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失忆,前任他还想撩我?》 第1章 重逢 诊室里,滕谅穿着黑色短袖衬衫,里头还罩了件白色背心,随便搭了件最简单的卡其色长裤,踩着双白色运动鞋。 狐狸眼眼尾上扬,眼窝微微凹陷,天生的笑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手背青色血管凸出,常年坐在办公室里,露出的手臂是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打量诊室四周的布置,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朋友替他挂号的主治医师偏偏有一个和他前男友相同的名字。 如果只是同名也就算了,怕的是主治医师真是他的前男友。 毕竟,大学的时候滕谅没干人事,找了个和他高中白月光极其相似的替身男友,后来他还二话不说把替身男友踹了。 罪过啊。滕凉抓耳挠腮地在心底默念。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滕谅?”音色清冷低沉,和记忆里前男友的声音很是相似。 滕谅身子一僵,抬眼,和面前的人四目相接。 对面的人身形挺拔,宽肩窄腰,似乎刚洗过脸,发梢还有些湿哒哒的。 只是在滕谅眼里,这人的五官却是破碎不堪。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诊室里格外安静。 滕谅蹙眉,他压根认不出面前的人,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苍天啊,这个黎医生,到底是不是他的前男友啊?! “......过来。”黎安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毫无波澜。 滕谅不情不愿挪过去,面上却带着淡定的笑容。 黎安恍如行走的制冷机,欻欻往外放冷气、 见滕谅电杆似的杵在桌前,黎安皱眉,冷声道:“坐,我没有罚站别人的癖好。” 滕谅应声坐下,试图从对面人的表情里捕捉一点线索,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 对面的黎安面无表情,例行公事询问:“哪里不舒服?” “吃不好,睡不好。”看不出什么,滕谅决定见机行事,“......还有点脸盲。” 闻言,黎安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拉过凳子,把听诊器放在滕谅的胸口。 房间再次安静,只能听见窗外偶然传来的蝉鸣。 几秒过后,黎安收了听诊器:“再具体一点,比如怎么吃不好?” 闻声,滕谅微笑,已读乱回。 黎安咬紧后槽牙:“滕先生。”他打断滕谅,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如果你还没有做好信任我的准备,我想我们的治疗没有再进一步的必要。” 闻言,滕谅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我尽量” 打印机滋滋作响,黎安抽出检查单递给滕谅:“先去检查,核磁和血常规在三楼,剩下的测试在六楼,结果出来以后,再来找我。” 滕谅接过单子,说了声谢谢,起身的时候,椅子在地面滑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到底是没有忍住,开门见山:“黎医生,你的名字和我的一位......朋友,一模一样。” 对此,黎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滕谅:“C国叫‘黎安’的一共有416个人,滕先生,同名同姓而已。” 坐在抽血的椅子上,滕凉的手指和小腿都在发麻,他熟练地撩起袖子,把手搁在台上,脑海里不断播放着黎医生在他离开时说的话。 “最好只是重名……”滕谅按住棉签,祈祷着呢喃。 从测试的房间出来,太阳晃得滕谅睁不开眼睛,他懒意犯了,不想动弹,干脆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 夏日的风总是带着潮湿的热意,两鬓的碎发顺着风微微飘动,吹得滕谅浑身都是软的。 掐着时间重新出现在诊室门口,推开门,映入眼底的是一张错位的脸。 滕谅无法辨别他是谁,也无法在脑海中成像,唯有声音、服饰和身形能让他把面前的人对应到该有的位置。 闻声,黎安抬头,瞥了眼滕谅,带着点命令的口吻道:“过来。” 强迫的口吻和清冷的声音,叫滕谅头皮发麻,心底不合时宜地浮出一些大学时候的画面。 模糊但让人回味无穷。 滕谅抿唇,把手藏进兜里,掐着指腹,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以前的病历带了吗?”黎安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动着检查结果。 滕谅把身侧的袋子递给黎安,里头是他这八年陆陆续续去医院检查的病历。 黎安没说话,房间里针落可闻。 “CFMT和FFT的测试结果都不是很乐观。”黎安扫视纸面,“核磁结果和之前的对比没有太大变化,核心面孔识别区域未见明显病变和损伤。”说到这,他顿了顿,“病例上说你的头部遭受过外部冲击?” 话音落地,寒意瞬间上涌,滕谅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他盯着黎安,不说话。 双目相对,空气一点点凝结。 “......看来你还没有做好准备。”黎安移开视线,“对于APA患者,你应该清楚,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 这个结果在滕谅的意料之中。 APA患者即后天面孔失认症患者,目前没有办法能够治愈这类疾病。 黎安说完,投向滕谅的目光有些复杂。 有愧疚,有可惜,更多的却是滕谅看不明白的情绪。 滕凉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黎安:“没关系的,。” 黎安垂眸,继续翻看着滕谅的检查结果:“体重偏轻,血常规也不是很好,中度营养不良。”他轻轻掀起眼皮,看了眼滕谅。 滕谅无辜耸肩,表情真挚。 微微摇头,黎安目光又落回纸面:“回去以后三餐要规律,不要挑食,营养跟上,我会开点药,按时吃。”翻到下一页,他的脸色又黑了几度,“……22分,存在明显焦虑,伴随中度失眠。” 说着,黎安的手指稍微使劲,把报告的一角捏起来:“平时工作压力很大?” 滕谅实事求是:“压力——其实还好。” 黎安没说话,也不知道信没信,他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许是担心滕谅拒绝,他补充,“工作号。” 滕谅看看面前的二维码,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心中的怀疑淡了几分。 前男友很少用社交平台,他对打电话和发短信有迷一样的执着。 黎安絮絮叨叨地说着,滕谅听得魂不守舍,胃里咕嘟作响,视线不安分地在黎安的手上移动。 前男友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滕谅以前总打趣它是戒指上的钻石,他捣蛋咬上去的牙印就是戒身。 桌面被敲了两下,把滕谅从记忆里拽了出来。 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他垂眸,瞥见黎安左手上戴着的那块表,计上心头:“黎医生,你的表很好看,柏涛15年的菲诺系列?” 黎安垂下眼皮,看了眼腕表:“嗯。” “我可以看看吗?”滕谅找补,“很少见有人戴柏涛的手表。” 黎安把手递过去:“随意。” 视线在空中相接,滕谅迅速低头打量,黎安的无名指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滕谅轻轻顶了下后牙,拉开距离,表情明显轻松不少,只是胃里翻江倒海,他皱了皱眉,强忍不适:“谢谢,表很配你。黎医生,我感觉不太好。” “什么?”黎安表情骤变。 “......我想吐。”滕谅捂住嘴巴,脸色苍白。 黎安急忙把人引到内间,刚搭上垃圾桶,滕谅就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什么都呕不出来,只有一点清水。 出来的时候,他眼里泛着水汽,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个不小心便踩空了。 几秒过后,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扣住了他的腰。 “滕谅!” 草本的气息若隐若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滕谅虚虚掀开眼皮,挣扎着看了一眼:“黎......医生。” “嗯,”黎安撑起滕谅,充当他的拐杖,架着人往外走:“能走吗?” 滕谅点头:“能。” 黎安蹙眉:“你需要新的检查” “谢谢黎医生。”滕谅站住脚,想离黎安远了些,“不用检查了,这是老毛病。” 见滕谅挣扎,黎安没有松手:“......好。”他深吸一口气,妥协,“好,不检查,你先别动,我送你回家。” 滕谅骨子里懒劲儿犯了,黎安不松手,他也就心安理得靠在黎安身上,嘴里却嘟囔:“那多不方便?” “......方便。”黎安拿出手机,“你现在的情况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地址。” 滕谅没有拒绝的机会,回神的时候已经被连人带包的塞进车里,手上莫名其妙地多了份食盒。 “闷吗?”黎安把窗户打开一半,让外面的风能灌进来一些。 滕谅摇头,半眯着眼睛,打量黎安。 刚才黎安说自己也住在那附近,送他很顺路。 没有开启导航,黎安径直关上车门。 “安全带。”他从后视镜和滕谅对视。 没得到回应,黎安轻声叹息,随即倾身上前。 四目相接的瞬间,滕谅倏然回神。 他下意识往后靠,瞪大眼睛,眼底满是惊诧,身体绷得笔直,后背紧紧贴着椅子,呼吸凝滞。 察觉到滕谅似乎在颤抖,黎安抿了抿唇,扯过安全带,利落扣上。 前后不过四五秒的时间,滕谅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 恐惧弥漫心头,滕谅接下来一路都处于紧绷状态。 目的地是一片老旧小区,每栋房子都不高,最高也就五六层,和繁华的市区相比,这儿像是被遗忘而止步不前的上世纪桃源。 空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电线交缠在一起,楼下常能看见好几个大爷大妈聚在一起,聊天下棋。 黎安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场在哪?” “......没有停车场,但前面有几个自己划的停车位。”滕谅深呼吸,抬手指了个方向。 顺着滕谅的指引,黎安顺利到了“停车位”。 因为小区住的都是些老人,平日里开车的并不多,导致这儿的停车位逐渐荒废,除了正经车,什么都放。 看着占着停车位的七八两自行车和垃圾车,黎安和滕谅都沉默了:“停车位?” 两人相视一眼,最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幸存的位置。 好不容易停稳,黎安打开车门:“下车,小心脚下。” 滕谅哦了声,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腿软,好在黎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手臂。 等他站稳,黎安才松手。 “谢了。”滕谅头发散得差不多,他干脆把脑后的皮筋扯下,轻轻咬在嘴里,低头露出苍白的后脖颈,口齿不清地邀请,“黎医生如果不嫌弃的话,上我家坐坐?” 黎安匆匆晃了眼苍白的脖子,夹着一丝慌乱地移开视线:“乐意之至。”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滕谅放下手,挑眉:“那走?” 两人走到一栋两层楼的旧房子,楼房外墙上的斑驳如同老人鬓角的花白。 进楼的暗绿色铁门上有各色各样的白色纸印,应该是先前贴在上面的小广告被撕下来以后留下的痕迹。 楼道阴凉,一进去,身上的暑气被吸了干净。 啪嗒。 滕谅用力跺了下脚,声控灯亮起,瞬间照亮了楼道。 暗绿色的防盗门上还贴着大大的“囍”字,滕谅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两声,门打开了。 黎安眼底情绪不明,他站在门口,目光瞥向旁边墙上的广告,只一眼又移开视线。 “家里有点乱,黎医生随意。”滕谅推开门,和外面阴暗的楼道不一样,房间里采光格外的好,很温暖。 大门连着客厅,有段大概一米多点的小走廊。 鞋柜放在进门右手边,底下是块深灰色的地毯,上面印着胖乎乎的“仙人球”,黎安和它对视了几秒。 拉开鞋柜,滕谅从里面找来鞋套,递给黎安。 黎安接过:“谢谢。”余光扫过鞋柜,他垂下眼帘,“一个人住?” 滕谅嗯了声,走进客厅,收起散落在沙发上的书和纸:“随便坐。” 得到答案,黎安表情缓和几分,他跟着滕谅,走到客厅。 客厅不大,最显眼的是中间的木桌和地上藏蓝色的毯子,那毯子上头还印着黄色的动漫丑鸭。 黎安顿了顿,指着鸭子下面的几个小字:“‘生活枯燥乏味,摆烂拯救人类’?” “这是人生真谛。”滕谅倒了水递给黎安,在他对面坐下。 “谢谢。”黎安接过,目光落在滕谅的肚子上,“还难受吗?” 滕谅细细感受,倒是还能品到一些“余味”,不过和之前的疼痛相比,这点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他摇头。 见状,黎安没有再多追问,只是嘱咐:“有时间的话,还是要到医院做详细检查。开的药按医嘱吃,两周后来记得复查......” 滕谅迎着黎安的视线,时不时还会点点头,看起来格外认真。 黎安一口气说完,看向滕凉,顿了顿,随后起身,语气淡淡:“有任何不舒服,立马去医院,或者工作号联系我。” 滕谅想要送黎安,却被他按回去:“我有脚,可以自己走。你好好休息,两周后,医院见。记得吃饭。”他指了指被留在桌上的食盒,“医院的爱心餐。” 单方面约定完,黎安离开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人消失在客厅,滕谅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 叮咚。 手机铃声响了一下,是消息提醒。 滕谅回神,点开手机。 是黎安的工作号发来的长达60秒的语音,点开,全是医嘱。 滕谅揉了揉耳朵,手指虚虚浮在删除键上,到底没有删除,最后只发了一句“谢谢黎医生”,兴许是觉得自己这话太生硬,他又接着发了个抱花鞠躬的简笔画小狗。 他丢开手机,打开餐盒,里面都是些清淡小菜,很适合病号。 楼下,黎安的车安稳地停在原地。 他盯着手机屏幕,跳跃鞠躬的欢快小狗在他的眼睛里留下倒影。 依依不舍地退出界面,黎安按下方才记住的一串数字。 彩铃广告之后,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喂?哪位?” 黎安:“你好,听说您在桃夭路183号的房子正在招租......” 仗着自己请了病假,滕谅舒舒服服地在家里连躺了三天。 至于黎安的医嘱,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全都当成了耳旁风,饭还是不吃的,安眠药是一顿不落的。 死亡周一到来,滕谅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生无可恋,还没上高架,光看着地图上的一条红,滕谅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他按住鼻梁,不知道这条“红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好不容易龟速蹭到高架上,却又遇见了一场意外。 闷响前后相继传来,公交车前后猛地颠簸几下,尖叫声瞬间充斥整个车厢。 撑在身前的手感到阵阵刺痛,滕谅比其他人更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连环车祸。 公交车的司机师傅被安全气囊弹到椅子上,陷入昏迷。 滕谅跑到驾驶位,确认司机没有生命危险后,立马尝试用紧急按钮开启车门,但失败了。 他把目光移到挂在门框上的安全锤...... 第2章 主治医生成了我邻居? 空气闷热,让人喘不过气,鸣笛声、哭喊声混作一团,高架上乱成一锅粥。 紧急开门按钮失控,滕谅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砸开公交车的车窗,把孩子递给车外的消防员。 等老幼妇都撤离,滕谅才从车窗跳出去。 他单手举起手机,记录现场:“j......我目前所在的地址是立鑫高架中段,如各位所见,7月2日早上7点59分左右,该地发生了连环车祸,车祸原因暂时不明,后续我们将会继续跟进。” 大致记录下来,他立马把视频传给卢郁,按下语音:“卢小鱼!快发!来不及编辑就别管了!” 做完一切,滕谅赶紧去查看其他伤员的受伤情况。 “救我......”微弱的声音从灰色面包车里传来,滕谅尝试拉车门,却发现车门因为变形无法拉开。 滕谅凑到车窗前,似有若无的汽油味缠绕着他:“大哥?能听见我说话吗?大哥?!” 面包车的司机穿着荧光绿的外套,眼睛肿得厉害,他头上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艰难点头。 滕谅松了一口气,安抚:“你别担心,我给你找警察,马上回来!” 司机半阖双眼,胸口起伏很小。 滕谅跑到远一些的地方,找来消防员,重新回到面包车前,却看见另外一道身影。 似是心有所感,那人也回过头,四目相接,滕谅只觉得这人外型眼熟。 “......头部受到外力撞击,可能有出血,胸骨疑似骨折,待会儿要避免二次伤害。”黎安对前来救援的消防员解释,“我是医生。” 清冷的声音响起,滕谅忽然福至心灵。 消防员道过谢,黎安微微抿唇,让开位置,看向滕谅:“很巧,又见面了。” 滕谅挑眉:“黎医生。” “......私下,你可以叫我黎安。”黎安看向滕谅的手臂,蹙眉,“你受伤了?” 滕谅看向自己垂下来的左手,嘿嘿一笑:“不碍事,脱臼而已。” “脱臼?”黎安尾音微扬,“伴随出血?” 心里漫上不祥的预感,滕谅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的黑色衬衣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深一块浅一块。 “我送你去医院。”黎安没有给滕谅任何商量的机会,直接拍板决定。 烟尘弥漫在他们四周,听了黎安的话,滕谅只是笑着拒绝:“那多麻烦你,我待会儿自己去就行,而且我得留在现场,不然丢了这么大的新闻,我老板不会放过我的。” 说完,滕谅配合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眨了眨眼睛。 黎安干脆把人的手腕攥住:“不疼吗?” 滕谅怔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黎安冷脸,检查了一下滕谅的左臂:“你不需要一直忍着。” 滕谅白着脸,勾了下唇角:“嘶,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黎大神医。” “......有伤口,不像是单纯的脱臼,需要尽快处理,这次必须去医院。”黎安在“这次”上面加重读音。 滕谅摸摸鼻头,心虚一笑:“得嘞,都听黎医生的。” 还没走几步,滕谅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站住脚步。 黎安回头:“怎么了——滕谅!” 没来得及回应,滕谅的世界陷入黑暗,向前倒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落入温暖的怀抱。 手背冰凉刺痛,滕谅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喘不过气。 左臂的伤已经处理好,包了纱布打了石膏。 滕谅愣了愣,环顾四周,病房里空无一人。 小心起身,床头桌上放着保温盒和厚厚一叠病历,手机掐着点震动,打开,是黎安发来的微信语音:“桌上是午饭,记得吃。” 黎安声音清冷,偏偏滕谅还是声控,每次听语音他都不太自在。 然后黎安还总爱发语音。 滕谅摸了摸耳垂,开始往对话框里输入:“黎医生,我想——” “滕老师!”乓一声,门被推开。 卢郁的女高音震得滕谅浑身一颤,手指一滑,那个“我”字还没打出来,手一滑,点到后头的“你”字。 “你没事吧?听说你晕倒了?医生怎么说?”卢郁眼睛红彤彤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冲到滕谅面前,趴在被子上,碰到滕谅的手机屏幕。 滕谅没注意,只腾出另外一只手推开卢郁的脑袋,皮笑肉不笑:“淡定,刚才还只是皮外伤,现在被你震出内伤来了。” 卢郁委委屈屈移开,盯着滕谅的手臂:“老师,你的手......” 见小姑娘是真担心,滕谅噗嗤一笑:“好得很,一点皮外伤。对了,立鑫那边这么大事,你怎么有空过来?” 闻言,卢郁表情一怔,撇嘴胡乱拨了把头发,嘟囔:“我不是担心你嘛。” 滕谅轻笑:“我用得着你担心?你赶紧回公司,跟进立鑫高架的事件,剩下的别瞎操心。” 说完,滕谅好像看见卢郁的眼睛更红了,像只兔子。 但她还是扯起嘴角,嘿嘿笑:“行,既然你没事儿,那我就回去了。” 滕谅直觉不对,但并没有让卢郁留下,只让她先回公司。 等人离开,滕谅打开微博,被顶上热搜的是他录制的第一现场视频,但视频的发布者不是卢郁运营的“七秒”,而是公司内的另一个账号。 他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没有犹豫,滕谅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来,拿起桌上的保温盒和病历,才哼着歌往外面走。 为难滕谅这个半残,一只手又拿保温盒又拿冰淇凌,他走进办公室,喊:“卢小鱼!” 卢郁闻声,腾地从椅子上弹射而起,眼睛又红又肿:“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滕谅路过她的工位,把冰淇凌递给她:“再不回来还不知道某条笨鱼会被欺负成什么样?楼下顺手买的,别难过了。” 卢郁拿过冰淇凌,抬头撇嘴,呜啊地就哭了:“老师!” 滕谅急忙抽两张纸递给她:“好好好,你先哭着。” 卢郁哽咽着咬下冰淇淋,抽抽搭搭叫住滕谅:“老师,你去哪?” 把保温盒放到自己的工位,滕谅转身,虽然是笑着的,但眼底却淬着冷意:“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作为老师,我总得找回场子吧?不然以后怎么混?” 滕谅敲响隔壁单独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沉闷嘶哑的男声:“进来。” “王老师。”滕谅关上门,隔绝外面的视线,“哟,在忙呢?”他吊儿郎当走到王霸的对面,一点不把自己当客人,干脆坐下。 王霸是个俊秀儒雅的男人,一点不霸气。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眼镜,皱眉盯着滕谅的手:“怎么回来了?不是请假了吗?” 滕谅撑着下巴,叹气:“唉,我这不是心系工作,放心不下嘛。” 闻言,王霸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几下,他冷笑:“以前倒是一点没看出来你热爱工作,说吧,找我做什么?” 滕谅挑眉:“王老师霸气,我就喜欢你这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王老师。”他放缓语速,笑着问,“我今早上给外头那小同学的视频,怎么在你账号发布了?” 王霸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目光挪到电脑屏幕:“‘七秒’的粉丝不过几千,我的账号粉丝最少也有十几万,视频在我这里能得到最大流量和关注,这样解释,你应该明白?” 滕谅放手,瞪大眼睛,一拍大腿:“原来如此,看来王老师为了公司真是煞费苦心。”说完,旋即话锋一转,“但是王老师,你也知道,咱公司对实习生是有KPI的,人小同学凭这个视频,明明马上就能搞定的任务,现在你生生给人拖住了,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王霸闻言,微微眯眸,想说点什么,却又被滕谅抢先:“我知道王老师都是为了公司着想,你这千万粉丝体量的账号发布我的视频,是我的荣幸。但我毕竟是视频的原创,没经过我的同意直接取用,说出去,怎么看都是我占理吧?” “你在威胁我?”王霸看向滕谅,屏幕上的光映在他的眼底,忽闪忽闪的。 “嗐。”滕谅挥手,“我哪有这胆子?你可是公司顶梁柱,我就一‘走后门’的普通咸鱼,哪敢?我只是想提醒王老师一句,咱不一样,在这些事上面,公司会保的永远是我。” “......你想做什么?”王霸咬牙,眸中淬着冷光。 “我没别的要求,只是想请王老师带带小同学,让她跟着你见见世面。”滕谅说完,优雅起身,垂眸瞥见王霸都快把鼠标按坏的手,扬唇,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到时候就等王老师的好消息。” 走到门前,他又忽地站住脚,“对了,王老师,听说你不让我的实习生参与立鑫高架的项目,有这么一件事吗?” 王霸蹙眉,疑惑不似作假:“什么?” 闻言,滕谅挑眉:“看来是没有。既然如此,那王老师可得好好扫扫自家门前的雪了。” 说着,滕谅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没按下,王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早,让她过来。” 滕谅笑了笑:“王老师爽快!那我就替小同学先谢谢你了!” 望着滕谅的背影,王霸眼神闪烁。 门关上,王霸垂眸,呢喃:“她该谢的明明是你......” 推开门,滕谅一眼瞥见不远处蹲在墙旁边吃着冰淇淋的卢郁。 “在这干嘛?”他走过去,斜睨一眼卢郁,“赶紧收拾一下,去准备立鑫高架的资料,明天跟着王老师去现场。” 说完,滕谅抬腿往外走,卢郁懵了一瞬,随即狂喜,赶忙起身,小跑跟在滕谅身后:“诶?我可以跟这个项目了?!老师,你这么说服王老师的?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不让我跟这个项目的?” 滕谅走到工位拿起保温盒,假笑:“卢小鱼同学,人王老师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跟?” 卢郁抬手:“不是啊,那个李哥说——” “管他赵钱孙李哪个哥。”滕谅打断卢郁,“只要不是王老师亲口说的,就没这回事。卢小鱼,以后放机灵点,项目的跟进一定要和直接负责老师对接,别人家说什么你就傻乎乎相信。还有,出了事别一个人生扛,我是你老师,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吃干饭,有事想着我点。” 闻言,卢郁愣愣点头,滕谅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把人挪开。 “老师!你去哪?”卢郁朝滕谅的背影喊。 滕谅抬起保温盒挥了挥:“放假回家!” 保温盒里的饭菜尚有余温,滕谅刚打开盖子,就收到了黎安的短信。 锁屏页面是黎安为数不多的文字留言:“你......什么意思?” 滕谅蹙眉,搁下勺子,点开。 看见自己发出去的“我想你”三个字,滕谅脸颊微微抽搐,发了个下跪道歉的狗狗表情包:“手滑!都是误会!”他咬牙切齿按下发送。 几分钟过去了,对面毫无动静,只有对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闪烁。 “我都明白。”滕谅轻轻念着黎安发来的最新消息,好半晌无语,最后只把手机按灭,扔到沙发上,“随便吧,一辈子很快的。” 楼下叮铃哐啷,滕谅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搬家公司的货车,稳稳停在一楼正门。 工人拉开车门,开始往一楼搬家具。 滕谅靠着窗框,两手抱在胸前:“有人搬来了啊.....” 等动静小了,滕谅正好从洗手间出来,脸上沾着水滴,嘴唇没有血色,几绺碎发湿哒哒贴着脸颊。 吃进去的东西被吐得干干净净,滕谅捂着胃,面色难看。 咚咚咚。 敲门声接连响起,滕谅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门口,透过猫眼望见的是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裤的男人。 他认不出人,索性拉开门。 “你是——” “为什么出院?” 两人同时开口,滕谅这会儿可认出面前的人了:“黎安?” ...... “所以,你为了工作,不听医嘱,擅自出院?”黎安双手捧着水杯,盯着水面的波纹,轻声问。 滕谅略显心虚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那个你怎么会过来?” 黎安搁下水杯:“我来看看我的——新邻居。” 话音落地,滕谅僵了一瞬,他机械转过头:“......楼下?” “嗯。”黎安起身,“以后请多多关照,新邻居。” 第3章 (忆)白月光 八月的天闷热得厉害,天乌沉沉的。 滕谅背着巨大的黑色背包,一手提着藏蓝色的蛇皮口袋,一手拿着个棕色的盆栽,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 看着马路上来往不停的车流,他放缓脚步,眯了眯眼睛。 学校门口站得有教官和老师,不让家长往里走。 滕谅是孤儿,自然没有能和他拉扯的父母,于是他径直往前走,余光却瞥见校外一道引人注目的身影。 那人身形修长,生得清秀,放在一众混小子里简直格格不入。 但美中不足的是那人始终没什么表情,面对悉心叮嘱的长辈,只是冷冷看着。 “挺高冷啊......”滕谅垂眸,呢喃。 苏市中学是江省的重点高中之一,寝室也比普通高中的寝室要好。 四人一寝,上床下桌,独立浴室。 滕谅是第二个到寝室的,在他之前的是个戴黑框眼镜的腼腆男孩。 滕谅把盆栽放在桌上,摘下上面的塑料袋,露出盆栽庐山真面目——一颗仙人球。 “......你好,我是滕谅。”他抱起被子,嘿咻一下扔上床,“你叫什么?” “我我......我叫张淼,你也也可以叫我小水。”张淼脸涨得通红,捏着衣角,结结巴巴回。 滕谅若有所思点头,安静下来。 他担心自己再问下去,只怕面前这位同学会原地“爆炸”。 没一会儿,门被推开,咣当一声,动静不小。 滕谅顺着声音看去,门外站着的是个中高个儿,身材瘦弱的男生,没戴眼镜,外套被他捆在腰上。 “嗨!兄弟们!”男生张开双手,大声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叫林子涵,很高兴认识你们!” 滕谅起身,余光瞥见手足无措的张淼,他不动声色挡住热情过度的林子涵:“我叫滕谅,他是张淼。” 见滕谅挡住来人,张淼松了一口气,向滕谅投去感谢的目光。 林子涵大咧咧拍了拍滕谅的肩膀,侧开身体,抬手一指:“差点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咱寝室的寝草——来的路上遇见的——黎安!” 滕谅看去,瞳孔微闪。 是他。 那个滕谅在校门口遇见的同学。 林子涵举起手在滕谅面前晃晃:“愣什么神?帅吧?我告诉你......” 视线相撞,黎安先挪开视线,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正巧是滕谅的邻居。 “我是黎安。”他看着滕谅,冷冷开口。 滕谅挑眉,笑了笑:“滕谅,你也可以叫我谅仔。”他歪头,“靓仔。” 四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一遍,但也仅限于认识。 哪怕是一开始表现得自然熟的林子涵,过了那股劲,也安静下来。 林子涵和张淼不在寝室,黎安也刚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只剩滕谅一人。 出门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稀里哗啦下起倾盆大雨。 滕谅起身拿伞,路过他那个邻居的时候,啧啧摇头:“叠得这么整齐,还是人吗?” 走下楼,滕谅在大厅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前:“黎安?” 黎安回头,看见滕谅的瞬间,垂下眼皮。 滕谅抿唇:“你没带伞?” 黎安:“嗯。” 滕谅耸肩,主动把伞递给他:“正好,我伞大,一起走?” “谢谢。”黎安也不客套,没什么感情地说完,然后走到滕谅伞下。 雨幕下,两人并肩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也不交流,任由沉默蔓延。 教室里林子涵已经和同学打成一团,滕谅收伞,拍了拍肩膀上的水滴。 “给。”黎安清冷的声音响起,把纸巾递过来。 滕谅接过:“谢谢。” 黎安没说话,转身往教室走,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一路都有小姑娘小男孩投来视线。 但碍于黎安跟个冰块似的,也没人光明正大打量。 暗自再感叹黎安的高冷,滕谅不紧不慢进教室。 “滕谅!”林子涵高高举起双手,这一喊,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被迫当成为焦点的滕谅,嘴角抽搐,偏偏幕后黑手毫无知觉。 “来!坐我这!” 滕谅皮笑肉不笑,走到林子涵面前,拍拍他的肩:“咱俩做不成同桌。” 林子涵哈哈问:“为什么?” 滕谅站直:“你觉得呢?” 看着滕谅比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要高挑的个子,林子涵沉默了,随即讪笑:“呵呵。”他指了指黎安的位置,“滚滚滚。” 滕谅略一点头:“得嘞,我滚了。” 挨着黎安坐下,滕谅靠着椅背,也不和黎安说话,只盯着黑板发呆。 没一会儿,教官走进教室,一番规矩敲打,才算落下帷幕。 回寝之后,黎安又出去一趟,手里还提着个黑色塑料袋。 “诶?寝草同学。”林子涵擦头发,叫住黎安,“你去哪呢?” 滕谅也看过去。 黎安站住脚,背对林子涵:“扔垃圾。” 滕谅没在意,移开视线,在灯下翻看着报纸。 楼下垃圾桶旁,黎安将袋子扔进去,哐当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直到楼道的灯都灭了,阿姨催促,黎安才离开。 而那垃圾桶里的黑色袋子散开,里面赫然是一把黑色的雨伞。 烈日下,灼热的操场上站着一排排穿着整齐的少年。 滕谅浑身都是汗,站着军姿的他脚底烫的厉害,鼻间还萦绕着塑胶跑道特有的味道,脸颊隐隐作痒。 旁边班级陆续传来休息的动静,滕谅他们紧随其后。 陈教官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站得不错,想休息吗?” “想!” “听不见。” “想!”撕心裂肺的叫喊,震得滕谅耳朵疼。 陈教官满意点头:“不错,这才够劲,看见这根树枝没有?”他把手抬到眉骨附近,“树枝落地,我不想看见还有人站着,明白?” “明白!” “准备——”陈教官拉长声音,“坐!” 树枝落地的瞬间,滕谅屁股生疼,但幸运的是他们一次过关,没再让滕谅的屁股墩受累。 滕谅松了口气。 “教、教官。”队伍前面传来张淼的声音,滕谅抬头看去,只见张淼举手,脸颊通红,“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陈教官看了眼张淼,挥手:“去吧,回来记得打报告。” “嗯!”张淼重重点头,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洗手间赶,但走路的姿势却有点奇怪。 滕谅不免多看了几眼。 好半晌,张淼还是不见回来,滕谅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垂下眼帘,拨弄塑胶跑道上的颗粒,咬了下嘴皮,幽幽举手:“报告教官,我也想去洗手间。” 因为还是暑假期间,其他年级的同学都没有开学,一路安静得不得了。 洗手间门口风平浪静,滕谅在门外站了会儿,嘟囔:“我多想了?” 话音刚落,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门上。 滕谅猛地抬头,冲进洗手间。 里头隐约传来啜泣声,伴随沙哑的辱骂声。 “你是不是变态啊?裤子缺一块给谁看呢?” “我我没有,刘北森,你放我出去好不好......”张淼哭着呢喃。 闻声,滕谅抵了抵后牙,随手抓了挂在水池上面的拖把。 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喂,里面的同学,开个门呗,我们聊聊。” “啧。多管闲事......”刘北森哑声道,随即张淼轻轻呼了一声,像是被拽开。 门一打开,滕谅举起拖把,抵到面前那个穿得花里胡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刘北森面前。 奇怪的味道瞬间充斥鼻腔,刘北森脸色铁青。 “小水。”滕谅抬抬下巴,“过来。” 张淼如获大赦,正准备过去,却被刘北森攥住手腕:“不许过去。”他阴沉着脸,甚至来不及推开滕谅的拖把。 滕谅啧了声,又往前怼了怼。 刘北森这才松手拍开拖把,张淼趁机跑到滕谅身边。 滕谅收回拖把,搁在身侧:“还好吗?” 张淼低头,眼睛里眼泪在打转:“嗯。” “张淼,你给老子回来!”刘北森怒吼,上前就要抢人。 滕谅挡在张淼面前,抬手挡住刘北森:“别‘老子老子’的,人真‘老子’听见了,多大不敬?” 刘北森双眼通红,没有分出视线给滕谅,只一直看着张淼:“放手。张淼,你今天如果不和老子走,以后就永远别回去了!” 张淼被吓得肩膀直抖,两手交握身前,攥着衣角,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诶,那个刘什么森的,你是喝海水长大的?管这么宽。腿长人身上,人爱去哪去哪,要你叨叨。”滕谅向上甩开刘北森的手,挑眉。 刘北森一眼不看滕谅,只看着张淼,指着滕谅:“他是谁?我一个人还不够吗?张淼,你就这么——” 啪! 刘北森的脸歪到一边,鲜红的指印缓缓浮现。 滕谅顺势收回手,捻了捻手指,吹口气:“一时手滑,你别介意。啧,疼死我了,真是的。” 刘北森猛地抬头,眼底全是阴冷:“你打我?” “是啊。”滕谅无所谓耸肩,“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是说,你眼神其实不太好?” 刘北森这十六年还从来没人敢忤逆他,怒火烧断他的理智,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矮半颗头的男生,他缓缓上前,浑身肌肉绷起。 滕谅淡定看着,脸上还带着笑容,挑衅之意无需言表。 “你们在做什么?”黎安的声音生生叫停了刘北森的脚步。 刘北森面色一僵,抬头,看见了黎安:“......黎安?” 黎安冷冷扫了眼刘北森:“刘叔叔在外面等你。” 刘北森脸涨成猪肝色,因为滕谅方才猛足了劲,他的脸渐渐浮肿,只能咬牙看着张淼:“你等着。” 张淼还发着颤,他低着头:“刘北森,我不会回去了,妈妈给我办了住校......” 刘北森脚步一顿:“......你真行!”话音落地,他几乎是跑着离开,行色匆匆,狼狈不堪。 人走得没影,滕谅从敢大口喘气,肩膀倏地松下来。 黎安面色变得柔和,只是嘴上依旧不讨喜:“我以为某人不会害怕。” “呵。”滕谅撇嘴,“还没问你,和他认识?” 黎安上前,不动声色吧滕谅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们的父母认识,以前一起上过拳击课。” “哦。”滕谅转身看向张淼。 四目相接,张淼迅速低头,抬手擦了下眼泪:“......谢谢你。” “没事。”滕谅按住他的肩膀,把人转过去,低头:“怎么坏的......”他自言自语,却被张淼当成询问。 于是张淼嗫嚅着回:“刚才坐太急,不小心崩开的......” 滕谅却没回答,他把人赶去厕所:“裤子脱了。” “你做什么?” “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紧紧蹙眉,一个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滕谅拍拍手:“缝裤子,你不会想就这么凉飕飕地出去吧?” 张淼紧紧扯着裤头,脸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红。 滕谅转身,跳坐在水池边沿:“我手艺很好的,信我不亏。” 黎安双手抱在胸前,默默看着滕谅。 半晌,张淼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转身关上隔间的门。 下一秒,那门悄悄推开条缝,裤子被递了出来:“麻烦了。” 滕谅跳下去接过,走到光亮处,从兜里神奇地掏出个印得有山茶花的两层针线盒。 黎安打量滕谅的侧脸,看着他熟练的穿针引线,葱白的手指翻飞如蝶。 “没见过?”滕谅语气含笑。 黎安诚实地嗯了声:“很少有人会随身带针线盒。” 滕凉咬下线,转头,扬起嘴角,挥了挥手里地针线盒:“那我算不算让你见世面了?” “嗯。”黎安垂下眼眸,盖住了眼底波动的情绪。 经过这一遭,张淼大抵是放下了戒心,在滕谅他们面前难得露出点活泼的样子,一路都在感慨滕谅的手艺好,裤子缝的一点痕迹看不出来。 回到队伍,三人免不了一顿罚。 等回寝室,滕谅手脚都是发颤的。 他看着没什么反应的黎安,皱了皱鼻子:“你不累吗?” “不累。”黎安脱下外套。 滕谅蹙眉:“凭什么?” 黎安转身,一脸真诚:“我经常锻炼。” 等黎安进了洗手间,滕谅躺尸一样背靠桌沿,呢喃:“真不是人啊......” 夜晚,地上摆着墨绿色的被子,陈教官正蹲着讲解叠豆腐块。 滕谅一阵头疼,时而皱眉,时而叹气。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叠被子。 人生十六年,院长妈妈手把手教了他十二年,都没能把他教会的东西,就凭陈教官几下,哪能起效。 陈教官起身,指着面前的豆腐块:“今晚所有人的被子最起码得折成这样,不然就别盖了,糟蹋被子,明白没有?” “明白!” 回到寝室,滕谅唉声叹气。 慢腾腾爬上床,又甩开被子,脸皱得像苦瓜。 对面张淼看过去:“谅仔,你怎么了?” 滕谅瘪嘴:“被子到底为什么要叠?最后不都得散开吗?” 张淼轻笑,脸红扑扑的:“那你不还得天天都要吃饭。没关系的,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搞定的。” 滕谅苦笑,一顿胡乱扑腾。 他的邻居,黎安同学镇定自若,展开、叠放的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和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滕谅倒吸一口凉气,又看看自己手下的“浆糊”,他沉默了。 黎安看着滕谅,滕谅也看着黎安。 “不然你教教我?”滕谅听见自己说。 黎安顿了下,藏在身后的那一小块儿床单多了一丝褶子:“......嗯。” 两小时后,滕谅抓了把头发,盯着面前歪歪扭扭的被子块儿讪笑。 林子涵路过,嘿了声:“这是准备练习叠被子吗?我也来!” 滕谅幽幽看向林子涵:“叠完了。” 林子涵:“呃,对不起吼,确实没太看出来,那个你继续。” 滕谅收回视线,旁边的黎安一如既往的淡定,只是眼底泛着淡淡的疑惑:“你体检过吗?” 滕谅蹙眉:“当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两个小时,叠出来的被子没有任何进步,我合理怀疑你的小脑发育有问题。”黎安说得平静,语气甚至带着真诚。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我很正常。”他咬牙切齿回。 黎安还是不解,但直觉告诉他如果再说一句,旁边这人指定会“炸”。 于是,黎安闭嘴了。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狠狠盯着被子:“我就不信了......” 不懈努力之后,终于在阿姨熄灯的最后一秒,滕谅勉勉强强叠了个看得出是豆腐块的被子。 他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水,嘿嘿傻笑。 黎安站在滕谅身旁,看着他的笑容,神色柔和。 爬上床,安置好来之不易的被子,滕谅呈大字躺下,身上就盖了件薄薄的外套。 黎安上去,映入眼帘的是滕凉白花花的大腿。 他移开视线:“怎么不盖被子?” 滕谅坐起,摇了摇手指:“你不懂,这被子现在比我都贵,盖不起。” 黎安顿了顿:“我可以帮你——” “打住。”滕谅手心向前,“那能一样吗?这可是我亲手叠的。” 闻言,黎安不再说话。 滕谅躺了回去,旁边刚爬上来的人一阵倒腾,又下了床。 “给。”黎安话音落下,滕谅身上就多了层薄薄的毯子。 他把毯子往下扯了扯,露出眼睛,起身:“诶?” “感冒有传染风险。”黎安解释。 滕谅唇角上扬,狐狸眼弯弯:“不管怎么样,多谢啦。” 伴着毯子上淡淡的草本清香,滕谅这一觉睡得安稳...... 第4章 窥不见光亮的罩子 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块,滕谅从梦里逃离,幽幽睁眼,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叹气。 梦里那个看不清脸、记不住名字的就是他的白月光,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忆起高中时光。 但奇怪的是,梦里的白月光被赋予姓名。 只是这名字怎么和他前男友以及黎医生一模一样? 滕谅想不明白,又是一阵头疼。 他干脆翻身,没受伤的那只手把被子抱进怀里,狠狠吸了一口上面残留的草本的气息,就像梦里的味道一样,让人安心。 胡乱踢开被子,掐着点出门的滕谅压根没打算吃早饭。 谁知道,还没走出小区,竟然和他的新邻居碰巧遇见。 之所以说是“竟然”,只因为他和黎安两人一个早出晚归,一个不出不归,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除开前两天复查的时候见过一面,这才是他们成为邻居后第二次见面。 “滕谅。”黎安似乎刚刚晨跑完,灰色的紧身衣勾勒出丰满的胸肌,额前碎发被汗水微微沾湿。 滕谅闻声,顿了下,随即转身,笑开:“黎安?早上好啊,这是刚跑完步?” “嗯。”黎安上走上前,“早上好,去上班?” 滕谅不小心瞥见黎安的胸口,不着声色地移开视线:“嗯哼。” 黎安低头看了看时间,问:“吃早餐了吗?” 像是小时候干坏事被老师抓包,滕谅顿感心虚,他摸了摸鼻头,试图结束这个话题,还没开口,就听见黎安的声音。 “给。”黎安把手里的纸袋递给滕谅,“我吃过了,多买的。” 滕谅愣了愣,没有动作:“嗯?那个不用了,之前这么多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黎安垂眸:“滕谅,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但上次复查的结果并不合格,很显然,你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他顿了顿,“吃好一日三餐是医生对你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你真的想要想谢谢我,就拿着。好好吃饭,快快健康。” 半晌,滕谅轻笑一声,从黎安手里接过纸袋,挑眉:“好,谢谢黎大医生,以后我保证一定谨遵医嘱。对了,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吧,千万别拒绝我,我会难过的。” 看着滕谅顶着青黑的眼圈,做着搞怪表情的模样,黎安眼睫微颤:“......好。” 滕谅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卢郁后脚就跟上来。 “来来来,老师,您喝茶。”她顶个鸡窝似的头发,咧着大牙笑,“老师,累了吧?我给您捏捏肩。” 滕谅皱眉看着她,搁下纸袋,避开她的手:“你干嘛?” “这不,您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人家想你了嘛。”卢郁嘿嘿笑。 滕谅抬起一手横在胸前:“有话就说,别来这套,怪恶心的。” 闻言,卢郁立马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竖起大拇指:“老师爽快!”她蹲下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滕老师,你还记得立鑫高架肇事主要责任人吗?” 滕谅靠着椅背,坐没坐相,浑像没骨头似的:“王编说过,怎么了?” “人没能抢救过来。”卢郁蹙眉,“他家境一般,又是家里主要劳动力,人一走,家里就垮了。麻绳专挑细处断,他家还有个读初中的孩子,在他入院后,孩子也没了......” 滕谅眼神暗了暗:“我知道,说重点。” “就是。”卢郁抿唇,“我知道有媒体报道了这件事,网上对孩子和其他亲戚的争议也很大。但是,老师,我觉得那些报道和现实有出入。” 滕谅打开纸袋,拿了个热包子塞进嘴里:“怎么说?” “报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这个孩子平时阴郁自私,导致网友对这个孩子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卢郁按了按太阳穴,“不过,我这边接到一点别的消息......老师,我想去确认一下。” 滕谅垂眸,没说话,吃完手里的包子,他伸出手:“东西呢?我看看。” 卢郁绽出笑容,忙不迭把手机递给滕谅:“呐,图片是匿名线索人提供的,上面是一封绝笔信,落款是孩子的名字,韦以安” 滕谅一目三行地扫完:“......谁给你的?真实性有多少?” “不知道。”卢郁接过手机,低头嘟囔。 “不知道就打算一头扎进去?”滕谅轻笑,“热血冲昏头了?卢小鱼,我们就是一运营账号的小公司,这些事情有正经媒体会管,你千万别惹是生非。” 卢郁撅嘴:“可是人把信给我一小博主,不就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吗......如果我也不管,他还能找谁......” 听见卢郁的咕哝,滕谅把人拽起来:“来路不明的线索,还和热点事件挂钩,这事到最后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卢郁正色,迎上滕谅的视线:“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不去查,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一场空?” 滕谅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卢郁。 半晌,滕谅叹气:“你怎么这么倔呢?” “因为Key啊。”卢郁轻笑,“老师,你知道Key吗?” “钥匙?”滕谅目光移回电脑屏幕。 “不是。”卢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那个特别调查记者Key。他是我偶像,我和你说,他特别厉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面前浑身僵硬,表情不自然的滕谅。 “好了。”滕谅咬了咬后槽牙,打断卢郁,“你回去吧。” 卢郁回神,小心翼翼问:“那这件事?” “......我帮你问问。” “好诶!老师万岁!” 滕谅盯着屏幕上映出的脸,耳边卢郁的声音忽远忽近。 胃里一阵翻涌,他推开卢郁,往洗手间跑,桌上的纸袋被碰落,悉心准备的温牛奶洒落满地...... 嚼碎嘴里的薄荷糖,滕谅瞬间清醒,低头翻看卢郁发来的资料。 资料显示,韦以安是苏市十五中初三的学生,父亲去世三天后自杀。 自杀后其亲人多次在直播平台开播,到学校要求赔偿,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 热搜持续一周后,多方媒体发布报道,引用韦以安亲人的口述材料,塑造了韦以安阴暗自私的形象。 至此,韦以安遭到大规模的舆论攻击。 但绝笔信上提及到的,却是韦以安这么多年遭遇的各种不公和霸凌。 其中甚至还提到了他的班主任。 怎么真和她一起胡闹了?滕谅按灭屏幕,叹气。 下了出租车,滕谅一手打着石膏,一手挡太阳,脑后的小马尾在风里下微微晃动。 阳光里,他白得近乎透明,眯起的狐狸眼尽显狡黠,他把目光投向十五中门口扎堆的人群:“走,过去看看。” 卢郁诶了声,快步跟上滕谅。 “人散开。”人群中央,传来清冷的声音。 滕谅脚步一顿,拨开人群,看见那人的身影,即使认不出他的面容,但滕谅就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人散开,中间留出足够的空间。 黎安扶着满头花白的老人,给她戴上口罩:“您先别激动,慢慢呼吸。” 老人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厉害。 在黎安的安抚下,她逐渐平复,过度通气的症状有所缓解。 滕谅歪头,问了个路人:“这是怎么了?” 路人抬抬下巴:“老人家的孙子在学校跳楼了,接受不了,来这闹了好几天了。” 闻言,滕谅若有所思。 “他们这群杀千刀的,我家安安不是那样的人!”老人捶着大腿,嗓音嘶哑,“我要给我家安安讨说法!我家安安啊......” 老人的声音传来,卢郁眼睛瞬间亮了,她看向滕谅:“老师,她她——” “安静。”滕谅制止卢郁,和黎安投来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一瞬。 救护车来了,老人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我我不走!没给安安讨回公道,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她甩开搀扶她的黎安,但凡有人接近,老人便开始哭喊。 滕谅走上前,蹲下身,直视老人的眼睛:“您先冷静。” 老人早已经流不出眼泪,双目浑浊,口罩被她挣扎得松松垮垮:“我要怎么冷静?!我的安安,我可怜的安安......” 滕谅替老人把口罩戴好,不急不慢开口:“无论您想做什么,首先都得保证身体不能垮掉。如果您都撑不住了,安安该怎么办?” 被抓住了心事的老人虽然依旧哽咽,但不再抗拒别人的靠近。 滕谅对前来搬动老人的医护人员道:“送到最近的医院,麻烦了。” 主角走了,没热闹可看,路人们也散开了。 “好巧,又见面了。”滕谅一手插兜,走到黎安身边。 黎安眸色暗了暗:“你认出我了?” 滕谅转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黎医生总是很敏感。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会在这?” 收了手机,黎安站如青松,袖子妥贴地挽在小臂:“夜班,下午在附近刚好有事。” “哦。”滕谅抿唇笑笑,“是吗?那我俩可真有缘。” 四目相对,沉默蔓延。 直到卢郁出声打断:“老师,我们......” 滕谅这才开口:“对,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聚。” 黎安叫住滕谅:“等等,你是要去工作?” 滕谅点头:“生活所困,不得不身残志坚,真走了,不然得扣工资了。”他转身挥手。 黎安小声说了句再见,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滕谅的背影消失,才朝苏市高中的方向走去。 校门口,李主任推了推眼镜,“小黎啊,刚才怎么不让我过去?还有,你旁边那个不是你们班的滕谅吗?怎么不叫他一起过来?” 黎安礼貌性地扬了下唇角,没回答李主任的问题:“主任,演讲要迟到了。” “哦哦,瞧我这脑子!赶紧走赶紧走......” 苏市十五中综合办公室内,滕谅喝着茶,笑语盈盈地和面前的人打太极:“隋老师,你也知道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上头安排,只能先来走走过场。” 隋净清带着银框眼镜,俊秀儒雅:“我都明白,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真是麻烦老师了。”滕谅笑笑,把正在做笔记的卢郁揪过来:“快,隋老师都开口了,有什么要问的千万别客气。” 卢郁还懵了一瞬,直到被拍了几下才回神:“嗷,隋老师好。” 隋净清推推眼镜:“你好。” “那个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采访期间可能需要录音和记录......”卢郁进入状态很快,滕谅不用操心。 他只是喝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咸鱼吉祥物的角色。 卢郁的问题,隋净清对答如流,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其他报道里的一模一样。 离开办公室走远了以后,滕谅轻轻拍了下卢郁耷拉着的脑袋:“笔记呢?” 卢郁没什么精气神地递给滕谅:“对答如流,毫无破绽,一点都收获没有。”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滕谅把东西还给卢郁,“好好练练你那抽象艺术字吧,看都看不明白。” 卢郁小跑跟上:“......知道了,不过老师,你前一句话什么意思?” 滕谅拨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他答案查重率太高,像模板.......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两人连续找了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在他们口中,韦以安是个阴郁胆小,极度自卑却又自傲的怪人。 平时没什么朋友,面对老师的关心,韦以安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卢郁仰天长叹:“怎么这么难啊?” 滕谅拦下出租,把卢郁塞进去:“别想太多,只要是谎言,就会有破绽,到家给个信儿,车费记得打发票。” “知道了,老师也早点回家,明天见!”卢郁扒着窗户,半哭半笑。 出租车不见影,滕谅晃晃悠悠往苏市高中方向去,时间太晚,学校已经锁了大门。 从外面看,里面的所有都早已经改头换面,就像滕谅的人生,面目全非。 密不透风的罩子里,一丝从前的影子都窥不见。 第5章 冠夫姓的黎医生 滕谅慌慌张张跑下楼,手里还拽着个干巴面包:“卢小鱼那家伙,催催催,讨债的一样……” 啪嗒。 滕谅低头一看,一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滩水,他没注意,一脚踩下去,运动鞋光荣遭殃。 嘴角抽搐,滕谅视线顺着水迹看去,一直延伸到面前这个和他家同款的门框。 黎安? 滕谅蹲下,只见屋子里的水依旧源源不断往外渗。 出于作为邻居的善意,他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 “是不在家吗?”滕谅呢喃,他强忍反胃,咬了口面包,掏出手机,点开黎安的工作微信。 半晌,依旧没有人接听,但屋子里隐约传来音乐声。 “黎安!”滕谅挂断电话,连续敲打房门,“黎安!你在家吗?黎安!” 两分钟过后,门那头咔哒响了两声,然后从里面打开。 滕谅松了口气:“黎安,我看你——黎安!” 身上蓦地一重,滕谅忙不迭扶住倒在身上的人。 “……你来了。”黎安嗓音沙哑,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额前的碎发湿哒哒的,浑身滚烫。 隔着衣服,依旧能感受到紧实灼热,滕谅耳热的同时,微微蹙眉:“这么烫?你发烧了?”他把人扶起来,“先进屋。” 黎安迷迷糊糊跟着滕谅走,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滕谅。 把人搁在沙发上,滕谅看着地上的“瀑布”,良久无言。 循着水流,滕凉走到卫生间,里头的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直往外汩汩冒水。 “!”滕谅转身,被无声无息跟过来靠在门框上的黎安下了一跳,“怎么过来了?” 黎安两手抱在胸前,皱眉,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委屈:“不是我弄坏的。” 有些孩子气的抱怨和平时的冷静自持的微妙不同,让滕谅感到新奇,他拉长声音表示肯定:“嗯,我看了下,应该是管道老化,总阀在哪儿?我去关一下。” “厨房。”黎安哑声道。 滕谅往厨房走:“我手不方便,你拿干拖把随便收拾一下。” 黎安闻声,乖乖去拿拖布。 关掉总阀,卫生间的水管不再往外溢水,滕谅扯了一张洗手池上的湿巾,余光却瞥见台上放着的一个小方瓶。 他动作顿了下,不动声色打量,后牙微微发痒。 “我好了。”黎安走进来,脸烧得红彤彤的,嘴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吃药没?”滕谅注意力被分散,他转过身,“你看起来烧得不轻。” 黎安摇头,直勾勾盯着滕谅:“……你要走了吗?” “某人还说我是不听话的病人。”滕谅拉着人往外走,“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床上待着,等你吃完药我再走。” 黎安哦了声,任由滕谅折腾。 按着黎安的说法,滕谅找到药箱,给黎安喂过药,他才离开。 出了门,滕谅找了修理工,把修理工的信息一股脑发给黎安,滕谅才想起还在等着他的卢郁。 电话响起,滕谅按下接听键。 “滕老师!你怎么还没来啊?!我等得大好年华的花儿都要谢了!” 滕谅默默把手机拿远:“……出了点意外,我马上过来。” 屋内,上一秒还虚弱得不行的黎安,瞬间收起表情,虽然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但是不见半分脆弱。 他走到洗手间,盯着被他故意放在洗手台上的遮瑕膏,神色晦暗不明。 再耐心点,不能吓到他。 黎安反复告诫自己,默默藏起他敲坏管道的“作案”工具,转身转了一笔赔偿费给房东。 下了出租车,卢郁跟上滕谅的脚步,像只小尾巴:“老师,你怎么知道昨天的奶奶在这个医院?” 滕谅打了个哈欠,懒散得要命:“我猜的。” 卢郁眯起眼睛,一脸“我才不信”,她摸摸下巴,忽地打了个响指:“......等等,我好像知道了。” “哦?”滕谅朝咨询台走去,尾音上扬。 “是不是因为那句‘送到最近的医院’?”卢郁杏眼一亮,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还算机灵。”滕谅在咨询台前站定脚,朝护士微微勾起唇角,“你好?” 对待美好的事物,人总是会多些许耐心。 护士连着看了好几眼滕谅,语气都缓和几分:“嗯?怎么了?” 滕谅笑眼弯弯:“我想问一下昨天下午是不是有位叫李芳丽的老人家被救护车送到你们医院?” 闻言,护士在系统上查了一下,随即抬头:“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你是?” 滕谅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胡诌:“朋友,忘年交。” 护士若有所思点头,又问:“既然是朋友,怎么不打电话问她?” “她没带电话。”滕谅表情格外真挚。 护士闻言,才抬手往上指:“四楼408。” “谢谢。” 搭上电梯,卢郁还是表情懵懵的,浑然像是在梦里,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滕谅,不知道脑补了一些什么东西,她压低声音:“老师,你知道这么多,” “想什么呢?”滕谅打断卢郁,“你如果真想做这行,得耳听八方眼观四路。” 卢郁猛一拍脑袋:“啊,名字是因为救护车登记!但是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手机?”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了出去。 滕谅看了眼路标,抿唇:“她昨天穿的衣服口袋很浅,料子很软,如果装了手机,不论型号,都会有明显痕迹,但我没有看见。” 卢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408的门微微掩着,滕谅垂下眼眸,抬手敲门。 屋内传来苍老疲惫的声音:“门没锁。” 滕谅推开门,一眼望见病床上的李芳丽,面容枯蒿,双眼红肿,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他轻声打招呼:“李奶奶。” 李芳丽循声看来,眼底一片灰蒙:“你是昨天那个小伙子?” 滕谅点头:“您还记得我?” “坐吧。”李芳丽指了指床边的位置,“昨天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滕谅没有动作,只是侧身,让李芳丽能看清卢郁,“这是我的学生,您叫她小郁就好。” 李芳丽的目光在卢郁身上流连,又看向滕谅:“学生?你是老师?” “不是。”滕谅艰难掏出自己的名片,没什么感情地说道,“我是视频博主。” 听见滕谅的话,李芳丽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嘴唇微微颤抖,神色抗拒,抬手指向门外,声音尖锐:“走!你们都走!我这里不欢迎任何和媒体有关的人!”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李芳丽咳个不停。 卢郁手足无措,滕谅不为所动,只递给她一个眼神:上。 见状,卢郁心有所感,她急忙上前,手搭上李芳丽的背,有节奏地拍着:“您没事吧?您别急,先听我们把话说完,之后再赶我们也不迟。” 滕谅默默倒了杯水,递给卢郁:“李奶奶,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希望您能给她一个机会。”说着,他看向卢郁。 李芳丽平复下来,眼泪顺着皮肤的沟壑滑落:“机会?”她冷笑,字字泣血,“你们这些臭干媒体的,仗着自己有势力就信口胡诌!安安就是这么走的,我命苦的安安啊,人没了也不得安生,还要被你们这些畜牲吸血!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胡说八道......” 滕谅余光扫见卢郁垂在一侧紧紧攥着的手,没说话。 等李芳丽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您说的,我们都知道。但在您作出决定之前,我希望您能先看一样东西。小鱼,把东西给李奶奶。” 没听见回应,滕谅蹙眉,加重语气:“卢小鱼。” 卢郁猛地回神,左右看了看,哦了声,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打开匿名邮件:“奶奶,您看,这是一位热心网友发给我的匿名邮件。” 李芳丽伸手去够床头柜,滕谅先她一步,拿出老花镜。 相顾无言,李芳丽戴上老花镜,才去看手机,“是安安,是安安的字。”长得有老茧的手指反复轻抚屏幕:“安安,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安安......你们怎么会有安安的信?” 滕谅皱眉:“您没有见过这封信?” 李芳丽摇头:“出事后,除了学校的通知书,我什么也没收到。” “那上面说的,您知道真假吗?”滕谅又问。 李芳丽几乎被愧疚湮没,她不住摇头,揪着胸前的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胸口:“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安安绝对不是他们口中的坏孩子,他只是害羞,他不坏的。” 像是要求得认同,李芳丽看向滕谅的目光隐隐透着乞求。 滕谅沉默着递出纸巾:“有些事情,您一个人说是不算数的。” 李芳丽痛苦地闭上眼睛,纸巾被捏得乱七八糟:“......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还能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滕谅把视线投向卢郁,视线交错,他放缓语速,“巧的是,您面前这个小同学,刚好有办法。” ...... 暮光罩在身上,滕谅石膏下的手臂隐隐作痒。 他轻啧一声,转头就看见耷拉着脑袋的卢郁:“发什么愣?” 卢郁抬头,和滕谅对视。 这是滕谅第一次在这个一腔热血的女孩眼里看见疑惑和动摇:“怎么了?”他问。 卢郁站住脚,风吹起她的衣角:“老师,我在想,我引以为傲的梦想,真的这么不堪吗?”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卢郁的呼吸声把滕谅包围。 滕谅咬了咬后牙,低头:“是,它就是这么不堪。所以,你看清事实了吗?” 后来的路,两人之间安静得厉害。 老旧小区的小广场上,滕谅踩在漫步机上,看着星空发呆。 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复播放,他垂下眼帘,停下动作,摸了摸下巴处的伤疤。 今天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滕谅有心问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对着卢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重新撕开早已结痂的陈年伤口,极度痛苦却又伴随着隐秘的快意。 刚打完广场太极,穿着灰白短袖太极服的大爷左右张望,看见滕谅的瞬间眼睛蓦地亮了。 双手负在身后,大爷匆忙走来:“小谅!” 滕谅回过神,眯眼循声看去:“嘶~”他面色为难,试探出声,“李叔?” 大爷啪地往滕谅背上拍了下,一点劲儿没有留:“又和你张叔开玩笑呢?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老冲着我喊老李、冲人老李喊我?我俩就这么像?” 滕谅被拍出内伤,憋着口气,强颜欢笑:“帅哥总是相似的嘛。”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张叔,你找我什么事?” 张大爷双手负在身后:“我今儿中午去你楼下小黎家找人,敲半天门没人应,这不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黎安?他今天发烧了,那会儿可能还在睡,你找他什么事?”滕谅从漫步机上下来。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昨天借给他一套工具,现在着急用。家里阳台的晾衣线断了。”张大爷摆手,“你回去的时候,顺道再帮我问问。” 滕谅应好,心想就算不是张大爷拜托,他也会去再看看黎安。 毕竟是病人。 和张大爷分开,滕谅才往家的方向走。 楼道间已经收拾干净,滕谅站在一楼,抬手准备敲门。 可还没碰来得及敲响,门开了。 黎安换了身衣服,顶着乖巧的顺毛,抵消了那张脸的清冷感,他侧开身子,率先开口:“要进来吗?” 滕谅看见人脸色好了不少,松了口气,笑着摇头:“不用,你没事就好。” “嗯。”黎安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滕谅。 “黎医生打算出门?”滕谅问。 黎安点头,眼尾缀着一抹红:“......出去买点吃的。” 滕谅皱眉,他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小区的小摊都收了。” “我去超市。”黎安嗓音微哑,神情恹恹。 “超市能有什么好吃的?”滕谅竖起手指,晃了晃,狡黠一笑,“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尝尝我的手艺?” 暖黄的灯光照亮客厅,滕谅照旧把鞋套递给黎安。 “你随便坐。”滕谅趿着拖鞋,朝厨房走。 黎安没有坐下,而是跟着滕谅一齐去了厨房。 “你在干嘛?”滕谅瞥见黎安的身影,问。 黎安垂眸:“帮忙,我不想看你表演杂技。” 被内涵的滕谅,眼角微微抽搐:“......我伤的是左手。”说着,他拉开冰箱门,给黎安递去玉米棒和豌豆荚,“不过有人代劳,我也是很乐意的。” 黎安小幅度勾了下嘴角,剥玉米的动作格外快顺。 两个大男人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多少放不开手脚,但从外头看去,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滕谅把玉米粒和豌豆粒一股脑倒进淘洗好的米堆里:“我的拿手绝活,不好吃我和你姓。” 说完,他看向黎安,黎安似笑非笑,配合地点头:“好,不好吃你和我姓。可如果好吃呢?” 滕谅嘿了一声,下意识接嘴:“那当然是你和我姓!”话刚出口,他的脑子总算追上了脱缰的嘴巴:“呸呸呸,我瞎说八道,你别当真!” 黎安没应声,这时候,敲门声适时响起,打破了两人尴尬的氛围。 滕谅谢天谢地,连忙跑去开门。 “谅仔!”男人的声音响彻房间,黎安脑海里警铃响起,他快步走出厨房。 一到客厅,他就瞧见穿着灰蓝色警服的高大男人抱住了滕谅。 拳头攥得嘎吱作响,后槽牙几乎快咬碎。 “范哥,不然你先松手?”滕谅嫌弃地把人推开,“一身汗,怎么这时候过来?” 范载阳挠了挠后脑勺:“我忘记带钥匙了。” 滕谅:“嫂子还没回来?” 范载阳摆手:“没呢,她好不容易出门旅游,当然得玩尽兴。” “得,我明白了。”滕谅摇头,“你这是借宿来了。” “聪明。”范载阳好兄弟似的拍拍滕谅,这会儿他才看见阴森森盯着他的黎安,“谅仔,这位是?” 滕谅转身:“哦,正式介绍一下。”他走到黎安身边,“嫂子给我挂号的主治医师,黎安。” 说完,他又抬手指向范载阳,朝黎安介绍:“那个,我哥,范载阳。” 听见“嫂子”两字,黎安的表情瞬间没那么僵硬冰冷了,加上滕谅若隐若现的亲近,他这会儿对范载阳已经没有任何敌意。 介绍完,范载阳醍醐灌顶:“你就是我老婆说的那个天才医生?” 黎安走上前,伸手:“幸会,我是黎安。滕谅的——朋友。” 闻言,滕谅有些奇怪。 怎么觉着这最后俩字这么不情不愿呢? 事情的走向变得奇奇怪怪,三人坐到一张饭桌上。 范载阳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黎安话少的可怜,只是偶尔会应上两句。 吃过饭,范载阳惬意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滕谅送黎安出门。 “今天谢谢。”黎安轻声道。 滕谅:“不用客气,我欠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回去早点休息,我们一起快快健康。晚安。” 黎安轻笑:“嗯。晚安。” 等滕谅再回屋里,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范载阳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问滕谅:“谅仔,你这位医生有点奇怪啊。” 滕谅从卧室端来被子,扔给范载阳:“什么?” “他今天老盯着我看,一会儿看我的脚。”说着,范载阳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一双拖鞋吗?难道他喜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谅竟然有了些别的想法。 不过范载阳心大,没注意,只是愣愣摸着下巴:“一会儿他又盯着我的脸看,我有这么帅吗?” 滕谅没搭理范载阳,丢了个干毛巾给他,兀自回了房间。 躺床上,他打开手机,熟练登上只有僵尸粉的微博账号,按照上头给的要求,一口气发了二十多条复制粘贴的热搜事件博文,完美卡点完成当日KPI。 后台响起私信提示音,滕谅不用看都知道评论在“讨伐”他这个引战的营销号。 明明都躺下了,但滕谅鬼使神差地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置顶的黎安改了名字。 “滕黎安?”滕谅念出声,随即从床上弹起来,“这是什么鬼?!” 第6章 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会议室,滕谅昏昏欲睡,旁边的卢郁也止不住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啪的一声,惊得滕谅抖三抖。 “哟,真是不好意思,打搅到你师徒二位的清梦了。”陈钰贤阴阳怪气,高脚伶仃,一走路像是圆规,没躲过中年秃顶的命运,他干脆剃了个光头,整天戴着鸭舌帽,“口水都擦擦,要开会了。” 滕谅颇为厚脸皮,朝陈钰贤扬唇笑笑:“陈总早啊。” “早屁。”陈钰贤板着脸,口水在空中飞溅。 滕谅熟练地拿起空文件夹,挡在脸前,避免一场口水洗脸的惨案。 “长话短说,大家先看看热搜。”陈钰贤拉开椅子坐下,老神在抿了口凉茶。 滕谅眉心一跳,划拉手机,一看热搜,立鑫高架的调查结果重新攀上第一,紧跟着的就是韦以安的事件。 “官方通报,立鑫高架的车祸不是意外,至于具体细节,暂时没有通告。”陈钰贤搁下保温杯,看向王霸,“这件事,小王有什么看法?” 王霸推了推眼镜:“热度高,关注量大,可以跟。” 陈钰贤点头,虚空轻点:“对也不对,高收益往往伴随高风险,我们得另辟蹊径。” 滕谅闻言,心跳空了一下,只听见王霸适时开口:“......韦以安?” 陈钰贤颇为赞赏地看了眼王霸,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公司顶梁柱,一猜就中。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尽快赶上热度,该转转该蹭蹭。” 任务派发下来,做领导的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只剩滕谅和卢郁大眼瞪小眼。 “老师。”卢郁蹙眉,“我不想转,韦以安的事情还没有清楚。” 滕谅看过去,垂眸:“......不想转就不转。”他起身,被卢郁喊住。 “老师,我不转,你会受牵连的吧?”卢郁嗫嚅。 滕谅扣扣自己的脸颊:“虽然我没本事,但是吧,替你说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他顿了顿,“就当我为昨天的话,向你道歉。” 卢郁怔愣在原地,等回过神的时候,滕谅已经从房间消失。 陈钰贤的办公室里,滕谅正和他面面相觑。 “你这表情和你那死鬼师父一模一样,肯定没好事。”陈钰贤翻了个白眼。 滕谅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老师厉害,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了本质。” “拍马屁的话打住,当初我是看在叶擒份上收留的你,你倒好,顺杆子往上爬。”陈钰贤从始至终没拿正眼看滕谅。 “老师,您大人大量,就再帮我一个小忙。”滕谅拿右手去够左手,抱拳,表情可怜兮兮的。 陈钰贤:“有话说有屁放。”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会上说的内容,我那实习生能不能不动?