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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诡言

    天色渐沉,夜幕浓如墨,无声无息地漫卷了天空。长宁梳洗后便执了书倚在长榻上慢慢翻阅,丝桐和绿绮都坐在暖阁里,一个描花样子一个刺绣,倒也清闲自在。

    今夜是永春宫的祝容华侍寝,玉照宫寂寂无音,静得都能听见窗外的落花声。长宁翻了一页书,正觉得有些困倦,忽听得门外传来镂月急促的声音,道是李朔泓身边的孙奉来了。

    长宁合上书,见孙奉面上挂着笑进来了,他行了一礼,态度恭敬:“赵婉仪万福,陛下请您即刻去永春宫一趟。”

    “今夜不是祝容华侍寝吗?陛下怎么这时候突然传我过去?”长宁问道。

    孙奉面不改色,叫人瞧不出丝毫端倪:“陛下的意思奴才哪能知道呢?请婉仪速速更衣前去,莫要让陛下久等。”

    长宁颔首道:“好,多谢公公。”说罢就让丝桐去外头传轿子,绿绮服侍她去更衣。

    绿绮扶着长宁绕进后殿,面上似有不安:“夜已深了,陛下此时突然传召,恐怕不简单。”

    长宁拍了拍她的手:“一会儿丝桐陪着我去,你仔细盯着扶霭殿,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绿绮明白她的意思,一边蹲下身子为她系上裙带,一边说道:“奴婢明白,小姐放心吧。”

    永春宫是座极开阔的宫室,但虽挨着荣妃的未央宫,平日里却并不热闹。正殿玉芙殿尚且空置着,东边抱珠阁住着祝容华,西边凝香斋住着戚芳仪。此时只见灯火通明,殿外廊下侍立着一排宫人,皆垂着头不敢发出响动。长宁心下了然,带着丝桐快步踏入抱珠阁。

    李朔泓正盘着腿坐在榻上不语,皇后亦坐在一旁,盘着佛珠默不作声。祝容华坐在一旁,面色不大好看,像是未曾料到自己难得侍寝却要被打断,心中不悦。再定睛一瞧,却见戚芳仪也在,见长宁进来,冲她露出一个冷笑。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长宁行了一礼,又对祝容华屈膝,“给祝容华请安。”

    祝容华虽然不快,到底还是对她点了点头,戚芳仪却视而不见,别过头去不说话。皇后看了一眼李朔泓,见他也不作声,便柔声道:“赵婉仪先坐吧。”

    下人搬来了锦凳,长宁方一坐下,就听李朔泓沉声说道:“戚芳仪,你深夜求见,又要见皇后和赵婉仪,究竟所为何事?”

    李朔泓心中也并不痛快,他操劳了一天的政务,好不容易能松快片刻,想起自己许久未见祝清芷,便来了永春宫。祝清芷性子柔顺,又颇通诗书,也能与他谈上两句。谁知他刚打算安置,便被戚芳仪打断,口口声声提及皇室清誉,虽然心中烦躁,却也不得不召她进来。

    “回陛下,臣妾撞破了一桩丑事。”戚芳仪如同毒蛇般嘶嘶地吐着信子,“赵婉仪私通侍卫,行奸卖俏,罪该万死!”

    “跪下!”李朔泓怒斥了一声,额头上青筋爆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赵婉仪!”

    皇后也吓了一跳,指着戚芳仪训斥道:“戚芳仪,污蔑宫嫔乃是大罪,你不得口出狂言!”

    戚芳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起头望着李朔泓,不卑不亢:“臣妾没有胡言,臣妾是为了皇家清誉着想才不得不向陛下揭发。恳请陛下听臣妾一言。”

    “陛下,臣妾还以为戚芳仪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如今看来,怕不是睡糊涂了。”祝容华嗤地一笑,不以为意,“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点歇下吧。”

    李朔泓揉了揉头,正觉得心烦意乱,刚要答应,却见长宁起身施了一礼:陛下,戚芳仪虽然是胡言乱语,但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对臣妾声名有碍,恐污了清白。不如先分辩明白,也好堵住今后的悠悠之口。”

    “既然是胡言乱语,也没必要听了,谁敢议论,朕自会发落。”李朔泓看着戚芳仪便觉得烦躁,可见长宁仍旧满脸的坚持,只得叹了口气道:“好了,你坐下,让她说吧。”

    皇后冷静问道:“戚芳仪,污蔑妃嫔该当何罪,你可清楚?”

