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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自雨亭

    持盈晋为付嫔后依旧颇得李朔泓喜爱,月琴声绕梁不绝,恨得荣妃不许乐师在她的宫苑里弹奏月琴。午后酷暑难耐,长宁坐在内室闲闲地刺绣,绿绮半撑着脑袋在湘妃竹帘里打盹。冰块升腾起的丝丝凉意才让殿内清爽了几分。

    “陈太医来了。”绿绮见陈时茂和药童提着药箱而来,忙拍了拍裙子起身,“请进。”

    “给赵容华请安。”

    长宁笑着让他起身:“劳烦陈太医再为我验一验脉息。”

    陈时茂点了点头,让药童取了脉枕,思量一阵后恭敬地问道:“敢问容华,最近是否月事将行时总觉得腰腹胀痛?”

    “确实如此。”长宁微微颔首。

    陈太医道:“如此便是气滞血实,不如让微臣给您开个桃仁四物汤,能止血化瘀,只需以清水煎服,每日早晚空腹饮下。”

    长宁笑道:“有劳你了。”她顿了顿,又道,“听说大皇子又病了,不知这两日可好些了?”

    “大皇子的脉息一向是刘院判照料。只是最近太医院忙碌,少不得劳神些了。不过微臣听说多亏皇后娘娘悉心照料,现下已好多了。”

    皇后的致昀年方五岁,只是从小便汤药不断,身子孱弱。因着他是帝后的嫡长子,皇后格外珍爱。自去岁开了蒙,更见天资聪颖,只可惜身体不好,皇后也不忍过分督促。

    “那就好。”长宁点了点头,“你方才说太医院忙碌是为了何事?”

    陈太医答道:“回容华,近几日查处太医院有人向宫外倒卖药材。虽都是些次品,可放到外头也能牟利不少。刘院判不愿声张,只叫底下人先细细盘查。”

    长宁若有所思:“这幕后贼人的确太大胆了些,竟把皇宫当成了自己家一般。”她看了一眼陈太医,“既然刘院判想先细查一番,你也不必再说与旁人听了,免得打草惊蛇。”

    “微臣明白。那微臣先去为您拟个方子。微臣告退。”陈太医拱了拱手,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绿绮见他走远了,笑着说道:“小姐成日待在屋子里,不如出去看看,散散心也好呀。”

    “外头那样热,都要把人烧化了。”长宁笑着横了她一眼,“我看分明是你坐不住,总想去外头转悠。也好,咱们去后院坐坐吧,那里凉快,景色也好。”

    水佩风裳后院有一座精巧的自雨亭,四角有水流飞泻而下,悬波如瀑,格外清凉。又能见到湖上莲蓬芙蕖满顷,堪称行宫一绝。听说这自雨亭因是先帝的宠妃梁贵妃畏热,故得先帝一掷千金为她建造而成。

    绿绮捧来了茶碗,又执起扇子轻轻为长宁扇了扇。风夹杂着湖上荷香袅袅飘来,越发舒爽。

    “小姐,奴婢听说冷宫的戚氏死了。”绿绮悄声说道。

    长宁的睫毛微微一颤:“死了?”她固然痛恨戚淑离,因此令丝桐嘱咐过冷宫看守,不给戚淑离好吃好喝。可是骤然死了,确实叫她心生疑惑。

    绿绮点了点头:“仿佛是……是被毒死的。可是戚氏作恶多端,性子张扬,就算死得蹊跷也无人在意。”

    “戚淑离当初陷害我与侍卫私通,其实现在细细想来我也觉得有些古怪。她纵然嚣张愚蠢,却也不可能有能力独自收买了凌泰和小喜子,设下局来污我的清白。”长宁心中一凛,冷笑一声,“我只怕她背后还有旁人指点,才想出法子来害我。”