我替她发。”滕眯起眼睛,笑嘻嘻地问。 陈钰贤蹙眉,对上滕谅的视线,眼底像是布有深渊,一眼望不到头:“......以前你可不会管这些。” “是吗?那老师就当我吃错药了。”滕谅嗤笑,“一时间抽风。” 陈钰贤搁下茶杯:“行,反正我知道你也就来走一过场,就算我不同意,你还是会这么干。赶紧滚吧,看着都心烦。” 滕谅不动声色捂了捂肚子,露出笑容:“我替小同学谢谢老师。” “谢屁,不是看在叶擒的面上,我才难得惯着你。”陈钰贤嘟囔,“赶紧滚吧,碍手碍脚碍眼的。” 滕谅略一躬身:“得令。” 从办公室出来,滕谅直奔洗手间,猛猛一顿吐,早上塞进去的早餐又是白费。 看着镜中略显狼狈的自己,滕谅轻笑,眼底的血丝和青黑彰显着主人昨夜又失眠的事实。 “真丑。”滕谅吐槽起自己来,也是丝毫不留情。 出租车稳稳停在十五中校门口,一路相顾无言的两人下了车。 卢郁借着余光看滕谅。 “偷感很重哦,卢小鱼。”滕谅幽幽开口。 被当场抓包的卢小鱼,干笑两声:“老师。” “嗯?”滕谅往后撸了一下碎发,脑后的短马尾也被扎成球。 “我、我昨天说的话,你别当真。”卢郁对手指,“我就是emo了一下,回去我也想明白了,哪个领域没点脏事,又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就不一样啊,Key也不一样。” 说着,她抬头,绽放笑容:“我呢是个普通人,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本事。但是老师,我会努力让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改变的,我保证!” 半晌,滕谅笑了,他挑眉:“拭目以待。不过在这之前,你联系上线索人了吗?” 卢郁笑容僵硬在脸上:“呃,还没回复。” 滕谅往前走:“再等等吧,我们先去会会李芳丽口中说的那个,韦以安的好朋友。”他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太阳,目光似有若无停留在某个位置,脑海里无端浮现某人的身影。 音乐教室里,隋净清正在台上弹奏《茉莉花》的钢琴曲。 台下的同学们轻声哼着,滕谅倚着门框,看了会儿,等音乐声停下,他适时鼓掌。 同学们看去,人群传出窃窃私语,滕谅如若未闻。 隋净清闻声看了过来:“小滕,小卢。” 滕谅略一点头,领着卢郁穿过人群走到隋净清面前,竖起大拇指:“隋老师果然是人才啊,不仅会教书育人,还精通音律,这是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呐!厉害!”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之前怎么没听过隋老师还会弹琴?” 隋净清顿了下,低头浅笑:“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才艺,不值得提。你们今天来不是要找何琳婕吗?她刚好也在我们音乐社团。”他朝人群招手,“琳婕,快来。” 队伍里的同学自觉让开一条道,滕谅望见最后一排的高挑少年缓缓走上前。 四目相对,滕谅敏锐地发现何琳婕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许是察觉到滕谅的打量,何琳婕迅速低头,她走上台,隋净清随即解散了社团同学。 他手搭上何琳婕的肩膀,把人带到滕谅面前,然后收回手。 全程不过5、6秒的时间,但滕谅看得出何琳婕身体的僵硬,他不动声色上前,隔开隋净清:“辛苦隋老师了,我们想和何同学单独聊聊。” 隋净清嘴角勾起特定的弧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随意。”说完,他看向何琳婕:“琳婕,两位的问题你可得好好回答,千万别把考试时候犯的低级错误带到这里来,知道了吗?” 何琳婕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和隋净清对视。 教室门被贴心关上,隋净清似乎一点不担心,但也只是“似乎”。 他离开前的一番话,但凡不是耳聋目瞎之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 滕谅拉开与何琳婕的距离,席地而坐,随后拍拍木地板:“都愣着干什么呢?我没罚站别人的癖好——”突然,他卡了一下。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清清嗓子:“都坐。” 卢郁大咧咧坐下,何琳婕左右看看,犹疑不定地坐下,只是身体绷得笔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滕谅指节轻叩腿侧:“你和韦以安关系怎么样?别紧张,我们就是走个流程。” “......一般。”何琳婕又补充,“不熟。” 滕谅挑眉:“人说谎的时候眼神总爱到处飘,小何同学,你——” “我没有说谎!”何琳婕忽然激动,提声否认,手指在细微颤抖。 滕谅歪头,嘴角带笑:“我瞎说的,这么激动做什么?但话说回来,我们了解到的可是你们两位私下关系不错。” 何琳婕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扣着裤腿:“.....没有,我和他真的不熟。” “是吗?”滕谅若有所思抿唇,倾身上前,“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以前一起参加了隋净清举办的补习班,但是后来韦以安突然间就不去了,没有几天,你也不去了。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何琳婕猛地起身,胸膛上下起伏,双眸含着眼泪,“算我求你们,不要再来问我好不好?我真的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又或者,是不敢说?”滕谅慢条斯理起身,拍干净手掌的灰尘,气势压迫,脸上的笑容格外冰冷,“我没有权利强迫你说出真相,但是小何同学,我必须告诉你,这个真相不只是为了韦以安,更是为了你自己。” 卢郁看着眼前这个和平时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滕谅,一时间大气不敢出。 说完,他安静注视何琳婕,半晌,面前的少女缓缓蹲下,两手捂住耳朵,肩膀轻轻耸动:“.......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哽咽摇头,“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求你们了......” 滕谅垂眸,卢郁心有不忍,上前把人轻轻扶起来,低声安慰。 偌大的音乐教室安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何琳婕的抽泣声。 轻微的吱呀声传入耳朵,滕谅扭头,却瞥见教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校服的影子一闪而过。 滕谅眸子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何琳婕身上:“我去买两根冰棍,卢小鱼,你陪着她,门锁上。” 卢郁比了个OK的手势。 教室外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唯有地上一个信封格外显眼。 滕谅弯腰捡起来,打开看过内容后,顿时气笑了:“小兔崽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到处丢,真以为拍电视剧呢?” 他拿着信封在手心拍几下,然后朝小卖部走去。 两口嚼碎一股糖水味的老冰棍,他看向卢郁:“怎么样?还肿吗?” 卢郁轻轻抬起何琳婕的下巴,细细打量,点头:“差不多了,一点看不出来肿。” 何琳婕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冰敷?” 滕谅眯起一只眼,单手把冰棍木棍稳稳投进垃圾箱:“肿成那样,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尤其是你们那班主任,指不定拉着你问东问西,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他。”他回头,瘪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不愿意,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说完,他单手伸伸懒腰:“不错,下班时间到,卢小鱼,下午我得去医院拆石膏,把小何同学送回班里以后,就自己回去。” 望着滕谅离开的背影,何琳婕看向卢郁:“卢姐姐,这个大哥哥好奇怪......” 卢郁拍拍何琳婕的脑袋:“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是相处多了,你会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嘴硬心软,还会笨手笨脚地排长队买网红冰淇淋来安慰人。” “真的吗?”何琳婕垂眸,“那他会对我失望吗?我什么也么没能帮到你们......” 闻言,卢郁拉长声音,摸摸下巴,摇头:“那肯定不会。” “姐姐为什么这么肯定?”何琳婕不解。 卢郁笑笑:“直觉。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说是要去医院的人,转头就去了警察局。 坐在大厅里,滕谅掂量着信封,只觉得有千斤重。 来来往往的人穿的都是清一色的灰蓝色警服,滕谅只能凭身高体型认人。 “谅仔!”范载阳慌慌张张跑到大厅,“我在这!” 滕谅起身,走过去:“范哥,这个给你。” 范载阳皱眉,接过信封,打开看过里面的内容,神情愈发严肃:“你从哪得的?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滕谅捏捏耳垂:“十五中捡的,这不一捡到就立马上交了。” “你觉得着我会信你的话?”范载阳一脸把滕谅看透的表情,“跟我进来,好好交代。” 滕谅耸肩,跟着范载阳进了他的小办公室。 “说说,信到底怎么回事?”范载阳倒了杯水给滕谅。 滕谅嗅见房间的红烧牛肉味,眉梢轻挑:“刚才都说明白了啊,真的是学校捡到的。” “真的?”范载阳扬声问。 “以我的人格发誓。”滕谅表情真挚。 范载阳无情戳破:“你的人格,一毛不值。” “你可太伤我的心了。”滕谅闹完,正色道,“说正事,你知道的,我没有报警。” 范载阳抬眸:“谅仔,你到底想做什么?” 滕谅撑着脸,倾身上前:“我想请你帮忙给这封信做个笔迹鉴定。” “什么?”范载阳拧眉,“你不能自己找啊?” “别啊,这些机构,还是你们找的靠谱。”滕谅往后一靠,背贴着沙发背,“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范载阳只觉得头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又有什么?” “暂时没想到。”滕谅起身,“到时候再告诉你。” 范载阳举起拳头往滕谅的方向砸了一下:“你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滕谅往旁边一闪:“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的。” “滚。”范载阳皱眉赶人。 “行,那我先走了,你又吃泡面的事,我会和嫂子保密的!” 踩着点赶上医院预约的时间,滕谅累得直喘粗气。 “还以为你会放我鸽子。”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滕谅想也不想,搭上来人的肩膀:“我、我哪敢放黎医生的鸽子。” 黎安垂眸,滕谅的衣裳大得过分,稍微一弯腰,就能看见里面的一点春色。 喉结小幅度滚动,黎安只觉口干舌燥,他移开视线:“......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滕谅直起腰,脸颊泛着一点红:“我不敢的那可多了,放黎医生鸽子就是其中一个。” “油嘴滑舌。”黎安精准毒舌,“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黎医生!” 走进电梯,两人被挤得肩抵肩。 滕谅压低声音:“你微信名改回来了没?” 黎安瞥了一眼他:“嗯。” 闻言,滕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昨天晚上你吓死我了。” “不是你说的吗?”黎安奇怪看向滕谅,“让我和你姓。” 滕谅揉揉太阳穴,眨巴着无辜的狐狸眼:“可我也说了啊,只是开玩笑。” “我不喜欢开玩笑。”电梯停下,黎安出了电梯门,“我很认真。” 滕谅莫名心虚,像是对黎安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替滕谅拆石膏的医生是黎安的同学,这也是黎安今天一大早说要陪滕谅来的原因。 “......恢复不错。”袁医生洗干净手,坐回位置,“回去适当运动,另外注意保暖,我重新给你开点药,按时吃。” 滕谅乖巧点头。 袁医生有些好笑,她看向黎安:“我看你这......朋友,挺乖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黎安皮笑肉不笑:“他演技很好。” “是吗?”袁医生敲着键盘,“那我看你也没上当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谅回过神来,发现黎安对他确实很了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两人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偶遇。 黎安没说话,等滕谅收拾完,就要陪他往外走。 滕谅一脸莫名:“你不是要和袁医生去同学聚会吗?和我走干什么?” 闻言,黎安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袁医生意味深长地看向黎安,决定大发慈悲帮他一把:“看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忘记和你说了,今天聚会取消了。我男朋友搞了个什么鬼惊喜的,突然回国,我得回去陪他。对不住啊,害你白跑一趟。” 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滕谅又和黎安一道了。 “上车。”黎安眼神平静,望着车外的滕谅。 滕谅又是一阵鸡皮疙瘩,他搓搓手臂,坐上副驾,好声好气打着商量:“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汽车发动,黎安从后视镜里和滕谅对视:“为什么?” 因为我会想歪。 当然,滕谅没这么说,他只是捏起手指:“我有亿点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黎安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尾音上扬,像是羽毛挠在滕谅心上。 脑海里冒出一些画面,两位主人公都没有脸,但滕谅知道,其中一个是他,而另外一个则是他那个倒霉的替身前男友。 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滕谅扭头看向窗外,决定不说话了。 第7章 春天的梦乡 天微微亮,滕谅正哀怨认命地手洗着刚换下来的床单和睡裤。 “我一定是疯了。”滕谅咕哝,“怎么会梦到他?” 他闭上眼睛,一把将衣服狠狠甩进盆里,溅起来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衣服。 “靠。”滕谅没忍住爆粗口,抹了把脸,磨蹭半天才拧干。 走到阳台,他抖开被子晾晒好,结果一低头就认出正在晨跑的黎安。 黎安正好也看见了他,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碰见梦里的主角,滕谅怎么都觉得怪异。 他强忍着逃跑的欲望,拿出成年人的成熟,若无其事地扯起笑容:“黎安,早上好啊。” 黎安微微颔首:“早上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滕谅的床单,“你起这么早?” 闻声,滕谅嘴角抽搐,咬紧后牙:“只是做了个噩梦,醒了也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 “噩梦......”黎安低语重复,“需要洗衣服冷静的噩梦?我还没见过,确实很好奇。” 滕谅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如果不是看在昨晚上黎安送来热牛奶的份上,他恨不能一掌拍死面前这个害他大早起来洗衣服的“幕后黑手”。 他强颜欢笑:“不用好奇,反正和你也没关系。” 黎安挑眉:“我还什么都没说。” 滕谅扶额,深吸一口气,朝外挥手:“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继续跑着吧,我回去了。” 说完,他也不听黎安的回答,转身就回屋,背影稍显狼狈。 滕谅刚换上新床单,客厅敲门声接踵而至,他胡乱把被子一扔,趿着拖鞋,没什么精气神地去开门。 面前站的人哪怕化成灰,滕谅都不会认不出来。 他半晌无言,眼角抽搐:“你不是在跑步吗?” 黎安提起手里的早餐袋,正色道:“跑完了。方便进去吗?” 滕谅哪里有“不方便”的选择,他侧开身子:“请。鞋柜有一双新拖鞋,我看你和范哥个子差不多,就照着他的鞋码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黎安顿了顿:“给我买的?” “不然呢?”滕谅挑眉,“除了范哥,也就你爱往我这个狗窝跑。怎么不穿?” 黎安脸上漾出笑容,滕谅愣了会。 “算了。”黎安把早餐塞给滕谅,“今天不方便,改天我再来,记得吃早饭。” 滕谅抱着早餐:“诶,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跑了很久。”黎安往后退了一步,“是我考虑不周。” 滕谅怔住,想说没关系的,但黎安已经离开。 直到楼下关门声传来,滕谅才回神。 他看着怀里的早餐,突然傻笑,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来了两嘴巴。 真是犯傻了。 “......你确定线人把我们约在这儿?”滕谅指着面前的黑暗体验馆,蹙眉。 闻言,卢郁先是低头看了地图页面,又抬头看着店名,随后郑重点头:“是的,绝对正确。”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轻啧一声,边往前走边嘟囔:“我们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吗......” 眼前陷入无边黑暗,卢郁叽叽喳喳的声音忽远忽近,滕谅后背渗出冷汗,搭在侍者肩上的手忍不住用力。 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滕谅顿了下:“......抱歉。” 侍者嗐了声,笑说没事。 被引导着到包间坐下,滕谅浑身绷得笔直,坐得前所未有的端正:“......他什么时候过来?” 卢郁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直直从下往上打,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我看看......奇怪,这个点差不多了呀。” 滕谅扭动脖子,深吸一口气:“现在立刻联系他。” “哦,好。”卢郁咕哝着打字,很快她的手机便有了反应,“what?” “怎么了?”滕谅眯起眼睛。 卢郁讪笑,把手机推给滕谅:“老师,他说他不来了。” 滕谅看着屏幕上的短信,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早已经预料到这个发展。 “借我打几个字?”滕谅点点手机。 卢郁现在这会儿正心虚呢,忙不迭把手机推过去:“你请你请,不用和我客气。” 滕谅轻笑,拿过手机,唰唰几下打完字,而对面也没再继续有回音。 “拿着。”手机稳稳落在卢郁怀里,滕谅拍拍手掌,“走了。” 卢郁起身,没注意撞到桌角,砰的一声听得人都疼:“嘶,老师,等等我!” 滕谅无语凝噎,他站在原地:“我还没走,你不用这么激动吧?” 侍者把两人又引出去,滕谅拦下出租。 “师傅,麻烦去苏康医院,中途瑞阿公司停一下。”滕谅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向卢郁,“你先回公司,把这段时间的资料都整理一下,能初步成稿的先成稿,明晚下班之前发给我。” 卢郁被点名,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下:“啊,我不和你一起去医院吗?” 滕谅滑动手机,几秒后,卢郁的手机疯狂震动,她连忙拿出来,全是滕谅的消息:“里面是我整理的时间线还有所有的有关报道,还有历年类似事件的新闻数据,你可以稍微看看该怎么写,能用的就用。医院我一个人去就好,资料我会发给你。” 卢郁懵了:“可是我们都还没有找到证据,现在写不会太早了吗?” “新闻不怕早。”滕谅闭眼假寐,“而且,真相很快就会来了。” 瑞阿公司门口,卢郁下了车,她朝滕谅挥挥手,回去的路上顺便查看手机邮件。 一点开,就看见了滕谅和线人的信息往来。 线人:......小鱼姐姐,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来了。到最后我还是会害怕被发现,害怕自己平静的生活会因为这件事被打乱。小鱼姐姐,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七秒鱼:没有失望,你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勇敢。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从来都是。 “勇敢吗?”卢郁止住脚,回头看,却连出租的残影都瞧不见了。 苏康医院,滕谅敲开408的房门,陈芳丽已经在收拾衣服,短短几天,她憔悴不少。 “......你怎么又来了?”陈芳丽抬头,看着滕谅。 滕谅左右瞥了眼:“您的家人没有来吗?” 陈芳丽收回视线,把衣服叠好,拉好行李袋的拉链:“安安走了,安安他爸爸也走了,剩下的几个孩子都忙着直播、赚钱,哪里还顾得上我?” 滕谅从陈芳丽手里接过行李袋:“两天后我们会发布小安的新闻。” 闻言,陈芳丽动作一滞,一口气憋着没喘上来:“会还给安安清白吗?” “不确定。”滕谅垂眸,“不过那天是个很合适的时间点,新闻能得到更高热度和关注。” 陈芳丽拧眉:“什么时间?” “少年阮安的忌日。”滕谅抬眼,迎上陈芳丽的目光,“三年前的新闻,如果您感兴趣,可以搜来看看。” 陈芳丽眼神闪烁:“所以,你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布,就是为了等这个时间点?” “不全是这个原因,很多事情我们也需要提前核实。” “那你们核实得怎么样?还是说,又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拿起笔就开始造新闻?”陈芳丽扯起嘴角,脸色苍白。 滕谅挑眉:“八九不离十吧,证据,很快就会齐了,我向您保证,这一次,公众看见的会是更加全面的事件始末。” “......我还能相信你们吗?”陈芳丽疲倦闭上眼睛,扶着床栏,“我真的累了。” “除了我们,您似乎别无选择。”滕谅轻笑,“试试吧,总会有点改变的,不过,可能需要您的一点帮助......” 陈芳丽一个人,总是不方便,滕谅便想着送她下楼,但不巧的是正好遇见病危抢救。 滕谅把陈芳丽护在身后,隔出足够的空间让医生通行。 “......病人基本情况。” “病人柳爱民,车祸颅内出血,转院过来的时候刚做完开颅手术,感染严重,送入ICU......现生命体征不稳......” 啪嗒。 行李袋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陈芳丽循声看去,只见滕谅脸色苍白,神情冰冷,她小声唤了滕谅几次。 滕谅回神,拾起行李袋,呼吸急促,他把行李袋递给陈芳丽:“我可能没有办法送您下楼了,约的车就在医院门口,您自己走一趟。” 话刚说完,滕谅便朝方才的医生队伍跑过去。 柳爱民...... 脑海里循环播放这三个字,滕谅祈祷只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只是一次同名的乌龙。 “你好!”滕谅跟到病房门前,攥住护士的衣角,“请问里面的病人叫什么?” 护士蹙眉,疑惑看着滕谅:“你是?” “告诉我,他是谁?”滕谅眼底翻着雾气,手上加大力气。 护士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惊恐,刚要喊出声,却见滕谅的手被人拽着放下。 “滕谅。”黎安从背后扣住滕谅的手腕,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拉下,“松手,听话。” 草木的清香充斥他的鼻间,逐渐唤回滕谅的神智。 “抱歉。”黎安看向护士,“他是我的朋友。” 护士半晌无语,但看在黎安的份上,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还好吗?”黎安问。 滕谅的指甲陷进肉里,身体微微颤抖:“黎安,你认识医院的人,对吗?” “嗯。” “帮我一个忙。”滕谅抬眸,“求你。” ...... 冰块的寒凉穿过杯身顺着手心传到滕谅的骨肉,他神经质地扣着杯壁,咖啡厅悠扬的音乐声像是隔着一层水面,让他听不真切。 “你说,他是我那天救的面包车司机?”滕谅盯着泛起涟漪的水面,轻声重复黎安告诉他的信息。 黎安拧眉:“滕谅,你的状态很差。”他客观地讲述事实,“如果你不告诉我柳爱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帮你。” 闻言,滕谅缓缓抬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黎安,没有人能帮我。”他起身,“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我——” “不用送我,我想自己静静。”滕谅打断黎安,转身离开。 穿梭在车流不息的马路,滕谅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是飘在空中的。 柳爱民,真的死了。 那个在八年前为他提供新闻线索的人,死在了一场似乎有密谋的车祸里。 而在车祸现场,自己竟然没有认出他。 如果我再快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滕谅站在红绿灯下,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恍恍惚惚走回家里,天色早已经黑沉。 滕谅推开家门,眼前浮现那日柳爱民穿在身上的一抹荧光绿,反胃感涌上来,来不及关门,他径直跑到洗手间。 哪怕已经吐无可吐,滕谅还是撑在洗手池两侧,双眼通红,头发散开,全然都是狼狈。 “你需要休息。”黎安的声音在洗手间门口响起。 滕谅没看一眼,只拧开水龙头,麻木地冲洗着手:“你跟了我一路。”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黎安递过去纸巾:“你状态很差,我不放心。” 滕谅撑起身体,看向滕谅:“他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黎安望进滕谅的眼睛,音色清冷但又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滕谅自嘲笑了笑:“如果我能再早一点,他能活下来。” “这只是假设。”黎安按住滕谅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滕谅,看着我,认真听我说,你做的很好,他的死和你无关。” 视线交错,滕谅忽然觉得好累,一天的疲累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 浑身发软,他向前栽去,落到黎安的怀抱:“......黎医生,你不明白。” 黎安轻轻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道:“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 “我不会说。”滕谅摇头,缓缓闭上眼睛,“我不能说......” 有些事情,他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直到腐烂。 第8章 落网 “……老师?老师!”卢郁那嗓子像是唢呐一样有穿透力,直接把滕谅四处窜的魂给叫了回来。 滕谅咬牙,轻飘飘掀起眼皮:“我没聋,听见了,何琳婕什么时候过来?” 卢郁比个三:“30分钟以后过来。” 滕谅哦了声,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打开卢郁发给他的稿子。 卢郁咂吧咂吧嘴,一副看透世间苍凉的模样:“老师,写稿太难了,这么点我写了好久。”她凑上前,“你觉得怎么样?” 闻声,滕谅抬眸,关了手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卢郁指了指手机,“不过我写了将近一万字,你就看完了?!” “没有。”滕谅耸肩,“准确的说我连十分之一也没有看完,不过足够了。” 卢郁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咽了下口水,眼底又是期待还有点疑惑。 “感觉——”滕谅拉长声音,笑容灿烂,“非常糟糕。” 咔嚓。卢郁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滕谅按灭屏幕:“新闻稿不是小说,用不着这么多形容词。还有,你最基本的新闻专业精神去哪里了?我们要揭露真相,最基本的客观立场不能丢,但是你看看自己的稿子,夹杂了多少私人情绪?嗯?” 他语气轻飘飘的,但每个字都敲在卢郁的心上,她涨红脸皮,绞着身前的衣角,嘴里咕咕哝哝。 声音不大,可是滕谅却听得清楚,笑容不禁浮现在脸上,他好像有点明白当年师父带他时的无奈了。 咚咚。 滕谅轻轻敲响桌面,卢郁抬头,听见滕谅说:“学校的老师没说你是因为你写的是作业,而不是作品。卢小鱼,想要在这条路上走更远,光有这点本事可不够。” 卢郁嗯了声,她揉揉脸颊,嘟囔着回去再改。 但滕谅拒绝了她:“用不着回去。” “为什么?”卢郁不解。 滕谅但笑不语,反而问了个不着调的问题:“晚上有事吗?” 闻言,卢郁双手护在身前:“老师,你想做什么?” 滕谅嘴角抽搐,压低声音让卢郁别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喝了口冰水,压下血液里八年来第一次的躁动,狐狸眼眯起,像是酝酿了一肚子坏水:“今晚加班。” 半小时后,何琳婕匆匆赶了过来,她穿的是长袖长裙,还戴着鸭舌帽、墨镜、口罩,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落座的时候还左右打望。 滕谅蹙眉,看向何琳婕,放轻语气:“这里是包间,没有别人,私密性很好。” 尽管滕谅尽力想让何琳婕能信任他们,但何琳婕却只是轻轻摇头:“......我想这应该不会影响我作证的效力。” 眼看何琳婕确实不愿意摘下口罩,滕谅只能点头,虽然他的初衷只是担心何琳婕闷着,毕竟最近的天气热得离谱。 他默默调低空调温度,又贴心点了一杯柠檬水放在何琳婕面前:“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们才会开始。” 何琳婕看着柠檬水,沉默半晌,到底是摘下口罩的边沿,猛喝了一口,随后立马拉上:“我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滕谅朝卢郁看了眼,卢郁点点头,将采访的要求和注意事项缓慢清晰地告知何琳婕。 何琳婕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回应。 滕谅望着何琳婕的身影,脑海里不住地浮现出曾经柳爱民坐在他面前时候的场景。 呼吸停滞一瞬,他按住太阳穴,努力摈弃杂念。 “......我们在这里保证,一定会保护你的隐私,绝不会泄露第三方。”卢郁郑而重之地承诺。 然而何琳婕只是轻轻嗯了声,被遮住的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滕谅拿出录音笔,再次确认:“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嗯,问吧。” 空调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卢郁记录的动作从未停下。 每个问题何琳婕都清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许是内容过于让人震惊,卢郁不禁想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报警。 而滕谅替她问出了这个疑问。 听见问题的瞬间,何琳婕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杯壁,长袖上滑,隐约露出的皮肤还能窥见点点青紫。 滕谅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安静地注视着何琳婕的眼睛,两人的视线透过墨镜彼此碰撞。 “......我当然想过报警,但是家里人不让,他们总是在告诉我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时间久了,它好像真的让我变得很脏。”何琳婕苦笑,“而且那个人手里有视频,如果视频泄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你还是来了。”滕谅递过去纸巾。 何琳婕慢慢卷起袖子,露出骇人的青紫:“因为我的妈妈。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和爸爸住,这些都是他的‘成果’......” 滕谅没有打扰何琳婕,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 从何琳婕口中,滕谅得知何父在离婚后,因为酗酒一直有暴力倾向,而何琳婕就是他发泄的对象。 何琳婕的妈妈在国外,因为何父不许二人交流,导致妈妈对国内的事情一概不知。 家庭破碎、家人漠视,何琳婕成了最完美的作案目标。 被侵犯后,何琳婕试图向何父寻求帮助,但换来的只是谩骂和侮辱,她试图和妈妈取得联系,但又被何父知晓,最后遍体鳞伤。 得知这一切的隋净清,私下将何琳婕带走,他在何琳婕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些伤害她的视频,威胁的话语犹如恶魔低语。 做完这一切,隋净清自以为何琳婕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但是他忽略了最大的变数——何琳婕远在国外的妈妈回国了。 由于一直没能联系上女儿,妈妈放心不下,放弃了国外的高薪职业,在一周前回国。 加之何父出差,母女俩才得以见面。 何琳婕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妈妈求助,她害怕再次听见那些何父曾经对着她说过的话。 但是滕谅的出现,动摇了何琳婕。 夜里,滕谅的话时常浮现,何琳婕在深夜主动打通了妈妈的电话。 意料中的谩骂到来了,但并非针对何琳婕,而是冲着隋净清还有何父。 “......今天,是我妈妈送我来的。”何琳婕始终僵硬的肩膀在提到“妈妈”这个词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过两天,我会和我妈妈离开这里。” 滕谅没有说话,许久,他点点头:“那很好。” 何琳婕扯出笑容,这是她从开始到现在露出的唯一的真心。 看着这个笑容,滕谅没有告诉何琳婕,她想要离开,恐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起诉何父拿回抚养权就要花上许多时间。 但何琳婕笑得很开心,像是久居黑暗的人第一次看见光亮,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望。 结束采访,何琳婕起身,准备离开。 滕谅走上前,叫住她:“谢谢。” 何琳婕似乎笑了,她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们。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因为何琳婕的要求,滕谅并没有和她一起离开,他倚着门框,双手抱在胸前,站得松松垮垮。 卢郁走到他旁边,眉毛紧紧拧成川字:“老师,我们得报警。” 滕谅没看她,直到何琳婕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才开口:“已经报了。” “什么时候?”卢郁手忙脚乱背上包,小跑跟上。 滕谅放慢脚步,轻轻吹了声口哨,无声道:“你猜。” 此时,十五中教学楼,读书声琅琅,校园里弥漫着青春的味道。 范载阳跟着主任往初三教学楼走。 主任抹了把额头,身后跟着的五个便衣警察,压迫感不是一般的大:“方便问一下,几位找隋老师是因为?” 范载阳出任务的时候,身上的傻气一扫而空,他冷冷看了眼主任,主任立马噤声不问了。 跟着主任到教室门口,范载阳让所有人尽量站在学生视野盲区,让主任到教室把隋净清带出来。 主任后背都是冷汗,偏偏在学生面前不能露怯,他清清嗓子,顶着个大小和篮球差不多的肚子进了教室。 “隋老师,和我出来一下。其他同学先自习。” 范载阳闻声,打了个手势,其他其他便衣警察依言做好准备。 隋净清还没来得及问主任问题,下一秒就被范载阳扣住手腕:“警察办案,隋老师配合一下。” 闻言,隋净清心里咔哒一下,不祥的预感隐约冒头,他强装镇定:“好,不过我想先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范载阳挑眉,爽快答应。 隋净清噙着不算自然的笑容,步履急促。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还是隋净清离开时候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从容。 转头朝范载阳笑了笑,抬手推开了门,然而在看见屋内情景的时候,他愣住了。 范载阳轻轻耸肩:“隋老师怎么不进去了?” 隋净清侧开身体,房间里赫然早已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哟,真巧啊,小吴,你也在呢。”范载阳打个招呼,似笑非笑。 “队长。”小吴快步走来,“东西找到了。” “干的不错。”范载阳接过小吴递过来的U盘,朝隋净清笑笑,“走吧,隋老师,咱去局里喝杯茶,聊聊天。” 滕谅老神在在地坐在接待室,向给他倒水的小同志笑笑。 被美貌暴击,小同志脸一红,急忙移开视线。 啜了口温水,滕谅轻轻敲着杯壁,透过玻璃望去,大厅里的警察都在忙碌。 门被推开,范载阳满头是汗,他强过滕谅的水杯,灌了一口,口齿不清问:“你怎么在这?” 滕谅起身:“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来看看,范警官不欢迎?” 范载阳切了声,到底没说话,他把人引出去,往审讯室带:“我可是和领导立了军令状才让你旁观的,你别给我搞事啊。” 闻言,滕谅特别乖巧地应好,表情怎么看怎么无辜。 但范载阳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也就表面看着乖,谁知道肚子里在酝酿什么坏水。 审讯室,隋净清被银色手拷扣住,看着有些焦躁。 “范队。” “嗯,人怎么说?”范载阳问。 “从进来到现在,问什么都不说。” 滕谅颔首垂下眼帘,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进入审讯室里,范载阳径直走到位置坐下。 至于滕谅,则吊儿郎当地站在旁边,身体一半隐在黑暗,一半裸露在灯光下,明暗交界线把他的身体划分开。 听见响动,隋净清掀起眼皮,眼中毫无波澜,唯有看见滕谅身影的时候,瞳孔微微震颤。 察觉到隋净清的目光,滕谅迎上去,颇为好心情地漾起笑容,抬手挥了挥,无声问好。 隋净清搁在椅子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拳,他咬紧后牙,太阳穴青筋蹦起:“.....是你。” 滕谅装作震惊,指着自己:“嗯?隋老师还记得我?天啊,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他歪头,笑眼如月牙。 气人的本事滕谅是最厉害的,隋净清被气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到最后竟然笑出声。 “安静。”范载阳敲了敲桌面,“小吴,做好记录。嫌疑人姓名、年龄、职业。” 隋净清深呼吸,半垂眼眸,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隋净清,43岁,十五中的数学老师兼音乐社的负责人。” “这些,你不打算给个解释?”范载阳把面前的电脑转向隋净清,里面是排列整齐的视频,有的像是在音乐教室,有的又像是私人房间。 而无论是那里,都掩藏着深深的罪恶。 隋净清只看了一眼。随即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视频在你的电脑里,你不知道?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既然诸位能随意打开我的电脑,那说不定别的人也能打开呢?这只是一场针对我的恶作剧,我并不知情。”隋净清慢条斯理地说着,浑然不在意面前的视频。 范载阳眯起眼睛,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面前的人恐怕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滕谅玩着自己的指甲,忽然开口:“隋老师,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视频里确实都没有你的身影,但有些时候,细节是会暴露真相的。” 说着,滕谅走上前,按照何琳婕给的线索,翻找到那个用数字姓名冰冷命名的视频,确保关了静音才点开。 他咬了咬后牙,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随后按下暂停,放大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黑漆漆的智能手表,上面倒映着一张模糊不清,但尚有轮廓的脸:“诶,让我来看看。”他捻起两根手指,对着隋净清上下比划,“这张脸好眼熟啊,不然——隋老师一起来看看?” 第9章 什么是“正常” 晚风烫人,滕谅陀螺似的连轴转,刚从警局回来立马又是熬夜加班。 等到半夜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昏头涨脑,迷迷糊糊的。 把卢郁安全送上车,滕谅才往地铁站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口袋里手机震个不停,滕谅认命掏出,打开一看是范载阳发来的信息。 ——律所名片我帮你给何琳婕了,没告诉她是你给的,答应你的我可都做到了啊。不过啊谅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你们不是很早就见过面了吗?而且她来的时候你又还没走啊。 ——这是秘密。 打完字,滕谅还甩了张欠欠的小狗表情包过去,仿佛看见电话对面那人的表情,他低头轻笑出声。 果然,安静没一会儿,一连串极具攻击性的表情包向他袭来。 ——算了,就你会气人。 范载阳的无奈之意就算隔着屏幕,滕谅都能感受到。 下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你要我打听的事情,我帮你问了,那事真只是意外。立鑫高架收买韦某的人目的是虽然是为了报复,但绝对和八年前的事情无关。 收买人曾经和宝马车车主有过摩擦,于是就想借韦某的手报复车主。 刚好韦某那段时间缺钱,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给钱一个做事,但是他们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柳爱民当天出现在立鑫高架是突发奇想打算出游,随机性很大,没人能料到。换句话说,他确实是无妄之灾。 另外,笔迹鉴定结果发你了,记得你说的,泡面的事,替我保密。 看完,滕谅久久没有回神,手指悬在键盘上空,许久才回了句谢谢。 他站在路边,把笔迹鉴定的结果扫了一眼,确认绝笔信就是出自韦以安之手,随即把检测结果放进来新闻稿的word里面。 打工人打工魂,如今一切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踏进昏暗的地下室,灯光拉长滕谅的影子。 直到看见拉上的闸门,滕谅才猛地回神,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工作太投入,已然忘记现在这个点地铁早已经停止营业。 不太满意地啧了声,滕谅双手枕在脑后,哼着《茉莉花》的小曲儿往外面走。 才出地铁门,墨绿的灯杆之下,他似乎看见有个人立着。 手机响起提示音,滕谅低头看,是黎安。 嘴角上扬,向前走的步伐都轻快许多,他抬手:“黎安!我在这!” 黎安放下手机,循声抬头,随即朝滕谅缓步走去。 似乎刚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头发,黎安垂在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意。 滕谅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浑身放松下来,困意涌现,但他还是努力睁着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没回家。”黎安回。 滕谅打哈欠,眼角泛起泪花:“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直觉。”黎安沉声道,“系好安全带。” 滕谅没什么精神地哦了声,在草木香的陪伴下,陷入梦乡,没深思黎安为什么来接他。 平缓的呼吸声传来,黎安稍微调高空调的温度,目光停留在滕谅的睡颜上,久久没有移开。 “......怎么还没到?”滕谅含糊问。 黎安目视前方:“你只睡了十分钟。” 滕谅活动活动脖颈,盯着窗外后退的路灯:“睡不着。” “现在入睡还是需要服用安眠药?”黎安轻声问。 滕谅嗯了声,车内陷入沉默。 半晌,黎安忽然开口:“你刚才说了梦话。” 滕谅身体顿住,垂眸:“是吗?” “你喊了我的名字。”车子稳稳停在停车位,黎安看向滕谅。 滕谅按开车门,一腿伸出车门,回头:“......不是你。” 黎安握着方向盘,注视着滕谅远去,直到他的背影被黑暗吞噬,再也无法触碰。 这一夜,注定无人好眠。 办公室内,陈钰贤把稿子扔在桌面,双手抱胸,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一看一个不吱声。 陈钰贤那叫一个气啊,竖起手指指了指,又重重搁下。 滕谅没什么形象地打哈欠,特别气人地安慰陈钰贤。 “你!就你!给我闭嘴!”陈钰贤起身,两手叉腰,来回踱步,“敢情前段时间给我打报告说要去找韦以安事件的补充资料,是骗我呢?!” 闻声,滕凉急忙从桌上拿起水杯,递给陈钰贤:“陈总,听我狡——解释,我哪敢骗您啊,这不也是韦以安的资料吗?” 陈钰贤挥开滕谅的手,水杯里的水漫出来,打湿了滕谅的衣裳。 “还狡辩!你明知道这件事牵扯大,还偏要淌这趟浑水?你是嫌瑞阿活太久了不是?”陈钰贤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坐下,“小卢,你先出去。” 卢郁手足无措,看着是想说点什么,但滕谅阻止了她:“先出去吧,我和陈总聊聊。” 闻言,卢郁只能先离开,临出门还不放心地看向滕谅。 滕谅往外挥手,示意卢郁放心。 门刚关上,陈钰贤劈头盖脸地骂来:“滕谅,你是真蹬鼻子上脸啊!平时迟到早退这些小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现在背着我搞这么大的事情,什么意思?” 滕谅急忙安抚陈钰贤,等面前的人不再那么激动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我明白这次报道风险很大,但是老师,高风险高收益,现在我们是唯一拥有事件完整过程的媒体,这背后的流量,您应该比我清楚。” 不说还好,这一说陈钰贤更气了,他腾地起身,指着滕谅的鼻子骂:“滕谅,你别给我使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手段!我是喜欢流量,但我更希望瑞阿能好好存活。”他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太阳穴,“你知道这事有多少家大媒体报道过吗?嗯?” “……9家?”滕谅耸耸肩,有问必答。 陈钰贤那叫一个气啊,简直是怒其不争,他把稿子摔在桌面,每个字都咬得很重:“9家!随便拎出来一家都能碾死瑞阿。你如果公开发表这份报道,那就是在打他们的脸!瑞阿会成为众矢之的!”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但陈钰贤满头大汗,细瘦高长的身体像是风中飘曳的芦苇。 滕谅垂眸不语,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说了句是我的问题后,起身离开。 门砰的关上,陈钰贤直喘粗气。 看见滕谅出来,卢郁小跑上前:“老师,怎么样?” 滕谅面无表情,天生笑唇的他此刻再无亲近之意:“和你的初稿一样——不怎么样。” 欻欻连中两箭,卢郁来不及伤感,追问该怎么办。 眸色深沉,滕谅和卢郁对视:“我有办法,但是有个要求。” 卢郁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急忙表态:“什么要求?只要能发,我一定尽力去做。” “卢小鱼,瑞阿不够强大,这样的社会事件带来的后果它没办法承担,你必须去到更大的媒体。”滕谅冷冷瞥去,“我可以帮你,不过因为你在瑞阿实习,所以文章不能署名。” 话音落下,卢郁脸上表情僵住,再没有当初的干脆。 这反应在滕谅的预料之中,毕竟是人生第一次亲自调查并撰稿,最后却落得连署名也没有的下场,犹豫才是人之常态。 滕谅把稿子递给卢郁:“……决定权在你。”说完,他正打算离开,擦肩之时,却被一声呢喃叫住。 “……老师,我可以接受。”卢郁抬眸,眼神坚定,“虽然还是会有一点点遗憾,但是我可以接受,署名而已,以后还有机会。但是真相只有一个,我不想陈奶奶再对我们失望。” “我们”又不仅仅是“我们”,更是新闻界里还怀揣初心的那一群人。 滕谅顿住,有些震惊,他转身,良久沉默,最后拍拍卢郁的肩头,只留下一句“想个笔名”。 八年前曾经亲手斩断羁绊,因为一个女孩,滕谅亲手重新拾起。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不停把他拽回八年前。 最后一次检查新闻稿,滕谅看见落款,瞳孔微缩:“……key?”他呢喃,心里某个充满陈疮旧疤的角落被触动,变得柔软。 到底没有再改动稿件,滕谅将邮件发给了他曾经的老伙计,没有等那边回复,他便锁掉了这个邮箱。 滕谅大概能想象到那头编辑抓耳挠腮的样子,一时忍俊不禁,笑声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同事路过,问他在笑什么。 滕谅懒懒散散,两手枕在脑后,坐没坐相,笑回:“没什么,心情好而已。” 大概过了半小时,热搜榜便被词条“第x个少年阮安”屠榜,权威媒体的相关新闻一经发布,瞬间获得难以估量的高热度。 又过了半小时,公安局发出通告,正式回应“韦以安事件”的舆情。 此前对韦以安口诛笔伐的舆论惯会见风使舵,上一秒还对准韦以安的刀尖转向了正在直播间哭诉的亲戚,各色声音如同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时候差不多了,陈芳丽适时放出视频,舆情在此刻终于达到高潮,这一场属于每个普通人的狂欢正式拉开序幕。 至于长眠的韦以安,深埋土地,任何“热闹”都与他没有干系。 虽然人生中的第一篇报道就获得这样大的反响,但卢郁一点笑不出来。 她反复划拉热搜,时不时蹙眉低语,嘟嘟囔囔。 有人路过,一脸不解,问她:“怎么了?看你看半天热搜了。” 卢郁满脸郁结,眼底尽是困惑:“你说,之前错发新闻的那几个媒体,怎么都不出来回应?” 同事坐回工位,划拉椅子到卢郁工位前:“这不很正常吗?他们都是大媒体,一旦低头承认错误,就是打了自己的脸,引以为傲的权威大大削减,你说没了权威性,以后谁还会去看?” 说着,他晃晃手指,“所以正常的媒体都会选择删博闭嘴冷处理,等热度过去,这事等于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圈里数一数二的。” 话音落地,同事滑动椅子离开,只剩卢郁在原地怔愣。 窗外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群黑色的乌鸦,嘶哑的啼叫落在卢郁的耳朵里忽远又忽近。 在淤泥之中待的时间久了,白的成了黑的,对的也成了错的。 而什么是“不正常”?什么又是“正常”?又有谁能回答呢? ...... 舆论沸沸扬扬,滕谅却和局外人一般,再也没有过问,重新过上了自在悠闲的咸鱼生活。 下班时间点刚到,滕谅穿了一身黑,撒开腿就朝外面跑,把陈钰贤的怒吼远远甩在脑后,一路紧赶慢赶,他总算掐着点赶到苏市殡仪馆。 滕谅对着玻璃门里的倒影整理衣领,又重新扎了头发,确保没有一丝问题才往里走。 吊唁会场布置得很简单,来的人不多,门口也只放了两个花圈。 柳爱民的照片放在灵台中央,嘴角挂着不算自然的笑容。 滕谅手里拿着一小束白菊,和照片里的柳爱民对视,半晌,他走进屋子。 放下手里的白菊,滕谅朝柳爱民和柳爱民的家人鞠躬:“......节哀。” 痛失所爱的家人早已经麻木,双眼空洞无神,彼此搀扶,机械开口:“里面请。” 告别仪式后,滕谅离开了殡仪馆。 车马不息的马路上声鼎沸,但滕谅却像是漂浮在空中,感受不到些许真实。 柳爱民的模样依旧破碎,唯独记忆里的那抹绿格外清晰。 那本该是生命的象征。 滴! “小心!” “走路不看路!瞎的啊!”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滕谅倏地回神,顿时心跳如鼓。 黎安攥住滕谅的手臂,不自觉用力,留下一道红痕。 疼痛让滕谅清醒,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幅度挣扎。 黎安蹙眉,没松手,嘴上说着要让滕谅长长记性,但还是放轻力气。 “.......你怎么在这?”滕谅趴在江边护栏上,歪头看着黎安,“我好像总是遇见你。” 黎安和滕谅对视几秒,扭开头:“刚巧在附近开讲座。” 滕谅哦了声,眯起眼睛,任由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 傍晚的天边缀着神态各异的火烧云,像是哪个过路的神仙玩心大发,驻足欣赏人间百态。 “黎安。”滕谅忽然开口。 “嗯?”黎安望着江面,轻声回应。 滕谅起身舒展身体,抿唇:“我累了,想回家,一起吗?” “当然。”黎安转过身,手臂上衬衣卷得整整齐齐。 两道修长的身影相对而立,晚风拂过,不知道是江还是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第10章 (忆)两个疯子 教室外面落着雨,滕谅焉哒哒地趴在桌上,一个劲吸鼻子,手上记笔记的动作是一点没停。 他戴着口罩,呼吸声格外粗重。 黎安蹙眉,抬手碰了碰滕谅的额头:“你发烧了。” 滕谅撑起身,声音含含糊糊:“啊?有吗?” “嗯,我送你去医务室。”黎安沉声道。 老师还在上课,滕谅强打精神,谢过黎安的好意,还是拒绝了。 黎安虽然没有劝说,但表情明显不赞同,始终皱着眉头。 课间,他把外套给滕谅搭上,露出来的手腕上还裹着白色纱布,又接来热水,才快步离开教室。 林子涵跑到教室后面,刚想跳起来坐到黎安桌面,结果滕谅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立马转头,唰唰往林子涵身上射眼刀。 “......我这就下来。”林子涵讪笑,忙不迭扫扫桌面,看见滕谅身上的外套,嘴巴张老大,“谅仔,黎、黎安的外套怎么在你身上?他平时不是都不让别人碰他东西的吗?” 闻言,张淼也走过来,补充:“除了谅仔。” 林子涵一拍脑袋:“也是,寝草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也就对着谅仔的时候会笑笑。” 滕谅眼皮沉沉,满脸无奈:“哪有这么夸张?” “那还真有。”林子涵推推眼镜,摆出名侦探柯南的姿势,“你不知道黎安的双标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你看啊,他只给你打饭、只和你一起走、只对你笑、只——不对啊,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滕谅冷哼一声,不算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林子涵见状,捂住心口,装作心碎,靠在张淼的肩膀假哭。 张淼红着脸把人推开,担心地看着滕谅:“谅仔,你感冒是不是又严重了?真的不去医院吗?” 滕谅摇头,艰难起身,掏出笔,刷题速度丝毫不减。 见状,林子涵默默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一个劲说着厉害。 张淼轻轻撞了下林子涵的肩膀,嘟囔:“还不是怪你,不然谅仔会感冒?” 林子涵夸张痛呼,五官皱在一起,又悄悄睁开一条缝去瞥滕谅:“......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就出去窜个寝,谁知道会有人溜进我们寝室?”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滕谅就头疼。 三天前,滕谅和黎安从外头回来,被寝室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吓得不轻。 遍地都是被甩出来的衣服和书本,而滕谅的位置更是乱中之乱。 “遭贼了?”滕谅把地上黎安的衣服捡起来,递给他。 黎安蹙眉:“去看看你的东西有没有少。” 闻言,滕谅无所谓耸肩:“我哪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看在邻居好心的份上,滕谅还是去翻了翻自己的位置。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嘴角笑容缓缓消失,滕谅翻动的动静大了不少,一件件被他胡乱塞到柜子里的衣服全被扯出来扔在地上。 黎安弯腰捡起罩在仙人球头上的短袖:“少了什么?” 滕谅薅了把已经微微有些长的头发,眉毛拧在一起:“针线盒不见了。” “那个山茶花的针线盒?” 滕谅嗯了声,蹲下身,捡起衣裳一件件地抖。 黎安也跟着帮忙,没一会儿,林子涵来了,他愣在门口,踌躇不敢前进:“这是什么世纪大战?” 抖了一圈,还是没看见针线盒的影子。 “我去找阿姨。”滕谅跨过狼藉,步履慌忙。 林子涵小心进去,压低声音问黎安:“不是,寝室怎么了?乱成这样。” 黎安斜睨一眼林子涵,林子涵不禁打个寒战,他撸了撸手臂,朝外指指:“那个,我跟去看看怎么回事!”说完一溜烟跑了。 监控室里,屏幕上出现的人穿着苏市高中的校服,又戴着帽子,避开摄像头只能看见个背影。 那人的手刚搭上门把手,门就自己开了,一看便知道门没有锁,而最后一个出门的正好是林子涵。 此情此景,一旁叽叽喳喳的林子涵瞬间安静了,滕谅轻飘飘看了眼,没说什么就收回目光。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子涵偏生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他干笑两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滕谅全身心注意力都在监控上,随便嗯了声,算是原谅了林子涵。 等屏幕里的人从寝室出来的时候,滕谅按下暂停,倾身上前,仔仔细细把那人打量几遍。 微微眯起眼睛,半晌,他气笑了。 “老师,不用找了。”滕谅起身,看向门外,“我知道是谁。” 走出监控室,黎安靠着墙壁,转过头:“是谁?” 滕谅叹气,皱皱鼻子:“刘、北、森。”他看向黎安,“你认识他,带我去找他。” “他会自己过来。”黎安走向滕谅,“你大可以守株待兔。” “不行啊。”滕谅竖起手指左右摆了摆,“他拿什么我都可以等,唯独那个盒子,我一秒钟都不能等。” 闻言,黎安顿了顿,嗯了声,没有再问其他问题,仿佛无论滕谅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滕谅和黎安一齐请了假,上了校门口的黑色宾利。 看着车身,滕谅觉得格外眼熟,他细细想了想,还是搜刮不出一点有关的记忆。 滕谅和司机对视,回应了司机的招呼,他移开视线看向黎安:“.....这是你家的车?” “嗯。”黎安扣好安全带。 滕谅有样学样,但过程并不顺利,最后还是黎安帮他系好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滕谅不得不说黎安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让他很安心。 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滕谅看向窗外:“我觉得我好像见过这辆车。” “你一直以来的自信呢?”黎安挑眉。 滕谅投来目光,笑了声:“行啊,原来我们真的见过,什么时候?” “开学,扶风路。” 话音落下,滕谅顿住,微微张大嘴巴,然后摇头:“.....不记得了。” 黎安低头笑笑,垂眸:“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目的地。 面前是一幢独栋别墅,浑身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小老板,真的不需要我跟着吗?”身强体壮的司机再次询问。 黎安:“不用。”他看向滕谅,“走吧。” 滕谅双手插兜,盯着黎安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衣袖,眼底难得浮现自我怀疑的情绪。 大门拉开,管家尽职尽责地把人迎到客厅。 “二位稍坐几分钟——” “不用等。”二楼扶梯处传来刘北森的声音,“我这不是来了嘛。” 王叔略一点头,离开时还贴心关上门。 刘北森看看滕谅,挑眉:“看来这破盒子对你很重要。”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即使是仰视,但丝毫没有局促:“你要什么?” “我对这个盒子不感兴趣。”刘北森把盒子抛到空中,“不过,这张照片,我倒是挺好奇的。”说着,刘北森从兜里掏出一张黑白旧照,在半空晃了晃, 看见照片的瞬间,滕谅眸色寒凉,一向镇定的表情出现裂缝。 对于眼前的现状,刘北森很满意,直到黎安出声,击碎了他的自信:“东西还来,否则我不介意在刘叔叔面前多说几句。” 闻言,刘北森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仿佛被抓住了命脉,他咬紧牙关,看向黎安的目光怨恨不已。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滕谅看了眼黎安,饶有所思。 “......黎安,我们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是只会告状这一套?”刘北森磨了磨后牙。 黎安轻飘飘递去一个眼神:“有用就够了。”他用着最淡然的语气轻易吐出叫人恼火跳脚的话,反差感拉满。 闻言,刘北森冷哼,垂眸打量手里的针线盒与照片,状似不在意地嘟囔:“原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吗?不然,我俩同归于尽?先从谁开始呢?”他掂量一下,握住盒子,把照片推到前面,“不然就先从你开始吧?” 说着,刘北森攥住照片两端,作出向下撕毁的动作,滕谅蹙眉:“等等。” 刘北森勾唇:“看来你有话说。”话是对着滕谅说的,可他的眼神始终挑衅地看着黎安。 面对挑衅,黎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如同一潭死水,仿佛面前的人只是跳梁小丑。 被无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刘北森顶了顶腮帮子,抬手指向门外:“你出去。” 黎安无动于衷。 一次次被忽视,让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刘北森濒临崩溃,他嗤笑一声,手上用劲:“别逼我。” 滕谅盯着照片,没有看黎安:“你先出去。” “滕谅?”黎安的脸上总算有了波澜,但也仅是一瞬,“好。” 黎安离开后,刘北森吹着口哨,缓缓走下旋转楼梯,他肆无忌惮地打量滕谅,手里的盒子忽上忽下。 “手稳点。”滕谅冷声提醒。 刘北森挑眉,像是故意和滕谅对着干,他把盒子抛得更高了。 嘴角止不住抽搐,滕谅一阵手痒。 “你那天让我很不开心。”刘北森绕着滕谅转,口哨不停,“想想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滕谅抵住后牙,面色不虞。 “我在二楼给你准备了一些‘惊喜’。”刘北森收起盒子和照片,走到滕谅身旁,压低声音,“......按我的要求做,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 惨叫响彻天空,黎安闻声,一个箭步跨到门前,正准备推门而入,房门却从里面拉开,重重砸到墙壁发出闷响。 滕谅脸颊多了几点青紫,浑身湿透,止不住颤抖,面如沉水。 黎安紧拧眉毛,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瑟瑟发抖的滕谅身上:“他动你了?” 没有得到答案,只有一句近乎呢喃的低语:“......谢谢。” 望着滕谅的背影,黎安回头,目光刺向二楼趴着栏杆,捂着肚子,嘴角流血,破口大骂的刘北森:“你个疯子!不就是一张照片吗?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老子和你——” 对视的瞬间,刘北森的话哽在喉头,他不禁打个寒战,像是被潜伏在黑夜里的恶兽盯上的猎物。 看待死物一样的眼神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刘北森有预感,自己完了。 “去最近的酒店。”黎安对司机说道,“空调温度调高一点,谢谢。” 司机按命令做了,但眼神止不住好奇往后面瞥,然而刚扫一眼,就被小老板的视线震慑住,忙不迭移开目光。 “......我想回学校。”滕谅哑声道。 黎安拿过车上的备用毛巾递给滕谅:“先去酒店换衣服。” “呵。”滕谅擦着头发,轻笑,“酒店哪有衣服?” “相信我。” 滕谅不再争执,或许是真的累了,一路上他都格外安静,只是小心握着那张湿漉漉还裂开的黑白照片。 黎安像是酒店的熟客,一路上都有专人护送,照顾得无微不至。 “去洗澡。”黎安把干净的衣服放在沙发上,“内裤是新的。” 滕谅关掉呜呜作响的吹风机,没什么形象地打了个喷嚏:“照片还没干。”他扭扭脖子,声音软软的。 黎安顿了顿,走过去接过吹风机:“我来吹,你先洗澡,我可不想和感冒的人共处一室。” 滕谅小小嘁了一声,吐槽黎安嘴硬心软,然后搭着黎安的外套往洗手间走。 吹风机小功率地运行,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磨砂玻璃上映出里面那人高挑出众的身形,扰得滕谅心烦意乱,尽管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烦躁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照片彻底干了,只可惜彻底分崩离析。 黎安关掉吹风机,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但是面容已经有些模糊的女生,女生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年。 水流声停了,滕谅边走边擦头发,身上的灰色家居服在他身上有些大了,尤其是裤子,有那么一小节拖到地上。 熟悉的草木香萦绕在滕谅鼻间,他身上这套衣服的主人是谁并不难猜出。 “谢谢你的衣服。”滕谅夸张行了个绅士礼,殊不知一弯腰就露出里面的一点春色,“回去洗完再还你。” “随便。”黎安把吹风机递给滕谅,“照片吹干了。” 滕谅走到床边坐下,拿起照片,轻声说了句谢谢,他抚摸着照片上的女孩,许久没有说话。 “你应该吹干头发。”黎安重新拿过吹风机,指腹力度适中地按压着滕谅的头皮。 滕谅僵在原地,眼神无措,呼吸也凝滞了。 等吹风机不再工作,他才抬眸,正好和看过来的黎安对上视线:“......你是除了如兰妈妈以外第一个给我吹头发的人。” 闻言,黎安挨着滕谅坐下:“我的荣幸?” 特有的黎安式冷笑话顺利让滕谅笑出声,他靠着沙发,两手摊开,望着天花板:“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如兰妈妈’。” “让你失望了。”黎安坐得笔直端正。 滕谅偏过脑袋,压抑许久的情绪找到了一点得以发泄的裂隙:“你想听吗?” “那你呢?”黎安指着照片,“你想说吗?” “......”良久沉默,滕谅闭上眼睛,“我是孤儿,她是收养我的人,也是苏市孤儿院的院长,院里的小朋友都叫她如兰妈妈。” “她对你们一定很好。”黎安移到照片上的另外一个人,“那他是?” 滕谅看了眼,起身:“如兰妈妈等了一辈子的人,听说好像是死在了解放前夕的战场上,最后也没能找到尸骨。”他舒展身子,奇怪看向黎安,“你对我的孤儿身份一点都不好奇。” “你是不是孤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黎安跟着起身。 晚自习的时间两人顶着大雨,匆匆赶回寝室。 林子涵和张淼围上来问东问西,滕谅随便找了个淋雨的借口搪塞过去,没有对他们吐露刘北森的存在,尤其是张淼。 至于黎安,第二天又请了假,下午再回来的时候手腕上就已经绑上了纱布。 滕谅鼻塞得厉害,瞟见纱布的痕迹,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他写了张小纸条扔给黎安,问他的手怎么回事。 台上老师讲课正讲到激动之处,黎安打开纸条,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 滕谅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黎安苍劲有力的字迹:上课不小心伤到的。 他挑眉,凑上前,压低声音:“什么课还会受伤?” “拳击课。”黎安目不斜视,端的一副好学生模样,但滕谅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反复咀嚼“拳击课”三个字,滕谅灵光一闪。 如果他没有记错,刘北森和黎安一起上过拳击课。 此时此刻,刘家豪宅,刘北森趴在床上,浑身哪哪都疼,嘴角的青紫格外对称。 他挥开管家上药的手,无能狂怒:“两个疯子!一张照片而已,至于下手这么狠吗?!我又不是故意——哎呀,您轻点!” ...... 时间拉回到现在,滕谅不算耐烦地敲了下桌子,林子涵立马闭嘴,拉起张淼跑开。 上课铃声响起,身旁还是不见黎安的身影,滕谅时不时往外面看,听课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一声“报告”闯入滕谅的耳朵,他抬头,和黎安的视线对上。 黎安回到位置,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滕谅的桌箱。 滕凉疑惑,小心抽出来,却看见袋子上淡绿色的便签,上面是黎安的笔迹。 几秒后,他转过头,口型夸张地无声道:“谢谢你的药。” 黎安快速勾勾唇角,移开目光:“我只是不想被传染。” “切,我才不信。”滕谅瘪嘴嘟囔,始终带着笑,“我们黎同学是人美心善,遇见你啊,是我走大运了。” 第11章 三人行 周末的清晨,赖床简直是梦中生活,如果没有做那个奇怪的梦的话。 滕谅坐在床上发呆,时不时敲敲自己的额头,呢喃一句“真是疯了”。 梦里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一切都那么真实的。 滕谅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气息嘶嘶作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医生。 但医生不会是梦境的主角——黎安。 总是梦见黎安这件事,让滕谅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上天总是不会轻易让人遂愿。 在滕谅完成任务一样嚼着早餐的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黎安”——是的,在那个江边的夜晚,认识将近一个月的两人才终于加上了电话。 手指停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按下,滕谅犹豫着,最后憋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落到挂断键。 手机安静了,滕谅松了口气,他双手合十,闭眼晃了晃,连着小声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门被敲响了。 滕谅拖着身体去开门,望着灰蓝色的短袖和高大的身形,他含糊不清地喊:“范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范载阳挤进屋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滕谅屋子中间的缀着小碎花的沙发布:“谅仔,你这沙发的罩子什么时候才换啊?” “什么时候都不换。”滕谅兀自走过去,“多漂亮啊,你前段时间可还是在这睡的,现在嫌弃个什么劲?” 闻言,范载阳耸肩,摸摸靠背:“它都这么旧了,也该换了。” “你也不新,怎么不见你把自己换了?”滕谅扒开范载阳的手,“你到底来干嘛?丹儿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范载阳撇嘴,脸上的笑容看得滕谅直起鸡皮疙瘩,而下一秒范载阳吐出来的话更让滕凉崩溃。 “黎医生让我来监工。”范载阳幸灾乐祸,手搭在滕谅的肩膀。 身子一僵,滕谅怔在原地:“你们背着我联系?”他蓦地提高声音,满脸难以置信。 “哦,小可怜。”范载阳拍拍滕谅的脸,虽然下一秒就被拧开,他痛呼,“诶哟,轻点!没轻没重的。和黎医生联系的不是我,是我老婆,你丹儿姐。所以啊谅仔,别想着跑路,乖乖去复查吧。” 有了许墨丹的名号,滕谅是半分逃跑的心思不敢生出来。 自从他回到苏市,许墨丹就像姐姐一样照顾着他,给予他家人的爱,还有长辈的严厉,因此滕谅谁都敢怼,唯独不会违背许墨丹的意思。 被押送到六院的路上,滕谅都在头脑风暴,疯狂思索要怎么解释早上挂电话的事情。 该来的还是来了,滕谅时隔半个月又一次回到这间诊室,不过诊室里记录的见习医生并不在,这意味着滕谅只能独自面对黎安。 “愣着做什么?”黎安从内间出来,朝发呆的滕谅说道,“过来。” 滕谅勉强扯起嘴角,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上午好,黎医生。” “我可不太好。”黎安盯着电脑,“我面前的这位病人不久前才挂断我的电话,还试图逃跑。” “哈哈。”滕谅干笑两声,“都是误会。” “误会?还是说你的手机会自己挂断电话?”黎安挑眉,语气戏谑。 接二连三的质问打得滕谅措手不及,他趴在桌上,手掌相合,撑过头顶,从手臂的缝隙处露出楚楚可怜的狐狸眼:“黎医生,你饶了我行吗?我错了。” 黎安俯视滕谅,面无表情,寒凉的手轻轻把滕谅的手压下去:“坐好。” “你原谅我了?”滕谅重新拾起笑容,瞬间坐直身体,又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原谅我了。” 诊室不算隔音,门外的杂音似有若无地飘进来,黎安叹了口气,放缓语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话音落下,滕谅脸上的笑容反倒变得不自然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黎安的只句话仿佛不仅仅是指上午发生的事情,更像是在映射一些别的东西。 梦里的场景忽然浮上心头,本已经消弭的猜疑又一次冒头。 面前这个人,或许真的不仅仅是黎医生。 滕谅的目光重新落到黎安的无名指上,洗手间的小瓶子在脑海中浮现。 他倏地轻笑,觉得自己的想法滑稽至极。 可是滕谅还是开口了:“我们每次见面,黎医生好像都是从里边出来的。” “......”黎安停下打字的动作,看过去,“对医生和病人负责的基本要求之一是做好自身清洁工作。” 滕谅垂眸,笑着点头,他指指内间:“不然,我也对你‘负责’一下?” 明知道滕谅没有别的意思,但黎安还是愣了一瞬,他咬咬牙,说了句自便。 内间不大,只够放洗手池和两个衣帽架。 滕谅走到洗手池边,上面干干净净,除了洗手液什么也没有,他打开水龙头,敷衍地冲洗,不经意间低头,却看见垃圾桶里的小玻璃瓶。 动作一顿,滕谅蹲下身,小心拾起玻璃瓶,对着灯光看见了壁上的残余。 这玩意儿怎么和卢小鱼经常带在身上的化妆品有些像...... “你是在里面睡了一觉?”黎安把检查单递给滕谅。 滕谅接过,眯眼:“黎医生,之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毒舌呢?” “检查完以后来找我,你应该很熟悉流程。”黎安没有回答滕谅的调侃,而是径直把人请出去。 等人离开,他才回到内间,意味深长地盯着垃圾桶里的玻璃瓶,嘴角带着笑容,瞬间又消失。 “......”黎安看着滕谅身边跟着的范载阳,无语片刻,随即深呼吸,“结果。” 滕谅不好意思朝黎安笑笑,还算乖地把资料递去:“范哥他不放心,非要跟过来。” “没事。”黎安翻看各项检查结果,“家属心情能理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抬头,看向滕谅。 滕谅想也没想:“好消息!” 范载阳举手同意:“附议!”举手的瞬间,宽松的短袖滑落,露出左边肩膀上的一块灰褐色的痕迹。 “等等。”黎安蹙眉,叫住范载阳,“你左边肩膀上的,是什么?” 话刚说完,在场人的目光都移到范载阳的肩膀上。 范载阳懵了懵,也跟着扭头看,他戳戳那个像太阳一样的灰斑:“这个?胎记啊,怎么了?” 滕谅闻言,也向黎安投去询问的视线,但黎安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皱眉点头,回了句没什么。 不过滕谅看黎安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他扬了下眉毛,饶有兴味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好消息是失眠状况比以前有所改善,安眠药可以减量,如果继续往好的方向,不再借助药物入眠不是问题。”黎安很快回到状态,“坏消息是——滕谅,你的营养状况还是很差,尤其是低血糖的问题。告诉我实话,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说到这,滕谅可真是无辜,他举起三根手指,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我以人格起誓,绝对按时按量吃了。” “他的人格不可信。”范载阳立马补刀。 滕谅恶狠狠撞了下范载阳:“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随即跟川剧变脸似的笑着看向黎安,“我发誓——” “不用,我相信你。”黎安脸色不算好看,他打断滕谅,“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没有呕吐的症状?” 这会儿,滕谅不说话了。 见状,黎安哪里还不知道原因所在,他望着滕谅,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 滕谅始终挂着自若的笑容:“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我不能说。” 时间近乎凝固,滕谅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干脆避开黎安的注视,解释:“我告诉过你的......” 这场谈判算是不欢而散,唯一的收获大概是范载阳终于和黎安交换了联系方式。 请求是黎安主动提出来的。 范载阳把玩着手机,脸上浑然不见憨气:“谅仔,你说这个黎医生到底什么意思?” 滕谅轻飘飘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对啊。”他顿了顿,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丹儿姐怎么不自己和我说,要让你过来?范哥,你这是把我当枪使啊。” 见状,范载阳嘿嘿一笑,他挠了挠后脑勺:“这么说多难听,这不是你和黎医生比较熟嘛,我这是物尽其用。” 不加掩饰地呸了一声,滕谅翻了个白眼:“请问‘物尽其用’好听到哪儿去?” “这不是重点。”范载阳转身,正正朝着滕谅,背对着前进,“重点是你家那位黎医生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啊,不然你帮我问问?哎哟——你干嘛?!”他捂着肩膀,满脸哀怨。 滕谅收回手,冷冷看着范载阳,警告他别乱说话。 范载阳被滕谅的反应吓到,愣在原地,等人的身影都快消失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小跑追上去,边追嘴里边嚷着:“谅仔,你就帮帮我呗?谅仔!” 盛夏的傍晚,天边的颜色格外热烈,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欢迎每一个赶来的客人。 滕谅戴了双墨镜,穿上墨绿色的衬衫,踩着双运动鞋,双臂抱胸,姿态散漫地站在六院门口,路过的人忍不住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轻啧一声,胡乱摸了把脑袋后面的马尾,暗自唾弃自己心软,范载阳胡乱说了几句,自己就这么屁颠屁颠地替他找黎安来了。 叮,黎安发来短信。 不是工作号,而是短信。 滕谅眼神一凝,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脑海里众多的线索此刻自然而然地连在一起,不可思议的猜想似乎有了印证。 他灭掉屏幕,双手插兜,扭了扭脖子,或许他应该再试一次。 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 黎安很准时,像他短信里说的那样,不过十分钟,他便出现在滕谅面前。 “......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黎安走在滕谅身边,看见正前方的影子,私心作祟,稍微朝滞后一步,又朝滕谅的方向靠了靠,直到影子肩膀相抵。 一门心思埋进自己的大计划,滕谅并没有注意到黎安的小动作。 他扬起一抹笑容,推了推墨镜:“这不是答应你的吗?走吧,今天随便吃,我请客。” 范载阳付钱。滕谅默默在心里补充。 餐馆是一家正宗的火锅店,距离医院不远,两人走过去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 “两位吗?”服务员迎上来,问。 黎安正准备点头,滕谅却开口了:“不是,三位,我们订的有包厢。”他报了电话。 回头看却发现黎安脸色黑沉。 “我以为只有我们。”黎安沉声道。 滕谅心虚笑笑:“我也是被迫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黎医生别生气,待会儿回去我再补你一顿。” 闻言,黎安的表情才松缓一些,而滕谅也松了口气。 包厢里,范载阳正站起身往锅里放肉,撅着个屁股没什么形象。 想也没想,滕谅下意识抬手挡住黎安的眼睛:“范哥!你起来!” 范载阳被吓得一个趔趄,急忙起身:“你们总算来了!”他张开手臂,注意到滕谅的动作,好奇发问,“谅仔,你干嘛挡着黎医生?” 滕谅被问住了,他忙不迭把手放下来,一转头就看见黎安似笑非笑的眼神。 “.....还不是你。”滕谅急中生智,转移炮火,“一点形象都没有。” 说着,他往饭桌走去,黎安紧跟而上,在滕谅旁边的位置落座。 范载阳双手放在头顶叫屈:“拜托,我只是想把它们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他手心向上,指着桌上的肉,“这有什么问题?” “你竟然点了鸳鸯锅?!”滕谅扬声,“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摇头,一脸不可理喻。 范载阳挑眉,看向黎安:“黎医生,我没记错的话,医嘱里应该说过,某人忌辛辣吧?”他朝滕谅假笑点头。 被无辜拉进战争的黎安表情淡然,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嗯,你不能吃辣。”他盯着滕谅,一本正经解释。 作为一人战营的滕谅,眼看腹背受敌,连忙举手投降:“行,我认输。所以,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第12章 糟糕!他真是前男友! 热辣滚烫的红锅注定和滕谅无缘,被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压根不敢下筷。 范载阳吃得满头大汗,反观黎安,优雅至极,额头只是出了一层薄汗。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推着个小车走进来,顺口溜似的报菜名:“三位点的鸭肠猪肝猪血鸡胗来了。” 闻言,黎安眼底掀起一丝波澜,但几乎无人可见。 滕谅恨恨咬了口清汤寡水里涮起来的菠菜:“又点?吃得完吗你?” 范载阳拱了下肩膀,起身就要往锅里下那些内脏。 滕谅眼疾手快,拿起公筷制止了他的动作:“去找服务员把锅再隔一块出来。” “为什么?”范载阳尾音上扬,困惑不解,“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鸡毛啊。” “他不吃内脏。”滕谅看向黎安,眼里缀着细碎的光,像是求夸奖的小狐狸,“对吗?” 目光相对,当沉默弥散开来,他们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一个想要试探,而另一个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够被试探。 黎安搁下筷子,因为火辣而薄唇嫣红,他眨了眨泛起雾气的桃花眼,专注地盯着滕谅:“你很了解我。” 啪嗒。 处在状况外的范载阳轻轻敲了下碗沿:“你们又在打什么谜语?拜托,说明白点,我这个局外人很懵啊。” “你说的对。”滕谅重新把目光投向范载阳,“范哥,你现在可以去找服务员了。” “不用,其实我可以用手机——” “面对面交流更方便。”滕谅无情打断范载阳。 如果到现在范载阳还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那他可真就是缺心眼了。 “OK,我去面对面聊。”他无奈比了个OK,离开的时候还贴心把门带上。 滕谅戳着碗里的东西,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到黎安的无名指上:“这段时间你好像都没有再戴那块表了。” 黎安垂眸,望着空空荡荡的手腕,意有所指:“没必要再戴了。” “为什么?”滕谅扬眉,“它很衬你。” 黎安神色黯然:“……上面的时针自从我得到它起,一共走了70128圈,是时候让它休息了。” “如果你当老板,我一定会羡慕死你手底下的员工。”滕谅轻笑,说了些不着四六的俏皮话。 黎安扬唇,没有搭话。 右手边放着盛了温水的玻璃杯,滕谅顺势拿起,以拙劣的演技向右边趔趄一下,杯里的水稳稳落到黎安的手上,又顺着桌面低落,沾湿了他的衣裳。 虽然结果很美好,但过程就有些假戏真做了,滕谅一时没控制住,还真跌坐在黎安腿上。 坚实的大腿传来紧绷的触感,滕谅嘴角抽搐,立马起身。 怀里空空落落,黎安依旧紧紧盯着滕谅,嘴唇小幅度张了几下,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 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掩饰,但滕谅还是从这人的眼睛里看见了他对自己拙劣演技的一言难尽。 决定扳回一局的滕谅努力装得慌张,急忙放下杯子,抽出纸巾,亲自上手给黎安擦衣服。 顺带擦手。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一下。”滕谅一边动作一边道歉。 黎安挑眉:“我记得你是整个身体倒了过来,手滑?” 滕谅的手一点点滑到黎安的手指,纸巾蹭在上面的力度并不算小:“牵一发而动全身嘛,黎医生理解一下。” “我靠!”范载阳突然出现,看见屋里的场景后爆发出尖叫。 从门口的角度看,就像是滕谅弯腰正亲吻着黎安。 范载阳反应过来,立马挡住服务员的眼睛,转身就把门关上,从头到尾没给滕谅留下解释的时间。 滕谅扭头僵在原地,但并没有忘记正事。 黎安小声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如果你选择继续,我不认为我的手指还能完好如初。” 闻声,滕谅如梦惊醒,他拿起纸巾,瞥见了上面渗出来的点点痕迹。 哦吼。最坏的消息真的避无可避。 无名指上的小痣露出真面目,滕谅怔住,耳边尽是嗡鸣,脑海里乱作一团。 各种各样的声音填塞进来,但追根溯底,无一不是黎安。 灵魂飘出身体,滕谅仿佛是在第三视角观看这场闹剧。 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刚刚下肚的一点东西争先恐后想要出来,但所幸的是滕谅压住了。 恍惚间,滕谅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是漂浮在虚空,没有实感。 黎安皱眉,微微歪头:“我可以回答你,但是为了公平,你也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公平?”滕谅自嘲笑笑,“我们之间还有公平?” “......”黎安沉默片刻,“那我呢?你对我又公平吗?”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像是深山里的钟鸣,径直叫滕谅震耳欲聋。 他本是陷在沼泽里的流民,可等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才是那害人的黏腻泥土。 “我——” “嘿!”范载阳的出现打破僵局,“你俩刚才做什么呢?这可是公共场合!”他关上门,放低声音说道。 滕谅扬眉,扭头:“我们没有,是你看错了。” “是是是。”范载阳举起双手,“都是我的错,那请问谅仔同学,我的‘面谈’可以结束了吗?锅里的肉要老了。” 滕谅捏了捏鼻梁:“随便吧。” 范载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总隐约觉得房间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对面两人也不说话,除了汤汁滚滚冒的声音,房间安静得厉害。 “......我放内脏,黎医生不介意吧?”范载阳决心缓和气氛。 黎安点头:“我吃饱了,你随意。” 说完,复归沉静。 范载阳只能干巴哼着歌,眼珠左右来回瞥,观察两人的细微表情。 滕谅双臂抱在胸前,身体远离黎安一侧,是典型的防御姿态。 “方便问一下,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范载阳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滕谅掀起眼皮,按住范载阳的手指,甩了回去:“不方便,你组的局,有话快问,我赶时间。” 闻言,范载阳的唇角向下撇了撇,小声吐槽:“我怎么不知道你赶时间......” 滕谅略显警告地望了眼范载阳,见状范载阳麻溜闭嘴,特别没出息地附和:“对,他赶时间,那我就不绕弯子了,黎医生?” 修长笔直的双腿搭在一起,黎安神情睥睨,仿佛天生的领导者:“嗯?” “黎医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范载阳边问边把锅里的肉夹起来,还不忘记沾蘸水。 滕谅头疼扶额,移开眼神不愿意再看范载阳。 黎安歪头:“为什么这么问?” “你总盯着我看。”范载阳放下筷子,两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我没有感受到恶意,但是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好奇,为什么呢?我一普通人,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你了?” 黎安姿态随意却不失风度,他靠着椅背,面无表情:“范警官是在审我?” “哪有?”范载阳轻点大拇指,“随便聊聊而已。” 黎安轻笑,视线落在滕谅身上,眼中包含的情绪是滕谅不明白的,它像是控诉又含着委屈。 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软,滕谅难得心虚,他扭开头,不去和黎安对视。 黎安的笑声愈发透着悲凉,每一下都敲在滕谅的心上。 自己这算是又一次背刺他吗?滕谅问自己。 他知道答案,所以他不敢和黎安对视。 黎安眼神转瞬冰冷,直直刺进范载阳的眸子:“你很像我的一位长辈。” 闻言,范载阳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详细一点。” “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黎安顿了顿,“可能会有些冒昧。” 话音刚落地,范载阳就无所谓地应好,他叫黎安不用在乎。 黎安挑眉,倾身上前,衬衣还残留着的水痕明晃晃地提醒着滕谅方才发生的一切。 许是察觉到滕谅的目光,黎安看过去,却只见滕谅按着太阳穴,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黎安气笑了:“呵,第一次和鸵鸟吃饭,挺有意思。” 范载阳:“什么鸵鸟?” “没什么。”黎安深吸一口气,“冒昧问一句,令尊令堂身体怎么样?” 范载阳竖起大拇指:“我爸五年前去世了,我妈妈身体倍儿棒。” 黎安:“抱歉。” “嗐,没事儿,都过去了。”范载阳摆手,“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先等等。”黎安换了个问法,“你和令尊令堂在生物上存在亲子关系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但它的答案对我们都很重要。” 话没说完,滕谅已经重新望向黎安,蹙紧眉头,目光里隐约透着警惕。 黎安小幅度牵起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意:“你看,我说对了。” 滕谅顿住,即使没有点明,但他还是听出来黎安的话外之音:我没有信任他。 自从黎安说完那句话,他的视线再也没有因为滕谅而停留过。 听完黎安的问题,范载阳沉默良久,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如果我的答案是‘没有’,那你前面说的长辈……会是我想得那样吗?” “是。”黎安纠正,“不过就像你说的,你的答案是一切的前提。所以,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白色的雾气飘摇而上,成了道帘子挡在两人之间,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直到汤汁渐渐烧干,油滴跳出锅,溅到桌面,范载阳才回神。 他关掉火,神色晦暗:“肉都不能吃了——我是被收养的,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你口中的那位长辈。” 这次却换成黎安沉默了,他起身:“明天有空吗?” 范载阳抬头:“......可以调。” “上午九点,这里见。”说完,黎安转身离开,没有和滕谅打招呼。 等人离开,范载阳的身体立马松下来,他捂住心口,嘴里念叨不停:“......喂,谅仔,人都走了,还盯着看呢?” 滕谅收回视线,蹙眉:“你就这么把事情告诉他?” 范载阳耸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他伸伸懒腰,“谅仔,你知道的,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滕谅到底没有再劝,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和机会。 饭是吃不下去了,等出门结账的时候,滕谅他们却被告知提前走一步的黎安已经结过账了。 滕谅脸色苍白,做什么都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用范载阳的话说就是要死不活。 车上,范载阳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一路都垮着张脸。” 窗外的风景快速后退,滕谅只觉得脑袋突突跳:“......没事。” “你能不能对我说句实话?”范载阳有些无奈,“你这要是没事,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 滕谅垂眸:“我真的没事,你安静点,我想睡觉。”说完他干脆闭眼假寐。 大概是感觉到滕谅真的不愿意说,范载阳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轻轻叹气,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楼道依旧阴冷,到处都粘贴得有广告。 滕谅跺了下脚,声控灯应声亮起,他踏上阶梯,却在第二个阶梯的地方停住脚步。 回头看,那个屋子依旧安静,正如很久以前那样,就好像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声控灯灭了,滕谅转身缓缓往上走,正准备开门,低头看见门前地上放着个外卖包装盒。 和黎安第一次给他点的外卖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蹲下拾起外卖,半晌下到一楼,把东西搁在黎安门口。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该再继续下去了,滕谅试图把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 黎安的话不停在他头顶盘旋,一次次提醒着滕谅他曾经对黎安做了多么畜牲的事。 瘫在碎花沙发上,滕谅望着天花板,任由胃里咕噜作响。 “对不起......”滕谅眯着眼睛,呢喃。他多么希望黎安能够听见他的道歉,但他却不敢出现在黎安面前。 滕谅唾弃这样懦弱的自己,他再一次选择了退缩,一如八年前。 风呼呼吹着,树叶哗啦啦奏着小夜曲,滕谅的思绪陷入混沌。 第13章 (忆)他是个神经病 感冒好了,滕谅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但是照片上的裂痕却再也没有办法修复。 小心把照片塞到书包最里层,滕谅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 黎安写题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十一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教室里人心躁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班主任老李搓着手,在上面说着老生常谈的假期话题。 滕谅则低头畅游在题海,专心致志,不为所动。 如果没有突然出现在桌面的纸团,他一定能坚持到下课。 那!个!打开! 林子涵弯腰,嘴型夸张,指着滕谅手上拿着的纸团。 滕谅展开纸团,挑眉。 ——谅仔,你和黎安假期怎么安排? 滕谅朝林子涵看过去,一脸疑惑,竖起大拇指歪向黎安,又点了点自己:我怎么知道他? 林子涵又一次打上物理意义上的哑谜:拜托!你问他!!!说完,他掌心合在一起,上下晃晃。 滕谅无奈耸肩,按了按鼻梁,朝外挥手,让林子涵坐回去。 “黎同学。”滕谅凑近黎安的耳朵,“问你个问题呗?” 耳朵一直是黎安的敏感点,滕谅这么一吹气,他的身体里像是穿过细密的电流:“......我听得见,不用离这么近。” 闻言,滕谅立马往旁边撤:“嘿嘿,这不是怕你没听清楚嘛。” “怎么突然问这个?”黎安停笔,注视着滕谅的眼睛。 滕谅把皱巴巴的纸放在黎安面前,朝林子涵的背影努努嘴:“他托我问的。” 看着纸上面歪七扭八的字,黎安眼角微微抽搐:“......你很有天赋。” 这话可不像夸我的。滕谅心想。 他摆出防御姿态:“你这听着可不像是好话。” 黎安重新把头,埋下去:“蚂蚁爬的字你都能认出来,怎么不算一种天赋?” “一时间不知道你在损谁。”滕谅轻笑。 “有没有一种可能,都有?”黎安低着头,滕谅也就没能看清黎安眼底的笑意,“我留校。” 滕谅瞬间来了兴趣:“你不回家?” “嗯。” “为什么?” 黎安看向滕谅,落下最后一笔:“答案是√6+3。” “怎么可能?”滕谅不自觉提高声音,引得讲台上的老李看了过来,他连忙朝老李抱歉笑笑,压低声音,“我算了三遍。” “三遍都没有注意到被某人写在缝隙里的等式?”黎安挑眉,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滕谅气笑了,他夺过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安静下来,他讪笑着认下黎安的评价,摊手:“你赢了。” “显而易见。”黎安投入到自己的世界,徒留滕谅一个人在旁边咕哝。 一下课,所有学生一股脑冲出教室,噔噔噔下楼,拿起行李就是百米冲刺。 慌乱的人群里,一动不动的黎安和滕谅显得格格不入。 林子涵逆着人流走到黎安旁旁边:“两位,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滕谅慢悠悠收书包,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能问吗?” 林子涵一脸“你不懂”的表情:“除了你之外的人和黎大神单独对话是很有压力的。” 自从黎安在魔鬼出题人老李的手下斩获年级第一以后,他就多了个新称号“黎大神”。 “你每次喊这个,我都觉得怪怪的。”滕谅精准吐槽。 林子涵:“NoNoNo,这表达了我们对学霸的崇拜之情。” “那怎么不见你喊我滕大神?好歹我的语文作文也是年级最高吧。”滕谅故意问。 张淼适时出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大概是因为你离我们很近,叫大神会不太习惯。” 林子涵顺手搭上张淼的肩膀:“还是小水懂我。” 滕谅抬抬下巴,表示同意,然后歪头看着黎安:“所以黎大神,留校打算做点什么呢?” “没兴趣。”说话间,黎安早已经收好书包,转身往宿舍走。 滕谅小跑跟上,边走边叨叨,嘴巴压根停不下来。 看着两人的背影,林子涵耸肩,转头:“看吧,黎大神的对我们都不带搭理的。” 张淼拍开林子涵的手:“换成是我,我也不想搭理。” “诶,小水,你这么说可就伤我的心了,你等等!” 最后的结局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家统统坐在寝室,面面相觑。 “哇哦。”林子涵拍手,“532寝室齐聚一堂,这就是缘分啊!” 滕谅擦着头发,身上的灰色宽松背心被水沾湿,穿着黑色大马裤走到桌边坐下。 黎安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到他白皙小腿上的视线,背过身,拿起单词书。 “话说你们怎么都没走?”滕谅好奇问。 林子涵举手:“报告谅仔大人,我爸妈出差,我一个人在外面活不下去。报告完毕。” 滕谅嘿嘿一笑,抬抬下巴:“那小水呢?” 突然被点名,张淼颤了下,苦笑:“我......不回去。” 他刚说完,宿舍里安静下来,林子涵不解,一副有问题要问的样子。 滕谅暗骂自己是笨的,下一秒立马丢了瓶津威到林子涵怀里,堵住了他蠢蠢欲问的嘴。 “感谢谅仔恩赐!”林子涵捏着嗓子喊。 滕谅呸了声:“闭嘴吧你!”他走到黎安旁边,轻轻把津威搁下,“我妈经常买给我们喝的,你尝尝。” “......”黎安的目光如有实质,一点点移到滕谅身上,“谢谢。” 滕谅扶着楼梯杆,转到自己那边:“不客气。” 阿姨催促着熄灯,滕谅面上乖爬上了床,但是等阿姨刚刚离开,滕谅的被子里隐约发出光芒。 半夜,寝室悄无声息,只有偶尔几声秋蝉的哀鸣穿透夜色传入人耳。 林子涵迷迷糊糊醒来,转过身,对面床两位的被子里依旧透着点光。 翌日,昨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人精神抖擞,后起床的林子涵要死不活。 对面的床铺上不见人影,乱作一团的被子和叠得方正的“豆腐块”形成鲜明对比。 林子涵看着大早上就已经端坐在桌前吃早餐的两人,哀嚎:“你们还是人吗?睡得晚还能起这么早!?” 滕谅咽掉嘴里的包子,戳了戳桌上的仙人球:“不早了,已经八点了。” 林子涵闻声,摇着头生无可恋地躺下,嘴里还念叨着他幼小的心灵遭到了伤害,需要再睡会儿。 滕谅努努嘴,转过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闹钟震动,林子涵下床的时候,滕谅正准备离开。 听见响动,黎安回头。 “谅仔,你是去吃午饭吗?等等我呗,我们一起!”林子涵探出脑袋,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嚷嚷。 滕谅手搭在门把手上:“中午我不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闻言,黎安蹙眉,正欲开口问点什么,但滕谅动作比他更快,一溜烟不见人影。 不知道为什么,黎安总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林子涵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嚷嚷着要出去吃饭。 黎安本来不打算跟的,但是林子涵把滕谅搬了出来:“黎神,我知道有一家小吃店,谅仔特喜欢在他家买东西,真不和我们去看看?” 听见滕谅的名字,黎安犹豫了,最后沉默着答应了林子涵的邀请。 等站在火锅店门前的时候,黎安总算知道他那股惴惴不安的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 林子涵天花乱坠地吹这家店有多正宗,丝毫没注意到黎安的脸色。 张淼面无表情戳破林子涵:“你又没来过。” 林子涵摆手:“但我听过啊,很多同学都说不错,走呗,来都来了。” 店里烟雾缭绕,包间被提前订完,一行人只能在大堂找了个桌子。 林子涵招手叫来服务员,结果服务员来了,大家却都傻眼了。 “谅仔?!”林子涵惊叫出声,张淼也瞪大眼睛。 黎安微微蹙眉:“你在兼职?” 滕谅挑眉,把菜单放在桌上:“嗯哼,吃点什么?不过他家锅很辣,你们悠着点。” 林子涵胡乱勾了几道菜,想叫住滕谅再说几句,可是隔壁桌的人似乎已经等不耐烦,一个劲儿催促。 那桌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统一穿着无袖背心,露出的胳膊雕龙画凤,又是敲桌又是叫嚷,林子涵哪里还敢留下滕谅。 滕谅挑眉笑笑,抱着菜单走过去,熟练地穿梭在人群里,一点不见怯场。 望着滕谅的背影,林子涵压低声音:“黎神,谅仔家里很困难吗?怎么——” 话没说完,黎安幽幽看来,林子涵打个冷颤,闭嘴不说了。 走了一圈,店里的客人招呼得差不多,滕谅又点了些肉和菜,端着到黎安他们那桌。 他极其自然地在黎安旁边坐下,手里的菜被林子涵一股脑接过去,他边倒边说话,叽叽喳喳的碎嘴子压根停不下来。 “菜已经够多了,谅仔,你怎么又点了?”张淼小声问。 滕谅点点桌上所剩无几的盘子:“五道荤菜四道内脏,你们吃的下?” 张淼顿了顿:“其实还好,我们没有不能接受的。” 闻言,滕谅打了个哈欠:“是吗?那可不一定。”他意有所指,看向黎安:“对吧,黎安?” 见状,张淼回过味来,林子涵嘴巴比他更快:“黎神不吃内脏?没看出来啊。” 滕谅哼了声:“可以吃不代表喜欢吃,赶紧吃吧你。” 从始至终,黎安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跟随滕谅:“……你怎么知道?” “嗯?”滕谅放下筷子,“我又不瞎。” 饭吃到一半,隔壁桌的一个男人晃晃悠悠朝这边走过来,他剃了光头,满脸横肉,每走一步地板都要抖三抖,旁边的小弟都叫他“钱哥”。 猛烈的酒味怎么都盖不住,滕谅皱眉,不动声色地把张淼拉到身后。 “喂,小子!”钱哥两手拍到桌面,恶声恶气喊道,“你是黎安?” 黎安蹙眉,他起身关掉火,淡然望着钱哥:“我们认识吗?” 钱哥冷笑:“你这种三好学生怎么可能认识我?不过,我对你可熟得很。” 在场的人但凡长了耳朵都能听出钱哥字里行间的恶意。 滕谅侧头,小声对张淼说了几句,张淼点点头,趁着对面人的注意力没有在自己身上,赶忙跑了出去。 林子涵虽然怂,但并没有跑,他蹭到滕谅身后,越过肩膀指着钱哥:“你你你想干嘛?” “哎呦,怎么有个小矮子啊?”钱哥猛一拍桌,“我劝你最好别掺和,不然老子撅断你的手!” 林子涵吓得一颤,急忙缩到滕谅身后。 大堂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的走了,有的站起来看热闹。 滕谅走上前:“这位哥,你抬头看看。”他指着角落的监控,“公共场所,有话好好说,闹大了都不好看。” 钱哥扭头,盯着滕谅,因为酒精,脸上红得厉害:“你谁啊?黎安,这不会是你朋友吧?啊?他们知道你的事儿吗?” 关键词触发,滕谅探寻的目光落到黎安身上,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黎安垂眸,神色不耐:“我们真的认识?” 钱哥冷笑:“呵,让我提醒提醒你。”说着,他转过身,露出后脖颈上的长疤,“苏市附中,初三,你英雄救美,出够风头啊,这可是你给我上的第一课。” 最后三个字钱哥咬得格外重,他恨不能把面前的人咬得粉身碎骨。 “因为你,我被开除了,家里人也不乐意管我,现在我这幅样子,你满意了吗?大,英,雄!”钱哥扯起笑容,面不改色地直接掀起桌子,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店里传出尖叫。 滕谅及时退后,林子涵原地弹射。 黎安的运动鞋鞋面沾上几滴油,而他只是随意看了眼:“是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表明面前的人是真的忘记了钱哥的存在,或者说不在乎。 没有任何东西比被遗忘更让人发怒,钱哥当场气得直冒烟。 他呵呵笑着,隔壁桌的人一点点围上来,手里大多拿着酒瓶。 滕谅暗道一声完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默默上前,站在黎安旁边。 他试图劝说:“你先冷静冷静?同学一场。”滕谅顿了顿,说实话,这位钱哥和黎安一点不像同龄人,“能动口就不动手。” 钱哥似笑非笑,也许是常年吸烟,露出的牙又黄又歪:“这么护着他?”他笑着看向黎安,“好朋友?” 滕谅看看黎安,然后犹疑点头:“......算吧?” “那有件事他一定没告诉你吧?没关系,谁让我是个善良的人呢?”钱哥语气忽高忽低,一把夺过身边跟班的玻璃瓶,在手里掂量,“我来告诉你吧,你的好朋友可是个神,经,病。” 每个字他都咬得格外重,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淬了毒的利剑,他恨不得用言语扎得黎安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旁边的小弟一个个都跟着起哄,像复读机似的。 见状,滕谅担心黎安状态,立马转头。 只见黎安浑身僵硬,嘴唇微张,似是有什么要说,但最后还是一言未发。 “哦?”滕谅移开视线,笑容有些瘆得慌,“是吗?那挺巧的。” 哄笑声顿住,所有人目光投向滕谅。 滕谅慢条斯理地走到隔壁桌,拿起上面的酒瓶,哐地砸到桌沿:“我也不太正常,这大概也算志同道合?” 酒瓶露出锋利尖锐的角,滕谅缓缓滑动酒瓶,嘴角的笑容带着邪气,路过黎安的时候,他微微偏头,压着声音嘀咕几个字,黎安掀起眼帘,扬起的笑容转瞬即逝。 人数上不占任何优势的两人偏偏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钱哥冷嗤,轻轻扭动脖子。 不过两秒提瓶而上,确认钱哥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后,滕谅扬起眉毛,后退,避开钱哥的攻击。 跟班们围攻而上,滕谅和黎安隔着人群对视,默契一笑。 桌子被掀翻,酒瓶盘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滕谅虽然拿着酒瓶,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用过,他除了必要的反击,一直都在躲避。 直到瞥见黎安身后袭来的椅子。 “闪开!”黎安转身,却被另外几人拖住。 见状,滕谅猛足劲一脚踢开穷追猛打的钱哥,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抬手...... 张淼及时赶到,红蓝交替的灯光应亮整个夜空,滕谅乖乖待在救护车上,任由护士动作。 黎安全程冷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滕谅的伤口。 护士给滕谅包扎好,见他们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没忍住开口:“小小年纪不学好,受伤了爸爸妈妈多担心啊!” 滕谅笑笑,没说话,他往黎安的方向挪了挪位置,黎安皱眉,搀住他:“别乱动。” 滕谅的嘴唇有些苍白,但依然噙着笑:“你在生气?” “......没有。”黎安小心擦掉滕谅脸上的一点血迹,“是担心。” “我才不信。”滕谅弹了下黎安冰凉的手背,“你一定在生气。” 无言片刻,黎安轻声道:“不是对你。” “当然!”滕谅提高声音,凑到黎安面前,“你不许生我的气,但是也不能生自己的气。” 四目相对,黎安的心跳蓦然加快,有些失控。 “不要自责。黎安,这不是你的错,钱哥说的话我不会相信,我只信你。”滕谅往后一靠,“你才是我朋友,钱哥算屁。” 黎安舔了舔后牙,和滕谅肩抵肩:“他说的是真的。” 滕谅睁开眼睛,轻飘飘看过去,无所谓耸肩,全然不在乎:“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在乎。” 黎安顿了顿,他脱口而出:“那你又在乎什么?” 第14章 你平时不会凶我的 接到电话,滕谅急急忙忙离开办公室。 陈钰贤追在后面指桑骂槐,滕谅充耳不闻。 “师傅,麻烦再快一点。”滕谅面无笑容,四处飘忽的眼神彰显着他此刻的不安。 十分钟之前,范载阳打来电话,他说话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后来还是服务员接过去和滕谅解释。 最后的结果是滕谅不得不前往酒吧,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两个人接走。 一个范载阳已经足够滕谅头疼了,但一想到另外的黎安,滕谅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让师傅在原地等几分钟,滕谅几乎一路小跑。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滕谅到了包厢。 五颜六色的灯球还在晃动,电视里放着让人心碎的伤心歌曲,范载阳正踩着沙发,鬼哭狼嚎。 滕谅捏了捏鼻梁,气笑了:“真该给他录下来......” 反观沙发上坐得笔直的另外一个,不哭不闹,安静得骇人。 绚烂的灯光里,黎安眸色深沉,仿佛化身成了黑夜里的猛兽,盯着滕谅的目光叫滕谅如芒在背。 服务员本打算去帮着滕谅搀扶黎安,但是还没走到黎安跟前,脚就被冻住了。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转移方向,把目标变成了那头疯闹的“猴子”,徒留滕谅和黎安面面相觑。 即使再不愿意,滕谅也不能真把人丢在这。 他不情不愿挪上前,站得像根木头,和黎安隔了十万八千里:“还能走吗?”滕谅问。 黎安不说话,反应变得格外迟缓,半晌才慢悠悠摇头。 “.......起来。”滕谅看着黎安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 但黎安还是坚决不挪地儿,甚至还委委屈屈地指控滕谅:“果然是梦。” 滕谅一脸懵,许是看出他的疑惑,下一秒黎安就开口解释:“平时你不会凶我。 闻声,滕谅顿觉哭笑不得,他双臂抱胸,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长时间的对峙,黎安似乎感到了不安。 于是,滕谅看见了眼前伸来的手。 “我起不来。”黎安的声音很轻,皱着眉头,看起来特别可怜。 喝醉了的黎安和当时病乎乎的他有异曲同工之处,滕谅垂眸,半晌把手搭了上去:“看在你喝醉的份上,只此一次。” 包间昏暗,滕谅没有注意到黎安一闪而过的笑容,像是偷腥成功的小猫。 黎安的手凉的厉害,滕谅被冻得一激灵,他轻轻握住,随即使力,然后那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摔倒了他的怀里。 “……”滕谅搭着黎安的后背,直觉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什么问题。 放两个醉鬼在后座,滕谅并不放心。 闹腾的醉猴被服务员塞到副驾驶,滕谅别无选择,只能和黎安坐在后面。 “头疼。”黎安声音嘶哑,表情苍白,看起来格外难受。 滕谅打开一点窗户,让风透进来:“睡会儿?” 黎安嗯了声,自然而然地靠在滕谅肩上,瞬间,滕谅僵在原地。 呼出的热气不断冲击着滕谅的脖子和下巴一带,敏感的小绒毛不禁竖起。 司机从后视镜奇怪地看了眼后头两人,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滕谅垂下眼帘,用视线描摹着黎安的五官——破碎错位,他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再看见面前人真正的模样。 快到家的时候,滕谅摇醒黎安:“待会儿自己走。” 黎安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好像有什么要说,滕谅迅速堵住他的话头:“听话。” 只需要这一句,黎安立即听话了。 醉猴闹累了,任由滕谅架着,偶尔咕哝两句,听着像是“马、马”。 把人架到二楼,对黎安这个病秧子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好好好,给你买马,你听话一点,不要乱动,我去开门。”他边喘着粗气边安抚范载阳。 掏了半天的钥匙咣当落到地上,不等滕谅捡起,已然有人抢先一步。 “……你怎么还在?”滕凉接过钥匙,问黎安,“你家在楼下。” 门开了,黎安无动于衷,杵在门口和电线杆似的。 醉猴醒了,一溜烟跑到屋子里撒泼,门口两人无声对峙。 良久,滕谅叹气:“……算了,你赢了,记得换鞋。” 滕谅像是两个熊孩子的家长,扯着嗓子大喊,好不容易把范载阳赶去冲洗,还得抽空照顾黎安。 但幸运的是黎安酒品不错,除了有些太过安静。 挨着黎安坐下,滕谅倒了杯水给他:“感觉好点没?” “还好。”黎安抱着水杯,“你真的来了。”他看向滕谅。 滕谅眉梢微挑:“不然真把你丢那儿?”他顿了顿,“怎么喝这么多?” 黎安动了动鼻子,默默离滕谅远了些:“抱歉,我一会儿就去洗干净。” 他这话听着格外有歧义。 两人之间再没有话说,只有流水声充斥在耳边。 “……我想你了。”黎安喃喃。 滕谅卡顿着扭过头,瞳孔微缩,心跳快了几拍:“什么?” 他到底没有等到回答,醉酒的人已经闭上眼睛,只能听见几声呢喃。 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 他在喊“谅仔”。 滕谅顿住,无声叹气,小心翼翼地从黎安手里拿过水杯,又蹑手蹑脚地把人安置在沙发上,从自己的房间拿来毯子,盖在黎安身上。 他蹲在沙发前,望着黎安,良久过后才关掉客厅的灯。 “晚安,祝你有一场好梦。”滕谅轻声呢喃。 水声停了,客厅一片陷入黑暗,唯有一束灯光,从滕谅的卧房照射进来。 黎安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丝毫不见酒醉状态。 他扬起笑容,裹紧身上的毯子,仿佛埋入毯子主人的怀抱:“晚安,谅仔。” 啪啪。 范载阳拍了拍滕谅的床,咧着嘴笑:“谅仔,来睡这!” 滕谅呵呵假笑,一把将范载阳拽起来:“去打地铺。” 范载阳哎哟哎哟地叫着,慢悠悠滚到自己的地铺上,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四处显得昏黄幽暗。 本来就神经衰弱,地上还老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滕谅翻身坐起:“睡不着?” 范载阳嗯了声,转过身看向他:“谅仔?” 滕谅双手枕在脑后:“嗯?” 闻声,范载阳又喊了一声,滕谅不厌其烦地回应,他知道今天的范载阳一定很辛苦。 夜里传来轻笑,范载阳长叹一口气:“你就是嘴硬心软……” “怎么?非得我说你两句?”滕谅尾音上扬,笑笑。 范载阳耸肩,抬起手,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着天花板:“谅仔,我好像没有妈妈了……”他顿了顿,补充,“亲生的。” 话音落地,外头的风骤然刮得更加猛烈,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户。 闪电映亮夜空,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滕谅似乎听见一点呜咽。 “……她从来没有丢下过我。”范载阳翻身背对滕谅,声线微微颤抖,“她找了我很久,如果不是那些人,我不会和她分开,她也不会走……” “范哥……”滕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徒劳唤着范载阳。 范载阳吸吸鼻子,摆摆手:“我没事。”他蹭了蹭枕头,“给我点时间缓缓。” “想要多久都行。”滕谅说得很轻,最后一个字散在空气里被雨声雷声湮没,至此陷入沉默。 范载阳走得很早,至少滕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昨夜意识彻底消失前,滕谅听见了范载阳的低语。 他说,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挽回,但是未来还有可能。 伴着清晨的第一声叹息,滕谅掀开被子,头也不回地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也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毯子被折叠得方方正正,沙发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来没有人光临过。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还多了个小小的盆栽。 滕谅止住脚步,眼睫轻颤,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涌,导致他四肢冰凉麻木。 小仙人球在阳光里生机勃勃,周身的小刺似乎都闪着光。 眼睛酸胀,滕谅伸出手,轻轻扶了扶小仙人球:“你回来了……” 后来的很多天,滕谅都再也没有看见黎安的身影。 工作号也安静下来,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的改名乌龙。 把手机倒搁在办公桌上,滕谅仰着头,无语凝噎。 卢郁被他打发跟王霸学习,也没人在他耳边念叨。 办公电话响起,滕谅悠哉悠哉接起来:“喂?” “滕哥,楼下有人找。” 刚出电梯门,滕谅一打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面色紧绷的女人,她穿着质量欠佳的灰褐色上衣,四处打望,双手端放在身前来回搓动。 滕谅走上前,路过前台的时候,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好?”滕谅出声,“我是滕谅。” 他刚说完,女人像弹簧似的蹦起来,上前两步,滕谅注意到她的腿走起路来似乎有些……跛。 “你好,我、我叫盛佳慧,我想请你帮帮我!” 户外的小吃摊上,滕谅和盛佳慧相对而坐,离开公司,盛佳慧肉眼可见的放松许多。 滕谅两手交叉,撑在身前:“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寻亲?” 盛佳慧诶了声,常年经受紫外线侵扰的皮肤黑黄不已,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眼底罩着淡淡的阴翳。 明明只有28岁的年纪,却被生活磨练得不见一丝朝气。 她噙着淡淡的笑容,有些羞涩:“我实在找不到办法了,就想来碰碰运气。” 滕谅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明白,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我原本是想麻烦七秒鱼老师的,她让我来找你。”许是担心滕谅不相信,盛佳慧忙从兜里拿出被保护得很好的手机塞给滕谅。 滕谅接过,却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一晃眼,屏幕上的软件不多,字号图标都被放得很大。 盛佳慧点开视频软件后台,滕谅一眼就看见了卢郁账号的金鱼头像。 “你看,我没有骗人。”盛佳慧解释。 滕谅笑笑,天生的亲和力和姣好的外貌总能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盛佳慧也自在许多。 “我信。”滕谅不再看着屏幕,而是和盛佳慧建立眼神交流:“不过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能不能先听听你的故事?” 闻言,盛佳慧讪笑,缓缓把手机放回兜里,绞着手指:“其实也没什么故事……我只是想回家。” 夏末秋初的风依旧闷热,它把盛佳慧的故事一点点带给每一个听风的人。 在盛佳慧的记忆里,她6岁就被拐离家乡,坐火车离开的路上,她并没有多少清醒的时间。 人贩子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两人的声音始终像是一根刺,始终扎在她的心里。 等到彻底清醒的时候,盛佳慧被卖到北方一个小村子,成了村里傻子的童养媳。 6岁的女孩很害怕,她不顾一切逃离,可是没有几步就被抓住。 盛佳慧的腿也是那时候永远留下残缺的痕迹——她再也没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逃一次就被毒打一次,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该吃一堑长一智。 盛佳慧不逃了,却也没有放弃。 十六岁那年,她的养父,或者说买家等不了了,想要立刻把盛佳慧嫁给傻子。 盛佳慧趁着和他们上街采买的时候,拿着为数不多的私房钱逃到去往南方的大巴。 大巴车的司机很好,当买主追上来的时候,她选择假装不知道,闷着劲把盛佳慧送到苏市。 她说,她也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我舍不得。 离开的时候,盛佳慧瞥见司机的姓,于是逃离噩梦之源的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盛佳慧。 从此,盛佳慧有了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展开新的生活。 不过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亲人,奔波了十二年的时间,倾尽所有,却依旧毫无所得。 直到在视频软件上看见了七秒鱼的账号。 说完自己的故事,盛佳慧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滕谅沉默着递给她纸巾:“你有自己尝试过在网上发视频或者报警吗?” 盛佳慧接过纸巾,点头:“视频发过,一直没消息,报警……”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该怎么说,“没试过。” 滕谅蹙眉,追问:“为什么?” 但盛佳慧不愿意回答,她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片刻,滕谅打破沉默:“我只是博主,能帮你的不多。” 盛佳慧抬眸,失望之意从眼睛里跑出来。 “但——”滕谅拉长声音,“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你,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第15章 一厢情愿 范载阳的小小办公室里,盛佳慧如坐针毡,双手绞在身前,不停揪着衣服。 滕谅递给盛佳慧一杯温水:“放轻松。” 盛佳慧笑得比哭难看,她紧紧握着水杯,水面泛起涟漪。 “你对你的家人还有什么印象?”滕谅不着声色地转移话题,“都可以和我说,越详细越好。” 在滕谅的引导下,盛佳慧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看着也没有这么紧绷了。 滕谅松了口气。 门从外面推开,盛佳慧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警惕。 滕谅看向来人,起身:“范哥。”盛佳慧跟着起身,手心蹭了蹭衣服,眼神闪烁。 “不用紧张。”范载阳走到对面,“我们慢慢聊。” ...... 出租车彻底消失在视野,滕谅转身离开。 脸颊传来冰凉,即使认不出脸,滕谅也知道是谁会这么无聊。 “怎么跟出来了?”滕谅接过饮料,拉开饮料环,清脆的咔哒声像是戳破飘在烈日下的泡泡。 范载阳啜了口,举起易拉罐晃晃:“她不信我。” “甚至有点害怕。”滕谅无情补充。 范载阳点头,光穿透树梢,在他们身上留下来斑点:“她被拐卖的时候才六岁,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二年。” 滕谅抬眸,抿唇:“难度很大?” “没有难度不大的。”范载阳皱皱鼻子,“我们尽力,不过只有我们是远远不够的。”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滕谅。 无言对视片刻,滕谅啜了口冰饮,碰上范载阳的易拉罐:“......合作愉快。” 话音落下,两人默契地绽放出笑容,仿佛合作了许久的伙伴。 冰饮滑入嗓子,有些刺激。 绿茵道上,偶尔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蹬着自行车飞快闪过,衣角随风飘扬,一连串的欢声笑语闯入滕谅的耳朵。 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脑海里闪过碎片式的画面,滕谅手上没留住劲,脆弱的易拉罐即刻变形,冰凉的液体顺着瓶身滑落。 滕谅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攫住,他快要喘不过气。 双手脱力,易拉罐落地。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滕谅站住脚,缓缓蹲下。 “......谅仔?!谅仔!” 范载阳的声音像是隔着水面,滕谅听不清,但他却准确地按住范载阳试图拨打救护车的动作。 “我没事。”滕谅强忍不适,“送我回家。” 秋初的天依旧多变,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大碍以后,滕谅才把范载阳送走。 傍晚的晚霞很美,可滕谅没什么欣赏的心情。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趴在桌上拨弄物归原主的小仙人球。 “嘶。”滕谅倒吸一口凉气,指腹流出点点血迹,他随意扯了张纸巾擦干净,“小没良心的,现在是亲爹也不认了?” 他轻声问,只是没有人能回答。 “也是,都八年了。”滕谅扭头看着仙人球的小刺,“黎安把你照顾得挺好,没良心的不是你,是我......” 滕谅不喜欢醉酒的感觉,那会使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法自控的动物。 但是今天他破戒了,桌上摆满了易拉罐和玻璃瓶,一向喜欢阳光的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酒精麻痹了滕谅的神经,但却让他脑海里的图片变得更加清晰,原本已经被遗忘的点滴高中时光裹满尘土,从角落里伸出触角。 初恋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滕谅的心脏跳动得越发的快,他缓缓走近,抬手,只差一点就能看清面前的人。 “滕谅,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直接让滕谅顿住动作。 他转身就想跑,结果后面的人紧紧攥住滕谅的手腕,拦住他的腰:“又想走?不过你哪里来的信心,我会给你第二次丢下我的机会?” 滕谅像是被蛰伏的猛兽盯上,浑身毛骨悚然,却又动弹不得。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黎安压低声音,“别想逃。” 最后一个字刚落地,滕谅便挣扎着出声,如同溺水的人重新获得呼吸,他猛地起身,撞落桌上摇摇晃晃的啤酒瓶。 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宿醉带来的感觉并不好受,滕谅头昏脑胀,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狼狈的客厅。 他一边洒扫,一边自言自语:“我一定是脑子抽了......” 出门不在滕谅的计划之内,毕竟他都已经请假,准备躺尸咸鱼了。 天不遂人愿,范载阳一通电话直接把他拽出房间。 “你看起来休息得不怎么样啊?”范载阳把后视镜拉下来,打量一脸菜色的滕谅,“做贼去了?” 滕谅送了记眼刀过去:“要我是贼,第一个先把你家偷了。” “呵呵。”范载阳看起来无所畏惧,“你也就这张嘴厉害,有本事你对着丹儿说说看?” 到底是被拿捏住七寸,滕谅冷哼:“动不动就拿丹儿姐压我,有本事来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真正对决。” “我没本事。”范载阳干脆承认,“我全部的本事都用来遇见你丹儿姐了。” “得得得,打住,别在我面前防闪。”滕谅踢翻对方送来的“狗粮”礼包,“你今天的事和丹儿姐说了吗?” 闻言,范载阳努努嘴:“等事情落地,我再带丹儿过去。” 滕谅沉默着点头,闭眼假寐:“怎么还不走?” 副驾驶的门被拉开,微风灌进车里,滕谅幽幽睁眼。 “抱歉,路上出了点意外,来晚了。”黎安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后面的人。 滕谅也在看过一眼后又闭上眼睛。 车里安静得不正常,唯有柔和的音乐缓缓流淌。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因为你的鼓舞,我得以临高山)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因为你的鼓舞,我得以迎风雨、踏海浪)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因为你我肩膀相抵,我得以总是坚强)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因为你的鼓舞,我得以更上一层楼) ...... 墓地在郊区,管理员和黎安似乎是旧识,两人的交流格外熟稔。 滕谅走在最后面,环顾被青山绿水拥住的陵园。 浅绿的草坪上,偶尔能看见几朵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微风在此处也没有这么燥热了。 滕谅向前方看去,灰色的墓碑上写着“范玉香之墓”,字的正上方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笑得温柔,像是一阵春风。 滕谅顿了顿,总觉得这个名字格外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墓碑前的栀子花还未凋谢,想来不久前才有人来看过。 滕谅站在旁边,第一次站得格外笔直,再也不见松垮姿态。 黎安缓缓蹲下身,将凋落的栀子花取了出来,换上新的一束:“或许你们会想单独说话话。”他看向范载阳。 范载阳蹲在墓碑前,轻轻擦了擦照片,声音嘶哑:“......谢谢。” 树荫底下,滕谅倚着树干,低头拨弄自己又长长了的头发,坚决不和黎安有任何视线交流。 沉默是会吞噬掉人的耐心,尤其是在某人极度心虚的状态之下。 滕谅清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黎安抢了先。 “......一周后我会搬走。”黎安沉声道,“我已经提交申请,只要你同意,你的主治医师随时可以更换。” 滕谅小幅度僵住,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黎安摩挲着手指上的小痣,自嘲轻笑:“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厢情愿。”他顿了顿,“抱歉。” 良久沉寂,滕谅最后也只是扔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嗯。 范载阳的到来无疑把滕谅从尴尬的境地拉出,离开之前,范载阳搭着滕谅的肩膀,把他推到前面。 “m......算了,还是感觉怪怪的,您老多给我点时间,我再习惯习惯。”他捏捏耳垂,“给您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弟弟,滕谅。等改天再来看你的时候,我把您儿媳妇也带上。” 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半天,才大发善心松开滕谅。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但离开的时候只剩两个人了。 望着黎安的背影,滕谅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他摸不清这是怎样的心理,也许是心中有愧。 又或许是心中有怨。 滕谅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撇开视线,转过身,地上的影子背道而驰。 办公室里,滕谅哼着欢快的小曲,点开视频剪辑软件,极其有节奏地划拉着鼠标。 路过的同事好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喜事。 鼠标拉出页面,滕谅抿唇笑笑:“没什么。” 话一落地,陈钰贤就捧着保温杯走了出来,他抿口茶水,凑到电脑跟前,满脸诧异:“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滕谅抹了把终究没躲过“润泽”的脸:“……陈总,我好歹也是瑞阿的员工,为公司的未来而奋斗,这不是应该的吗?” 闻言,陈钰贤眼角抽搐,“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滕谅起身,压着陈钰贤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点开视频:“是不是坏主意,您先看看就知道了。” 伴随着音乐,盛佳慧的故事逐渐展开。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却能够抓人心弦,视频结束,陈钰贤早已双眼通红。 他吸吸鼻子,但声音格外平静:“你是打算用我们的资源帮她?” 滕谅双手撑在桌上,一跃而起,坐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嗯哼。” 陈钰贤起身,淡淡开口:“帮她我们能有什么好处?滕谅,瑞阿的资源可都是花了钱的,我花钱是为了生钱,可不是为了做慈善。” “亲爱的老师。”滕谅坐在桌上,晃晃脚,“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绝对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再说了,就算是慈善,偶尔一下,也无伤大雅嘛。” “停。”陈钰贤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有一就有二,对瑞阿没有好处的事,我绝对不会答应。” 说完,他捞过保温杯就要走。 滕谅跳下桌子,叫住陈钰贤:“老师,我说了,这是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陈钰贤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眸色深沉。 僵持最后的结果就是滕谅喜提加班。 他在原地坐到晚上九点半,浑身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刚扭了扭脖子,骨头的咔哒声就等不及传来。 滕谅叹气,感叹这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前忙忙碌碌的日子,他只觉得有点陌生,但绝对不会怀念。 唰唰几下,滕谅把方案一股脑甩进群里,然后往后一靠,两手搭在身前,摇头晃脑地哼着歌。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空调运作的呜呜声。 慢慢的,歌声渐渐小了。 滕谅突然觉得办公室似乎空荡得吓人。 他拉开凳子,孤魂野鬼似的在公司外面游荡,楼下的路灯和以前一样,只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出租车在面前停下,滕谅收回目光,上了车。 这次,他没有再傻乎乎地往地铁站赶。 下了车,滕谅下意识朝一楼的窗户看去,那里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没再看见平日里总是在夜里留下的一盏灯。 迷迷糊糊地结束了一天,滕谅这个夜晚睡得格外糟糕。 正常量的安眠药已经不支持他的睡眠系统,翻来覆去入睡失败后,滕谅决定不遵医嘱,硬是一顿吃出两顿的量。 结果依旧不尽如意,他的肉体睡着了,可他的精神却是飘飘然的。 一早醒来,滕谅脑袋涨得厉害。 他强忍恶心,顶着鸡窝头走到客厅,漫不经心地和仙人球打了声招呼:“早。” 拉开窗帘,任由刺眼的阳光闯进房间,滕谅努力睁开眼睛,下意识往楼下看。 清晨的小路没有什么人,四下安静,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 滕谅发了会儿呆,懒懒散散地往洗手间走去。 后台私信几乎被挤爆了,滕谅艰难地筛选有用信息,没日没夜地加班,黑眼圈几乎要掉在地上。 黄天不负有心人,在范载阳调动资源的帮助下,他终于在海亮的私信里找到了有效信息。 联系人叫钱寻,提供的资料无一不和盛佳慧有关系。 于是,滕谅和警局对接,对两人分别采样并进行鉴定。 三天后,鉴定结果如约而至,黑暗里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滕谅将鉴定结果发给盛佳慧,随即望向窗外北边的天空,飞机穿云而过,留下一串长长的尾巴...... 第16章 你不辞而别,我一厢情愿,我们扯平了 机场人群喧嚷,盛佳慧背着灰色的书包,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很是紧张。 滕谅想要去帮盛佳慧提行李,但却被盛佳慧躲开:“没、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她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滕老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那是我该做的。”滕谅见盛佳慧坚持,便没有继续,“放轻松,你和钱寻的亲子鉴定结果显示得很清楚,他是你的哥哥。” 盛佳慧始终没有抬头,她一味盯着地面,犹疑片刻:“......鉴定是警局做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滕谅探究的目光试图穿透盛佳慧的皮囊,探进她的心里:“他们有帮忙。”他停顿一下,“你看起来很担心。” 嘴唇嗫嚅几下,盛佳慧只是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 看出眼前人的不愿意,滕谅见势就收,没有继续追问。 飞往南省的飞机开始检票,滕谅四下打量,依旧不见范载阳的身影。 直到一声“谅仔”穿透云霄,引得大厅里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滕谅顿时无语,抖开范载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范哥,你迟到了。” 范载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这不是还要和县局的小伙伴先沟通一下嘛,不然到时候去了又是一堆事儿。” 滕谅敷衍着嗯嗯几下,忙不迭推着范载阳去检票。 大概是第一次乘坐飞机,滕谅看出盛佳慧的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领着盛佳慧走完全部过程,细心注意着不让她感觉到不适。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滕谅举着小型摄像机,“或者如果觉得不舒服也可以告诉我。” 盛佳慧面对镜头,局促点头。 滕谅见状,大概又录了几分钟,便把摄像机关了。 “为什么......不继续拍?”盛佳慧低声问。 滕谅看着素材,闻声抬头:“不用,我们不是拍纪录片,素材够用就好。”说着,他从兜里拿出口香糖,“薄荷味的,待会儿起飞可能会不太舒服,嚼口香糖会好受点。” “谢谢。”盛佳慧接过,小心翼翼拆掉包装,笑得羞涩,眼底隐含着淡淡的激动。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当范载阳出现后,盛佳慧又一次躲进自己厚厚的壳里。 “对了。”范载阳一手搭着椅背,“小盛,我再确定一下,你说你是从晋省逃到苏市的?” 盛佳慧眼神飘忽,表情焦虑,一直嚼着口香糖:“嗯。” “.......晋省和南省接壤,确实说得通。”范载阳呢喃。 滕谅掀起眼皮,挑眉:“你查到什么了?” “没。”范载阳看着时间差不多,于是站直身体,“只是一个猜测。” 承载着盛佳慧二十余年寻亲希望的飞机即将起飞,广播里出传来温柔女声:“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请您配合客舱服务员检查......” 此刻,瑞阿办公室里找寻口香糖无果的陈钰贤手里攥着张便条,眼角抽搐:“滕谅!口香糖你也顺!!!” 滕谅猛地打了个喷嚏,盛佳慧担心地看向他。 “没事。”滕谅曲起手指,左右蹭了蹭鼻头,“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我好歹也算人见人爱。” 盛佳慧被逗得一乐,噗嗤笑出声。 滕谅耸耸肩,跟着笑了:“这是实话。” “嗯。”盛佳慧郑而重之地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实话。” 被这么一说,滕谅反倒不自在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位置。 撑在洗手台两边,滕谅盯着镜子发呆,开始思考人生。 他早晨离开的时候看见楼下停着一辆货运车,如果不出意外,黎安现在应该已经搬走了。 滕谅设想得特别好,但他却忘了,一般来说,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洗手间的门被敲响,滕谅骤然回神,他起身烘干手心,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将近一米九,肩宽腰细腿长肤还白的长腿男人。 滕谅顿了顿,总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格外熟悉,直到走近以后,他才闻见被香薰遮住的草木香。 后背一紧,滕谅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黎安一动不动,垂眸望着滕谅,沉默不语。 滕谅眼神闪烁,装作没认出黎安的样子,淡定开口:“不好意思,借过。” 几秒过后,黎安侧开身体。 滕谅本以为黎安会持续沉默,两人会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对方,可就在他要离开地瞬间,黎安哑着嗓子说话了:“我出现在这里和你没有关系,六院组织了一场和南省的交流会,我是发言代表” 撇清关系地解释叫滕谅手心微微泛凉,他没搭腔,仿佛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沉默着离开。 一路飞行格外平稳的,前面范载阳睡得特别熟,呼噜声似有若无传来,盛佳慧好奇地看着窗外,眼底闪着新奇的光。 滕谅戴着眼罩,却怎么也睡不着,口香糖早已经没了薄荷味,嚼起来像蜡,动作粗暴地拉下眼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洗手间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浮现,搅得滕谅心绪繁杂。 也许是叹气的动静有些大,引起了盛佳慧的注意力,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旁边人身上:“滕哥,我吵到你了吗?” 滕谅习惯性地勾起笑容,摇头:“没有,你怎么不睡会儿?” 闻言,盛佳慧红着脸颊,点了点窗户:“外面很漂亮,舍不得睡。” 滕谅顺着盛佳慧指的方向看去,外头风轻云淡,他轻轻掀起眼帘,喃喃:“确实很漂亮。” “你——”盛佳慧拉长声音,语气隐约含着不确定。 滕谅看过去:“什么?” 嘴唇微微开合几下,盛佳慧拉开身前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个纸包的圆形东西,递给滕谅:“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给,吃点甜的,就会好很多。” 滕谅接过糖果,竖起两根手指,支起自己的嘴角:“有那么明显吗?” 闻声,盛佳慧缓缓点头:“你的眼睛里没有笑,滕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低下头,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仿佛不仅仅是对着滕谅说的,“时间会推着所有的东西往前走,没什么是永恒的。” 小小的空间被沉默包围,盛佳慧扭头重新看向窗外。 滕谅盯着她的侧脸,随即慢慢低头,他拆开油纸袋的包装,露出里面的小小糖果,扔进嘴里。 酸涩在嘴里爆炸,化掉最外面的一层,滕谅总算品出一丝甜意:“很甜,谢谢。” 话音刚落地,飞机猛地颠簸一下,滕谅蹙眉,随即广播里传来飞机颠簸的通知。 滕谅安抚着脸色苍白的盛佳慧,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座位后面又传来叫喊。 “救命啊!来人!我家老头子晕过去了!” 闻声,滕谅转头,从过道往后看去,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紧握着晕过去的老爷爷的手。 下一秒奶奶竟然把安全带硬生生拽下,踉踉跄跄往外面走。 滕谅瞳孔微缩,见状立马伸手,想要拦住往前走的奶奶。 但他显然忽略了奶奶的决心,一只手压根没可能限制住她。 滕谅只得摘掉安全带,边扶住奶奶,边冷静地让周围人呼叫乘务员。 奶奶一个劲挣扎,急得脸泛红,滕谅不得不用尽力气压制住她。 这时飞机猛地颠簸一下,奶奶没站稳,向后倒下去,滕谅眼疾手快,身体晃了下,直接成了奶奶的肉垫。 脑袋重重磕在地上,震得滕谅眼冒金星,胸口闷闷的疼,手肘也蹭出淤血。 赶来的乘务员急忙把奶奶扶起来,滕谅见眼前伸来一只手,下意识搭上去,借力站起:“谢谢。” “不客气。” 闻声,滕谅一愣,震惊却又不完全震惊,他撒开手,黎安已经离开,只留下个背影。 滕谅撇开视线,手指微微蜷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他一声不吭,沉默着回到自己的位置。 范载阳和盛佳慧围上来询问,滕谅随意敷衍两句,便不想再说话了,不自觉地注意身后的躁动。 老人是因为飞机颠簸引起了心脏上老毛病的复发,即使做了抢救,也吃了速效丸,但始终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飞机不得不就近降落,确保老人的生命安全。 黎安再也没有离开,他待在老人身边,也在滕谅身后。 飞机渐渐平稳,滕谅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他看过去:“怎么了?” 盛佳慧已经不再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你认识他?” 滕谅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一直在看他。” “我没有。”滕谅否认得很快,盛佳慧被吓住,半晌,他捏了捏鼻梁,“抱歉。” 盛佳慧嗫嚅着说了对不起,绞了绞手指,好奇的目光落在黎安身上。 飞机降落过程并不顺利,颠簸的感觉越发明显,滕谅一阵反胃,干脆闭眼假寐,试图把后面的人甩在脑后。 ...... 一番折腾,飞机总算顺利降落,老人被安全送离。 滕谅皱眉翻看自己手肘的伤口,片刻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好没肿,但那股恶心劲怎么也压不下去。 片刻后,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滕谅顿住,回头,两人相顾无言。 黎安提起急救箱,朝滕谅径直走去,一言不发地打开箱子。 气氛僵滞,滕谅像是被点了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抬手。”黎安简洁明了地说道。 滕谅沉默着抬起受伤的手,递到黎安面前。 清水冲洗,冰凉的同时又伴着点刺痛,滕谅不受控制地颤抖,下一秒他便感觉到黎安擦药的动作轻了许多。 冲洗干净后,滕谅看见黎安拿了消毒的碘酒,眉毛皱在一起,即使还碘酒还没有碰到伤口,他却已经幻痛了。 “可能有点疼,忍忍。”黎安声音清冷,语气毫无波澜。 滕谅低声应好,强忍住抽离的动作,偏开头不敢去看。 好不容易熬到伤口处理完成,黎安却没有离开,他上前一步,倏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滕谅僵住,毫不犹豫地抵住黎安,眼底缀着惊吓:“你做什么?” 黎安挑眉:“别误会,我只是看见你的头碰到地面,想确认一下有没有外伤。” 听完黎安的解释,滕谅依旧没有动作。 “你是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吗?”黎安反问,随即轻笑,“如果是的话,大可不必。我只是出于医生的角度,确认病人的健康而已。” 也许是因为黎安解释得过于真诚,滕谅终于放下手。 草木的清香把滕谅包围,头顶传来温柔的触感,但仅仅过去几秒,那触感便消失了。 “没有摸到肿块,问题不大。”黎安后退,“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医院再检查一下,伤口不要碰水。” 他收起急救箱,滕谅盯着脚尖,压低声音:“......谢谢。” 黎安淡淡嗯了声,却没有离开。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站,任由呼吸交缠。 一些本已经被时光掩埋的记忆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滕谅不得不承认,那段和黎安在一起的时光他是无比快乐的。 