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知安县离京城的距离并不近, 车夫说如果像平时那种速度一个多星期才能到。
他们现在这么快马加鞭的赶,最短也需要一个星期。
晚上如果附近有旅店就睡旅店,没有的话只能宿在马车上。
饶是谢逐舟和裴述所乘的马车已经算是很舒服的马车。
但这两日马不停蹄的赶路依旧让谢逐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他望向一旁正捏着本书看的裴述,突然就服了老。
同样都是颠了两天,怎么裴述看起来就一点事都没有。
反观他已经像是只剩半口气,每天短暂的休整时间都得跳下马车缓半天。
谢逐舟捧着茶在心底摇了摇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虽说在书中裴述年纪要比他大上三岁,但怎么说他现实世界加上书中世界的年纪加起来肯定比裴述大。
他们越靠近青州,谢逐舟本来还算轻松的心情就愈发沉重。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从知安县逃出来的尚未被传染的难民。
每一个都瘦的皮包骨头,蹲在路上向路过的车队乞讨。
裴述不能在路上多耽搁,便挑了几个看起来比较老实靠谱的侍卫。
让他们自己领一车粮食,发给路上遇到的难民,过些日子再到知安县汇合。
被点名的几个侍卫领了命令手脚麻利的去做了。
裴述一扭头便看见了谢逐舟一直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他见状也弯了眉眼:
“谢大人一直看着本王做什么?”
谢逐舟瞅人被发现也不觉羞赧,他眸子中满是认真:
“臣只是觉得王爷真的是顶顶好的人。”
穿书也有一段时间了,谢逐舟只看到了众皇子中只有裴述一个人心中有芸芸众生。
这一刻谢逐舟才开始打心底觉得裴述是众皇子中最适合也是最配做君王的人。
他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直球的简直有些过分。
裴述低垂着眼眸没吭声,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
而心很大的谢逐舟丝毫没有察觉,低着脑袋津津有味的看着裴述收拾包裹时给他捎带的话本子。
等一行人到达青州已经是两天后。
青州知府一看到他们的车队就赶紧迎了上来:
“微臣参见景王殿下,微臣已经备好了府邸供殿下暂时居住。”
谢逐舟听到这话都愣了,要知道知府距离知安县还有一段并不近的距离。
一瞬间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裴旭来这里将近一个月知安县的困局完全未解甚至还更严重。
合着是还没到知安县就被这个知府拦下来花天酒地去了。
裴述并没有给这知府什么好脸色,看都没看他一眼,“不必了。”
语罢便喊车夫接着往前快马加鞭的行驶。
站在后面被吹了一脸土的青州知府暗自啐了一口。
当初太子殿下来的时候都没给他脸色看,还非常干脆的住进了他准备的府邸里。
这个已经被软禁许久的景王殿下竟如此不识好歹,怪不得会被陛下软禁。
想到如今知安县的情况,青州知府在心底哼了一声。
既然这个景王殿下想到知安县送死那就随他去吧,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
马车上裴述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好,虽然裴旭的糊涂他上一世就知道了。
裴旭抵达青州的时间并不算晚,但是到知府的时候就被那蛀虫几句话引走。
他连知安县都没进去,跟着知府在当地花天酒地了好一段时间。
等他想起知安县的时候,知安县已经开始爆发瘟疫。
这样置百姓姓名于不顾的人,就算登基也会是昏君。
这样的人怎么配和他争。
坐在他身侧的谢逐舟自然也已经发现了裴述此刻心情并不好。
他完全可以理解裴述此刻的心情,裴旭办的这糊涂事谁看谁不恼火。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知安县了。”
谢逐舟一听精神起来,拿出自己的包裹在里面扒拉出了好几条白色纱帘来。
他抽出其中一条递到裴述手上:
“臣怀疑瘟疫可能通过气传染,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个,殿下等会记得戴上。”
说完谢逐舟还不忘抽出一条,钻出马车递到在外面坐着的柳公公手上。
裴述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白纱有些愣神。
这条白纱一看就是谢逐舟亲手做的,是几条白纱缝在一起,两边还有两条比较细的布条。
上面的针脚细密又整齐,一看就知道缝他的人恐怕很经常做这种事。
裴述此时脑子中想的全都是谢逐舟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擅长。
难道是因为从前的生活处境并不好,才让他学会了做这些事情吗?
蹲在外面教柳公公怎么戴这个的谢逐舟丝毫没有察觉到裴述已经在猜他的从前。
他在出发前缝了好多个类似于现实世界中口罩的东西。
本来以为已经够了,谁知道皇帝又派了那么多人跟着来。
没有的人他暂且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等到达知安县的时候叮嘱他们拿东西遮住口鼻。
车轮滚滚向前,如同车夫所说的那样两个时辰后一行人准时到达了知安县。
一踏入知安县谢逐舟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一路上全是三三两两靠在一起的居民,许多蜷缩在地上闭着眼不知生死。
尚且还有点力气的百姓此刻都跪在路边恳求他们救救自己。
一座本来生机勃勃的城现在的样子已经与死城无异。
谢逐舟的心彻底沉了下来,看这些百姓此刻的样子,他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场瘟疫并不是普通的瘟疫。
马车抵达县令院子的时候县令早早就站在门口等候。
县令一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裴述赶紧行礼,“微臣参见景王殿下。”
裴述点点头,脚步不停的往院中走去,“现在是什么是情况都告诉本王。”
他一时间都没顾上后面跳下来的谢逐舟。
谢逐舟也没在意这些,伸手先把闻人言拽了过来,“把这个戴上先。”
闻人言老老实实的戴上了谢逐舟递给他的白纱,偏过头低声:
“我嘞个豆这不是口罩吗,你怎么还有这技能。”
谢逐舟满脸的故作深沉,“这就叫技多不压身,戴好了我怀疑病菌会通过空气传播。”
闻人言边乖巧点头边抬腿往院子里走,还没迈出一步就被谢逐舟拽了回来。
“先别急着进去,你会不会骑马?”
