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昌兴迟疑地转头去看群众,只见有些虔诚的人甚至开始就地俯拜。
眼前的景象哪里像是小毛孩子们糊弄出来的,江昌兴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这一脚难道踢到铁板上了?
就连时家主和苏家主也欠身拱手,江昌兴哪里还有不肯认错的道理?连忙也是鞠了躬。可起神降临这事闻所未闻,江昌兴虽表面臣服,私下还是对这神的来历抱有怀疑。
江昌兴看了看消失的神树,又看了看一旁眼神警惕的江离,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盯着,他真想过去摸摸,这是不是某种障眼法?或者他在做梦。
事实上,他这么想才是在做梦。障眼法有是有,但怎么可能存在凡间?就和江离学的御偶术一样,那都是来源于神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没人知道御偶术这玩意儿。
江昌兴开了这个小差,旁边两位家主可不能干等着,于是苏家主忍不住提醒:“江老……”
你说句话啊!
这么多人看着呢!
江昌兴回过神,在肚子里琢磨了一番言辞:“起神息怒,江家只是想以身作则,子孙性格又顽劣,当家主的只怕是孩子想瞒天过海弄的一出戏剧,并无触动神怒的意思。”
江离翻了个白眼,拉着江梧走远了几步,撕了自己的一些衣料给江梧包扎伤口。
“哦……?所以神坛守卫的规矩里的,当代犯错当代请罪这条,家主也是不知情?”青水束不怒自威,负手而立。
江家主要是敢承认,那就是连自家规矩都没读透;要是不承认,便是知法犯法。
哪条路他都不敢走!
“老夫愚钝,持家多年竟忘了规则具体意思,以为只是谁家犯错谁家受罚,回去之后必定牢记规则,神明宽宏大量,可愿给老夫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千万人看着,江昌兴是真不想薄自己面子,他还指着江家发达呢,怎么好意思直接了当承认自己的心思?
“也就是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就是小肚鸡肠?”青水束冷笑一声,突然不摆架子了,直接坐在供桌上拿起水果吃了起来。
江霖在人群中,皱着眉看着这一切。
凡人求神的惯用说辞,也敢拿到大庭广众之下?
江家主心下一慌,忙上前作揖解释,可青水束不再理他,在江家主靠近之时还下了供桌,围着贡品绕了一圈,挑了几个好吃的果子。
“时家,陈家,花家,贺家……”青水束突然点了几大家的名,听的下面人心里一紧,还以为神要发难,结果青水束话锋一转,“你们几家的贡品,有心了。”
……
?!
时先生鞠了一躬,眼看就要跪下,吓得被点名的几家差点跟着一起跪。
其中有几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贡品是匿名一起送进神坛的,除了江时苏三家,大家的贡品都混在一起,由专人负责根据贡品种类布置,其中不乏有重复贡品,青水束只是吃了贡品,他怎么知道是谁家供奉的?!
这哪里还能是小孩子演的闹剧!
眼看大家族们带着家属就要跪倒一片,青水束及时出手,首先制止了时家主的动作:“别,我的神位下,不需要跪拜礼。”
见到神这么说,大家又忙朝青水束作揖。
青水束点点头,走到了另一处供桌,拿起一根金条道:“这个有点意思,那我就祝苏家孩子前途无量吧,以后上点普通贡品就行了,再拿金的就不好使了。”
这正是苏家供奉的金条,苏家豪横,这供出去的金条是不会被苏家收回的,或是被神坛拿去建设,或是浇筑成神像、贡品,摆放在神树下。
有了青水束这句话,绝大部分人打消了跟着供奉金子的念头,但神的祝福可是很难得的,大家都羡慕不已。
“感谢起神照拂!”苏家主立刻鞠躬作揖。
上三家,独独还没提起江家。
江昌兴有些着急,江家贡品也不差啊!怎么这神,不提也就罢了,连话都不听他说!
但这根本不是贡品问题。
青水束一步一步走回神树本该在的位置,随后青雾四起,朦胧中众人看见一棵新芽破土,迅速生长着,同时,青水束的声音如同千里穿音一般,响彻了整个神坛广场的上空。
“既然子民们如此虔诚,我也不能允许这世间出现丧尽天良之事,血亲祭仪这有违人道常情的规则,该当废除!若废除后再出现同族相残,即视为大不敬。此外,江家诬陷并残害温家一事,该当请罪,由民众推举新三家监督完成……”
观众外围,一人听到这里,压着帽子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随后带着沉重的呼吸离开了。
最后一抹余音消散时,新芽已重新生长成参天大树。
树叶郁郁葱葱,好像没发生任何变化似的。
这就是,神迹,于凡人眼中的神迹。
神坛背面写字楼,东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门后桌前的椅子上。
保安们被这一切震惊,许久才回过神继续找江彻,可哪里还看得到江彻的影子,只看见东贺把玩着另一串手串子,冲他们笑着说:“道不同,起神现身,我不方便过去。”
东贺这一说,保安们谁还敢质疑起神身份?搜完这栋写字楼又跟东贺客气几句后,匆匆赶回现场。
人都走后,东贺敲了敲桌子。
“还躲?”
