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没多久,季倾接到了陆凡的电话。
“季倾,你在哪呢?!”陆凡接到医院的电话时,熬夜的困意全无,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他立马给季倾打了电话。
“飞机上。”
“季倾,我看你是疯了,你自己什么样没数是吧,又跑哪去了?!”陆凡十分着急,本就是因为自己受的伤,这下人又没看住,陆凡就差立刻飞到季倾身边了。
“我没事,医院你就跟他说我转院回C市,剩下的就辛苦我们陆总办一下;我妈那边我问过了她的医生,最近没什么事情,我就是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完就回去了。”
“季倾,你可真是我祖宗。”陆凡气得来回踱步,“那就这么溜出去,药呢,输液怎么办?你身体吃得消?本来就没恢复多少,你……唉,就不应该放你自己在医院。”
“好了,我有分寸的,哥什么时候办事出过差错,辛苦你善后。我困了,先挂了。”
陆凡着实无奈,“真是,一个两个的都想一出是一出。”陆凡只好给医院打电话说明情况,借用了季海的口吻,医院也就没再细问,陆凡让公司的人去办理季倾的转院手续,随后整理好状态去会议室开会。
季倾看着触手可及的云层,心头也被缠住。事情总该弄清楚,关于他的,关于他们的。
许竹山提前到了机场,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明明一个小时,却让他坐立难安。他盯着手机上的时间,不时摸摸手腕上的菩提,戴了这么久,菩提已经很有光泽,许竹山低头抿起嘴角,抬头坐正继续等待。
飞机降落前,季倾感受到身体有些不适,胸口有一些向外张裂的痛。他皱眉,把手覆在胸口,尽量缓解疼痛感。他喝了止痛药,等大部分人下去后,他才起身。因为供血不足,起身时眩晕感带来一些冲击,幸好旁边的空乘人员伸手扶住了他:“您没事吧,先生?”
季倾摇摇头,礼貌微笑:“没事。”随后下了飞机。
季倾推着行李箱往外走,风吹在他的身上,他停下拉好外套的拉链,随后低头戴帽子,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所以许竹山一下就看到了他,他站起身直接跑过去。
季倾抬头那一刻,许竹山刚好在他面前站稳,两个人目光交换在彼此的面孔。
季倾先笑了起来,许竹山歪头挑眉,嘴角的笑随之显现,就这样看着心里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眼前人,许竹山开口:“好久不见啊,季老师。”
许竹山蹭蹭鼻子随后摇摇头:“许竹山,你的时间观念真的有待提高。”
“22天,还不长吗?”说着,许竹山朝季倾迈近一步,“况且13天没有一点消息,难道不长吗?”
季倾也上前,两个人的鼻尖只有一毫的距离,季倾微微眯眼:“所以,你是打算跟我算账呗。”
许竹山盯着季倾的眼睛,随后目光下移,目光多了一些侵略性,他抬眼对上季倾的目光一瞬,继擦除那一毫的距离,吻住了季倾的唇,只短暂一下,松开后许竹山依旧带笑:“我说过,男朋友更适合接吻。”
季倾挑起眉点着头,随后一把揽过许竹山的脖子下压,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快速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淡淡的吻,随后松开许竹山,“礼尚往来。”
“那再来一次。”说着许竹山双手抱住季倾,两个人相拥,许竹山的埋进季倾的脖颈蹭了蹭,他却闻到了医院的药剂的味道,心里一紧:“你是不是生病了?这么浓的药剂味。”
季倾用力拍了一把他:“怎么,我妈恢复和复查不用去医院?”
“嘶——”许竹山加紧了拥抱的力度,“季倾,你一天不动手就难受是吧?”
季倾感觉胸口有挤压感,他拍了拍许竹山:“行了,快走吧,咱们俩在这属实有点挡路。”
许竹山松开双臂,刚想拉季倾的手,但季倾把手揣进了衣兜,看了一眼许竹山伸出的手,他笑笑,“太冷了,辛苦许队长帮我拉一下行李,这一路太累了。”说着转身往前走,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诶,季倾,你真行啊,我成接机师傅了呗。”他摸了一把脖子,拉上行李,跟上季倾,揽过季倾的肩膀。
“别压着我。”
“那你把手给我,不然这只手没地方放。”
“许竹山,要不我帮你把胳膊卸了,省的碍事。”
“这么狠,季倾,你下得去手吗?”