在黎安面前他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把那些听起来格外可笑的梦想说给黎安听。 只因为滕谅知道,黎安会包容他、理解他。 心跳倏地加快,滕谅忽然有些恶心自己。 这么好的人,他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他凭什么糟蹋这样的黎安?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滕谅想要转身离开,但双脚像是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滕谅。”黎安声音微哑,“现在只有我们。” “嗯。”滕谅听见自己回。 “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丢下我?”黎安上前,把滕谅逼到墙角,“我无数次问自己,但是都没有答案。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你,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你都拒绝让我知道真相。凭什么?两个人的事情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滕谅退无可退,抵住黎安的肩膀:“那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会想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黎安,八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闻言,黎安停住动作,嘴角冷冷勾起,重复:“什么都可以接受?”他低头,摩挲滕谅的嘴唇,“这样,也能接受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滕谅的血液都在沸腾。 眼看黎安越来越近,滕谅闭上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暴露了他的不安。 想象中的亲吻迟迟没有到来,滕谅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黎安推开半步:“你不辞耳边,我一厢情愿,我们这算扯平了吗?” 第17章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滕谅目送黎安离开,久久没有回神。 他那句话算什么?是不怪他了吗?可惜黎安已经走远,这么多的问题滕谅注定得不到答案。 最后一段路程滕谅再也没有看见黎安的身影,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来去无踪。 “谅仔。”范载阳小心翼翼捧起滕谅手,“伤口真的没事吗?” 滕谅收回手,摇头。 大概是因为没照顾好滕谅的内疚,一路上范载阳都把滕谅当成什么弱势群体一样护着。 滕谅懒得说,也就随他去了。 航站楼出站口站着不少人,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一块写着“盛佳慧”的巨大无比的牌子。 滕谅一眼就看见了,他指向牌子,正打算提醒盛佳慧,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她站在人群里不再往前。 对视片刻,滕谅扬起笑容,朝盛佳慧走去:“怎么了?” 盛佳慧不自在地摸了摸背包,脸颊泛着红晕。 滕谅见状,有了猜想,他微微弯腰,直视盛佳慧的眼睛,柔声问:“里面是给你哥哥准备的礼物?” 盛佳慧轻轻点头,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和局促。 “不用紧张。”滕谅不微微用力,按住盛佳慧的肩膀,“他会喜欢的,我向你保证,那颗糖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还恋恋不忘。” 坚定的语气给了盛佳慧更多自信,她蹬着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滕谅直起身体,按压手指发出咔哒声:“更何况,他不敢不喜欢。”夸张的表情逗乐了盛佳慧,瞬间,她笑了。 摄像机里,盛佳慧笑得质朴,脚步轻快,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许是察觉到滕谅的目光,盛佳慧突然站住脚,蓦然回首,绽出笑容:“谢谢。” 滕谅笑了笑,看着盛佳慧奔向寻找了二十二年的家人。 第一次见面,盛佳慧和钱寻之间难免生出隔阂,彼此之间都感到陌生。 “......好久不见。”钱寻红了眼眶,他努力压抑声音的颤抖,张开双臂,“欢迎回家。” 滕谅看着盛佳慧一步步走向钱寻,镜头里的他们,笑着哭着,二十余年的苦难在此刻终于结束。 尽管这苦难本可以避免。 血缘是种神奇的东西,哪怕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却不曾褪色,只是一次拥抱,所谓隔阂消失殆尽。 盛佳慧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把书包递给钱寻:“......这是苏市的特产。” “给我的?”钱寻一脸不可置信,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摸摸盛佳慧的脑袋,一把将书包背到背上:“谢谢小慧。”随即朝一起来的亲戚炫耀,“看,小妹特地给我带的礼物!” 简简单单一句话,钱寻偏偏在“特地”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明晃晃的炫耀。 “叔叔,我想吃!” “滚滚滚,这是我一个人的,回去叔叔请你吃阿麦。”钱寻没什么架子,和亲戚的小孩斗嘴。 盛佳慧也跟着笑,感受着这么多年未曾感受过的亲情。 游子归家,欢声笑语,鞭炮齐鸣,乌泱泱的人群声音嘈杂,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个久未归家的女孩。 县局里,滕谅划拉着视频的进度条,不远处范载阳正在和县局的警察对接,一旁的钱寻正安慰着紧张的盛佳慧。 “喂,看什么呢?”范载阳走过来,拍拍手,探头过去,“这视频你都看大半天了。” 滕谅倏地回神,他关掉摄像机,起身:“没什么,他们人呢?” “在做笔录核对。”范载阳伸个懒腰,“这儿暂时用不上你了,你自己玩会儿。” 闻言,滕谅扬起眉梢,微微偏头,背上小包:“行,你们加油,我撤了。” 玩是不可能玩的,盛佳慧的寻亲之旅几乎算是瑞阿旗下的系列新闻,所有的账号都在转发关注它的走向。 滕谅作为半个负责人,要在最短的时间产出新闻产品,保证效率。 这样连轴转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先前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终究被打破。 把剪辑好的视频第一时间发送给运营人以后,滕谅扭了扭脖子。 除了第一时间的视频,滕谅还需要再对县城里的人进行采访,同时完成对县城的采风,最后形成完整的深度新闻报道。 光是想想就头疼。 滕谅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离开酒店房间,但刚踏出酒店的正门,就被一个穿着警服的“小胖圆”男人拦住。 豆包似的男人嘿嘿一笑,露出口白得渗人烤瓷牙:“滕记者!”他搓手喊了声。 闻声,滕谅站住脚步,他转过身,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熟悉的谄媚声,还有极其具有辨识度的圆嘟嘟的体型,滕谅微微眯眸:“袁警官?” 袁华润诶了声,边摆手边打哈哈:“生分了生分了,您叫我小袁就好。” 滕谅笑了笑,自来熟地搭上袁华润的肩膀:“嘿,这哪成?还是得叫袁警官。”他拉开距离,“倒是你,叫我小滕就好。袁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挠了下后脑勺,袁华润嘿嘿笑:“也没什么大事,我就看您第一次来咱县里,人生地不熟的,恰好我有时间,干脆给您当个导游,带您好好玩玩!” “哟。”滕谅震惊扬眉,“袁警官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我正愁没法儿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呢?那还等什么,我们走着?” “好嘞!” 短暂的旅途不妨碍袁华润是个合格的导游,县城里面的事情——无论吃喝玩乐还是草木乡民——就没他不清楚的。 不知不觉间,滕谅对县里的事情了解不少。 包括钱寻。 听袁华润说,钱寻家里本来挺有钱的,在那个年代好歹算小康家庭,但自从盛佳慧被拐走以后,这个家就散了。 父母早早离世,亲戚对钱寻都跟踢皮球似的,没人乐意领养。 最后钱寻事硬生生靠自己的本事闯出来一份天地。 “......小钱也是可怜人。”袁华润长长叹气,“我们这离晋省近,他那时候十来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想去那边打工,还是被我拦下来的。” 听见晋省两字,滕谅眉心忽然跳了下:“打什么工?” 袁华润沉吟几秒:“下矿吧?那个年代,这玩意儿最挣钱了。” 滕谅脸上血色褪得干净,一时间灵魂飘出身体,直到路过的小朋友硬往他怀里塞了张宣传单。 他总算回神,展开宣传单,只见上面印着漫天飞灯,很漂亮。 滕谅看向袁华润,无声询问。 袁华润自顾自说的的话,两手交叉放在身前,探出脑袋:“哦哦,这是我们县里特有的花灯节,别地儿可没有,十月特供,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听完,滕谅垂下眼帘,把宣传单轻轻折好:“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袁华润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两掌一拍,凑上前:“我刚才就是想问问您和范哥,二位大概要待上多长时间?我也好给你们安排点咱县里的特色。” “......这样啊。”滕谅掩去眼底的探究,拉长声音,略显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不过这我可就不清楚,范警官他们处理的事情我一小博主哪有过问的权力?”他拍拍袁华润的肩膀,“安排特色的事就不麻烦袁警官了,等下回,我们没工作的时候咱在好好玩。” 说完,滕谅转身往前走,嘴角的弧度立马拉平,他余光落到地面的影子。 只见袁华润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跟上来。 后续的旅程,袁华润虽然依旧热情,但滕谅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 滕谅停在小摊面前,目不转睛地挑选着摊位上的小饰品:“袁警官还有工作?” 袁华润回神,把手机揣回兜:“警局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他不好意思笑笑,“今儿是我招待不周,改天,改天我一定陪您好好玩玩。” 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滕谅转身,扬起笑容,总算送走了匆忙的袁华润。 人走了,滕凉也没了笑意,他掏出手机,按着盛佳慧给的地址往钱家走去。 房子的地址格外偏僻,滕谅站在荒凉的院子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台阶角落长满杂草,门框上还挂着蜘蛛网,压根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滕谅抬手敲门,钱寻从里面把们拉开。 四目相对,滕谅没看见盛佳慧的身影,他看向钱寻:“小慧呢?” 钱寻侧开身子:“她在里面,进来吧。” 院子总共三间房,都是红土砌的,中间栽了株桂花树。 竹扫帚东倒西歪,纸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角。 滕谅抬高摄像机:“这是你们以前住的地方?” 钱寻随意摘了片桂花叶:“嗯,这棵树本来也想移走的,但听说有的树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很难活,我担心它也一样,就没动。” 滕谅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门框不高,滕谅进门的时候还得稍微弯腰:“你会经常回来吗?” “回来做什么?”钱寻自嘲笑笑,“爸妈不在了,妹妹也没找到,这就是个空壳子而已,回来看着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的父母是——怎么走的?”滕谅放轻声音,尝试询问。 钱寻低头,把手里的桂花叶小心放在堂屋中央的柜子上,喃喃:“小慧被拐走不久,我爸就住院了,脑溢血,没抢救回来。至于我妈,她身体一直都不好,我爸才走三个月,她也没撑住。” 沉默良久,滕谅回头,指着门外的桂花树:“小慧回家,他们会很高兴的。那棵树,已经有了新的选择。” 闻声,钱寻抬头,顺着滕谅指的方向,朝桂花树看去。 仿佛听见了滕谅的话,院子里刮来一阵风。 桂花树随风摇曳,只见钱寻的眼睛慢慢红了,他吸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胡乱擦了把眼睛:“......走吧,小慧还在等你。” 滕谅嗯了声,走近钱寻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小慧那个时候被喂了不少东西,有时间的话,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话刚说完,钱寻立即停住脚步,猛地抬头,眼底一片震惊,还夹杂着愤怒。 见状,滕谅大概明白了,盛佳慧并没有告诉钱寻那些肮脏事。 他深吸一口气:“她不想让你担心。” 堂屋内间,盛佳慧在亲戚的陪同下寻找儿时丢失的记忆。 钱寻远远望着盛佳慧的身影,朝滕谅勉强扯出笑容:“......谢谢,你救了我。”他按住鼻梁,牵出的笑容真心许多,“我会带小慧去检查,我相信她会越来越好。” 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当下的每个场景,为后续融合新闻报道提供了最直接的素材。 等完成工作重新回到酒店,已是半夜,滕谅走进房间,一眼就看见在床上玩手机的范载阳。 听见响动,范载阳抬头,然后又低下脑袋,直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沮丧的音乐,他才看向收拾衣服的滕谅。 范载阳把手机抛给滕谅:“今天你发的信息什么意思?” 滕谅稳稳接住,把手机丢到床上:“字面意思。”他继续收拾的动作。 范载阳挑眉,转身趴在床上,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让我们注意他?” 滕谅轻飘飘扫过去一眼,站起身:“今天出门遇见他,他一直在和我打探你们的工作进度,这提防一下,总是不会出错的。” “哈?”范载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你说了吗?” 洗手间的门被不轻不重关上,滕谅的声音忽远忽近:“我看着像是傻的吗?范哥,你能不能别把你的智商换在我身上?我俩不一样——” “滚你丫的!”范载阳的怒吼隔着门传到滕谅耳朵里。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热水从头顶滑落,半长发湿哒哒地粘在脸颊。 水蒸气氤氲飘然而上,蒸得滕谅浑身都是粉红,下巴处的疤痕此刻总是显眼的。 滕谅没忍住,抬手摩挲几下,小小的疤癞在平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随意环顾四周,却看见了墙上的粉色按钮,凑近看,上面还画了个爱心。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克制住按下去的冲动,吐槽:“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第18章 左右为男 连续新闻的报道引发了大量的公众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目光放在被拐孩子的身上。 瑞阿旗下账号迎来流量巅峰,卢郁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恭喜滕谅的。 不过熬了好几个大夜的滕谅并不想说话。 “老师,你太牛了!”卢郁的声音尤其激动,就好像获得这样成绩的人是她自己。 滕谅身在警局,正准备获取最新新信息,他歪头把手机夹在肩头:“如果你只想说这个,那你可以挂电话了。” 说完,滕谅拿下手机,那头立马喊停:“等等!老师,我还有一件事!” 滕谅重新把手机贴在耳朵:“说。” “老师,何琳婕的抚养权成功转移给她妈妈了。”卢郁语气含笑,遮不住的都是高兴。 “哦。”滕谅波澜不惊,就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比我想得快。” 卢郁几秒没说话,滕谅猜这个人一定在点头。 “老师,你听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卢郁笑问,“你是不是都猜到了?” 滕谅专心调试摄像机:“如果这个案子打不下来,楚律就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他抬头,看见匆忙朝外走来的范载阳。 卢郁诶了声,问他怎么这么忙。 闻言,滕谅无语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拜你所赐”,随即挂断电话,范载阳正冲这边走来。 “不顺利?”滕谅尾音上扬,问。 范载阳挠了挠后脑勺:“大概率是熟人作案,得找小盛再确定一下。” 滕谅点点头,出了警局大门,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范载阳。 “你跟着我干嘛?”范载阳转身问。 滕谅先一步拉开车门,抢了副驾驶的位置:“顺路,我要采访。”他晃了晃手里的摄像机。 范载阳冷哼,认命跨上驾驶位,嘴里嘀嘀咕咕的,滕谅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 等车停下,滕谅下意识就要去拉车门,结果没能拉开。 他扭头看向范载阳,指了指门锁:“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我倒是希望我有这个胆子。”范载阳耸肩,捣鼓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文件袋,“但很可惜,我没有。给,上面的文件。” 滕谅懵了一瞬,眼神在文件和范载阳之间逡巡,他打开文件,一目三行。 字数不多,大致内容是特许滕谅参与案件侦破过程的初步阶段。 范载阳瘪瘪嘴:“给某个不安分的跟屁虫小弟一个特许证,别太感动。”他拉开车门,转身朝停车场出口走,把钥匙抛起来又接住,“我怕某人又把自己弄成以前那个样子,怪吓人的。” 望着范载阳的背影,滕谅轻笑,收起文件,慢悠悠跟上他的脚步。 钱寻现在做了小本生意,家境不错,在县城里买了幢独栋房子。 因为各种事情缠身,钱寻始终是一个人,如今盛佳慧和他住在一起,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两人到院子的时候,看见钱寻正在院中间砌着些什么,而盛佳慧则坐在门槛上,和怀里的只小猫说话。 听见响动,钱寻抹去额头的汗水,抬头招手。 一行人进了屋子,围坐桌前,盛佳慧逗弄小猫正起劲。 “喝点什么?”钱寻洗完脸出来,走到冰箱前。 “水就好。” “和他一样。”滕谅抬头,指着范载阳,说道。 钱寻挑眉,倒了两杯水过去。 “最近怎么样?”范载阳问。 钱寻坐下,胡乱撸了把小胖猫,面泛红光:“还行。” “小慧呢?”滕谅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盛佳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有细碎的星光,因得钱寻的精心将养,她现在比之前要有精神的多:“嗯,寻哥对我很好。”她指着小猫,“它叫小咪。” 滕谅半长的头发带着随性,狐狸眼微笑唇配上白皙的皮肤,脸上扬起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亲近:“小咪?什么时候养的?” “......前两天。”盛佳慧脸色僵了僵,随即埋下头,怀里的小猫趁机跑开,她有些无措地看向钱寻。 话音落地,房间四下安静,唯独滕谅依旧轻松,他撑着下巴,手指有节奏地轻敲脸颊。 良久,钱寻支开了盛佳慧,房间只剩三个人。 “......你想问什么?”钱寻两手撑在身前,眼底是探寻的目光。 滕谅放下手,浅笑:“你带小慧去检查了?结果怎么样?” 闻言,钱寻咬了咬后牙,摇头:“不怎么样,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都很差,尤其是心理状态,小咪也是医生建议养的。” 滕谅低声说了句抱歉,沉默几秒,到底是把这次过来的原因悉数告知。 说完,钱寻的眉毛渐渐聚拢,没再松开过,搭在膝盖上的手攥起裤腿:“抱歉......我不想让小慧再卷进来。”他掀起眼皮,眼神逐渐坚定,“她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些糟心事我不想她再接触。” 范载阳舔了舔后牙,深吸一口气,试图劝说:“但如果没有她的配合,我们很难确定嫌疑人。钱先生——” “你不用再劝了。”钱寻看起来有些不太耐烦,“我很感激你们帮我们团聚,但是小慧的身心状态真的不算乐观。如果你们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是很愿意留你们吃饭的。” 被赶出屋子的两人稍许有些狼狈,范载阳踢开挡路的无辜石子,哐当,刚好滚到滕谅的脚下。 滕谅笑了笑,把石头捡起来,笑侃石头是无辜的。 范载阳两手插兜,表情苦恼,原地蹲下,干脆化身门神,在钱寻家门口一动不动。 看着门神一样的人,滕谅感觉有些好笑,他走上前,挨着范载阳蹲下,俯身贴近他的耳朵,低语几句。 渐渐的,范载阳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腾地起身:“这会不会不太好?” 滕谅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衬衣衣角,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有时候,做事就是得不择手段一点。再者说,你觉得钱寻为什么要支开盛佳慧?” 说着,他眨了下眼睛,院子里的小花坛唰唰作响。 丁玲哐当,屋子里鸡飞狗跳,钱寻慌慌张张跑出家门,边走边回头安慰盛佳慧,让她别担心。 盛佳慧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怎么也没有落下来。 “哥一定给你把小咪找回来,你乖乖在家等哥。”钱寻套上鞋,快速说道。 盛佳慧忙不迭点头,目送钱寻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 看着人离开,滕谅才大树身后走出,朝盛佳慧挥了挥手,歪头打招呼:“嗨?” 重新走进房子,滕谅熟练地坐下,接过盛佳慧递来的水杯但没有动作。 “所以是范哥把小咪带走的?”盛佳慧再三确认。 滕谅不厌其烦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见状,盛佳慧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小咪不见了。” 滕谅低声说了句抱歉,解释:“形势所迫,我们想要单独见你只能出此下策,希望你能见谅。” 听见滕谅的描述,盛佳慧脸上皆是不解,试探着问为什么不打电话。 滕谅轻轻敲了下杯壁,表情为难:“如果我没有猜错,钱寻应该帮你换了号码。” 闻言,盛佳慧恍然大悟,她不好意思笑笑:“对不起,我把这事给忘了。那你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滕谅没说话,而是把范载阳交给他的部分资料调出来,递给盛佳慧。 屏幕上是和盛佳慧同时期失联的孩子,以及目前警局的调查进度。 盛佳慧一目三行地扫完,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至于滕谅则慢悠悠啜了口温水,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 “我哥,是什么想法?”她把手机推给滕谅。 滕谅直视盛佳慧的眼睛,精准按住手机:“他希望你好。” “......”盛佳慧垂眸,嘴唇血色全无,“我能做什么?” 滕谅两手撑着下巴,挑眉:“你只需要找到完整的自己,这就足够了。” 滕谅走了,盛佳慧把他送出家,随后一直待在门口没有离开。 又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终于看见钱寻的身影。 钱寻怀里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咪,手下意识往后面缩。 盛佳慧笑着接过小咪:“谢谢哥。”她瞥见钱寻手指关节处的擦伤,神情一变,“手怎么了?” 钱寻顿住脚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不小心刮到的。” 盛佳慧没有继续追问,她轻轻扯住钱寻的衣角,轻声道:“哥,滕哥来找我了。” 话音落地,钱寻身子一僵,他垂下眼帘,压低声音:“那你呢?你会怪哥自作主张吗?” 盛佳慧摇头,把小咪搁在钱寻脖子上,全当一条围巾:“哥是为我好,我都知道。但是,我想帮忙。哥,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步我的后尘,更不希望那个禽兽逍遥法外。” 沉默片刻,钱寻轻轻拨开盛佳慧的手,兀自往前走。 手里空了,盛佳慧愣在原地,几秒过后,里面传来钱寻的声音:“不是要帮忙吗?进来吧,哥带你去。” 闻声,盛佳慧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笑容,她弯腰抱住从钱寻脖子上逃离的小咪,转身关上门,一路小跑着跟上钱寻。 不远处的便利店,滕谅把买来的碘酒扔给范载阳。 范载阳对着手机点着自己嘴角的伤口,时不时吸两口冷气。 “他下手也够狠的。”滕谅蹙眉,“真不用去医院看看?” 范载阳摆手,拿着棉签上药的动作没轻没重:“没事,两天就好了,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滕谅拉开易拉罐,灌了口冷饮,“现在重中之重是找个靠谱的医生。” 闻言,范载阳眼睛一亮,把棉棒扔在垃圾桶里:“我知道。” 看着范载阳自信的样子,滕谅一愣,心底涌上不祥的预感。 而在两个小时后,他印证了这股预感是从何而来的。 视频里黎安穿着合体的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身材,他带着眼镜,头发柔顺地贴下。 滕谅本来不在镜头里,是范载阳硬生生把他拖过去的。 看着对面的黎安,范载阳清了清嗓子:“好久不见。” 黎安表情疏离,推了推眼镜,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滕谅身上:“嗯,好久不见。” 滕谅避开黎安的目光,却被范载阳撞了下肩膀:“诶,怎么不说话?” 闻声,滕谅只能被迫搭话,迎上黎安的视线:“......好久不见。” 黎安嗯了声,翻开手里的资料,直接进入主题:“盛佳慧的资料我看过了,初步判断是创伤失忆,不过很多具体情况还需要见面后才能确认。” 创伤失忆...... 滕谅皱眉呢喃,那头的黎安敏锐注意到滕谅的反应,低声问他怎么了。 “严重创伤造成的失忆——”滕谅抬眸,“还能恢复吗?” 黎安摘下眼镜:“原则上没有大问题。但是盛佳慧损失记忆时间太长了,我们不一定有把握,而且——”他叹气,“恢复记忆的过程不会好受。等我完成这边的任务,会尽快抽时间赶过去。” 简单做完对接,电话很快就被挂断。 滕谅瘫在床上发愣,黎安的话不断在耳边浮现,扰得他不安宁。 胡乱扑腾几下无辜的被子,他干脆爬起来,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安眠药。 一如既往地兀自加大剂量,滕谅又躺了半晌才隐约有了睡意。 只是睡得尤其累,浑身都和车压过一样。 夜里做的梦纷繁复杂,错为破碎的脸交替出现,唯有校服的样式那么清晰。 滕谅被白月光挡住去路,想要后退,但一转身就看见大学时候的黎安。 他俩一前一后,把滕谅挡在中间,不断逼问为什么。 滕谅退无可退,干脆蹲下,在尖叫中清醒。 脑门都是冷汗,朝左边看去范载阳已经不见身影,只剩桌面贴上的一张便贴:下午去汽车站接一下黎医生,具体时间黎医生会和你联系。 哦吼,噩梦成真。 滕谅生无可恋倒回床上,长长叹气。 第19章 放长线钓大鱼 出租车里,滕谅和黎安肩膀相抵,气氛有些微妙,这次见面属实猝不及防。 滕谅扭头看着窗外,坚决不去看黎安,默默骂了把他外派的范载阳几千遍。 “听说县里有个花灯节?”黎安冷不丁出声,目光落在滕谅身上,淡定地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滕谅冷冷嗯了声,依旧没有转过来。 他感觉到黎安移开了视线,紧接着又听见黎安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很期待。” 这次,滕谅没有再搭腔,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气氛僵得连司机都不敢大声呼吸。 匆忙赶到医院,诊疗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滕谅转头,撞上黎安静静看来的视线,他忽然停住呼吸,眼睫微微颤抖:“......加油。我一直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好。”黎安戴上口罩,垂下眼帘,遮去眼底浮现的点点笑意。 诊室的门关上,彻底断开了滕谅的视线。 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他一人,偶尔传来一两句很小的说话声显得格外突兀。 指尖感到阵阵麻木,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门再次打开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刚有响动,滕谅倏地起身。 黎安摘下手套,表情沉重,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转身轻轻把门掩上。 趁着间隙,滕谅看见抱住肩膀瑟瑟发抖的盛佳慧。 “黎安?”滕谅收回目光,试探问。 “她的状态比我们想的都要糟糕。”黎安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记忆方面的问题我需要和楚造再商量一下。”他回头,“这方面,他更擅长。” 治疗结束,盛佳慧顶着核桃大小的眼睛,任由钱寻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 一向爱笑的她如今却没了笑容,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往前走。 滕谅目送盛佳慧离去,但一声尖叫却夺去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盛佳慧撞上一个中年男子,被吓得尖叫出声。 滕谅想上前帮忙,却被钱寻冷冽的目光制止,最后到底是在他的安慰下,盛佳慧才慢慢平静。 人走了,滕谅还站在大厅里,他盯着远去的中年男人,陷入沉思。 “楚造会尽快赶过来。”黎安一手插兜,莫名其妙地插了一句,“我来得比较急。” 滕谅疑惑看去,似乎在问什么意思。 半晌,黎安轻轻摇头。 滕谅看着略微比自己超前一步的黎安,陷入沉思。 怎么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随后他立马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和自己没关系。 他始终和黎安错开半步,注意力飘到了刚才离开的男人身上。 黎安脚步一滞,滕谅没注意,直接撞了上去。 “嘶。”滕谅吸了口凉气,捂住脑袋。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黎安出声问。 闻言,滕谅顿住,他揉了揉眼睛:“我想问如果某个人受到重大创伤,之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会不会有过激反应?” 黎安摩挲手指:“原则上会。”他探究地注视着滕谅,“你有什么想法?” “刚才小慧撞到一个男人。”滕谅掀起眼皮,“我得告诉范哥一声。” 收起手机,滕谅拦下出租车,打算离开,转身却看见黎安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滕谅抵住车门:“你.......?” “我等人。”黎安解释,“你先走吧,盛佳慧的事情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系。” 闻言,滕谅点点头,他关上车门,看着黎安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师傅,去这儿。”滕谅把手机递到师傅跟前,上面是范载阳发来的定位——袁华润的家。 面前就是栋普普通通的楼房,滕谅拿着礼物上到二楼,打量四周的同时敲响了房门。 几秒后,里头传来袁华润的声音。 滕谅盯着地面,收回目光:“袁警官,是我,小滕。” 坐在袁华润对面,滕谅勾着唇角,眉眼含笑,时不时扫一眼电视屏幕。 “您来就来,怎么还带礼物啊?”袁华润给滕谅到了杯茶,笑道。 滕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应该的,我有些问题想找袁警官了解一下。” 袁华润搓搓手,笑得殷勤:“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你之前说钱寻想要去晋省,是你把他留下来的?”滕谅尾音微微上扬,眼神凛冽。 袁华润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扯了下衣角:“我也是看他可怜,这么小,一个人去晋省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 滕谅若有所思地点头:“孩子上国际学校学费不少吧?我——” 水杯和桌面触碰的响声打断滕谅的话,袁华润松了松头皮,笑容逐渐消失:“......你怎么知道?” 滕谅一如既往地噙着笑,丝毫没有变化:“这不难猜,电视上的推荐节目是儿童外语、柜子上的幼教书也是外语,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阳台上挂着的小衬衣。”他转头指着阳台,“虽然上面没有校徽,但是根据你家的地址去看地图,不难发现附近校服是衬衣的只有一所国际小学。” 袁华润瞪着滕谅,然后笑了:“还好,省吃俭用总能供得上。” 滕谅挑眉,没有否认:“你刚才是去接小朋友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他?” “还没呢。”袁华润尴尬摆手,“昨儿个加班加到大半夜,刚刚才醒,如果不是您来,我可得睡他个一天一夜。” 闻言,滕谅缓缓勾起嘴角,垂下眼帘:“是吗?”他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我再来好好和你聊聊。” 离开房门,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狐狸眼里闪着细光。 他快步跑出楼栋,打了范载阳的电话,两道嘟声后,滕谅开口:“袁华润有大问题,赶紧派人过来。” 外面的天气沉闷得厉害,滕谅守在楼下不敢离开,直到看见警车。 范载阳顶着豆大的雨点跑过来:“谅仔!” 滕谅垂下手,站直:“我一直守在这,没见人下来。” “嗯。”范载阳点头,朝身后的人招手,“你们几个和我上去,其他的分守在楼下。” “等等。”滕谅猛地抬眼,“分两个人去另外一个地方。” 范载阳看过去:“......听他的。” 就这样,滕谅跟着范载阳一行人上了二楼,眼神交流后,其中一个小警察上前敲门,半天没听见响动。 下一秒,范载阳直接踹开了房门,房间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阳台的门大大开着。 滕谅走过去往下看,只见地上还印着双浅浅的脚印,他舔了舔后牙,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 “老大,没有人。” 闻言,范载阳蹙眉,收起手枪,让其他人继续搜查,自己走到滕谅身边。 “什么情况?” 滕谅的目光移到范载阳身上:“就你看见的情况,警局有内鬼,然后他现在跑了。”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范载阳压低声音问。 滕谅耸肩:“他之前说钱寻想去晋省,他没让。” “所以呢?”范载阳不解,“就不能是他善良、不忍心?” 滕谅扬起嘴角:“当然不是没这个可能,只是钱寻去晋省不只是为了赚钱,他和我说过,当时他想去找人,但是被人劝住了。让我们猜猜,劝他的人会是谁?” “......就凭这个?”范载阳不赞同地龇牙。 滕谅离开阳台:“不是,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他总是在打探,我今天来这只是想试试,谁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惊喜。”他随意拿起一本外语书,“随便一问,他选择了最差的应对方式——欺骗。” 范载阳跟上来:“什么?” “你们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泥吗?”滕谅转身,“这附近都是水泥地,不该有那样的泥巴,我摸过,泥巴还是湿的,也就是刚留下不久。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脸很红,衣服也穿反了,看得出换衣服的时候很着急。” 范载阳瞬间明白了:“他出去过?” “聪明。所以我问了他,但他否认了。”滕谅把书放回原位,“他为什么要撒谎呢?因为他不想我知道。他一定去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就是你们要查的了。” 滕谅一口气说完,范载阳脑袋嗡嗡响, 半晌,他忽地回神:“不对,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你怎么可能没猜到他会跳下去?这儿可不高。” 滕谅牵出笑容,扬眉:“他不走,你们怎么放饵钓大鱼呢?别太感激我,算我送给你的礼物。”说着,他把手机递给范载阳,“我以前留下的一个小玩意儿。” 范载阳愣着接过手机,映入眼帘的个简易地图,上面还缀着个红色的小点。 他看着滕谅,无语片刻,直到外头一道闪电映亮房间,范载阳才回神:“......你真是一点没变。” 滕谅抿唇,耸了耸肩,转身离开:“当你夸我了。接下来可是你们的工作,我就不掺和了。对了,到时候接到小朋友,别吓着人。”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滕谅蹭车回到酒店。 他向后捋了把湿润的半长发,快步往大堂走,还没等上楼,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滕谅顿住脚步,在原地站了会,心里头的两个小人不断打架——左边的说着过去看看,右边的叫嚣着远离。 他呼出一口浊气,到底是左边的小人赢了。 “......黎安?”滕谅试探喊,心里却祈祷着这人别应声。 但他还是失望了。 黎安淋成了落汤鸡,双眼泪蒙蒙的:“嗯?” 滕谅咬紧后牙:“你怎么在这?” “我......”黎安低头,深吸一口气,“我身份证掉了。” 闻言,滕谅蹙眉:“报警了吗?” “报了。”黎安掀起眼皮,看着滕谅,“抱歉,我不是故意来这儿的,但是我的手机进水了,朋友也暂时赶不过来,对不起。” 一句话连着两句道歉,滕谅总觉得心里冒出酸涩的泡泡:“你别这样。” “你可以,暂时收留我一下吗?”黎安起身,把滕谅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就一晚。” 十分钟后,滕谅看着身边的黎安,陷入沉默。 他发誓,黎安的出现绝对不在计划之中,只是意外,酒店没有空房间,最后只能把黎安带到走。 “咳咳。”滕谅指向洗手间,“范哥晚点会回来,你先将就一下。” 黎安垂眸,放下被褥枕头,安静地褪去身上衬衣,露出里面的背心和紧实的肌肉。 滕谅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还和以前一样轻而易取地被肉体吸引。 他移开视线,眼神闪烁,把黎安赶去洗手间。 站在落地窗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滕谅才平复被水流声扰得乱七八糟的心绪。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洗手间磨砂窗上若隐若现的身体。 呼吸瞬间停滞,鼻腔涌出一股热流,滕谅立马抬头,慌慌张张地敲了敲门:“黎安!” 水流声停下,黎安沙哑疑惑的声音传来:“嗯?” 滕谅按住鼻子,低下头:“墙上有个粉色的开关,你把它按下去。” 虽然不明所以,但黎安还是照做了。 滕谅擦干净留下的血痕,看了眼玻璃,松了口气:“没事了,那个你慢慢洗。” 水流声重新响起,滕谅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方才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两下,下一秒门开了。 滕谅下意识抬头,却见黎安围着浴巾就走了出来。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温热又一次出现,滕谅僵在原地。 “滕谅?”黎安抽出纸,两步跨到滕谅面前,“低头。” 滕谅耳朵热得厉害,忙不迭低头,脑后传来温凉的触感让他心乱如麻。 黎安退开,拿了睡衣,解释:“忘记带进去了,抱歉。” “......”滕谅按着鼻子,这话怎么嚼怎么奇怪,“你别说了,我去里面洗洗。” 闻言,黎安侧开身子,让滕谅得以离开。 洗手间里,一身疲惫得以冲散。 滕谅抹开脸上的泡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开关上:“奇怪,我记得我们从来没有打开过它啊......” 吹完头发,滕谅躺在床上心绪不宁,又不敢看地上的黎安,只能背对默默数羊。 过了许久,他似乎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接着房间的灯熄灭,唯独床头小灯还亮着。 掐着黎安可能睡着的时间,滕谅小心翼翼起身,刚拉开抽屉,抖了超量的药放在手心,还没放进嘴里,就被黎安抓了个正着。 “你在做什么?”黎安冷不丁出声。 滕谅被吓得一抖,把手藏在身后:“口渴。” “我很好骗?”黎安不为所动,“手拿出来。” 滕谅敛去笑容,没有动作,直到黎安上前,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抽出他的手。 黎安的视线仿佛一根刺,扎得滕谅手足无措。 但他只是拿起多的药,又把冷水换成温水:“我虽然不是你的主治医师,但还是希望你能谨遵医嘱。” 滕谅垂着眼睛,优越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我睡不着。” “告诉我原因。”黎安微微弯腰,追随滕谅的目光,“你知道的,我可以帮你。” 吃过药,滕谅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也是氛围使然,他难得柔弱卸下心防:“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黎安拉过被子,盖住滕谅的肚子。 “一个,似是而非的梦。”滕谅转身,试图看清黎安,但他失败了,一切只是徒然。 说完,他迟迟没有听见黎安的反应,许久,才听见又一声叹气。 黎安倚在床旁,关掉另外一盏灯:“......睡吧,你会有一场好梦的。” 本来入睡困难的滕谅,在阵阵草木香中竟然当真陷入梦乡,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秒,滕谅忽然开口:“对不起,黎安......” 这个夜晚,黎安整夜难眠。 翌日,两人结伴赶去县医院。 滕谅随手把头发拢在一起,朝黎安略一点头,目送他进入诊室。 等待的时间,滕谅不停揉着耳朵,直直注视着诊室,心思却飘到远处。 也不知道范载阳那边怎么样了? 大概过去一个小时,诊室的门开了,黎安拿着一张纸走出来。 滕谅起身:“怎么样?” 黎安把纸递给滕谅:“按照她的描述画下来的。” 上下扫了几眼,滕谅紧紧皱眉。 画中央是一朵小小的白花,四周都是伸来扭曲的手,红色的血和无数只眼睛交缠,血雾遮掩了白花。 黎安抬眸:“有猜测吗?” 滕谅啧了声,把照片发给范载阳:“虽然很抽象,但显眼的特征都在,我去趟警局,这边交给你了。”他抬起眼睛,打算离开,却被黎安叫住。 “滕谅,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即使没有点明,但滕谅却明白黎安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顿住脚,呢喃:“......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之间没可能扯平,抱歉。” 说完,滕谅加快脚步,狼狈地离开了医院。 第20章 黎医生,黎同学,黎安,都是你 从警局出来,滕谅扛着小型摄像机,跟在队伍最后。 根据袁华润家门口留下的泥土,加上一路调取的监控视频,一行人明确了当天袁华润去往的目的地。 得到结果,范载阳马不停蹄带人前往。 眼前的房子是红砖砌的,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隔壁的墙壁上甚至还印着大大的“拆”字。 范载阳抬起手,所有人停下脚步。 滕谅环顾空荡荡的院子,空气里始终漂浮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排泄物的骚味。 他皱了皱眉头,紧紧贴着墙壁,透过纸糊的窗户模模糊糊望见房间里的一点点影子。 “人果然已经走了。”滕谅对范载阳说道,“破门吧。” 范载阳按了按太阳穴,踹开木门。 跟着队伍走进屋子,滕谅一眼就看见了乱糟糟的床铺。 他戴上手套,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打量。 床上的被罩周身发黄,床单更是处处都是斑驳。 滕谅起身,走到桌边,低头看,桌上铺了薄薄一层灰,地上还有个四分五裂的水杯。 他用手指揩了一下桌面,抬起来看了看:“人走一段时间了,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 范载阳的黑眼圈几乎快掉到地上,他按了按太阳穴:“袁华润的反侦察意识很强,盯了他一晚上,他一直在绕圈。” “他昨天出门,大概率就是来这。”滕谅四处看,房间里空空荡荡,值钱的东西都被扫荡干净。 滕谅的目光从上扫到下,最后定格在地上某条痕迹。 他忽地蹲下身,沿着地上一像是什么东西沾了茶水滚过留下的痕迹往前走。 循着轨迹,滕谅走到柜子前,他抬头看向范载阳:“能帮我抬开吗?” 柜子被挪开,一枚氧化了的铜戒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看来他们走的挺着急。”滕谅拾起铜戒,递给范载阳,“范哥,连这么重要的戒指也丢了。” 范载阳紧皱双眉,从滕谅手里接过戒指,他定定看着铜戒:“怎么说?” “从小慧那里得到的画上也有戒指。”滕谅顶了顶牙齿,“再看看我们捡到的这个,不管是成色还是款式,都能对上。一个铜戒,能戴这么多年,对她而言,戒指一定很重要。” 滕谅起身,四下打望,目光停在床上:“他家一定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病人。” 范载阳点头:“收到你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做了排查,李明国家确实有个瘫痪病人,是他们的儿子。” 闻言,滕谅顿了顿:“儿子?” “嗯。”范载阳推开窗户,“九年前出了车祸,全身瘫痪。” 说完,滕谅蹲下身,话锋一转:“等等,除了袁华润,还有别的人来找他。”他指了指地上的烟头,“群利,一般人可吃不起。袁华润牙齿很干净,指甲也没有烟渍,他不抽烟。” 细思极恐,范载阳惊出一身冷汗。 滕谅起身:“他敢把烟头扔在这,那可是一点不在怕。范哥,再往上摸摸,也许要钓的鱼比我们想的都大。” “......你想做什么?”范载阳压低声音,问。 滕谅歪歪脑袋,打了个响指:“引蛇出洞,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们会不会回来取这个戒指。” ...... 花灯节上,滕谅拿着摄影机,四处拍着风景。 白天发出去的视频反响不错,不少人知道警方改变调查方向,或者说暂时没有人知道警方已经调查到李明国他们的藏身地。 卸下心防,引蛇出洞。 滕谅缓缓扬起嘴角,心情不错。 石桥越过溪流,两旁零零散散地站着好几对小情侣,偶尔窜来几个孩子,撞开滕谅的膝盖,手里还拿着非遗小灯笼,你追我赶,好不惬意。 滕谅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任由夜风吹去疲惫。 流动摊位上小贩叫嚷着自己的产品,滕谅啃着烤肠,一路走走停停。 角落里,羞涩的男孩捧着小束白玫瑰,正朝着对面高大、气质非凡的男人说着什么。 滕谅和男人的视线隔空对上,手里的烤肠惊得落下。 他屏住呼吸,心跳似乎也不跳了。 闪烁着移开目光,滕谅假装没有撞见那人,他急急忙忙地捡起可怜兮兮的烤肠,慌乱中手指还被被误伤。 来不及痛呼,滕谅几乎是逃离的现场。 上天啊,有什么比撞见自己前男友好事将近还要更尴尬的吗? 滕谅咕哝着走到垃圾桶旁,为掉落在地上的烤肠默哀三秒,然后哐当一声,烤肠上了天堂。 他长长叹了口气,看起来不算有精神。 身后安安静静,偶像剧里的剧情并没有上演。 那个男孩挺可爱的,应该就是黎安之前说的要赶过来的朋友。 滕谅坐在小桌前,心想,他端起酒杯,将里面五颜六色的液体灌进嘴里,嘴角不自觉露出傻笑。 “挺好的。”滕谅撑着脑袋,双颊泛红,数着天上的星星,“他们很配,他值得更好的人......” 喝了一杯又一杯,滕谅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人似乎会分身术,跟六胞胎似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你...你谁?”滕谅眯起一只眸子,指着面前的“巨石强森”一样大块头的男人,大舌头问。 寸头男人穿着黑色背心,肱二头肌高高鼓起:“帅哥,一个人吗?” 喝醉的滕谅向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挑眉:“不然呢?难不成半个人?” 男人轻笑,手上不安分地朝滕谅肩膀探去:“有意思,既然一个人,那我们搭个伴儿?” 滕谅阴森森盯着男人的手:“如果我说不呢?” 似乎是意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男人只是笑了笑,手上的力气瞬间大了许多:“......跟我走吧,你会喜欢的。”热气扫在滕谅的耳朵,威胁之意不加掩饰。 “妈妈说过,不能和陌生人玩。”滕谅缓缓搭上男人的手。 男人顿了下,还以为滕谅是在和自己调情,他正准备笑着调侃回去,但滕谅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啊——”惨叫响彻夜空,惊得里面的服务员急急忙忙跑出来,结果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然被清瘦高挑的男人死死压跪在地上。 滕谅被吵得耳朵疼,他捏捏耳垂,又加重力气:“真吵,不想手废的话就安静点。” 寸头男人还想骂爹,还没张口,又是一阵刺痛:“诶哟哟,真的断了!松手!你们报警——啊!” 滕谅狠狠把人甩到一边,眼神迷蒙,看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垃圾:“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寸头男人在地上撒泼打滚,偏要说滕谅折断了他的手。 “你——”滕谅上前,男人立马闭嘴,歘地后退,看起来是被吓得不轻。 下一秒,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个男人。 那人把滕谅拉走,蹲在男人面前,浑身撒发着冷气。 不算温柔地抬起男人的手,左右扭动几下,惊天地泣鬼神地哭嚎响彻云霄。 “好了。”黎安紧皱眉头,优雅起身,去抓醉醺醺的滕谅的时候还不忘记先用湿巾擦干净手心,“没有断,脱臼而已。” 寸头男人还打算再说点什么,黎安一记眼刀射过去,他再不敢说什么了。 “这是我的名片。”黎安把薄薄的纸片递给男人,“如果你后续有任何需要,直接找我。” 男人看着名片上好几个名号叠加的介绍,又看看冷气机似的的黎安,立马噤声了,最后讪讪离开。 滕谅的酒品不算好,醉了以后总是很多变,上一秒还很安静的人,下一秒直接原地开蹦。 他挣脱开黎安的束缚,眉眼弯弯。 原地转了个圈,身后五颜六色的烟火绽放开,映亮了他的双眸。 黎安静静看着和人群一起欢呼的滕谅,眼底盛满笑意。 可是滕谅是最会气人的,下一秒他转过身,把黎安拽过去,大着舌头喊:“黎同学,一起来看啊!” 黎安顿了顿,笑意渐渐淡了,染上别的意味:“你叫我什么?” 滕谅满脸天真,语调轻轻上扬:“黎同学?” 手腕倏地被攥住,滕谅倒吸一口凉气:“疼,松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黎安沉声问,“看着我。” 滕谅被迫抬头,充满雾气的眼眸眨了下:“我知道。”他蹙眉,抬手戳了戳黎安的脸颊,“我当然知道,黎同学、黎医生,都是你。” 黎安没有说话,他松开手,拂开滕谅额前的碎发:“......滕谅,我是谁?” “你是黎安,黎明的黎,平安的安,你是我的——”滕谅顿了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好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往下说。 安静片刻,滕谅苦恼地嘟起嘴巴:“我的前男友......” 脸颊感受到湿润,滕谅懵懂地望着黎安,抬起手,揩去脸上的湿痕,然后放到嘴边,尝了下:“好苦,好奇怪,为什么会哭呢?”他轻声问。 黎安擦去他脸上的湿痕:“因为难过。” “那你呢?”滕谅忽然抵住黎安的胸口,“你也难过吗?” 黎安是个卑鄙的人,他小幅度点头,垂下眼眸:“嗯,难过。” 闻言,滕谅左右为难,被酒精迷惑的逻辑系统已经不起作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叫他离开,但被酒精无限放大的欲望却让他张开手。 于是他照做了:“我醉了,肩膀借你靠。” 黎安望着滕谅,他知道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我醉了,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忘记,所以你可以宣泄你的难过,不会有人记得。 几秒过后,黎安虚虚抱着滕谅,他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醒怀里的人,从而坏掉一场美梦。 人群里忽然传来尖叫,黎安松开滕谅,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身后就多了个摔倒在地上嚷嚷的男人。 他撑着电锯,挣扎起身,眼底尽是恨意,超滕谅吼:“又是你,你害我一次还不够吗?!” 滕谅懵懵指向自己:“......你是谁?” “呵。”男人冷笑,“李明国,怎么样,耳熟吗?” 闻言,滕谅瞬间清醒,眯起眼睛,推开黎安:“你回来了?” 黑色短袖外面的浅色脚印格外显眼,林明国慢慢逼近滕谅:“是啊,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滕谅挑眉,血液逐渐沸腾:“我赌赢了。” 李明国打开手里的电锯:“这次,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滕谅虽然没有想起哪来的“就恨”,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他从旁边随便拿了个扫帚,和黎安对视,无声道:上。 刚说完,滕谅便冲上去,扫帚如风,招招都往最疼的地方打。 黎安到底是系统学过拳击,一招一式都格外养眼。 他闪到李明国身侧,压制住他半边身子。 滕谅打了个酒嗝,刹那间熏得自己想吐,他连忙捂住嘴巴,单手挥动扫帚,看准时机,击中李明国手腕最脆弱的地方。 电锯应声落下,在地上嗡嗡作响。 黎安一个箭步冲上去,配合疾如闪电的拳头,逼得李明国节节败退,落得个浑身上没有好皮肉,摇晃倒下的结局。 滕谅撑着墙壁,往垃圾桶里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警笛声幽幽响起,黎安微微喘粗气,他掏出纸巾,转身准备朝滕谅走去。 然而下一秒,他瞪大眼睛,扔下纸巾,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滕谅冲去:“闪开!” 滕谅捂住嘴巴,正想问什么,下一秒头顶就传来刺痛,汩汩温热顺着额头滑落。 他疑惑地擦了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 “怎么还来?”滕谅回头,稳稳捏住对面还想再往打一下的手腕,用劲,铁棍骨碌碌落到地上,“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们了?” 王春翠的手微微颤抖:“......你害了我们全家,你不得好死.....” 滕谅用了个巧劲,把王春翠掀倒在地,踉跄后退:“不得好死?你们好奇怪,我明明都不认识你们啊......” 声音愈发虚弱,滕谅全身力气被抽了干净。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第21章 一次机会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女人的声音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不断地在滕谅的耳边环绕。 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事医院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脑袋传来阵阵眩晕。 滕谅撑着身体坐起来,抬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袋,却摸到纱布的触感。 门从外面被推开,滕谅抬头,来人是黎安。 他放下手:“我,怎么会在医院?” 黎安调了下床头的高度:“轻微脑震荡,如果有恶心或者头晕的症状,要及时说。” 滕谅按住黎安:“我问,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黎安沉默着看向滕谅的手。 黎安的视线烫得滕谅手指蜷缩,他低声说着不好意思,随后把手拿开。 “李明国、王春翠,怎么样?有印象了吗?”黎安按下呼叫铃,叫来护士和医生。 闻声,滕谅倏地掀起眼皮,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黎安眼疾手快,阻止他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滕谅踉跄一下,睫毛快速颤抖:“不对,来一个李明国已经够了,王春翠不该来的,我要去警局,立刻。” 话刚说完,滕谅就听见一声叹息,压着自己的手始终没有拿开,他看向黎安,无声抵触。 黎安把人稳稳控制住:“你现在去,真的能帮上忙吗?或者你希望大家有更多的顾虑?”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滕谅瞬间安静下来。 见状,黎安才松开手:“先检查,没大碍再出院。”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滕谅垂眼轻声说。 黎安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桌上:“你不会听话的,喝点水吧,医生马上就来。” 医生和护士把滕谅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总算把人放出医院。 出租车里,没有带换洗衣物的滕谅披着黎安的外套,强忍反胃,眉毛紧锁。 他尝试拨打范载阳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只能请出租车的师傅再快一点。 黎安坐在他身边,面色平静,猝不及防开口:“花灯节上的那个人,我没有答应他。” 闻言,滕谅表情一愣,甚至忘记收回手机,始终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 他说自己不在乎。 黎安偏过头:“你昨天喝醉了。” 滕谅抽了抽嘴角,缓缓放下手,不去看黎安:“是吗?我不记得了。” “嗯。”黎安尤其平静,“我记得就好。” 似是而非的话给让滕谅有了太多遐想的空间,他看向窗外,试图回想昨天自己做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直到下了车,滕谅都还处于莫名的尴尬之中。 神啊,但愿我没有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滕谅仰头看着天空,默默祈祷。 警局里现在乱成一锅粥,李明国和王春翠公共场合伤人的事件已经登上各大平台热搜,尽管官方出面压了下去,但还是没有办法百分百切断传播渠道。 如今这小小的县局,被全国十几亿的眼睛盯着,压力可想而知。 滕谅这个病号出现在警局的时候,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也只是匆匆一瞥,随后大家又开始工作。 “谅仔?”范载阳着急忙慌赶过来,“你怎么来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滕谅摇头:“我没事,刚才你电话打不通,我有点事必须要和你说。” 范载阳皱眉,看向黎安,询问滕谅这是什么情况。 滕谅垂眸:“他送我过来的,一起听吧,我信他。” 监控室里的屏幕上,李明国和王春翠被分开审讯,奈何两人都不说话。 滕谅一手撑着下巴,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不落地娓娓道来。 他站起身,走到监控屏幕前:“你说过,他们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儿子。” 范载阳点头,接着又听见滕谅问人找到没有。 这次,范载阳摇头了:“毫无头绪,他就像凭空消失了。” 滕谅转过身,手指指着李明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我得见他。” 话音落地,他立马收到两道视线,一道是范载阳的,另外一道则是黎安的。 滕谅揉了揉太阳穴,解释:“我必须见他。” 说完,他对上黎安的视线,仅仅一秒后又看向范载阳。 僵持的结果是滕谅顺利进入到审讯室,听闻响动,李明国抬头,在视线接触到滕谅的瞬间,他的眼神瞬间冷了许多。 滕谅朝李明国微微一笑,随后把门锁上,没让记录的警察跟过来。 他在李明国面前坐下,拿出个遥控器样式的东西,推到李明国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明国咬紧牙齿:“你想做什么?” 滕谅摸摸自己的脑袋,哀怨叹气:“你老婆下手可不轻。” 听见“老婆”两个字,李明国忽然变得冲动,他晃动着手铐,弄出不算小的动静:“你别动她,有什么冲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滕谅听着李明国的话,觉得自己才是坏人。 他皱皱鼻子,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按钮,瞬间,李明国看见头顶的摄像头灯灭了。 滕谅挑眉:“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他两手撑着下巴,“我不会对王春翠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李明国眉心微跳,身体后倾,背死死贴着椅子,一副誓死不会合作的样子。 滕谅也不急,他翻看手里的遥控器,似是而非地说:“你不说也没关系,还换我来说。” 话刚说完,审讯室的门立即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伴随着范载阳的怒吼。 但滕谅面色不改,充耳不闻:“有点吵,对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明国惶惶不安,眼神时不时就往旁边看。 滕谅耸肩:“别担心,接下来我们说的每句话都只有对方会知道。李明国,我的诚意,你应该看见了。你给我答案,我给你承诺。” 李明国呼吸停住,两手捏成拳头,颤着声问什么承诺。 “关于你老婆还有孩子的承诺。”滕谅两手往前,勾起嘴角,“怎么样?成交吗?” 对峙片刻,李明国白着脸点了头。 滕谅挑眉,过于紧绷的李明国没注意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了下去。 “合作愉快。”滕谅把水杯推给李明国,“第一个问题,你们离开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不是袁华润,对吗?” 李明国盯着晃动的水面,低低嗯了声。 滕谅继续问:“你们见的是谁?” “......我不知道。”李明国嗓子嘶哑,“我们是第一次见他。” 闻言,滕谅眉头皱成“川”字:“他和你们一样,都是那条线上的人?” 李明国沉默着点头。 滕谅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明国:“他找你们除了通风报信,还有别的目的?” 李明国没有否认,只是抬起头,深深看了眼滕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滕谅恍惚一瞬,随即扯出笑容:“我俩的事先不急,再听我问——那个人把你们接走以后,让你们办某件事,作为交换,他会帮你们照顾你们的儿子,我说的对吗?” 话音落地,换来长久安静,李明国喘着粗气,涨得脸红脖粗:“是。” “他让你们做什么?”滕谅拍了拍桌子。 “呵,呵呵。”李明国忽然笑出声,嘴角咧起的弧度几乎要到耳朵,“他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哦?”滕谅挑眉,好奇看向李明国。 李明国猛地向前,不断挣扎,弄出响动不小:“一个报仇的机会!!!” 滕谅愣住,敲门声逐渐变大,他看向门外,藏在身后的手默默比了个OK的姿势:“挺好,看来我需要知道一下我们之间的故事了。” “八年前,晋省煤厂,多大的新闻,你不会就这么忘了吧?”李明国如同地狱恶鬼,在滕谅耳边低语,“记者Key。” 滕谅浑身僵硬,双手几乎忍不住颤抖,他按捺住不安,强壮镇定,继续问:“你是谁?” “你猜。”李明国冷冷笑着,仿佛爱极了滕谅现在这幅模样。 滕谅咬紧后牙,露出笑容:“没关系,既然你不想聊这个,我们就来聊聊别的。”说着,他拿出资料袋,打开,然后一张张铺在李明国面前,“怎么样?这些孩子还眼熟吗?” 李明国的声音瞬间降低,梗着脖子回:“......我不认识。”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刚才说了‘那条线’?不然我们好好聊聊‘那条线’是‘哪条线’?”滕谅波澜不惊地指着盛佳慧的照片,“这个,你一定认识,她可是你表侄女的女儿,怎么这都忘了?” 闻言,李明国哪里还没反应过来滕谅方才安下的语言陷阱。 他见已经没有办法,又开始缄口不言。 滕谅也不催促,只是默默把资料收好,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认识没关系,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和你说明白。你的儿子是个残废,那条线上的都是什么人你肯定比我们都要清楚。一群恶人,面对个累赘一样的残废,你真的觉得他们会遵守承诺,善待你的儿子吗?好好想想吧,你儿子的命可在你手上。” 说完,滕谅刚好收完材料,他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手还没搭上门把手,李明国便哑着声音开口了:“......你保证会救我儿子。” 滕谅扬起笑容:“我保证。” 交谈结束,滕谅拉开审讯室的门,把口供砸在范载阳怀里:“地址要到了,去逮人吧。” 李明国看见了滕谅和范载阳的互动,这会儿他总算回神,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场为他特别定制的戏。 防线瞬间崩塌,各种谩骂接踵而至,不断涌入滕谅的耳朵。 但滕谅只是一笑置之,还不忘记提醒警察再去做一遍笔录。 黎安始终陪在滕谅身边,他不说话,却不动声色地挡住李明国的视线。 范载阳匆匆离开,徒留黎安和滕谅面面相觑。 “......等等,袁华润呢?”滕谅回神,转向黎安。 黎安扶住滕谅:“别紧张,他的行踪一直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滕谅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这导致他头晕目眩,直接向后踉跄,最后被黎安拽着撞进他的怀里。 “我送你回酒店。”黎安放轻声音,调整姿势,好让滕谅靠得舒服点。 滕谅身心俱疲,脑震荡的后遗症不断折磨着他:“麻烦了。”这三个字吐出来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现在的滕谅压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和李明国说这么多话的。 回酒店的路上,滕谅昏昏欲睡,但他对周围的环境实在太敏感,只能闭上眼睛假寐。 一回酒店,滕谅直奔床头柜,试图吃药入睡。 谁知道又被黎安半路截胡。 “黎医生、黎安、黎同学,我只想睡觉。”滕谅不耐抓头发,声音嘶哑,表情焦虑。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了。 看出滕谅的不对劲,黎安把要评扔下一边,上前圈住他的手腕,确保他不会伤到自己:“滕谅,看着我,深呼吸。” 滕谅的理智知道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甩来黎安,边哭边笑,大声地叫嚷。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等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房间,床头灯被扯落,地面到处都有玻璃碎片。 而他自己则被裹紧被子,动弹不得。 洗水间里的水流声停止,滕谅抬头,看见了脸颊淤青的黎安。 “好点了吗?”黎安平静地问,情绪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滕谅看了眼被裹成粽子的自己:“你的脸,我揍的?” 黎安动作一滞,随后跨过玻璃碎片:“脚还疼吗?这段时间伤口别碰水。” 黎安开口,滕谅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脚掌传来刺痛,他探出脑袋,动了动脚趾,尚未完全清醒地问:“你打的?” “不是。”黎安气笑了,“凶手已经被你灭口了。” 闻言,滕谅缓过神来,看向地面的碎片,反射弧颇长地哦了声,然后挣扎几下:“放开我。”怕黎安不答应,他还补充,“我不打你了。” 黎安挑眉,挨着滕谅坐下,替他解开被子:“你的情况比以前更严重,去医院吧,我可不想再被你揍一次。”他看着滕谅的眼睛,“作为给我的补偿,再给我一次成为你的医生的机会,好吗?” 第22章 无路可逃 黎安承认,他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伪君子。 之前他想着以退为进,慢慢把人钓过来。 可现在黎安已经没有这么多耐心了,他只想再快一点抓住面前的人。 于是,他仗着滕谅迷迷糊糊的时候,重新闯进滕谅的世界。 如今的他不需要再掩藏自己的身份,他要做的仅仅是用尽手段,把滕谅绑在他身边。 滕谅睡着以后,黎安蹑手蹑脚地离开,拿出手机,里头有一段刚录好的音频。 “作为给我的补偿,再给我一次成为你的医生的机会,好吗?” “我……可以吗?” “当然。选择权一直都在于你。” “那好吧……” 录音戛然而止,黎安缓缓勾起唇角。 至于局里那两位,他势必不会让他们好过。 安排好一切,黎安才重新回到房间。 才过去几分钟,床上的人已经把被子踢得十万八千里远,黎安浅浅叹气,上前给人把被子掖好。 擦干净滕谅额头的水珠,黎安弯下了腰。 没什么实感但珍而重之的吻落在滕谅的额头,黎安恋恋不舍起身,喃喃:“晚安,谅仔。” 滕谅做了个梦,梦里他被一头白狼死死缠住,又闷又热,还挣扎不开。 一怒之下,他干脆咬了白狼的脖子,谁知道白狼不为所动。 整个梦他都在和白狼艰苦斗争,直到睁开眼醒来。 看见身上压着的厚被子,滕谅陷入沉默。 被裹成这样,能喘过气才奇怪! 他唰地把被子掀开,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惯性思维使然,刚起身他就想着下床,然而脚还没触地,滕谅就感觉到一股刺痛。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早已经被绷带裹得密不透风。 丢失的记忆逐渐回拢,滕谅表情慢慢僵硬:“我都干了什么蠢事……”他呢喃自问。 听见开门的响动,滕谅下意识抬头,直直撞进黎安的视线。 四目相对,空中似乎飞过一排乌鸦。 滕谅按住鼻梁,手心向前:“……你让我缓缓。” 黎安淡淡嗯了声,云淡风轻走上前,手里还拿着早饭。 “我昨天……”滕谅吸气,“对不起,你的伤还好吗?” “不严重。”黎安拆开包装,“去洗漱然后吃早餐。” 滕谅扶额,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他赶忙下床,蹦蹦跳跳往洗手间去。 挣扎许久,滕谅才磨磨蹭蹭出去。 他在黎安对面坐下,眼神压根不敢往前看。 直到对面的人发出“嘶”的一声。 滕谅抬眸,黎安正蹙眉捂着嘴角,神色微微懊恼。 “你,怎么了?”滕谅小心翼翼地问。 黎安放下手,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小心被某只猫咬了下,没事。” 猫? 滕谅目光怀疑,来来回回打量好几次黎安嘴角细微的伤口,怎么看都不像猫——等等。 滕谅有了个堪称恐怖的猜测:不会是他昨晚上做梦的时侯咬的吧?! 哐当。 勺子从手里掉落,滕谅眼角微微抽搐:“敢问,那只猫不会是——”他指着自己,“en……吧?” 黎安面色不改:“嗯,还没忘,不错。” 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滕谅生无可恋,脚趾抠地,一座地下城堡腾空而起。 他坐直身子,用勺子胡乱搅着碗里的粥:“对不起,我睡觉不太安分……” “我知道。”黎安起身,“很久前就知道了。” 滕谅心跳停了一瞬,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忽然热得厉害。 他晃了晃脑袋,甩干净里头莫名其妙的想法。 黎安收拾干净,折返回来:“还记得昨晚我和你说的话吗?” 闻言想,滕谅眼神飘忽,半晌轻轻点头。 “你的状况在恶化。”黎安拿出安眠药,搁在桌上,“必须尽快治疗。” 滕谅垂下脑袋,嗯了声,难得露出点乖巧。 “你揍了我,还咬了我。”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滕谅眼皮轻跳,心想这人是要来秋后算账了:“你想要什么?” “让我重新成为你的主治医师。”黎安蹲下身,抬头看着滕谅。 滕谅睫毛颤抖,脚底下是坚实灼热的触感,理智被吞噬殆尽,他稀里糊涂地点头,一字一句之间,黎安莫名其妙地又成了他的主治医师。 在滕谅看不见的角落,黎安手机屏幕还是音频播放的界面。 如果滕谅第一次没答应,那么这音频就会成为黎安的后手。 滕谅,无路可逃。 警局门口,滕谅路过的地方总会引来周围人的视线。 尤其是门卫,接二连三地朝滕谅看,甚至还拿起来对讲机。 滕谅把兜帽又往下压了压,头也跟着低下去。 黎安搀扶着蹦蹦跳跳的他:“附近有记者。” “猜到了。”滕谅叹气,走的这一路他已经看到无数同行了,“你挡着我点。” 黎安嗯了声,两个人做贼似的绕开记者,顺利和范载阳碰头。 “现在什么——你的手怎么回事?”滕谅摘下兜帽,皱眉盯着范载阳打了石膏的右手,问。 范载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事,找李明国儿子的时候不小心着了点道。对了,告诉你一声,袁华润自首了。” 滕谅:“......什么?” 范载阳戳了戳自己的脸,表情无奈:“他绕了一圈,最后回警局自首了。而且——”他看了眼滕谅,“而且他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闻言,滕谅站住脚,大半边身体的重量全压到黎安身上:“他在挡箭。” 范载阳拉开门,嗯了声,路过的警员个个都愁眉苦脸,脚下生风。 环顾四周,滕谅忽然开口:“怎么多了这么多新人?” “省里派人下来了。”范载阳刷开监控室的门,“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上面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 滕谅走到监控器前,袁华润正在和警察打太极。 都是同行,袁华润对警察的审讯手段一清二楚,不管警察怎么提问,他都咬死幕后推手是自己。 滕谅回头:“我能和他聊聊吗?” 范载阳缓缓摇头:“可能不太行。” 闻言,滕谅顶了顶后牙,轻轻啧了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扬起了嘴角。 