被拽的一趔趄的闻人言点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们在穿书局这些都是要学的,我肯定会骑。”
谢逐舟放心了不少,“走,我带你出去逛一圈。”
坐在屋中的裴述认真的听着县令说着现在大多数得了瘟疫的百姓的症状。
一旁站着的太医也听的认真,“殿下,臣以为这应当不是普通的瘟疫。”
裴述自然知道这一点,他偏过头交代县令:
“把那些已经被感染的百姓单独隔离起来,城中目前的水和粮食都不要再吃了。”
“本王此次过来也带了两车粮食,可以暂解燃眉之急,剩下的本王叫人从别的城里调粮食来。”
“知安县向北五十公里有一条小溪对吗?”
县令目瞪口呆的点头,“回殿下,是有一条小溪。”
那条小溪当地人都很少有知道的,景王初次来知安县怎会知道这件事呢?
裴述闻言安心了不少,和上一世的差别应当不是很大:
“那条小溪虽然水流较小但暂时还没被污染,先带人去把发生水灾的上游隔断。”
“接下来每日都遣人去那条小溪打水,打回来的水先烧开再发下去给百姓喝。”
县令闻言赶紧派了一队人出去,跟着裴述一同来的柳公公也带着几个侍卫跟了上去。
“有纸笔吗?”
裴述抬起眼问道,县令赶紧从一旁的屋子里取了纸笔墨过来。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述一个人身上。
而裴述神色如常的提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药名。
站在他身侧的太医一下都看入了神,认真的恨不得把纸扒拉到自己面前看。
最后一笔写完时,太医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疑惑变成了现在的惊叹。
是药三分毒,太医心里也清楚。
裴述写的这张单子虽然药性凶猛,但是大概率只要熬过饮下药的那一晚就会慢慢好起来。
“找一个病的比较重的百姓喂他喝下试一下,若是熬过今晚无事且有一点好转,明日就把这药方熬好分给城中百姓。”
“微臣遵旨。”太医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张药方,提着药箱出去准备煎药。
裴述又花了一些时间打点好了一切,其余人也出了门准备在县令院子门口支一个粥棚。
粥棚支起来后,百姓们就可以领粥吃,至少不会被饿死。
他坐在那里思考着还没开始办的事,接下来他需要去勘察一下知安县的地势。
以及根据井的分布大致猜一下地下水的流向。
还要派人去查一下到底是城中哪个方位的百姓患病人数更多。
这样就差不多能查清楚鼠疫爆发的主要源头在哪。
虽说这些事上一世他已经做过,但这一世必须重新做一次以防万一。
一个城的百姓等着他来救,他不能有任何大意。
裴述站起身准备去带人和他一起去先看一下患病的百姓。
他站起身环顾一圈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他那么大一个谢逐舟跑哪去了?!
知安县城东。
站在城中一个水井前的谢逐舟打了个喷嚏。
在他身旁的闻人言立刻紧张兮兮的转过头来,“你没事吧,别是被传染了。”
谢逐舟戴着自制口罩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乌鸦嘴。”
说完他便在从侍卫那顺来的手绘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闻人言左手拿墨条右手拿砚台,为自己开解,“我这明明是担心你。”
谢逐舟弯了弯眸,在心里盘算着再挨个找一下城西的水井就可以了。
两个人不敢耽搁时间,上了马往城西奔驰而去。
另一边的裴述在县令院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谢逐舟的人。
他满心疑惑的走出小院,开口问门口正在忙着搭粥棚的几个侍卫:
“你们有谁看到谢大人了吗?”
几个侍卫迷茫的摇了摇头,而一个搬着粮食路过的侍卫立刻扭过头来:
“回殿下,谢大人刚到这的时候就和闻侍卫一起问属下借了马要了地图出去了。”
裴述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峰,但他也没打算去找谢逐舟。
现下最重要的是去看城中百姓们目前状态如何。
待裴述回来后已是两个时辰后,他刚走进院子就看见谢逐舟蹲在地上点燃了面前的一大堆东西。
“谢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裴述一边说一边靠近谢逐舟,一走近就闻到了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发苦的药香和酒香。
谢逐舟扭过头来,“殿下回来了,先把外衣脱了吧我帮殿下熏一下。”
听到这话裴述才发现谢逐舟点燃的是一堆药材。
他定睛一看里面有苍术、雄黄等好几种药材。
裴述丝毫没察觉自己的目光和自己的心一样软成一片,“谢大人那几日的医书没白看。”
谢逐舟,“....”
不是,怎么这茬还没过去。
他赶紧转移话题,“殿下刚刚接触了被传染的百姓吧。”
“臣在屋中桌子上放了烈酒,殿下记得用烈酒擦身。”
裴述这才知道谢逐舟身上的酒香是从哪来的。
他低头看着谢逐舟看向他时含笑的眼眸,蓦地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颤。
他直愣愣的站起身走进了屋子。
按照谢逐舟叮嘱的那样,用烈酒净肤后换了新衣服。
一阵风从没关严实的窗缝里吹了进来,似是吹起了桌上摆着的烈酒的酒香。
裴述站在桌边罕见的发起了呆,那阵被风吹起的酒香一直在他鼻尖萦绕。
理智告诉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可以发呆的时间段。
但他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刚刚谢逐舟专注的望向他的眼神。
裴述就那样呆站了半晌后突然抬起手扶上了自己的眼睛,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
他想,他一定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