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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春寒

    到了三月里,京城才稍稍暖和了一些,安婕妤的身子也越发重了。她孕中反应极大,时常食不下咽,梦魇连连,衍信宫的主位敏贵嫔为此日夜悬心,时常亲自照料,连李朔泓也赞她贤德。

    春寒料峭,长宁晨起时又多添了件衣,才携着丝桐一道去凤仪宫请安。持盈也才起,便一路说说笑笑地与她相伴而行。院内的西府海棠已然开了,犹如云霞满枝,令人如痴如醉。

    “昨儿我本约了沈姐姐来下棋,谁知敏贵嫔先约了她,说是要一道去衍信宫看望安婕妤。”持盈边走边说道。

    长宁略微沉吟:“听说安婕妤这几日身子难受,皇后娘娘连她的请安都免了。”

    持盈点了点头:“是啊,女人怀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她顿了顿,“只是沈姐姐何时与敏贵嫔这样熟络了?前儿还是敏贵嫔在陛下跟前说了她许多好话,陛下才下旨晋了沈姐姐为贤仪。”

    敏贵嫔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长宁心中有数。只是兰枝她这几日似乎常去衍信宫,与敏贵嫔格外亲厚。敏贵嫔又向李朔泓赞赏兰枝对安婕妤关怀有佳,时时探望,故惹得李朔泓晋她为沈贤仪。可是细细想来也实在古怪。

    长宁笑了笑道:“敏贵嫔倒真是个贤惠人。”

    两人不再多言,一同走进了昭阳殿,行礼如仪。皇后已然端坐上首,含笑命她们起身,又叫宫女捧了茶来。

    “敏贵嫔,安婕妤的身子怎么样了?”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安婕妤昨夜又梦魇了,臣妾叫太医来开了药,今早听她说已觉得好多了。”敏贵嫔柔声道。

    皇后的眸中有赞许之意:“敏贵嫔果然不负陛下与本宫的期望,对安婕妤关怀备至。”她的话似乎大有深意,“若是安婕妤能平平安安诞下龙嗣,敏贵嫔你也是大功一件了。”

    “臣妾一直喜欢孩子,安妹妹若能添一个皇子或是公主,臣妾也欢喜得紧呢。”敏贵嫔笑盈盈地说道。

    戚芳仪小声嘀咕道:“这么喜欢,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去。”

    荣妃冷冷横了她一眼,戚芳仪顿时不敢说话了,低着头默默不语。她自解了禁足后就不大得荣妃喜欢,荣妃也不再向李朔泓举荐她侍奉枕席。她虽对长宁怀恨在心,但一时间失了荣妃青睐,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柳容华看了一眼长宁,又含笑说道:“听闻敏贵嫔还向陛下言及沈贤仪时常出入衍信宫照料安婕妤,陛下这才晋了沈贤仪的位分。魏姐姐果然贤德大度。”

    兰枝心中略有些不自在,但面上依旧笑容不改:“敏贵嫔待人一向如此。”

    皇后又道:“敏贵嫔侍奉多年,确实勤勤恳恳,本宫也看在眼里。”她见底下诸人皆没有说什么,才徐徐地喝了口茶,“好了,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众人这才起身告退,荣妃带着柳容华先一步出了昭阳殿,留下戚芳仪神色不安,想要追上前却又拉不下脸,不由得咬紧了牙。持盈本和长宁说笑着往外走,却听到戚芳仪在她们身后冷冷呵斥了一声。

    “付才人。”戚芳仪大步走上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几日不见,沈氏已经借着敏贵嫔的光封了个贤仪,你却还是个才人,赵婉仪如此得宠却都不肯提携一二,个中滋味如何呀?”

    持盈本就不喜欢与人相争,微微蹙眉道:“芳仪姐姐,沈姐姐能晋为贤仪,我与赵姐姐都为她欢喜。嫔妾如今身份低微,也是自己不得陛下欢心的缘故,和赵姐姐无关。”

    戚芳仪冷笑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听来真叫人恶心。敏贵嫔宫里还住着个石宝林呢,她却偏偏舍近求远,去提携了沈贤仪,看来你们的姐妹之情也不过如此啊。”

    长宁不想与她多争辩,拉了持盈就要走,可戚芳仪却咄咄逼人:“怎么了?我说的不过是实话,你们便不敢听了吗?”

