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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人间自画043

    我要生病了么?

    他这样问自己。

    我可不能倒下。

    他这样回答自己。

    “汪——汪汪——”他走过有人家的地方,狗听到脚步声,开始吠起来。

    这叫声让他想到自家送来,也想到家里懂事的小儿子,也想到还是个娃娃的外孙女。

    他蓦地心安不少,狗叫声响起那刹,他浑身凉意散去,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那户人家闻得狗叫,以为有客来,忙起身点灯。

    夜深,大部分人家没什么娱乐,都早早睡下。

    那年的灯光还是橘黄,瓦数不高,没那么刺眼。

    外祖父望见那柔和地,散发出温暖的灯光,就像望见了自己的家,他面上不由自主带着笑。

    他开心时哪里都瞧不出变化,唯有那双眼睛,带着一种狡黠,带着一种精明。

    像个聪明的狐狸在笑。

    但外祖父生的面庞宽阔,模样周正,所以笑起来,不至于叫人害怕,反而很能让人共情。

    “是幺叔啊,你这么黑了咋个还不回去嘛?”主人家披衣喊住狗,在檐下问他。

    这户人家也是北关村上的,住在村尾,一路走来,外祖父已经行到村子里。

    同村许多能攀上亲戚,那人叫外祖父幺叔也算不得错。

    灯光太暗,他看外祖父挑两个大通,也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便礼貌问问,见着长辈,总是要关切一句的。

    “忙活路哦,就回去了。”外祖父笑着回一句,挑着担子从屋前过了。

    主人家女儿比沉檀大上两岁,揉着眼睛出来了,问父亲:“爸,幺公来干啥子?”

    “大人忙啥子要跟你交代哟?”主人家训斥女儿多嘴,看外祖父远去的身影,又觉得女儿不懂事,想想,还是教女儿懂一些基本的礼仪,“跟幺公说拜拜。”

    “幺公拜拜——”小女孩生的漂亮,人也乖巧,听父亲话,还配着手上摇晃动作。

    “好,拜拜,改天来幺公屋头耍!”外祖父没有回头,把这家人留在了身后。

    再往前去,就是村里的公井了。

    井挖在路旁,周围专门挑巨石严丝合缝铺平整了,方便人家来打水,也阻拦一些野草生长,还能防泥沙入井。

    口子同地面齐平,没有同电视里那般在上面搭个井口出来,更没有什么绳索摇木桶,只有一口通了底还上锈的破铁锅盖在那,防着小孩掉进去。

    井是很深的,向下一直到出水的地方,得有十来米,掉个小孩,救都救不上来。

    打水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在桶柄上缠绳子,不过必须得粗壮耐磨的绳子,不然经不住在井口磨砺。二是拿钩子,很长根木杆做的木钩子,铁钩的也有,勾住桶打水,往往住井附近的人家里就能借到。

    你靠井近,占了便宜,那就该让远的人占占你的便宜。

    这好像算个定律。

    外祖父挑着葛根水走过井。

    旁边是个天然挖出的山壁。

    山有外祖父家一份。

    这块山土质不像黄泥土那般粘连,反而像大大小小的泥块并起来一般,很容易剥落下来。

    外祖父路过时,不时有泥沙滑落。

    回去得叮嘱放龙,千万不能带小娃娃到这里玩,太危险了。

    心头这般想着,外祖父到了村中央,家家户户虽然养狗,但都认识外祖父,狗狗们往往抬头看一眼,就继续打盹。

    它们不比村尾的狗,那边独门独户的,对狗警觉性要求很高。

    村中央八九户人家房子连着,真要来个外地人,哪里有不知道的?

    外祖父没从别人屋中间穿,哪怕那条路近些,深夜叨扰别人休息,总是不好。

    他走的是沿边上这户人家的门前路,大小不一的石板铺就,三条土狗坐在高高的楼梯上,蹲在门口,静静凝视着外祖父。

    另一侧是个大斜坡,斜坡下面是稻田,稻子都割了,当然只剩田。

    斜坡上种了些紫薇花,也不一定是种的,除非真的喜欢,农村人很少会主动侍弄花草,往往是鸟儿吃了果实,消化不了,恰好拉到你门前,于是院里就长出些奇花异草。

    这会儿的紫薇已经在结果子了。

    外祖父打紫薇果下过,扁担拂过枝头,发出簌簌声响。

    拐两个弯,过条巷弄,再上截不高的楼梯,就到家门口的大院了。

    “爸,你回来了。”吴放龙在檐下洗脚,望见上院楼梯处,随着步子声响,随着‘嘿哟、嘿哟’的气喘声,外祖父的人慢慢出现。

    外祖父不在家,晚饭是吴放龙煮的,烧的茄子,味道还好,就是他没怎么烧过菜,调料不敢放,盐淡了。

    等把碗洗好,见外祖父还不回来,吴放龙又去烧热水带沉檀洗脚。

    曾外祖母裹了小脚,从不再人前洗脚。

    外祖母生着病,很久没从床上下来了。

    不落地,自然不需洗脚。

    沉檀洗脚怕水烫,总是要挨到水冷了才洗,吴放龙拗不过她,也就由她去了。

    吴放龙把条凳摆好,脚刚伸进水里,外祖父就肩挑星辰,踏着月色归来。

    没有回答年少儿子的话,外祖父拼着一口气把葛根水挑进了堂屋,等扁担离间,才问吴放龙:“晚上吃的啥子,小娃娃呢?”

    “炒的茄子,妈说好吃,小娃儿在跟婆看电视。”吴放龙洗好脚,拿擦脚巾擦干水,穿拖鞋走了。

    擦脚巾又破又旧,洗得毛絮都不见了,就剩曾薄薄纤维,一般都是用坏的洗脸帕不舍得丢掉,干脆拿来擦脚。

    吴放龙没拿走擦脚巾,他想着父亲一会儿还得洗。

    “把水倒了,板凳端走。”外祖父坐下喘气,让吴放龙回来把洗脚水倒掉。

    “你不洗脚啊?”吴放龙问着,把洗脚盆立起来,水倒在檐下阳沟里。

    盆本是深红色的,用得久了,褪色,变得发白。

    条凳搬回堂屋里,擦脚巾搭在门把手上。

    “我一会儿冲个澡。”外祖父气息已经平缓下来,他起身,把家里的大缸找了出来。

    缸也是陶做的,旧时人家里的水缸就是这个。

    和泡菜缸不同的是,这种大缸通常会上釉,釉是寻常的,不是那种为了好看美观的彩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