看着这笑容,范载阳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滕谅开口了:“那——你能进去吗?” 范载阳猛地抬头:“你想借我的手?” 滕谅一脸欣慰,打了个响指,狐狸眼狡黠眯起:“聪明,反正他也没说我不能和你聊,不是吗?” 半小时后,范载阳出现在监控屏幕里。 滕谅戴着蓝牙耳机,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进去以后听我的。” 范载阳对着监控比了手势,然后腿开了门。 袁华润正在闭目养神。 “和他打个招呼。”滕谅开口,透过屏幕看向袁华润,“轻松点。” 范载阳垂下眼帘,动动嘴角,带上笑容:“小袁,好久不见。” 袁华润睁开眼睛,看了眼范载阳,然后又闭上:“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和李明国通风报信的人是我。” 范载阳两手搭在身前:“你要硬认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小袁,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如果那个人真这么大本事,我们也不可能从他手里抢回李明国的儿子。还是说——”他顿住,余光瞥向对面的监控。 滕谅按住蓝牙耳机:“......继续说。” “......你想看着你的女儿也步李明国儿子的后尘?”范载阳若无其事地接上。 听见“女儿”两个字,袁华润才慢悠悠睁开眼睛,他无声询问范载阳什么意思。 范载阳却只是抿了口温水,两手交叉身前:“李明国的儿子被那个人绑了,你应该不会想听他儿子被绑期间发生的事情。顺带告诉你一句,在你离开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去接你女儿,学校附近人很多,你明白吗?”说完,范载阳为难地又喝了口水。 袁华润咬住后牙,还是不松口。 这会儿,范载阳有些坐不住了。 滕谅盯着屏幕,突然站起身:“范哥!不对!快卡住他下巴——” 话音尚未落地,范载阳已经出手,用劲捏住袁华润的下巴,鲜红的血汩汩涌出。 牙齿整颗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个圈。 袁华润满嘴鲜血的露出笑容,眼睛盯着摄像头,眼神诡谲,口齿不清地说道:“我知道,你在看我们,滕谅。” 范载阳敲着耳机,急救人员冲进审讯室,袁华润依旧笑着,红色的液体拉出长长的痕迹:“哈哈哈——滕谅,你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他会救我的!他一定会!” 监控室里,滕谅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勉强保持冷静:“......他刚才说的话,麻烦每个字都要记下来。” 小警察瑟瑟点头,忙不迭做了笔录。 滕谅摘下蓝牙耳机,因为失去平衡,身体左右踉跄,最后被黎安稳稳扶住。 自从来到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滕谅拍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他沉下心尝试捋清头绪。 李明国和王春翠是拐卖孩子的下线,在他们之上还有级别更高的人,而这些人能够躲过警方的调查,是因为警局里有内鬼。 目前来看,袁华润就是内鬼——之一。 他被推出来当替死鬼,因为他坚信线上的人有本事把他捞出来。 所以线上的人身份肯定不会低,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滕谅按住太阳穴,又想起范载阳发来的信息。 李明国八年前是晋省矿场的保安,但是后来因为严重工作失误被开除,也没有拿到补贴,最后成了下岗工人,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他的儿子也因此没能继续康复治疗。 但是为什么李明国会说是自己害的他? 滕谅怎么也想不明白,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压根没有出现过李明国这个名字。 还有,那个神秘人给李明国的承诺明晃晃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么多年,滕谅结的仇家可不少,一时间要确定嫌疑人可不简单。 但仔细一想,这么大手笔的好像还真没有。 思考让滕谅浑身发热,他端起服务员送过来的冰水就要灌,还没等碰到嘴唇,就被黎安收缴了。 “喝这个。”黎安把热腾腾的玉米汁放到滕谅面前,“小心烫。” 滕谅把玉米汁扒拉过去,抿了口:“你什么时候回去?” 黎安坐下,轻飘飘看过去:“你是在赶我?” 滕谅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滕谅。”黎安语气很轻,“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滕谅愣了下,他搁下玉米汁:“为什么这么问?” “你赶我走不是因为讨厌我吗?”黎安偏头,问, 滕谅立马否认:“我没有!” 黎安挑眉:“那为什么要我走?” 玉米汁的甜味儿在嘴里回甘,滕谅砸吧砸吧嘴,犹豫半晌,慢腾腾回:“我只是不太习惯......” “那就试着慢慢习惯。”黎安倾身上前,“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很久——作为医患关系。就像我之前提的建议那样,我们扯平,好不好?” 兜兜转转,滕谅又被绕了回来。 他不是爱纠结的主,若是打定主意远离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心软。 但奇怪的是只要碰见黎安,滕谅就会变得不像自己,一次次打破原则。 这次,也没有例外。 他安静很久,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滕谅点头,压低声音,呢喃:“那就,试试吧,我尽力......” 把滕谅送回酒店,黎安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隔壁重新开了一间房。 他倚在门前:“有事情直接找我,我就在隔壁。” 滕谅靠着沙发,懒洋洋地竖起三根手指。 黎安摇摇头,脸上浮现无可奈何的笑容,他关上门,转身的瞬间笑意消失。 手机上是他托朋友找到的所有Key的报道,黎安关上房门,打开电脑,电脑上是八年前晋省特大黑矿事件的报道,还有一个加密的名为“ lover”的文件夹。 报道没有署名,但一个人的文风是很难改变的,只要稍加对比,就能看出是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黎安一目三行地扫视,他想知道这篇报道到底是谁所写,更想知道Key是不是那个人。 毕竟,当初的滕谅笔名并不叫Key,这也是黎安迟迟没有确定的原因。 第23章 (忆)大黄鸭同学 医务室里,滕谅抿着唇,表情尴尬,另外在一边,黎安正在和校医说着话。 老李匆匆赶过来,薅了把只有几根头发的脑袋,短短几分钟,嘴角就已经上火得长出水泡。 “滕谅啊,感觉怎么样?”老李着急问。 滕谅嘿嘿一笑,把自己裹了纱布的脚踝抬起来轻轻晃晃:“李老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老李松了口气,黎安从外面回来,和老李对视一眼。 “李老师。”黎安微微点头。 老李沉声点头,校医院的窗户外已经挤满好几颗看热闹的脑袋。 黎安蹙眉,上前把窗户的窗帘拉上。 “黎安,你先陪着滕谅,我去看看班上。”老李看向滕谅,“你今天可别在虎了,刚才那一下你们俩可算彻底火了。” 滕谅不好意思地扯起嘴角,挠了挠脸颊:“嘿嘿,我知道了。” 老李走了,校医院里只剩下黎安和滕谅。 黎安走到床前,蹲下身,把滕谅受伤的脚搭在自己腿上:“医生说了,之后可能会肿一段时间。” 不属于自己的灼热温度一点点往上窜,滕谅撑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床单,他清清嗓子:“那个,你臂力不错。” 滕谅的描述简直是保守了,黎安的臂力哪里是不错,根本就是非常人会有的力量,不然怎么可能把他从操场直接抱到校医院来? 闻言,黎安动作一顿:“我经常锻炼。”说着,他轻轻把滕谅的脚放下,“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寝室。” “啊.......”滕谅拉长声音,“可是大家都还在操场上给同学加油助威,我也想——”他对对手指,试探看向黎安。 黎安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眼窗户:“你确定他们都还在?” 滕谅顺着黎安的视线看去,窗帘被拉了起来,林子涵的一张大脸压在窗户上,正傻呵呵地朝滕谅笑。 见状,滕谅眼前一黑,嘴角抽搐。 果然,他就不该对他们班抱有什么“热血感动”的期待。 回去的路上,滕谅搭着黎安的肩膀,林子涵一直都在碎碎念。 “谅仔,你脚没事儿吧?” 滕谅懒洋洋瞥过去:“有,肿成猪蹄了。”说着,他忽然吸溜一下,“好像有点饿了。” 林子涵啧啧称奇:“你可太牛了,都这样了还能拿3000冠军,我佩服你,以后我就是你忠实的小弟。” 闻言,滕谅抬手,指着黎安:“那他呢?你之前还说认他当老大。” “诶——”林子涵若有所思,“我有说过吗?没有吧,一定是老大记错了!” “滚。”滕谅缓缓吐出一个字,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医务室轮椅告急,滕谅没能蹭到,只能靠着黎安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黎安忽地站住脚。 滕谅跟着停下,就连林子涵和张淼也跟着不动了。 滕谅用眼神询问黎安怎么了,下一秒黎安就在滕谅面前蹲下,把后背留在滕谅眼前。 “......你这是?”滕谅有些犹豫,“打算背我?” 黎安转过头,眼底写满疑惑,像是在说“这不是很明显吗”。 见滕谅迟迟没有动作,黎安稍微拧紧眉头:“你是想吃红烧猪蹄吗?如果你再不上来,学校外面的面馆都得来找你进货了。” 话音落地,滕谅眉心跳得厉害,他缓缓伸出一个大拇哥:“不愧是你啊,拐着弯损我。” “上来。”黎安言简意赅。 虽然被背着是很显眼,但仔细权衡利弊,在丢脸和“猪蹄”之间,滕谅忍痛选择了前者。 再说了,刚才被抱了一路,脸早已经被丢光了。 于是,滕谅说了句我来也,然后弯腰,扑到黎安背上。 黎安看着不壮,但真正触碰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紧实的肌肉和宽厚的肩背。 手感太好,滕谅没忍住捏了捏黎安的肩膀。 好硬。 “什么?”黎安一脚滞在空中,耳尖不由自主地发红。 滕谅身子一僵,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把心中所想大咧咧说了出来。 他干笑两声,决定坚决否认:“没有啊,什么?我没说话啊,你听错了。” 话音落下,黎安并没有动作,他自顾自往前走,滕谅刚松口气,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往上掂了掂。 突如其来的颠簸吓得滕谅急忙搂住黎安的脖子,咬牙道:“你绝对是故意的。” 黎安噙着淡淡的笑:“有吗?没有吧,你想错了。” 如果黎安直接否认,滕谅还能勉强相信。 但听听这高度相似的句式,说不是报复,傻子才信。 滕谅冷哼一声,又往黎安身上靠了靠,企图热死黎安。 走在前面的林子涵悄悄回头,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总品出些不太对劲的味道,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他撞了撞张淼的肩膀:“诶,你觉不觉得谅仔和黎神关系太好了?” 张淼垂下眼帘,踢着脚下的石子,拍开林子涵的狗头:“没有,我觉得很正常。” 说完,他加快脚步,把林子涵远远甩在身后。 林子涵懵了,回过神来以后,急急忙忙去追张淼:“小水!等等我!虽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我向你道歉,你别不理我!” 四个人吵吵闹闹地到了宿舍楼,但滕谅却没能回寝。 伤残人士是不能爬上下铺的,于是他被安置在一楼的爱心寝室。 滕谅很多年没有睡过下铺,他拍拍身下的床铺,左右扭了扭:“啧啧,黎安,未来一个月你可没有邻居了,别太想念我哦。” 黎安收拾东西的动作卡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不会。” 滕谅咂舌:“真狠心啊~黎同学!” 黎安没搭理滕谅,兀自收拾好一切,上楼给滕谅拿衣服和他的仙人球去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爱心寝室,滕谅啧啧称奇,不禁感叹,不愧是黎同学,简直是居家小能手! 他挪到桌子旁边,伸手摸了摸,一尘不染。 滕谅摇了摇头:“太厉害了,我们果然不是一个派的人。” 跑完3000米,又折腾大半天,滕谅浑身都湿湿的。 他不舒服地掀起衣服,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肚子,上头隐约能看见不算太明显的腹肌。 滕谅低头戳了戳,欣赏了一下,然后打算去洗手间冲一冲。 很显然,他打算自食其力。 脱衣服不在话下,但裤子就有些费劲了。 脚踝绑得和大猪蹄子一样,又没法儿动,滕谅只能“金鸡独立”,撑着床,弓腰,脱下受伤那只脚的裤腿。 吱呀。 轻微的声响传来,滕谅停住动作,回头。 黎安正站在门口,寝室的门已经关上。 “......你好快。”滕谅默默扯过被他丢在床上的衣服,遮住自己已经脱离裤腿的腿。 黎安移开视线,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仙人球,表情镇定自若:“要洗澡?” 滕谅嗯了声,接过仙人球:“谢谢。” 黎安没说话,而是朝滕谅伸出手。 滕谅愣住,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要带我去洗澡?!”他一脸不可置信,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几乎要扬到月球上。 他刚说完,黎安的眉毛慢慢聚成“川”:“嗯?洗澡?你的脚不能碰水,我只是想带你过去包防水袋。”他停顿一瞬,随即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微张嘴巴,“还是说,你希望我——” “我没有!”滕谅上手捂住黎安的嘴巴,赶着人走,“走走走,不是要给我包防水袋吗?” 被推着走,黎安眼底都是笑意。 打打闹闹过后,滕谅总算冲上了热水澡。 黎安不放心滕谅,就一直守在爱心寝室,直到人出来才离开。 人走了,滕谅脸上的笑容也就没这么真了。 他踉跄着走到桌边,然后坐下,长长叹气,妄想这腿能在周末的时候能好一些。 当然,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不可能。 滕谅的脚到周末甚至更肿了。 之前像是猪蹄,现在根本就是猪蹄。 黎安一语成谶,外头的面馆真可以来找他进货了。 林子涵围着滕谅的脚转悠,时不时发出惊叹,他真的没想到人的脚还能肿成这样。 张淼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然后担心地看着滕谅:“谅仔,真的不用去看看医生吗?” 滕谅心不在焉地摆手,眼神止不住往黎安的位置瞟。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寝室里的四个人除了节庆假日,平时周末都不回家,待在学校里基本上都会一起自习。 但今天很奇怪,滕谅一大早就不见黎安的身影。 也许是看出滕谅的心不在焉,张淼开口:“你在担心黎神吗?” 滕谅倏地回神:“现在都快晚上了,黎安还没回来。” 张淼垂下眼帘,轻声道:“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话音落地,滕谅抬眸,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少年。 “谅仔。”张淼扬起笑容,“问问吧,这样你才能放心。” 就这样,滕谅拿出了手机,按下了电话拨通键。 十几秒过去了,那头始终没有回应。 滕谅脸色渐渐沉重,挂断再拨通,依旧无人接听。 面上血色尽退,滕谅呼吸逐渐粗重,他猛地起身,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脚上的伤。 张淼:“谅仔?” 滕谅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没有接电话......” 滕谅撑着拐杖,不停拨打电话,踉跄着往外走:“我去找老师。” 话刚说完,迷迷糊糊睡醒的林子涵挪着椅子到滕谅面前:“你们是在找黎神吗?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看见他坐43路公交,但不知道去哪。” “你怎么不早说。”滕谅沉声道。 林子涵无辜耸肩:“你之前也没问啊。” 毫无意义的对话让滕谅更加心烦,黎安的电话在经历长时间的无人接听状态后,竟然直接关机了。 张淼上前搀扶滕谅,打算陪他一起去办公室。 林子涵反应过来以后急忙跟上。 但刚出教师门,滕谅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社交平台的讯息,停在原地。 张淼看向滕谅:“怎么了?” 滕谅心跳忽然加快,他死死握着手机,呢喃:“我知道他在哪了.......” 幸运的是43路会运营到很晚,至少滕谅在这个时间点还能坐上这趟车。 林子涵靠着张淼的肩膀打盹,窗外的景物以飞快的速度后退。 手机里奶茶店店主的消息在眼前浮现。 ——小滕,今天有个男生说是你朋友,来顶你的班,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有些不放心,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简讯后面模模糊糊跟了一张照片,尽管只有侧脸,但滕谅还是立马就认出了上面的人。 黎安。 滕谅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无声喊着黎安的名字。 下了车,滕谅找到奶茶店,店门口的笨拙黄鸭玩偶正在努力地派发宣传单。 偶尔有几个倒霉孩子总会调皮捣蛋,故意去撞玩偶。 滕谅眉头紧皱,他快步上前,把小屁孩赶走。 林子涵想要跟上,却被张淼拉住。 “我想吃宵夜。”张淼指着远处的小摊,“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林子涵左右看看,最后决定选择张淼这个好兄弟。 滕谅立在玩偶面前,玩偶也不动了。 明明隔着厚重的玩偶服,但滕谅就是能看见里面人的目光。 “热不热?”滕谅嗓音嘶哑。 玩偶轻轻摇了摇巨大的脑袋,无声安慰着滕谅。 “我和店长请假了,摘了吧。”滕谅声音格外的轻。 玩偶愣了愣,半晌,抬手摘下了头罩。 30多度的夜晚,厚重的玩偶服下,黎安早已经满头大汗,双颊也闷得通红,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你怎么过来了?”花坛边,黎安已经脱去玩偶服,白色的短袖早已经全部湿透。 滕谅递给黎安一个冰淇淋:“店长暴露你了。” 黎安接过冰淇淋,扶了把滕谅:“你脚还没有好,不该过来。” “这不是你的工作。”滕谅不服输地还回去,“你也不该过来。” 说着,滕谅转过身体,正面面对黎安:“不是,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这有兼职的?还有,如果不是店长,你打算怎么瞒着我?” 第24章 (忆)我只是想更了解你 滕谅盯着黎安,颇有种不说不罢休的架势。 天气闷热,冰淇淋没能撑住,奶油滴落到手背上,黎安曲了曲手指:“我不小心听见了你和店长的电话。” 滕谅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脚受伤以后确实找过老李拿手机和店长沟通。 出门的时候还碰见了前来办公室的黎安。 原来是那个时候。滕谅腹诽。 他咬了口冰淇淋,轻轻晃动双脚:“......可是我都和店长说我不来了,你打算怎么把我糊弄过去?” “学校门口有刮刮乐。”黎安轻声道。 闻言,滕谅恍然大悟,他又吃了口冰淇淋:“你这是打算给我开后门啊!”说着,他朝黎安手里的冰淇淋抬抬下巴,“再不吃它可就化成水了。” 被提醒的黎安学着滕谅的样子,略显僵硬地咬了口冰淇淋,尝到冰淇淋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但滕谅就是能察觉到表情背后的心理变化。 他轻笑:“怎么了?表情这么震惊?” 黎安睫毛颤动:“我很久没吃过了。” 滕谅诶了声,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晚风吹去空气里的湿意,黎安转动着冰淇淋:“小的时候我身体不是很好,家里人几乎不让我碰这些。” 听了黎安的话,滕谅张大了嘴巴,他没有办法想象面前这样强壮的人竟然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他拍拍黎安的肩膀,看着夜空:“没关系,我小时候也没怎么吃过。”他转过头,“这样正好,以后我俩可以结个伴,吃遍天下美食。” 黎安望着滕谅,良久小幅度点头:“嗯。”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手里的冰淇淋,滕谅拍拍手,特别帅气地单腿跳下花坛。 他好兄弟似的勾住黎安的脖子,把手机揣进兜里:“咱俩先走吧,小水刚来信息,他俩还想逛一会儿。” 黎安表情淡定地点头,但眼睛里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到底是夜晚,学校的操场上没有什么人。 滕谅蹦累了,熟练自然地趴在黎安的背上。 黎安撑着人的大腿根,把人往上掂了掂:“你......”他顿了顿,“很喜欢叶擒?” 折腾了大半夜,滕谅眼皮沉得不行,他迷迷糊糊地咕哝:“什么?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黎安眼神一暗:“你说梦话的时候叫过这个名字。” 说完,滕谅瞬间清醒,歪头:“我说梦话了?!那有没有吵到你们?” 明显重点跑偏的某人让黎安哭笑不得:“没,你很少说,声音也很小。” 滕谅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下,重新趴回去:“不是喜欢,是敬佩。你知道吗?叶擒可是新闻界里最有名的调查记者之一,他的报道救过很多人。” “也包括你?”黎安精准点出。 话音落地,背上的人忽然不说话了。 滕谅用下巴蹭了蹭黎安的背,呢喃:“.......就我一个人说多不公平。” 黎安挑眉,到爱心寝室后,把滕谅放下来,打开寝室门,转过身:“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公平?” 蹦进房间,滕谅一屁股坐到床上,伸了个懒腰:“上次火锅店的事情你可还差我一个解释。” 四目相对,心跳的声音在沉默的空间里似乎格外明显。 黎安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滕谅面对面:“你想听?” 滕谅倾身上前:“我只是想更了解你。” “成交。”黎安再次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组局的人先来。” 滕谅挑眉,往后靠:“得,我先来。”他张开手臂,干脆直接躺倒在床上,“黎同学,你听清楚了,我可只说一次。” 93年的初春,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婴在倒春寒的室外冻得哭不出声,他身上罩着薄薄的被单,上头还有一张写了“滕”的便贴。 他是个弃婴,不幸中的万幸,男婴是个健全人,被抛弃在的地点也是不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儿,而是苏市孤儿院。 在男婴命悬一线的时候,一个身材微微走形,穿着素衣的如兰把他抱进了孤儿院。 如兰救了他的命,也给了他属于自己的名字——滕谅。 作为孤儿院的院长,如兰是所有孩子的妈妈,包括滕谅。 滕谅虽然是孤儿院的孩子王,但是只要遇见如兰就会乖的不得了。 如兰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答应,除了叠被子这一件事。 起初如兰还会努努力纠正滕谅的坏习惯,但后来发现这不过是无用功以后索性放弃了。 总而言之,在如兰的陪伴下,滕谅的童年是充满希望和快乐的。 他们就像真正的母子。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如兰就变得格外虚弱。 滕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如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越来越瘦弱,头发总是会掉很多,最后不得不戴上毛线帽。 只有4岁的滕谅小小一只,他趴在如兰的膝头,任由如兰抚摸他的脑袋。 “如兰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小滕谅抬起脑袋,皱起眉毛,轻声问。 如兰笑了笑,揉开小滕谅的眉毛,嘴唇苍白:“嗯,但是谅仔不用害怕,只要你们在,妈妈就不会有事。” 小滕谅并没有相信如兰妈妈的话,他变得越来越黏如兰,每次从幼儿园下课,总要第一时间跑去如兰的房间。 每一次,小滕谅都会看见如兰在缝一件褪了色的灰外套。 他爬上如兰的床,靠在她的臂弯,指着针线盒上的男人问:“妈妈,他是谁?” 如兰顿了顿,牵出笑容:“他是我很爱很爱的人。” “很爱很爱?” “嗯,就像我爱你们一样那么爱。” 懵懵懂懂的小滕谅在这一刻瞬间明白了,面前的男人对如兰妈妈而言一定很重要。 如兰的身体越来越差,小滕谅开始看见越来越多西装革履的陌生人进出她的房间。 其中有一个是滕谅最讨厌的。 那人是孤儿院的副院长,小滕谅听见那些大人都叫他赵天强副院长。 一晃眼的时间,滕谅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他很高兴,因为如兰妈妈说过,上小学了就是长大了。 他想长大,想保护如兰妈妈,想赶走赵天强那些欺负如兰妈妈的人。 小滕谅永远记得第一天上小学是如兰妈妈送的他。 他看见如兰妈妈心情很好,面色红润,就好像所有的病都已经好了。 于是小滕谅天真地问,妈妈,“怪兽”是不是已经被打跑了? 如兰怔住,两秒后露出笑容,她蹲下身,理了理小滕谅的书包带:“......去上课吧,下午妈妈来接你。” 小滕谅到底是小孩心性,立马笑了,背着漂亮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学校,去迎接新的生活。 可小滕谅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不久,如兰妈妈就陷入了昏迷。 这个下午,他到底没能等到来接他的如兰妈妈。 如兰被送进ICU,浑身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 小滕谅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每天去看望如兰的时候总是胆战心惊,但他又担心如兰妈妈反过来操心他,每次都强忍着眼泪,笑呵呵地和如兰说着校园里的趣事。 如兰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时不时回两句。 但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教室里心神不宁的小滕谅还是迎来了噩耗,他被人急急忙忙接到医院,小不隆冬的他在高大的人群里显得突兀。 如兰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轻轻拍着小滕谅的背,急促地喘着气,小声安抚着他:“别怕......我永远都在你们身边...保护好大家...” 说着,她把针线盒放进小滕谅的手里:“......对不起、对不起......” 手无力垂下,滕谅永远失去了他的如兰妈妈。 孤儿院有了新的院长——赵天强。 争权夺利的事情,小滕谅和那群孩子并不懂,他们只知道最爱他们的如兰妈妈走了,孤儿院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无数闪着光的摄像机走进了孤儿院,他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旧,挨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滕谅曾经答应过如兰妈妈要保护好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他去做了。 他挡在弟弟妹妹身前,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只能被轻易揪着后领提起来,然后浑身伤痕地被扔进黑漆漆的禁闭室。 弟弟妹妹依旧被欺负,小滕谅觉得自己没有能保护好大家,他忍着浑身的痛,找到赵天强,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从此以后,小滕谅再也没有笑过。 他如同机器人一样疯狂的学习,一次次摘得学校里的第一名,然后站在了闪光灯下,挨着群挺着大肚腩的衣冠禽兽。 变得冷漠没有人情味的滕谅让其他人敬而远之,他失去了曾经的朋友,不再是孤儿院的孩子王。 滕谅成为孤身一人。 但事情在两年后的夏天迎来了转机。 孤儿院里一个叫秦叶的志愿者私下找到了滕谅。 滕谅知道面前这个人孤儿院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但他却不清楚这人找上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小学年级的人强忍不安,尽力装作淡定的模样和秦叶迂回。 但秦叶并没有这么做,他一来就直接说了自己的身份。 他说自己真名叫叶擒,是个记者,来孤儿院是想要帮孤儿院的孩子脱离苦海。 滕谅懵在原地,他下意识问为什么找他。 叶擒只是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你应该挺勇敢的。” 但滕谅让他失望了,他没有答应叶擒的要求。 用电视里的话来说就是他不敢赌。 那些年施加在身上的伤痛已经深深烙在心底,滕谅没有办法忘记,而且他不敢用其他孩子的未来跟着赌。 他宁愿用现在这个笨一点的办法保住大家。 对于滕谅的答案,叶擒似乎并不震惊,他只是笑着,拍拍滕谅的肩膀:“辛苦了。” 看着叶擒离开的背影,滕谅陷入沉默。 他摸了摸兜里的针线盒,在原地待了很久很久。 省奥数赛小学组的结果正式公布,滕谅意料之中取得一等奖,他的身份被大肆宣扬,媒体甚至专门联系了孤儿院为他准备了一场采访会。 如同木偶一样,滕谅站着任由赵天强找来的人为他悉心打扮。 滕谅透过镜子去看赵天强,两人视线相接,只见赵天强缓缓弯了唇角。 他走到滕谅身后,然后蹲下,按住滕谅的肩膀:“压低声音,好好接受采访,我的谅仔。” 听见自己的昵称被这样喊出,滕谅一阵反胃。 他忍住不适,面无表情地点头。 收拾完,滕谅跑去洗手间,不曾想遇见了另外一个人——叶擒。 滕谅不敢去看他,一个劲低着头冲手。 叶擒乐呵呵看了眼滕谅,尾音上扬:“恭喜。” 滕谅轻飘飘看过去,直球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闻言,叶擒愣住了,他拧上水龙头,弯腰:“为什么这么说?” 滕谅的眼睛忽然就不受控制地红了:“我没有答应你,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自私胆小的人......” 说完,叶擒叹了口气,他上前搂住滕谅,柔声安慰:“瞎想什么,不管有没有答应我,你都是个很棒很勇敢的人,小滕谅,我们只是选择用不同的方式应对问题,这没什么的。” 从叶擒身上,滕谅感受到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积压的委屈、压力瞬间爆发。 他哭了很久,直到外面有人开始找他。 滕谅洗干净脸,走到门前,忽然开口:“我帮你。” 叶擒顿住,正准备说点什么,一回神,人却不见了。 采访会一直都很顺利,如果台下的记者都只按流程走的话。 但很显然,有的记者不是。 比如,叶擒。 “赵院长,我是记者叶擒,我收到有关贵院虐待儿童的匿名线索,想请问您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叶擒举着录音笔,脸色冷冷地看着赵天强。 话音落地,人群一片哗然。 赵天强抽搐着嘴角,上前抢过滕谅的话筒:“纯属子虚乌有,没有的事!” “是吗?”叶擒扬唇,拿出了遥控器,“那身后这段音频您作何解释?”他按下播放键,赵天强打骂的声音缓缓流出。 一瞬间在场的人都炸开了。 滕谅冷眼看着一切,缓缓走上前,从赵天强手里抢过话筒:“......我作证,录音都是真的” 混乱当中,隔着人群,滕谅看见叶擒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口型无声道:别怕,我在呢。 在叶擒的帮助下,赵天强落入法网,孤儿院管理层从头到脚大换血,他们迎来了新的曙光。 至于叶擒,从此以后就消失了。 他只托人给滕谅送去一只录音笔,里头还有一段录音。 滕谅点开过,只有短短六个字:小滕谅很勇敢。 至此,一颗种子悄悄埋进滕谅心里,渐渐生根发芽,直至成为执念和一生所求。 第25章 我什么时候“被”搬走了? 夜色茫茫,黎安眸色微暗,屏幕上的光亮在他眼里闪烁着。 文件夹里的内容和Key的报道并不相同,但黎安望着几处标红的地方,陷入沉思。 天边泛起晨光,滕谅收拾好行李,准备返回苏市。 范载阳还有工作,这趟返程的旅行最后只剩黎安和滕谅两个人。 机场里,滕谅和盛佳慧相对而站。 连着好几天熬夜的配合,盛佳慧眼底一圈青黑:“滕哥,你的伤......对不起。” 滕谅摸了摸自己还包扎起来的脑袋,无所谓一笑:“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打的。”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来南省,也不会受伤......”盛佳慧的声音隐约哽咽,眼眶泛红。 闻声,滕谅叹了口气,他搭上盛佳慧的肩膀:“别瞎想了,这事和你半点关系没有,小慧,你没有错。” 广播里已经开始通知,滕谅抬起手,朝黎安挥了挥,看着黎安的身影越来越近,滕谅的视线移到盛佳慧身上:“我真得走了。”他浅浅笑着,“拜拜。” 盛佳慧看着滕谅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声道:一帆风顺。 相较于来时路,返回的路程就要顺利很多。 滕谅吃了一路,黎安睡了一路。 也许是睡得太迷糊了,黎安下飞机的时候还踉跄一下,最后是滕谅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这回可总算轮上我救你了。”滕谅松开手,晃了晃手指,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黎安也跟着笑了笑,他垂下眼帘,遮住那一点意味深长的光:“不是‘这回’......” 他说得很小声,滕谅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黎安却没有再说了。 来接机的不止有卢郁,几乎整个瑞阿的工作人员都来了。 滕谅一出门就看见垫起脚四处探望的卢郁,她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在人群里尤其明显。 “老师!”看见滕谅的瞬间,卢郁的眼睛唰地就亮了。 她挥动着双手,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滕谅身上。 滕谅呼吸几乎停止,直到肩头传来有力的按压,他看向黎安。 “去吧。”黎安轻声道。 滕谅蹙眉:“你不和我一起吗?” 黎安摇头,指向人群里穿得特别骚包的男人:“楚造在等我。” 滕谅拉长声音哦了声,朝着楚造点头微笑,然后对着黎安打了声招呼,转身朝卢郁的方向走去。 “老师!”卢郁声音倏地颤抖,一把抱住滕谅,“你没事吧?疼不疼啊?医生怎么说?需不需要轮椅啊?” 眼看卢郁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滕谅立马挣脱出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捂住卢郁的嘴巴:“我没事,缝了好几针当然疼,医生说死不了,不需要轮椅!”他一口气回答完卢郁问题,然后求助地看向陈钰贤,“陈总,把她拉走,求您。” 陈钰贤捧着不离身的保温杯,抿了口茶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差在脸上写着“不关我事”四个大字了。 他走上前:“......表现不错,接下来一周好好休息吧。” 滕谅一愣,下意识张口:“诶?带薪吗?” 陈钰贤翻了个白眼:“带!瞧你那财迷样......”他咕哝着离开。 王霸这才有空隙上前:“辛苦了。”他一如既往的正经,就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嗐,王老师才辛苦了,这段时间卢小鱼给你添麻烦了。”滕谅咬着牙说完,总算把卢郁扒拉开。 “没有。”王霸理了理衣服,“她很聪明。” 滕谅挑了挑眉,骄傲的眼神怎么也掩盖不住:“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学生?” 闻声,王霸眼角微微抽搐,最后冷哼一声:“替你看着她只是为了还你之前的提醒。” 说完,王霸也走了。 滕谅在原地反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王霸指的是十万八千年前滕谅提醒他他组里出现异常的事情。 “这么久的事情还没忘......”滕谅轻笑,没忍住摇了摇脑袋。 领导都走了,剩下的人都露出来真面目,大家一窝蜂把滕谅围住,叽里呱啦问了一大堆。 好不容易脱身,滕谅松了口气。 卢郁还红着眼睛,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滕谅的脑袋:“老师,你真的没事吗?” 滕谅推开卢郁的脑门:“我人都站在这里了,还能骗你?” 卢郁仰着脑袋,撇撇嘴,擦干净脸上的湿痕:“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看见消息的时候多担心。” 滕谅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卢郁下意识就要跟上去,但却被滕谅挡在外面:“自己打车。” 卢郁懵了,她揉了揉眼睛,神情不解。 滕谅关上车门,从窗户那儿探出颗脑袋,耸耸肩膀:“你,要上班。” 出租车外的卢郁点点头,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在等着滕谅的下一句话。 “但我不用。”滕谅假笑,挥了挥手,“我要带薪休假,一周后见吧,卢小鱼!” 出租车一骑绝尘,滕谅透过后视镜看着卢郁抓狂的动作,嘴角不自觉上扬,眼底都是笑意。 明明离开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滕谅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楼依旧安安静静,滕谅抿了抿唇,心想他应该尽快适应没有邻居的日子。 深吸一口气,滕谅才往二楼走。 十来天没有在家,家里的家具上都铺上薄薄一层灰尘。 滕谅急急忙忙赶去卧室。 “呼。”看着桌上生机勃勃,没什么变化的仙人球,滕谅松了口气。 尽管知道仙人球生命力顽强,但滕谅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弯下腰,戳了戳上面的刺,压低声音:“真乖,抱歉啊,下次我不会再走这么久了......” 三天后,范载阳从南省回来,滕谅赶去机场把人接到警局。 车上,范载阳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滕谅看他:“脸这么臭?事情不顺利?” 范载阳揉了揉太阳穴:“嗯,南省那边要关上门自己处理,我现在是两边为难。” “你打算怎么办?”滕谅抬眸,“真不管了?” 闻言,范载阳无奈抬头:“那我也得有能管的资本。” 话音落下,滕谅不说话了。 看着滕谅的表情,范载阳就知道这人又在打别的注意,他伸出手,没收力地往滕谅脑袋后面给了一下:“谅仔,这事儿你不许插手。” “范哥......” “天塌下来还有我们撑着。”范载阳摸了摸包里的警官证,“放心吧,我会再争取一下。” 滕谅嗯了声,后面的路两人没有再说话。 把范载阳放下后,滕谅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六院。 他和黎安约好的要在今天做一个全身体检和心理疏导。 医院里病人还是同样的多,滕谅避开满地跑的小孩,拿着预约单走向黎安的诊室。 还没等他进去,门从里边被打开。 黎安表情冷冷,但眉眼间却透着点焦急。 他脚步匆忙,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路过滕谅的时候也只是投来匆匆一瞥。 滕谅站起身,楼上传来阵阵喧闹。 他稍微后退两步,只见楼上的人都在往楼下跑,一个未着寸缕的男人手里挥舞着玻璃碎片,嚷嚷着听不清的话。 滕谅的眼神一定,他似乎看见了黎安的身影。 没有任何犹豫,滕谅收好预约单,逆着人流径直往楼上走。 “......你们都是魔鬼!”男人上一秒还在嘶吼,下一秒语气轻柔,“我看见了我的女神......” “家属呢?”黎安侧身问。 “没有家属。”楚造艰难回答。 黎安一时间哽住,他脱下外套,递给楚造。 楚造挑眉,接过外套:“小心点。” 黎安嗯了声,然后走上前,他看着男人,压低声音,顺着男人的话术和他交流。 男人的注意力逐渐被转移,在他的眼里,只有黎安能懂他。 他慢慢地就要松开手里的玻璃碎片,谁知道下一秒孩子的一声尖叫直接让男人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 刹那间,男人陷入疯魔。 他举起玻璃碎片就要往脖子上划,黎安眯眸,速度快得叫人看不清楚。 滕谅气喘吁吁赶上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撑着膝盖,眉头微蹙。 前面的人每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尤其赏心悦目,一看便知道是练过的。 滕谅撑着墙壁站起来,忽地肩膀被拍了下,他疑惑看去。 楚造挥手打招呼:“嗨,你就是滕谅? 滕谅顿了顿:“你是?” 闻言,楚造假装伤心地捂住胸口:“这么快就忘记我了?我是楚造医生,就机场里最帅气的那个。” 听完楚造的话,滕谅脑海里浮现出机场里花孔雀一样的身影,恍然大悟:“啊,你就是黎安说的记忆专家?” “哟,黎安真这么说?”楚造嘿嘿笑着,“没错,我就是那个记忆专家。那个既然你来了,那这衣服你替黎安拿一下?” 滕谅没有拒绝的机会,楚造还没说完就已经把衣服塞给了他。 被迫抱着衣服的滕谅妥协微笑,朝正在和保安沟通的黎安抬了抬下巴:“黎安会拳击?” 楚造双手抱胸,点头:“嗯哼,厉害吧?” 滕谅嗯了声,楚造见状立马来了劲,对着黎安就是一顿夸。 莫名地,滕谅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极了“老父亲”在安利自己的“崽”。 被自己的脑补油腻到,滕谅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那头黎安收完尾往这边走来。 楚造朝黎安挑眉笑了笑,然后搭上滕谅的肩膀:“我那边还有事,改天聊。” 他离开的速度之快让滕谅插不上话。 手里的外套像是烫手山芋,滕谅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一转身就看见衣服的主人站在自己面前。 “如果我说这衣服是自己跑到我手里的,你信吗?” “嗯,谢谢。”黎安伸出手,“我现在希望它能自己跑到我手里。” 滕谅抿唇,把衣服递给黎安:“......” “走吧,去看你的检查结果。”黎安穿上外套,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过这样大的事情的人。 滕谅亦步亦趋跟在黎安身后,乖得不得了。 检查结果并不如意,先前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好转的迹象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又回去了。 状态的恶化让黎安不得不改变治疗方法。 辅助治疗的药物从头到脚都换了,心理疏导也提上日程。 滕谅趴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上面的“碰碰球”。 “以后的一日三餐我会监督你。”黎安冷不丁开口。 滕谅顿了下,抬头:“哈?” “有问题?”黎安把单子递给滕谅。 滕谅起身:“黎医生要怎么监督?” “如果有时间,我们会一起吃饭。”黎安语气淡定,态度公事公办。 滕谅撇嘴,咕哝着说黎安会不方便。 闻声,黎安轻飘飘看了眼滕谅:“没有不方便。” “可你都搬走了......”滕谅呢喃。 黎安停下写字的动作,掀起眼皮,眼底满是疑惑:“我什么时候‘被’搬走了?” 滕谅:“诶?你没有搬走吗?” 最后两人一交流,发现不过是个乌龙。 滕谅看见的货车不是搬家的,而是往房间搬家具的。 滕谅又问这段时间为什么都没有看见黎安。 话音落地,黎安表情僵住,随即若无其事回:“父母家里有些事,这段时间在陪他们,今天会回去的。” 滕谅哦了声,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笑容。 假期晃眼就过,滕谅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只觉得世界都是昏暗的,毫无希望。 尤其是当卢郁抱着手机跑到他面前的时候。 卢郁眼巴巴盯着滕谅,灼热的视线让滕谅想忽略都找不到借口。 他幽幽睁开眼,无声催促卢郁有话快说。 卢郁嘿嘿一笑,把手机递给滕谅:“老师,有人给我发了匿名线索,苏市郊外挖到了疑似宁朝的陵墓,我们去看看呗?” 滕谅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考古还有兴趣?” 卢郁拉过隔壁的椅子,原地转圈:“也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而且这段时间宁朝的热度挺高,我们说不定还能蹭蹭。” 话音落地,滕谅站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身上:“走吧,我们一起见见世面!” 第26章 为什么是十七年? 郊外人烟罕迹,滕谅环顾毫无生气的四周,朝卢郁挑了挑眉。 卢郁拿着手机前后左右的晃动,咦了声:“奇怪,定位就是这儿啊,怎么没看见人......” 听见卢郁的嘀嘀咕咕,滕谅垂下眼帘,被隔壁的人造小径转移了注意力。 他走上前,蹲下身,路两边大概到膝盖头那么高的草被压倒在地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偏。 卢郁还在念叨,滕谅站起身,刚抬脚打算朝小路走,结果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他定在原地,回头看,只见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这里。 很显然,那头的医生也看见了他们。 视线相接,滕谅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卢郁靠着黎安的耳朵轻声道:“老师,那不是之前和你一起的黎医生吗?” 滕谅瞳孔微缩,推开卢郁的脑袋:“在这等我。” 说完,他径直朝黎安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滕谅问。 黎安提着急救箱,蹙眉:“有人打了急救电话,你呢?” 滕谅顿了顿,眸光微闪:“有人给我们投稿,我们来看看。” 两人对上视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你说。”滕谅拉长声音,看向那条小路,“我们的线索人和你们那位没露面的病人,不会特别巧的是一个人吧?” 黎安紧握急救箱,迈步往前走,把滕谅罩在身后:“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路蜿蜒曲折,越往前走杂草越高,因为愈发接近河流,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湿润。 衬衫衣角被露水打湿,滕谅抬手扎起头发。 眼看走到小溪边,滕谅倏地撞上前面黎安坚实的后背。 他抬头,捂住脑门:“......什么情况?”说着,滕谅探出脑袋想去看个究竟,但却被黎安挡住视线。 “报警。”黎安声音嘶哑,看向卢郁,“立刻,还有,后面的人别过来。” 卢郁被黎安的目光吓住,不敢再往前,立马掏出手机,按下110. 尽管有草木香遮掩,但滕谅还是嗅见一丝血腥味在空气中流转。 他挣开黎安的束缚:“到底怎么了?” 黎安紧皱眉头:“你确定要看?” 滕谅挑眉,点头:“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 闻言,黎安沉默片刻,随后侧开身体。 饶是已经见过不少恶心东西的滕谅,在看见眼前这个场景的时候,也愣住了。 猩红的泥土上,趴着个皮肤青白、缺少四肢、双眼空洞的女人。 女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浑身都是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面目全非的脸上,身边还放着个敞口的包。 滕谅把女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正准备上前细看,身后传来一声干呕。 他转头看去,只见卢郁捂着嘴,双眼通红。 滕谅皱眉,拜托地看了眼黎安。 接收到信号的黎安留下句“小心”,然后扶着卢郁往外边走。 滕谅这才稍微上前,在保证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尽量获得一手信息。 他看着敞口的包,里边儿有个钱包,钱还在,但明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资料都被带走了。 挨着女人不远的地方还有双灰棕的运动鞋,滕谅起身走过去。 运动鞋是最普通的牌子,鞋面隐约还能看见竖起来的毛绒,鞋边也染着褐色痕迹。 鞋底虽然溅得有泥巴,但并不是人穿上后踩出来的。 滕谅垂下眼眸,目光看向女人脚上的红色高跟鞋。 高跟鞋还很新,没什么穿过的痕迹,内后侧有淡淡的血迹,女人的脚后跟也对应着斑驳痕迹。 滕谅有了猜测。 重新回到女人身边,滕谅看见她上衣口袋附近的一根吸管纸。 盯着吸管纸,滕谅沉默许久。 警笛的声音响彻天空,滕谅缓缓站起身,到底是年纪大了,滕谅刚站起身就晕得厉害。 警戒线很快被拉起来,范载阳着急忙慌地跑到滕谅身边。 “嗨,范哥。”滕谅扬起笑容,歪头打了个招呼。 范载阳一手叉腰,一手按住鼻梁:“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滕谅挑眉:“范哥,真是巧合,不信你问卢小鱼。” 范载阳叹气,竖起大拇指朝外面一指:“得,她别把自己吐晕过去就不错了,我还问她?” 滕谅侧开身体,随即耳边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很显然,哪怕是经验老道的警察也被吓住了。 范载阳招手,法医赶上来。 “......杀人分尸,这案子性质可不太妙啊。”范载阳沉声道。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我看过了,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你们可能还得再查一查。” “你看过了?”范载阳扬声问,眼睛瞪得老大。 滕谅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没碰,真的只是看了。” 闻言,范载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看出什么了?” 滕谅正了正脸色:“女性,年龄在50岁左右。经常穿运动鞋,应该是因为工作需要长期站立或者行走。 上衣口袋有阿麦快餐店早餐限定咖啡的吸管纸,说明她曾经在早上去过阿麦快餐店。 她包里的散粉盖没有盖整齐,也许是因为太着急,她在死亡之前应该很赶时间。 我看了看她的手部和脖子的皮肤状态,她平时不经常护肤,但看她的穿着和带的包,她不缺钱。 只能说明她不是护不起,只是单纯不愿意。”说完,他顿了顿,“一个平时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护肤身上的人,又怎么会化妆? 除非她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另外,她皮肤偏小麦色,大概率是因为长期在户外工作。中指和食指有明显老茧,也许是需要经常握笔......” 说到这里,滕谅自己都顿住了。 他紧蹙眉头,止住声音。 范载阳明显也知道了滕谅的未尽之言,他看着滕谅,拿出手机:“喂,立刻筛查苏市50岁左右、失联——”他顿了下,接着听见黎安的声音。 “10至20小时。” “死亡时间,10到18小时。”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前后响起,一道是黎安,另外一道是法医。 范载阳比了个OK的手势:“失联10小时以上,20小时以内的文字工作者,尤其是——记者。” 滕谅眉头紧皱,看着女人的目光越发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这些描述还有死者的穿着让他想到一个故人。 滕谅双腿发麻,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他看向范载阳:“范哥,帮我联系一个人。” 范载阳看过来:“谁?” “苏愿青。”滕谅感觉浑身飘忽忽的,自己的声音也落不到实处。 范载阳皱眉,可看着滕谅的表情,他还是照做了。 黎安走到滕谅身边,扭头:“你认识她?” 滕谅盯着自己的脚尖,脑袋嗡嗡作响:“......我希望不是。” “你觉得我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吗?”黎安冷不丁开口问。 滕谅抬眼,望着黎安:“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他压低声音,“有人想让我们一起看见。” “可是为什么?”黎安不解。 滕谅陷入沉思,他看着黎安,也想问为什么。 那头电话刚打完,滕谅就看见范载阳往这边走来。 “谅仔。”范载阳斟酌用词,“......苏愿青那边现在一直没有联系上人,你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落地,滕谅双腿发软,差点没有原地跪下,还是靠黎安撑着才没摔下去。 脸上倏然没了血色,滕谅看向范载阳,眼底隐约带着血丝:“我知道了。” 范载阳皱眉:“谅仔,你和我说一句实话,苏愿青和你什么关系?” 滕谅浑身发冷,睫毛颤抖,尽管有所克制,但声音还是听得出一丝颤抖:“老师。”他垂下眼眸,呼吸变得急促,“她是我的老师......”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滕谅的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黎安,我感觉...不太好...” 黎安握住滕谅的手,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滕谅,呼吸,深呼吸。” 滕谅努力按照黎安的话去做,可是不知不觉他眼前尽是一片朦胧。 灵魂似乎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滕谅像是第三者一样看着黎安和范载阳冷脸,看着自己被黎安带走,看着法医、警察勘察现场,看着自己的老师冷冰冰地躺在河边泥泞不堪的地面。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滕谅如同提线的木偶,他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昏昏沉沉的任由黎安摆弄。 好累。 这是滕谅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黑沉的梦境,无光的世界,熟悉的背影由远至近。 滕谅抬手,想要抓住,但也只是徒劳无功。 老师,别走,别再让我一个人了....... 滕谅垂下双手,耷拉着脑袋,眼神麻木且空洞。 我好想你们。 好想,好想...... 滕谅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半晌,他无力坐起身,茫然四顾。 这不是他家。 也许是听见滕谅的疑惑,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黎安捧着牛奶走进来:“醒了?” 滕谅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可黎安却知道他内心的疑惑,他把牛奶放进滕谅的手心:“这是我家。喝点吧,这能让你好受一点。” 黎安说什么,滕谅下意识做什么。 他抿了口牛奶,嘴巴一周都是白色的痕迹。 黎安抽出纸巾,给滕谅擦干净:“说说话,好吗?滕谅?” 滕谅还是不言不语,只是愣愣看着黎安。 视线相接,黎安抬手,轻轻碰了碰滕谅的下巴,然后顺手把垂到前面的碎发给他撩到脑后:“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的事?” 滕谅一个劲盯着黎安,兴许是有些痒,他偏开头,躲开黎安的手。 半晌,黎安笑了笑:“傻了?天黑了,喝完好睡觉,明天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闻言,滕谅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捧着牛奶,慢慢喝着。 黎安始终望着滕谅,等滕谅喝完,他拿过杯子:“困吗?” 滕谅摇头。 “那就先不睡,我们聊聊天?”黎安放下杯子,替滕谅掖好被子,放轻声音。 滕谅懵懂瞪着黎安,视线黏在他身上,哪里也没有去。 黎安挨着滕谅坐下:“八年前,你去哪儿了?” 话音落下,滕谅眼睫微颤,瞳孔似乎有了反应。 “我问过范载阳,但他什么没说。”黎安的声音很平稳,每个字都说得很温柔,“为什么呢?我们在一起的4年,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滕谅身体细微颤抖,眼神有了波澜。 黎安舔了下后牙,但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依旧温柔:“17年。滕谅,我们认识了17年,在一起4年,分开8年,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一点点话想对我说吗?” 话音落地,滕谅忽地起身,眼底闪烁着不解的光。 他嘴唇毫无血色,身体忍不住颤抖,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黎安抬头看着滕谅,手还滞在半空:“你终于肯说话了。” “你说什么?”滕谅机械地重复这一个问题。 黎安微微蹙眉,他站起身,按住滕谅的肩膀:“滕谅?” 滕谅死死攥着黎安的手腕,扬声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17年?” 破碎的只言片语,却让黎安品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他试图安抚激动的滕谅,但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把滕谅紧紧禁锢在怀里。 “滕谅,好了,深呼吸,慢慢说。”黎安的手臂上全是鲜红的抓痕,但他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抱着滕谅的手没有任何收力,“告诉我你在疑惑什么,我会给你答案,我保证。” 缓慢但坚定的字词流入滕谅的耳朵,他渐渐平静,只是呼吸依旧急促。 黎安抬手,捂住滕谅的嘴巴,压低声音安抚着滕谅。 等滕谅恢复,黎安的手心全是湿濡。 他眸色微暗,面无表情地用纸巾擦干净。 滕谅已经恢复些许理智,他盯着黎安手臂上的抓痕:“......疼吗?” 闻声,黎安看了眼抓痕:“和猫抓的差不多。”他走到滕谅身边坐下,“有什么想问我的?” 滕谅抬眸,望进黎安的双眼:“为什么是17年?我们,不是大学才认识的吗?” 第27章 是朋友 六院问诊室,滕谅和对面的楚造面面相觑。 楚造放下检查单,两手撑着下巴,倾身上前:“......所以,你现在的记忆和现实有所出入?” 滕谅下意识拢了下外套,犹疑点头:“嗯。” “一个人来的?”楚造话锋一转,问。 滕谅沉默片刻,到底是摇头。 楚造的表情倒是不怎么震惊,他噙着温和的笑容:“滕谅,你并不信任我。方便让你的家属进来吗?或许这会让你稍微放松点。” 话音落下,滕谅沉默了,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楚造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滕谅的答案。 几分钟过去,滕谅才应好。 陪同的人走进来,楚造闻声抬头,下一秒眉梢轻挑:“......坐。” 黎安走到滕谅身边,挨着他坐下:“冷吗?” “还好。”滕谅的声音有些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我还是觉得这像一场梦。” 黎安嗯了声,余光瞥见桌上细碎的纸片,眸色冷得厉害:“别担心,会好的。” 滕谅垂着眼睛,没说话。 楚造挑眉,接到黎安的信号,起身接了杯热水。 手心被塞进水杯,倏地一暖,连带着滕谅紧绷的情绪有所舒缓。 楚造轻轻敲了敲桌面,让滕谅回过神:“现在的情况不算乐观,通过你的描述,你的症状已经不仅仅是失忆,还有记忆错乱。” 黎安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把自己的肩膀和滕谅的肩膀抵在一起,无声告诉他自己在。 不安的情绪渐渐消逝,滕谅吐出一口浊气:“......有办法恢复吗?” 楚造顿了顿:“有。”他看着滕谅的眼睛,“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黎安抬眸:“什么意思?” 楚造分出一点视线给黎安:“意思是治疗方法是有风险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办法,我也不可能向你保证说能让你的记忆恢复,回到正轨。”他停顿一瞬,“甚至有可能得不偿失——不仅没有成功,还会破坏现有的常态记忆。所以,滕谅,你需要想清楚。” 楚造说完,滕谅眼神微微闪烁。 说实话,他现在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明白。 超出他接受范围的消息接二连三地闯进他的世界,这让滕谅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忍受细密的疼痛,抬眸:“我需要一点时间。” 楚造理解地点头,快速地敲击着键盘:“我能理解,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反正我的方法也只是加速而已,平时黎安多和你说说以前的事情,某种程度上也能帮助你的恢复。” 滕谅嗯了声,小脸惨白。 走出六院,滕谅胃部微微痉挛,酸水上涌。他捂住嘴巴,朝洗手间奔去。 呕过之后,浑身都是软的。 他撑在洗手间的两侧,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身侧伸来的手为他递来纸巾:“擦擦。” 滕谅接过,透过镜子和黎安视线相接:“......原来,那个白月光是你。” 黎安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底却闪烁着心疼:“滕谅......” “我没事。”滕谅起身,自嘲扯起嘴角,“只是一直笃信的世界轰然崩塌,你总得让我适应适应。” “你需要休息。”黎安轻声道。 滕谅却动作不算连贯地摇了摇头:“不是现在。” 黎安垂眸:“你——还是要去警局?” 滕谅嗯了声:“......她是我的老师,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话音落地,黎安没有搭腔,拦住往前走的滕谅:“那我呢?” 滕谅脚步一顿,眼底的光倏然泯灭:“前男友、主治医师.....朋友?”他努力牵出笑容,撞进黎安的眼眸,“黎安,现在的我们,是朋友。” 闻言,黎安倏地一笑,放下了手:“是我打扰了,抱歉。我送你去警局,以——”他拉长声音,“朋友的身份。” 滕谅没有回答。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安静得厉害。 滕谅一进门就看见忙昏头的范载阳,他盯着白板上的线索,不停抓耳挠腮。 看见滕谅,范载阳眼睛瞬间亮了,他连忙起身,把滕谅拉过去:“你没事吧?那天你可吓死我了,还有。”范载阳看了眼不远处的黎安,压低声音,“你和黎安什么情况?昨天他抓着我问我俩是怎么认识的,我没告诉他。” 滕谅借着余光瞥见沉默不语的黎安,心脏微微抽疼:“谢谢。” 见状,范载阳大概也能猜出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 他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滕谅的肩膀:“我知道了。” 重新回到白板前,范载阳又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黎医生。” 黎安嗯了声,视线没再落到滕谅身上。 滕谅努力忽略心中怪异的感觉,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白板上的线索:“有什么发现吗?身份.....确定是她吗?” 范载阳移开目光,低低嗯了声,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滕谅抢先开口:“说正事,现场发现的都在这了吗?” 虽然垂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但滕谅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波澜,他表情淡定,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 范载阳看了会儿滕谅,随后走到白板前面:“丢失的...还在找,现场目前只查出一个人的痕迹,还有,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对此,滕谅并不意外,他走近白板,抬手取下照片:“能推断这个人的身形信息吗?” “身高一米六左右,体重五十公斤上下浮动,穿的是扔在现场的运动鞋。” “奇怪。”滕谅转过身,“听你的话,怎么和她的身形差不多?” 范载阳哐当坐在凳子上,耸肩:“这就是问题啊。” “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走过去的?”黎安问。 “没可能。”范载阳看向黎安,干脆利落地否认,“初步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10月25日晚上22点30分到次日凌晨4点30分,但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痕迹的出现时间确实在10月26日早晨7点左右,这很明显对不上。难不成她还能死而复生?” 滕谅一言不发,始终盯着白板上的照片看。 死者平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但在旁边的是一条小河,并不是海洋。 滕谅拿起照片,低头打量,出声:“昨晚上是不是下过雨?” 范载阳闻言,抬头:“怎么了?” “湿的位置不对。”滕谅把照片往前拿了下,“因为她在河边,所以我们下意识认为她浑身湿透是合理的。但是我们忘了,这只是河,老师又是面向上躺着,正面怎么可能湿成这个样子?” 范载阳瞳孔微缩,一拍脑门:“靠!把这茬忘了!所以死者在26号下雨之前就已经被运到现场了。” 滕谅没说话。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同时送了进来。 滕谅只是看了眼,随后又把目光投到白板的照片上。 范载阳打开报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你说的没错,死者身上确实检测和附近河流属性不同的液体,小刘,确定下雨时间,准备排查。” 滕谅转过身:“排查?” “嗯。”范载阳把报告收回去,“死者生前确实去过阿麦快餐店,我们调取了沿路所有监控,她最后消失在延安路,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现在我们打算根据时间点排查死者生前见过的人。” 说完,滕谅只是淡淡哦了声,看向范载阳手里的报告,似乎是无声催促。 范载阳没有动作,两人对峙片刻,直到滕谅打破僵局:“范哥,你不要太小看我,我的心理素质,没你想的那么差。” 半晌,范载阳终究是低着头,把报告递给滕谅。 滕谅接过,等到真正要打开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滕谅抽出检查报告。 身体内的血液在接触到每个冷冰冰的文字的瞬间被抽了干净,滕谅的耳边仿佛堆满了蜜蜂蚊虫,嗡嗡响个不停。 心脏几乎马上就要跳出胸口,滕谅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有生前挣扎痕迹、无药物残留、失血过多、疑似遭受虐待...... 滕谅看似平静地把档案放回原位,一声不吭还给了范载阳,随后朝外面走去。 范载阳:“谅仔?!” 黎安伸手,轻轻攥住滕谅的手腕:“你要去哪?” “...现场。”滕谅的手很凉,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黎安嗯了声,回头:“范警官,我们是否方便去一趟现场?” 目光相接,范载阳点了点头。 一行人重新回到现场,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痕迹,曾经躺着苏愿青的地方也只留下了勾勒的身形图案。 滕谅蹲下身,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现场遗留的痕迹。 范载阳走近黎安:“黎医生,谅仔现在的状态——” 言尽于此,但大家对其中的未尽之意心知肚明。 黎安望着滕谅的背影:“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范载阳压低声音:“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谅仔一直绷得很紧,我就怕他这次突然断了!” 说完,范载阳眼眶竟然红了,声音也在颤抖。 但黎安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如果他没有亲手查出真相,他才会崩溃。”说着,黎安朝滕谅走去,“范警官,我们能做的就是帮滕谅找到真相。” 范载阳愣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因为夜晚下了暴雨的原因,本来清澈的河水现在到处都是黄泥,岸边也多了许多混杂着小垃圾的泥沙。 滕谅盯着尸体附近的泥沙,微微眯起眼睛。 “在想什么?”黎安冷不丁出声,让滕谅回神。 “这是河,也是水路。” 黎安蹲下身:“所以你想找有人走过这条路的证据?” 滕谅嗯了声。 闻声,黎安不赞同地摇头:“水的可变性太大,而且昨天还下过雨,很多证据都被破坏,你的想法不太现实。” 滕谅抬起头,眼睫微微颤抖:“我知道,所以我没想着先找证据。”他挪到那块石头的位置,指着上面的痕迹,“这里曾经绑过重物,也许是用来固定了什么。” 黎安顿了顿:“船?” 滕谅起身,朝范载阳走过去:“范哥,我记得河的上游有一个旅游开发区。” 旅游开发区离案发现场不近,大概有七八公里的样子。 因为尚在开发,所以来这里的游客并不多,开发区的治安也比较松懈。 滕谅一行人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守在门口,进入的过程格外顺利。 联系上负责人,滕谅他们才知道这里面游玩项目的小船都是可以外租的。 至于租给谁,倒是都有记录。 滕谅去看登记表,范载阳则带着人去勘察小船。 登记表上没有任何符合时间点的记录,滕谅询问负责人,负责人嘟嘟囔囔地说自己也不知道。 和黎安对视一眼,滕谅合上了登记册。 这时候,范载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瞪着负责人,话却是对滕谅说的:“有了。” 那是一搜普通的黄鸭船,可承载重量是三个成年男子。 警察正在取证,负责人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范载阳开口问一下,他就抖一下。 “这船你到底给谁了?”范载阳蹙眉,压迫感十足。 负责人抹了把冷汗:“我真的不知道啊,登记册上这船压根没出去过,您再怎么问我也没法儿给您答案啊!” 滕谅紧皱眉头:“他没有说谎。” 黎安嗯了声:“范警官,他是真的不知道。” 闻言,范载阳双手叉腰:“那我们怎么办?他这监控监控也是坏的,登记册登记册又没用,线索又断了?” 滕谅看向负责人:“您别紧张,你们的船一般都会租给谁?” 负责人沉吟片刻:“一般都是来玩的游客,哦,还有一些本地的一些钓鱼佬。除了这个,我们还会租给员工——啊,对了,为了让员工感受到公司的温暖,我们租船给员工一般是不登记的!” 话音落地,四人面面相觑。 滕谅转身离开,黎安紧紧跟上。 范载阳扶额,无语看着负责人,最后憋出一句:“你们公司,厉害!” 经过排查,一行人总算在天黑之前找到租船的员工。 员工是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和嫌疑人画像并不同。 范载阳皱眉,走近员工:“你租的船?” 员工:“是啊。” “租来做什么?”范载阳追问。 员工低头捣鼓手里的风扇遥控器,心不在焉地回:“能干嘛?转租咯。” 滕谅眼角微微抽搐:“转租?!” “是啊。”遥控器总算修好,员工按下开关,风扇嗡嗡作响,他抬起头,“有问题?” 滕谅按住鼻梁:“...没问题,我只想问一句,租给谁了?男的女的?年龄多大?和你什么关系?” “租给我家租客了,是个女的,年龄大概二三十吧。”员工起身,高大的影子把滕谅完完整整遮住。 滕谅眯起双眸,明明员工的证词和推测的差不多,但他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处处透露着诡异。 第28章 嘴里的金鱼 租客租了赵可衫家的仓库,这仓库位于郊区,附近都是工厂。 赵可杉走在队伍最前面带路,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尤其安静。 滕谅环视四周,厂区机器工作的声音掩盖了苏愿青的求救声。 走近仓库,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大概是很少过来,闻到这味道,赵可杉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滕谅听见几声犬吠,他皱起眉头,看向赵可杉:“你养的狗?” 赵可杉表情难看,脸色苍白:“不是。是那个女生,她平时会收养很多流浪猫流浪狗。” 走到门前,范载阳接过赵可杉的钥匙,打开了仓库门。 血腥味混杂着兽类排泄物的腥臊味冲入鼻腔,滕谅蹙紧眉头,前面范载阳已经走进仓库。 仓库里一片黑暗,流浪犬和流浪猫的低喘声此起彼伏,那是对不速之客的警告。 忽然,屋里的灯亮了。 滕谅下意识闭上眼睛,回头看,是黎安沿着墙壁按下了开关。 空旷的房间放了不少笼子,笼子里都是形色各异的流浪猫犬。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衣柜。 滕谅走近关押流浪猫犬的笼子,每个笼子前都放着碟子,里头细心地放了狗粮猫粮,还掺了肉干蔬菜。 带上手套,滕谅打开衣柜,里面清一色都是高领的衣裳,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分门别类放得整齐。 “老大,作案工具找到了。” 滕谅循声看去,只见小警察的手里拿着一把油锯,面色不是很好。 油锯的锯齿伤黏着些看不清的碎粒,斑驳厚重的血迹几乎罩住所有的锯齿。 “现场有大量喷射状血迹,这儿应该就是第一现场。”法医朝范载阳说道。 滕谅一言不发,目光慢慢挪到那些笼里的碟子上。 他蹲下身,把吃得正欢的猫咪赶到一边,拿出碟子,拨开猫粮,露出肉干的真面目。 那是半截没有处理细碎的骨节。 滕谅止不住颤抖,黎安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 “滕谅!” “我没事。”滕谅躲开黎安的手,把碟子递给范载阳,“......范哥,缺的东西,找到了。” 看着碟里的东西,范载阳瞳孔微缩,眼底都是难以置信。 他急忙让人把所有的碟子取出来,又安排人查看仓库里的口袋,终于在一袋贴着“肉干”标签的袋子里找到了失踪的东西。 所有人都移开了视线,有的人忍不住走到外边儿干呕。 只有滕谅如同自虐似的盯着那些东西,一动不动。 黎安揽过滕谅,从他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闭眼。” 草木的清香把所有的血腥隔开,滕谅睫毛颤抖,后知后觉一阵反胃。 他推开黎安,看见查证的警察从衣柜里掏出一罐乳胶和一个模具。 滕谅咬紧后牙,走上前。 黎安看了眼空掉的手心,随后跟上。 “这——”范载阳不确定地看向滕谅,“这玩意儿不会是电视里的人皮面具吧?” 滕谅强忍不适,点头:“怪不得......” “什么?”范载阳问。 见滕谅脸色难看,黎安适时接过话茬:“赵可衫说租客从来都是半夜回来,这应该和面具有很大关系。” 话音落地,范载阳一下子就明白了:“白天的时候面具再怎么真也不会自然。但晚上就不一样了,因为光线不足,人眼就很难辨别眼前人的外貌,自然就会忽略面具带来的僵硬。” 