    “戚芳仪请慎言,芳仪如此挑拨,究竟所为何意?”持盈微微有些愠怒。

    戚芳仪更加张狂:“付才人你出言顶撞,实在可恶,还不快跪下认错。”

    持盈自然不会跪下,她身形如竹一般挺立,面对戚芳仪的冷言冷语也分毫不让。戚芳仪气不过,命太监按着持盈的肩跪了下去。长宁怒极了,狠狠拨开那两个太监就要将持盈扶起。

    “戚芳仪,你在长街之上如此喧哗,不怕惹得皇后娘娘动怒吗?”长宁问道。

    戚芳仪讽刺一笑:“怎么?你要拿皇后来压我?付才人言语无状,我训诫一二又何错之有?”

    “戚妹妹。”几人正在僵持之际,忽看见柳容华又笑盈盈地折返回来,“你在这儿说什么呢?”

    戚芳仪见她去而复返,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没什么,我不过是同她们说几句玩笑话。”

    柳容华的眼神扫过她们几人,在长宁身上流转片刻,又含笑望着戚芳仪道:“荣妃娘娘今日叫了戏班子进宫,正要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呢。见你不在,特地让我叫上你一同去。还是快走吧,别让娘娘久等。”

    戚芳仪听了,便知是荣妃又肯与自己亲近,大喜过望:“好,柳姐姐,那咱们走吧。”说罢便将长宁和持盈抛之脑后。

    柳容华笑意不改,对长宁轻轻点头:“赵妹妹,初春天凉,寒风侵体,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长宁轻轻施了一礼:“多谢柳容华。”

    持盈见她们走远,才叹了口气道:“戚芳仪自除夕夜宴被落了面子,便时常和姐姐过不去,也太难缠了些。”

    “我倒是无妨,只是委屈了你,也要受她的奚落羞辱。”长宁轻轻扶起了她,“沈姐姐如今与敏贵嫔亲近,你我更要相互扶持,才能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不愿意举荐持盈,只是如今自己根基不稳,若是贸然推了持盈上去,恐怕惹眼。李朔泓又不算什么长情的人,若只是宠幸一时就将持盈抛之脑后,还不如好好畴谋一番。

    持盈笑道:“姐姐知道的,我胆子小,一向不喜欢太惹眼。有没有恩宠不过是看陛下的心意。沈姐姐美貌谁人不知,能得陛下欢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长宁虽然明白持盈的意思,但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如果兰枝当真要与敏贵嫔成一路人,那她不得不防,毕竟敏贵嫔与长姐之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今扶持持盈,也是为来日做打算,倘若自己沦落,还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在李朔泓跟前进言。

    “持盈,论及容貌,你并不比旁人逊色,何须妄自菲薄?”长宁柔声说道,“后宫与前朝不同,我们的命运,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不过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若是能争得盛宠,也是一件好事。”

    持盈有些怔怔的:“可若是太得盛宠,只怕太招人嫉恨。”

    长宁冷静答道:“难道不得宠便不会招人怨恨吗?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

    持盈望着她的眼睛,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楚。她家世不高,姿色也不算最出众,只知道避退忍让。可戚芳仪今日还要在大庭广众下百般刁难。如此看来,还不如尽力一试。

    “我明白了。”持盈低声答道,“若是姐姐愿意相助,持盈感激不尽。”

    长宁微微颔首:“你放心,我会寻个好时机,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相伴回了玉照宫,长宁先净了手,又走到檀木绣架边坐下,比对着她前几日从如意馆借来的《太液风荷图》绣了起来。持盈坐在一旁整理着丝线,牙白、水绿、嫣红、湖蓝数色在她的指尖翻飞。两人静坐无言,只是默默绣着这一朵朵出水芙蓉。

    “此处若用殷红,未免太过刺眼,换成妃色反而更妙。”长宁看着持盈针尖刺下,心中已然有了想法,于是笑道,“你绣的当真好极了,不如绣个香囊献与陛下。”

    持盈低着头,丝线在素白的绢子上绣出一片花瓣:“若是能入得了陛下的眼,自然是好的。”

    长宁含笑道:“香囊定要配好香,我这里有一个极妙的香方,改日一起调弄了来,再好不过了。”

    “好。”持盈笑盈盈地点点头,“只是如今春日里大都是桃李盛开满园,姐姐为何要绣荷花呢?”

    “再过不久就是芙蓉满池的月份了。陛下喜爱荷花,咱们自然要投其所好。”

    长宁答话间却见外头的丝桐急急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道:“小姐,沈贤仪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说。”

    持盈与长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长宁放下手中的丝线道:“请姐姐进来说话。”

    柳絮吹过,她想,倒真是风里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