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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水流觞的规则简单,托盘上摆着酒杯顺着水流而行,停在谁面前谁便饮酒作诗。

    谢逐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低头啃旁边摆着的糕饼,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出头比较好。

    他格外有自知之明,若是这盘子停在他面前他铁定要出糗。

    毕竟他的语文功底还没厉害到能当场作诗的程度。

    谢逐舟啃着糕饼在心中感叹这群官员们不愧是从科举制度中杀出来的。

    这一个个现场作诗就不说了,每一个人作的诗都在暗戳戳的夸皇帝。

    给皇帝听的整个人现在看起来都乐的要起飞。

    让他觉得幸运的是这么长时间那托盘也没有停在他面前。

    运气不太好的官员已经喝了好几轮,大部分官员看起来已经有点微醺的样子。

    坐在不远处的裴述举着酒杯看着谢逐舟专心啃糕饼的样子,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来。

    只是这笑意一闪而过,坐在他周遭的人都没发现。

    两个时辰后,宴会仍在继续,只是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一时间的天竟有些像夜色般暗了下来。

    谢逐舟举着盛着果汁的酒杯心想这天看起来是要下暴雨的预兆啊。

    而裴述则是轻轻的蹙了蹙眉头,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他记得上一世的曲水流觞宴从开始到结束分明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坐在他身侧饮酒的裴旭悄悄的勾了勾唇角。

    此刻,侍女们端着糕饼盘子从廊中鱼贯而入,准备更换宴会上已经摆了有些久的糕饼。

    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放在这些侍女身上,忽然不知是谁踢翻了放在角落中的香炉,一瞬间袅袅白烟充斥了整个小院中。

    谢逐舟猛然站起了身,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白烟不正常。

    按照常理说就算是几个香炉同时被打翻也不应该有这么多白烟。

    更何况这白烟格外浓,他现在甚至看不清坐在他对面的官员。

    这突如其来的白烟让整个宴会静了下来,所有官员都不明所以的站起了身。

    吴王看到这场面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设计中没有这一环啊!

    坐在最前面的皇帝十分不满的蹙了蹙眉,“烁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吴王一下冷汗都下来了,他赶紧行了礼,“儿臣不知,儿臣现在就去查看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是哪个侍女突然尖叫了一声,“啊!有刺客!!”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乱作一团,“有刺客!护驾护驾!”

    所有的官员此刻都格外犹豫,有的想按照自己记得方位往皇帝那走。

    这要是成功护驾可是大功一件,就像之前谢逐舟那样马上就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又是赏财宝又是赏府邸。

    其余的则是悄悄的往出口那边挪,想救驾的那么多也轮不到他们表现。

    这刀剑无眼的,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出了事家中怎么办。

    所有人中只有谢逐舟眯着眼睛慢慢的往裴述那挪。

    裴述则是第一时间拔出了佩剑站在了皇帝身前,“父皇先走,儿臣断后。”

    裴旭也赶紧走到了皇帝面前,“父皇当心,儿臣护送父皇离开!”

    看到两个皇子站在皇帝身侧,本来想争个救驾之功的臣子们也都歇了心思,都纷纷往后面撤。

    现在皇帝还没走他们肯定不能跑在皇帝面前。

    而皇帝则是什么都没说,用格外狐疑的眼神在裴述和裴旭之间扫了一眼。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质问的时间,暂时把心中的怀疑摁了下去。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裴旭赶紧紧随其后,下一个跟着走的是吴相。

    三人刚走到廊下,只听裴述那边“铛”一声用剑挡下了一个刺客从上方砍下来的剑。

    听到这声音皇帝一时间往前走的速度都更快了些。

    他倒是觉得如果裴述死在了这场动乱中也算不错。

    裴旭对他的位置造不成多大威胁,裴述在一天他就不安心一天。

    现在有如此顺理成章的理由裴述不死倒还可惜了。

    皇帝瞥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裴旭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出院后独自上了回宫的马车。

    皇帝离开后,站在原地的裴旭与吴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与此同时,院内有不少刺客都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吴王也拔出了佩剑与刺客们厮杀在一起。

    裴述一边用剑劈倒了眼前的刺客,一边语气有些急的朝着吴王喊,“跟着他们一起走!”

    吴王的语气也格外急,“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虽然他功夫平平,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跟着皇帝一起走。

    裴述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若是他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而自己提前溜走的话,以后死了他都无颜面对自己的生母和裴述的母亲。

    吴王忽然听到自己身旁的裴述轻笑了一声,那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

    他不可思议的扭过头去,只看到裴述用弯曲的手臂之间的衣袖擦去了剑上的血,笑得格外肆意,“就凭他们?”

    吴王蓦地想起许多年前裴述站在猎场时挽雕弓如满月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瞅了瞅杀了那么多刺客连衣衫都没怎么乱的裴述。

    一时间感觉这些刺客惹谁不好偏偏惹裴述。

    看这情况吴王立刻决定不留在这给他添乱,“我替你把谢大人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语罢他便提着剑一路往谢逐舟的方向跑过去。

    位置是他亲自安排的,每个官员坐在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片白雾下他看的并不太清楚,没跑几步撞到了满脸焦急的柳公公:“殿下,谢大人不见了!”

    吴王:哦豁...

    他现在突然觉得这才是真完蛋了。

    “快快,我们分头去找,你找院子里面本王去外面看看!”

