐在众妃最末。她其实生得也颇为清秀,只是放在各有风韵的六宫粉黛之中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因此即使敏贵嫔屡屡推举,李朔泓对着她也依旧宠爱寥寥。

    “安姐姐的身子可还好吗?”长宁转开了目光,不再去看石宝林。

    安婕妤点了点头:“头几个月总是恶心反胃,最近又总觉得腰疼酸软,手掌发麻。多亏了敏贵嫔让吕太医为我调养,如今已没那么难受了。”

    敏贵嫔叹道:“你头一次有孕,难免更遭罪些,好在也快到日子了。”她的眼神飘到安婕妤隆起的小腹上,语气却有些隐隐的伤感,“本宫当年也是如此,都说生孩子如过一趟鬼门关,可怀孩子也不比这轻松。”

    长宁见敏贵嫔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是呀。当年嫔妾看着府中姨娘有孕,也是这般难受。不过后来诞下了嫔妾的四妹,生得玉雪可爱,嫔妾也喜欢得紧呢。”

    敏贵嫔笑着说道:“都说肚子尖的是男孩儿,本宫看你也是肚子尖尖的,说不定是个小皇子呢。”

    安婕妤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皇子也好,公主也好,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石宝林终于开口说道:“安婕妤是有福气的,必定能保的这孩子周全。”

    “但愿如此吧。”安婕妤笑着舒了口气,又对敏贵嫔有些腼腆地问道,“娘娘,嫔妾有些惦记您小厨房里做的杏仁露了,不知可否再用一些?”

    敏贵嫔笑道:“这是自然。本宫知道你喜欢,早就准备下了。宝痕,你去端三碗来吧。”

    宝痕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小厨房,不多时便捧了托盘回来分给众人一人一碗杏仁露。长宁见那杏仁露洁白如雪,香味浓郁,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敏贵嫔笑着喝了几勺:“安婕妤最爱喝这个,本宫还担心她怀着身子不能用,好在太医说不饮太多就行。”

    安婕妤笑盈盈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嫔妾不知怎么总是惦记着这个味道。”

    她说着,又饮了几口,不多时一碗杏仁露就只剩了一半。安婕妤用丝帕轻轻擦了擦唇角,还要再用,长宁忽见她红润的面色霎时间失去了血色。安婕妤的手紧紧抓住紫檀木桌角,身子却无力地瘫软下去,一滩殷红的鲜血从她鹅黄色的裙摆下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石宝林胆子小,吓得尖叫起来:“安婕妤出大红了!”

    敏贵嫔霍地站起身来:“快去叫太医和稳婆!来人,先把安婕妤抬进寝殿!”

    “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长宁对愣在原地的宝痕说道。

    安婕妤已然失去了意识,昏迷过去。原本守在殿外的宫人闻声赶来,匆匆进来的丝桐也被吓了一跳。长宁强自镇定,看了一眼安婕妤剩下半碗的杏仁露,忙给丝桐使了个眼色。丝桐会意,赶紧端起杏仁露走了出去。

    “安婕妤……”石宝林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已被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长宁不忍见她这般模样,把自己的丝帕递给了她,石宝林哭着擦了擦泪道:“赵容华,安婕妤她会不会……”

    长宁有些烦躁,没有理会,跟着敏贵嫔急忙走进了寝殿。象征着多子多福的葡萄藤蝙蝠纹锦帐上被溅上了斑斑血迹,宫人急匆匆地奔走呼喊。她看见安婕妤躺在床上,满头汗水,连嘴唇也失了色彩。这处本该清静的宫苑似乎再也无法沉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