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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除夕·下

    鸾歌凤舞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时分,觥筹交错之间,舞姬们水蓝色的裙摆如波浪般起伏在殿内。琉璃宫灯烛火摇曳,将整座麟德殿照得火树银花,恍如白昼。

    酒过三巡,长宁略有了些醉意,一旁的兰枝见了,亦劝她先停一停。丝桐扶着她起身,悄悄地走到外头去醒酒。

    麟德殿后便是一座梅园,满园红梅盛放,在如水般的月光下更显夺目,如云蒸霞蔚。丝桐笑道:“如今这儿的梅花果然开得好,若是能在咱们宫里种上两三株该有多漂亮。”

    长宁拢一拢新换上的披风:“是啊,只是长姐喜欢金桂与荷花。”

    丝桐听罢便也明白了,默不作声地陪着长宁走了一会儿。主仆二人相顾无言之时,却听见不远处的梅树后传来隐约的哭泣声。虽隔着重重花影看不真切,但听着声音仿佛是个小宫女。

    丝桐蹙了蹙眉,扬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从树后走出了个身着紫褐色宫装的宫女,面上犹挂着泪珠,她磕了个头道:“奴婢给主子请安,奴婢惊扰了主子兴致,请您恕罪。”

    “无妨,起来吧。”长宁抬了抬手。

    那宫女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抬头见到长宁的脸时却惊了一跳:“昭仪娘娘?”

    丝桐也是一愣,随即呵斥道:“我们家小姐是赵婉仪。”

    长宁并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问道:“除夕之夜,你为何要在这儿哭泣?”

    “奴婢绯杏,是梅园宫女,从前伺候过赵昭仪,因想起了旧主,心中难过,才忍不住哭了。”绯杏抹了抹泪,“请婉仪恕奴婢斗胆……您可是昭仪娘娘的妹妹?”

    长宁微微颔首。绯杏见了,却又跪了下来哭诉不止:“婉仪主子,求您为昭仪娘娘做主,我家娘娘是枉死的!”

    寒风吹过,凛冽刺骨,长宁不由得浑身一震,一颗心在胸腔中跳得越来越快,方才微醺的醉意一扫而空。一旁的丝桐听了这话也呆住了,讷讷地转头望向长宁。

    “你说枉死,是什么意思?”

    绯杏正要开口,长宁却听见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动,忙让她噤声:“今夜饮宴结束后,你悄悄地来玉照宫。”长宁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你捧一束梅花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来宫里送花。”

    绯杏磕了个头退下了。长宁攥紧了手中的暖炉,见丝桐张着口似是有话要说,对她摇了摇头。

    长姐在世时,长宁也偶尔入宫探望,只是她当时并无诰命在身,无法名正言顺地停留太久,对长姐身边的宫女也无什么印象。长姐过世后,那些昔日侍奉的宫女或出宫嫁人,或流落别处。至于这个绯杏……长宁也不敢笃定。

    梅园中积雪未清,在月下泛着冷冷的银光。长宁默然地立了一会,转过身去,便瞧见一抹翡翠绿的身影从不远处慢慢走来。她定睛看去,却是良妃携着侍女来了。

    “嫔妾给良妃娘娘请安。”长宁屈膝行礼。

    良妃含着笑意扶着她起身,一双沉静的眼眸深不见底:“赵妹妹是出来醒酒吗?”

    长宁不知刚才与绯杏说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面上却不见丝毫端倪,亦笑着说道:“是,嫔妾不胜酒力,这才出来走一走,见这儿的梅花都开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良妃微微颔首:“是啊,此处梅花开得最好,寒冬腊月,也只有梅花还能傲雪凌霜了。”

    风吹过,丝桐手中提着的那盏绛纱灯猛地一摇,骤然熄灭。良妃见了,便唤来侍女,将自己的灯递了过来:“赵婉仪的灯灭了,先提这盏吧。”

    长宁婉转说道:“娘娘客气了。如今这外头黑更半夜,一会娘娘该怎么回去呢?”

