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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天气渐冷,但长宁仍喜欢卧在暖阁的美人榻上,开了窗户去看那西风摇落满树桂子。这几日来她的恩宠倒也细水长流,虽不能与荣妃抗衡,却也在新人里一枝独秀。兰枝已晋了嫔位,持盈亦成了才人,唯有青棠斋的石宝林仍旧默默无闻。

    “小姐总是开着窗子,若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丝桐走进暖阁,捧了一碟子新进贡的蜜橘,“刚刚孙公公着人来传话,说是陛下午后处理完政务要来看小姐呢。”

    长宁伸手剥了个蜜橘,慢慢吃了:“去叫人抬张桌子到院子里,再把我的笔墨拿过去。”

    丝桐略有不解,还是照做了。长宁又去寻来几卷诗集,坐在桂花树下誊抄。她如今已摸索出来,李朔泓喜欢漂亮的,有才情的,又娇俏的女子。最受宠的荣妃便是工于书法,又极擅琵琶,如此,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午后闲适的风卷起清香四溢的桂子飘得更远,卷起她染上桂花香的衣袂。李朔泓一跨过宫门,便瞧见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云髻半绾,发钗上一串珍珠穗子随风轻摇。她独坐花树下,挽起衣袖,神情认真,正低头在雪浪纸上写着什么。

    “娴嫔。”李朔泓走近了几步,清了清嗓子唤道。

    长宁恍若初醒般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随即盈盈拜下:“臣妾给陛下请安。”一礼尚未施全,手已被轻轻托起。

    “不必多礼。”李朔泓半搂着她一同坐下,又看了一眼桌上摊着的几张纸,“这是在写什么呢?”

    长宁温柔笑道:“臣妾是看这庭中桂花开得极好,便打算誊抄古今诗人吟咏桂花的诗词收录起来。”说罢又唤来不远处的绿绮,“去把我一早备下的茶水取来吧。”

    李朔泓仔细看了看她方才抄写的几首诗,不禁夸赞道:“长宁写得一手好字。寻常女子习字大都练清秀的簪花小楷,你却习了柳体,落笔有力,风骨极佳。”

    “陛下说笑了,不过小女儿家写着玩的,哪能和陛下的御笔亲书相比呢。”她说罢,又亲昵地揽住皇帝,“昨日臣妾还和绿绮说起,这扶霭殿正殿里正少一块好的匾额,陛下若不嫌弃,就替臣妾写几个字可好?以后挂在正殿上,来来往往的人瞧见了,便都知道是您赐的字了。”

    李朔泓见她如此娇柔婉转,心中更加欢喜,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蘸了蘸墨,提笔挥毫落下四字,便是“澄心正性”。长宁见了,先是大加夸赞了一番,随即便喜滋滋地叫来裁云,让她快去找人把这幅字装裱起来,挂在正殿之上。

    绿绮已捧了茶盏来,长宁见状,便亲手为皇帝斟了一杯,双手奉上前道:“臣妾多谢陛下赐字。如今便以茶代酒,谢过陛下。”

    李朔泓笑着饮下此杯,待喝了几口,不禁奇道:“朕仿佛从未喝过这样的茶,倒觉得口中有一股桂花的清香,不知这是什么?”

    “回陛下,是臣妾亲手制的桂花熟水。”长宁笑盈盈答道。

    “好巧的心思,不知这桂花熟水是如何制成的?”李朔泓又饮了一口,笑着问道。

    “这也不难。臣妾原是瞧着这庭院里桂子飘香,便早早地叫人在下头铺了布匹来收这落花。待攒足了便放在炉上一烘,把那香气逼出来,等到香气快尽了,再往里头倾满滚水,封在瓶里就是了。”长宁说罢,又提了壶为他斟上一满杯,“陛下尝着可还喜欢?”

    李朔泓赞许道:“果真是极为用心的,一口下去只觉得口齿噙香。”他放下杯子,“依朕看,不如你将这方子写下来传给各宫,如此一来满宫上下都能一饱口福了。”

    长宁却笑道:“这可怎么能行呢。若哪一宫都会做了,陛下岂不是去哪一宫都能喝上,如此一来必定不惦记着臣妾的玉照宫了。”

    “愈发矫情了。”李朔泓抚掌而笑,又看了一眼她放在桌案上的几本诗集,随口问道,“朕瞧你看了这么多的诗词歌赋,不知能不能亲自作一首诗来?”

