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饭时,恰逢侯爷散值回府。
郁竺命棠梨守在宿雨轩,以备不时,又说柳姨娘如今卧床不起,便只带了周张二人前去。
侯爷还未坐定,便见郁竺风急火燎赶来,身后几个嬷嬷架着五花大绑的两位姨娘。“这是出了何事?”
郁竺浅浅行礼,便道:“父亲大人明鉴,小侯爷前些日子病了,请了郎中来瞧,也说不妨。只是这些日子也不见好,儿媳也是急在心里,今儿又请了大夫来……”
侯爷本就不喜郁竺,又劳累一日,已是失了耐心,哪有心思听她缓缓道来,遂道:“你只说何事?”
郁竺心里头也是憋着火,奈何需要侯爷做主,只得忍气吞声,淡淡抛出一句,“说是中毒所至。”
“中毒?”侯爷一阵惊悸,急得站起身来,虽是恨他不成器,二十几岁身无长物,却到底是他儿子,如何能不挂心?
“是,不过中毒之人已经抓到了,便是眼前二人,”郁竺见侯爷如此反应,心道胜算又多了几分,似胸有成竹般淡定自若,回身接过宝儿手中羹碗,“这有毒之物,儿媳也已带来,便是这碗羹汤,此人也已招供,原是在小侯爷回京之时,便已然开始投毒,如今已半月有余。”
侯爷瞅着那碗羹汤,却不接,狐疑道:“是她们两个下毒?她们,不是清川身边的侍妾吗?为何要对清川下毒?”
郁竺回身瞪着两人,“你们自己说!”
郁竺来了半晌,太太才慢悠悠从暖阁里头出来,“出了何事?”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人,骇异道:“这是怎么了?”
侯爷瞪着眼睛怒道:“这两个毒妇,竟在清川饮食里下毒!”
“竟有这样的事!”太太捻着帕子的手轻抵唇边,眼中的惊异与对宋清川的心疼不亚于侯爷,“不过,这两个丫头跟随川儿多年,一直尽心侍奉,若是起了歹心,也不至等到现在,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可要查问清楚了,莫要冤了哪个才好。”
侯爷原本听闻此事便怒不可遏,如今太太一番话也是有理,“是该查问清楚。”遂回身又坐了下来,预备好好审问,只是还未开口,贺嬷嬷便捧了漆盘进来,似没看见地上跪着的两人一般,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衣角重重的蹭上二人,“侯爷,太太,请用茶。”
贺嬷嬷将茶盅放置方桌上,便侧身退了两步,站在太太身侧,随后,漆盘下的双手,吊出个玉坠子和一缕青丝来,便在漆盘下晃晃荡荡。
下首跪着的两人自是看着了,脸色瞬时一变,惊恐万分。
郁竺尚在成功的喜悦中,只半眯着眼盯着太太似笑非笑,全然没在意旁的。
侯爷眼下也无心思喝茶,又接连被打断两次,已在暴怒边缘,强忍着心中怒火,沉沉开口,“你们两个,是谁下毒?为何下毒?”
贺嬷嬷那利如鹰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二人,唬得她们垂下眼皮,双腿不自主的颤抖着,不敢言语。
“你适才怎么说的?”郁竺扭过脸去,与周姨娘对峙,“是谁指使你的?”
“说!”侯爷一声如狮虎般的怒吼,伴随着一掌拍在方桌。
周姨娘自知今日逃脱不得,顿时冷汗涔涔,嘴唇也跟着颤栗不止,在心底衡量半晌,心一横,垂首闭目道:“我……是奴婢下毒,是大娘子指使奴婢的!”
这一句话,直叫郁竺脸色瞬时僵下来,却又叫太太长舒一口气,瞬间放松了身子,倚靠在椅背上。
“你撒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郁竺一时慌了神,竟不知如何辩驳,只喝道:“你是太太的眼线!是太太指使你下毒!你为何反诬陷我?”
侯爷转脸瞧着郁竺,似瞧着一个蠢货。“你下毒谋害我儿,还意图构陷太太?还将人证物证亲自送上门来!天下竟有如此蠢笨又恶毒之人!”
此时,郁竺犹如置身万里冰封之中,脑中眼中尽是一片空白,哪里还能想出说辞来反驳。适才,明明周姨娘跪在她身前可怜巴巴求得垂怜,如今却反咬一口置他于死地,嘴脸转变之快令人始料不及。
“那么你呢?”侯爷又转脸像戏弄玩偶一般,瞧着张姨娘。
张姨娘低头怯懦懦答道:“奴婢……奴婢不知犯了什么事,便被大娘子绑了来。”
郁竺闻言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宝儿忙上前扶住。
太太笑眼迷离的瞅着郁竺窘态,片刻,起身换了副面孔,故作愁态道:“许是川儿媳妇瞧着自砚儿媳妇来了咱家,我对砚儿媳妇更亲厚些,对我这个婆母有了意见。是我的错,未能照顾到川儿媳妇的心情,只是砚儿媳妇常来陪我说话,与我谈论诗书,我只是与她更投机些。”又转脸对郁竺道:“并未因此疏远你,你也别多心了,只是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今日我们便当没有这回事。”
“如何当做没这回事?那清川现在还卧床不起!也能当作无事?”侯爷气愤道:“你这个毒妇!你嫉妒人家砚儿媳妇,谁叫你自己不通文墨!倒怪得上你母亲!”
“不是我!不是我!”郁竺终是回过神来,想起辩解一二,“我为何要害我夫君?我没有理由害他!”
正争吵之时,外头人报,“二公子,二娘子来了!”
宋清砚进门便道:“我相信大嫂嫂不是这样的人!”
严辞跟在宋清砚身后,也附和道:“其中定有什么误会,父亲母亲莫要一时气急,咱们都是一家人,定要细细查问,将误会解开了才好,”
太太不说话,只顾瞪着宋清砚。
“有什么误会!人证物证是她自己送上来的!”侯爷怫然作色,手握着椅边,手背根根青筋凸起,憎恶的盯着郁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她谋害亲夫!嫁祸婆母!妒忌弟妹!如此种种,摆在眼前!我宋家岂容得下这样蛇蝎心肠的媳妇,我便替清川写一封休书来!来人!先将这个毒妇拖下去打二十大棍!”
立时便上来两个老嬷嬷,一左一右架住郁竺,宝儿立刻去拦,只是小小身板,哪是做惯了粗活的肥胖老妪的对手。
宋清砚立在一侧心里似有一把火,将他炙烤,“父亲!母亲……”
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郁竺挣扎之时,门外又报:“小侯爷来了!”
只见棠梨与半酒一左一右搀扶着宋清川进门来,脸色苍白如纸。
太太忙忙的叫人将宋清川扶坐在官帽椅上,侯爷也起身上前问道:“怎得病成这样,也不来人通传一声?”
宋清川发白的嘴角扯了扯,终是没挤出笑来,只深吸一口气,“是我叫她来的,是我叫她嫁祸太太。”
“你?”侯爷闻言,将适才的关切瞬时收了回去,回身又入座,“这么说,你自己给你自己下毒?”
宋清川冷笑一声,“那倒不是,我也不傻,却是这两个侍妾,因我冷落她们,因爱生恨下毒,也却是今日才发觉。”
侯爷看向宋清川的眼神,不是关爱,也不是信任,“那为何你媳妇说,是太太指使她们?”
“我瞧着这是个好机会。”宋清川惨白无血色的脸就这样面对着侯爷,“可以扳倒太太,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认她。”
“你!”侯爷起身扬起手掌,却见宋清川病容,终是没下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