“太能了。”
“行,”许竹山用胳膊圈住季倾的脖子,“来,现在就来。”
“你没完了是吧,许竹山。”
……
回程许竹山把车速放低,季倾本想和许竹山聊聊,但除了晕车,再加上身体原因,他还是没坚持住,戴着帽子靠着座椅睡了过去。
许竹山看着侧头入睡的季倾,抬手把他的座椅调低,随后继续开车。
车到达学校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许竹山把车停下,季倾把头偏过来,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许竹山,声音带着点沙哑:“到了。”
许竹山点点头,看向后座:“快了,给你拿一下外套,一会儿下车穿上,这会儿应该……”许竹山的话还没说完,季倾抬手正过许竹山的脸,同时将他的脖子向下压,季倾吻住了他。
许竹山整个身子向季倾倾斜,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座椅,另一只扶着季倾座位的椅背,季倾半撑着身体,唇齿交合的瞬间,两个人的体温随之攀升。
季倾握着许竹山脖颈的手没有松开,许竹山向季倾推进,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已然开始四散,欲望冒出了尖,他微微抬眸,看着季倾近在咫尺的面孔,他跨过座椅,直接将座椅放平,整个人撑在季倾身上。
这个吻没有多么猛烈,但足够缠绵,彼此间感受着对方涌动的情感,在许竹山拉开季倾外套的时候,季倾握住了许竹山的手,声音带着些喘息,他勾勾嘴角:“许竹山,适可而止。”
许竹山反握他,压低声线凑近:“怎么你能点火,我不能加柴?”说着另一只手探进季倾的衣服,季倾压住许竹山向上游走的手,“我可没点火,只不过是检验一下你说的话。”说完,季倾摸索着调整座椅的地方,许竹山扣着季倾的肩膀,趁季倾没反应过来,在他脖颈最明显的地方用力留下吻痕,低下头蹭蹭季倾的头发,“那我给个结论。”
“许竹山,你大爷的,真是欠揍了。”季倾抬腿顶了一下许竹山,许竹山不怒反笑,歪头把脖子露出来,“来吧,季老师随便。”
季倾拿他没办法,抿抿唇仰头吻了许竹山的下颌,推了他一把:“快起来。”
许竹山笑笑起身,帮季倾调整好座椅,自己坐回了自己的驾驶位,开车前把外套递给季倾,“拿着,一会儿下了车穿上。”
季倾接过,侧过头看向车窗外,摸了摸胸口还有的纱布,舒了口气。
回到宿舍后,季倾竟真的恍惚了一下,虽然和许竹山大概一个月没见,但对于学校的确许久没有回来了,看着干净整洁的环境和自己的床铺,季倾靠着门,将头转向许竹山开口:“许队长真是贤惠。”
许竹山摊手,把季倾的行李箱推进屋里,放在一旁后转身,“这话真是耳熟。”
季倾笑着走进屋里,思四下看着,脑海里回想起了和许竹山有关的画面,不禁有些失神,他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初次见面险些打起来的人成为了如此亲密的关系。
许竹山看着季倾,撑了一路的轻松在此刻一点一点瓦解,他轻声开口:“季倾。”
“嗯,怎么了。”季倾回过神,看着许竹山的眼睛。
许竹山伸开双臂走向他,再次将他拥入怀中,“让我抱一会儿。”
季倾站在原地,他抬起双手,抚摸着许竹山的背,“抱歉啊,失约这么久。”
许竹山摇摇头,继而蹭着季倾的耳鬓,声音和呼吸丝丝点点落在两人之间,带着眷恋,“季倾,我真的,想你……特别,特别……”
“我也是。”
“是什么?”
“想你。”季倾拍了一下许竹山,“这么肉麻。”
“你能不能把话说完整了。”
“你是在跟我撒娇吗,许竹山?”季倾忍不住又开始笑。
“说正经的呢,赶紧的。”许竹山左右蹭着季倾,季倾觉得有些痒。
“我想你,很想,特别想,非常想。”季倾挪开一点被蹭的有些痒的脸,双臂圈紧许竹山的腰。
得到满意的回答,许竹山抬起头,看着季倾,捧住季倾的脸,慢慢低头,又一次吻住他的双唇。许竹山吻得深,两人笔尖微微错开,却又相抵,舌齿缠绵愈浓,季倾又一次成了被动,他抬头迎合着,每一次的起承转合,都让季倾感受着许竹山表露的温柔的侵略和贪恋,忘我之时,许竹山将季倾抵在了墙上,不轻的撞击,让季倾闷哼了一声,他皱眉,许竹山察觉到异样,松开季倾:“怎么了?”
