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竺立在秋风中,思虑良久。
“棠梨,你去外头再寻个脸生的郎中来,最好是从未来过侯府的!”
“绿沉,守好院门,从此刻起,任何人不准进出!”
“宝儿,苍葭,随我来!”
“咣当——”一声,大门被重重撞开。
宋清川倚靠在长榻上,周姨娘正捧着羹碗坐在一侧,见着郁竺,两人都颇为惊异。
宝儿眼疾手快,上前便夺了周姨娘手中羹碗。周姨娘起身欲来抢,苍葭又一个健步,张手横在宝儿与周姨娘中间。
“你从不来我书房。”宋清川苍白的脸与柳姨娘一般无二。“今日来,又是闹得哪一出?”
“我从不来,是为着你从前不叫我来,”郁竺叉腰昂首立在屋内正中,气势陡然压过了周姨娘,“今日我来,是有要事!”
宋清川眼皮沉重,便连呼吸也要费几分力气,却仍打趣着:“你倒是记仇,有何要事?”
郁竺白楞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周姨娘,恶狠狠道:“你这汤羹里,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周姨娘立在宋清川身侧,身子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声音颤抖着,“都……都是些大夫说的温补之物……”
“那小侯爷日日吃着,可有好转?”
周姨娘脸色似有些不适,只是日渐消瘦的宋清川就在眼前,也不好诡辩,“许是……小侯爷虚不受补,或是,总要长久才见其效,妾也是一心为着小侯爷……”
此前种种,已叫宋清川心寒犹胜天寒,只是身边已出了一个柳姨娘,他本能的希望周姨娘不是,是郁竺冤了她。“你……自我回京,便是劳累着她,自我病了她也是日日守着,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宋清川虚弱不堪,只几句话便叫他气喘吁吁,周姨娘忙坐在他身侧,替他抚着胸口。
宋清川长吁一口气,抓住周姨娘的手,“你没做什么,是不是?”
周姨娘却垂下眼眸,不敢对上宋清川恳切又炽热的目光。宋清川的手开始轻微颤抖着,摇摇头,仍是选择相信周姨娘。
“你逃避也是无用。”郁竺见他这般,也不欲与他理论,只冷着脸对周姨娘道:“待郎中来查验过,自会分明。若是我冤了你,必向你叩头请罪!”
三人便这样静默对峙,绿沉立在院门外,远远看见棠梨领了郎中来,才松下一口气,“你可回来了!我立在这里打发了好几波人,都快将人得罪干净了!”
棠梨脚下步履生风,“你还怕得罪人?”甚至也没停一停。
“奴婢特寻了个年轻的,开堂坐诊没几年,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棠梨将郎中领至书房,浅浅行了礼。
那郎中见着宋清川,脸色微微一变,也不客套,径直上前便将手搭在宋清川手腕上。
片刻,眼见郎中眉头紧蹙,面色越来越难看,宋清川却像泄了气般,垂下头去。
郎中起身,躬身抱拳,“是中毒所至。”长驱直入,半分客套周旋也没,倒也不似那些个咬文嚼字的老书袋子。
宝儿便将抱在怀里的羹碗递上去,郎中从药箱子里取出个针包,放置桌上铺开来,又取出个细细长长的银针,插入汤羹里,不过片刻,银针就变了色。宝儿立在一旁,最先看到,惊得一声,“呀!果真有毒!”
“我……我不知道!”周姨娘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眼泪汪汪哭道:“爷……定是有人陷害妾!妾真的不知这汤羹有毒!”
郁竺一手指着周姨娘,怒道:“你还想抵赖!”
宋清川仍低着头,“也未必是她。”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那年轻郎中司空见惯一般,又道:“中毒至此,非一日之寒,总有半月之久。”
宝儿一声尖嗓,“那可不就是咱们回京便有了?”
郁竺也急道:“那……可有法子医治?”
郎中面色如常,躬身道:“不妨,待鄙人开个解毒的方子来,只一样,吃食上定要甚之又甚,一月之内莫贪食寒凉之物,恐将毒素凝结体内难以消退。”片刻,郎中将药方递与宝儿,道:“照方抓药即可,每日煎服早晚各一次,不可与猪肉同食。”又转身对郁竺道:“府上许有杂事需夫人料理,鄙人不便打搅,告辞。”
郁竺叫棠梨给了一锭赏银,将人好生送了出去。方回过神来,将宝儿与苍葭支了出去,守在门外,屋内只余三人。
“你是太太的人,是也不是?”郁竺开门见山,语气冰冷如冬月池水。
“我……”周姨娘依旧跪在长榻之侧,眼睛看着双膝,不敢抬起头来。
郁竺懒得看她,“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同党没有?”
周姨娘仍旧只掉泪,不说话。
郁竺瞅她窘态,笑出声来,“如此,我便将你扒光了吊在树下,让来往之人随意鞭笞!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救你。”
周姨娘登时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手指扣着榻沿,惊恐的盯着郁竺,结结巴巴已不能连贯,“大娘子……我……是太太,是太太叫我在饮食里下毒,不光是我……柳姨娘张姨娘都……都是太太的人。”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背叛,宋清川已失了神智,抓着身上衾被,双手不停颤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良久,方低声怒吼:“拖出去,打死!”
“不可!”郁竺上前一步制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不去侯爷面前告发?”
宋清川这才抬起头来,稍显迟疑,父亲,会相信他吗?
周姨娘跪行至郁竺身前,紧紧拽着郁竺衣袖,泪已打湿了散落鬓边的发丝,“大娘子……我愿意……我愿意作证,只求大娘子饶我性命!”
已是深秋,因着今日宿雨轩有大事发生,洒扫婆子也被遣了去,院中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金黄,偶有一阵秋风掠过,掀起几片残叶,裹着泥土,散发萧瑟腐烂的异味,是生命逝去的味道。
宋清川望着窗外枝头几枝随风飘零的残叶,便如他摇摇欲坠的心,不知还能坚持几时。良久,他缓缓闭上双眼,便默认了。
出了书房,郁竺着人将张姨娘绑了,又是一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