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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情敌化干戈

    自重阳之后,一时没了繁复事由,各院也似心照不宣的各自过活,互不打搅。

    郁竺仍似往日那般红衣玉簪,不过两三日往瑞和堂请安一次,纵受言语奚落,也将它视作夏日蝉鸣聒噪。

    周姨娘照例时不时做些汤水,往书房送去,柳姨娘失宠,倒叫周姨娘捡了便宜。只是这柳姨娘,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日鸢萝送进去饭食,时常原样又拿了出来。鸢萝也不是没劝过,劝多了,柳姨娘便连话也不说了,听说只每日坐在床头,对着往日宋清川常坐的椅子发呆。

    如此,一日一日的熬着,便病了。

    鸢萝知她惦念之事,也去求过宋清川,彼时周姨娘正捧了刚熬的梨粥来,宋清川将周姨娘揽坐在自己怀中,缱绻不舍,可没空看鸢萝一眼。

    鸢萝去求郁竺,郁竺却将人拒在门外,只道:“是否请人来看,一切要看小侯爷的意思,他们二人的事,我无权置喙。”

    怎料,宋清川也一日一日的憔悴下来,起初也无人在意,只当他终日窝在书房苦读,积劳成疾。遂叫人今日找个由头,明日寻个借口,引他出来透透气,却无甚成效,最终病在床上。

    郁竺心道:“两个人一同病了,又是同样的症候,莫不是两人都放不下彼此,又都怄着气,这才一病不起?”如此想着,忙命棠梨去请郎中。

    郁竺在书房外等了许久。

    郎中至书房看过,也道不出什么,只说是因心思太重而身心交瘁,又脾虚气弱,恐是太过用功,累着了,也没有开药方,只叫食补,多炖些羊肉等温补的来吃。

    郁竺又请郎中往柳姨娘屋里去,若两人真这般情真意切,也顾不得许多了。

    鸢萝却出来道:“我们姨娘谢过大娘子好意,说自己的身子如何自己知道,是不必请大夫的。”

    无奈送走了郎中,郁竺欲回屋时,鸢萝又道:“我们姨娘请大娘子一叙。”

    “我?”郁竺惊道。

    棠梨立时将郁竺挡在身后,警惕得瞪着鸢萝。

    鸢萝看了看棠梨,又道:“姨娘说,大娘子才来不久便能破十年易命,明慧机敏,绝非常人,还怕一个将死之人不成?”

    “将死之人?”郁竺着实吓了一跳,只是病一病,怎到了这步田地,遂叫棠梨在外等候,自己随了鸢萝进去。

    没了往日盛宠加持,这屋子显得阴晦陈旧,越发没了生气。柳姨娘躺在床上,只盖着个薄毯,如今这九月里,虽说凉爽惬意,夜里却有些冷。

    郁竺忙遣鸢萝去拿床被子来,自己则搬了鼓凳坐在床前。柳姨娘脸色苍白,嘴唇也无一点血色,听说已几日不食,每日只喝些水便罢,像是一心求死的样子。

    郁竺瞧着有些不忍,欲起身唤棠梨拿些吃食来,柳姨娘却强撑着抬起头来,只一句话便叫她费了大半力气,“不必了,我只想与你说说话。”

    郁竺实在不知她们两个有什么话说,只是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好违她心意,遂又坐了下来。

    柳姨娘深深呼吸,似在攒着力气,良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郁竺忙起身去桌上拿了水来喂与她喝,柳姨娘却摇摇头,别过脸去,“我左右是活不了了,不必麻烦。”

    “别说丧气话,不过是病一场,何故便要了命似的,小侯爷也为着你病,你也为着他病。”郁竺很快便词穷,实在不懂如何安慰旁人。

    “大娘子不必宽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只是小侯爷……他不是为我病,他是……”柳姨娘气若游丝,说两句话便要歇一歇。“五年前,我与小侯爷相遇,那时我被马匪劫持,小侯爷将我救下,与我互生情愫……”柳姨娘回想当日,嘴角不觉噙了笑意,双眼迷离,似又见当年情形。

    郁竺便静静听着,心道:“原是来气我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马匪,我也并未被劫持……只是一场戏而已。”柳姨娘冷笑一声,“太太她……她绑了我母亲与幼弟,拿他们要挟我,说我的模样,小侯爷一定会喜欢……他果真喜欢。我进府虽为妾室,却与他过了几年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如果没有你的话。五年了,太太从未让我见过母亲和幼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还记不记得姐姐的模样。”柳姨娘提及母亲与幼弟,干涸的眼角似晶莹着泪花。

    五年,柳姨娘在对小侯爷的愧疚与对母亲的思念里辗转五年。

    “即便我与小侯爷的相遇是一场阴谋,这些年,我也早已将身心都交与他,他待我好,在侯爷面前护我,教我认字,与我缠绵……五年啊,这五年他待我如何,旁人看在眼里,我……我非草木,岂能不知!可……”柳姨娘登时抓起绣衾,用尽了全力,似有百般恨意,“一头是至亲,一头是至爱,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办?我每每想与太太分途,我不想与她为伍,不想帮着她害我心爱之人!”

    郁竺便静静听着,眼前,也是个命途多舛之人。

    柳姨娘紧握绣衾的手渐渐松开,适才太过激动,现下已没了力气,“我不想煎熬一辈子,我也不想害他,虽是身份有别,可这些年我当真视小侯爷为夫君……太太她……她看我对小侯爷动了心,怕我不能为她所用,一日,她取来我母亲之物交与我,是……是一节小手指!那手指指甲下方有颗红痣,我一眼便能认出!你叫我如何!”柳姨娘喘了一口粗气,眼角便落下两滴泪珠,顺着两鬓流至同样干枯的发丝上。

    许久没说过这样多的话,柳姨娘累坏了。郁竺仍静坐着,眉头微蹙,若是自己……又该当如何?郁竺也不知道,良久,才开口,“你既有这般苦楚,为何不告诉他,倒叫他恨你?”

    柳姨娘稍稍缓了些,又深深呼吸,才继续道:“就让他怨我吧,左右我也快死了。我不想叫他伤心,他怨着,我死了,他或许好受些。”

    郁竺替柳姨娘掖了掖毯子,叹道:“他如何怨你?你们两个同样的病着,可不是为你病得?”

    柳姨娘摇摇头:“大娘子,我叫您来,就是为着他的病。您去查查周姨娘……她与我都是太太的人……”

    郁竺惊得立时站起身子,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深深看了柳姨娘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柳姨娘却伸出那瘦的可见血管爆出的手来,“大娘子,不要叫他知道……我……”

    郁竺急着离去,只道:“莫说这些,我会请郎中来替你医治!”

    “罢,她叫我死,我便死了。”柳姨娘仰头看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郁竺匆匆安慰一句,“他没叫你死。”便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