季倾装作轻松,踢了一下许竹山:“我把你往墙上撞一下,你试试怎么了。”
许竹山抬手,舔舔唇:“抱歉,没控制好。”
季倾耸耸肩,随后勾住许竹山的下巴,“许竹山,你脑子里是不是就这么点事了?”
许竹山握住季倾的手随之十指紧扣:“倒也不是,情到自然处了,你懂,控制不住。”
季倾扶额压不住笑,他摇头宠溺感明显:“许竹山,你真幼稚。”
“嗯?怎么幼稚了,你是觉得我吻得不够好还是不够……”
“你可以闭嘴了。”季倾捂住许竹山的嘴,两个人对视而笑。
许竹山没想到苏宁会再次出现在拉萨,他不明白她到底在执拗什么。
突如其来的电话让许竹山的心情一时间被扯成两半,一半上升,一半下沉。
“真不用我跟你去?”季倾不太放心,他知道苏宁这次出现肯定不同以往。
许竹山点头,冲他笑笑:“放心,等我i回来。”
看着许竹山远去的背影,季倾的心头裹上一层似曾的浓稠,化不开。
“好久不见,许队长。”苏宁坐在许竹山对面,露出的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很舒适,许竹山拉开凳子坐下,看着已经有些陌生的苏宁,淡声开口:“这次又有什么事?”
“做队长这么久,也不知道寒暄是待客之道。”
“我没觉得你是客。”
苏宁只是勾勾嘴角,没有恼:“这次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
“你也应该清楚我的态度,”许竹山看着苏宁,“我不明白这么做,对你而言好处是什么。”
“因为这是你们欠我的。”
“那都是意外,你就算把整个援藏队拆了,也回不去。”许竹山有些无奈,“你叔叔当初是为这里提供了很多帮助,我们都很感谢他,但意外我们也都没办法预料。”
“意外的确多,但为什么不发生在你身上?”苏宁脱口而出的话不免让许竹山一时语塞,胸口受到一股钝痛。
苏宁察觉到了许竹山情绪的波动,闪过一丝无谓:“许竹山,做队长这么久,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藏不住情绪。不过你也确实该好好想一想原因,你扪心自问,你给这里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吗?”说完苏宁并没有去等许竹山的回答,而是起身走向门外,“许竹山我们打个赌,我会让你认输的。”
许竹山沉默,被推到心底的诸多情绪再一次被翻涌上来。
拉图进来的时候,许竹山没有察觉到,直到拉图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别想了,她也只是找不到好的发泄方式,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后面的事情一步步来。”
“拉图叔,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许竹山整个人松垮着,“我真的没做什么……”
“行了,傻孩子,没有你,援藏队早就不在了,你的意义远比你看到的大。”拉图郑重地拍拍许竹山,“发生的事情没人能去改变,往前看,做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够了。”
许竹山叹了口气,抬头,但愿。
许竹山回到学校的时候,只看见了阿拉如校长,见到许竹山,阿拉如的愁容稍稍减轻,他拉住许竹山,语气严肃:“竹山啊……出了些事情……”
季倾和沈清汝爬到趋近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云层里的月亮开始显露。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沈清汝大口吐气:“旦增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说要让西图转学后,总是做些反常的事情。”
“等找到他,好好和他谈谈。”这么强的运动量着实让季倾有些疲惫,他撑着双腿,尽力平复呼吸,同时拿出消炎止痛的药含进嘴里。
看着还有段距离的山顶,季倾出神。
“你阿爸之前有临时出门的情况吗?”沈清汝一边安抚着西图,一边询问。
“没有,之前他出去都会提前告诉我。”西图摇摇头,原本有些黑的脸上此刻多了红,急切溢出了眼睛。
“那他之前出去都会去哪里?”