说完,他顿了顿,“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一女孩子,哪来这么大力气?那可是活生生的成年人。” “如果,他本来就不是女生呢?”安静许久的滕谅轻轻开口,扔下一个平地炸弹,“衣柜里清一色都是高领的衣裳,大概率是为了遮住男性更加突出明显的喉结。至于不能说话,也许是因为一开口就会暴露男声。” 调查有了新突破,天色也跟着暗了,滕谅在外面吐得昏天黑地,黎安把虚弱的他带回了家。 当然,是滕谅的家。 刚着家,滕谅就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地毯上。 滑稽的小黄鸭冲着滕谅傻笑,旁边的大字一如既往的显眼。 滕谅眼睛酸涩,他缓缓闭上,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仓库里的每一处细节。 “起来吃饭。”倏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滕谅的胡思乱想。 他懒懒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下黎安:“你怎么还在?” 黎安瞥了眼他,把热气腾腾的面搁在桌上:“我怕我走了,明天就该来给某个饿晕的人收尸了。” 滕谅还是躺着,也不说话,只愣愣看着天花板。 “给。”黎安伸出手,“当还你的。” 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只手,滕谅愣了愣,随即想到好像不久前他也是这么把某个醉酒的人哄回家的。 “......小心眼。”滕谅嘀咕,但还是抬手,搭在黎安的手心,借力起身。 坐在桌前,滕谅搅着面,却没有动口。 黎安看过来:“不喜欢?” 滕谅摇头:“我只是没有胃口。” 黎安垂眸:“看来还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勾起某人的胃口。” 闻言,滕谅微微眯起眼睛,嘴上说着“倒打一耙”,但还是吃了一口。 “她是我的老师。”滕谅放下筷子,忽然开口。 黎安掀起眼帘:“嗯,我知道。” 话音落下,房间复归寂静。 滕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眼里却是浓浓的悲伤。 他机械地尝着面条,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碗里。 滴答,泛起涟漪。 黎安从始至终都安静地陪在滕谅身边,等面吃光了,他递过去纸巾:“擦擦吧,怪丑的。” 滕谅接过,切了声:“再丑我也是帅气逼人。” “嗯。” 微弱的一声叫滕谅稍稍瞪大了眼睛,他看向黎安:“你是说‘嗯’?” “我去洗碗。”黎安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滕谅没再追问,他盯着厨房里黎安的背影,眼神里透出不自知的眷念。 如果——滕谅慌乱移开视线,到底没有继续往下想。 在黎安的监督下,滕谅按医嘱吃了药,然后乖乖躺下。 见滕谅合上双眼,呼吸平稳后,黎安看了好一会滕谅才关掉卧室的灯,放轻脚步离开。 卧室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声息,滕谅却缓缓睁开眼睛,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翌日一早,滕谅趿着拖鞋,即使一晚上没睡也不见困意。 拉开冰箱门,里面放着昨天黎安准备的早餐,盒子上细心贴了便签。 和其他医生有些抽象的字体不一样,黎安的字遒劲有力,但并不难认。 滕谅把便签撕下收好,加热过早餐以后重新回到桌边。 手机里的信息多的吓人,大多数是公司的,陈钰贤那边给滕谅下了从案件抽身的命令。 看着上面的威胁,滕谅面不改色地按掉删除键。 不存在=没看见。 等式完美成立。 滕谅刚放下手机,立马连着好几条震动,催命似的。 嘴里的饺子还没下去,滕谅皱眉打开,扫完信息,手里筷子落到桌上,他腾地起身,来不及吃完早饭,随手穿上外套,出门的时候左右的鞋子甚至还穿反了。 一路跑到警局,滕谅找到范载阳:“范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范载阳转过身,望着滕谅,缓缓点头:“谅仔,八年前的黑矿场事件,苏愿青确实曾经参与过调查。” 滕谅身形不稳,晃了晃,他撑住门框:“......她没有和我说过。” 范载阳想要去扶滕谅,却被滕谅躲开,他收回滞在半空的手:“这件事我也才知道,当年晋省和京市为了保护记者的人身安全,把苏愿青的资料做了封锁处理。” 闻言,滕谅忽然冷笑:“是吗?可是好像效果不怎么样。” 范载阳蹙眉,歪了歪脑袋:“谅仔,你这话什么意思?” 滕谅攥紧双手:“没有......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事性质很严重,社会和上面给的压力都很大,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范载阳一脸头疼,“上面只给了我五天的时间。” 滕谅沉吟片刻,抬眸:“我要见何檀。” 范载阳:“你怀疑他?可他人还在监狱——” “范哥,我要见他。”滕谅眸色冰冷,“立刻。” 何檀在晋省的监狱,滕谅只能在线上和他见面。 视频里的何檀穿着监狱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手腕上的褐色佛珠格外显眼。 他长得周正,六十余岁的年纪,浑身萦绕着儒雅的气息,怎么看都像个儒生。 但就是这样一个长得温文尔雅的人,手里却沾了几百上千的鲜血。 “好久不见。”何檀转动佛珠,嘴角上扬,“滕、记、者。” 滕谅周身散发冷气,但如果仔细看,却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嘴唇。 “看起来,你恢复的不错。”何檀手心向下,佛珠和桌面捧出轻响,“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滕记者有没有想过我?” 滕谅懒懒掀起眼皮:“何檀,苏愿青这个名字,耳熟吗?” 闻言,何檀挑了挑眉,尾音上扬:“这么着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打打招呼。” 滕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没时间和你浪费,我只问一句,苏愿青和你有没有关系?” 何檀停住动作,轻笑:“九年前,那小姑娘单枪匹马地来我厂里上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辞职了,之后我和她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怎么?滕记者对这小姑娘感兴趣?” “她只是你的工人?”滕谅追问。 何檀没说话,表情似笑非笑,表明了压根没想配合。 滕谅咬紧后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檀一脸无辜:“滕记者,你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我现在人在里面反思悔过,就算真想做点什么,也得等我出去吧。你说是吧?范警官?” 话音落地,滕谅眼神一凛:“你叫他什么?” 何檀扬着笑容,把玩佛珠:“哦?范警官?” “你怎么知道?”滕谅压低声音,“我从来没在你面前喊过他。” 何檀轻笑:“这算什么?我还得恭喜范警官,马上就要喜得贵子了。” 闻言,范载阳腾地起身,走上前,盯着屏幕里的人:“......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何檀往后一靠,对面前两人的无措表情格外享受:“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什么都没做。毕竟在这儿大家伙可都是24小时不间断地监督着我呢。” 说完,何檀忽然笑出声,渐渐地他弯下腰,笑声越发尖锐,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直起腰,擦干净眼泪,深吸一口气:“......看了不该看的、去了不去的、写了不该写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就要接受惩罚,你说对吗?滕记者?” 房间里气压低得吓人,滕谅声音嘶哑:“和我们说这些,你就不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何檀玩味地盯着屏幕,“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什么可怕的。” 屏幕熄灭,滕谅起身:“范哥。” 范载阳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什么?” “在案子没有结束之前,陪在丹儿姐身边。”滕谅睫毛微微颤抖。 范载阳皱眉:“放心,我不会拿你丹儿姐冒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滕谅循声看去,是昨夜留下来陪赵可衫的小警察。 小警察一脸着急忙慌:“老大,不好了!出事了!” 赶到医院的时候,赵可衫还处于昏迷的状态,嘴上的伤口格外狰狞。 “你们怎么敢让证人一个人出门!脑子怎么长的!?”范载阳气得满脸通红,捏紧拳头升到空中又落下。 小警察慌的满头是汗,一个劲道歉:“老大!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就百来米的距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冲我道什么歉!你们该对证人道歉,而不是我!”范载阳两手叉腰,恨铁不成钢地往空中点了一下,“你俩啊,气死我算了!” 滕谅站在病房门口,屋里赵可衫嘴唇的伤口是遭到强硬缝合后留下的伤口。 根据留守的小警察描述,今天清晨,赵可衫提出要自己去买烟,小卖部就在几十米开外,所以两个小警察也就没跟上。 但是等过了几分钟还没看见赵可杉,俩小警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立马出门去找。 找了大半个小时才在小卖部附近厕所里找到昏迷的赵可衫。 他的头后面有巨大的肿块,嘴被黑线缝合,针脚细密,唯独唇中间留了一点缝隙。 金鱼鱼尾从缝隙里露出来,左右摆动。 第29章 为了它,你可以拿命去冒险 金鱼虽然未死,但挣扎却是徒劳。 滕谅收回视线,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他黑沉的眸子,即使是天生微笑唇,此刻也没有了曾经的平易近人。 范载阳训完人,一手叉腰,一手拿起震动的手机,没好气地“喂”了声。 滕谅循声看去,之间范载阳面色渐渐沉重,连着嗯了好几下才挂断电话。 “谅仔,苏愿青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找到了。”范载阳收掉手机,看向滕谅。 从医院到警局的距离并不远,滕谅撑在车窗上,盯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范载阳透过后视镜看他:“想什么呢?” 滕谅:“在想凶手下一步会做什么。” “想明白了?”范载阳尾音上扬,问。 滕谅指节轻扣车窗,天边白云的轮廓和金鱼竟有几分相似。 他拿出手机,找到卢郁几声嘟响,那头传来卢郁的声音:“喂,老师,你在哪儿呢?!陈总满办公室找你。”她压低声音,“我给你拖着呢。” 滕谅:“卢小鱼,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不要一个人出门,知道了吗?” 卢郁在电话那头顿住:“什、什么?” “先别问这么多。”滕谅和对面的范载阳对视,“听话。” 得到卢郁的再三保证,滕谅才挂断电话。 范载阳把车稳稳停进停车场,熄火,拉开车门:“你怀疑凶手会盯上你那个学生?” “嗯。”滕谅下了车,“范哥,卢小鱼那边就拜托你了。” 范载阳嗯了声,转身就打了电话,至少在凶手落网之前,卢郁的安全他们必须保证。 接待大厅,男人的高大身影格外明显,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滕谅在门外站定脚步,和里面的男人隔空对视,他看向范载阳:“黎安怎么在这儿?” 范载阳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苏愿青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姓黎,叫黎抱朴。” 闻言,滕谅怔在原地。 黎抱朴是黎安的父亲,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大学时候黎安曾经带着他去见过他的父母。 也许是看见了滕谅的身影,黎安身后老人站起了身子,目光看向滕谅。 办公室里,滕谅挨着范载阳坐,黎安挨着黎抱朴,四个人面面相觑,空气里透着诡异的气息。 滕谅朝黎抱朴笑了笑,格外乖巧:“黎叔好。” 虽然已经是六十几的年龄,但黎抱朴依旧精神矍铄。 他慈眉善目,眉眼间尽是温和,想来黎安身上的柔和气质大概就是从黎抱朴这儿继承来的。 “小滕好啊,这么多年没见,长大不少啊。”黎抱朴呵呵一笑,但眼下的青色透露出他这几日当是没怎么休息。 滕谅抿唇点头,斟酌用词。 见状,却是黎抱朴先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愿青的事情,问吧。” 滕谅顿了顿:“......黎叔,五天前,您和苏老师见过面?” 黎抱朴叹了口气:“是。” “为什么见面?”滕谅追问。 黎抱朴看向滕谅:“为了一本笔记。” 滕谅瞳孔微缩,连带着黎安也皱紧眉头。 “什么笔记?”唯一的局外人范载阳问。 黎抱朴:“小滕的师父——叶擒的笔记。” “是黎安给我的那一本?”滕谅看向黎安,眼中不解。 黎抱朴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那本,但愿青说不是。” 送走黎抱朴,滕谅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眼神黯淡无光。 范载阳路过,给了他一个脑崩儿。 滕谅毫无反应,只是坐起身,揉了揉泛红的额头,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你去哪?”范载阳扬声问。 滕谅挥手:“回家。” 警局外,滕谅又一次看见了黎安的身影。 盛夏已过,秋日微微泛凉,黎安穿着黑色的薄款风衣,衣角翩跹,站在梧桐树下显得有些寂寥。 滕谅的脚步仿佛不受控制,缓缓朝黎安走去。 “你怎么还在?”滕谅轻声问,“不去送你爸爸吗?” 黎安摇头,垂眸望向滕谅:“他不让。你呢?要去哪儿?” 滕谅抬手,拨去黎安肩膀上的落叶:“回家。” 黎安嗯了声:“一起?” “行啊。”滕谅放下手,答应得爽快。 回到家,滕谅第一时间冲到卧室,拉开了床头柜,里面有一个小型的密码盒。 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滕谅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照片、笔、小本子......一系列的小东西铺了整个盒子,除开黎安送他的那本笔记,并没有其他类似笔记的东西。 滕谅抱着盒子,向后倒去,被杂乱的被子稳稳接住。 笔记本...... 他拿起和叶擒的唯一一张合照,沉默不语。 心里有太多疑惑,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 所有的真相忽远忽近,像是被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整夜没睡的后遗症涌上,滕谅眼皮沉重,到底是没忍住,缓缓睡了过去。 照片飘摇而下,径直落到他的胸口。 屋外敲门声越来越大,把滕谅从梦里扯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起身,胡乱薅了把头发,一边应着我来了,一边不忘记收拾东西,然后细心上锁。 “谁啊?这么急?”滕谅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就看见散发冷气的黎安站在他家门口,“......黎安?” “嗯。”黎安努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么吓人,“为什么不接电话?” 滕谅顿了顿:“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抱歉啊,我刚才睡着了,就没听见。” 话刚说完,黎安的脸色就变了:“你刚才在睡觉?”他问得小心翼翼。 滕谅见状,大抵也知道面前的人又胡思乱想了,他急忙侧开身体:“你别瞎想,就算你不过来,我也该醒了。进来坐?” 黎安垂下眼帘,耷拉着脑袋,莫名地有些像被抛弃的小狗,特别可怜:“对不起......” “真的没事儿,那个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滕谅急忙转移话题。 闻言,黎安蹙眉:“范载阳联系不上你,又走不开,所以让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滕谅疑惑,问。 黎安沉默几秒,随后道:“是卢郁。” 第一次去到卢郁的家,滕谅一路都在跑。 那是片出租房扎堆的地区,称不上小区,什么人都可以来到这里。 滕谅急促地敲着门,手指关节都红了:“卢郁!你给我开门!” 黎安从后面把他的手轻轻握起来:“你是想敲门还是想卸门?他们没聋。” 话音落地,门从里面被打开。 是范载阳。 滕谅没多的心思和范载阳打招呼,他径直推开范载阳,走到里面,狭小的客厅,卢郁脸上贴着几根纸条,正在和她的同龄人玩得高兴。 “嘿!老师!”卢郁笑着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滕谅上前,抽出卢郁手里的纸牌:“我再不来,某人都要上天了!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电视里的人逞英雄?你有这个本事吗?!” 最后一句话,滕谅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卢郁。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反驳:“我、我只是想帮忙......”声线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红了一圈。 滕谅移开视线,眼前的景物几乎都是扭曲的。 他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太阳穴:“卢郁,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卢郁擦干净眼泪,撕下脸上的纸条,低头:“我知道。”她吸吸鼻子,“但是老师,我真的想帮忙,后果什么的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滕谅放下手,面色苍白,脸上常年的笑容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卢郁,这事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没权利干涉。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说完,滕谅转身出门,没有回头看。 卢郁僵在原地,眼泪打了几个滚又落了下来,她想追上去,却被黎安拦住:“待在这儿,滕谅有我。” 两人来去匆匆,徒留卢郁原地发懵。 出租屋的门关上,黎安在对面的小卖部看见了滕谅。 “你的烟。”小卖部的老板头也不抬,径直把最廉价的眼递给了滕谅。 滕谅想接过,却被黎安截了胡。 “喂。”滕谅声音嘶哑,伸出手,“我没心情,给我。” 两人僵持片刻滕谅如愿接到了蓝盒子的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黎安轻声问。 “八年前。”好几年没碰过的东西,滕谅点烟的动作不算熟练。 几粒火星在空中闪烁,廉价的尼古丁味儿呛得滕谅直咳嗽。 黎安抬手在滕谅的背上拍着,一手拧开刚才在小卖部买的矿泉水:“喝点。” 滕谅两指夹着烟,火光在眼底跳跃,他接过水,灌了一口:“......我是不是太凶了?” 黎安看向滕谅:“还算有自知之明。” “怎么不安慰一下我?”滕谅斜了眼身边的人。 黎安轻笑:“我从来不睁眼说瞎话。” “切。”滕谅嗤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 接过滕谅递来的水,黎安面不改色地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在滕谅惊疑的目光里盖上盖子:“嘴硬这件事,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 风呼呼地吹,滕谅闭上眼睛,眉头紧蹙:“怎么?这算损我还是夸我?” “明知故问。”黎安起身,“既然担心,怎么不进去看看?” 滕谅缓缓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黎安:“别了,我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眉头微蹙,黎安无声质问滕谅什么意思。 滕谅把烟灰抖落在纸上,眼前升起的薄雾遮住了他的视线:“我天生衰运,就不去捣乱了。” “迷信。”黎安沉声道,抬手就把那根烟从滕谅的嘴里抽出来,任由烟火落到手背,即使疼痛也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看不惯很久了,吸烟有害健康,没收。” 说完,他的手自然地伸进滕谅的衣兜,把刚刚抽了一根的蓝烟盒拿出来。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黎安眼底缀着淡淡笑意:“那是‘别人’。再者说,你不也没有阻止我?” 滕谅冷嗤,心想就算他现在阻止,面前这人指不定想些别的乱七八糟的办法,还不如顺了他的意。 晚上黎安独自离开,至于滕谅,则动用了宝贵的年假,守在了卢郁家。 留下来的警察和滕谅都挤在客厅,等灯灭了,轻微的呼噜声传来,滕谅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干脆起身,到厨房里打算接水,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一样没睡着的卢郁。 “老师......”卢郁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睛也有些肿。 滕谅看了半晌,然后嗯了声,把手里水杯递过去:“睡不着?” “嗯。”卢郁垂眸,盯着脚尖看。 两人都不说话,厨房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的存在。 “卢小鱼。”滕谅轻声喊了卢郁的名字,“当诱饵这件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卢郁身子一僵,呢喃:“......你参与调查的事情,不也没有和我说吗?” 这话滕谅一下子没法反驳,他愣了愣:“这两件事是一个性质吗?” “怎么不是?”卢郁反驳,“不都是为了找出真相吗?” “卢郁。”滕谅压低声音,少见地又喊了卢郁的全名,“这事有警察,你瞎跟着掺和什么?” “我想做新闻!”卢郁声音虽然小,但力度却不小,“老师,这件事现在热度不低,对社会影响巨大,如果能够从第一视角完整叙述找到真相的全过程,这可是一个大新闻。” 话音落地,滕谅静静看着卢郁,几秒后才开口:“所以,为了它,你可以拿命去冒险?” “......嗯。”卢郁轻轻出声。 半晌,滕谅往外走了一步:“卢郁,你想做新闻,但我只想我的学生平安。早点睡吧,晚安。” 离开的时候,滕谅没有回头看,尽管他知道身后的女孩蹲在原地,隐约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朵。 一夜平安,房子周围平静得连只苍蝇都没有。 吃早饭的时候,滕谅总是看着手机,喝了范载阳的豆浆也没反应。 “谅仔?发什么愣?”范载阳拯救出自己的豆浆,问。 滕谅拿起手机:“太安静了......” 范载阳:“啥?” 按下拨通键,滕谅把手机贴近耳朵,嘟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可那头不是他想听见的声音,只是一段诡异轻快的舞曲。 滋啦—滋啦— 阴柔的男声随即响起:“滕...记者...你好啊...” 第30章 长出鹿角的金鱼在夕阳下舞蹈 电话里的男声断断续续传来,阴柔的话语透着淡淡的诡异。 滕谅快步往外面走,语气淡定地和那头的人周旋:“我要和黎安说话。” 男人冷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们两个通通话。” 闻言,滕谅转头,和范载阳对视,然后朝他打了个手势。 范载阳停住脚步,目送滕谅上了出租。 等出租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他才立即上了另外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滕谅车后。 滕谅压低声音:“让他和我说话。” “嗯——”男人拉长声音,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来吧,医生,和你的小心肝说说话。” 下一秒,滕谅听见手机里传来撞击的闷响,紧接着闷哼声撞入他的耳朵。 滕谅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极力压抑着声线的颤抖:“黎安?” 黎安好像笑了一声:“......我没事,别担心,钥匙我放在你家门口的箱子里——嗯——” “黎安!?”滕谅提高声音,引得司机连连回头。 “哦哦,时间到了。”男人拿过手机,声音含笑,“我们的小医生该休息了。” 滕谅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陷进手心,可他却恍若未知:“你想做什么?” 那头传来几声轻笑:“我听说滕记者查案特别厉害,不然我们来打个赌。一天内找到我要的答案,我就让你见到你的小医生,怎么样?” 说完,他提高音量,啊了声,“差点忘了,如果一天内你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你的小医生可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哦。” 滕谅屏住呼吸,眼底尽是血丝:“......线索。” “看样子你是答应了。”鼓掌声贴着耳朵传进来,“不错不错,那你记好了,第一个线索......” “记住,只能你一个人。不要有侥幸心理,我看着你呢,滕记者。” 明显不是中文的发音让滕谅懵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找到答案,我要怎么联系你?” 听完,男人连着“no”了几声,撂下一句“我会联系你”,电话就挂断了。 滕谅愣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手背爆出青筋。 不明所以的司机缓缓转过头,小声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滕谅摇头,双眼通红地赶回了家。 电话里黎安留下的那句话里的小箱子,不是滕谅家的,而是黎安家门前的。 想到这里,滕谅忽然顿住。 他急忙跑到黎安家门前,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只点燃然后又被掐灭的烟,看起来像是只被人尝了一下,然后抛弃掉了。 “笨蛋......”滕谅声音嘶哑,但嘴角却隐约有了笑意。 身后,范载阳一行人跑进楼里。 “谅仔!”他喘着粗气,“人呢?” 滕谅掀起眼皮,眼神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无形的利剑。 范载阳一时间愣在原地,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滕谅这么怒气汹汹的目光。 不是生气,而是扼杀生气的恨意。 滕谅拿着烟,走近范载阳:“有火吗?” 范载阳僵住:“我戒了。” “你觉得我信?”滕谅微微挑眉,叼着那根烟头泛黑的残烟,“给我火。” 半晌,范载阳从包里拿出打火机,递给滕谅。 细碎的火光在楼道间明暗不定,这次滕谅没有再咳嗽。 “给。”滕谅把手机递给范载阳,“听着像俄语,应该是金鱼的意思。” 范载阳接过手机,听了录音,眉毛就没有松开过。 听完全部,他问:“金鱼?什么意思?” 滕谅垂眸,漫不经心地回:“赵可杉?” 视线相接,范载阳眸光一闪:“我回一趟警局,谅仔,你别瞎搞,检查结果出来我来找你,别乱来啊!”说完,他留下个小警察陪着滕谅。 对此,滕谅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范载阳的背影。 浩浩荡荡的人走了,滕谅看向小警察,把人带进家里。 小警察很拘谨,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滕谅走到厨房,到了两杯水搁,一杯递给小警察,一杯自己握着。 捧着水杯,小警察却没有动。 滕谅挑眉,自己先灌了一口:“怎么不喝?怕我下药?” 小警察尴尬笑了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范哥和你说的?”滕谅又喝了一口。 小警察嗫嚅着点头,表情看起来特别抱歉。 滕谅轻笑:“我没这么厉害,渴了就喝吧。” 说着,滕谅喝完了杯里的水,然后笑着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盯着滕谅面前的水杯,小警察愣了许久,到底是把水杯放下了。 午饭的时间,小警察拿了盒饭,敲响卧室的门,半天没听见动静。 他懵了,立马放下午饭,说了句抱歉,然后按下门把手。 房间里空无一人,唯独窗户大开,床单和被子拧成长长一股向下延伸。 小警察吓得不轻,急急忙忙上前去看。 然而他刚走到窗口,身后就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小警察跑上前,却怎么也拧不开门锁了,“滕哥!你开门!” 滕谅面无表情地把门锁上,又把钥匙挂在门把手上:“对不起了,你先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一会儿会有人来的。” 门被撞得咣咣响,滕谅轻轻拍了几下:“别撞了,这门质量不差。午饭给你放地上了,别饿着。” 说完,滕谅拿上手机,离开了房间。 录音在耳边重复播放,滕谅半垂着眼。 男人说的俄语确实有金鱼,但又不仅仅是金鱼,而是《金鱼和渔夫》。 在这个寓言故事里,金鱼无所不能,而渔夫胆怯懦弱却又贪婪。 但谁是金鱼,谁又是渔夫,滕谅现在还不得而知。 街头人潮涌动,滕谅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沿,拦下出租车。 “去哪儿啊?” “苏市大剧院。”滕谅头也不抬地说道。 录音里最开始出现的音乐是着名芭蕾舞剧《沙人》的伴奏,虽然有些卡顿,但不难认出。 在苏市上演的芭蕾舞剧数不胜数,但《沙人》这一部却寥寥无几,偏偏都集中在九年前上演。 舞台剧涉及剧院无非市里四所,苏市大剧院是其中最大的一所,也是唯一一所大型舞台剧都会涉及的剧院。 付了车费,滕谅走到大剧院的接待台。 真实目的不能全盘托出,滕谅只好眼睛不眨地说着瞎话,一番忽悠,他总算拿到了苏市大剧院《沙人》舞台剧全部的演职人员表。 出演《沙人》的演员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前前后后也有一两百人。 “先生?”接待员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您找到您妻子喜欢的那位演员了吗?或者我帮您一起找?” 滕谅回神,笑着摇头。 翻过相册,每页上面的演员都是那么生动。 又往后翻了两页,滕谅视线一定。 照片上有两个女孩,一个穿着紫色舞裙,一个看不清面容。 滕谅指着照片上穿着舞裙的女孩,问:“她是谁?” 接待员走上前,探出脑袋,盯着照片上的女孩看了看,然后挠了挠脑袋:“她啊,她好像叫刘沁弦,是《沙人》的女主角。” 闻声,滕谅眸光一凝:“她旁边的女孩是?” 接待员愣了愣,拍了把脑门:“嗷,她是刘沁弦的粉丝,忠实铁粉那种,刘沁弦每场演出她都在。” 滕谅没说话,默默把照片上的人拍了下来,然后看向接待员:“我想我找到那个演员了,谢谢。”说完,他还记得戏要演全套,补充,“我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年头,接待员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官方的叫法,她僵在原地,点了点头,接过相册:“不、不客气,那个祝您夫人早日康复!” 滕谅往前踉跄一下,勉强扯出笑容。 离开苏市大剧院,滕谅在搜索框里输入“刘沁弦”三个字。 网页跳出来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刘沁弦的舞台剧成果和获奖经历。 在介绍页上,刘沁弦是一个很厉害的芭蕾舞演员,虽然出身平凡普通,但她却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芭蕾舞这个所谓的“贵族舞蹈”中闯出了一片天。 一曲《沙人》舞台剧,让刘沁弦走进观众的视线,之后的日子她成为了舞团的台柱子,整个舞团几乎都靠她撑着。 但是后来,刘沁弦由于压力过大,患上心理疾病,最后以离开了人世。 前前后后翻了许多,滕谅都没有看见刘沁弦的关系网。 她仿佛是独身一人,在这个世界毫无牵挂。 大概扫完刘沁弦的人生经历,滕谅垂下眸子,沉吟片刻:“金鱼和渔夫......”他看向司机,轻声呢喃,“如果找到的刘沁弦是金鱼,那谁又是渔夫呢?” 司机没有回答滕谅的疑惑。 下一秒,滕谅的手机响了。 “喂?”滕谅压低声音。 那头的男人似乎打了一个哈欠:“滕记者,怎么样?找到第一条线索了吗?” 滕谅:“刘沁弦,你是她的粉丝?” 话音落地,男人轻笑:“你猜?既然你已经找到了第一条线索,那我就该给你第二条指令了。” “说。”滕谅不耐催促。 男人并没有因为滕谅的话而生气,他的语气依旧轻快:“金鱼长出了鹿角,她在傍晚跳舞——呼的一声,她消失了。” 他的每个字都说得抑扬顿挫,就像在说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 闻声,滕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说完了吗?说完了给我了,我要和黎安说话。” 笑声倏然停住,男人笑着把手机递给了黎安。 短短几个小时,黎安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虚弱:“你......还好吗?” 滕谅眼睛没出息的红了,他擦了擦眼睛,嗓子哑的厉害:“我没事,你呢?” 黎安似乎笑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电话就被夺了过去。 “时间到。”男人语气变得阴鸷,和上一秒和善的语气截然不同,“好好努力吧,滕记者。” 话音落下,那头的电话就被挂断了。 滕谅深吸一口气,朝司机说道:“去电视台,谢谢。” 出租车稳稳停在楼下,滕谅下了车,把现金递给司机师傅。 他没能听见司机师傅的喃喃自语,兀自站在门口,仰望着高耸入云的电视台,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这幢楼如同巨大的怪物,压得滕谅喘不过气。 记忆碎片闯入脑海,滕谅四肢几乎无法动弹,那感觉像是清醒的沉沦。 无可奈何,无比绝望。 路过的车按下喇叭,惊得滕谅回过神,避开车子,滕谅朝电视台的高楼里走去。 男人大费周章,不惜代价地杀害苏愿青,这其中的原因一定和这个刘沁弦脱不开干系。 滕谅径直走到前台:“你好,我想找一下何护总。” 前台抬头,刚想开口询问,滕谅下一秒直接道:“麻烦你直接打个电话,告诉他苏愿青和刘沁弦两个名字,他会见我的。” 滕谅面上轻松,但背在身后的手手心止不住冒汗。 他在赌,也在验证。 幸运的是,滕谅赌赢了。 在前台的引导下,滕谅见到了苏愿青的直接上级——何护。 和想象中宽脸大肚的样子不同,何护生的剑眉星目,身形修长。 “何总,滕先生来了。” 闻声,何护从堆叠的文件里抬头,目光凛凛。 “久仰大名,何总。”滕谅噙着淡淡的笑容,径直走到何护面前坐下。 何护蹙眉:“我没见过你。” 滕谅把椅子拉近:“何总鼎鼎大名,没见过我这种小虾米也是正常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何护低下头,没再看滕谅。 滕谅挑眉:“我都说这么明白了,您还和我装糊涂?苏愿青和刘沁弦之间的事情,何总,您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闻言,何护搁下手里的文件,眼神疑惑,几十年的沉淀让他不怒自威:“你是谁?” 滕谅眸光一转,满脸不可思议:“我这么人见人爱的学生,苏老师竟然没和您提过我的存在?” 何护神情微微变动,尽管加以掩饰,但眼底的震惊还是泄漏出来:“是你……” 见状,滕谅扬起笑容,两手撑在身前,身体前倾,“知道我却又不完全知道我,看来您和苏老师,关系不怎么样啊。” 第31章 亲眼看着自己支离破碎 一语正中痛处,何护再怎么装,两颊微微扯起来的肉可不像放松的样子。 滕谅敲着桌面,第一反应:有故事啊。 喉结上下滚动,何护没有办法继续冷静,润和的气息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如今这个周身凌冽的才是真正的他。 滕谅静静盯着何护,就等着他先开口。 最先坐不住的人必然会失去先机。 无声的对峙让房间里的气压陡然变得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误入的小秘书放下资料,逃命似的离开办公室,回过神来身后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一片。 滕谅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一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可以和你耗上一整天。 “我和阿青的关系,由不着你一个外人置喙。”何护终究失了先机,和制冷机似的往外冒寒气。 滕谅毫不受影响。 笑话,平时和黎安这个行走的制冷机待的时间久了,哪里还会怵别的冷气? “叫我外人,那多生分?我和老师好歹师徒一场,何总不爱屋及乌也就算了,怎么还咄咄逼人?我真的伤心了。”滕谅眨了下眼睛,满脸戏谑。 何护望向滕谅的视线没什么波动:“阿青已经走了,我不管你以前和她什么关系,现在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她。” 这厚颜无耻的话语,滕谅一时间竟然气得笑出声。 突然间,滕谅觉得面前这人的面目真是有些可憎,他皱了皱鼻子:“何总,虽然我知道你是人中豪杰,但我是真没想到,你这大肠直通口腔,属实是震惊我上下十八代了。” 滕谅说完,何护的脸直接涨成猪肝色,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保持可笑的体面。 “诶呦。”滕谅放下脚,凑上前看何护,“真生气了?你可别气晕了,不然我的问题可没人能回答咯。” 何护腾地把文件夹砸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他扯松胸口前的领带,用眼神催促滕谅。 “八年前,苏老师参与调查晋省黑矿事件的新闻,但是据我所知,当初跟进到最后的只有叶擒和Key。”滕谅抬眸,“何总,我想请问一下,苏老师为什么会中途离开?她的资料又为什么做了单独封锁处理?” 闻言,何护眼神闪烁一瞬,随即又恢复镇定:“私人原因,不便告知。至于资料封锁的问题,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是我要求的。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员工,这应该只算人之常情?” 他边说着,滕谅边拿出手机,像是在记录,听见何护的反问,还点了点头,看起来听得特别认真。 当然,如果黎安在场,恐怕是一点不会相信滕谅的表现。 这不,何护刚说完,滕谅就把手机查到的新闻资讯推到何护面前。 刹那间,何护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滕谅歪了歪头,神色无辜:“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不然换我说说?” 看似是询问,实则只是客套,何护压根没有拒绝的余地。 “八年前的大新闻不只晋省,苏市也很热闹。”滕谅手指点了点屏幕上新闻,“这则关于苏市‘保护伞’的新闻,是贵台的吧?” “确实写得不错,虽然新闻没有署名,但这文风我可熟悉了。”说着,他倾身上前,“何总,她可是我的老师啊。” 何护直直撞进滕谅的目光,太阳穴的位置微微鼓起来。 没得到回应,滕谅坐了回去,耸耸肩膀:“既然你没话说,我就继续了?晋省的新闻虽然大,但毕竟不在苏市,也不在你的可掌控范围。” “不过为了新闻,你和老师都打算赌一把。直到你得到了苏市‘保护伞’的新闻线索,你当下决定将老师调回本市。” 滕谅顿了顿,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再这么说,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终归更容易控制。老师回到苏市,展开调查,一切明明都很顺利,但是中途出了个岔子,我猜那个岔子叫‘刘沁弦’?对吗?” 手心里的文件被捏得皱皱巴巴,何护没说话,唯独眼底尽是血丝。 见状,滕谅扬了扬嘴角:“......看来我很幸运,都猜对了。我查过资料,刘沁弦在新闻发布前四天,选择了自杀。” “何总,这时间会不会太巧了?你和老师,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拯救者,还是杀手?” 语气急转直下,本就难以呼吸的气压此刻更是低到尘埃。 何护一直冷静的面具有了裂痕,积压的情绪即使爆发,但也是沉默的:“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说的什么都不是。” 滕谅抿唇,表情为难:“你说得对,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证人啊。我最近交了个朋友,是个半长发女孩,她不仅是刘沁弦的铁杆粉丝,更是她的好朋友。” “何总,你觉得你想要的证据,她会有吗?不然我先和她聊聊?” 听见滕谅提到粉丝,何护的眼神变得诡异,看着滕谅仿佛在看一个怪人:“......那个女孩长什么样?” 闻言,滕谅微微眯起眼睛,笑容依旧,按着照片上的人描述:“半长发,总爱穿碎花长裙——还带了串手链。怎么样?何总认识?” 滕谅说完,却见何护腾地起身:“不可能!那个人早就在一场大火里意外身亡了!” 话音落地,滕谅收敛了笑容:“什么?意外身亡?” 何护微微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抓了把还算茂密的头发,在原地直打转。 滕谅眯起双眸,站起身:“何总,火灾在哪里发生的?还有,你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 电梯迟迟等不到,滕谅只能一路从几近顶楼的地方跑下去。 晚高峰的时间,路堵得地图上一片红,跟走红毯似的。 滕谅干脆扫了个小电驴,哐哐朝苏市南边的郊外赶过去。 电话催命似的响起,滕谅单手握着方向,把手机夹在耳朵下面。 “滕记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是风的声音,你要来了。真好,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黎安呢?”滕谅顾不上红绿灯,一路猛猛冲,“给他电话!” 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滕谅的男人,这次却没有同意,他砸吧砸吧嘴,轻笑:“着什么急呢?不是马上就要见面了吗?我在这等着你哟,滕记者。” 电话被无情挂断,滕谅靠了声。 那地儿离市区可不近,接近尾声的时候小电驴却没了电,滕谅只得踩着“11”路狂奔。 心脏蹦蹦跳得吓人,滕谅在一幢烂尾房前停住脚步。 地上全是沙石,安装的铝框玻璃窗上黄色的带子随风飘扬,窗户的角落不知道被什么击碎,留下满地狼藉。 滕谅来不及气都来不及喘匀,径直上前,抬脚就开始踹门:“开门!” 破旧的门锁压根经不住滕谅的踹,不过几下那门就被滕谅暴力破开。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平整过的水泥地残留着各色各样的施工垃圾。 滕谅站在屋子中央,无力感把他席卷:“我来了,你现在该出来见我了吧?” 说完,房间里传来阵阵回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哒哒。 突兀的敲击声响起,滕谅循声抬头,二楼的房间里缓缓走来一个身材娇小,穿着玫瑰碎花长裙,手握镜子,正在补妆的女人。 滕谅往后退了两步,直至看见“女人”的全貌:“黎安呢?” “你还真是三句不离你那个小医生啊。”男人盖上镜子,露出张并不自然的脸,“别着急嘛,我要的答案你可还没给我哦。” 滕谅蹙眉:“喂,认识这么久,只有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公平?” 闻声,男人倒真的沉吟片刻,最后勉为其难地掐着嗓子,嘴唇却不见动:“有点道理,你叫我小段吧,弦弦最爱这么叫我了。” 说到弦弦两个字的时候,小段肉眼可见的温柔,不是那种对待恋人的温柔,而是对待家人的感情。 滕谅面不改色地后退,倚在屋子里的一根柱子上。 “你这么大费周章,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除了想为刘沁弦报仇,也是希望刘沁弦的事情能重新进入大众的视野,对吗?” 小段拉长声音,状似思考,到底只是面具,罩在他脸上僵硬苍白,质量明显不好的假发毛毛躁躁,劣质口红让他的双唇如同嗜血一般红艳。 他表情为难,语气勉强地认同了滕谅的看法。 滕谅放缓语气,说道:“你留给我线索,让我把视线移到《沙人》的舞台剧上,又故意留下男扮女装的线索,就是为了能让我锁定刘沁弦。” “之后留下语焉不详的‘长了鹿角的金鱼在夕阳下跳舞’,从第一条线索不难推断金鱼是刘沁弦,至于鹿角和夕阳,我没有记错的话,厄运之神本莎巴的象征就是鹿角和血雾。” 小段把玩手里的镜子,面具下的表情让人看不清。 滕谅继续:“在寓言故事里,金鱼回归大海,没有继续纵容贪婪的渔夫。但刘沁弦很不幸,她没能成功逃脱,而是遇见了厄运之神,你想告诉我刘沁弦所有遭遇背后的黑手——” 说着,他话锋一转,“而在我之前,你尝试着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苏愿青,但很可惜,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甚至你还迎来了灾祸,在你把线索投递给电视台后一周,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不是意外。”小段倏地开口,打断滕谅,他摸着自己的脖子,露出的手臂缠绕着烧伤后留下的永远的疤痕,“是预谋。有人泄露了我向电视台投递线索的事情,然后我就被盯上了。” 他语气夸张含笑,配着僵硬地面具,仿佛游乐园里的滑稽小丑:“你知道吗?这个屋子——”他抬手冲着天花板画了一个圈,“藏着一具尸体。” 滕谅眉头紧皱,无声质问小段什么意思。 小段咧着嘴,摆手:“哎呀,不要紧张的啦,不是你家小医生——是我。” 最后两个字小段说得又轻又快,跟羽毛似的,却偏偏惊心动魄。 “我被人捆住手脚,塞住嘴巴,打瞎了一只眼,然后扔进了那个破烂的房子。哗啦哗啦,菜油挨着草垛倒下,一根小小的烟头扔过来,那火就朝我窜过来。” 小段越说越笑,仿佛这是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忘记说了,我旁边还放着个油桶,火来了,砰一声,我就没了。你知道吗?亲眼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感觉有多奇妙。” 听着小段描述,滕谅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们都说你死了。” 小段努努嘴,掀起长裙,露出里面两条有金属光泽的腿:“我确实‘死’了,现在的我不过行尸走肉。有人救了我,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相似的话术,滕谅下意识追问。 小段放下裙子,细心理了理,把假发别到耳后,娇嗔:“哎呦,人家才是主角啊,滕记者,你稍微尊重尊重我,好不好?” “总而言之,当初的线索我可是用邮箱寄给何护的,暴露我的人只能是他。我查了,线索最后落到苏愿青——苏大记者手里。” “但是很可惜,苏大记者对这种小新闻视若无睹。如果当初她帮忙揭开真相,弦弦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听完,滕谅面不改色,而是反问他怎么确定自己知道的都是真的。 小段半晌回答不上来,最后冷哼一声,只留下句“你们记者最油嘴滑舌”。 滕谅点点头:“说了这么多,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为什么不听听别人的说法呢?” 小段继续补妆,从裙子兜里掏出来一根口红,抬手就往嘴上擦,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滕谅继续说。 这回滕谅却不干了,他双手抱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小段,只差没在脸上写上黎安两个字了。 小段嘴角抽搐,没甚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房间,把黎安推了出来。 被推倒在地的黎安眼角、嘴角都是淤血,脖子处更是有许多小伤口。 “黎安!”滕谅瞬间站直身体,想要上楼,却被黎安脖颈间的反光定在原地。 血珠冒出来,黎安闷哼,滕谅不动了。 小段漫不经心地擦干净黎安嘴角的血:“喂,别乱动哦,不然我手滑了可怎么办?” 滕谅忍住动乱的心绪,哑声道:“你伤的他?” 小段瘪嘴:“等等,他脖子上的伤口和我可没关系。”他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护栏上,“说说吧,你刚才什么意思?” 滕谅咬紧牙关,眼神始终停留在黎安身上:“意思是你错了。” “泄露消息的人我虽然还没查明白,但我明确告诉你,苏愿青是无辜的,你杀的是刘沁弦的救命恩人!” 第32章 崽崽的乖乖男友 滕谅双眼充血,说话声不大,但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混乱之中,他看见黎安抬起头,勉强露出笑容,像是在安慰他。 心紧紧揪在一起,滕谅恨不能现在就飞上去。 小段明显一愣,随即浮出笑意,像是嘲讽。 他握着小刀,左右甩了几下,嗤笑:“空口无凭。” 滕谅深吸一口气:“好,你要证据,我给你,但你总得告诉我我要怎么发给你是不是?你用这么多号码,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 见滕谅不似作假,小段的笑容隐约看见僵硬。 他挥了挥小刀:“你上来,手举起来。” 滕亮垂眸应好,双手上抬,拿着手机走到楼梯口,然后慢慢往上移动。 过程很顺利,在接近小段大概两米位置的时候,小段让他站住脚:“把手机从地上滑过来。” 滕谅依言蹲下,随后把手机扔了过去。 捡手机的途中小段依旧警惕,小刀没有离开过黎安的脖颈。 滕谅看着黎安的笑,无声骂:笑屁。 黎安又笑了。 几分钟过去了,小段毫无动静,他只是愣愣看着手机,半晌呢喃:“……不可能,你们肯定都在骗我、不可能……” 滕谅蹲得累了,干脆坐在地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当年给的线索根本没到苏愿青手上,何护担心线索会给苏愿青招来杀身之祸,索性没告诉苏愿青。” “相反,苏愿青是自己调查,找到了刘沁弦。苏愿青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第一次尝试自杀。至少在那一次,苏愿青救了刘沁弦。” “从刘沁弦之口,苏愿青得到了你费尽心思寄给何护的线索。不过你也看见了,因为这件事波及范围大,涉及到的都是些权势双高的人,何护不愿意冒险。” “所以苏愿青和他发生了争执,如你所见,争执过后苏愿青坚持要曝光,不过那群垃圾沉不住气,提前对你下手,他们的举动成了压倒刘沁弦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愿青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话音落地,小段的笑容愈发灿烂,僵硬苍白的人脸面具上却多了两道泪痕。 他飘飘然抬手,抹了抹脸颊的湿濡,脚步踉跄,却没有放开黎安的动作。 嘴唇上的口红鲜艳如血,小段扭动脖子,金属制的双腿闪烁着冷光。 “答案很精彩,我很喜欢。只可惜,它来得太晚了。我这条命是被捡回来的,滕记者,你别怪我,要怪只怪我的恩人偏偏是你的仇人。” 说着,小段抬起手,小刀冷光锃亮,下一秒便往下落去。 哐当。 金属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滕谅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攻守交替的画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灰尘。 “怎么可能?!你不是——嗷,对人家清点!”小段手被攥住别到身后,刚爆出来的真音下一秒又变得阴柔。 “不是什么?”黎安一改虚弱的模样,捆着他的麻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安静躺在地上。 手骨被硬生生折到身后,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小段疼得龇牙咧嘴:“你不是个医生吗?哪来这么大力气?” 滕谅慢悠悠走到黎安旁边,垂眸看着半弯着腰的人:“他确实是医生,只不过学过一点拳击。” 黎安循声看向滕谅,蹙眉:“你想起来了?” 滕谅顿住:“......我就没忘过。” 被忽略的小段啧了几声,他拧过头,皱眉,眼底的疑惑不言而喻。 滕谅微微弯腰,好直视小段的眼睛:“你见过哪个被绑架的人还有性质慢悠悠抽根烟,然后再慢悠悠自己灭掉烟的?” 小段这会儿回过神来,气到极处人是会笑的,罩在脸上的面具摇摇欲坠,透过缝隙能看见新长出来的粉色:“他是故意的?” 滕谅歪头,赞同地抬了抬下巴。 等他直起身体,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这种时候,小段哭丧着脸,最后关头却幽幽传出笑声。 滕谅蹙眉,和黎安对视,从彼此眼里都看见了不解。 小段象征性地扭了下腰:“啧啧,真是的,长得人模人样,总爱搞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顿了下,“不过没关系,你们有的,我也不差。” 闻声,滕谅面色倏然一变,咔哒一声轻响,小段硬生生把自己的手拧折,从黎安手里脱身。 “嘶,疼死我了。”这是滕谅第一次听见小段的原声,他向后躺下,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大腿侧,“我这也算还他的恩了......” “不要!”滕谅想去抓住小段,但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黎安反应更快,径直把滕谅拽了回来,火焰燎伤了他的手掌。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几乎震破滕谅的耳膜,热浪赶着他往外面跑,滕谅曾经倚过的柱子应声倒下,碎石砂砾四处飞落。 身边的黎安脸色并不好,渐渐落后滕谅半步, 滕谅回过头,火烟气吹得他喘不过气,他用肩膀搭起黎安的手,揽住他的腰:“......撑住。” 说完,滕谅似乎听见黎安笑了一下,他想说笑什么,可是灼热的空气让他丧失了所有的触感。 最后一次回眸,滕谅似乎在火焰中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谅仔!!!”范载阳的声音穿透遥远的距离,落到滕谅耳朵里。 滕谅嗓子干得厉害,朝范载阳扯出个安慰的笑。 范载阳两步跑上去,想说点什么,但眼神刚触到滕谅的手,眼神骤变。 滕谅看着范载阳的眼神,笑容渐渐消失,他低下头,鲜红的痕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黎安?”滕谅轻声喊道。 黎安抬手,轻轻擦干净滕谅脸上的黑色痕迹:“......擦干净了。” 滕谅僵着身体,始终看着黎安,眼前的景物被淡淡的雾气遮住:“黎安?” 黎安泄了力气,直直撞进滕谅怀里。 肩头沉得厉害,滕谅却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四周仿佛被按下减速键,直到有人上前来带走黎安。 滕谅如同行尸走肉,下意识跟着那些人走,可范载阳却捏住了他的衣服:“谅仔,你得去那边包扎。” 回过头,滕谅几近乞求地看着范载阳:“范哥,让我陪着他。”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闹,滕谅特别的乖,跟在医护人员身后,安安静静。 即使是包扎,也没听见他有任何声响。 滕谅只是安静地望着身上贴满各种仪器的黎安,视线从未离开。 黎安被推进急诊手术室,滕谅习惯性地想跟上去,直到护士挡住了他的去路。 火焰灼伤了滕谅的双手,纱布把他的手包扎得密不透风,常人难以忍受的灼痛,滕玲熟视无睹。 他坐在手术室前,满身狼狈。 范载阳端来饭菜,话没说几句,滕谅就自觉地端起来,闷声不响地往嘴里塞,镇定得有些过分。 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范载阳只担心滕谅把自己憋得太厉害,走了前者的路。 但好在,那根最后的稻草没有真正落下。 一个小时后,黎安被推出手术室,滕谅猛地起身。 医生走过来:“人没事,都是皮外伤,只是失血有些严重,之后补补就好。” 始终提起来的一口气在这一刻总算落下,滕谅朝医生点头,哑着声音说了谢谢。 他跟在护士身边,目送黎安进了病房,但自己却没有进去。 范载阳碰了碰滕谅的肩膀:“刚才这么担心,现在怎么不进去了?” 滕谅掀起眼皮,看了眼范载阳:“......我去换身衣服,他就拜托你了。” 某人嘴上说着要走,结果刚动弹两步,身体一晃,往旁边倒去。 “谅仔?!” 范载阳的声音像是泡在水里,滕谅听得不清不楚。 他扯出笑容安慰范载阳,但最后的效果不怎么样。 最后还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粘稠的黑雾把滕谅裹住,越来越近,让他喘不过气。 “......滕谅?”清冷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滕谅幽幽睁开眼睛。 “黎安。”滕谅笑了笑,“你醒了?” 黎安穿着浅蓝病号服,坐在床头,看着滕谅:“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来。” 滕谅扯了扯嘴角:“啧,对待病号就不能稍微温柔点?” 闻言,黎安低下头,翻了一页书:“我也是病号。” 切。 滕谅撑着身体坐起,后知后觉自己的衣裳在他昏迷期间已经被换掉。 扯起自己的衣领,滕谅抬眸:“谁给我换的?”又摸摸脸,碰到伤口,他啧了声,“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我换的。”黎安冷不丁开口,吓得滕谅猛地咳嗽,扯得伤口疼。 “你你你说什么?!”他惊吓得看着黎安,问。 黎安合上书:“还是说,你希望别人来?” 话音落地,滕谅眼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重点,我手机呢?” 黎安的视线落到床头桌:“柜子里。” “哦。”滕谅探出半边身体,拿出手机,边拿边问:“黎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言,黎安嘴角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合上书:“还活着,很好。” 病房的门被推开,范载阳拿着两大个保温盒急匆匆走进来。 “哎呦喂,谅仔,睡了两天,你可总算舍得醒了。”范载阳把保温盒递给滕谅,挨着滕谅的耳朵,压低声音,“你再不醒,黎医生得把我冻死。” 滕谅呵呵一笑,并不搭腔。 直起身体的范载阳收敛表情,挂上和蔼的笑容,把盒子递给了旁边的黎安:“我老婆要我拿来的。” 黎安微微颔首:“谢谢。” 滕谅不和范载阳客套,饿了两天的他迅速打开保温盒,里头细心烹饪的骨头汤传来醇香。 深吸一口气,滕谅喝了口,但是食之无味,他看向范载阳:“范哥,人呢?” 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心知肚明。 “......没救回来。”范载阳在滕谅那儿蹭了口汤,“话说回来,你和黎医生在搞什么鬼?故意”还故意把我支开? 滕谅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我不是让那个司机师傅去找你了吗?” 说到这个范载阳就来气,他支起手,轻轻点了点滕谅的脑门儿:“你就没想过如果他没来找我,你怎么办?” 滕谅吸吸鼻子:“那不是还有你吗?虽然你不聪明,但也不笨,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来找我。如果你去楼下的花园里找一找,就能找到我留下的东西。” 滕谅刚说完,范载阳冷哼着从包里丢出来一张纸条:“哼,你俩简直是胡闹!” 闻声,黎安冷冷看过来,范载阳瞬间僵住,但不想落面子的他只能清清嗓子,努力忽视那股压迫感。 滕谅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喝完汤,滕谅什么都吃不下了,他搁下碗,大咧咧躺着:“对了,那个人叫什么?” “他叫段红衣。”范载阳看向滕谅,“是个孤儿。” 滕谅嗯了声,终究没了下文。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幸运的是滕谅和黎安受的都只是些皮外伤。 第二天,黎安的父母不远万里,从省外飞来。 滕谅侧着身体划拉遍体鳞伤的手机,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文件转给范载阳。 另一边的黎安坐得笔直,正安静地看着书。 “崽崽!”响亮的女声格外有力,惊得滕谅蹭得爬起来,下意识看向黎安。 黎安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呼吸都放缓了。 易苏穿着身运动服,顶着大波浪,脸上架的是遮住小半张脸的墨镜,她冲向黎安:“崽崽!你没事吧?” 滕谅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和黎安一对上视线更是避无可避。 他急忙移开视线,黎安无奈捏住鼻梁:“妈,你怎么来了?” 等等——这个人是黎安的妈妈? 滕谅愣住,见易苏全身心都在黎安身上,滕谅蹑手蹑脚穿上鞋,准备偷摸离开,但有个人不是很想让他走。 “妈,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滕谅不慌不忙开口。 易苏把黎安检查了个遍,转身,随即眼睛一亮:“呀!这不是崽崽的乖乖男朋友吗?你怎么也在这儿?!” 第33章 奇景——鸵鸟叹气 易苏女士高高兴兴,嘴巴压根没停下来过,一口一个“小男朋友”让滕谅如坐针毡。 好几次滕谅都想开口打断易女士的施法,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那易女士没办法,他还拿黎安没办法吗? 滕谅笑容灿烂,挨着黎安的肩膀,背地里给了黎安一下。 黎安身体猛地前倾,脸憋得通红。 和黎安投来的视线相接,滕谅挑了挑眉:该。 不明所以的易女士,着急忙慌地问黎安是不是不舒服。 黎安靠回去,压住滕谅胡作非为的手,笑着说没事。 易女士眯起眼睛,一副“我都懂”的模样:“崽崽,你和你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黎安点头,一点不反驳,只剩滕谅满头雾水。 历经将近两小时的嘘寒问暖,易女士被一个工作上的电话call走。 离开的时候,她恋恋不舍地抓着滕谅的手:“乖乖,你真的太瘦了,改天来家里,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啊。” 亲密的举动,滕谅本以为自己会难以接受,但很奇怪,当易苏触碰到他的时候,脑海里沉睡的记忆细节渐渐苏醒。 很久以前,易女士也总爱这么握着他的手,和他说着黎安的糗事。 滕谅点点头,笑得和隔壁邻居家的小男孩似的。 “还有啊。”易苏看似压低声音,但还是能轻易被黎安捕捉到,“如果黎安欺负你,你就来找妈妈,我替你报复回去。” 滕谅微笑点头,他已经放弃和易女士解释两人的关系了。 旁边的黎安轻轻把滕谅拉到怀里,无奈看着易女士:“放心吧,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你不是还要去剧团吗?” 易苏垫脚去拍黎安后脑勺,黎安特别配合地低下头:“乖乖那能叫欺负你吗?他这么做肯定有道理。” 黎安连连应是,易女士满意点头,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易女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楼道,滕谅挣开黎安的怀抱,双手抱在身前,明摆着要听听黎安的解释。 怀里变得空落落的,黎安微微蜷缩手指:“……我没有告诉她我们分手的事。” 滕谅抬眸:“为什么?” “私心作祟,自欺欺人。” 滕谅心跳空了一拍,移开视线,不去和黎安对视。 他跑到床上,背对黎安,索性眼不见心不乱。 下午的时候,范载阳带着几个警察来到病房,除了他,其他都和电线杆似的守在门口。 清了清嗓子,办公事的范载阳没了平日里和滕谅打打闹闹的随意,倒是多了几分凛冽气质:“知道我今天来这要干嘛吧?” 滕谅漫不经心点头,拨弄几下额前长得过长的碎发:“嗯。” 范载阳抬抬下巴,对滕谅的回答还算满意:“行,那我也就不说其他的了。”他调转手机方向,露出两人的聊天记录,“录音里的东西,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滕谅放下手,嗯哼一声,眼神却望向旁边看书的黎安,赶人之意不言而喻。 范载阳按住太阳穴:“那个,黎医生,不然你回避一下?” 黎安垂下眼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眼滕谅。 房门关上,滕谅叹气:“啧,我可能真的太招人爱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惦记我。” 范载阳嘴角微微抽搐,拍了两下床沿:“认真点。” 滕谅挑眉,坐直身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人要害朕,而且还不是一般人。大概率和何檀有关系密不可分。” “我排查了这几年探视何檀的人,人数寥寥无几,集齐老弱病幼,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些人都没可能。”范载阳叹气,大号的年华硬生生被工作折磨得老了好几岁。 滕谅支起膝盖,撑着下巴:“我的事先放一边,八年前段红衣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范载阳满头黑线:“现在不是我审你吗?” “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啊!”滕谅娇羞一笑。 范载阳呕了声,然后抬头:“和录音里说得差不多,段红衣第一次死亡确实和苏市‘大老虎’有关,但是不用担心,法网恢恢,那群人现在在里面蹲着呢。至于救了段红衣的人,现在没什么头绪。” “段红衣寄给何护的线索,查出是谁泄露的了没?”滕谅笑容淡了,压低声音,问。 范载阳点头,竖起手指,在面前晃了晃:“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滕谅眯起眼睛,示意范载阳继续。 “何护的邮箱系统被非法入侵,线索就这么被泄露了。”范载阳啧啧摇头,“而且这人技术挺不错的,一直没被发现,直到昨天技术组的老大出手,才顺藤摸瓜,反追踪到非法入侵者的ip地址。” 说着,范载阳凑近滕谅的耳朵:“你猜最后的地址是哪儿?” 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话,滕谅咬紧后牙:“你让一个病号动脑,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吗?我看你和黎医生斗嘴的样子,也不像病号啊。”范载阳努嘴,“来嘛,猜猜。” 滕谅抵着范载阳的额头把人推开:“那地方不会和那个神秘恩人有关系吧?” 范载阳瞪大眼睛:“……” 见状,滕谅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 “喂喂喂。”范载阳按住滕谅的肩膀晃了晃,“你怎么猜出来的?” “合理怀疑你是企图通过这个物理手段来拉低我的智商。”滕谅扒拉开范载阳,“你对非法入侵者的身份很惊讶,提起段红衣,你的语气除了气愤,还有——怜悯。至于面对我的时候,你的表情又是沾沾自喜的,你觉得我一定不会往某个方向猜。” “综合来看,答案一定反差拉满。”滕谅垂眸,神色晦暗,“这些都只能让我想到那个出现得恰如其时的神秘人。” 被黑雾吞噬的感觉卷土重来,滕谅有些烦躁,咔哒轻响,凛冽木香强势闯入。 “抱歉。”黎安走到滕谅身边,“我可以回来了吗?外面的椅子对我的伤口不太友好。” 该问的都问了,范载阳比了个OK的手势,迷一样的氛围把他赶出病房。 “……你怎么进来了?” 黎安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拿出电脑敲敲打打,嘴上却说着“我累了”。 滕谅撇嘴,难得没有反驳黎安。 风掀起窗帘,屋里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大概是流了太多血,黎安总是特别虚弱,易女士每天换着法儿地给黎安送补血大礼包。 虽然滕谅用找不着补血,但我们的易女士总担心他的血不够,这不?连带着滕谅都被大补了。 咬了口猪肝,滕谅悄摸去看旁边黎安的表情。 黎安不喜欢内脏,但又不得不吃内脏,每次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滕谅却看得清清楚楚。 “……某人的嘴角要咧到耳朵根了。”黎安冷冷开口。 滕谅抿唇,坚决不承认那个“某人”是自己。 易女士嘘寒问暖,俩病号大补特补,补的多了难免上火。 夜半三更,滕谅燥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大半天,正准备坐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黎安起床了。 滕谅眯起眼睛,静待“熄火”。 也许是担心惊扰到滕谅,黎安的动作格外轻,不仔细听压根不会注意。 黎安好像去洗手间了。 滕谅睁开一只眼睛,环绕黑漆漆的四周。 夜色黑沉安静,意味不明的急喘闯入滕谅的耳朵。 嗯——嗯?! 滕谅立马反应过来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耳朵轰地红了,他掀起被子,转过身。 这下好了,还想熄火,梦呢吧? 几分钟后,洗手间门就开了滕谅僵住,蹙眉。 几年不见,黎安变得这么弱了?! 黑暗里,滕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听着黎安躺回床上,但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急促的吸气声时隐时现,滕谅皱眉:“黎安?” “嗯。”黎安刻意压制了粗重的呼吸,声音平缓。 直觉告诉滕谅,黎安铁定有问题。 他掀开被子,一直灭不了的火立马就熄了。 滕谅拉开床头灯,跑到黎安旁边:“黎安,你是不是不舒服?” 黎安面色嫣红,头发湿哒哒的,目光紧紧跟随滕谅。 滕谅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烫啊……” 黎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我没事——” “我看起来很好骗?脸色差成这样,又喘得这么厉害,不行,我去叫医生。” “不用。”黎安攥住滕谅的衣角。 “不行。”滕谅义正言辞的拒绝,“除非你给我个理由。” 僵持片刻,黎安松手:“吐了而已。” 而已?滕谅用眼神反问。 黎安:“……我不喜欢内脏。” 闻声,滕谅倏地心软。 平时看着冷冷清清的黎医生,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露出柔软。 滕谅妥协了,坐回自己床上:“要喝水吗?” “不用。”黎安闭上眼睛,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滕谅索性不再说话,就这么靠在床头,看着黎安。 等黎安呼吸平稳后,滕谅才关掉床头灯。 翌日,两人一块儿出院,正好家挨得近,干脆一起走了。 瑞阿的同事纷纷发来慰问,就连陈钰贤也忍住先发慰问再发“芬芳”。 滕谅捂着耳朵,退出聊天界面,翻半天都没看见某人的消息。 唉。 他没忍住叹气,惹得黎安侧目。 视线相对,滕谅眯起眼睛:“看什么呢?” 黎安:“看鸵鸟叹气的奇景。” 滕谅摸摸鼻子,不服气地看回去,但是没有说话。 “既然不开心,为什么不去找她?”黎安轻声说道。 滕谅嘟囔,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见状,黎安只是点头,但表情明显没有相信。 楼道间分开的时候,黎安叫住滕谅:“......如果担心,就去看看。” 滕谅脚步一顿,嗯了声。 一进到家门,滕谅腾地扑到沙发上,舒服至极的长长叹了口气。 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死你了,我的沙沙! 滕谅呢喃,左右晃动,尽管好几天没有浇水,滕谅桌上的小仙人球依旧生机勃勃。 完全没有睡意的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却听见门外有异响。 滕谅起身,趿着拖鞋,慢悠悠挪到门口,弓腰透过猫眼一看,门口那不是某鱼嘛。 只见卢郁提着果篮,在门口来回踱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滕谅双手抱在身前,两人隔着一道门,明明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都没有人先戳破。 看着卢郁晃了半小时,滕谅打了个哈欠。 屋外的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弯腰把果篮搁在地上,没了进门的打算。 打开门的瞬间,滕谅明显看见卢郁的身体抖了一下。 “老——滕哥?”卢郁小心翼翼抬头,叫出口的老师硬生生转成“滕哥”。 滕谅蹲下身,和卢郁对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叫老滕哥?” 卢郁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双眼红彤彤地看着滕谅:“你没事吧?我听王老师说你受伤了......” 滕谅抬了抬下巴:“嗯,不过不严重。” “哦......”卢郁拉长声音,又把头低了下去。 “卢小鱼。”滕谅轻轻喊了卢郁的名字,“那天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啊。” 卢郁猛地抬头,嘴角下撇,压了好久的委屈顷刻爆发。 “老师!”她扑进滕谅怀里,眼泪沾湿滕谅的衣服,“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滕谅僵在原地,任由卢郁抱着,片刻,他伸出手指,点着卢郁的脑袋把人推开:“我快呼吸不过来了,起来吧,别一会儿其他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话音落地,卢郁边擦眼泪,边起身,喜提蹲麻的双腿,跟着滕谅进了房间。 滕谅递给卢郁纸巾:“擦擦吧,和花猫似的。” 卢郁吸了吸鼻子,纸巾捏得皱皱巴巴:“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卢小鱼,你记住,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滕谅垂下眼眸,“只有活着,你才能做更多。” 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滕谅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个人到底没能遵守约定。 第34章 即使重来,我依旧坚定选择 秋天来得突然,不过几天就从凉爽的仲秋过渡到萧瑟深秋。 路边铺满枯黄落叶,滕谅一身黑色西装,立在门外。 葬礼并不繁琐,大多是苏愿青的生前好友前来和她说说话。 何护也在其中。 短短几日,何护似乎更加苍老,嘴唇上方还留着一道细细的伤痕。 四周人太多,滕谅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认出何护,以至于何护走到身前,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滕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走上来的人。 何护抽出一支烟递给滕谅。 滕谅垂眸看了眼,然后摆手。 “阿青的事情,谢谢。”何护收回手,自己点了烟。 闻声,滕谅才后知后觉面前人的身份。 淡淡的烟雾飘散在空中,何护的眉眼让人看不清楚:“那件事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有错,哪怕是到现在。” 滕谅没搭腔,漫不经心地看着何护,想知道他又会说出些什么。 “就算时间重来,我还是会选择隐瞒线索。”