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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谢逐舟依旧十分认真的拨弄着地上正在缓缓燃烧的药材。

    他丝毫没注意裴述在屋子里待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了。

    又过了片刻,裴述才拎着外袍从屋内走出来。

    他径直走向立在药材上的架子前,抬手将自己的外袍搭好。

    虽然他们只是短暂的接触了一下被传染的百姓,但是该做的消毒也要做好。

    若是他们两个因为过于大意而被传染,那事情恐怕就要变得更加麻烦。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一点很小的事情他们都不能马虎。

    谢逐舟站起身,“殿下,臣已经叮嘱过明日发汤药的时候把熏衣的药材也一起发下去了。”

    裴述搭外袍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谢逐舟的心这么细,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程度。

    他本来还以为这些事情要等下自己去叮嘱太医们做。

    还不等他再多想些什么,站在他面前的谢逐舟摸索着掏出了一张地图凑到了他面前:

    “臣刚刚带着闻侍卫一起盘查了一下城中的水井分布,殿下请看。”

    裴述偏过头细细看去,地图上谢逐舟把每个水井都标的格外清楚明白。

    甚至还按照水井的分布大致画出了地下水的流向。

    他伸手将地图接了过来,仔细的看着上面标注的文字,捏着地图的手有些紧。

    他看过了,一切情况都和他上一世所经历的情况一样。

    但是也有许多地方是不一样的,上一世他的身边没有谢逐舟。

    这些事情全都是他带着人亲自去做的,甚至还要以身犯险。

    曾经让他无比头疼的事情,自从这一世谢逐舟出现后似乎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谢大人之后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裴述低敛着眉,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现在不应该说这种话,但他并不清楚该说什么来表达他的心情。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学会了用金钱权力来收买人心。

    金钱和权力是一个会让人上瘾的魔咒,足够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他已经习惯这样做,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妥善的对待别人的真心。

    总是下意识的习惯去用这些策略去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说的并不是刚刚那句话。

    正当他内心有些颓丧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面前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殿下为知安县百姓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陛下的赏赐吗?”

    裴述轻轻摇了摇头,对他而言从这件事中谋取一些利益是最不重要的。

    他会来这里不仅仅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完成自己的一部分计划。

    更多是因为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也是他想做的。

    站在他面前的谢逐舟露出一个格外温和且真心实意的笑:

    “臣与殿下的心是一样的。”

    不为谋利,只为天下百姓。

    一瞬间裴述被他这个笑晃了神,站在原地看着他许久未言。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当时觉得谢逐舟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实在是过于草率。

    与此同时院外,柳公公利落的翻身下马,一旁的侍卫看向他的眼神再没有任何轻蔑。

    连许择看向柳公公的眼神都带着些佩服。

    他本就出身武官世家骑射自然是他的看家本领。

    别说是公公了,平时他那些同僚的骑术都不如他。

    但刚刚他们赶往上游的那十几公里路,柳公公奔骑的速度丝毫不比他慢。

    许择现在觉得柳公公的确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而柳公公根本没理会他身后的人现在用的是什么眼神、什么态度看待他。

    从上游隔断水流的工作他已经做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禀告他主子,看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步履匆匆的走进了院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家主子和谢逐舟站在一起。

    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站的距离近的有些夸张。

    最重要是自家主子此刻看谢逐舟的眼神温柔的让人有点牙酸。

    上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样的眼神还是先皇后还在的时候。

    自先皇后去世之后他几乎就再也没看到过裴述露出这样的神情。

    柳公公虽直觉自己此刻不应该吭声,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殿下,上流的污水已经隔断完毕了。”

    裴述偏过头来,神色淡淡的看了柳公公一眼。

    柳公公顿时被这一眼看的有点头皮发麻。

    然而谢逐舟却对此毫无察觉,“臣推测这场鼠疫的源头是城西。”

    “臣在盘查水井的时候发现城西患病的百姓更多,所以怀疑病鼠更多聚集在城西。”

    一般来说都是因为食用了病鼠污染过的粮食和水才会患上鼠疫。

    不过大多数百姓就算发现了自家的粮食被老鼠啃食过也不得不吃。

    因为不吃的话就会被活活饿死,百姓们根本没得选。

    如果太子当时带着粮食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的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

    既然已经确定这场鼠疫的爆发源头在哪,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消灭病鼠。

    上一世裴述就因为灭鼠头疼不已,这一世的他决定——“谢大人有什么灭鼠的办法吗?”

    谢逐舟:啊?我?

    他看着弯眸笑的闪亮亮的裴述欲言又止,“殿下知道一般是怎么灭鼠的吗?”

    “一般来说是用水来灌鼠洞。”

    这话一听谢逐舟总算知道裴述为什么要问他了。

    这法子效率也太低了点,一个一个灌得灌到什么时候去。

    谢逐舟攥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陷入沉思,灭鼠的方法他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在一本书上看过。

    但突然叫他想他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见谢逐舟一脸沉思的样子,裴述走到柳公公面前低声叮嘱:

    “已经去世的百姓的尸体上要洒石灰,千万不要埋进土里。”

    柳公公点头记在心里,“殿下,石灰恐怕不太够用,染病去世的百姓数量实在是...”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话,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

    裴述也短暂沉默了片刻,“剩下的就只能用火葬了。”

    已经被感染鼠疫的尸体埋进土里会污染地下水。

    站在一旁的谢逐舟猛一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殿下可以弄到硫磺吗?”

    裴述听见谢逐舟的声音扭过头来弯眸,“可以,谢大人需要多少?”