    “无妨,本宫有些乏了,方才已向陛下告退。一会儿让玉蟾去殿内再提一盏,陪本宫回重华宫歇下就是。倒是妹妹你,还是快回殿内去吧,陛下若见不到你,可该担心了。”良妃打趣道。

    长宁见她坚持,便也不再推诿:“多谢娘娘。那嫔妾先走一步了。”

    丝桐从玉蟾手里接过那盏绛纱灯,陪着长宁走出了梅园,见四下无人,才敢开口:“小姐,方才那绯杏说的话,您觉得有几分可信?”

    长宁低声说道:“可信与否,一问便知。”

    长宁缓缓地漫步在雪地里,心已然飘远了。当年宫中传来消息,只说赵长容是得了急症暴毙,陛下颇为哀痛。可是宫嫔仙逝,若非犯了大错,皇帝都会加以追封。但长容只是以昭仪礼草草下葬,李朔泓并无旁的表示。可以她当年的盛宠,又怎会无端沦落到如此境地?

    思虑之间,长宁和丝桐已然回到了麟德殿。殿内歌舞如旧,急管繁弦,此时的舞姬已换了红衣,恰如朵朵红梅绽放,极尽光华。

    长宁抚了抚鬓角,却隐约觉得不对,丝桐仔细看了看,不禁出声道:“哎呀,小姐的珠花怎么少了一朵?那还是尚工局刚送来的呢。”

    长宁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李朔泓却已然向她开了口。

    “赵婉仪方才可是去更衣了?”李朔泓见她回来,便含笑问道。

    长宁恭顺地点头:“是,宫中佳酿惹人沉醉,臣妾不知不觉间便喝多了些。”她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臣妾刚才还在和丝桐说呢,怕是喝的太醉,出去了一趟连头上的珠花都弄丢了一朵。”

    “一朵珠花罢了,朕明日给你送些更好的。至于这酒,你若喜欢,朕也叫人送些去你宫中。这是汝宁郡王特意献来的处州金盘露,的确颇有一番滋味。”李朔泓举杯,“说起汝宁郡王,朕还想起一事。朕已经召汝宁郡王世子妃,你二姐,进宫看看你,待过了除夕,也让你们姐妹好好团聚一番。”

    长宁听了,倒生出几丝真心的喜悦。二姐长华自嫁给了汝宁郡王世子,便鲜少能与她相见。如今能够重逢,长宁自然不胜欢喜。

    “多谢陛下恩典。”长宁谢了恩,才笑盈盈地坐下。

    “恭喜赵妹妹。”荣妃懒懒说道。

    李朔泓见她兴致缺缺,便转首望着她:“荣妃也许久没见家人了吧?朕也下旨召了母亲,不日便要进宫探望你了。”

    荣妃听了,这才娇声谢恩,面上满是得意。皇后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安婕妤:“安婕妤如今有孕在身,待你月份大了,母家亲人就也可以入宫陪伴了。”

    安婕妤听了也是满面笑意,她身侧的敏贵嫔像是也十分替她欢喜:“恭喜妹妹。”

    众人言笑晏晏之际,却见明镜一脸严肃地走到了皇后身侧,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皇后听罢,也面色一沉。

    “皇后,可是出什么事了?”李朔泓问道。

    皇后垂下头说道:“回陛下,臣妾听到消息,说是……梅园有个宫女突然殁了。”

    长宁的心一沉。

    李朔泓不禁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殁了?”

    皇后回道:“明镜说仿佛是被人勒死的。”她的脸色不大好看,“陛下,此事蹊跷,臣妾定会细细查明。”

    “朕去瞧瞧。”李朔泓摆了摆手,令丝竹停下。

    皇后大为慌乱:“陛下,此事血腥,难免污了陛下眼睛,还是莫要前去为好。”

    “宫女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如今竟有人在除夕之夜,阖宫饮宴之时行凶杀人,这般嚣张放肆,实在可恨至极。朕怎能不去查看?”李朔泓冷冷说道,“查,现在就要查,朕也想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坏了今天这大喜之日。”

    皇后见他十分震怒,只得说道:“是,那臣妾命人先将那宫女的尸身挪去偏殿。”

    “小姐……”丝桐的心底也弥漫起不安。

    长宁扫视四周,已然冷静下来:“别慌,先看了再说。”

    彻夜莺歌燕舞的麟德殿,此时已宛若死水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