    而正在被两个人寻找的谢逐舟也一脸懵的找着路。

    刺客入场后他想挪去找裴述,结果官员大乱裹挟着他也往外走。

    他还是奋力从一群人中挤了出来,跑向了宴会的主场地。

    谢逐舟此时心跳如鼓,他心底总翻涌着浓烈的不安。

    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是不去看一眼他之后恐怕会后悔很久。

    待他走回宴会的主场地时,白雾已经散了不少,至少不是刚刚那样什么都看不清的浓度了。

    他刚走过去就看见裴述与那些刺客仍在厮杀,刺客见自己不敌裴述边打边撤。

    谢逐舟忽然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批刺客腿都要被裴述杀瘸了。

    一群人走着进来能爬着出去的都几乎没有。

    正当他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偏过头却透过消散了不少的白雾看到一点点光芒正朝着裴述那边蓄势待发。

    他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殿下小心!”

    听到谢逐舟声音的裴述猛的回头,刹那间被冲过来的谢逐舟推了个趔趄。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支箭羽破空而来,极强的冲击力使得那支箭一下就穿透了谢逐舟的肩膀。

    而另一支剑则是从谢逐舟的眼旁擦了过去,划破了一道口子。

    刺客见放的冷箭没有得手,啧了一声迅速带着弓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撤离。

    被冷箭射中的谢逐舟倒吸了一口凉气,疼痛顷刻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直直的往前倒去,落入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

    谢逐舟眼前的景色已经开始模糊,但他仍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附在裴述耳边声音格外轻的开口:

    “殿下...是局...裴旭和吴相联手做的局...”

    抱着谢逐舟的裴述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他的手此刻抖的不成样子:

    “逐舟,别说话了逐舟,本王先帮你把箭折断,千万别睡好不好...”

    谢逐舟想开口回答,刚张嘴却感觉到一阵甜腥。

    一股泛着黑的血顺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落在绯红色的官服上如同绽开了一朵朵黑红色的花。

    裴述不敢耽搁,先将箭羽折断,埋在骨肉中的箭头必须等医师取出。

    此刻已经顾不上是否合乎礼仪,裴述将谢逐舟的领口掀开,箭头所伤的地方隐隐发黑。

    上一世只是与他擦肩而过的淬了毒的箭这一世扎进了谢逐舟的骨肉中。

    裴述咬着牙强忍着情绪将谢逐舟横抱起来往院外跑。

    靠在他肩膀上的谢逐舟只能感觉到几乎要渗入骨髓的疼痛,眼前也泛着一阵一阵的黑:

    “殿下...若是臣无法迈过这个坎...闻侍卫要拜托殿下照拂...”

    谢逐舟说的断断续续,此刻他已经疼痛到无法思考。

    裴述声音很低,“不会有事的,本王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吴王和柳公公同时返回廊中时候看到的就是看起来随时要进去提刀冲进东宫将裴旭碎尸万段的裴述。

    以及靠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眼中光芒已经接近涣散的谢逐舟。

    吴王二话不说赶紧又跑回院外将马车帘子掀开。

    裴述一言不发的抱着谢逐舟迅速上了马车。

    柳公公将车夫撵了下去,他握着马绳以最快的速度往景王府赶。

    平时格外闹腾的吴王此刻坐在两个人身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裴述仍然抱着谢逐舟,声音很轻很低,“逐舟别睡,等会回府了本王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语气充满了乞求。

    谢逐舟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前越来越黑。

    吴王于心不忍,起身轻轻出了车厢,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殿下...”

    听到谢逐舟唤自己,裴述赶紧应道,“本王在。”

    “臣好痛...”

    这句话的声音轻到要随时消散在空气中,却又重如千斤般的落入裴述心中。

    裴述想回答但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险些落下泪怕惊到怀中的人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谢逐舟最后一丝的意识最终还是没有撑到景王府,半路便昏死了过去。

    裴述的手一直摁在他的动脉处不敢挪动,微弱的脉动是此刻他唯一的希望。

    马车刚停稳在景王府门口,裴述便抱着谢逐舟往府中冲。

    医师已经很早便在府中候着,待裴述将人稳稳放在床上后医师便将裴述赶了出去。

    这医师从前是一位名医的唯一一个学生,跟着那位名医学了半辈子医术。

    裴述在宴会前吃的那解毒丸便是这位医师制出来的。

    而他的脾气也比较古怪,医治人的时候并不喜欢别的人在一旁看着。

    被赶出来的裴述只能在屋外的廊下格外心焦的站着。

    一起跟过来的吴王也没有回自己府上,安静的站在屋外和裴述一起等着。

    二人沉默之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顷刻间暴雨倾盆。

    吴王悄悄看了一眼低敛着眉眼的裴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出口安慰:

    “陈医师医术高明,谢大人定不会有事的。”

    裴述并没有应声,他现在心底只有后悔自己吃了那颗解毒丸。

    他悔恨自己当初将谢逐舟卷入这场棋局之中。

    悔恨自己一开始因为自己有上一世的记忆就过于自信。

    他多么希望此时躺在里面的是他而不是谢逐舟。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才缓缓打开,陈医师的脸上满是凝重:

    “这毒厉害的很,能做的臣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若是还能醒过来之后便没什么大碍,若是醒不来...”

    陈医师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明白。

    “殿下进去给人换个屋子吧,那床上面都是血不能躺人。”

    他说完后便兀自去找柳公公交代熬药之类的相关细节。

    裴述脚步匆匆的走进去,看着床上躺着的毫无知觉脸色煞白的谢逐舟心如刀割。

    由于谢逐舟眼旁也被淬了毒的箭头擦伤,陈医师用白纱将他的眼睛暂时围了起来。

    那双平时漂亮又灵动的双眼此刻的裴述却看不到了。

    他动作很轻的将人抱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寝室之中。

    裴述跪坐在床边握着谢逐舟的手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窗外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