“一般都是去县里,这次他让我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阿爸会去哪。”西图回忆里没有任何线索,低头摩挲脖子的时候他想起来什么,赶紧补充,“昨天竹山哥来过之后,阿爸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情绪就不太对,把家里的东西砸坏了不少。”说着,西图指向院子里的一堆碎了的物品。
“许队长昨天来过?”沈清汝开口问,西图看着她点点头。
季倾有些猜测,大抵和苏宁有关。
“这样西图,你在家等着,如果你阿爸回来你能及时通知我们,我和沈老师出去找找,他应该不会走太远。”
“季老师,沈老师,你们要小心,这里晚上不太安全,而且这些天气温低得异常,上下山一定要小心些。”
“知道了。”季倾拍拍西图,随后和沈清汝出了门。
“还行吗?”沈清汝转过头看向季倾,季倾回过神点头:“走吧,应该快了。”
两个人扶着右侧的山石往上走,原本山就有些陡峭,而越向上走风也越猛烈,季倾和沈清汝睁眼有些费力,所以半眯着眼睛摸索着向前,走到山顶的时候两个人撑不住摊在地上,季倾明显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很费力了,他攥紧拳头,感受着身体冷热来回的跳动,冷汗冒出在鬓角。
“真累,旦增……真的……能来这吗?”沈清汝说话断断续续的,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旦增的身影。
季倾压着疼痛:“找找看,如果这里没有,估计别的地方也不会有。”
“他身体不方便,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呢?”沈清汝站起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下寻找着人影。
“许竹山之前说过旦增一直都有做康复训练,只不过一般还是会坐在轮椅上。”季倾站起来,走到沈清汝身边,“这里应该不大,咱们从两个分头绕一圈,回到这,如果没有咱们就下山。”
沈清汝点点头,手电筒的光扫过季倾的时候,沈清汝看见了季倾苍白的脸:“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可能太久没锻炼,体力有点差。”季倾挤出一抹笑容,“走吧,咱们快一点。”
沈清汝被季倾推着转过身,开始向上面走去,边走边喊着旦增的名字。
许竹山到旦增家的时候,看见西图正站在门外,不亮的灯光却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包裹的很紧,许竹山无声叹息,随后快步走上前揽住西图的肩膀:“这么冷,赶紧回屋。”
“竹山哥,我阿爸他不知道去哪了,沈老师和季老师都去找他了,也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今天你阿爸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是下午一点左右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他了。”
“季老师和沈老师走了有多久了?”
“大概两个小时了。”
许竹山皱眉,“这样,你回去等,我去找他们,明天还要上课,别冻感冒了。”
把西图送回屋,许竹山看了一眼时间,随后找了近路也上了山,他知道旦增去了哪。
季倾走到一半,就在一个陡坡的平地上看见了躺着的旦增,悬着的心放下,他走过去,看着旦增似乎睡着了。
“旦增!”季倾推了一把他,旦增惊醒,看清是季倾,他缓了一下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跑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没告诉西图,以为你出事了。”季倾坐在他旁边,“你来这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
“你的腿看样子是好了不少,康复没白做。”季倾看着眼前山脚下离散的灯光,语气轻松,“赶紧下山,时间久了你受不了。”我现在也有点受不住,季倾想着,摇了摇头。
“季倾!”沈清汝绕回原地没发现激情的身影,以为他还没找完,就顺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看见季倾后她大步跨了过来,看见旦增也在沈清汝整个人的疲惫和紧张褪去不少,“旦增,你一个人很危险,西图和我们大家都很着急。”
旦增看到沈清汝也在后,略显无奈,摸住放在一旁的拐杖,话语里密布嘲讽:“所以残废就不能有自由活动了?”
沈清汝和季倾对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旦增撑着拐杖站起来,没打算等身后的两个人,踢开脚边的几个酒瓶往前走了几步后停下,紧紧攥着拐杖的手似乎想把一切都捏碎:“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多管闲事,没有你们来之前,我睡得挺好。”说完后,旦增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冷夜冷风里,一点月光分给了他,却不像是为了照亮前路,反而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所以格外落魄。
“咱们也走吧。”沈清汝耸耸肩。
季倾点头跟在沈清汝后面,“慢点,脚下都是碎石,不平。”
“知道了,你也是,”说着沈清汝把胳膊向后伸,“抓着点我。”
季倾愣了一下,托住沈清汝的大臂,支撑着她。
刚从山顶走下来,两个人看见旦增靠着山体坐着,季倾松开沈清汝,走过去打算把他拉起来,却被旦增推开,他自己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看着眼前模样并不清晰的季倾,心里的火越来越多,他推了一把季倾,周身充斥酒气:“季倾,你怎么就那么爱多管闲事,你也找到我了,我不没死,离我远点行吗?是不是太年轻没人教你什么叫分寸?!”