    “会不会是……”绿绮张了张口,做出一个“敏”字的口型,“她对着小姐表面上亲热,可纵使听到了戚氏的奸计也无动于衷,放任自流。奴婢觉得,她倒有些奇怪。”

    长宁摇了摇头:“若真是她,怎会由着兰枝来告诉我真相,岂不是自掘坟墓?宫中恨我的人不在少数,又有姐姐昔年的旧事牵扯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想看我落魄。”她对敏贵嫔一直有些微妙的感觉,“敏贵嫔不好对付,我是知道的。可是……”

    话说了一半,忽听见亭外有脚步声传来。长宁抬头望去,却是兰枝来了。她穿着浅蓝色衣裙,面上薄施粉黛,看着却仍有些憔悴。

    “姐姐。”长宁变换了脸色,笑着迎了上去,“怎么悄没声息地就过来了?”

    兰枝勉强笑道:“我到屋里寻你,见你不在,便问了镂月。这才来自雨亭寻你。”

    “姐姐的脸色怎么这样差?”长宁见她眼下尚有未睡好留下的乌青,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不过受了荣妃一顿排揎。她那个性子我哪能不知道呢?”兰枝叹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安稳,想到那时为了自己的一点自尊就险些害了你,心里实在难安。”

    长宁知道,兰枝出身高贵,自小便是整个将军府捧在心尖上的掌上明珠,自然颇有些心气。她不愿屈于人下,更不愿被视为阿谀奉承,心里一时生出嫌隙也在情理之中。好在兰枝终究不算愚蠢,最后关头还是向自己倒戈。

    “姐姐何苦再想这些。你我儿时便相识了,便是论起往日情分,我也是相信姐姐的。”长宁含笑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我明白。便是持盈也常同我说,你自有你的苦衷。”

    兰枝苦笑道:“何来苦衷?终究是我心比天高。”她叹了一声,“对不住。”

    长宁摇摇头,又问道:“这几日姐姐可见着敏贵嫔了?她待你如何?”

    “敏贵嫔待我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也不再劝我那些话了。想来是已经断了拉拢的心思。”兰枝思量一阵,又道,“听说她连连推举石宝林侍奉陛下,只可惜陛下如今一门心思扑在持盈身上,并不十分宠爱。否则她也不会至今还是宝林之位了。”

    长宁从绿绮手中接过扇子摇了摇:“我方才还同绿绮说起,戚氏那日诬陷我之事,背后是否还有人在。”

    兰枝神色一凛:“不会是敏贵嫔,不然她怎会让我轻易知道?”她低下头想了想,“大约是……”

    两人的心里已然有了答案,默默不语。风吹过,带起湖面上阵阵涟漪,兰枝鬓边垂落的珠穗亦摇曳起来。自雨亭水声不止,淋淋漓漓,生生掩盖了这难言的沉默。长宁侧耳倾听,恍若置身风雨之中,心下有一瞬的无力。

    “我到底受过敏贵嫔的恩惠,并不愿意把她太往坏处去想。”兰枝轻声说道,“可是她的行为,确实时常让我觉得古怪。但戚氏的那件事,应当不是她。

    长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是谁都好,我也只能见招拆招。”

    她不由得细数起入宫以来所受过的算计,重华宫起火,绯杏惨死梅园,戚氏的诬陷……然而这波诡云谲的后宫中从来都是风波迭起,稍有失误便会葬身其中。可是她尚不能倒下,长姐的死犹如心头之刺,若不能拔除,她必将抱恨终身。

    兰枝见她神色难看,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在外头晒了这么久,瞧你都热出汗了。咱们进屋去吧。”说罢,又用丝帕为她轻轻擦拭额角的汗珠,“我还惦记着你这儿的西瓜冰碗呢。”

    长宁听她这样说,也缓缓露出了笑意:“好,我早就让丝桐去小厨房做了。姐姐既然喜欢,便多用一些吧。”

    两人相视一笑,相伴离去。唯余自雨亭水声连绵如瀑,涎玉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