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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除夕·上

    紫禁城的初雪在除夕那日才姗姗来迟。宫中上下都热闹一团,又有姜淑媛晋封良妃的好消息传来,更加喜气洋洋。通明殿请了不少法师前来祝祷,各处宫院也都装点一新。玉照宫一向就圣眷浓厚,因此年节前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赏赐,长宁也拨了不少银子赏给下人,权当嘉奖他们的辛苦。

    长宁捧着手炉坐在窗下,看着窗外鹅毛大雪将庭院笼成银装素裹。绿绮正靠在熏笼边,一面烤火一面烤栗子,满室都是香甜的栗子味。

    “小姐,今晚阖宫饮宴,您吩咐的衣裳奴婢已经准备好了。”丝桐捧了一身玫瑰紫的锦衣走过来。

    “搭在熏笼上暖一暖,一会穿上还能有些香味呢。”兴许是过年的缘故,长宁脸上的笑意也比平日多了几分,“绿绮,快给丝桐烤几个栗子吃。”

    丝桐笑盈盈地把衣服放好,蹲下身子坐在了脚踏上。

    “这天可真是越发冷了。”丝桐搓了搓手,“还好还好,屋子里暖和,否则可真要被冻成雪人了。”

    “今晚再在你们屋子里多点几个炭盆,别着了风寒。”长宁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从小就怕冷怕得和什么似的,昨儿不是给你们发了新裁的冬衣吗?可还暖和吗?”

    绿绮笑着答道:“暖和得很,丝桐一早就穿在身上啦。”

    几人谈笑之际,外头的镂月便领着太医进来把平安脉了。陈太医是赵府给长宁疏通好的人脉,他又细心谨慎,因此用着也放心。

    陈太医上前把了脉:“回婉仪,婉仪身子无恙,一切都好。”

    长宁又道:“那就好。”她顿了顿,又问道,“安婕妤的胎可还好吗?”

    陈太医答道:“安婕妤胎像平稳,母子安康。只是婕妤时常梦魇,恐也有体虚的缘故。”

    长宁点了点头,又让绿绮封了银子给陈太医:“大过年的,有劳你了。这点银子就当是我的心意,你也回家过个好年。”

    陈太医拱了拱手,深深一揖:“多谢婉仪。”

    绿绮送了陈太医出门,不多时又捧着一束红梅喜滋滋地回来了:“小姐,这是您让小福子去梅园折的梅花,小福子刚折了来,奴婢给您找个瓶子插上。”

    那红梅的花瓣上尚挂着未化的雪珠,枝条遒劲有力,又有暗香幽幽,格外与众不同。长宁素喜红梅热闹鲜艳,风骨极佳,只可惜玉照宫不植一株,难免遗憾。

    长宁含笑点头,让绿绮将花插在了案上的琉璃花瓶里。见天色渐沉,便唤来两人为她更衣梳妆。因着是年节,难免要打扮喜庆些。长宁梳了云近香髻,又插了支做工精巧的银梅花流苏簪子,并三两朵茜色珠花。

    “小姐,轿辇已经备下了。”丝桐为她系上羽纱缎水仙纹披风,扶着长宁缓缓走出扶霭殿。

    按例,嫔位以下向来是不备轿辇的,幸而长宁已是婉仪。否则雪路难行,倒也要耽搁不少时间。

    宫道上的积雪已被宫人清扫干净,只是天上仍飘着绵绵小雪。长宁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冻得麻麻的。

    麟德殿离玉照宫略有些距离,长宁让轿夫加快了步子。才走了没多远,刚要在宫道拐角,便又见一座轿辇直直地走了过来,正是永春宫的方向。

    “赵婉仪好啊。”戚淑离一袭绛红锦衣坐于轿上,见是长宁,语气轻蔑,“赵婉仪也是去麟德殿吗?不如让我先过去吧。”

    丝桐微微蹙眉,虽然戚芳仪与长宁同列从四品,但婉仪为五仪之首,自然应该先行。

    “回戚芳仪,我们小姐乃是婉仪,理应走在前头。”丝桐行了一礼,恭敬答道。

    戚淑离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论资排辈,我早你三年进宫,又年长于你,同为从四品,你怎敢越过我去?”

    长宁看了她一眼,并不做声,只是闲闲地拨弄起自己的手炉,戚淑离以为她没了底气,更加不把长宁放在眼里:“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戚淑离不由分说地命人继续往前走,生生把长宁的步辇撞到了一旁。长宁似是被挤得没有坐稳,竟滑了一跤。丝桐吓得面色惨白,也顾不上扬长而去的戚芳仪,慌忙让轿夫落了轿。

    “小姐可还好吗?也没有摔着碰着?”

