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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绛纱灯

    妃嫔中多有胆小怕事的不愿前往,但李朔泓既然要亲自一观,也无人不遵。也唯有安婕妤怀着身子见不得血腥,这才被提前送回了宫。

    夜静更长,殿外又飘起了雪,而偏殿内一潭死水。皇后看了一眼李朔泓,见他神色不改,就挥了挥手命人将盖了白布的尸身抬上来。

    孙奉见了,还是忍不住相劝:“陛下千金之体,还是不要看了,恐污了尊眼啊。”

    李朔泓冷冷说道:“多嘴。”

    皇后亦不愿多说什么,孙奉见了,左右为难,只得让自己的徒弟顺诚亲自去揭了白布。李朔泓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长宁虽站的不近,却看得真切。她听见身边的丝桐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那张脸,她只在今日见过一次。

    绯杏死状凄惨,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紫红色痕迹,又有抓挠的迹象,血痕斑斑,显然是被人活活勒死。敏贵嫔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陛下,此人是梅园的宫女绯杏。”皇后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在长宁的脑中回荡,宛如云板连绵扣响,“她被寻夜的侍卫发现时已倒在了雪地里,没了气息。”

    “绯杏……绯杏……”站在角落的祝容华听了这个名字,不禁微微蹙眉,似是在努力回想什么。

    荣妃娇声细语地说道:“陛下,臣妾看不得这么吓人的事,还是叫他们抬下去吧。”

    “等等。”皇后止住了荣妃的话头,“明镜,这个宫女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众人又将视线移回绯杏身上,果然见她右拳紧握,似乎正死死攥住了什么东西。明镜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毫无畏惧地将绯杏僵硬的手掌一点点掰开。

    那是一枚茜色的珠花。

    长宁的脑子似被焦雷一烘,嗡嗡地发出闷响,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声音也越飘越远。她仿佛置身数九寒天之中,如坠冰窟。中计了。长宁手中的丝帕越捏越紧,几乎要被捏断。

    “咦?”柳容华仔细看了看明镜手里的珠花,又望向长宁,“这珠花,仿佛和婉仪妹妹发髻上的一模一样呢。”

    李朔泓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长宁,却不置可否。皇后听了,柔声说道:“尚工局做的东西总是差不多的,也未必就是赵婉仪的。”

    荣妃却冷笑道:“皇后娘娘此言也太偏袒赵婉仪了吧。臣妾方才可是亲耳听到赵婉仪说自己丢了一枚珠花呢。”她眼神狠厉,死死盯着长宁,“恐怕是行凶之时被绯杏挣扎夺走,才会弄丢吧。”

    长宁浅浅一笑,已然恢复冷静,恭敬地答道:“荣妃娘娘,嫔妾和这个小宫女无怨无仇,何苦要杀她。就算要杀,也该命下人去做,又何苦亲自动手,留了破绽,弄脏了自己?”

    “狡辩之词,垂死挣扎。”荣妃嗤地一笑,“赵婉仪说得对,或是下人代劳也未可知。如此看来,还是速速将赵婉仪身边的宫人送进慎刑司严加审问,以正宫闱!”

    “荣妃。”皇后看了她一眼,“你放肆了。”

    荣妃咬了咬唇,却听祝容华惊呼道:“这个绯杏,不是从前伺候赵昭仪的吗?”

    殿内的气氛忽然僵滞,似凝固一般,鸦雀无声。祝容华自知失言,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发出声响。长宁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朔泓面上一闪而过的悲凉,愈发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

    “赵婉仪。”她听见李朔泓唤了自己一声,“你可认识这个宫女?”

    长宁面不改色地答道:“臣妾不认识。”她想到那个打断她与绯杏对话的声响,又答道,“紫禁城里,宫女数以万计,若只有几面之缘,不记得也属寻常。”

    “陛下。”先开口的却是素来胆怯的持盈,“臣妾相信姐姐的为人,她不会无缘无故杀害一个不相识的小宫女。”

    兰枝亦沉声说道:“陛下,赵婉仪入宫不过三四个月,哪能和这么个远在梅园的小宫女结仇?请陛下恕臣妾斗胆说一句,就算赵婉仪和她真的结了仇,又何苦在阖宫相聚时动手?挑个无人的时候动手岂不是更好。”

    “可是方才,赵婉仪离殿醒酒,确实去了不久。”柳容华说道,“而且这珠花……”

    “婉仪不是说了吗?她见梅花开得好,忍不住贪看了。”李朔泓打断了她,“至于这珠花,外头风大,或许是被吹落了,绯杏偶然拾得也未可知。怎么柳容华句句含沙射影,想治赵婉仪的罪吗?”