季倾不耐烦,他看着旦增:“旦增,那有没有人教你不给人添乱才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你是真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想围着你转吗?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却没事找事。”
旦增被说得更不高兴,他戳着季倾的胸口,似笑非笑:“我给谁添乱了?我有让你们来找我吗?还不是你们太闲。”
“够了,旦增,你说的话太过分了,如果不是因为西图,我们当然不会来,你作为他的父亲,做事还没有他一个孩子考虑的周到。我们来找你是好意,你不领情可以,但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清汝上前推开旦增的手,扶住季倾。
“是啊,所以你们就应该同意让我儿子转学,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旦增不以为意,眼神没有聚焦地看向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你们下山吧,我想下去的时候自然会下去。”
“你腿受不了,赶紧下山,西图还在家等着你。”季倾看着旦增,两人眼神交汇,谁也不退让。
“你和许竹山真是一样,这么固执。”旦增说这话的时候,五味杂陈,“还是你们年轻人都是死脑筋?”
提到许竹山,季倾眼底多了一丝情绪,他压低声音:“旦增,你应该好好想想,固执的人到底是谁。”
旦增多少能够察觉到季倾这句话的深意,他看向季倾,眼里闪过心虚,但一闪而过,他逼近季倾,眼里取而代之的是挑衅:“这么想让我跟你们走是吧,可以,”旦增从大衣里拿出两瓶烧酒,熟练撬开,伸到季倾面前,同时看了一眼沈清汝,“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来是跟他喝酒的,既然你非要打断,剩下的你们替我喝了。”
季倾没有立刻说话,他不知道旦增说的是否真实,他的目光落在那两瓶烧酒上,随后又抬头对上旦增挑衅的目光,保持沉默。
“不信?”旦增冷笑抬眸,目光透过季倾看向不远处,“我的父亲就是在山上丧命的,比这还高还陡峭的山。”
说完这句话,旦增的目光落在季倾脸上,他摸着自己的腿,嘴角裂开笑,“我的腿……许队长的腿,都是。”
这种苦涩蔓延到季倾的身上,他的眉头再次皱紧。
“如果你们不喝,那就尽早下山,不然万一腿也摔残了,我可没办法管你们。”说着旦增把酒一饮而尽,随后再次转身回到山顶一侧,晃悠地坐下,不再理会两人。
虽然许竹山抄近路上山,但风冲山陡,许竹山上山也有些费力。
看见季倾和沈清汝的背影时,许竹山倒是松了口气,毕竟近期山石总是不稳,有些山上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小型山石脱落和滑坡,一路上他都在担心。
“季倾!”许竹山喊了一声,季倾回过头,虽然看不清,但季倾能够感受到许竹山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季倾开口问道,同时向许竹山走过去。拉过许竹山。许竹山缓口气后站直:“我刚回学校校长就告诉我了。找到了吗?”
季倾点头,随后看向旦增在的地方。
许竹山看着故意闭上眼不理他们的旦增,抬起胳膊用力拽起他,原本旦增想要甩开,但许竹山用力拽着他,语气里有着不容反驳:“旦增,你给我老实点!发疯也要挑时间!你比我清楚,最近山上有多危险!”说着他拿过拐杖塞进他手里,“别在这犯浑。”说完让开,指了指下山的方向,“走前面。”
被许竹山一吼,旦增只是皱着眉头,他裹紧大衣,摇晃着凑近许竹山,满口的酒气让他的话也变得没逻辑:“许竹山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许竹山握紧手,看着尚不清醒的旦增,声音没什么波动:“你想发泄回去了随便,今天什么日子,我们都清楚……”
“所以呢?你打算在我阿爸面前训斥我?!这会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旦增按住许竹山的肩膀,“许竹山,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早就和援藏队没有任何关系了!”
许竹山尽量保持平静,他看着旦增:“旦增,你想得太复杂了,我没有要干涉什么。但你也应该清醒点……”
“许竹山,谁该清醒点?”旦增突然冷声发笑,他再次靠近许竹山,两个人面对面,“如果当初出事的是你,现在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一句话,让许竹山僵住。
“意外的确多,但为什么不发生在你身上?”