    “无妨。”长宁摆了摆手,却见那条羽纱缎披风已被弄污了一角。

    丝桐心疼不已,又拿起丝帕为长宁擦了擦:“这可怎么是好,那戚芳仪也太目中无人了些,竟把小姐弄成这样。”

    长宁解了披风递给一旁的小福子:“你回宫去取一件新的送到麟德殿来。”说罢,便让轿夫重新起轿。

    丝桐犹怕冻坏了长宁:“从这儿到麟德殿还要走好一会儿呢,小姐着凉了可怎么好。”

    “别担心。”长宁笑了笑,“一会儿到了殿内就不冷了。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丝桐见她如此坚持,也没了办法,只得继续往麟德殿走去。

    麟德殿内果真温暖如春,殿内供了不少蝴蝶兰,经由熏笼一烘,更加清香四溢。李朔泓坐在上首,身侧的皇后也因着是除夕,换了明黄服制,气度雍容。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长宁缓缓屈膝,又像是冻久了,打了个冷战。

    李朔泓道:“起来吧。怎么朕瞧你方才进殿时也未穿斗篷?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长宁含笑道:“是臣妾不慎弄污了披风,已让下人回宫取新的来了。”

    丝桐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却回过味来,忙道:“回陛下,方才戚芳仪急着来麟德殿,要先行一步,我们主子避让不及,这才不小心滑了一跤。”

    李朔泓的脸登时冷了下来:“戚芳仪,她说的可属实?”

    戚芳仪绞着丝帕站了起来:“臣妾唯恐误了时辰,这才让人走得快些……”

    李朔泓冷冷说道:“赵婉仪位列五仪之首,你理应礼让,怎敢贸然先行,冲撞了她。”

    戚芳仪神色不安,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不上话来。丝桐一咬牙,又磕了个头:“陛下,戚芳仪说自己入宫更久,年岁也更长,赵婉仪不可走在前头。”

    “糊涂东西。”李朔泓怒斥道,“枉你在宫中侍奉三载,竟还敢如此尊卑不分,颠倒黑白。你不必在这儿呆着了,回你的宫里去抄几遍《女则》静静心,这会儿可没有人要走在你前头了!”

    戚芳仪骤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如此贬斥,不觉涨红了脸,坐立难安。众人皆不敢出声维护,一时之间,麟德殿内沉寂无比。孙奉摇摇头,只得让戚芳仪的侍女赶紧扶了她出去。

    “都是臣妾的不是,不该与芳仪姐姐起争执。”长宁泫然欲泣。

    李朔泓又道:“何须如此,你先坐下。”说罢又看了一眼戚芳仪颤巍巍的背影,“她既自恃与赵婉仪同列五仪便如此放肆,那便传朕的旨意,降戚氏为嫔。”

    此言一出,连皇后也不禁变了脸色。半晌,才听见荣妃娇声道:“陛下,戚芳仪伺候您三年有余,念在还是初犯,降位不如还是算了吧。”

    长宁亦婉转劝说:“陛下,今日本是除夕,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若降了戚姐姐的位分,难免损了面子,坏了和睦。”

    李朔泓沉默几许,又转而看向皇后:“也罢,只是宫中断不可在有此等尊卑不明的事情出现了。”

    皇后垂下头答道:“是,臣妾必定整肃宫闱,不使今日之事重演。”

    安婕妤见李朔泓不再追究,忙笑起身打破僵局:“陛下,今日阖宫饮宴,臣妾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江山永续,福祚绵长。”

    “安婕妤有心了。”李朔泓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你怀着身孕,处处皆要留心着,一会儿回去时朕叫孙奉好生送你。”

    安婕妤谦顺地谢了恩,良妃也敬了酒跟着说道:“陛下,臣妾瞧那些歌姬舞姬都在外头候了许久了,何不叫他们进来,咱们也能热闹热闹。”

    “嗯,朕听闻这些歌舞姬都是荣妃着人,排演了许久,荣妃时不时就要去盯着,也实在辛苦。若不一观,倒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啊。”李朔泓含笑望向荣妃。

    荣妃笑道:“若能使陛下展颜,再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说罢,轻轻拍手,便有着了绿衣的舞姬鱼贯而入,麟德殿内又是丝竹绵绵,歌舞升平。

    那歌舞是荣妃命教坊司新编的,果真喜气洋洋,最合时宜。长宁细细听了半日,却未曾听见如那日在玉照宫外的笛声了。她转头望向李朔泓,见他龙颜大悦,便知今日之事也点到为止了。

    “小姐,方才真是吓坏奴婢了。”丝竹俯下身子,在长宁耳畔笑声说道。

    长宁拍了拍丝桐的手:“你做得很好,替我说了不能说的话。”她的目光又移回荣妃身上,“只是如今,怕又有人要恨上我了。”

    丝桐听了,难免担忧:“奴婢只怕小姐在宫中树敌太多,遭人嫉妒呀。”

    长宁并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戚芳仪空置的席位,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