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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香饵

    到了五月中,京城的天气越发闷热,连带着紫禁城的宫人也个个如蔫了的花儿一般了无生气。所幸很快便到了皇帝御驾临幸骊山行宫避暑的日子。长宁自不必多提,也能一同前去,安婕妤月份渐渐大了,本受不起舟车劳顿。可她生性畏热,李朔泓恐她在宫中难经暑气,便命人仔细备了车马,又带上五六个稳婆和老嬷嬷,载她同去。

    向来行宫避暑,皇帝只带几个得宠的妃嫔前往。衍信宫的石宝林自入宫来便圣宠淡薄,本是不配前去的,奈何敏贵嫔直言与她在一宫同住,十分亲厚,便央了李朔泓也捎上她。长宁心知她是想扶持石宝林上位,虽眼明心亮,却也不曾点破。

    骊山行宫自前朝始便是历代皇帝避暑之所,依山而建,景色极佳。南边又新修缮了几处浴池,引温泉水为汤,供皇室亲眷沐浴。

    长宁久久待在紫禁城中,骤然离了数尺红墙,又能见到宫外景致,也觉得心情舒畅。李朔泓自然住进最清爽开阔的海宴河清殿,皇后择了杳霭流玉,荣妃盛宠不断,住在最近的璇霄丹阙。兰枝素喜兰花,便择了也含兰字的沅芷澧兰,持盈住着与她相邻的瀛洲玉雨。长宁则被安排进了水佩风裳,此处邻水建成,芙蕖满池,凉风过湖时倍感舒适。

    “水佩风裳,当真是个好名字。”绿绮笑盈盈地扶着长宁走进殿内,“小姐先歇一歇,陛下方才遣人来说一会儿要来看您呢。”

    长宁在长窗下坐了:“天气太热,你去叫小厨房做些冰碗来,咱们一起吃一些。”

    绿绮欢欢喜喜地答应着跑下去了,长宁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水佩风裳。殿内置了不少茉莉与素馨,只消宫人轻轻拉动屋顶的楠木风扇,便有阵阵裹着花香的风习习而过。景泰蓝大翁内供满了冰块,因此更觉得神清气爽。

    长宁执了一柄玉兰花团扇摇了摇,不多时,就见丝桐领着持盈来了。持盈今日装扮得格外素雅,一袭月白色绣梨花襦裙,头上只以碧玉钗环装点,衬得她宛若一枝带雨梨花,盈盈动人。

    “姐姐。”持盈有些羞怯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我针法粗陋,做得实在不好。”

    长宁拿过来看了看,笑道:“这香囊做工精巧,哪里不好了?你的瀛洲玉雨住着可还舒心?”

    持盈笑道:“都好,满园子都是梨树,漂亮得紧。只是不如姐姐这儿风景如画。”

    “先坐吧,我让小厨房备了冰碗,一会儿便好了。”长宁说着,又掏出一张香方递给她,唤了丝桐去把她备下的香料取来。

    李朔泓走进水佩风裳时,见到的便是两个淡妆雅服的少女共坐在长窗下调弄香料。夹杂着淡淡芙蓉香的风扑面而来时,他只觉得有些怅然。

    “沉香一两二钱,檀香一两五钱……”持盈的声音似夏夜里行宫波月湖的水,令人觉得温柔舒爽,“诶错了错了,还有丁香……”

    “这是在做什么呢?”李朔泓笑着迈步进殿。

    长宁和持盈忙起身行礼道:“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李朔泓命她们起身,又看了看桌上的香料:“可是在调香?闻着仿佛有一股荷花的香气。”

    持盈柔顺地答道:“回陛下,臣妾做了一个香囊想献给陛下,又想着调一些清爽平和的香来配才最是相宜。因此便央着姐姐陪臣妾来调香了。”她说着,又用香勺舀了些香料,“这香名唤芙蓉香,夏日里用最好不过了。陛下可还喜欢?”

    李朔泓笑道:“极好。付才人也喜欢荷花吗?”

