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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人间自画055

    大人喝酒,打扑克,抽烟,甚至打麻将,什么都不瞒着孩子,纯粹放养。

    若是孩子闹得太过,比方带别人家小孩抽烟,被别的家长知道,他们就是当着大家面,拿皮带狠狠抽小孩一顿了事。

    反正犯错就是挨打,不犯他们定义的错,就随便你。

    书是爱读不读,早恋不把别人女娃肚皮搞大就行。

    真要搞大了,也就娶了成家。

    所以像这样的孩子,十五六岁就结婚当爸妈,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今天沉檀外祖父去远地方的田做活路,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

    吴放龙挨不过谢大娃的纠缠,又禁不住怂恿,便扯谎说要一起到楼上写作业。

    “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写完要挨打。”吴放龙说得心虚,又有些骄傲。

    为着扑克牌在他家,且能带小伙伴玩,自己威望是能高一点的。

    “要得……”沉檀外祖母天天在屋里瘫着,哪里了解孩子学业,也就放几个孩子上了屋,只是叮嘱,“你要听到起我喊你,有啥子事情你要下来帮我一哈,小娃儿太小了,帮不到忙。”

    “你放心,我们都听到起,你喊就是。”谢大娃走到后面,回头一脸自信对外祖母说。

    他年纪大一点,也有些男子气概了,说这话存着真心实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有些小恶小坏,但同时也还拥有最难得的赤子之心。

    纯粹且纯真。

    但凡是强者,或自以为强者,都会对弱者,抱有同情怜悯之心。

    “你作业写完没得?下来帮我拿个东西。”外祖母病果然好了不少,说话中气十足。

    “还没有,我马上下来。”吴放龙应着,一会儿就沿着楼梯下来。

    “你把屋头矮桌子第一个抽屉打开……”外祖母指挥他。

    “打开咯!”屋里传来他拉抽屉的声音。

    “看到那个饼干铁盒子没得?里面装的橡筋(方言,橡皮筋的意思),给我拿出来,再帮我拿团绿毛线出来。”外祖母说着,神情就有些恍惚。

    这些东西,都是她没生病前,天天不离手的。

    橡筋是沉檀外祖父赶场买的,一买就是一把,一把能有一百多根,省着用,能用上好几年。

    往常他们家女儿多,姊妹三个,橡筋总是大把大把往家里买。

    女孩子爱美,这个东西是不会少她们的。

    至于毛线,从前,电子织造没有那么发达。

    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一年到头穿的毛衣,都是家里妇人亲手织的。

    巧手媳妇会的织法,花样,都是很多的,这样的女子待嫁时,都是别人抢着要的。

    懒婆娘就不耐烦这些,家里孩子总穿别人不要的破毛衣。

    沉檀外祖母手是最巧的。

    家里孩子多,毛线不够用时,她总是把去年的旧毛衣,拆了袖子腰围,拿同色毛线再织长些,又能穿一年。

    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旧的。

    她想想,吴放龙出现在眼前,把东西给拿了出来。

    男孩子到十三四岁,马上就要猛窜个子了。

    现下她精神好,不知道能不能趁着这股子气,给两个孩子织出件新毛衣来。

    “还要啥子?”吴放龙想一把给她拿完.

    不然等会儿又要往下跑,楼上几个小伙伴还等他呢,到他出牌了。

    “给我找把剪刀来,看看家里还有没得梳子……”外祖母记得,前几年丈夫从集市上给她带回把塑料梳子,颜色鲜红。

    她还没见过那样好的东西。

    轻巧,不保养也不会开裂。

    从小家里穷,外祖母头发剪得比男孩子要短。

    就没用过梳子。

    倒是见过有钱人家用的木梳。

    上好檀木制成,上边雕些花鸟样式。

    美观大过实用价值。

    见那些妇人给姑娘梳头,小小木梳,沾了桂花油,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划拨着长发。

    那时的她看着,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感觉。

    粗粗概括一下,应该就是,羡慕,但不嫉妒。

    外祖母家里姊妹也多,且都随父亲长相,生得五大三粗,在旧社会就是粗使丫鬟仆妇的命。

    但新社会不同了,她们能活得像个人,便是她这样的短发,外祖父也同她买来梳子。

    “没几角钱,我看镇上人都用这个。”外祖父这样说。

    “浪费钱,我嫩个(方言,这样的意思)短的头发,有啥子好梳的嘛……”外祖母责怪他。

    她是节俭的人,在花钱方面,同外祖父的某些观点不一样。

    比方说,外祖父觉得读书好,不论男女孩子,就该读书,出去看看。

    外祖母不这样看,她认为女孩子要生的好,嫁得好,那才是要紧的。

    不过观点不同,并不影响二人的互相扶持。

    夫妻之间,三观一致很重要,但某些时候,不一致也没有关系。

    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巧一致的呢?

    互补,互相黏合,也是很好的。

    就像外祖母一样,她虽嘴上说着浪费,但每日还是照着家里的小圆镜子,拿梳子轻轻梳两下头发。

    每当这时,她的眼神都会变得温柔至极,对着镜子里,形容普通的自己,别扭且怪异的笑笑。

    她觉得那人笑得不好看,又很快紧抿着嘴,做出一副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只是眼底,还是藏着笑的。

    因为她梳的,并不只是头发。

    是她从来未曾拥有过的,青葱岁月。

    吴放龙找来把上锈的铁剪子,又从一楼堂屋的窗台上拿下塑料梳子。

    “放哪里?”吴放龙问外祖母。

    “搬个板凳来,你把剪子在磨刀石上磨一下,把绣磨掉。”外祖母实在是动不得,不然都要自己去了。

    吴放龙搬来条凳,把饼干盒子、毛线、梳子,通通放条凳上。

    外祖母看着那梳子,眼角有些湿润。

    就是从前那把鲜红的梳子,哪怕经年累月的淋雨,使它颜色褪尽,但外祖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把梳子攥在手里,眼底有无限的爱意。

    “小娃儿……”外祖母叫沉檀,“你去搬个小板凳来。”

    沉檀跟个小猫似的,在玩毛线团,听外祖母说,便去搬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矮矮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