这两句话叠合在一起,许竹山的周身就像被钉住,每动一下,全身都是被撕扯的痛。
季倾察觉到许竹山的异样,同时也被旦增的话惹恼,他走过去拽过旦增与自己对视:“旦增,你脑子让风吹坏了吧?!”他压低声音,“旦增你比谁都清楚你阿爸是怎么发生的意外。”
感受到旦增的变化,季倾更确信沈清汝之前所说的,旦增贡布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他紧紧抓着旦增的大衣:“旦增,你好好想清楚。”说完松开他,拍了拍许竹山的后背。
旦增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不远处的山崖边,当初的情景冲进他的脑海,他突然想冲下去,他向那边迈步,但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没站稳,他向下摔去,季倾和许竹山同时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石块不停向下松动脱落,两个人也被向下拖了不少。
沈清汝跑过来,找到一处还算稳固的地方站稳,伸出手向上拽季倾和许竹山的衣服。
三个成年人的重量让沈清汝着实吃力,她撑着双脚,全身用力,可还是没有丝毫向上的迹象。
最下面的旦增没有一丝向上攀附的意图,他低着头,看着身下黑色浸透的崖,没有恐惧,反而开口自言自语:“当时是不是比这里还要高?摔下去更痛苦吧。”
“旦增,你赶紧把那只手举上来!”季倾双手抓着旦增的大臂,许竹山则一手抓着旦增的肩膀,一面抓着季倾的背。季倾的身体不受控地下滑,他撑着山体,用力地下压从胸口四散到全身的疼痛与失温。
“旦增,你清醒点儿!赶紧把手举上来!”许竹山大声喊着,手腕来回蹭在地面,手腕上的菩提手串随着月光闪动亮泽,却也划动着许竹山的脉搏,血渍一点点融进本来纯净的白,但许竹山没有察觉。
沈清汝在最上面尽力拽着,体力原本就消耗了不少,这下更是吃力。
“旦增,你想悔过就应该把真相告诉许竹山,而不是以这种方式!你比谁都清楚到底是谁亏欠谁!如果……你……真从这死了,那你就太窝囊了!”季倾身上的青筋已经突起,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开始异常,“旦增,你赶紧,把手举上来!”
季倾的话句句戳在他胸口,加之凉风的猛灌,让他多少清醒些,他抬头看着上面的三个年轻人,和当初的画面再度重合,但这一次,他有选择的机会。“竹山,在我睡觉的屋里有一个匣子,打开它,就什么都清楚了。”
“竹山,我父亲是因为我才出的意外,不是你的错,这次算我赎罪。”旦增的最后一句话随着他彻底飘进了整个黑夜和崖谷。
季倾因为向下受力,整个人也随之脱落。
“不要!”许竹山又没有抓住,再一次的,没有抓住。断掉的手串,菩提一颗颗弹跳着下坠,一颗都没有犹豫。
沈清汝因为重量的突然减少,身体被弹回,许竹山站起身,慌乱到浑身战栗,他语无伦次地看着沈清汝:“我,去找,你快去学校,快,找校长。”说完立刻向一侧较缓的地方跳下去,沈清汝受到巨大的冲击,她不敢犹豫,立刻往山下跑去,这是她第一次连滚带爬地跑,她怕晚一点,就一切都来不及。
“季倾——旦增——”许竹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杂草环生的地方,即便在这里生活多年,但此刻的他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哪里可走,他就朝哪里走。
“季倾————”许竹山连呼吸都刺痛着胸腔,“季倾————”他太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的恐惧,恐惧到他连自己任何行为都无法控制,泪水铺满已经被风吹得干涩的脸上,整个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声音,脑海中令他痛苦的记忆被揭开,腿的疼痛开始蔓延。
“季倾————”许竹山声音已经沙哑,他捂面痛哭,“你到底在哪?”
“意外的确多,但为什么不发生在你身上?”
