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坐落着几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穿插期间的还有显眼的红色消防车。
滕谅眸光一闪,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一圈圈的人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滕谅顺着大家的视线抬头看,只见天台边沿垂着一双前后晃悠的小腿。
稍微眯起眼睛,滕谅认出那个单薄的身影,是秦芳。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秦芳低头看了看,视线似乎落到滕谅和黎安的方向。
和黎安对视一眼,滕谅旋即拨开人群,走到警戒线附近,拿出特许证,随即穿过警戒线,往天台方向走。
警车正在尝试和秦芳沟通,但秦芳充耳不闻。
也许是想激起秦芳活下来的求生欲,他们甚至把秦固和秦琳带上天台,秦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人心碎。
但秦芳恍若未见,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冷得厉害。
秦固牵着秦琳,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他没有看秦芳,只是低头盯着脚尖。
滕谅偏头,朝警察说了几句,随后秦固和秦芳都被带了下去。
听见响动,秦芳看了过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有了几分波动。
“你们来了。”她的语气不像是惊讶,更像是等了很久以后终于迎来结束的释然。
滕谅把自己的包递给黎安,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即上前,被警察拦住,他朝警察摇头,半晌,警察缓缓收回手。
往前走了两步,滕谅虽然并不恐高,但面对二十层的高度还是忍不住双腿发颤。
他皱了皱鼻子,指着横在天台和最高层之间的横梁,看向秦芳:“你不介意我挪过来吧?”
秦芳轻笑,无所谓地摇头:“随便。”
岔开两腿,滕谅坐在横梁上,慢慢挪到秦芳身边。
天台的风尤其冻人,还带着点凄苦。
滕谅转头看着秦芳,咕哝:“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丢人......”
秦芳闻声转过头,眼底的嫌弃不像是装的:“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她出声问。
“啧。”滕谅攥紧外套,两股战战,“这么高的地方,你不怕?”
“我见过更可怕的。”秦芳拨弄散在额头旁边的额碎发,嗤笑,“你今天来是找我算账的吧?”
滕谅轻笑出声,吐槽自己又不是会计,没这么多账要算。
只是听了这句话,秦芳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见状,滕谅撇撇嘴:“看起来我的笑话不好笑啊。”
风呜呜地吹,秦芳只穿了件蓝白病号服,纸片一样的身体摇摇欲坠。
滕谅看得直皱眉,他诶了一声,往秦芳的方向抬下巴:“你不冷吗?”
秦芳顿了顿,垂下眼帘:“......不冷。”
滕谅哦了声,到底还是朝身后伸出手,突然,秦芳像是应激一般尖叫,让所有人后退。
尖锐的喊叫几乎刺破滕谅的耳朵,他皱眉捂住耳朵,最后只能收回手。
“你的嗓子还真是好。”滕谅吐槽,“有唱女高音的潜质。”
秦芳冷笑,两手撑在身侧的水泥地面,手指冻得泛紫:“别嘴炮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油嘴滑舌的人。”
滕谅挑眉,没做回应,而是反问:“你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秦芳敷衍嗯了声,身体微微颤抖。
滕谅注意到秦芳身体的不对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地面:“未卜先知啊,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如再猜猜我来的目的。”
秦芳寻声抬头,盯着滕谅的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被黑暗裹胁包围的人再也看不见丝毫光亮:“为了审问我?”
滕谅竖起手指,左右晃动,嘴里还说着“NONONO”,他又往秦芳的方向挪动几分,迎上秦芳警惕的眼神,滕谅一脸无辜:“我真的恐高,旁边没人我会晕过去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说谎。”
见状,秦芳到底没说什么,任由滕谅往旁边挪。
挨着秦芳,滕谅肉眼可见放松下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审问,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秦芳垂眸,盯着楼底下如同蝼蚁一样的人群,漫不经心地晃着双腿。
面对秦芳的沉默,滕谅并不在乎,虽然没有人配合,他依旧自顾自说道:“我要说的事情是关于你妹妹秦芬的死亡。”他两手往后撑,盯着天空的乌云,“昨天我接到苏市警察的电话,他们在梁靖的叔叔,梁成庚的房间里发现了两人合伙杀害秦芬和成可茵的证据。”
滕谅转过头:“我想,你们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警方会立即重启调查。”
话音落地,秦芳的表情只有细微的触动,但不过瞬间的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冷冷笑着,说了个不明所以的假设:“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你们会重新调查吗?”