何护灭掉烟头,“至少那样,阿青能活下来,而不是落得一个和他一样的下场。” 听到这,滕谅的表情才隐约有了波动。 何护抬脚:“......阿青一直在找的东西,你可以去问问那个人的朋友,他姓陈。” 滕谅望着何护的背影,拢紧身上的风衣,转身离去。 重新回到瑞阿,大家看着滕谅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有的是好奇,有的是疏远,还有的是担心。 但不管如何,如今的滕谅成了办公室里的焦点。 滕谅推开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不等他抓人问个所以然,卢郁那边立马就跑了过来,她把滕谅拉到一边:“老师,陈总找你。” 滕谅点头:“我知道啊,正好,我也有事找她。” 卢郁皱眉,压低声音:“老师,陈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担心——” “担心什么呢?”陈钰贤肉眼可见的憔悴,保温杯丝毫不离手,“我还能吃了他?和我来办公室。” 卢郁立马闭嘴,讪讪一笑,用气音道:“老师,你自己保重。” 滕谅笑笑,朝陈钰贤招了招手:“得嘞。” 办公室的门合上,将外面的响动都隔了起来。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吧?”陈钰贤兀自往保温杯里接了水,也不看滕谅。 滕谅在一边坐得特别乖巧:“给我加薪?那多不好意思。” “现在还耍嘴皮子,跟你那师父好的不学尽学坏的。”陈钰贤吹开浮沫,“苏愿青的事情,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滕谅满脸无辜,眼神真诚:“我不知道啊。” 只消一眼,陈钰贤就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没句实话。 见陈钰贤没搭腔,滕谅有些失望:“陈总,您觉着这事我真能袖手旁观?再怎么说,苏老师和我也有短暂的师生情,我做不到。” 半晌,陈钰贤幽幽叹气,表情复杂:“你知不知道这背后牵涉多少?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有叶擒,我也不可能给你摆平。” “这不没出岔子吗?”滕谅笑了笑,“而且,还有意外惊喜。” 他凑上前,拿起陈钰贤搁在桌上的保温杯,垂下眼眸:“这保温杯,是我师父送您的吧?” 陈钰贤眼神暗淡下去,夺回杯子,没有否认,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土成这样,除了你师父,哪还有第二个人敢送我这个?” 滕谅没说话,叶擒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共同的禁忌话题,很少会这么正式的去提起。 但这次,滕谅没有办法继续逃避。 “陈总,有些事情我今天得问个明白。”滕谅顿了顿,“我知道您和我师父关系很好,所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闻言,陈钰贤才第一次朝滕谅投去视线。 这么多年,无论滕谅做什么,陈钰贤都没有用这种凉薄的目光看过他,直到现在。 “......苏老师生前见过黎抱朴先生,为了师父的一本笔记。”滕谅注意到陈钰贤的表情有所变化。 不复最初的淡定,而是掺了一丝惊恐。 陈钰贤冷下脸:“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陈总,您知道这笔记到底是什么吗?” “忘掉它。”沉默片刻,陈钰贤只憋出这三个字。 滕谅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摇头:“忘不掉。” 两人之间陷入僵持,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闻言,陈钰贤干脆起身,开始往外面赶人:“忘不掉就滚出去!什么时候忘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滕谅被人拽了起来,但没有挪动脚步,他看着陈钰贤,反攥住陈钰贤的手腕:“八年前,他们带走了师父。现在,他们正在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陈总,我忘不掉,也不能忘。” ...... 匆忙赶回家,手里的钥匙反复插了好几次才终于插进锁孔。 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陈钰贤对自己说的话:那本笔记藏着叶擒追查好几年的犯罪集团线索,当初无论是苏市还是晋省的两大案子都和那个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陈钰贤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就离开了,但那本笔记却被陈钰贤藏了起来。 “具体位置我不清楚,但滕谅,他最信任的是你,所以他一定做好了准备。” “你要追查,我阻止不了。只是这次,我没有办法再保你,你自己保重。” 滕谅满身都是汗水,他拉开柜子,从里面抽出密码盒,熟练地输入密码,盒子应声而开。 把里面的东西统统翻出来,铺在床上,滕谅的目光落到最显眼的那张合照上。 他拿起合照,细细打量。 背景是晋省火车站,叶擒比着老土的“耶”,粗犷硬朗的面孔上带着略显傻气的笑容。 滕谅蹙眉,翻开背面。 背面干干净净,一片白茫茫。 滕谅摩挲着照片,动作忽地一顿,不太灵光的脑子倏地闯进一段记忆。 他跳下床,拿出一片刮刀,将照片反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沿着边沿裁开,将背面的一层塑封膜拆下。 然后,滕谅僵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他们唯一的合照,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合照将会不复存在。 滕谅双手抱着头,刀片划伤手背。 刺痛唤回他的神志,滕谅缓缓起身,拿着照片去了客厅。 被闲置许久的打火机重见天日,黄色的火焰在空中跳跃。 滕谅将照片放在火焰上方,几秒后,照片背后缓缓显出粉红色的字迹。 因为时间的缘故,字迹已经模糊。 见字迹显示得差不多,滕谅立即收回了照片。 滕谅感受着照片上残留的温度,望着正面已经被火焰燎得发黄的面容,再也看不见叶擒的笑容。 半晌,他才缓缓翻了一页,重新去看背面的字迹。 一目三行地扫完,滕谅将照片重新放回密码盒,然后拿出手机,干脆请了个长假。 做完一切,滕谅躺回床上,唉声叹气:“这次我可把年假都用上了......” 但命运似乎并不想让滕谅的路走得太顺利,刚回公司拿东西的他被另外一件事绊住了脚。 王霸训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办公室,滕谅环顾四周,发现卢郁的工位上并没有人。 到底是没能说走就走,滕谅若无其事地走到王霸面前,做贼似的从门缝往里看。 王霸坐在办公桌前,表情难看得厉害。 他对面的卢郁梗着脖子,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感觉。 “......卢郁,这个选题我不同意。”王霸冷声道。 卢郁偏偏不服,说起理由来头头是道:“王编,我不觉得这个选题有什么问题,这几年火灾意外频发,有关消防安全的话题热度越来越高,如果这个选题做好,我们收获的不仅仅是流量,更是消除了潜在的危险,给住在那里的人留一条生的路。” 但王霸不为所动,他冷静得如同一个机械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理解你,但我们只是一家自媒体公司,这种事情是需要真正的媒体动作,否则我们只是越俎代庖。” “而且,一旦开始调查这件事,很有可能和当地的部门有所交集,我不认为你作为一个实习生,有能力为这件事的后果承担责任。” 卢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继续争取,但王霸已经把她的方案退了回去:“等某一天你成长了,再来做这个选题。” “可等到那个时候,又会付出什么代价呢?”卢郁轻声问,但没有得到回答。 她拿起方案,正准备往回走,门口却探出来一颗熟悉的脑袋:“嘿,王老师,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呗~再不济,还有我嘛。” 从公司出来,卢郁仰天长叹,感叹这年头怎么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滕谅活动肩骨,伸了个懒腰:“正常,动物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有了限制,能做的自然就少了。” 卢郁撇嘴:“但总要有人趋利又趋害吧,不然大家不都被蒙在鼓里了?” 滕谅钻进出租车,探出脑袋,朝卢郁点点头:“觉悟不错,继续保持。回去准备好资料,明天我陪你去探探情况。” 卢郁原地立正,站得笔直:“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 离开公司,滕谅在路边的花店买了束奇特的花——里面是小雏菊和仙人小球的搭配,清醒亮眼,但又透着倔强生命的味道。 离苏市孤儿院最近的陵园里,守门奶奶一眼就认出来滕谅这个老熟人,热情地朝滕谅打招呼。 滕谅呵呵笑着回:“嗨,陈奶奶!” “小皮孩子,我是刘奶奶的呀!”刘奶奶放下手,往滕谅后背拍了下,“这么久不见,又变帅了!又来看如兰啊?” 滕谅乐呵呵点头,举起手里的花束:“好看吧?” 刘奶奶咦了声:“好看归好看,不过你次次来都带一模一样的花,也不怕你妈妈看腻啊?” “那哪能?”滕谅眉眼间尽是温柔,“她最喜欢这两种花了,才不会腻。” 工作日的陵园格外冷清,有好些墓地上结了不少蛛网,大概率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 滕谅一路上顺手把蛛网和落叶清扫干净,他对这里的地形熟稔于心,压根无需抬头,也能精准找到如兰的位置。 把手里的花放下,滕谅又给放了个小蛋糕。 “公司一小姑娘推荐我买的,她说这特别好吃,我就给你带来了。”滕谅挨着墓碑坐下,没什么坐相,说着默默打开了蛋糕,自顾自吃了起来。 “有点太甜了,你应该会喜欢。”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感觉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你知道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和我前男友同名同姓的医生,真的是我前男友。” “甚至,也是我和你提过的白月光。” “唉,命运无常啊。重新遇见他,说不开心是假的,说不动心更是不可能。” “毕竟当初的爱,从来没有消失过。” “可是我们之间不可能回到当初的关系,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运气不怎么好。” “八年前,我不想连累他,所以走了;但是老天偏要搞我,兜兜转转还是遇见了。” 滕谅两口解决完小蛋糕,靠着墓碑,落叶飘到他的肩上,像是无声地安慰:“本来说好的要躲得远远的,但只要遇见他,总是会忍不住一次次退缩,我断不了。” “我挺嫌弃自己的,总让身边的人陷入危险......” “我不想继续这样了,他们既然要我,我就去见见他们。” “无论如何,这次总得有个了结。” 说着,滕谅站起身,“这次离开,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不过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在这,我不会走。” 离开的时候,滕谅手里还拿着那片掉落在肩膀的落叶,打了车,他最终出现在六院门口。 黎安穿着白大褂和见习医师说话,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唯独在视线接触到滕谅的时候,眼神瞬间柔和。 见习医生离开后,黎安朝滕谅走来:“没迟到,很难得。” 滕谅轻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爱迟到的人?” “还算有自知之明。走吧,我带你去见楚造。他会负责你接下来所有的记忆恢复治疗。” 第35章 鸟会把将鱼举在空中的行为视为一种善举 滕谅躺在柔软的躺椅上,耳边流淌着轻快的音乐。 楚造把诊疗室的灯光调得暗了一些,尽量让房间内的气氛是轻松的。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选择。” 闻言,滕谅睁开眼睛:“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楚造带着了然的笑容,没再继续追问。 治疗开始,滕谅的意识渐渐昏沉,但仅剩的一丝清醒却不断抵触着记忆的唤回。 身体像是被坠入海底,不断下沉,呼吸越发困难。 “......滕谅?滕谅!”楚造停下所有动作,试图唤醒昏迷中的滕谅,“醒醒,放轻松,已经没事了。” 滕谅猛地睁眼,额头都是冷汗,嘴唇苍白,窒息的感觉挥之不去。 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诊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楚造看了眼面前发愣的人,眉头紧拧,去开了门,压低声音:“他现在不太好,你注意安抚一下。” 黎安嗯了声,两步跨了进去,原本躺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曲着膝盖,眼神空虚。 看见黎安的那一刻,滕谅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扯出笑容。 黎安心里揪着疼,但并没有露在脸上,他走到滕谅身边,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滕谅身上,柔声调侃:“还笑得出来,不错。”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滕谅渐渐松了下来,他拢紧外套:“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 “嗯,你最厉害了。”黎安把人扶起来,离开躺椅,走到旁边沙发,“要喝水吗?” 滕谅摇头,看向了楚造:“我看见了一些画面,但是不多很细碎。” 楚造双手抱在身前,沉吟:“......这很正常,毕竟是第一次治疗,效果已经很好了。但是你的警惕性很强,治疗途中可能会有很多不太好的体验,回去以后就不要再想了,好好休息。” “什么时候进行第二次治疗?”滕谅问。 楚造表情为难,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嘛,最起码也得是半个月以后了。” 半个月...... 滕谅垂下眼睛,攥紧衣服的衣领,表情晦暗不明。 “......冒昧问一句,你很着急?”楚造轻声问。 滕谅顿了一瞬,随即挂上笑容:“楚医生和孙悟空一定有点关系。” 楚造挑眉:“那不打算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那倒不用,芝麻大点的事情,哪用得上这么大本领?”滕谅噙着浅笑,“行,那半个月后,我们再见。” 黎安还有工作,只能把滕谅送到医院门口。 滕谅裹紧衣裳,朝医院的方向挥挥手:“你回去吧,我又不是小孩。” “......没把你当成小孩子。”黎安有些无奈,“回去好好休息,晚餐我给你带。” “切。”滕谅打开车门,“谁说晚上我要在家吃?不用带了,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闻言,黎安眼底带着淡淡的宠溺,尽管面无表情,但眼神已经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好,那我去接你,回去吧。” 后视镜里,黎安的身影越来越小。 滕谅敛去笑容,紧绷感重新爬上心头。 司机止不住往后面看:“......你没事吧?” 滕谅试图笑一笑,但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恐怕不算好看,也就放弃了:“没事。” 回到家里,滕谅拉过被子盖住全身,把自己埋进黑暗。 治疗过程中的溺水感总是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他,后劲上来以后,滕谅是一点动作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不断调整呼吸。 门被敲响,但滕谅却没有办法下床开门。 那是种很糟糕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胜似远在天边。 没有一会儿,敲门声小了,紧接着却是窸窸窣窣地开门声。 昏昏沉沉的滕谅忽然想起来,之前和易女士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黎安诓了进去,迷迷糊糊地就说了家里备用钥匙常放的位置。 卧室门被推开,身上的被子也被掀开,滕谅被捞了起来。 “如果我没来,你是打算把自己闷晕过去?”黎安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奈。 滕谅浑身没有力气,任由黎安动作,他咕哝:“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不放心。”黎安给人捞到腿上,“工作结束就赶过来了,还很难受?” 滕谅蔫哒哒地嗯了声,闭上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黎安替他揉了揉太阳穴,缓解滕谅的头疼。 又过了大半天,滕谅缓过劲来,他慢腾腾地从黎安身上移开,坐起来:“天都黑了。” “嗯。”黎安不动声色地活动发麻的大腿,“饿了吗?” 滕谅本来想摇头,但想到黎安还没吃,又点头。 余光瞥见黎安捶腿的小动作,滕谅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你的腿......” 黎安抬手,起身,转身,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没事,你先准备,我在外面等你。” 滕谅还没来得及开口,黎安就已经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外面,徒留滕谅一人犯懵。 随便薅了件外套搭在身上,滕谅忍着困意,走到客厅。 “我好了,走吧。”滕谅打了个哈欠。 黎安蹙眉:“你只穿两件?” 滕谅挑眉,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我身体倍儿棒。” 深秋夜晚寒凉,滕谅走两步就得打个喷嚏。 黎安幽幽开口:“身体倍儿棒?” 滕谅洗了下鼻子,一脸惊讶:“我有说过这句话吗?没有,你听错了。” 黎安叹气,脱下棕色的风衣,递给滕谅:“给。” 看了眼黎安身上仅剩的一件高领衫,滕谅没动:“谢谢了,不过你撑得住?” 黎安按住鼻梁:“我不冷,再说了,你感冒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风寒感冒传染率不高的......”滕谅虽然嘴硬,但身体很诚实地拢紧了外套,表情僵了瞬间:这对话有些耳熟啊。 “怎么了?”黎安察觉到滕谅情绪的转变,放轻声音问。 滕谅站住脚,耳旁的风呼呼吹,拂过他的半长发:“黎安,我好像想起来一些另外的记忆。” 黎安安静地看着滕谅,黑色的高领衣衫让本来气质清冷的他添上几分禁欲:“我可以听听吗?” “高中的时候,你很高很瘦,军训还是模范标兵。”滕谅微微蹙紧眉头,“但你总是怼我,还说我‘小脑发育有问题’。” 黎安轻笑:“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们肯定走不到以后。”滕谅皱了皱鼻子,“不过看在你之后借我毯子的份上,这事就翻篇了。” 黎安笑了笑:“那,谢谢?” “不客气。”滕谅扬起笑容,眼睛被风吹得泛红。 落座烧烤摊,到处人声鼎沸,夜生活刚刚开始,不少忙碌了一天的人这时候才有喘息的余地。 滕谅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找到了为数不多的空位,和一个即将离开的带着个孩子的大姐拼了桌。 倏然看见两个帅哥,大姐乐呵地露出两排大白牙。 “大姐,您这是要吃完了?”滕谅坐下,拿着菜单,问对面的大姐。 大姐笑呵呵的,两只眼睛跟月牙似的:“是啊,哎哟你说啊,这我马上都吃完了,怎么就碰见两个帅哥呢?你们第一次来这?” 滕谅把菜单递到大姐面前:“是啊,第一次来。我看网上特别火,过来尝尝鲜。” 大姐身边的小姑娘探出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指着菜单上的菜品:“这个......好吃。” 滕谅一愣,弯腰低头,和小姑娘对视:“谢谢你哦,那我一定要好好尝尝。”朝女孩道完谢,滕谅看向大姐,“大姐,听说这附近以前发生过一次火灾?” 闻声,黎安皱了皱眉,不过一瞬又不见踪影。 大姐把女孩抱在腿上:“是啊,造孽啊,一开始火势没那么大的时候,明明能够扑灭的,但是——” 她压低声音,“我悄悄告诉你啊,这一片的消防器具那时候有问题,就没来得及。” “有个小姑娘,十几岁的年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火烟闷在房间里,可怜哟!”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有一个孩子,说到这里,大姐眼睛都红了,她的女儿轻轻擦了擦大姐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让妈妈别哭。 大姐轻轻笑了笑,把女儿的手带下去:“我也是听说的。” 滕谅若有所思,从旁边抽来纸巾,递给大姐。 大姐抱着女孩离开,滕谅兀自发呆。 黎安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在查什么?” 滕谅回神:“没,是卢小鱼的,我就是提前帮她踩踩点。吃什么?” “除了内脏。” 烧烤摊的生意实在太火爆,滕谅在原地等得花都快谢了。 结果烧烤没等来,等到了一个熟悉的小朋友。 滕谅戳了戳黎安:“诶,那不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吗?” 黎安转头的空隙,滕谅已经往那边走去:“你在这等我,我去问问。” 女孩在人群里表情略微慌乱,即使眼睛红红的,也没有大声叫喊。 直到看见滕谅,她才噔噔噔加快脚步。 “大哥哥。”小女孩声线都在颤抖,“我妈妈、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滕谅被女孩抱住小腿,懵了,下一秒才僵着身体把人抱起来:“好了,慢慢说。” “我和妈妈走丢了......”小女孩抽噎一下,哇地哭了出来,“我再也不喝可乐了!我要妈妈!” 孩子的哭声引来周围所有人的注视,滕谅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黎安来解了围。 “给我。”黎安无奈道。 滕谅连忙把女孩递过去:交给你了。 黎安叹气摇头,把女孩稳稳抱住,声音柔和得像是另外一个人:“想找妈妈?” 闻声,滕谅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震惊。 女孩抽嗒着点头,眼泪还在脸上挂着。 黎安轻轻擦干净眼泪:“那告诉叔叔,你知道妈妈的电话吗?” 女孩摇头,又点头:“只知道...一点点...” “没关系,你先和叔叔说,然后我们在那里等妈妈过来,好不好?”黎安轻声道。 女孩瘪着嘴,眼泪要掉不掉:“......嗯。” 抱着女孩回到原位置,滕谅却在半道停住脚步。 黎安回头:“怎么了?” “我看见一个人,有点奇怪。”滕谅想只给黎安,但转瞬那人就已经消失在人群。 等了半晌,烧烤总算见了影子,而烧烤摊也迎来了生意最火爆的时候,甚至来了好几桌聚餐的人。 女孩平静下来以后,特别安静,正好离烧烤店店面的位置比较近,滕谅又去买了一小罐可乐。 回来的时候,黎安正好打完电话,耐心和女孩解释。 滕谅从黎安身后绕过去,把可乐递给女孩,收获一句甜甜的谢谢。 没忍住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滕谅看向黎安:“以前我可没见过你这么温柔,喜欢小孩?” 黎安抬眸:“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见习的时候见过很多小朋友,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 滕谅哦了声,见小姑娘半天没拉开易拉罐,于是上手帮忙:“她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十分钟。”黎安拆了几串不辣的肉粒放在女孩面前。 滕谅挑眉拿起仅有的两串肉串,给黎安一串:“一起啊,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黎安轻笑,接过肉串,三人吃得倒是开心。 几分钟以后,身后传来男声,不再是最初的女服务员。 “三位的烤串,吃好喝好!” 滕谅下意识抬头:“谢谢。” 突然,男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眼看餐盘没有放下,滕谅疑惑:“怎么了?” 男人把盘子收回:“......你怎么在这儿?” 滕谅皱眉:“我们——认识吗?” “呵。”男人冷笑,“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八年前,晋省原山煤矿场,因为你不得不关闭。矿场关闭。大批工人下岗,我就是里面一个。” “也是,你们都是有文化的,怎么可能记得我们这种小人物?” “我这儿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们走吧。” 滕谅几乎僵在位置上,黎安的目光紧紧跟随。 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那篇改变过文风的稿子出于滕谅之手,滕谅就是Key,八年前的案子就是原山煤矿场案。 小女孩懵懵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撂下几句话,男人转身往外面几桌走去。 这边动静不小,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片刻,滕谅缓缓起身,面上一丝血色也无。 就在此时,人群里忽然响起警报声,人们不明所以,只是看着有人在跑,大家也都跟着跑。 滕谅和黎安对视一瞬,两人抱起女孩就往外面跑。 但下一秒,屋内骤然亮起光热,伴随着轰响。 巨大的冲击波把靠近屋子的人都往外推,黎安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女孩,但意料中的灼热和剧痛没有到来。 他感受到的只是若有似无的呼吸和微弱的声音。 “这次......总算轮到我保护你了......” 第36章 再一次的推开 医院里,涌入大量病人,幸运的是他们多只是皮外伤。 紧急手术进行了一台又一台,黎安从昏迷中醒来,头上还包着纱布,顾不上眩晕和反胃,他跌跌撞撞地在人群里穿梭。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滕谅…… “黎医生!”许墨丹回病房没看见黎安,吓了个半死,立马出了门找人。 好在人没有走远。 但黎安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然坚定往前走,逢人就问。 许墨丹两三步跑上前,抓住黎安的手臂:“黎医生!你要去哪里?” 黎安愣了一下,转过身,顶着脏兮兮的衣裳:“找滕谅。” 听见“滕谅”两个字,许墨丹心里一酸,眼眶忽地就红了。 见状,黎安蹙眉:“滕谅……我要见他。” 许墨丹吸了下鼻子,声音嘶哑:“黎医生,你先去做检查,然后再——” “我要见他。”黎安低声打断许墨丹,“我想见他。” 闻言,许墨丹沉默片刻,眼前的景物被淡淡的雾气遮挡。 手术室里依旧在工作,许墨丹陪黎安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擦擦吧。”许墨丹从包里拿出一片酒精湿巾,“不然一会儿肯定会吓到谅仔。” 黎安接过湿巾,擦干净脸上的灰尘,先前划伤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谢谢。” 许墨丹摆手:“我是许墨丹,给谅仔挂号那个。” 黎安盯着手术室的门:“嗯,谢谢。” 闻言,许墨丹懵了:“什么?” 但黎安却没有再回答。 嘀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黎安立即起身,身上的痛他几乎感受不到:“你好,请问里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眼黎安,皱眉:“你是?” 黎安顿了一瞬:“……恋人,我是滕谅的恋人。” 身后的许墨丹眼睛睁得特别圆,她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医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介绍了滕谅的情况:“最严重的还是后背上的烧伤,还有头部受到的冲击,目前来看,什么时候能清醒还不确定。” “你们要做好长时间战斗的准备,我们会先把他带去ICU进行观察,等生命体征稳定后,再转入普通病房。” “另外,作为医生,我建议你也做一个详细的检查。不要让里面的人为你担心。” 说完,医生深深看了眼黎安,转身离开。 而黎安则站在原地,片刻后,声音嘶哑:“……我看看他。” “......嗯。”许墨丹撇开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滕谅后背受伤,只能侧卧在床上,他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线路,这些器具黎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床上的人面色平稳,对外界丧失了基本的感知。 黎安不敢上前,生怕自己的模样会吓到床上未醒的人。 把滕谅送进重症监护室以后,黎安自己去做检查,他平静得有些诡异,待人接物也格外正常。 许墨丹不放心,一直缀在他身后。 检查完以后,黎安让楚造给他带衣服过来,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又换上干净衣服,才去监护室。 ICU门前站着长长的队伍,这些疲惫的家属无一不穿着蓝色隔菌服,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因为滕谅刚做完手术,暂时不允许探视,所以黎安只是站在最外面的那道大门前,没有迈进。 门口的椅子已经被占满,黎安就站着,和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许墨丹站在远处,拉住急忙跑过去的范载阳:“等等吧。” 范载阳脸涨得通红:“老婆,谅仔他——你打我?”他捂着脸,满脸震惊。 许墨丹收回手:“我只是想让你冷静点。黎医生已经快崩溃了,你别给他添乱。” 范载阳委屈:“我担心谅仔啊,当时接到电话我都懵了……” 说着,范载阳隐约哭出声,许墨丹一心软,把人搂进怀里:“好了,我们就在这陪着黎医生吧,嗯?” “嗯。” 没有苦情剧里的日夜守护,黎安清晰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守了两小时,他慢慢走回病房,关了门和灯。 屋外,范载阳指着屋门:“崩溃?那他还睡得着?!” 许墨丹叹气:“他真的,挺恐怖的。” 范载阳不明所以,下一秒就扯着许墨丹去看滕谅。 屋里,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顶着满眼红血丝,和天花板干瞪眼,直到天明。 易苏和黎抱朴两人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黎安刚好打完石膏回来。 “崽崽!”易女士猛地扑向黎安,“你没事吧?怎么又受伤了?不是才出院吗?我的乖乖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整夜未睡的黎安晕晕乎乎。 黎抱朴把自家夫人轻轻拉开:“……人没事吧?” 黎安垂眸:“他还监护室。” 易苏女士扒拉开黎抱朴的手:“谁在监护室?不会是我的乖乖吧?” “嗯。” 监护室只许一个人进去,易苏女士拉着黎安嘱咐了很多,黎安耐着性子都听了。 来到滕谅身边,黎安动作小心翼翼:“我来了。”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避开所有有可能触碰到滕谅伤口的位置,“昨天这么黑……对不起。” 黎安拨开滕谅额前的碎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离开之前,黎安俯身:“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永远不会。” 除开探视时间,黎安的表现都很正常,每天不是工作就是治疗。 直到范载阳带人上门,事情才出现变故。 “……你的意思是,这场爆炸可能是人为?”黎安皱眉,许久没有剪短的头发已经长到眉毛附近。 “嗯。”范载阳薅了把头发,“我们检查了现场,发现了一些比较古怪的痕迹。”说着,他拿出厨房照片,递给黎安,“火被扑灭的时候,消防员找到了这朵花。” 黎安看着照片里被烧了一半的白色雏菊,抬眸:“是第一时间发现的?” 范载阳点头:“现场被封锁,不会有第三方进入,花上面检测到三聚氰胺残留。” “防火涂料……”黎安呢喃,“受伤的人,除了我们,还有谁?” 闻言,范载阳又掏出另外一沓资料:“我正好要说这个。这次爆炸,牵涉的人虽然多,但因为那个提前响起的警报,大多数都只是轻伤,就连厨房的师傅也被支了出去。” “我们对伤者做了排查,里面有一个叫赵天发,是群和物业管理公司的负责人,也是三年前火灾案的被告,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外加舆论偏向,最后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黎安:“……厨房里的人是怎么被支出去的?” 范载阳:“爆炸前几分钟,外面的摊位有人催单,老板刘志强忙不过来,就把里面的人叫了出去。” 闻声,黎安半晌没说话,他放下资料:“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地,范载阳顿住,默默收回资料,咕哝说不太好。 黎安起身:“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范载阳把头发抓成鸡窝,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叫住黎安:“等等,我可以说,但等谅仔醒过来,你不许暴露我。” 黎安站住脚,看了眼对面的钟表,缓缓开口:“一会儿再说。” 顺着黎安的视线,范载阳抬头一看:时针即将指到3,探视时间到了。 重症监护室里,滕谅已经拆了大多数的设备,脸色也红润不少。 黎安小心翼翼地让人翻了个身,又仔细地给他擦了身体。 平时话本就不多的人,此刻更是安静,尽管世界纷杂,可只要看着滕谅,黎安的心自然而然地也就安静下来。 片刻,黎安拿出手机,点开卢郁的直播间,把手机放在滕谅的前面:“你的学生很厉害。”黎安垂眸,“我知道,你一定会替她感到高兴。” 曾经那个女孩,如今也已经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的模样。 即使前一天还因为担心老师而哭个不停,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站在现场,成为焦点,有条不紊地描述现场。 播了一会儿视频,时间差不多了,黎安按灭屏幕。 在医生的允许下,他轻轻贴在滕谅的额头,落下一个柔和得像如同羽毛飘摇而下的吻:“有些事情,我曾经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可现在好像来不及了。” 这场谈话只有两个人,和黎安对峙,范载阳并不好受。 以前他就说过黎安这个人太冷冽,偏偏滕谅一点不觉得。 也是,黎安这个大冰块,只要对上滕谅,就双标得不行。 范载阳深吸一口气:“......事情我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那个,你想知道些什么?不然你问直接问我?” 黎安掀起眼帘:“全部。” 范载阳叹气:我就知道。 范载阳思索片刻,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八年前那个狭小黑暗的地窖:“那我就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说吧......” 八年前,范载阳只是个大四实习生,倒霉地被分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北边儿实习。 这还不算完,分过去也就算了,结果还遇上了局里高度重视的绑架案。 范载阳凭着自己身强体壮,在校成绩也不错,也就被带着参与解救人质的行动。 解救的过程并不算惊心动魄,毕竟现场留下的都是些本地的问题少年,很快警察就找到了被困的人质。 而当到了这个时候,范载阳才真正被震惊。 狭小幽暗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恶臭,四周不断有水滴滴落。 人质被束缚在一个纯黑的椅子上,半长的头发湿哒哒贴在他的额头。 范载阳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师父拦住。 师父说,那椅子有问题。 说完,师父立刻打了电话,让外面的人关掉所有电闸。 范载阳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这椅子恐怕通了电。 电闸关掉,范载阳才急忙去把人质放下来,靠近的时候,人质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如同细蚊般大小的声音传来:“脏……” 范载阳愣了愣,低头一看,脚边到处都是呕吐物。 人质挣扎着要离开,最后别无他法,范载阳只能手动让人冷静。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叫滕谅,和他是老乡,也是个调查记者,年纪轻轻就已经报道了很多大新闻。 晋省特大新闻就是出自他之手。而这次绑架,也和晋省原山黑矿场的幕后黑手脱不开干系。 总而言之,范载阳救了一个被报复的少年,从此两人就有了交集。 滕谅的事情引起了上层高度重视,最后为了保护调查记者,上层封锁了所有记者的信息。 因此,除了当事人和上层,外界很少有人知道滕谅他们这一群调查记者的存在。 说完,范载阳停顿一瞬,拿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一转眼,都八年了。谅仔这么多年,根本没有走出来过。” 黎安表情有了细微波动,脖颈旁边鼓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察觉到黎安的情绪波动过大,范载阳蹙眉:“黎医生?” 黎安神情阴郁,冷静之后让人感到隐隐不安。 范载阳慌了,生怕黎安会做出什么不受控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爆发并没有到来,黎安只是起身:“谢谢。” 送客之意明显得不能更明显,范载阳起身,留下嘱咐:“黎医生,你别做傻事,不然谅仔肯定不会放过我。” 病房只剩黎安一个人,喉咙间的腥甜蹭得涌上来,鲜红的痕迹铺满纸巾。 黎安面无表情地收拾好所有,下一秒径直向后倒去。 天台的风很轻,也很凉。 黎安的发梢和衣角随风飘摇,他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上来另外一个人,黎安没有回头,但那人却开口了。 “我找你半天,怎么躲在这儿?” 声音刚出来,黎安便僵住身体:“.......滕谅?”他不确定地喊道。 滕谅走上前,拉住黎安的手:“怎么?才几个小时没有见就不认识我了?” “这是梦,对吗?”黎安虽然这样说着,但握着滕谅的手用的劲儿可不小。 滕谅沉吟,打了个响指:“黎医生一如既往的聪明。” 黎安缓缓松手,垂眸不语。 滕谅轻笑:“这么委屈?好啦,别委屈了。”他揽过黎安的肩膀,“回去吧,不然那个‘我’醒来看不见你得急死。” “我知道。”黎安看向滕谅,“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话也说了,回去吧。”滕谅搭上黎安的肩膀,轻轻一推,黎安从高空落下。 最后一刻,黎安看见滕谅的嘴型,那是一句无声的“对不起”。 黎安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 即使只是梦,你还是推开了我。 第37章 (忆)听说我重生了 坐在下铺边沿,滕谅懵了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这是什么情况?! “滕谅?”熟悉但更加青涩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滕谅循声看去,缩小版的黎安闯入眼帘。 青涩的脸庞依旧帅气,桃花眼并不多情,只带着清冷,身形高挑清瘦,即使只是白色短袖也让他穿出了偶像剧男主的味道。 “……你怎么了?”黎安蹙眉,下意识抬手去擦滕谅脸上的湿润。 滕谅撇开脑袋:“我没事。” 黎安凑上前:“我看起来很好骗?” 见状,滕谅下意识往下面走,刚着陆就被腿上的伤痛击。 他倒吸一口凉气,跌跌撞撞撑着楼梯杆。 片刻,他听见一声叹息,然后就被人扶了起来。 滕谅搭着黎安的肩膀,大半个身体都靠在黎安身上。 黎安摇头,让人坐稳,和滕谅说好明早来接他。 外面的阿姨已经吹响哨子,走廊的灯灭了大半。 黎安离开了爱心寝室,空荡荡的房间独独剩下滕谅。 下一秒,滕谅趴在床上,把自己埋在枕头里。 我这不会是重生了吧…… 可是怎么可能? 滕谅掐了自己一下:疼的。 他愣愣起身,看着窗户外面的夜空,眼底情绪复杂。 这一夜,滕谅睡得很糟糕,重新看清世界的人总有些不真实。 滕谅睡惯了懒觉,一点读书时候的作息都没有,还是黎安上门来才把人叫醒。 “你昨晚去做贼了?”黎安拽着滕谅的手,轻声问。 滕谅还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回:“我俩昨晚可在一起,我做贼你也逃不掉。” 黎安嗯了声:“去穿衣服,不然要迟到了。” 很不幸,黎安一语成谶,两人真迟到了。 奈何滕谅腿受伤,只能陪黎安坐在教室门外。 第一次看明白黎安的脸,滕谅怎么看怎么好奇,于是那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我脸上有东西?”黎安耳尖微微发热,目不斜视。 滕谅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黎安转过来,看着滕谅。 30岁灵魂的人,说话嘴上每个把门,开口就是“你好看。” 黎安咳了咳,十几岁的少年还没有修成未来面不改色的本领,只能慌乱移开视线,毫无威慑地呵斥滕谅别胡说。 滕谅撑着下巴,大咧咧地打量黎安,片刻呢喃出声:“黎医生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黎安愣住:“什么医生?”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滕谅抿唇,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表情。 反倒是黎安犹豫许久,脸色不是特别好看:“昨天为什么不问我?” 闻言,滕谅嗯了声,眼底都是疑惑。 见状,黎安冷哼一声,撇开脑袋,再也不去看滕谅了。 滕谅耸肩,黎医生的难以捉摸属实是从小就有啊。 也不知道滕谅踩到什么雷点,黎安之后对他都冷冷的。 直到滕谅倒霉地被数学老师盯上。 颤颤巍巍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犹如外星文字的题目,滕谅一个脑袋两个大,两眼一抹黑。 “黎安。”滕谅用气音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黎安依旧看着自己的卷子,不慌不忙地看向别处。 如此这般,滕谅只能视死如归地瞧着讲台上的老师,准备开口认错,随即身旁某人幽幽传来:“D。” 脸上浮现笑容,说出答案,滕谅如愿坐下,他嘿嘿拍了拍黎安的肩膀:“嘴硬心软的黎同学啊。” 黎安没搭腔,却也没躲开。 一上午的课转眼就过去了,滕谅趴桌子上睡得特别舒服,比吃了安眠药都要有用。 只是在梦里,滕谅总是会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睁眼,一下就看见了眼前放大的俊脸:“!?” 林子涵也往后撤,他不敢坐黎安的桌子,只能压低身体:“谅仔,你和黎神是不是吵架了?” 滕谅蹙眉:“为什么怎么说?” 林子涵准备跳到滕谅的桌子上,还没得逞就被滕谅一个眼刀刮了下去。 “嘿嘿。”林子涵讪笑,“黎神以前对你哪冷过脸,你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滕谅呃了半天,心说自己也想知道。 既然琢磨不明白,滕谅决定直球去问正主。 于是他单腿蹦着往外面走,结果意料之中地摔了,正正巧跪到黎安面前。 滕谅尴尬一笑,伸出手。 黎安叹气,把人扶起来:“现在拜年,会不会太早了?” 滕谅拍拍膝盖,理所当然伸出手:“我年都拜了,不给个红包意思意思?” 半晌,黎安拍了下滕谅的手心:“欠着。” 大课间的时间格外长,两人索性倚在走廊的护栏上头发乍然变短,滕谅还有些不习惯,他拨弄额前的碎发:“你为什么生气?” 黎安微微眯眸,看向滕谅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 滕谅摸了摸鼻子:“你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昨晚的事情,你不记得了?”黎安皱眉,“还是说,你只是玩玩?” 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滕谅哪还敢说话,他忙不迭举起双手:“只此一次,绝不再犯。” 大概是看滕谅态度诚恳,黎安这才松了口:“现在只有我了解你,可你还不了解我。”黎安斟酌几秒,红着耳朵,“这不公平。” 话音落地,一段模糊的记忆闯入滕谅的脑海。他张开嘴巴,略显心虚:“......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啊,那——你愿意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吗?” 闻言,黎安勉强嗯了声,清清冷冷的人骨子里却透着股别扭的傲娇。 看着这样难得情绪外显的黎安,滕谅的心莫名有些软,连带着声音都柔和不少:“聊聊天,我洗耳恭听。” 可真到说话的关头,黎安反倒沉默了。 看得出黎安内里的抗拒,滕谅抿唇,干脆搭上黎安的肩膀:“不行不行,这样了解你太没有仪式感了,再等等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话音落地,上课铃声正好响起,滕谅原路蹦了回去。 天气冷得厉害,滕谅依旧只有校服左右换。 南方的冬天是刺骨的冷,滕谅也是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畏寒。除了盛夏,他基本上都是套两件衣服。 等完全恢复,这学期也快结束了。 期末成绩出来,一家欢喜一家愁,滕谅倒是还好。虽然没开学前几次考得好,但对于一个十几年没碰过数学的人来说,能到年级前二十已经很不错了。 放假离校,大家几乎都收出来满满几大袋行李,唯独滕谅一个蛇皮口袋和一个书包就解决了所有。 他裹得跟熊似的从椅子上起身,走起路来总让人担心会不会摔倒。 “谅仔,那我们先走了,下学期见。”林子涵帮张淼拿着行李,挥手道别。 送走林子涵,滕谅也打算坐公交回去。 “我送你回去。”黎安忽然出声,吓得滕谅身形摇晃。 “啊?好突然啊,怎么突然想送我?”滕谅问。 黎安:“顺路,走吗?” 有人送,不坐白不坐。 因此,滕谅答应得格外爽快:“走!” 滕谅回到了苏市孤儿院,编织袋满满一大袋都是给孤儿院小朋友的礼物,自己的东西倒是没多少。 顺路车在孤儿院门口稳稳停下,黎安帮人把蛇皮口袋提下来。 滕谅扶着蛇皮口袋:“谢了,进去坐坐吗?” 黎安摇头:“下次吧。” 滕谅也没多劝,本想着目送黎安离开,谁知道黎安偏要等他进去才走。 犟不过面前的人,滕谅只得转身先走。 说好的“下次再见”来得格外快。 大年三十,孤儿院里都是年味儿,滕谅坐在院子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在打雪仗战争里勇夺魁首。 “滕谅哥哥。”吊着鼻涕的小朋友拿着糖果,歪歪扭扭跑到滕谅怀里,“外面有一辆好漂亮的车车,还有一个帅哥。” 滕谅拿纸巾捏住小朋友的鼻子:“用力擤。”小朋友闻声而动,送走了陪他许久的鼻涕朋友。 “帅哥在哪呢?带我去看看?”说着,滕谅单手抱起小孩儿,朝外面走去。 看见来人,滕谅只有一点点震惊,更多的却是惊喜:“你怎么来了?”他把小孩儿放下,朝黎安走去。 黎安放下后备箱,手里提的、地上放的,加起来有七八箱:“说好的。” 带了大包小包礼物的黎同学,顺利俘获在场小朋友的芳心,就连院长都争着要提前定下黎安未来相亲的位置。 滕谅连忙给院长倒了一杯酒:“院长,人还是高中生呢。” 院长喝得醉了,两颊红彤彤的:“高中生怎么了?成年就是一转眼的事情,我这是未雨绸缪!” “是是是。”滕谅附和两声,“院长,来,我和你说个秘密。”院长侧过身体,醉眼朦胧。几秒钟过去,院长的眼神骤然一变,充满了可惜。 滕谅暗地朝黎安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 “唉,可惜啊。”院长喝了口酒,把答应滕谅保密的承诺抛到九霄云外,“小滕竟然名草有主了,真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闻声,黎安眯起眼睛,看向准备遁地逃跑的滕谅:嗯?名草有主? 滕谅嘿嘿一笑,拔腿就跑。 这个时候,还没有禁放烟花的规定,一到年三十的晚上,黑夜都会被五颜六色的烟火照得通亮。 滕谅捧着杯可乐,小口抿着:“你不回家?” 黎安垂眸:“他们在出差。” “啊。”滕谅声音倏地降低,“抱歉啊。” “没事。”黎安把顺手拿出来的围巾绕到滕谅的脖子上,“我习惯了。” 滕谅鼻子冻得通红,大半张脸都被围巾罩住。 视线相接,寂静的雪夜心跳声是那么清晰可闻。 远处天边,漫天烟火,滕谅突然间想抱一抱面前的人。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没关系,以后我陪你。 滕谅无声说着,怀里僵硬的人慢慢放松,抱了回去。 黎安离开以后的日子快得不正常,四季轮换,一幕幕回忆如同走马灯似的上演。 不知不觉,滕谅兜兜转转还是走上了老路。 清醒着沉沦,这感觉并不好受。 摸黑洗了贴身衣服,滕谅在黑夜里幽幽叹气。 三进宫了…… 三次都栽倒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大概也算一种天赋吧 之后的日子,滕谅似有若无地疏远黎安,然后就被人堵住了。 “为什么躲我?” 面对黎安的质问,滕谅只能干笑着说没有。 下一秒就惨遭张淼打脸:“是哦。” 滕谅哀怨地看了眼张淼,抿唇:“我说没有,你信吗?” 黎安深深望着滕谅:“你说我就信。” 咔嚓。 滕谅听见自己良心破碎的声音,难过得不行。 同桌不在身边,被良心折磨的滕谅连题目都做不进去。 他扔下笔,打算去外面找同桌解释一下,结果刚踏出门,便看了一出好戏。 漂亮的女孩红着脸把塞了本书给黎安,滕谅眼睛好,远远的都看见了书封面上大大的“情书”两个字。 啧。 滕谅咬紧后牙,怎么看都不舒服。 黎安冷着脸接过书,低声和女孩说了几句话,旁人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见最后一句:“谢谢你的书。” 女孩离开后,四周暗地里看热闹的人自然散了。 滕谅心里直冒酸泡,瘪着嘴往回走。 这算什么?自己有什么立场不开心呀?人家现在和你可没什么别的关系。 滕谅回到位置,倒头就睡。 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低估了黎安对自己的影响,梦里这人都阴魂不散,嘀嘀咕咕地说着各种小事,扰得滕谅不得安宁。 他猛地抬头:“你能不能安静点?!” 欻欻几十道目光落到滕谅身上,远处林子涵夸张张大嘴巴:“黎神没有说话!” 滕谅暗道不妙,干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头越来越低,然后撞到了某人地手掌心。 “你是鸵鸟吗?”黎安提溜起滕谅后脖颈的衣领,“有事说事,不要躲我。” 滕谅深深吸了一口气,挥开黎安的手,哑声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让我先想清楚,之后,我会给你答案,好吗?” 第38章 四扇门 黎哥哥偷亲滕谅哥哥 卢郁站在滕谅的病床旁边,眼神心虚,不好意思地看着正在帮滕谅翻身的黎安:“黎医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黎安给滕谅掖好被子,也没看卢郁。 卢郁忍不住骂自己犯蠢,怎么就不小心碰到了老师的伤口,过了一会儿,她清晰感受到黎安投来的送客的目光。 若是放在以前,卢郁铁定会厚着脸皮留下来,但现在可没有这个选项,毕竟从前的她不知道黎医生是老师的恋人。 说实话,从医生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卢郁并不震惊,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卢郁没有做电灯泡的癖好,接收到信号后,一句话不说,朝黎安笑笑,转身就走,特别干脆。 人离开以后,黎安拨开滕谅额前的碎发,在上面印了一个吻,看着人,半晌也不说话。 片刻,黎安的视线落到桌上震动个不停地手机上。 他挂断电话,轻抚滕谅的脸颊,呢喃:“等我回来。” 警局里,范载阳忙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看见黎安的瞬间,他像是盼来了救星。 黎安作为一个病号,出现在警局属实是瞩目,但碍于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压根没人敢光明正大地打量。 快步走到范载阳身边,黎安言简意赅地问了大致情况。 范载阳薅了把乱糟糟的鸡窝头,生无可恋地引着人往审讯室走。 从范载阳口中,黎安得知目前的嫌疑人已经锁定在四个人当中,这四个人和刘志强都有纠纷,不仅有充分的作案动机,案发当日还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黎安翻看着手里的嫌疑人资料,目光落到最后一页的男人身上:“他刚刑满释放?” 闻言,范载阳点头:“火灾之后,他找过赵天发,然后局面就变成你看见的这样——故意伤害罪入狱。” 四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审讯室等待,黎安和范载阳推开的第一扇门里,坐着的是一个女人。 听见响动,林雅蝶吹了下鲜红的指甲,轻飘飘看了眼来人,又无所谓地低下头。 坐下的时候,范载阳用文件夹拍了几下桌子,让林雅蝶能注意点场合,认真一些。 但林雅蝶的目光却紧紧黏在隔壁黎安身上,她扬起火红的嘴唇,媚眼如丝,故意往前探出身体,薄纱吊带让春光若隐若现。 面对让人血脉喷薄的场面,黎安依旧冷淡,他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对范载阳说找个医生来看看面前这人的脊椎。 这可把林雅蝶气得不行,她切了一声,低声说了句假正经。 见状,范载阳重重咳了咳:“坐好。” 林雅蝶幽幽叹气,撑着下巴,望向黎安的眼神里还透着点淡淡的魅惑,一看就没有放弃自己当初的想法。 黎安垂眸,翻着手里的资料,丝毫不为所动:“三进宫?” “说这个多扫兴啊,待会儿一起喝个酒呗,帅哥~”林雅蝶噙着笑容,言语间不无挑逗。 只可惜这些招式没能让对面两人投来半分视线,这让林雅蝶感到久违的挫败,见真的没办法撼动,她只好依言坐回去。 黎安这才抬眸,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赵天发是什么关系?” 林雅蝶无聊地刮着指甲,才坐直没多久,又变得歪七扭八,像一条水蛇似的:“装什么呀?我俩什么关系,你们不清楚?还是说,你们想听我说得更详细一点?比如我怎么当了小三、再比如我们怎么上——” 眼看谈话的方向开始朝无人的角落狂奔,范载阳忍无可忍,打断了林雅蝶。 黎安倒是面不改色,平淡得不像是一个男人。 林雅蝶不爽地啧了声,还怪范载阳没有绅士风度,随便打断别人。 黎安轻飘飘看了眼林雅蝶,被刻意压制过的气息此刻骤然外放,林雅蝶一时间被吓愣在原地,她嗫嚅着撇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他是我的客人,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客人”两个字被她加重读音,就像是故意强调自己的身份。 黎安合上资料,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前倾:“你很厌恶自己。” 话音落地,林雅蝶浑身一僵,随着笑了笑,红甲指着黎安,说他胡说八道。 她全程梗着脖子,瞪大眼睛,偏偏要和黎安对视,就好像是在用这种方法印证自己的说法。 黎安也不着急反驳,而是提了另外一个问题:“11月9日晚上19点30分到21点,你在哪里?” 林雅蝶拨弄胸前的波浪大卷,满脸无所谓地说自己在“陪客人”。 闻言,黎安嗯了声,追问她的地址和客人身份,但林雅蝶却说不出个一二三。 “给客人保密,是我们的职业道德,我要是告诉你,那不是给客人添麻烦,指不定人家老婆什么时候就提着一把刀来把我砍了,那可怎么办?” 接二连三的转移话题,范载阳连着拍了几下桌子:“林雅蝶,这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要继续隐瞒,我们合理怀疑你和这起案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林雅蝶冷笑,根本没打算合作,一如既往地把玩着胸前的头发,她扯了扯薄纱:“这么严重啊?可你连证据都没有,不然我们两单独聊聊?我给你一些独家秘密” 闻声,范载阳深吸一口气,还打算说点什么,黎安忽地出声:“你和赵天发的事情,被赵天发的妻子知道了,对吗?” 林雅蝶眸光一凛,停下卷头发的动作,望向黎安的目光总算正经了一些:“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黎安微微眯起眼睛,“也许她给你留下的阴影还不小。如果你不配合,外面的人难免断章取义,流言蜚语被他的妻子知晓,你觉得你还能和从前一样顺利离开?” 沉默蔓延,林雅蝶难得坐得端正,脸上常年挂着的僵硬笑容也被她收敛,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北苑路23号酒吧,我在卖酒,至于客人,我真的不清楚。” 得到消息,范载阳第一时间让人到那个地点去核实。 两人从第一件审讯室出来,径直奔向第二间审讯室。 “这里面的人叫杨成闲,三年前火灾案的受害者之一。他当时本来都打算买房子,结果因为这一场火把家里能烧的都烧了,十几年的奋斗眨眼就变成虚无。” 说着,范载阳叹气,“当时起诉赵天发的时候,他是原告之一,得到了一定的赔偿。把人划进来主要还是当时他支开厨师的时间点太过巧合。” 黎安推开门,审讯室里杨成闲昏昏欲睡,直到两人都坐到他面前,杨成闲才懒懒睁开眼睛,然后摸了下嘴巴。 “诶哟,两位警官可总算来了,我这都睡着了,有什么事情抓紧问吧,家里老婆孩子还在等我呢。”杨成闲往前伸出手,想要和黎安握手,被无情拒绝后,又看向范载阳。 范载阳委婉拒绝,杨成闲只好讪讪收回手,尴尬了一瞬间,随即恢复笑脸,谄媚地问怎么把他请来喝茶了。 范载阳转了转笔:“为什么来?你自己不清楚?” 杨成闲蹭地瞪大眼睛,竖起手指左右晃了晃,试探着问:“该不会是前几天的爆炸案吧?” 范载阳递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便开始询问:“认识赵天发吗?” 杨成闲脸色一沉,川剧变脸就此上演:“提那个晦气玩意儿做什么?说起他我就来气,自己不做人事,拉着大家伙和他一起受罪,这不是伤天害理没良心吗?!” 满腔怒火不死作假,杨成闲的脸涨得黑红,提起赵天发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范载阳及时打断杨成闲,又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催单,明明他才刚点单没多久。 听了问题,杨成闲嗫嚅着扣了扣后脑勺:“就是心情不好,看见讨厌的人,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这是可以理解的吧,警官。” 一直安静的黎安,抬眸看向杨成闲:“那个烧烤摊,你去过几次?” 毫无关联的问题,让杨成闲顿时犯懵,几秒后才回道:“......第一次去,我儿子提议的,他想来,我们就来了。” 暂时没有有用的信息,黎安和范载阳离开了审讯室。 走在去第三间审讯室的路上,范载阳问黎安怎么看。 黎安站住脚,直言杨成闲没有说谎,只是支开厨师的事情确实有些太过巧合。 他转过身,看向范载阳:“或许可以和他的孩子聊一聊。” 走进第三间审讯室,屋子里的气温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低。 椅子上的女人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始终含胸弓腰,似乎很畏惧光亮。 “保梦。”范载阳放轻声音,语气柔和不少,“别紧张,我们只是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要问一下你。” 保梦嗯了声,虽然仅仅是一声,但声音里的嘶哑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们需要你配合摘下口罩。”范载阳轻声道。 保梦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眼里都是慌张。她操着一口喑哑的烟嗓,反问可不可以不摘。 听见保梦的声音,黎安掀起眼帘,有了判断:声带受损。 这确实是大火以后会留下的后遗症之一。资料上提及,保梦是三年前火灾发生的受伤最严重的那一批人之一。 火灾中过度吸入烟雾颗粒、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声带永久损伤、运动系统遭到损害,从此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般行走。 僵持了两三分钟,保梦才终于摘下来口罩。 口罩之下,皮肤纹理泛着可怖的疤痕,横竖分布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摘下口罩,保梦明显不适应,眼神闪烁,低声问可不可以把口罩戴回去。 范载阳沉默点头,她才缓缓戴上口罩。 同样的问题,保梦给出的回答很简单:她与赵天发只是物业管理和住户的关系。 三年前的大火虽然让她家损失惨重,但赵天发的赔偿已经足够她一个人重新生活,现在的她自己做了些小买卖,生活还不错。 范载阳追问案发当日保梦的行踪,保梦对答如流。 “我在店里整理东西,你们可以去看店里的监控。” “有证人吗?”范载阳又问。 保梦小幅度摇头:“那天是店里员工的生日,我提前给他放假了,你们可以去问他。” 结束审讯,收货依然不多。 来到四间审讯室的最后一间,范载阳拍了拍脸颊,转头告诉黎安,作为有前科的人,钱凯目前嫌疑最大。 黎安嗯了声,然后推开了第四扇门。 钱凯寸头花臂,脸上的络腮胡让他看着更加凶神恶煞。 对于警察,钱凯从来都是嗤之以鼻,面对黎安二人,更是没有好脸色。 见状,范载阳属实好奇,心里如何想的,他也就如何问了。 钱凯冷哼:“一群饭桶,正事做不了,整天就知道打压我们老百姓!三年前对着幕后凶手一言不发,转头就把人放了!真是好大的本领啊!” 明晃晃的敌意让范载阳苦笑,他正准备开口解释,下一秒就被钱凯制止:“不用说了,那些狗屁道理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当初你们这些警察面对凶手,推三阻四,还满口大道理,老子看着就来气。” 黎安出声打破了范载阳和钱凯之间的僵持氛围,切入正题:“你和赵天发是什么关系?” 钱凯冷笑,反问:“还能是什么关系?老子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次我没能成功,我就不会放弃,第二次第三次......我总有一次能得手!” 黎安没搭腔,而是追问钱凯当日的活动轨迹。 对这个问题,钱凯显得格外激动,他说自己当时就在烧烤摊附近,还扬言让警察去查。 近乎自爆式的审讯,让黎安眉头紧蹙。 离开审讯室,黎安对范载阳道:“他故意的。” 范载阳眼中尽是不解:“他这么做凭什么?” “转移视线。”黎安淡淡道,把手里的资料递给范载阳,“我该走了。” 抱着被塞过来的资料,范载阳摸了摸后脑勺,呢喃:“这么着急见谅仔,黎医生恋爱脑啊......” 匆忙回到医院,黎安立即换了身干净衣服。 换完衣服,他坐在床旁,盯着滕谅看了许久,然后低头,习惯性地偷一抹香吻。 “啊!妈妈,黎哥哥偷亲滕谅哥哥!” 第39章 风把他带到爱人身旁 小女孩在门外的声音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黎安只是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起身。 张大姐连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巴,把人抱起来,压低声音:“黎哥哥不是偷亲滕谅哥哥。” 小女孩天真无邪,抬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在问为什么。 张大姐思考片刻,随后解释:“黎哥哥是亲了滕谅哥哥,但不是‘偷亲’。” 听完,小女孩又问为什么。 张大姐拨开小女孩的刘海,轻声道:“因为他们很爱很爱对方,所以不是‘偷偷’的。” 闻言,小女孩依旧似懂非懂,但张大姐却没有继续说了。 她抱着小女孩,一手提着果篮,走近病房:“黎先生,对不住啊,小孩子说话嘴上没有把门。” 黎安接过果篮,放在床头,又给小女孩洗了草莓。 怀里小女孩抱着草莓安静地啃着,眼神始终落在滕谅身上,从未离开。 黎安不善言辞,但好在张大姐自来熟,一人说一人听,气氛还算过得去。 “......你们两位的大恩大德,我真的不晓得要怎么还。”张大姐苦笑,垂眸,“如果不是你们,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琳琳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琳琳抬头看了看张大姐,用干净的那只手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奶声奶气地安慰着张大姐。 黎安眸中并无波澜,望着张大姐的目光不过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送走张大姐,黎安静静坐在滕谅身边,躺了许久,滕谅的本就消瘦的身体此刻更是病态,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手背的青筋微微鼓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滕谅的手,单手用棉签沾了水,又贴在滕谅的唇上。 “小猪。”黎安轻轻捏了捏滕谅的鼻子,“都睡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 最后一个字在空气中飘散开,留给黎安的只有浅浅的呼吸。 北苑路向来是夜生活最丰富的地方,即使到了深夜,也是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黎安沉着一张脸,如果不是为了调查真相,他是决计不愿意离开滕谅半步。 尽管如今滕谅的病房其实并不清冷,来守着他的人并不少,比如易女士、楚造。 有他们两个在,滕谅一定会很高兴。 想到滕谅,黎安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眼底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北苑路23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名字就叫“23号酒吧”。 黎安很少来酒吧,刚进入店里,就被各种缭绕的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 动感音乐震天响,被人群裹挟,黎安一句话说不出来。 “嗷!”范载阳突然惊呼出声,捂住自己的屁股,眼睛瞪得浑圆。 黎安蹙眉,眼中不解,隐约还带着点不耐。 范载阳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刻显得又委屈又无措:“有人摸我。” “忍着。”黎安无情开口,“人太多,不好找。”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急查案的心思肉眼可见。 酒吧的老板早已经在吧台等候,看见黎安的时候,这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身上的背心又往下掉了掉。 走近吧台,黎安站在一旁,看着范载阳拿出警官证。 但古河的注意力全在黎安这个天菜身上,他灵敏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绝对不直。 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以至于古河完全不在乎范载阳,全部注意力都在黎安身上。 “林雅蝶说......喂。”范载阳忍无可忍,敲了敲桌面,“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这案件可不是儿戏。” 双标到极致的古河腾地转过头,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监控马上给你”,转身把刚刚调好的酒放到黎安面前:“ Btween the Sheets,金宵帐暖,请你喝。” 过于委婉的翻译,隐含的意味却几乎写在了古河的脸上。 黎安把酒推回去:“抱歉,我男朋友不让我喝酒。” 闻言,古河愣了一瞬,旋即自顾自把酒杯端起,一口闷了里面的液体,他挑了挑眉,戴着爽朗的笑,手一挥便把背心移了上去。 黎安移到旁边,让吧台里的人能够出来。 “走,带你们去看监控。” 监控屏幕上,晚上七点半到八点之间确实出现了林雅蝶的声音,但八点往后却没有再看见林雅蝶。 古河双手抱在胸前,踩灭了地上还没有抽完的烟头,慢条斯理地解释。 原来林雅蝶在他这里工作的两年,每年都会在11月9日当天请假,第一年全天没有来上班,而今年只是要求提前下班。 黎安站得不近,几乎是靠着门框,远远看着屏幕上的人。 常年没有什么变化的扑克脸,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想要从人群里再穿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范载阳犹如惊弓之鸟,一路都捂着自己的屁股。 就快要出门了,黎安却被身后的一男一女撞了下肩膀。 “不长眼啊!滚远点。”男人浑身酒气,低声怒吼。女人则垂着脑袋,被男人架着往外面走。 黎安眼神一暗,随即拉住了男人的手臂:“等等,你和她什么关系?” 男人转身,一脸理所当然地怪黎安多管闲事,说他俩是男女朋友。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黎安便扯着他的手臂,滑到手腕处,压着向下折:“我最后问一次,你们什么关系?” 男人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下意识松开了女人,女人向后倒去,被另外一人接住。 “这男的给这个女生酒杯里放了东西!我有视频!”那人提高声音。 见状不对,男人想要离开,范载阳急忙上前帮忙,掏出警官证:“警察,别乱动。” 警车到来,范载阳把人压上车,先回了警局。 至于黎安,在这个酒吧,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们的高中室友——林子涵。 林子涵递来可乐,黎安摇头没接。 “黎神还是老样子。”林子涵自顾自拉开易拉罐,喝可乐硬是喝出了喝酒的气势,“不食人间烟火。” 黎安垂眸,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结果林子涵立马就垮了脸,苦哈哈地举起相机,说自己是来工作的。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嘲:“我,说好听点是娱记,说透了就是狗仔。你猜我今天来这蹲谁?” 黎安摇头,虽然易女士是舞剧演员,但他对娱乐圈并不熟悉。 水牛似的两口喝完了可乐,林子涵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30岁新晋影帝,木淼。”他顿了顿,“或者,你也可以叫他张淼。” 哐当,可乐瓶并没有落到垃圾桶,而是蹭着边沿掉在地上。 黑暗处走来一个身形修长。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少年,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水光潋滟的双眸静静看着不远处的林子涵。 “看起来,你该走了。”黎安一语道破,“我也该走了。” 晚风轻吹,黎安跟随着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 走廊外的灯显得冰冷,黎安站在门外,屋内灯光暖黄,偶尔泄出一两句欢声笑语。 他微微蹙眉,推开门,走进房间,然后停住了脚步,怔在原地。 易女士见情况不太对,扯了扯隔壁黎先生的衣袖,把人带了出去。 床上滕谅扯出笑容,笑眼弯弯,许久的昏迷使得他的声音格外嘶哑:“好久不见啊,黎同学。” 黎安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缓缓走近滕谅,蹲下身,将滕谅耳边的碎发拨到耳朵后:“我明明拒绝了那杯酒。”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偏偏滕谅能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他抬手,碰了碰黎安的手背:“不是梦。” 情绪很少波动的人,此刻眼尾却泛着红,黎安抓着滕谅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腹,看了滕谅很久很久,一眼不发。 滕谅能感受到黎安的不安,索性任由黎安动作。 “怎么样?”滕谅反握住黎安的手,稍微用力,给他一点起身的提示,“是不是特别真?梦里的我可没有这么帅。” 顺着滕谅的力度起身,黎安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滕谅分毫:“.......又瘦了。” 滕谅低头看了眼偏大的病号服,心安理得地甩锅:“哪有?是衣服的锅,它太大了。” 黎安难得没有反驳,滕谅说什么他都点头。 看着这样的黎安,滕谅的心隐隐揪着疼,他忍着后背的灼烧感,倾身上前,把人搂进怀里:“黎安,我真的醒了,我现在除了皮外伤,哪哪儿都好得不得了,真的。” 黎安僵着身体,疑惑几乎写在脸上。 抱了好一会儿,滕谅才恋恋不舍地松手,他嘟囔着说自己累了,在黎安的帮助下,滕谅如愿侧躺下。 一手垫在脸颊下面,一手牵着黎安,滕谅缓缓呼出浊气,努力忽略后背皮肉愈合时带来的瘙痒:“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黎安望着滕谅,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穿透滕谅,就仿佛只要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不说话?”滕谅轻声问,“好吧,那我一起说咯。”他朝黎安招手,示意黎安过来一点。 等黎安靠近,滕谅往前挪了挪,然后凑近黎安的耳朵:“.......我能够看清你了,我还找回了以前的记忆。” 说完,滕谅稍稍往后挪了挪,极其认真地和黎安对视。 很少情绪外露的人,此刻的表情却格外精彩。 回过神,黎安站起身,要往外走。 滕谅皱眉,问他去做什么。 黎安一本正经:“找医生。” 见状,滕谅顿时哭笑不得,刚开口就被开门声打断。 易女士连带着黎先生和黎安面面相觑,她微笑着朝滕谅打招呼:“乖乖,我崽他有点笨,你别生他的气。” 黎抱朴若无其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色道:“嗯,我老婆说的对。” 热闹没看完,两人被黎安亲自送出医院。 看着黎安离开的身影,易女士幽幽叹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一点不会追人。” 黎抱朴附和:“肯定不随我。” 易女士轻飘飘瞥了黎抱朴一眼,眼神在说难道随我? “随我。”黎抱朴没出息地改变了话术,前后连接格外丝滑。 重新返回医院,滕谅还没睡,正盯着手机里的直播看得目不转睛。 他侧躺在床上,朝黎安看了眼,又收回视线:“你别说,卢小鱼这记者当的也是有模有样。” 黎安揉了揉鼻梁:“很晚了,某人该睡了。” 滕谅连说好几声no,抱怨自己已经睡很久了,真的不困。 奈何面对的黎安根本是个暴君,二话不说就收了他的手机。 没了可以消遣的东西,滕谅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浑身散发着哀怨的气息。 黎安缓缓走来,关了所有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睡吧,明天会有医生来会诊。” 滕谅哦了声,上一秒还说着自己不困的人,现在却哈欠连天。 亏得他还记得黎安:“你不睡?” 黎安摇头:“我不是猫头鹰。等某人睡了,我再睡。” 虽然嘴上说着不困,但到底是一个病人。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滕谅很快陷入梦乡,嘴上说着自己不是猫头鹰的人却安然不动,只安静望着床上的人。 