    柳容华惶恐道:“臣妾不敢。”

    长宁苦苦思索如何破局之际,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陛下,赵婉仪在梅园与臣妾相伴而行,必不是她做的。”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良妃去而复返。玉蟾扶着她踏进殿内,为她掸去衣衫上的雪珠。

    “良妃不是已回宫歇下了吗?怎么又冒着雪回来了。”

    良妃施了一礼:“臣妾听宫人们说了原委,不愿见人蒙冤,这才急着赶来了。”她看了一眼长宁,“赵婉仪去醒酒时,臣妾也觉得乏力,向陛下告退。又在梅园外遇见了赵婉仪,便相伴赏梅。谁料外头风大,将赵婉仪的绛纱灯吹灭了。臣妾便将自己的灯给了赵婉仪,目送她回了麟德殿。”

    良妃说罢,又命玉蟾将手中的那盏绛纱灯呈上:“陛下,宫中的绛纱灯多用香云纱制成。只是臣妾听闻香云纱价贵,恐靡费太多,因此只命人用单罗纱制灯。陛下若取来赵婉仪方才用的灯,比对之下一看就知,臣妾句句属实。”

    长宁虽不知良妃为何出言相助,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陛下,臣妾在梅园时的确一直与良妃娘娘作伴,娘娘心善,恐臣妾雪天路滑,又将灯给了臣妾。”

    “一盏绛纱灯罢了,算什么证据。”荣妃冷哼了一声,“若是赵婉仪行凶在先,遇到良妃在后,也说得过去。”

    良妃笑道:“本宫与赵婉仪并不熟悉,又为何说谎来维护她呢?”

    李朔泓越听越烦躁,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停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定在长宁的身上:“长宁,你没有,对不对?”

    长宁字字恳切:“陛下,臣妾绝没有做过。而且这绯杏,臣妾确实是今日才认识。一枚珠花而已,若是掉落了,被谁捡走都不奇怪……”

    长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掀开了白布,吓得丝桐手足无措,忙上前将她扶住。长宁仔细看了看绯杏的手指,又瞧了瞧她脖颈上的抓痕,宛若醍醐灌顶。

    “陛下。”长宁深深拜倒,仰起头道,“绯杏的右手指甲里沾满了血,她的脖颈上也有拼死抓挠的痕迹。想来是被人从身后勒住,这才用尽了力气想要挣扎。可既然如此,又怎会在死后仍紧紧攥住这枚珠花?这珠花理应来说,早在挣扎之中掉落了才是。”

    “除非是有人在绯杏咽气后故意将珠花塞进了她的手中。”皇后听罢,忙起身行礼,“陛下,此人心肠歹毒,竟想陷害赵婉仪。臣妾必定查明真相,还赵婉仪一个清白。”

    殿内诸人神色各异,持盈先松了口气,看着长宁的眼眸里满溢着钦佩之情。兰枝亦含笑点头,云容月貌的面庞缓缓舒展开来。

    李朔泓伸手扶起了长宁,语气已然温柔了不少:“你受委屈了。”

    长宁恰到好处地含了热泪在眼眶里,泫然欲泣:“臣妾不敢委屈。臣妾只怕陛下不相信臣妾了。”她说完,又觉得这话矫情得很,想笑又不敢笑。荣妃暗暗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朕岂会不信你。”李朔泓捏了捏长宁的手才放开,又转向皇后,“皇后,此事非同小可,你定要替朕查清楚,问明白。”

    皇后敛衽答道:“臣妾遵旨。”她顿了顿,“陛下,绯杏死于非命,实在可怜。臣妾想为她备一副棺椁,再赐她家人一些烧埋银子加以抚慰。”

    “良妃,你协助皇后一同查明原委。”

    荣妃听他只提良妃,未提半句自己,像是受了冷落,流露出几许委屈的神色,眼巴巴地望着李朔泓。

    李朔泓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荣妃笑了笑,“陛下,臣妾出来前就命人晚上炖一盅鲫鱼百合汤,已经温在炉子上了。陛下不如来臣妾那儿用一些吧。”

    诸妃听了,皆是面上一变。除夕之夜,依祖制,都是帝后团圆之夜,李朔泓理应去皇后宫中歇着才是。如今荣妃这话,竟是要当众拂了皇后的面子。

    “陛下。”长宁又行了一礼,“臣妾今日请安时听皇后娘娘多咳了两声,想是近几日操持宫务给累着了。”

    “皇后辛苦了。”李朔泓少见地对皇后露出几许柔情,“朕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坐坐了。孙奉,摆驾凤仪宫。”

    皇后的笑依旧端庄温柔,站起身来,与李朔泓相携而去。荣妃气得咬了咬牙,狠狠瞪了长宁一眼。

    “你,很好。”荣妃抬手指了指长宁,也不管旁的,径自带着侍女走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