    戚芳仪神色泰然自若:“臣妾明白。”她说罢,又磕了个头,“臣妾要告发赵婉仪和玉照宫侍卫凌泰勾搭成奸。”

    戚芳仪口中的凌泰,长宁闻所未闻,玉照宫轮班侍卫恐怕也有几十上百,她自然不会一一过问。祝容华悄悄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摸着自己今晚刚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看着戚芳仪小人得志的脸暗道一声晦气。

    “那依你所说,你是何时发现这件事的?”皇后见李朔泓疲惫不堪,根本不欲理会,便主动发问。

    “回皇后娘娘,臣妾几日前闲逛,路过玉照宫,却见赵婉仪在宫门附近和一个侍卫举止亲昵,两人窃窃私语,赵婉仪还为他擦了擦汗。那个侍卫还拿了一方丝帕亲手放入赵婉仪袖中,臣妾清楚看见那丝帕上绣了一朵桂花纹样。事后臣妾越想越觉得不对,便调查了那侍卫的底细,才知道那凌泰半年前便被调至玉照宫驻守,正是赵婉仪进宫那时!”戚芳仪语气激动,一双眼睛死死瞪在长宁身上,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长宁徐徐问道:“噢?照戚芳仪所言,我竟不顾大庭广众,不避众人耳目,就敢在青天白日下明目张胆地同侍卫举止亲昵?”

    戚芳仪冷笑道:“赵婉仪和凌泰打得火热,难解难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自然是一见了面就迫不及待贴在一起了。”

    祝容华小声嘀咕道:“说什么打得火热,倒仿佛她亲眼见到一样。”

    皇后皱了皱眉:“戚芳仪,事情暂且还没有定论,容不得你空口白舌地讲这些。你好歹也是宫嫔,怎么连说话该有的礼数都忘了。”

    “皇后娘娘,可否容臣妾问几句话?”长宁轻声问道。

    见皇后微微颔首,长宁才开口问道:“敢问戚芳仪,那日撞见我与凌泰时我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戚芳仪撇了撇嘴:“这我哪里还记得,你问这个莫不是想扯开话话题?”

    长宁笑了笑道:“怎会。我就是好奇姐姐连我那日的衣裳颜色都记不清,却还记得小小一方丝帕上绣了桂花。姐姐果真明察秋毫,心细如发啊。”

    戚芳仪听罢面色一僵,转而又说道:“我一见了那方定情的丝帕就吓得乱了心智,哪里还能记得其他细枝末节的小事呢。”

    李朔泓面露不郁:“好了,你既然说已经查到了那个侍卫的名字,就把人带过来问一问话吧。孙奉——那个侍卫今日可当班吗?”

    孙奉乖觉,已然走上前来:“回陛下,奴才方才就命人去将凌侍卫带来了,现下正在殿外等候发落。”

    “传他进来。”

    不一会就见一个穿着寻常侍卫服制的男子佝偻着背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来岁,面容倒也清秀,只是气质分明有些猥琐,眉眼间透露出一股算计之色。长宁见了,并不觉得眼熟,对着皇后轻轻摇了摇头。

    “凌泰,戚芳仪指认你与赵婉仪有私,可确有此事吗?”皇后的声音平静无波。

    凌泰磕了个头,神色惶恐地瞥了一眼长宁,见她没有反应,便道:“回陛下,回皇后娘娘,半年前新晋宫嫔入侍宫闱,因着玉照宫有新来的主子如,微臣就被拨去了玉照宫看守。赵婉仪对微臣十分关照,频频来探望,微臣亦心生好感。后来,赵婉仪送了一枚香囊给微臣,微臣知道自己与赵婉仪心意相通,很是欢喜,几日后便也回赠了一方丝帕。之后……之后微臣有了空便常去赵婉仪宫中相见……”他说着,竟流下泪来,“陛下,都是微臣的错,求您饶恕赵婉仪!”

    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戚芳仪不满道:“赵婉仪,你犯下滔天大罪,怎么还有脸在此嬉笑?”

    “我只是觉得,这位凌侍卫讲的情真意切,演的出神入化,不去梨园唱戏也实在太屈才了。”长宁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凌泰,“你说我赠给你一枚香囊,证物呢?”

    凌泰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一枚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香囊:“正是此物。微臣十分珍爱,日日贴身带着。”

    戚芳仪看了一眼那香囊,掩面笑道:“还是鸳鸯戏水的图样呢,赵婉仪对凌泰可真是切切在心啊。”

    “陛下,说了半日不都是戚芳仪和这个侍卫的一面之词吗,臣妾倒觉得是他们串通起来诬陷赵婉仪。”祝容华本就不满今日侍寝被戚芳仪截胡,说起话来也更加不留情面,“谁不知道戚芳仪对赵婉仪怀恨在心,想必是故意设计了一场好戏来构陷于她。”

    “赵婉仪行事不端,我禀告陛下,何来构陷一说。”戚芳仪冷冷说道,“陛下,既然祝容华觉得口说无凭,不如去玉照宫搜一搜,若是找到了那方丝帕,便能证明凌泰所言非虚。”

    皇后皱眉道:“陛下,如今夜已深了,若要大肆搜宫,只怕扰人清梦,流言更甚啊。”

    “无妨。”李朔泓摆了摆手,“今日若不能了结了此事,朕也不能安心。孙奉,你和明镜一同去扶霭殿搜一搜。”

    孙奉答应着下去了,戚芳仪瞪着长宁,面露得意之色,仿佛事事都已经了如指掌。长宁的神色分毫不变,低下头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戚淑离自寻死路,那就别怪自己赶尽杀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