花间从桌子下钻出来,看了看一楼已经灭掉的监控,长舒口气。
“整这么麻烦?我看你上去说道一番也行吧。”花间吐槽。
“那哪能一样。”东贺说,“这是青水束的职责。”
起神职位不光是培育这个世界,还要注重树立世界内人民的思想和三观。
一道虚浮的人影穿墙进来,站在二人身后。
东贺头也没回:“费了不少神力吧。”
花间疑惑,四处看了一圈,终于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青水束,只是青水束现在就只剩一道透明的影子,看上去格外虚弱。
青水束懒懒地坐在花间旁边的椅子上,什么话也没讲。
东贺递过去刚才在手上把玩的串子:“戴着吧,里面有司终观里收集的信仰。”
青水束抓起手串子,放在心口处,神色缓和了许多,“江彻,你去外面看看吧。”他说。
剩下的,他现在帮不了了,而且这趟其实就算江彻不请他,他也要去,并且还会主动带上江彻。
花间离开了写字楼,绕了一圈到神坛广场右侧,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时昭。
现在广场上的人乌泱泱拜倒一大片,时昭远离了人群,所以很好认。
“现在怎么样?”花间问。
“看江家主怎么说了。”时昭说。
这件事,在极神示例盘的预测之中,却超出了时昭的预期。老实说,他没想过消失多年的青水束会现身神坛。
时家虽信仰不同,但神坛祭祀是青水江图的大事,和东贺一样,时家也只是来控控场子罢了。
花间和时昭去了人群侧面外围,大家拜了足足十分钟才陆续起身,这十分钟内,江离已经打了120把手腕还在流血的江梧拉走了。
当然,被拉走的不是真正的江梧。
真正的江梧早就被江霖和江离秘密送回了江家旁系。
只等这事解决。
眼下,大家都听到了神明最后的话语,有情绪激动的已经开始闹事了。
“江家给个解释!”
“温家没罪!江家草菅人命!”
“今天是温家,明天是谁家?这天下难道是江家的天下吗!”
“当年谁说温家罪证确凿!”
……
在神迹面前没讨到半点好的江家主,看见逐渐混乱的场面,脸色能好到哪去?他是没想到,这起身临走前还要说上温家一句!
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就连时家和苏家也看着,他也不能挎起个批脸吧?只能把情绪咽进肚子里,先试图稳住场面:“遵循神意,血亲祭仪即刻废除,现在继续进行祭祀,请大家穿过神坛两侧写字楼,有序进行供奉!结束后集结民意重新推举上三家!”
普通流程就简单多了,家主们念完祷词,大家低头双手合十祈祷十分钟左右,再献上贡品就可以了,而刚才大家早已拜过十分钟,这流程就直接免了,省事很多。
可群众不乐意了。
“江家谢罪!”
“江家让位!”
“先自罚了再进行祭祀!”
大家根本不愿意给江家一丝犹豫的机会。
虽然神说废除献祭这一条,江昌兴还是很乐意的,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这一出,他就不乐意了。江家未来怎么办?他面子往哪搁?就是要谢罪他也不想大出血呀,可群众会让他如意吗,显然不可能。
这事儿就算一开始真是江离闹的乌龙,江昌兴若同意了,照样是打脸,严重了还会触动神怒。
再看一眼时家主和苏家主,这两人站的是一个比一个远,还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像是生怕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所以江昌兴现在,非常,非常,不爽。
他得想个办法先把这些人糊弄过去,再从长计议!
正当江昌兴打定主意,还没开口,一道人影突然从江昌兴右后方冲出来,顺手抄起割了江梧的那把刀,刀尖直逼江昌兴后背,惹得前排观众一声惊呼。
江昌兴回过头时,有反应过来的保安已经冲上去,却被江霖悄悄拦了一把,在刀尖即将戳破江昌兴咽喉时,还是有保安及时上前挡开了这一刀!
“别动!都停下!!”这两声是江霖吼的,却是冲着所有人,包括了刚挡开刀准备制服歹人的保安。
苏家主觉得事情不太对头,离得更远了,坚决不去趟浑水。
剩下的保安就算有些已经反应过来也不知要不要上去帮忙。
江霖上前,一把拉起了被保安半制服的人,掀了帽子一看,想杀江昌兴的,居然真的是江上!
刚才他看那道身影就很眼熟,虽然如果真的有人当场杀了江昌兴会比较好收场,人一死往事才好勾销,可他不希望那个人是江上啊!
“江……”江霖蠕动嘴唇,正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答案很明显——起神说,温家没罪,还被江家诬陷。
“我姓温!”
江上一把甩开了江霖的手,愤恨的瞪着江霖,“你不是知道吗!我是温家的!!”
江霖完全没想到江上会如此激动,一时不知所措。
“什么……?”江昌兴脖子还在滴血,他看了看江霖又看了看江上,眼睛瞪的提溜圆,“什么……你说什么?你…原来…你就是那孽障!”
“你放屁!现在你才是孽障!!”江上已经丝毫不顾及道德伦理和礼法,堂而皇之对江昌兴这个长辈出言不逊,可现在没有人会怪他。
“你杀了我全家人!还杀了我养父母!虎毒不食子,你比畜生还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江上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不顾江霖阻拦,拿着刀又要冲上去。
保安哪能坐视不管?他们是拿钱办事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安保事故发生呢?于是又开始往前冲,可观众也不是吃素的呀!现在大家的情绪刚好被点燃到顶点,都想看江昌兴这个社会毒瘤一死了之,于是开始百般阻挠保安人员。
江昌兴虽然面对的是一个未成年,但对方眼神凶恶,看着势必是要使出全力,他不想自己一把老骨头和想拼命的人硬碰硬,可时先生却在这时前去凑热闹,他拉起一个保安帮助脱困,保安过去帮忙,往江昌兴身后一站,竟是堵了江昌兴退路。
江离就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江梧被120拉走了,但江离一直没有离开,受司终观教育,他不会再插手别人的因果,因为不值得。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家人,旁系的亲人们。
这时,一头蓝发的少年,忽然从人群中出现,灵活闪过人群,绕了点路冲到江昌兴旁边,一把抓住了江上握着刀的手。
“江上,冷静点!”江彻急促地说着,“杀人犯法!”
“他杀了这么多人,他也犯法了,他现在还好好的!”江上扭动着手腕企图脱离江彻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