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顿时大气不敢出,皆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杀猪匠的手。
只见他咬着牙,拿左手,从猪下巴位置往后猛按,原本壮硕得摸不着骨头的左手,青筋顿时根根如龙般暴起,缠着半臂。
一条腿顺势往猪身上一跪,他脸上眉毛挤作一堆,为了使足力气,牙龇嘴咧得,几乎整张脸变了形,他再狠狠往下一压!
“吼——”
猪发出嚎叫声,想挣扎,来不及挣扎!
众人面色也一般难看起来,个个不自觉地扭动起来,仿佛被压住的是自己。
杀猪匠再用力把它头向下一搬,猪儿咽喉处顿时清晰可见。
说时迟那时快!
杀猪匠右手从案板上抄起攮刀子,朝着咽喉顺向往里狠狠扎得进去——
“嗷——”
猪发出一生中最大的叫声来,它叫得撕心裂肺,声震天响,也不知咽喉被捅破,哪还能那般叫喊。
围观者也都发出各种低吼,不是感同身受,实实在在是被杀猪匠动作牵引。
至于猪叫,或许就是因为喉咙破了,所以才想要求生吧。
它仿佛在做最后的努力,想博得杀猪人的同情。
又仿佛在恐惧,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听着这惨叫声,众人脸上反应各有不同。
有就等这一刻的,脸上笑得满足。
有见得多的,脸上麻木不仁。
有初次看的,脸上同猪一般畏惧害怕。
更多的,是被死亡激起最原始杀戮欲望的人,他们神色里,写满了刺激和快感。
外祖父同这些人都不一样。
在他这个主人家眼里,此刻的猪已经不是猪了,他在盘算,哪些卖,哪些留着自家吃……
他不觉得满足,家里是个无底洞,哪里就能满足?
他也不麻木不仁,这些猪儿是他三百多个日月熬出来的,怎么能麻木不仁?
他从不害怕畏惧,他从人吃人的年代走来,人吃猪还不足以让他害怕。
至于杀戮的欲望,如果不是为了吃,徒造的杀孽,没有意义。
他从旧社会出生,走人新社会,身上有着二者的结合。
他既相信科学,也相信神学。
或者说,他更相信老祖宗传下来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杀孽太多,报应不爽。
阳台上的吴放龙没有父亲这么多心思,他只是很着急,因为杀猪匠背对着,他只能看见杀猪匠的背影。
具体怎么杀猪的,他完全看不真切!
他好想跑下去,跟站谢家洗衣台那群人站在一起。
那里,应该能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他不敢。
父亲就站在杀猪匠不远的地方,他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偷偷溜过去不被发现。
再说,他还需要看着外甥女。
他十一岁了,听到那猪的嚎叫都觉得心惊胆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更何况两岁大的小娃娃呢。
村里有句老话:娘胎里不长魂魄。
现在小娃娃魂魄还没长齐,吓丢魂了怎么办?
吴放龙双手搭在阳台,把自己小脑袋放上去。
此刻,他特别想当一个杀猪匠。
猪在嚎叫时,挣扎得是最厉害的,杀猪匠经验丰富,知道这时最不能泄气,动作还得快!
他气都来不及换,额头汗豆大颗往下砸,浑身汗湿,直直把刀子捅进猪心脏,这时的猪一阵收声,两眼发直!
再心一横,把刀在里头绞一下,猪彻底气绝。
只有众人耳朵依旧呜嗷呜嗷回绝。
仿佛天地间余响未消。
杀猪匠把刀反转着,对着洗脸盆,快速抽出来,一气呵成!
“噗——”
天地间下起一场红雪。
第一口血喷洒一地后,猪儿咽喉处,便汩汩流出鲜血来,血未凝固前,是极其黏稠,颜色极鲜艳好看的。
许是为了不浪费食材,也许是为着那一口鲜软。
陈塘人很喜欢拿猪血烧菜。
红烧、打汤、烫锅子……都是可以的,至今还没听说过哪家杀年猪,猪血倒掉不要的。
不管如何烧,总是要做到麻、辣、鲜、香,这是陈塘菜基本特色。
北关村最常见的做法是拿酸菜萝卜炒。
冬季正好是收萝卜的时候,吃不完的萝卜放着容易空心,便拿去晒了做萝卜干。
萝卜干用的萝卜也有限,剩的,便拿去做泡菜萝卜。
跟腌豇豆差不多的步骤。
不同于豇豆,豇豆腌上几年,准咸的发苦,萝卜腌得久,烧汤反而鲜美可口,烧菜也极其开胃。
倒不是豇豆本身出了问题,是泡菜萝卜,从外形味道口感等各个条件看,比腌豇豆,更适合做配菜罢了。
在泡菜缸里摸几个泡了月余的萝卜,这时候的萝卜酸度不够,炒出来没那么香,但胜在爽口,直接单吃萝卜也不觉得咸。
再摸出几个泡好的红海椒,嫩生姜,增点鲜味,也搭个好颜色。
旁的配菜就不需要太多,没有无所谓,只会不好看,但不影响口感。
有条件的,去自己地里,就门前屋后那种菜地,择一把小香葱,有雪韭也行,再择两根芫荽。
红绿相搭,配成衣服俗气,可配成本就极具人间烟火气息的菜肴,真是好看极了。
炒法简单,油锅里滚热,下生姜丝,泡海椒丝,有独头蒜的拍两个蒜进去,不喜剥皮的,连着皮儿一块拍,碎了皮儿就掉了。
配料炒香,油变作金黄,再下切成大片的泡萝卜,萝卜最好切得粗细厚薄都不均匀。
有的人爱吃厚的,觉得口感好,有的人爱吃薄的,觉得入味。
萝卜下锅,炒出水来。
喜欢麻味儿的,这时可以放两把藤椒,没有的话,花椒壳也可以。
萝卜香气四溢,引得人流口水时,就把一碗猪血拿刀子划做七八九十快,整碗倒进锅里。
盖上锅盖,等锅烧开,煮个两分钟,就能加佐料,盛起来开吃了。
“再拿个盆来。”杀猪匠看盆要满了,忙喊外祖父。
哪消他喊,外祖父早有准备,动作飞快换完盆,血依旧往盆里流如注。
杀猪匠一手摇着猪头,一边使劲儿压着猪肚子,尽量让猪血全都流干净,不然一会儿开膛破肚的活儿可不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