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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人间自画056

    它面板上宽宽的,四只腿短,看起来很丑,但坐着舒服,不会咯屁股。

    “换一个,搬那个高一点的。”外祖母叮嘱她,不然太矮了,不好梳头。

    沉檀又去搬那个高一点的板凳。

    吴放龙从水缸里舀一瓢水来,蹲在阳沟边上,开始像父亲那样磨剪子。

    磨刀石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的。

    可能大小、材质会有区别。

    但自家里都会备一块。

    菜刀用得不快,锄头挖不动,剪子上锈,拿磨刀石磨一磨就好了。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磨好了,干活才轻松。

    外祖父家的磨刀石,就是块河里淘来的石头。

    它扁平的肚子,中间微微凹下去,要磨刀时,先倒点水在上面,润润石头,再大幅度倾斜刀身,在石块上来回摩擦。

    “嚓嚓嚓——”

    磨刀声音响起,有点刺耳,沉檀厌恶着,捂上了耳朵。

    “吵死了。”沉檀向外祖母抱怨。

    外祖母笑着,给她把一头黄毛梳开。

    没有母亲带着,一个月不洗头发都是正常的,小孩子头发又没人给她梳过,总是黏在一块,梳起来并不容易。

    吴放龙磨好剪子,外祖母让他重新舀瓢水来。

    “剪刀给你放这里。”吴放龙舀来水,放下剪刀,转身就走。

    他们可别偷看我牌啊!

    他心里焦急,剪刀上的水也没擦,连忙往楼上跑。

    外祖母由着他去。

    男孩子就是这样,做事不下细,你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多余的事,完全沾都不沾。

    你叫他去煮饭,他就真的只煮饭,叫他拿碗,绝不会多拿筷子。

    外祖母自己把剪刀拿到衣服上擦干,而后从毛线团上剪出一段毛线来。

    许多没缠过橡筋,该用多少毛线缠一根,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索性剪长一点,多余的毛线,浪费也就浪费了。

    她生病后,心力不比从前,很多事情都只能妥协。

    “囊个不梳了?”沉檀回头看她。

    外祖母梳两下就停了,沉檀听着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奇发问。

    “我给你缠些橡筋,我这毛病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多缠些,你留到以后用。”外祖母说着,从饼干盒子里拿出了一根橡筋。

    土黄色的皮筋,条状,天然成圈,很有弹性,但不光滑。

    如果直接这样扎头发,解开时,可能要卷下不少发丝来。

    外祖母拿毛线的一头,在橡筋上打了个死结。

    而后有些生疏地,一手将毛线拉得老长,一手将橡筋套上,五指不断伸缩、伸缩……

    重复着,那些毛线就被一圈圈地,缠到了橡筋上。

    沉檀看着那些毛线被整齐地,贴合地缠上橡筋,眼里被震撼。

    这是她小小年纪里,是她从前记忆里,对万事万物逻辑的,最初体会。

    为什么手伸缩,橡筋就会沿着手上下滑动呢?

    为什么滑动间,毛线就缠上去了?

    孩子不懂其间原理,但觉得十分神奇。

    只是很可惜。

    外祖母一语成谶。

    她此后再也没缠过这东西。

    那些橡筋,外祖母走后,三个姊妹确实还在用。

    毛线是那种深绿色,缠上后显得土气,但不丑。

    那会儿能买到的颜色不多,织出的毛衣,女孩子基本就是红的绿的,男孩子大多褐色棕色。

    外祖母心里盘算着织一件毛衣要多久,手上没停。

    缠好橡筋,就拿梳子蘸水,给沉檀把头发慢慢梳开。

    春日里暖和了,小娃娃头上也开始爬头虱。

    小小的爬虫,还没有蚂蚁大。

    喜欢在头发根处产卵,卵白白的,一掐就破,发出‘哔——’的声音。

    头虱卵孵得快,天越热越快。

    刚孵出来颜色还有些灰,长两天,就变得深色。

    它们在孩子头顶上跑来跑去,以皮屑汗液为食,还常常弄断发根。

    喜潮湿环境,但不喜太阳晒。

    要是家里大人不常给小孩洗头发,到大夏天,你让小孩去太阳下站站,不出五分钟,大大小小的头虱便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躁动地爬来爬去。

    外祖母见了这些头虱,想除掉,但沉檀头发全黏在一块儿,暂时也没办法。

    她叹着气,只好先帮沉檀把打结的头发梳开。

    梳子轻轻在沉檀头皮上梳过。

    遇到打结的地方,外祖母都是一手用力捏着头发,一手拿梳子慢慢从发梢处梳开,再缓缓往里挪移梳子。

    沉檀一点儿都没察觉到疼痛。

    她只觉得这种摩擦头皮的声音,这种头发被梳顺的感觉,令她着迷。

    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头发。

    她往常见村人替大姐姐们梳头,那辫子漆黑悠长,端是好看。

    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孩子不长的头发,也是要梳的。

    也不知道,原来头发,其实算是人类从娘胎里自带的,最美的,装饰品。

    等所有头发被梳开,小孩子头就像个扫帚,发尖笔直朝下,发尾还在滴水。

    水滴到衣上,很快被吸收,只留下水渍印在那。

    “吴放龙……”外祖母想叫小儿子去拿个篦子来,给沉檀把头虱篦走。

    不然夏天痒得难受,抓破头皮,发脓就不好看了。

    “干啥子?”吴放龙在楼上大声回答,这回没把头探出来,正好到他摸牌,他走不开。

    外祖母突然想起家里篦子坏好些年了,还是从前姑娘们都在的时候,用得多。

    后来姑娘们都嫁出去,自己又是短发,也就渐渐搁置。

    竹制木制的东西,几年不用,发干发脆,也就坏掉了。

    本想叫吴放龙去借一把,正好村上几个大一点的女孩子过来,她便开口,叫领头的女孩:“周大妹,是周大妹吧?”

    她这两年一直瘫着,没怎么出来,女孩子长得快,她有些不认得了。

    至于叫法,乡下大多都这样。

    因为那会超生的孩子多,为了躲罚款,许多孩子都是不上户口的。

    既不上户口,且许多家里的孩子也不消上学,年纪在家里养到了,就送出去学门手艺打工。

    所以也就没个正经名字。

    男孩就按大娃二娃叫,女孩就大妹二妹幺妹。

    “幺娘,是我。”领头的女孩十岁的样子,双马尾高高扎在两边,头发又长,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