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桢听到这个问题,倒是没有急着回答,拿起小几上的酒盏,轻轻抿了一下,浅笑了一声,“我读书只是爱好使然,家中有产业,除了我也无其他人能撑起来。”
绿芦了然,端起酒盏和他碰了一下,杯盏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懂了。”
这是家里有矿,所以没有必要去考公务员,与其千军万马过那独木桥,不如早早回家继承家业。
一盏酒见了底,绿芦满足地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这酒下了喉的浓香,没忍住夸赞了一句:“好酒!”
施云桢黑眸中浮起笑意,她这般洒脱,倒是一点没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云桢,你觉得这酒如何?”绿芦突然凑了过来,呼吸之间,都是让人迷醉的酒香。
“自是极好,”清隽的白袍公子倚着美人靠,墨发半数被一只黑色木簪束起,半数闲散地披在身后,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慵懒和随意。
原本正是放松的,被绿芦这么突然一凑过来,施云桢脊背有些绷紧,黑眸倒映着她,嗓子也变得干涩了起来。
“那……”绿芦眯着眼睛笑,她喝得多了一些,笑容中透着娇憨。
“那什么?”施云桢追问,话音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嗓音有些沙哑,连忙抿了唇,暗暗调整。
他是在期待,期待她的心意和他一样。
期待有些事情能够顺其自然。
“你看哈,”绿芦知道自己喝得有些上头了,兰花酿的这酒初初喝着很润口,可是喝得多了,那后劲就上来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得趁着人还清醒把要说的话给说完。
绿芦摇了摇脑袋,努力把脑中的酒精晃出去。
“嗯,我听着,”施云桢凝着她的眸子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绿芦别急,慢慢说就是。”
“云桢啊。”绿芦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一根手指头,“这酒还是我村中的手帕交亲自酿的,我千里迢迢抱着带过来,可见珍贵。”
“嗯,”施云桢眸中的情感越发难以克制,目光顺着她被酒精熏红的脸颊,滑落在那双檀口上。
他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他怕自己太唐突。
“你看我原本是答应和掌柜大厨他们一起喝酒的,”绿芦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可是这会儿,为了你,我把他们都放了鸽子!”
施云桢垂眸,修长的手指暗中握紧了身后的美人靠,她靠得很近,呼吸交错,他明明没有喝多少酒,也快要醉了。
他自小身体不好,幼年失去双亲,一力承担起偌大一个家族,冷情冷性,理智非常。
这颗心,过了二十多年,竟然在这样一个中秋月圆的夜晚悸动不已。
“云桢,有些话,我想了想,还是直说得好。”绿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正要开口,就被施云桢突然抬手制止。
她诧异抬眼。
“有些话还是留给我说吧。”施云桢蓦然抬眼,眼底盛了漫天的星河。她能说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够了,让他清楚了她的心意,这样就够了。
毕竟是姑娘家。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是个直爽的人,可若是让她说得太过了,成了让她倒贴。
他自是不愿的。
她这样聪慧难得的姑娘,理应该他以雁为贽,三书六礼上门求娶才是。
绿芦眨眨眼睛,留给他说?
“那行,那你说吧。”绿芦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地看着面前的施云桢,想要听听他准备说什么。
施云桢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中,逐渐也染了一些许的血色。
“我……我就……”
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在二十四岁的这一年中秋,第一次慌了手脚,张口结舌。
这样的话,怎能这样正襟危坐地等着他说?
施云桢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别扭地侧过身子,转过脸去,抬手按住跳动得难以抑制的胸口。
绿芦皱起了眉,愈发觉得自己脑子里装的都是酒精了,暗暗叫失策。
她前世酒量好,可不代表现在酒量好啊!
“云桢,你还是听我说吧,”绿芦不想等了,她的这些话就得趁着这会儿气氛好说出来,不然到明日,就怕黄花菜都凉了。
施云桢有些着恼,恼自己一向镇定,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掉了链子,赶忙转过身,抢着说话:
“绿芦,我心悦……”
哐——
“你……”最后一个字,被不远处一声巨大的锣声掩盖。
施云桢眼瞧着绿芦似乎压根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注意力完全被那边的响动给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些羞涩,有些庆幸,又有一些懊恼。
羞涩自是不必说。
他这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百般试探,只为确定她能有能力与他并肩。
庆幸刚刚自己糟糕的表现,她似乎没有听到。
可又懊恼,若是她听到了该多好。
哐——
敲锣的声音越发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人群的喧嚣。
“县太爷来摘灯了!”
“今夜的诗魁可会是那飞来居的东家?”
“还用问吗?肯定是啊!”
周围的游人都往那锣声处涌去,绿芦顶着发昏的头脑和虚浮的脚步,酒精上头,也好起了凑热闹这口,正要过去呢,听到旁边人说起来飞来居的东家,这才想到被她忘在脑后的施云桢。
“云桢,我们快点过去,看看今夜的诗魁是不是你?”绿芦一回身,这才看到白袍公子低着头,垂着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瞧着情绪不是很好,赶忙过来,一把拉起他的手,拨开人群,往前挤了过去。
施云桢正懊恼着,猝不及防地被她拉了手,周遭黑压压的都是人,他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小手,手掌中,很温热,不似他的手,常年都是冰凉的。
抬眼,面前那道娇小的身影在前面开路,拨开一个又一个人,惹得周遭人怨声不断。
“挤什么呀!”
“嗨哟,还是一个小娘子,这么急着带着你家夫君去哪呢?”
“赶去投胎啊,挤死我了!”
……
“不好意思啊,我家夫君说不定就是诗魁,我急着去看看!”绿芦喝的多了,满口胡诌,倒是诓的周遭人都给他们让了路。
前面终于开阔了,眼瞅着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飞来居的花灯前,还没揭晓诗魁花落谁家。
绿芦得意洋洋地回身看施云桢,“怎么样,我路带得好吧?赶上了!”
她握着他的手。
刚刚,称呼他夫君。
施云桢抿了抿干燥的唇,漾开了一个微笑。
“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