    “越多越好,我们可以用硫磺熏蒸灭鼠。”

    柳公公闻言都十分惊讶,硫磺熏蒸灭鼠之前他们还真没听说过,也没试过:

    “谢大人,硫磺熏蒸真的有用吗?”

    谢逐舟十分笃定的点头,“有用,硫磺熏蒸后产生的气体老鼠闻到后会窒息而亡。”

    裴述点了点头,吩咐柳公公亲自去办这件事,叮嘱他越快越好。

    安排好一切后谢逐舟才突然想起来,裴述怎么没对他说的话产生任何疑问。

    按常理听到自己从未尝试过的办法,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柳公公那样的吗?

    他并没多想全当做裴述也是觉得事权从急,不管什么方法全死马当作活马医。

    从始至终,谢逐舟都丝毫没想过是他在裴述心中变得不同的可能性。

    两个人商量完事情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正当裴述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见谢逐舟十分眼尖的跑去帮太医熬药了。

    他们带过来的人虽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武官,太医只带了几个过来。

    武官到底是心没有那么细,熬药这种事交给他们做很容易做不好。

    城中患病的百姓又格外多,几个太医恨不得一个人长八只手去熬。

    几个太医一听谢逐舟说要来帮他们,个个都喜笑颜开。

    多一个人帮忙熬好汤药的速度就可以更快一些。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太医仔细教了一遍谢逐舟怎么熬,谢逐舟站在廊下的炉子学的格外认真。

    此刻他面前的树被风吹过,影影憧憧的摇晃着绿影。

    阳光透过绿影照在他的月白色衣袍上。

    裴述站在那里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幕如画一般。

    而一身月白满脸专注的谢逐舟此刻在他眼中竟像画中神只。

    尽管此刻谢逐舟的衣摆因为这一日的奔波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

    但这并不影响裴述所看到的,打心底觉得的神圣。

    谢逐舟自以为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廊下守着好几个炉子,丝毫不敢大意的盯着炉子上的药。

    而熬好的汤药已经送到了已经病重到临近死亡的百姓手上。

    有的百姓虽然对这汤药抱有怀疑,但为了活下去都老老实实的喝了下去。

    太医们虽然知道这药方肯定是有用的,但至于能不能起死回生他们心里也没底。

    所有人包括县令在内都在赌一个奇迹。

    县令站在院子外满心焦灼的看着他的百姓们。

    一开始他听说陛下派了太子殿下来处理此事,心中很是开心。

    太子身份尊贵,陛下把太子派过来可见朝廷对他们这边的瘟疫还是很重视的。

    他身为县令只希望在太子的处理下,这场瘟疫能快些过去。

    知安县并不大,这些百姓平时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

    在县令眼里,百姓就如同他的家人一样,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百姓。

    可他没料到的是,太子停留在了距离他们还很远的知府那里,甚至都没踏入知安县。

    本来还只是一场普通水患,在迟迟没有干净粮食和药材的情况下硬是拖成了鼠疫。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百姓因为患病倒了下去,而他无能为力。

    后来得知陛下又派景王过来的时候,他心底第一反应是期盼又害怕的。

    期盼景王能够带着粮食药材和医术高明的太医来救知安县的百姓们。

    害怕的是如果景王和太子一样只停留在知府那边该怎么办。

    县里的情况是一刻都拖不起了,如果景王和太子一样。

    他只能安排家中长子暂时处理县中的一切,而他自己要亲自出去寻找有办法的游医。

    现如今他心中无比庆幸景王是重视他们这些百姓们。

    他也只希望这场鼠疫能快点过去,他们知安县能早点恢复生机。

    谢逐舟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已黑。

    今天晚饭他都是坐在炉子前啃了块干粮喝了点水便草草了事。

    这一整日他不光奔波了一天,还高强度的专注熬药,不一会谢逐舟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睡着了。

    刚与裴述谈完事情的县令一走出门就看见了睡的很沉的谢逐舟:

    “哎呦,谢大人怎么睡在了这里!”

    裴述听到屋外县令的话,腾一下就站起了身几步走了出去。

    县令说的没错,裴述一走出门就看见了靠着柱子睡的昏昏沉沉的谢逐舟。

    他朝县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声音小些莫要把人吵醒。

    县令立刻非常有灵性的闭上了嘴,动作小心的行了礼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述先蹲下将谢逐舟面前的几个炉子上的药锅取了下来,紧接着仔细的灭了火。

    这几日赶路基本都是在马车上睡的,谢逐舟睡的并不好,今日倒是因为太累睡的格外熟。

    裴述俯身看向自己面前熟睡的人,目光中都透露着暖意。

    若是谢逐舟此刻还醒着,看见他这个眼神估计都要怀疑裴述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这些日子虽然已经入了夏,但知安县的夜晚还是有些冷,若是这样睡在廊下肯定要感染风寒。

    裴述轻手轻脚的将熟睡的谢逐舟横抱了起来向屋中走去,他也清楚的感受到了怀中的人的体温。

    此刻的裴述虽然已经有一点感觉到,他对谢逐舟的态度已经与一开始截然不同。

    但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觉得谢逐舟是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同路人。

    许多年后的裴述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才意识到。

    原来在自己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心火渐燃。

    ...

    翌日清早,谢逐舟在窗外的阵阵鸟鸣声中睁开了眼。

    他迎着透过窗照射进来的阳光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脑子中还在想可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睡了个好觉心情也变得不错了起来,谢逐舟颇有些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这一个懒腰让谢逐舟的脑子突然回归。

    不对...他昨晚不是靠在柱子上睡着了,现在怎么是在床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