滕谅沉吟片刻,耸耸肩膀:“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闻声,秦芳勾起嘴角,虽然没说话,但滕谅却在她脸上看见了“我就知道”四个大字。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滕谅轻声道。
秦芳似乎太冷了,嘴唇也在上下颤抖:“......我从来都知道。”
“但是谁让你坚定了自己的答案?”滕谅话锋一转,“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甘心成为杀害梁靖的那把刀?”
“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时间要更慢。”秦芳语气讽刺,“我做谁的刀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那样。至少我为她报仇了。”
说着,秦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是红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那个笨蛋妹妹高高兴兴的样子。她和我说,姐姐,我要去找阿靖了。”
“我妹妹和梁靖是一个村子的人,算得上青梅竹马,梁靖油嘴滑舌,骗得我妹妹团团转,又是给钱让他读书,又是心甘情愿留在村里等待飞出去的鸟回巢。”
“但是她够傻够笨,见过了浮华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她这个躲在山野旮旯的野鸡?”
“梁靖攀上高枝,在城里找了个新女友。这就算了,偏偏这人既要又要,甜言蜜语骗得我妹妹团团转。”
“他说想我妹妹,我妹妹就什么也不顾,收拾好东西要往城里奔。”
“她说,她第二天就会回来。但是没有,我没有等到她,我等到的只有一具被河水泡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我知道,这一切和梁靖一定脱不开干系。可是现场太干净,梁靖也有不在场证明,最后的一切都变成了我妹妹倒霉,失足落水。”
“哪怕我坚持他杀的猜测,但没有证据,这个猜测什么都不是。后来有了秦固和秦琳,我不得不暂时放弃。时间久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每时每刻,我心里都有一道声音在告诉我,说我错了。是那个人的到来,才让我看见真相。”
“他告诉我,我没有错。错的是梁靖,他还说,犯错的人要接受惩罚,而我,不是刀,我是惩罚的天平。”
“梁靖,他合该下地狱。”
最后一句,她说得又冷又狠,偏生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味道,飘在空中,没有着落。
滕谅沉默地看着秦芳,忽而开口:“你早早知道真相,却又无能为力,所以你用自己的方法向梁靖报仇,比如,从医院带走他唯一的孩子。”
秦芳掀起眼皮,嘴角的弧度讽刺冷漠,嘴角下撇,对自己的厌恶赤裸裸地展现在滕谅面前。
她低下头,肩头疯狂耸动,笑声由小变大,一下又一下敲在滕谅心上。
“在你心里,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她斜睨滕谅,“我连自己都养不起,何苦还给梁靖养个孩子?”
滕谅眯起眼睛,咂摸几下嘴巴,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是成可茵让你这么做的。”他说得笃定,摆明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秦芳却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从滕谅身上挪到楼下的人群。
滕谅没注意,自顾自说道:“成可茵长期遭到梁靖的家暴,她在无意中和你取得联系,并请求你帮忙把她的孩子带走。你同意了,并且对这个孩子很好。”
“但你并不知道,成可茵会因为这一件事遭遇梁靖的毒手,甚至连他们领养的孩子也被梁靖虐待。”
“偶尔的一次机会,你在电视上看见成可茵去世的消息,随后你找到梁靖的家,将那个被收养的孩子带了出来。”
“直到现在,你们依然保持联系,也是他,帮助了你的复仇。”
秦芳的眼珠正在以不可见的幅度颤动,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滕谅蹙眉,旋即顺着秦芳的视线往下看,忽然眼瞳收缩。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抬头,咧着嘴角,露出笑容,旋即压低帽檐,转身从人群消失。
来不及反应,滕谅倏地抬手,抓住试图往下跳的秦芳。
巨大的力量扯着滕谅往下走,失重感让他头晕脑涨,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
就在他往下落的瞬间,身后的黎安几乎是闪现到滕谅身前,死死拽住了滕谅的手。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滕谅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撕裂开。
黎安:“抓稳!”