    长宁也不说是否会作诗,只是牵着他的衣袖含笑问道:“若臣妾作出来了,陛下可要赏些什么给臣妾呢?”

    李朔泓便指了指庭中的桂花树道:“你作一首诗,咏这桂花,也不拘是什么韵律体裁。若作得好了,朕自然有赏。”

    长宁听了,也不多问,径自站起身来走到桌前,一手挽起长长的广袖,一手握住紫玉狼毫,铺开一张新的雪浪纸,提笔落下数行字。庭中桂树葳蕤,甜香萦绕,兼之李朔泓口中未散尽的熟水香和长宁身上若有似无的一缕馥郁,越发觉得心醉其中。过了片刻,便见长宁搁下笔,捧起那张雪浪纸奉到了李朔泓的跟前。

    “臣妾文笔粗陋,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李朔泓抬眼望去,便见纸上又是那一笔遒劲的柳体,墨迹未干,字字有力,正是一首新题的桂花诗:

    “蟾宫昨夜散天香,露洗清辉作晓妆。

    懒羡三春桃与李,一枝占断暮秋凉。

    罗浮羽客炼仙品,阆苑仙人引玉光。

    莫叹今宵秋尽去,犹得琼露满斛芳。”

    “早就听闻荆国公的女儿们个个都能识文断字,吟诗作对,皆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如今看来,果然传言不虚。孙奉——”李朔泓阅罢,略提了提声音把不远处恭敬侍立的内监叫到了自己身侧,“传朕的旨意下去,玉照宫娴嫔才思敏捷,晋从四品婉仪。”

    “陛下,臣妾资历尚浅,怎能一再晋封。”长宁故作惶恐,忙要下跪。

    李朔泓一把搀住她:“何须如此。朕属意于你,你便担得起这个位子。”

    长宁依旧坚持:“臣妾于子嗣上无功,侍奉陛下又无资历。如此贸然晋封,只怕要招来六宫非议。”

    “六宫非议?”李朔泓不以为然,“朕喜欢你,便要给你最好的,若有人敢置喙,朕必不会轻饶了去。”

    长宁见他如此坚持,才半推半就地说道:“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李朔泓见她如此意态柔媚,身染桂香,愈发心醉其中,不由自主地揽上了她的腰。长宁红了脸,手覆在他的胸口,看上去是无限的柔情似水。

    “陛下……”

    “好香啊。”

    李朔泓含笑贴近她的面庞,又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殿内走。宫人见了,纷纷避退,李朔泓将她轻轻放到暖阁长榻上,已然又贴了上来。

    满室都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氤氲旖旎,直叫人沉醉。两人在榻上相拥,早已顾不上窗外的满树金云。李朔泓的手已然勾上了长宁的衣带,正要挑开,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孙奉的声音。

    “陛下,张怀珏大人求见。”

    李朔泓勉强平复下情绪,俯在她的身上喘着粗气扬声说道:“知道了,让他去御书房等着。”说罢,又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宁,“朕处理完政务再来看你,且等着。”

    长宁的目光在李朔泓的身上缠绵,她伸手为他敛了衣衽,低低回道:“臣妾等您回来。”

    李朔泓吻了吻长宁的唇,这才翻身下了榻,临别前还捏了捏她的手。待到李朔泓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绿绮才悄悄走了进来。

    “小姐……”

    “我有些口渴了,拿些茶水来。”长宁慢慢支起身子,用随手用一对嵌珠蝴蝶钗将松散的头发绾了起来。

    绿绮奉了茶来,长宁见是那桂花熟水,摇了摇头道:“喝这劳什子做什么,不是有新进贡的冻顶乌龙吗?拿些来吧。”

    绿绮虽依言去换了乌龙,还是有些茫然:“奴婢看小姐和陛下仿佛都很属意那桂花熟水呢。”

    长宁不以为意:“喜欢的是陛下,又不是我。”爱附庸风雅的是他李朔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对了,那点的香真腻,去叫人换了瑞脑香吧。”

    绿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便唤镂月去添了瑞脑香。主仆二人又依偎在暖阁里说了半晌的体己话,消遣这漫漫长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