    持盈看了一眼长宁,含羞带怯地说道:“臣妾喜欢梨花。只是常听姐姐吟诵‘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一句,读来口齿噙香,尤为动人。”

    “改日便该让你再做一首荷花诗。”李朔泓笑着望向长宁,又指了指桌上的香囊问持盈,“这便是你做的香囊吗?”

    “是,希望陛下不嫌臣妾手艺粗笨。”持盈笑道。

    李朔泓道:“你瞧瞧,若这都是手艺粗笨,绣院最手巧的绣娘恐怕都无脸见人了。”他拿起香囊看了看,似乎颇为满意,“朕等着你调好了香,亲手送到海宴河清殿来。”

    持盈微红着脸道了声是,李朔泓又道:“外头波月湖上开了不少荷花,可要同朕一道去看一看?”

    长宁对李朔泓心中所想了然于心,便含笑道:“天气暑热,陈太医说臣妾身子畏热,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不如让付才人陪陛下去吧。”

    李朔泓微微颔首,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好生歇着,朕和付才人出去走一走。”

    持盈面露感激之色,对长宁点了点头,便跟着李朔泓一道离了水佩风裳,身后随行的人浩浩荡荡。绿绮见二人走远,忍不住走上前来,接过扇子为长宁扇了扇风。

    “小姐举荐了付才人,心里便没有一丁点难过吗?”绿绮向来心直口快。

    长宁看了她一眼,奇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持盈若是得宠,于我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绿绮咬了咬唇:“奴婢是怕陛下对小姐这样好,小姐真的对陛下动了情,如今又要亲手扶持付才人上位,心里会不大痛快。”

    “陛下待我固然好,可是对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而言,江山社稷才是放在心尖上的。后宫中的女人再娇艳如花,也不过是闲暇时拿来消遣一二的。指望一个帝王对自己用心,或是将真心交付帝王,都是痴心妄想。”长宁用香铲闲闲地拨了拨香粉,“你记着,不管陛下对付才人如何,都不许对她不敬。”

    绿绮笑道:“小姐放心吧,这点事情奴婢还是知道的。”

    许是波月湖的凉风太过宜人,又或者是芙蓉的香气惹人沉醉,李朔泓对持盈很是喜爱,接连召她侍寝,没多久就封了嫔位。海宴河清殿时常有持盈的身影出入,红袖添香在侧。瀛洲玉雨更得爱幸,连荣妃的璇霄丹阙也不复昔日的热闹。连皇后都忍不住讶异。

    再见到持盈时,已隔了两三日,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轻纱衣裙,发髻上簪着几朵茉莉花,袅袅而来。长宁本倚在榻上,见她来了,也绾了绾蓬乱的长发,含笑招呼她过来。

    “给姐姐请安。”持盈见了她,却是深深一拜,“若无姐姐,妹妹不会有今日。”

    “何须如此,倒生分了。”长宁含笑将她扶起,拉到自己身侧坐下,“陛下待你可还好吗?”

    持盈点了点头:“陛下对我不错。我只怕姐姐受了冷落,心里难过。可是这两日实在忙碌,未能及时向姐姐言谢,是我的不是。”

    长宁摇了摇头:“不必说这样的话。你得宠本是意料中事。只是陛下如今待你好,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想哪日丢开了去便丢开了。还是得想个法子,长久地留住陛下的心。”

    “恳请姐姐教我。”持盈说道。

    “陛下前儿就同我说,教坊司的乐师根本不通月琴,听来实在无趣。”长宁笑着说道,“我从前去你的恰春阁,见你阁中放着一把月琴,想来也是会弹奏的。何不趁此良机,抓住陛下的心呢?”

    持盈有些犹豫:“只是我技艺并不精湛,未必就比得过教坊司的乐师。”

    “技艺高超固然是好,但是论及弹曲,情致也必不可少。”长宁起身,手指抚过殿内放着的那张琴,“你就弹陛下爱听的曲子吧,弹一首《并蒂芙蓉》。”

    “并蒂芙蓉……”持盈低着头喃喃自语,“我明白了,多谢姐姐。”

    长宁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长窗,望着满池的芙蕖,思绪又渐渐地飘远。数年前,长姐或许也曾在水佩风裳的对着她钟爱的荷花临窗赏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