滕谅艰难握紧,消防员已经展开救援,他只需要再坚持一会会儿。
但被他抓着的人看起来并不想配合。
秦芳没有使一点力气,全靠滕谅撑着,他这会儿算是感受到“五马分尸”是什么滋味了。
“秦芳!你踏马抓紧!”滕谅忍无可忍,吼道,“你现在要是摔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想想秦固,想想秦琳!你走了他们怎么办?你走了,你妹妹的案子怎么办?”
听见妹妹两个字,秦芳的目光有了瞬间的聚焦。
妹妹吗?秦芳的笑容格外难看。
她什么也没有了,当秦芬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秦固、什么秦琳,她都不在乎。
秦芳又往下缀了缀,滕谅感觉自己的右手隐约有脱臼的趋势,他丝毫不敢动弹,察觉到秦芳表情的变化,趁热打铁:“你就不想知道秦芬在离开之前想对你说什么吗?我们在梁成庚的房间里发现了她写给你的信,你要是死了,那封信就永远看不见了!”
闻言,秦芳缓缓抬头:“实话?”
滕谅深吸一口气:“保真!”
终于,秦芳有了求生的欲望,开始回握滕谅。
滕谅悬起来的心往下降落几分,总算能分出心神去看黎安。
黎安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护栏,身后是其他救援人员死死拽着,因为被栏杆隔在中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因为低着头,头部充血,整个脑袋像个西红柿。
滕谅看着黎安被擦破皮的手臂,有些心疼。
这心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消防员及时赶到,通过下一楼层的窗户先把秦芳接走。
至于滕谅,还跟个晴天娃娃似的在风中飘荡。
几分钟后,滕谅安全落地,从窗沿上跳到地上,他顾不上手臂的疼痛,第一时间去找黎安。
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不快点过去,某人会当场发疯。
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在不远处看见黎安的身影。
黎安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难得一见的慌乱,他迈着大步,跑到滕谅身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腰间的禁锢的力道让滕谅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还是没有挣扎,只是尽力放松语气:“嘿,黎医生,我没事了。”
黎安哑着声音说了声“嗯”,就是不见松手的动作。
最后还是医生来了,他才松开滕谅,后面的检查黎安几乎是寸步不离,只差没有贴在滕谅身上了。
好在滕谅比较幸运,除了皮外伤,内伤是一点没有。
反倒是黎安,看着只有皮外伤,但内伤却没能幸运避开。
滕谅下坠的瞬间,黎安冲上来拉住他,随即带来的冲击让他的腹部撞到栏杆,不可避免地造成腹部的轻微损伤。
但好在并不严重,确认过无需住院观察后,两人在警察的护送下回到旅店。
刚进屋子,滕谅就被黎安压在门上,然后和肉骨头似的被面前的大狗狂咬。
费劲儿推开黎安的脑袋,滕谅被啃得气喘吁吁:“......你还在受伤。”言下之意,现在不行。
黎安呼吸粗重,双眼猩红地盯着滕谅,对视片刻,他把脑袋埋进滕谅的肩膀,灼热的气息洒在滕谅的脖子上,有些痒。
滕谅下意识避开,但这似乎戳中了黎安的雷点,下一秒,滕谅就被掐着脸转过头,正对着黎安。
“...黎医森...”滕谅放软语气,试图唤回黎安的理智。
只不过效果好像适得其反,黎安的呼吸声更重了,身体也更烫了。
黎安松手,反复揉捏滕谅的耳垂,直到它变得又红又热:“......你还活着。”
滕谅不敢再扭头,忍着臊意附和黎安:“嗯,我们都还活着。”
“滕谅?”
“嗯。”
“滕谅?”
“......呜,我在。”滕谅被堵住嘴巴,含糊不清地回应。
迷迷糊糊的人忘记了自己坚持,他像是搁浅的鱼,一个劲儿扑腾,还得不厌其烦地回应某人不断的呼唤。
如果哪一次他没能回应,迎接他的就是新一波的疯狂鞭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