苏宁的那句话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如同锁链紧紧缠着他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是挣扎。许竹山的腿已经无法支撑平衡,他半跪在地上,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他看着四周都被干枯的草和灌木包围,除了冷风吹过留下声音,再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季倾————你到底在哪?能不能听到————”许竹山撑着身子站起来,拖着自己的腿继续往前走,他不允许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绝不。许竹山看着周围,虽然尽是杂草和灌木,但相比山顶还是平坦一些,他抬起头,不远处有一条人踏出来窄路,大抵是旧房改造前住户上山踩出来的,许竹山用力拍打几下自己的腿,尽量让它恢复平常,向前瘸拐着走。沿着那条窄路走到尽头,许竹山的视野愈发开阔,刚要往上走,上面就有人滑了下来,旦增滑了下来。许竹山被他带倒,两个人一同滑了下去。
“季倾,季倾他,在上面,他……”没等许竹山开口询问,旦增急切地开口,“他……”许竹山把旦增拽到一边,随后攀爬着向上去,旦增看着许竹山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混杂的干掉的血迹,复杂的情绪吞噬着他。
“季倾——季倾——”许竹山呼喊着季倾,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很害怕,这种明明是在靠近,却又得不到回应的感觉似乎能时刻掐断他紧绷的神经。
“季倾——”当许竹山站稳后再一次喊季倾的名字时,季倾靠着一棵只剩枝干的树看着只有几米距离的许竹山,想开口,可最先涌出来的是鲜血。吐血的瞬间,季倾几乎站不稳,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没了温度,血色融进地面,他的瞳孔难以聚焦。
许竹山转身的瞬间,季倾已经身体前倾,半跪在地上。许竹山几乎是扑过去的,他撑住季倾的双臂,看着他身前的深深浅浅的血渍,还有脸颊嘴角依旧下滑的血滴,许竹山声音颤抖,双手开始不知道放在哪里,生怕自己的触碰会让他的疼痛再增加一丝一毫。
“季倾,季倾,还,还能走吗?”许竹山轻柔地托住季倾的脸,季倾抬起眼,看着许竹山早已模糊的模样,扯起嘴角,咽下嘴里的血腥,一只胳膊撑住许竹山:“看见旦增了吗?”
许竹山点头,抬手擦去他嘴角的血,“我背你下去,你别说话了。”说完许竹山要拉起季倾,但季倾拦住他,他的胸口大概率已经扯开,不能再次挤压,他紧紧握住许竹山的胳膊,两个人一同站起来,季倾整个人靠着许竹山:“没事,你腿也受伤了,咱们搀着走,还快点。”
“那你坚持不住就和我说。”许竹山握住季倾的手,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下走。说是走,其实大部分都是滑下去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受到石块和尖刺灌木的撞击和划伤,好不容易到了许竹山上来的地方,两个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季倾先瘫坐,脸上的笑附着在惨白的脸上:“许竹山,要不你先下去,我太累了。”
“先歇一会儿。”许竹山把找身上的外套脱掉给季倾穿上,季倾没有拒绝,感受着许竹山身上的热气,季倾还调侃:“许竹山,你还真是年轻力壮。”
“现在又觉得我年轻了?”穿好外套,许竹山抱住季倾的肩膀,将他揽进怀里,“你怎么这么凉?!”许竹山又低头看着季倾的脸,唇和脸庞几乎是一个颜色,许竹山将手覆在季倾的脸上,明显的温差让许竹山担心皱眉,语气里也如是:“怎么这么凉?你和旦增是在哪里碰到的?哪里受伤的?怎么……”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掉在了你刚才找到我的上面,那有几块非常坚固山石,我们两个都是掉在了那儿,冲击太大……我们两个撞在上面,又从滚到了……下面一片很深的灌木里。”季倾气息不平,控制不住咳嗽,他抬手将血再次藏在衣服袖口。
许竹山刚要开口,季倾摸着许竹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伤口,已经微微结痂:“疼吗?”
许竹山摇头,握住季倾的手:“对不起,不仅没抓住你,连手串都没抓住。”
“哥以后再送你一条,把手给哥养好了。”季倾仰头顶着许竹山的下颌蹭了蹭。
“那我应该送你什么?”许竹山轻吻季倾的额头,眼里有泪有自责和后悔,为什么自己永远处理不好任何事情。为什么自己在意的人总要替自己受伤害。
“……这还问我,许竹山,你太没诚意了。”
“我是不是太不了解你了。”许竹山把季倾冰冷的手靠近自己胸口处,握得很紧。
“不了解都……这么迷恋哥了,等以后了解了,不得更疯狂?”季倾眼睛已经闭上,他晃了晃许竹山的手,“走吧,再坐……我快睡着了。”
“好。”两个人站起身继续向下走,还没走多久,山下传来了大家的呼喊声,季倾终于松口气,看向一旁的许竹山,“看样可以结束了……”
许竹山还没反应过来,季倾倒在了许竹山身上,许竹山没撑稳,顺着季倾倒下的方向半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季倾,“季倾!怎么了?季倾!”
季倾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耳边的声音也也越来越远,原本想抬眼,可他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