翌日,滕谅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围了一圈人。 除了穿白大褂的,还有几个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太久没有见过正常人的脸,滕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一个个叫名字。 范载阳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如果没有黎安镇场子,他肯定上去给滕谅一个熊抱。 医生给滕谅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得出来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除了身体比较虚弱外,别的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黎安坐在床边给滕谅削苹果,范载阳那张嘴巴巴得停不下来,最后还是被许墨丹扯着耳朵带走的。 “你昨天是不是没有睡?”滕谅咬了口苹果,冷不丁开口。 黎安顿了顿,没回答,只是转移话题,只可惜滕谅不吃这一套,他努嘴,把自己疲软的双腿搁在地上:“黎安,我真的没事,但是如果你不睡,你可就有事儿了。” 然而黎安只是摇头,说自己不困。 滕谅被黎安软硬不吃的态度气笑了,索性翻身下床,一瘸一拐走到黎安面前,拉过他的衣领,把人往下拽,表情有多酷,开口说的话就有多软:“拜托了,你就去睡吧,不然我真的会怪自己的。” “实在睡不着,躺着也行,再不济我给讲睡前故事?”最后这句纯属开玩笑,那成想黎安真的应了下来。 局面开始不受控,滕谅随意找上一篇童话故事,看了眼陪护床上的黎安,清清嗓子:“很久很久以前,山那边有条恶龙......” 清浅的呼吸声传来,滕谅降低音量,直至全然安静。 他轻轻揉开黎安紧皱的眉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过于真实的重生梦境...... 第40章 (忆)请不要丢下我 自从滕谅和黎安说过以后,黎安当真没有再来找过滕谅,每天也不和他说话,放学也是径直就回寝室。 滕谅心不在焉地站在小卖部门口,直到林子涵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滕谅摇头,踹了下地上的石头,心里酸酸涨涨的。 林子涵是个大老粗,但对张淼的事情却格外在意,还记得张淼刚感冒结束,买的牛奶还专门拜托店长给加热了。 高三的生活忙忙碌碌,张淼接过林子涵的牛奶,两句话把人支开。 滕谅坐在操场看台上,眼神紧紧跟随操场上肆意奔跑的黎安。 察觉到张淼的靠近,他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看黎安去了。 张淼小口抿着牛奶,安静地坐在滕谅身边,冷不丁开口:“你和黎神吵架了?” 滕谅摇头,心说他们这不算吵架,顶多是冷战。 得到回应,张淼哦了声,又问是不是冷战了。 滕谅额了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张淼冷静地吸着牛奶,自从刘北森没来纠缠,张淼的性格渐渐变得外向,腹黑本性逐渐暴露,偶尔还会来个恶作剧什么的。 他顺着滕谅的视线,慢腾腾抬手,目标精准地指向黎安,一本正经地说:“你喜欢他。” 滕谅猛地转头,瞳孔微缩,下意识反驳,但张淼依旧指着黎安,不急不慢地重复那一句话。 深吸一口气,滕谅不反驳了,两腮微微鼓起,嘟嘟囔囔地吐槽张淼变了。 张淼这才放下手,歪头:“你也变了,虽然我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也许是察觉到滕谅的视线,对面的黎安精准地朝滕谅看了过来。 滕谅唰地移开视线,低头装死。 张淼晃悠着腿,漫不经心地直播黎安的动向:“他朝你走过来咯。” 滕谅扶额,起身就要走,却被张淼拉住衣袖,拽了下来:“谅仔,你喜欢他。” 视线相接,滕谅率先败下阵来,他不敢转身,自然不知道黎安压根没来:“......我很明显?” “嗯。”张淼松手,垂下眼帘,一句话也不知道说的是滕谅,还是自己,“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林子涵那个笨蛋看不出来。” 滕谅没说话,只觉得黎安怎么半天没过来,他悄摸用余光去瞥,却发现操场上早已经没了黎安的身影。 这会儿,滕谅总算反应过来,重新坐下:“小水,怎么骗人呢?” 张淼耸肩,盯着滕谅:“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勇敢一次?” 滕谅捡起地上的树枝,画着圈,呢喃:“因为知道结局会很糟糕。” 也许是语气过于沉重,连带着气氛都没有这么轻松。 张淼把牛奶盒的腰无情捏瘪,伸着懒腰,站起身:“可是你所看见的结局,也许并不是最后的结局。” 话音落地,张淼哼着歌离开,滕谅愣了愣,看着张淼的背影,却又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如兰妈妈。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滕谅才晃悠着回教室。 黎安早早地就让开位置,坚决恪守等待滕谅的诺言。 滕谅低头,微微眯起眼睛,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他忽地弯下腰,和黎安对视:“黎同学,刚才为什么先走了?” 黎安蹙眉,眼底隐约疑惑:“不是有只鸵鸟不愿意见我吗?” 这么一说,倒也没有问题,滕谅沉吟片刻,清清嗓子,站得笔直,扬起嘴角:“哪有什么鸵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高贵的白天鹅。” 闻言,黎安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虽然很快,但滕谅却敏锐地就捕捉到了。 他嘿嘿一笑,问黎安是不是不生气了。 黎安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他从来没有生气。 滕谅侧身进到自己的位置,把书立起来,加入课前读书大队伍的同时,不忘记和黎安说小话:“......我知道,只是我想和你道歉嘛,我不该和你冷战的。” 看似读书的人心思压根不在书上,刚听见滕谅这么说,手里的书就向后倒去。 黎安垂下眼眸,重新把书立起来,压低声音:“你说的答案,是什么?” 闻声,滕谅眼睛转了一圈,歪头,笑着丢下一句你猜。 黎安眸色微暗,却没有再问。 之后的日子,滕谅和黎安大概算是和好了,尽管始终有道看不见的杠横在两人中间,但那都不是问题。 毕竟这个答案,在毕业那一天,黎安就会如愿知晓。 时间像是被按下加速键,相处的一幕幕都和1.5倍速幻灯片似的从滕谅眼前溜走。 滕谅坐在天台边沿,四周的景物微微有些扭曲。 他好像又听见了黎安的声音,只是很小很小。 时光流转,高考很快就到了尾声。 滕谅一路小跑着出考场,刚好和隔壁考场的黎安撞上,没有丝毫停留,他张开双手,径直奔向黎安。 每个人都在欢呼,身边都是嘈杂,但怀里的人却是那么真实。 滕谅深深吸了一口黎安身上的草木香,看起来有些变态。 推开黎安,滕谅顶着红扑扑的脸颊,额头还有汗水,眼睛亮晶晶的:“黎同学,我们考完了。” “嗯。”黎安虽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表情,但眼底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考完了。” “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滕谅怔住,他回过头,看见了易女士。 滕谅立马松开手,和做坏事被爸妈抓住的心虚小孩似的。 易女士看看滕谅,又看看黎安,挑眉:“这就是你和我们说的那个......朋友?” 黎安淡淡嗯了声,易女士若有所思点头,终于喊出那句滕谅熟悉的“乖乖”。 坐上知名考古系教授黎抱朴先生的车,滕谅都不怎么和黎安说话,他能感觉到黎抱朴正在透过后视镜打量自己。 停车的时候,黎抱朴特意把黎安支走,但黎安坐在原地,没有动摇的丝毫打算。 滕谅和黎抱朴对视一样,随即拍拍黎安的手背:“我一会儿就过来。” 黎安表情明显不赞同,想要留下来的心思昭然若揭,最后还是滕谅掩去笑容,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黎安走了,黎抱朴却不说话了。 滕谅倒也沉得住气,再如何说,他也是三十岁的灵魂。 果然,片刻之后,黎抱朴才缓缓开口:“你知道黎安对你的感情吗?” 滕谅掀起眼皮,脸上尽是了然,似乎并不惊讶黎抱朴会这么问。 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脑海里预备了千万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黎抱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就好。”一个几十岁的教授,此刻满脸都是小心翼翼,“那你对他?” 滕谅眸光微闪,面对前辈,再有几十年的阅历,耳朵根还是止不住泛红:“......如果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感情不一样,我绝对不可能给他任何靠近我的机会。” 黎抱朴眼睛微微瞪大,滕谅竟然从里面看见了庆幸和惊喜。 黎抱朴点头,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啊”。 滕谅解开安全带,安静看着黎抱朴,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黎抱朴擦了擦眼角,眼周残留着岁月刻下的痕迹:“......有你在,我们也就放心了。” 闻言,滕谅停顿片刻,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两年前,我们在火锅店遇见了一个人——”他斟酌几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黎抱朴拉开车门,一脚踏出车门:“我想,黎安会更加希望能亲口告诉你。” 聚餐的时候,易女士一个劲给滕谅夹菜,最后各种肉啊水果啊,都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慢慢走在长街上,滕谅捂着自己略微明显的肚子,没什么形象地打了个嗝。 他转头看向黎安:“真打算陪我一直走下去?” 黎安垂眸望着滕谅,手里还拿着滕谅嫌热脱下来的短袖衬衣外套:“嗯。” 他答应得爽快,仿佛说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滕谅微微眯起眼睛,停在原地,垫起脚,拽下黎安的衣领。 他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黎安乐意配合面前的人,乖顺地弯腰,几乎快和滕谅鼻尖相抵。 “你知道吗?”滕谅用气音说道,“黎叔叔今天还在问我知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黎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滕谅忽闪的睫毛上,压低声音问滕谅的回答。 夜景迷人,滕谅屏住呼吸,心跳如雷,几乎快要冲破胸膛。 明明是一个三十岁灵魂的人,面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没有出息的红了耳朵。 他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睛,无意中瞥见黎安红宝石似的的耳垂,紧绷的弦倏然松懈。 “我没有告诉他三个月前,是我先告的白。”滕谅松开衣领,黎安却没有动作,依旧弯着腰,“但是某个人拒绝了我。” 闻言,黎安难得有几分心虚,无奈解释:“......不是拒绝。” 滕谅明知故问,偏要问出一个原因。 黎安只得闪烁其词,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还没有成年”。 时间忽然停止流逝,黎安的眼睛缓缓瞪大。 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几秒之后才消失。 偷袭成功的滕谅笑着整理黎安的衣领,狐狸眼弯弯,如同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没拒绝就等于答应了。” 黎安捂着被触碰的脸颊,迟迟没有动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送上车,又自己回到酒店的。 还是易女士看出黎安的失神,连着叫了好几声,才让人回神。 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黎安这一夜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自从确认关系,查成绩之前的每一天,滕谅和黎安和连体婴似的没有分开过。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滕谅专门和兼职店的老板请假,找到黎安。 他抱着西瓜,正啃得高兴,隔壁易女士和黎抱朴两人比当事人的表情都要紧张。 “少吃冰,对胃不好。”黎安一点不留情,干脆直接地从滕谅手里把剩下的西瓜拿走。 滕谅嘟囔着说黎安虐待他。 黎安按住这人胡作非为的手,颇为无奈地指着垃圾桶里的五六压瓜皮:“再吃,就你那金贵的胃,今晚不然就睡洗手间。” 瞬间,滕谅老实了。 而那边却传来易女士的尖叫。 “乖乖382!首传完全没问题!” “黎安也是382分。”虽然已经加以克制,但黎抱朴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滕谅被易女士抱住,看着黎安傻笑。 夜晚,偌大的屋子只剩滕谅和黎安两人,其实原本说好会有一个庆祝聚餐,但因为易女士和黎抱朴都有工作上的紧急事件,不得不离开。 滕谅看着站在阳台上吹风的黎安,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从背后把人搂住,嘿了一声。 但黎安没有丝毫被吓到的表现,十分淡定地把人拽到前面。 “怎么没被吓到?”滕谅有些失望。 黎安把下巴搁在滕谅的肩膀,闭上眼睛:“你的影子出卖了你。” “啊。”滕谅转出十万八千个转音,“看来我还得修炼一下才能逃过黎同学的火眼金睛。” 黎安轻笑,安静地贴着滕谅。 片刻,滕谅向后扬去,盯着黎安的脸:“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嗯。”黎安轻声回应。 “还记得两年前火锅店的事儿吗?” 黎安掀起眼皮,静静等待滕谅的问题。 “那个人说的,神经病,是怎么回事?” 沉默半晌,黎安松开了滕谅,往屋内走去。 滕谅大步跟上,和黎安上楼,第一次进到黎安的卧室。 环看四周,卧室的建筑风格和黎安本人一样,冷冷轻轻的,几乎闻不见什么鲜活的气息。 只见黎安径直走到床边,拉开了床头桌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相册,又打开相册上的锁,随后朝滕谅招了招手。 滕谅蹦跶过去,坐到黎安身边,顺着黎安手指的方向朝相册看去。 照片年头不少,但被悉心保护得很好,看得出黎安的用心。 每一张照片上的主角除了黎安和他的家人,还有一个出镜率极其高的女人。 滕谅抬眸,无声询问。 黎安摸了摸照片上笑容满面的女人,陷入回忆:“她是我家的阿姨,也是小时候陪我的长辈。” 小的时候,易女士和黎抱朴都是大忙人,很少能抽出时间陪伴黎安。 大多数时候,黎安的身边都只有家里的阿姨范玉香陪伴。 在黎安的记忆里,范阿姨很爱笑,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范阿姨会经常把他抱在自己的膝头,给他讲各种各样的奇幻故事,她还说等有时间一定要让黎安见见她的宝宝。 只是在黎安两三岁的时候,范阿姨消失了很长时间,黎安又一次失去了家人的陪伴。 过了两年,范阿姨重新出现,只是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范阿姨依旧爱笑,只是变得格外疲惫和苍老,她也不再提及自家的宝宝。 至于黎安,变得更加内敛和沉默。 他厌恶去学校,因为校园里总有人会嘲笑他没有爸爸妈妈,直到有一次,小黎安再也忍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欺负,动了手。 这次,他的父母依旧没能及时赶来。 陪着他,毫无保留相信他的始终只有范玉香。 不过因为这一次校园霸凌事件,易女士和黎抱朴才终于正视自己的问题。 那个晚上,易女士抱着黎安哭了很久,只是黎安心里却没有多少波动。 时间流逝,易女士和黎抱朴都在努力弥补黎安。 但黎安只觉得范玉香似乎越来越不对劲,哪怕她依旧那么爱笑。 黎安试图走进范玉香的世界,但每一次都被她带着笑容,不轻不重地推出来。 2006年冬天,初二住宿生涯普通的一天,黎安回到黎家,范玉香做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笑容满面。 黎安盯着范玉香,不祥的预感把他席卷。 后来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天他能留下范玉香,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翌日,范玉香反常地没有来到黎家,只是留下一条短信,叫他们不要担心。 她还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宝宝。 第三天,也是2006年的最后一天,黎家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 他们看见了在冰冷河水里躺了一天一夜的范玉香。 后来的很久很久,这个画面都在黎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春天,很寒冷,黎安把自己封闭在从前。 黎安没有回到学校,而是因为心理问题休了学。 心理医生对他的评价并不算很好,他总说黎安从来没有尝试过信任他。 治疗陷入僵局,直到一个月后,黎安再次进行了心理测试和各项检查。 几乎每一项检查都压线踩过,让心理医生抓不到任何问题。 黎安站在候诊室,依稀能听见医生和父母的对话。 “他太聪明了......以后要多注意......” 黎安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心说:我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从那以后,一颗种子就在黎安心底扎了根...... “事情就是这样——”黎安被滕谅紧紧抱住,一时愣住,片刻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濡,略显慌乱地解释:“我没事,你别哭。” 滕谅轻轻摇头,把眼泪全部蹭在黎安的衣服上:“黎安,以后我会和范阿姨一起守着你,我保证,哪儿不去。” 话音落地,黎安垂下手,回抱住滕谅,低声道:“说好了,如果哪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第41章 亲爱的,可以给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吗 滕谅在黎安怀里醒来,看着身前本该在隔壁床的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人是什么时候移形换影的。 但滕谅却能明显感受到现在抱着自己的人很小心,浑身绷得笔直,丝毫不敢触碰他的身体。 他推了推黎安的肩膀,黎安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早。” 滕谅嗯了声,小声问他怎么过来了。 黎安重新闭上眼睛,呢喃:“我做了一个噩梦。” 滕谅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但黎安没有再继续说,而是忍着手臂的酸麻,慢慢起身,抬手试了试滕谅的额头温度,确认没有再像前几日那样发热后,便问滕谅想吃什么早餐。 后背的伤口密密麻麻的泛痒,滕谅跟着起身,强忍着挠后背的念头,慢悠悠和黎安一起挤进洗手间。 嘴里还放着牙刷的黎安瞬间僵在原地,瞳孔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滕谅假装没有察觉,自顾自拿起另外一个牙刷,问了句牙刷的主人以后,极其自然地开始刷牙。 冲掉嘴里的泡沫,滕谅透过镜子和黎安对视,冷不丁开口:“黎医生。” 黎安擦脸的手一顿,注视着滕谅,安静地等他开口。 “我想——”滕谅拉长声音,搁下牙刷,随手扔下一枚重磅炸弹,“重新追求你。” “咳咳咳!”黎安忽然咳得厉害,有种誓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感觉。 滕谅抬手,想要拍拍黎安的后背,却被黎安握住手腕,他红着眼睛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手腕上感受到的力度并不小,滕谅发誓,他的手腕现在一定已经留下一圈红痕,但是他并没有挣扎,而是郑而重之地点头:“我很清醒。” 目光相对,僵持片刻,黎安缓缓松手,沉默着,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原因。 滕谅望着黎安,抬手擦干净黎安嘴角的一点泡沫,低声道:“抱歉,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总说是你一厢情愿,但实际上,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命运好像很眷顾我,让我能和你重新相遇。” “我知道很多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我依旧很自私,我想再试一次。” “所以,亲爱的黎安、黎医生、黎同学,你愿意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吗?” 洗手间里的空气被沉默充斥,得不到回答的时间越发的长,滕谅的心也被高高吊起。。 其实说这些话,他的心里并没有底,他只是想赌一把。 如果黎安答应,那是他的幸运;如果黎安没有答应,却也是他自食其果。 但滕谅并不会选择放弃,他在不打扰黎安的前提下,依然会坚定选择追求黎安。 这样听起来他的询问似乎只像是走了一个过场,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时间一点点流逝,滕谅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他好像知道了答案。 滕谅不希望黎安继续为难,他努力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吸吸鼻子:“黎安,我知道答案了,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刚刚反思完,怎么又知道答案了?”黎安轻轻叹气,擦去滕谅眼角的一点点泪花,“先听我说,好不好?” 滕谅望着黎安,眼睛水汪汪的。 “我只是在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美梦。”黎安声音放得很轻,仿佛但凡语气重一些就会惊醒梦中的自己,“滕谅,告诉我,你不是因为同情,对吗?” 滕谅眼睫微颤,摇头:“当然不是。” 黎安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笑意在他的眼底缓缓铺散开:“你不用追我。”他轻声道,“我一直都在原地,只要你愿意回头,就能找到我。”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都是懵懵的,尤其是滕谅,脑海里不断回放黎安的最后一句话。 尽管黎安是这样说的,但滕谅还是坚持要追黎安,一如往初。 拿了午餐来看望滕谅的范载阳,眼神在他们之间疯狂逡巡。 “谅仔。”直男的思维时常转不过弯,“你和黎医生之间......?” 滕谅把头从一桌子好菜里抬起来,脸上的疑惑格外明显。 范载阳从滕谅碗里抢了只鸡腿,口齿不清的解释:“你俩的氛围乖好奇怪,就好像......我和你嫂子——”他的话戛然而止,嘴里的鸡腿忽然不香了。 滕谅又一次把头埋下去,鸵鸟似的不和范载阳对视。 黎安抬手挡住滕谅的额头,不让人直接钻进碗里面:“小心头。” 滕谅胡乱嗯了声,脑袋还嗡嗡的。 范载阳看着两人的互动,一脸痛心:“谅仔,你俩是真的?” “请对面的警官,注意用词。”滕谅吃完,表情正经,“是马上是真的。” 范载阳捂着胸口,往后倒去,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黎安和滕谅,半晌说不出话。 滕谅吸了一口气,干脆揽过黎安的肩膀:“范哥,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男友,现在暂时的朋友,还有未来的男朋友。” 一连串的话伤得范载阳大半天都喘不过气,连带着看黎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片刻,滕谅敛了神色,追问范载阳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闻声,范载阳也立即变得正经起来,他掏出林雅蝶的资料,重新铺在两人面前:“昨晚上我们去酒吧查林雅蝶时间线,可以确认的是,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黎安收了桌子,安静坐在滕谅身边,垂眸敛目的模样,和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高冷截然不同。 “我们找到林雅蝶,但是她非常不配合,指名道姓要你去。”范载阳不算友好地看了眼黎安,还附带一声冷哼。 这会儿,滕谅也皱起眉头,看向黎安。 黎安把资料合上,按了按鼻梁,略微头疼:“我这次不会去见他了。” 范载阳蹙眉:“为什么?” 黎安的目光落到滕谅身上,语气隐隐含着笑:“家里人管得紧。” 明明也是有家室的人,但范载阳竟然有种被喂狗粮的错觉,他拍拍桌面,让对面两人认真点。 黎安沉吟片刻:“好,认真地说,我真地不需要再见她。”说着,他顺手拿过床上的毯子,搭在滕谅肚子上,“11月9日晚上,林雅蝶的空白时间线应该是去祭奠什么人。” 范载阳抬眸,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催促黎安继续往下说。 “酒吧老板曾经说过,林雅蝶每年11月9日都会请假,说明这一天她参加的是一个常规性的活动。” “审讯当天,我看过她的美甲。在美甲的缝隙里,有火烧的黑色痕迹,还沾上了泥土,说明她近段时间应当去过野外之类的地方。” “把所有的细节串在一起看,祭奠他人是最有可能的活动。” 闻言,范载阳脸上还是有不解,他挠了挠后脑勺:“但是我们审讯林雅蝶的时间距离案发时间将近过去一周,她指甲缝里的痕迹为什么还在?” 黎安沉吟片刻,拿出手机,翻开地图,推到范载阳面前:“安河山上的泥土很特殊,里面含有的化学物质导致泥土的附着性很强,如果不是用汽油等液体专门清洗,是很难处理干净的。” “或许你们可以从这里开始调查。” 得到猜测的范载阳,二话没说,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病房里重新只留下滕谅和黎安。 上一秒还说这要追人的人,现在怂的不行,吭哧吭哧半天,还在床上卷着被单。 黎安笑着走过来,让人趴下。 滕谅身子一僵,震惊看着黎安,满脸都写着你要干什么。 见状,黎安无奈叹气,轻轻点了下滕谅的额头:“想什么呢?该换药了。” 滕谅反应慢半拍地哦了声,乖乖趴下。 病房门被推开,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走进来,他戴上手套,因为黎安从开始到现在,每次换药都陪着滕谅,如今的医生已经熟练地不会再去问黎安是否要留下。 黎安跟随医生一起消毒双手,然后从背后解开了滕谅的病号服,露出后背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滕谅是个很怕疼的人,换药对他来说无异于在地狱走一遭再回来。 他紧紧握着黎安的手,眉毛凝成深深的川字,至于黎安,表情更加不好看,仿佛换药的人不是滕谅,而是他。 纱布被揭开,牵带着伤口痛感明显,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伤口的地方啃噬。 滕谅咬着嘴唇。闷哼出声,额头渗出冷汗,眼里是生理性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黎安抬手,力度不重但却不容拒绝地分开滕谅紧紧合在一起的双唇,将无名指放入滕谅的嘴唇:“别咬自己。” 感受到口腔里的触感,滕谅不愿意黎安受伤,强忍着没下口。 最后,黎安靠近滕谅的耳边,呢喃:“我想要独一无二的戒指,只有你可以送给我。” “所以,别害怕,滕谅,你永远不会伤害到我。” 迷迷糊糊的滕谅终究还是下口了,黎安的无名指上多了一圈咬痕,似乎还有一丢丢血痕。 滕谅艰难睁开眼睛,把黎安的手扒拉下来,盯着那一圈咬痕和上面的小痣,目不转睛。 黎安擦干净滕谅的脸,戳了戳他的脸颊,语气轻柔:“傻了?” “疼吗?” 黎安摇头:“不疼。”担心滕谅不相信,黎安又道,“真的,我很开心。” 滕谅咕哝,悄悄骂了声笨蛋,对此,黎安并不反驳,只是拨开挡住滕谅眼睛的头发。 “笨蛋和鸵鸟。”他压低声音,“天生绝配。” 在征得医生的同意以后,滕谅终于获得了出门晒晒太阳的权力。 他坐在轮椅上,浑身不自在,虽说被人推着,脚不沾地的感觉倒是不错,但一路上都被人注目还是让他有些不自然。 “黎安,我一定要坐轮椅吗?”滕谅仰头,问。 黎安把他的帽子压下去:“你现在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下地走路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滕谅只得讪讪应好。 楼下来来往往的病患很多,滕谅偏偏在后花园里遇见了散步的烧烤摊老板——刘志强。 刘志强伤得不重,但因为患处是腿,因此只能先住院一段时间,好进行复健治疗。 看见刘志强的瞬间,滕谅其实是想离开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刘志强竟然率先叫住了他们。 黎安看向滕谅,征求他的意见,沉默半晌,滕谅点了点头。 他被推到刘志强身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几分钟过去了,刘志强率先打破了僵局:“......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滕谅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再没有下文。 刘志强瞧着肩膀:“你倒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要冲在前面。” “八年前有关矿场员工失业的事情,我很遗憾。”滕谅忽然开口,“那天晚上你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确实动摇过。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老板,我依旧认为我当初的所作所为没有错。” 闻言,刘志强看向滕谅,和他对视,过了很久很久,他轻笑:“可是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你知道吗?当时矿场里有个工人,叫李明国。他家里有个瘫痪的小孩,住院治疗、复检都要不少钱。” “矿场确实黑,但是能给李明国不少钱,如果他一直干下去,他的儿子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疗,也许就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话音落地,滕谅脸上表情僵硬片刻,南省发生的一幕幕都被一条线穿了起来。 刘志强叹气:“不过就像你说的,你没有错,但我们也没有错。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又有谁知道自己自以为是的好事情,对别人来说不会是灭顶之灾呢?” 他撑着拐杖,站起身,转身离开。 滕谅望着刘志强的背影,眼底情绪如厚重浓墨,让人看不清楚。 双手泛着凉意,直到手背被黎安的手心覆上,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牵着滕谅,无声陪伴。 叮咚。 电话信息的声音打破这片宁静,黎安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数字。 滕谅无意中瞥见,数字是“150623”,他顿了顿,那是他们确认关系的一天。 不过黎安似乎没注意到滕谅的反应,而是皱着眉把范载阳发来的信息放到滕谅面前。 林雅蝶的空白时间线确认了,她那天晚上确实去了安河山。 去那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祭奠一个人。 一个还未成型,就被亲生父亲亲手扼杀的胎儿。 第42章 未来的男朋友,能提前送我一个吻吗? 四年前,林雅蝶和赵天发在酒吧里认识。 初见之时,林雅蝶正在被客人为难,是赵天发出面借的围,甚至还为林雅蝶专门买了大价钱的酒,让她免遭经理教训。 从小混迹早灯红酒绿里的少女,难得对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起了几分兴趣。 于是,林雅蝶主动去认识赵天发,她本以为男人会和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提出一些要求。 但赵天发没有,他只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拒绝林雅蝶,然后开始每天都到酒吧来。 在林雅蝶面前,赵天发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人,行事作风都纯情的很。 林雅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想看看这人能坚持多久,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却成了那个不可自拔的人。 “看戏的人最后成了戏台上的演员。”林雅蝶幽幽打个哈欠,嘴角上扬,笑容讽刺,“好笑吧?” 对面黎安沉默不言,耳机里的滕谅也一语不发。 片刻,林雅蝶忽地提起声音:“怎么?你们是在可怜我吗?”她扒拉着指甲,“没必要,赵天发在我这也没落着好,我给了他真心,他给了我衣食无忧,我俩也算是扯平了。”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林雅蝶的眸光里却闪烁着隐隐的悲哀。 黎安接着林雅蝶,补充完整个故事:“……后来,你怀孕了,你并不知道赵天发已婚,在得知你怀孕后,赵天发用暴力手段让你失去了那个孩子,甚至剥夺了你做母亲的机会。” 林雅蝶始终低垂着头,不去反驳,也不像从前那般用自己打趣。 她,认命了。 离开审讯室,黎安急忙朝范载阳的办公室快步走去。 乓的一声,推开了门。 滕谅乖乖坐在沙发上,嘴上还沾着汉堡上的酱料。 “……吃吗?”滕谅举起手,把汉堡放在黎安面前晃了晃。 黎安安静看着滕谅,随即弯腰,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汉堡,意味不明地说道:“很好吃。”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滕谅就是觉得这话格外涩气。 他揉了揉耳朵,挡住黎安的脸:“黎医生,烦请不要现在勾引我这个病,人。”最后两个字,滕谅说得咬牙切齿。 黎安擦掉滕谅嘴角的酱汁儿,眼底慢慢笑意,戏谑的目光好像在说“不是说好要追我吗” 滕谅清清嗓子,两口吃掉汉堡,歪头看向姗姗来迟的范载阳,光明正大转移话题:“林雅蝶的嫌疑确实洗清了,你们说的下一个嫌疑人,是谁?” 闻言,范载阳气哄哄走上来,顺带把轮椅推了过来,怒气汹汹地盯着滕谅和黎安,指着两人说他们只知道胡闹,竟然把滕谅一个病人给带了过来。 滕谅连忙附和,脸上还留着刚结痂的伤口,自觉和范载阳站在统一战线:“是啊是啊,黎医生,你太胡闹了!怎么能和病人抢东西吃呢?” 被带到水沟沟里的范载阳,下意识跟着这样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还是滕谅再三保证他会乖乖听医嘱,不到处乱跑,然后又把三好学生黎医生拉出来,才让范载阳歇了把他赶回去的心思。 范载阳把杨成闲的资料和口供放在滕谅面前:“按照杨成闲的意思,他们去往烧烤摊纯属巧合,但是按照黎医生的意思,我们待会儿还是得去一趟杨家,做个核实。” 拿到补偿款以后的杨成闲,如愿买了套新房子,虽然地段一般,但胜在毗邻重点学校,孩子上学也方便。 路过学校的时候,滕谅多看了两眼,随后问:“我记得这所学校好像是苏市第一所接收特殊学生的普通小学。” 闻声,范载阳转过身,微微蹙眉:“他家确实有个不能说话的孩子……” 叮咚。来开门的正好是杨成闲。 他穿着白色大背心,趿着双拖鞋,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枪。 看见来人,杨成闲明显愣了愣,他似乎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范载阳上前皆是,杨成闲这才笑着招呼所有人进门。 “你们这来的时间也太不巧了,我们刚刚吃完午饭。”杨成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沙发上的玩具拢到一边。 滕谅坐在轮椅上,在另外一边陪杨成闲的孩子玩耍。 “小朋友,你叫什么呀?”滕谅努力夹起嗓子,放轻声音,尽量不去惊扰到小朋友。 听见滕谅的动静,杨成闲搁下水杯,转头看向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告诉了滕谅小朋友的名字:“你叫他小杨梅就行。” 滕谅点头,微微挑眉,低声喊了声“小杨梅”,一直没有反应的小朋友总算抬起眼皮,给了滕谅一个眼神。 然而也仅仅是一个眼神,随后,小杨梅就又低下头,怎么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反应。 滕谅问:“小杨梅现在是?” 杨成闲叹气,指着电视柜上的全家福,表情无奈:“三年前的那场火灾,小杨梅和家里的狗狗都被关在家里......” 小杨梅两岁的时候确诊“星星的孩子”,但是杨成闲夫妇并没有放弃,他们倾尽所有,只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治疗。 为了让小杨梅能够更好地和外界接触,他们向社会有关组织申请了经过专业训练的孤独症辅助犬年年。 小杨梅和年年相处得很好,孤独症的症状也有所缓解,家里人都很高兴。 尽管年年只是一只狗狗,但是杨成闲一家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 火灾发生的时候,年年用自己的身体给小杨梅挡住了从高处掉落的碎片,救了小杨梅的命。 但是年年却走了,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小杨梅的平安。 目睹一切的小杨梅终究是崩溃了,所有的治疗化为乌有,一朝回到解放前。 “小杨梅再也不肯开口说话,我们想过重新申请辅助犬,但是大家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杨成闲眼眶微微泛红,“年年已经是我们的家人,在我们心里,她早就不仅仅是辅助犬了。” 滕谅一边听杨成闲说,一边帮小杨梅拼积木。 等杨成闲话音落下,滕谅转过头,又问平时小杨梅是怎么和他们交流的。 杨成闲抹了把眼睛,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本本,上面还夹着一支笔。 小杨梅不愿意说话,杨成闲索性给他准备一个专门的本子,想说什么都可以在上面写下来。 见状,滕谅抬手,从杨成闲手里接过了笔记本。 他往前翻了翻,在9号上午的那一页,看见了第一次出现的“烧烤摊”字眼。 又往前翻了翻,滕谅看见很多有关“狗狗”的内容,他微微眯起眼睛,把笔记合上,看向杨成闲:“方便看一看你家的行车记录仪吗?” 拿到视频资料,滕谅一行人坐在电脑前,倍速看着视频。 片刻后,黎安忽然按了暂停,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黎安垂眸:“不是巧合。小杨梅在提出去烧烤摊之前,7号和8号两天,无论是送小杨梅去上学,还是接他放学,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有关烧烤摊地址的暗示。” 说着,黎安开始移动进度条,准确地暂停在四个时间点:第一个时间点出现的是被搬运移动的广告牌,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狗狗,左下角的地址格外显眼; 第二个时间点出现的是一个发传单的大哥,大哥把传单塞到雨刮器下,最后是被小杨梅捡了下来,从行车记录仪里能模糊看见广告单上的内容依旧和狗狗还有烧烤摊附近的地址有关; 第三个时间点出现的路上出现的广告牌,但从行车记录仪里可以看见,那广告牌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撤掉了; 最后一个时间点出现的则更加直接,是烧烤摊的宣传单,后面还附上了一则收养狗狗的启示。 看完所有内容,在场的人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唯独滕谅满脸镇定,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叉掉视频,慢条斯理地揭开最后的真相:有一个人从开始就已经盯上了小杨梅。 Ta很了解小杨梅一家,包括那只死去的狗狗。 嫌疑人大费周章,为的到底是什么?范载阳不解发问。 黎安握紧轮椅推动的把手,手背青筋绷紧,滕谅抬手,从后面覆盖住黎安的手背,呢喃:“见证。嫌疑人是在邀请当年受到过伤害的人来做一场见证。” 话音落地,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来时三人,但离开的时候却只剩下两个人了。 由于杨成闲的家人已经被卷进案件,为了保证他的家人的安全,范载阳必须留在杨家等待支援到来。 黎安推着滕谅,风衣的衣角随风轻轻飘摇。 “黎医生好安静。”滕谅向后仰头去看黎安,露出黑色的围巾,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黎安挡住滕谅的眼睛,让人坐好。 “是在担心我?”滕谅不安分,又问。 黎安停下动作,垂眼望进滕谅的眸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猜对了。”滕谅露出大白牙,笑了笑,“好啦,别担心了,我命硬着呢。” 闻言,黎安那股本来已经熄灭的怒火又在胸口慢慢累积:“还笑?你的命硬,我倒是略有耳闻。比如,八年前Key记者的奇幻案件。” 滕谅身子一僵,讪讪笑了笑:“你都知道了?” “嗯。”黎安沉声,“你本来打算瞒我多久?” 滕谅沉吟片刻,然后举起一根手指:“......一辈子。”说完,他自顾自放下手,轻笑,“不过你这么聪明,肯定很早就已经猜到了。” 黎安没有否认:“我想听你亲口说。”那些痛苦,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滕谅安静下来,脸上笑容淡了,只是语气依旧轻快:“也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黎安走到滕谅身边,蹲下,握住滕谅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陪着对方,许多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错过的、隐瞒的已是既定的事实,再多的话也无法挽回曾经造成的伤害。 但是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这便已经足够了。 回到医院,主治医生连忙把滕谅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造成额外伤害以后,才放心离开。 滕谅侧卧在床上,盯着工作中黎安的侧脸,尤其专心致志,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被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黎安哪里还静得下心,他顺着滕谅的目光,径直看过去,用眼神质询滕谅到底想做什么。 滕谅挑眉,一脸理所当然:“你是我的男朋友,看看不行吗?” 黎安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去拿了水果,漫不经心补充:“请滕记者注意一下用词准确,是未来男朋友。” 滕谅慢腾腾坐起身,狐狸眼笑得像一轮弯弯的月亮:“啊,未来男朋友。”他穿上拖鞋,蹭到洗手间,从身后揽住黎安,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就这样答应我了?可我都还没有开始追你呢。” 黎安抬手,把手上的水滴撒到滕谅的脸上,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蓝莓:“我说过,你不用追。” 蓝莓的酸甜在嘴里爆开,就像滕谅的心脏,酸涩的同时还有些许的甜。 他扬起嘴角,让黎安转过身,抱住黎安的脖子,把人勾到自己身前,踮起脚尖,然后...... 黎安的瞳孔微缩,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依旧明显,蓝莓味的清香染甜了他的整颗心。 滕谅拉开距离,眼前泛了雾气,但他依旧是笑着的:“既然是未来的男朋友,提前送我一个吻,应该没问题吧?” 黎安避开滕谅的伤口,搂着人的腰,强迫滕谅和他贴在一起,哑声道:“当然,不过——”他弯下腰,“我们之间要公平,还记得吗?” 这一次,是黎安主动送来的吻。 滕谅缓缓闭上眼睛,感受黎安的全部气息。 八年,他们分开了八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间隙在这个柔情似水的吻里,变得缥缈虚无。 滕谅紧紧回抱黎安,在这个偌大的世界,浮萍一样漂浮的人儿总算找到了他的安全落脚处。 第43章 抱歉,我只是情不自禁 黏黏糊糊的准小情侣,预支的亲密被前来探病的卢郁同学抓了个正着。 卢郁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去,嘴上还念叨着“对不起”。 滕谅拍拍黎安的手背,示意他把自己松开。 大半天过去了,卢郁的耳朵根还是红的,反观作为当事人被抓包的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镇定。 “怎么过来了?”滕谅幽幽开口,边说边吃,偶尔还投喂一下旁边低头看书的黎安。 卢郁拍了拍脸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试图撇开那些画面:“单纯想来看看老师,不可以吗?” 滕谅眯起眼睛,怀疑的目光把卢郁上下扫了扫,只差把“我不信”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被灼热的视线盯着,卢郁试图再挣扎一下,但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我想来求经......” 滕谅闻声,和黎安对视一下:“求经?” 卢郁点点头,有些为难地看着黎安。 见状,黎安起身,向卢郁低了个阶梯,说要给滕谅买东西便出去了。 卢郁感激地看向黎安,把门关严实后才重新回到滕谅床边,从来都大大咧咧的人,现在竟然有几分羞恼。 滕谅目光好奇,看着卢郁,也不催促。 片刻,卢郁咕哝开口:“老师,你和黎医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闻言,滕谅瞬间明白了。 看来他这个傻学生是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 滕谅垂眸,沉吟半晌,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自然而然”。 果然,卢郁两眼懵懵,伴着眼圈下熬夜留下的青黑,属实是和那动物园里的熊猫兄有的一比。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是不是听得到懂不懂?” 卢郁认命点头,又往前凑了凑,准备仔仔细细地听个明白。 眼珠提溜转了一圈,滕谅扬起嘴角,问卢郁真的想要听。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的卢郁,单纯地只想单纯地得到一点经验,好让她应对突如其来的心动。 滕谅眯起眼睛,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这自然而然嘛,说来话长......” 于是,就这么一个“说来话长”,让卢郁在病房里硬生生坐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她只觉得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她面前这位老师把自己和恋人从认识到恋爱的过程统统讲了一遍,偶尔说到可爱的地方,他还会笑得停不下来。 卢郁虽然有被甜到,但更多的是被迫吃狗粮的无奈。 滕谅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笑容格外宠溺:“谁知道这么冷冰冰的黎医生,竟然会信星座啊......” 门被轻轻推开,已经买了两小时东西的黎安总算回来了:“说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他搁下手里的牛奶,即使脸上的表情幅度并不大,但卢郁就是能看出黎安脸上的爱意。 滕谅倏地闭上嘴,眉眼弯弯随即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朝黎安挑眉:你猜。 吃了两小时狗粮的卢郁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她抿唇,对滕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行吧。”卢郁声音听起来格外失落,焉哒哒的,“那我先走了,老师,你照顾好自己,改天我再来看你。” 看着卢郁的背影,滕谅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叫住了她:“我的意思是——跟随你的心。” 卢郁脚步滞在半空,瞬间落下,她嗯了声,算是回应,只是离开的时候背影已经轻快不少。 尽管如此,滕谅依旧不忘初心,他高高挥起手,做出挥泪的模样:“卢小鱼,你可要早点来啊,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没等滕谅演过瘾,他的手就被另外一人握住,然后缓缓拉下来。 滕谅看向黎安,挑眉:“干嘛呢?” 黎安占有欲爆发的点总是很奇怪,他把滕谅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缓缓摩挲指腹:“你和卢郁在聊什么?” 闻声,滕谅挑了挑眉,他搂过黎安的脖子,抬头,夸张地做出嗅味道的动作:“谁啊?这么大醋味?黎医生出去一趟,是掉进醋缸里了?” 黎安不轻不重地卡住滕谅的下巴,按捺住怀里不安分的某人:“别动。” 熟悉的语气,让滕谅想起来以前他们一起玩的一些小花样。 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滕谅仰起头,离黎安更近了几分:“卢小鱼的醋都吃?” 黎安垂眸,目光在滕谅的唇上逡巡:“......我只是不想成为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滕谅的心软了软,色胆包天的他微微偏开头,在黎安的耳垂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咬痕:“我们只是在聊你。”他压低声音,“我告诉她,在大家面前看似冰冷的黎医生,其实背地里是一个会相信星座的笨蛋大猫。” 话音落地,黎安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僵硬,不难看出这人还记得当初的事情。 滕谅喜欢看见黎安失控,但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于是他继续说道:“还记得高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记得某个人突然心情变得很不好——”黎安的面皮愈发的红,滕谅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扩大,“我就猜是谁惹到我最爱的黎医生了,然后我就悄悄走过去,却发现我的男朋友手里拿着一本星座指南......” 后面的话被黎安以唇封缄,滕谅弯起眼睛,露出得逞的笑容,然后回抱住黎安。 他的黎医生真的很可爱,会因为一个60分的星座配对而感到难过。 这个吻掠夺了滕谅全部的空气,被放过的时候,他双腿都在发颤,耳根也红红的。 看着黎安面不改色的模样,滕谅有些不服,索性开口问:“......你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黎安默默托住往下滑的某人,抵住他的脑袋:“我经常锻炼。” 闻声,滕谅哼了一声,趴在黎安的怀里,喃喃:“等我好了,我也要锻炼。” 黎安嗯了两声,到底没有戳破某人在这方面光说不做的真面目。 休息一个下午,到了晚上,范载阳的电话不算有眼力见地打了进来。 仿佛有肌肤饥渴症的两人默默分开,滕谅按下了接听键。 “谅仔,不好了,保梦进医院了!” 滕谅和黎安对视一瞬,两人旋即往范载阳提供的位置赶过去。 范载阳站在急诊室门口来回踱步,被屏风挡住的保梦生死未卜。 “范哥!”滕谅快步走去,“什么情况?” 范载阳挠了挠后脑勺,艰难开口:“本来我是去找保梦做笔录的,但是谁知道她人刚到警局门口,就晕了,送到医院来直接报病危。” 检查结果没有出来,医生只能在床头进行初步的排查。 没有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她摘下口罩,眼底情绪格外复杂:“目前暂时没有找到病因,我们需要对她做更进一步的检查。”医生顿了顿,“这种情况,我建议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离开后,滕谅眼睁睁看着护士将保梦往外面推去。 这场意外让每个人都变得沉重不已,滕谅按了按鼻梁,不明白什么样的病症会来的这么凶和急。 保梦没有亲人,如今又住了院,只能由警察他们定时派人来盯着。 翌日,滕谅早早地就被黎安从床上抓了起来,他跟根面条似的任由黎安伺候,那边范载阳同学已经熬夜加班约到了钱凯。 黎安和钱凯再见面的时候,他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是心情看起来尤其的好,甚至还有心情哼歌。 第一次和钱凯见面,滕谅扬眉,偏头,和黎安轻语:“这和你告诉我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黎安把滕谅扶正,丢下一句站稳,薄薄的耳朵染上一层绯红。 滕谅嘿嘿一笑,老流氓的属性暴露无遗。 “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趁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就多说点。” 范载阳敲敲桌子,把钱凯的腿掀下去:“坐好。” 钱凯脸色不爽一瞬,随即不服气地把腿掀了下去,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范载阳没有和他绕弯子,干脆开口:“我查过烧烤摊附近的监控,里面可都没有你的身影。” 钱凯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冷哼,气冲冲地说自己就是故意避开的监控。 明显的捣乱,让在场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尽管范载阳再三强调案件的重要性,钱凯依旧无动于衷。 事情似乎陷入某种僵持,范载阳忽然扬起嘴角,笑容堪称阴险。 见状,钱凯愣了愣,疑惑几乎都写在脸上。 范载阳拍拍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态度变得格外无所谓,对钱凯的证词一副看透的模样。 稍微收回视线,滕谅暗道那人的做派太过夸张油腻,一点他的风度都没有。 他暗中朝黎安瘪嘴,耐心等着看范载阳都有哪些举动。 范载阳一手搭在桌上,敲了两下:“之前我就在疑惑,你为什么要一股脑地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他笑了笑,“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在保护某个人。” 钱凯肉眼可见的紧张,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他抽搐着嘴角,一口否认。 范载阳并不在乎钱凯的态度,而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推测:“你知道真凶是谁,你想保护他,他和你一定很亲密——” “让我猜猜,对于一个刚刚出狱,社会关系极为简单的人,如果我们开始调查,会花多长时间呢?一天还是一小时?” 说着范载阳倾身上前,两掌拍上桌面,眸光一凛:“钱凯,你是希望我们找到他重罚呢?还是因为你的配合,为他争取宽容处理?” 说完,范载阳又靠了回去,开始漫不经心地和滕谅聊天。 桌面之下,滕谅抓着黎安的手,捣乱似的在他手心画着圈,和范载阳聊天也是心不在焉。 死亡三分钟过去,对面的人终于松口了。 “……你们找不到他的。”钱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像是自说自话,“因为他本就不该存在。”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范载阳拍桌而起,拉起钱凯的衣领:“你说什么?” 钱凯扯起嘴角,挥开范载阳的手,喃喃:“我说,他从来都不该存在。” 范载阳缓缓吐出浊气,被滕谅拽着坐下。 滕谅看着钱凯,微微歪头:“不该存在是什么意思?” 钱凯和滕谅对视,随后耸了耸肩,眼底蔓延的情绪复杂不明:“三年前,楼栋里有个女孩葬身火海,但是她复活了,我知道,这让人难以置信,可这就是事实。” 滕谅眯眸,试图判断钱凯话里的真假。 钱凯无视滕谅的探究目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8号晚上,我收到了阿沁的短信,她让我9号晚上去烧烤摊帮她一个忙。” “但是阿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原本没有当真,只是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第二天,阿沁发来句话‘凯哥,生日快乐’。” 范载阳蹙眉:“那天是你生日?” 钱凯跟看傻子似的看着范载阳,摇头否认,他告诉滕谅,这句话是他和阿沁的秘密,言外之意是——帮我。 “她要你帮什么忙?” “组局。”钱凯摩挲指腹,“赵天发他们的局,是我组的,但是我放了他们的鸽子。” 滕谅眯起眼睛,接着钱凯的话说道:“因为阿沁让你不要去,对吗?” 钱凯抬头,直视滕谅的眼睛,用沉默回应。 离开的时候,范载阳问滕谅的看法。 滕谅牵着黎安的手,掀起眼皮,淡淡说了句我信他。 因为滕谅的一句相信,范载阳重启对阿沁的调查。 最终的调查结果,让人几乎大跌眼镜。 滕谅躺在黎安怀里,翻看范载阳发来的文件。 三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确实有一个叫阿沁的女孩葬身火海,但是与那个阿沁同在的还有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 那个人叫保梦。 根据火化场的工作人员回应,阿沁死后,他的父母强烈要求直接火化,无需做其他工作。 范载阳找到阿沁的父母,却发现她的父母早已离异,对阿沁很少管教。 阿沁的父母表示,当年有个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直接火化阿沁的尸体,他们想着也没什么,索性就按照神秘人说的做了。 范载阳追问了阿沁的基本情况,又从她父母的口中得到了另外一个崭新的名词——Kearns-Sayre综合征。 滕谅抬眸,看向黎安:“我猜你和我想的是同一个人。” 黎安低头,吻了下滕谅的眼睛:“嗯......” 滕谅捂住黎安的嘴巴,翘着嘴角:“诶,正经点。” “抱歉,我只是——”黎安顿了顿,“情不自禁。” 第44章 替代者 保梦的检查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发到了滕谅的手机上,基因检测结果上不出意料的出现了“Kearns-Sayre综合征”的字样。 滕谅沉默地看着检查报告,眼底情绪复杂。 起初,保梦的嫌疑并不大,但是现在来看,目前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保梦”还无法知晓。 警方在反应过来保梦的身份恐怕有蹊跷的第一瞬间,就已经采集阿沁父母的DNA测试样本。 尽管这个结果,每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底。 滕谅透过门上的窗去看面色苍白、嘴唇紫绀的保梦,一言不发。 黎安从身后给他搭上外套,捏了捏他的肩膀:“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如果没有意外,今晚就回醒过来。” 滕谅拢紧衣裳,嗯了声,然后,他推开了门,走进病房。 也许是心有灵犀,床上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女孩已经悠悠转醒。 和滕谅对视的瞬间,阿沁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她牵动嘴角,扯出来的笑容僵硬无比,和脸上的疤瘌映在一起,只让人心有戚戚。 阿沁撇过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优越的睫毛在颤抖:“你们知道的要比我想得早。” 隐在黑暗里的滕谅按响床头铃,然后在阿沁的背后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蔓延开,滕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余光瞥见门外的黎安,随即收回目光。 片刻,滕谅打破僵局:“你很厉害。” 阿沁轻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她努力抬起已经发麻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不是我厉害,是他。” 在阿沁的记忆里,“他”是个沉默不语、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 Kearns-Sayre综合征导致阿沁的视力并不好,天生的视弱让她从来都看不清男人的模样,只能模糊地瞥见他的轮廓。 被男人从大火中就出来的阿沁,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自己的朋友,那个每天傻呵呵地笑着的女孩,阿沁叫她小梦。 但是阿沁没有找到小梦,她只是听见那个男人用冷冰冰的口吻告诉自己,小梦死了。 死在那场本可以被扑灭,却因为消防器具不合规而导致火势难以控制的大火里。 当听到小梦死讯的一瞬间,阿沁的第一反应不是痛哭流涕,而是呆呆地看着男人,一个劲摇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被大火严重灼烧,这让她无法落泪。 可是她的心,早已经碎裂,七零八落。 男人告诉阿沁,她现在留下的每一滴泪都是小梦的血,那是真真切切的血泪。 他给阿沁提供了最好的治疗,同时也给了阿沁新的身份——保梦。 阿沁的小梦死了。 阿沁活成了她的小梦。 再后来,很少主动联系阿沁的男人在10月底的时候,破天荒的主动联系了阿沁。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男人在电话那头压着声音对阿沁说道。 阿沁的抚摸着自己已经毁掉的脸,看着桌面上的合照,喃喃开口:“您说。” “我需要你去杀一个人。”男人不加遮掩地直接提出要求,“你会喜欢这个任务的。” 电话挂断,阿沁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她拿起桌上的照片,擦干净上面落下的一点尘埃,自言自语:“小梦,我要为你报仇......” 之后所有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是男人远程告诉阿沁,阿沁只是一把刀,而背后的操刀手从未露面。 ...... 话音幽幽落下,阿沁始终都垂着眼皮,罕见基因病带给她的是身心上的双重折磨,短短几句话已经花光了她的所有力气。 她慢慢转头,看向滕谅:“......你们知道吗?凯哥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 我一个人做的,和凯哥没有关系,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阿沁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很轻,她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半空,无法落地。 窗外的秋蝉还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高歌,阿沁缓缓闭上眼睛。 医生们赶进病房,滕谅被请到门外。 黎安包裹住滕谅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给浑身泛凉的某人。 滕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对病房,但始终没有离开。 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医生出来,宣布阿沁再次脱离生命危险,滕谅才松了一直绷着的那根筋。 回过神来的人双腿都在发着软,被可以忽视了很久的疼痛瞬间占据滕谅的所有感官。 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打湿了略微有些长的碎发,挡住了滕谅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周遭的情形。 “范载阳马上过来。”黎安拨开滕谅额前的碎发,放轻声音。 滕谅回神,心不在焉地点头。 事情似乎都已经得到解决,但滕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 滕谅扒拉黎安的手臂,眉头紧皱,明明已经在嘴边的东西,但是无论怎么样,滕谅总是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直到身后传来范载阳的声音:“谅仔,你和我说清楚,怎么会是她?!我们明明看了视频——” 被堵塞许久的思路终于迎来了亮光,滕谅蓦地收紧力度,掐红了黎安的手臂,他看向范载阳,眼底都是催促:“视频呢?” 范载阳被莫名其妙吼了一声,愣在原地,直到黎安出声提醒,他才掏出手机,找到了当时阿沁在审讯室提到的监控。 滕谅盯着监控,目不转睛。 监控视频里,确实如阿沁所说的,她一直都在店里工作,还专门给员工放了生日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滕谅只觉得这视频画面格外违和。 明明什么都是对得上的,地点、时间、人物.......到底是哪里违和? 滕谅按下快进,倏地在视频中段按下暂停。 范载阳蹙眉,不明白滕谅为什么在这里按下暂停。 而滕谅则以这一点为分界线,看了前后十分钟的监控视频片段:“我知道了。” 范载阳瞪着大眼睛,盯着视频看了很久,然后抬头,尝试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滕谅却回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范哥,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 范载阳看向窗外,说了句晴空万里。 滕谅垂眸,盯着地上的影子:“没错,天气晴朗,所以我们的影子尤其明显,连带着我们也被映照得特别明亮。” 说着,他指着屏幕,“但是视频里阿沁的前后的影子长短的变化并不连贯,甚至在这里,你还能看见一点点夕阳的颜色。” 滕谅把进度条往前移:“但是在前面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完全的黑夜。” “监控造假?”范载阳沉了脸色,眼神暗淡,“真的是她。” 滕谅摇头,呢喃:“不只是她。”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点不落地告诉了范载阳,有些头疼地捏住鼻梁。 范载阳本就沧桑的面孔此刻已经沉得可以拧出水滴来了,他抬起手,往下点,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又把手放下,开始在滕谅面前来回踱步。 看着面前陀螺似的人,滕谅头昏眼花,他干脆拦住范载阳,幽幽开口:“那件事可以之后再查,我建议你现在去看看是谁帮阿沁换的监控视频。他很容易成为帮凶,却也很容易成为受害者。” 话里话外的意思让范载阳脑瓜子嗡嗡的,愣了两秒,他连忙薅起电话,连珠炮似的把线索一股脑丢给那头的警察。 得到线索以后得调查任务进展得很是顺利,在阿沁病症急转直下,进入重症监护室的前两分钟,范载阳得到了帮凶刘涛的死亡信息。 死亡现场惨不忍睹,刘涛呈大字躺在房间中央,双手被捆在身后,嘴巴被堵住,手腕上被割开足以致命的口子。 他是活生生地流血而亡,清醒地死去。 让范载阳背脊发凉的不仅如此,更有地板上留下的讯息。 范载阳收起手机,看向正在和黎安撒娇的滕谅,面沉如水,他走到滕谅身前:“谅仔,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什么事情了?” 黎安闻声,干脆直接地抓住了滕谅的手腕,盯着他的侧脸,眼神无意识在滕谅白皙的脖颈上流连。 脖颈间感到一阵热意,滕谅抬手捂了捂,随后仰头,和范载阳无声对视,对峙片刻,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了?” 范载阳把手机怼到滕谅面前,指着上面地板上留下来的几个大字,咬紧后牙:“都摆在我面前了,我要是再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瞳孔微缩,滕谅腾地起身,眉间拧成“川字”。 他在地板上留下的只有一句话“继续追查,这将会是你的下场”。 不知为何,滕谅本来严肃低沉的心情一瞬间没有那么紧绷了,眉头松开,滕谅忽地轻笑出声。 也真是难为那个人,在这小小的地方留下这么一句话。 范载阳见状,下意识抬手去敲滕谅的额头,却被黎安半路截胡。 看着黎安眼底的占有欲和冰冷,范载阳嘴角微微抽搐。 以前他就觉得黎安不好接触,现在两人在一起以后,黎安是变得更加无理取闹了。 无语凝噎,范载阳讪讪放手。 滕谅躲在黎安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朝范载阳吐了吐舌头:“抱歉,我这准男朋友比较护内,范哥多担待。” 范载阳挥了挥手,让滕谅说正事。 滕谅皱了皱鼻子,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什么?”范载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滕谅牵过黎安的手,朝范载阳笑了笑:“给我两分钟的时间,马上回来。” 拉着黎安走到楼道尽头,滕谅双手捧起黎安的脸颊,揉了揉:“怎么顶着一张苦瓜脸?” 黎安表情淡淡,眼神就像在反问滕谅“你觉得呢”。 嘿嘿一笑,滕谅放下手,满脸无辜:“我真不是故意的,最近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准男朋友,那件事就忘记和你说了。” 黎安的嘴角上扬一个像素,瞬间又回落,好整以暇的等待解释。 身高不够,垫脚来凑。 滕谅把黎安扒拉弯腰,凑近他的耳边,把照片的事情统统告诉了他。 黎安脸色越发冷冽,搂着滕谅腰的手也越来越紧,沉声问滕谅,先前为什么不告诉他。 见势头不对,滕谅压低声音,顺势撒娇,试图抚平面前这只大猫的逆毛:“那时候我忘了很多东西,也没想过我们之间能像现在这样。” “黎安,我不希望你冒险,我只想你好好的。” 真心实意的吐露,将他们之间无形的隔阂再次消弭。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黎安无言以对,最后只是浅浅叹气,像是惩罚似的,黎安胡乱揉了一把滕谅的头顶,直到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竖起来。 “我很高兴。”黎安压低声音,搂紧滕谅,“这次你没有推开我。” 范载阳刚和医生沟通完,那边儿滕谅和黎安终于走了过来。 假装看了眼手表,范载阳故意道:“八分钟了。” 滕谅把范载阳的手压低,嘴里说的话没个正形,什么“八八大发” 一股脑全丢了出来。 范载阳连忙让滕谅打住,叫他赶紧说正事。 滕谅哦了声,凑近他的耳朵,把和照片有关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一时间,范载阳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擒留下的东西太过骇人,甚至连滕谅的猜测都牵涉颇多。 他挠了挠后脑勺,快步往外走,边走边回头,让黎安看好滕谅。 傍晚,滕谅久违地坐上了黎安的车。 他没办法后靠,只能坐的笔直,和军训似的。 黎安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就被滕谅偷了一抹香吻。 得逞后,滕谅微微眯起眼睛,笑意浓浓。 黎安虽然在摇头,但表情细微的变化还是被滕谅精准捕捉。 黎医生爽了。滕谅无比肯定这个猜想。 “傻笑什么?”黎安瞥了滕谅一眼。 滕谅努努嘴:“我得了一种病。” 尽管直觉某人在胡说八道,黎安还是蹙起眉头,正色开口:“哪里不舒服?” 滕谅见红灯车停,伸手弹了一下黎安的额头:“倒没有不舒服,我啊,只是得了一种叫‘一见你就笑’的病。” 黎安顿了顿,嘴上说着“胡闹”,面色却格外柔和。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滕谅扬着笑容,看着窗外,眼眸黑沉如夜。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亦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 第45章 这条路,我们会走得更远也更漂亮 家门前,滕谅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鲜红的油漆沾染了整个门框,扑面而来的是劣质油漆的刺鼻味。 滕谅试图牵起嘴角,努力笑着调侃:“这人也挺抠门儿,也不买好点的油漆。”说完,讪笑两声。 他扭头去看,黎安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有半分的轻松。 滕谅缓缓放平嘴角,下意识咬紧嘴唇,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细微颤抖的身体。 恶毒的诅咒和话语、露骨的威胁让他一阵阵恶心反胃。 但是滕谅并没有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依然强撑着身体,哪怕颤抖,也不要旁边的人看出什么。 他一手放进兜里,一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才顺利按下报警的电话。 简单说明情况,滕谅跨过门口的一滩油漆,转动钥匙,却发现原本上了锁的门现在却一拧就开。 他们进去过了。 滕谅垂下眼帘,呼吸变得粗重,额头前面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拧成一股。 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滕谅抬起脚,朝着空隙艰难地移动,他来不及检查其他东西,只是径直跑回寝室。 小东西散落一地,那个密码盒子也被撬开遗弃在地毯上。 滕谅蹲下身,顾不上被玻璃碎片扎到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了起来。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叶擒的笔记本被撕成几份,滕谅呼吸顿住,拼接笔记本的手指都在颤抖。 血染到被撕裂的缝隙,像是奏了一曲悲歌。 “......抬手。”黎安的阴影把滕谅罩住,隔绝了房间外面所有的风景。 滕谅颓然放下笔记本,一卡一卡地抬起手,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 黎安抿唇,半跪在滕谅身前,稍微低头,确保滕谅能看见自己的视线:“药箱在哪儿?” 虽然还没有到凛冬,但滕谅现在浑身都是冷的,他没有说话,而是把手略微抬高,然后扑到黎安怀里,任由草木香把自己包围。 再等等。滕谅对自己说。 给我一点时间...... 滴塔滴塔,腕表的分针走了两圈,滕谅才放开黎安,然后朝卧室衣柜指。 黎安转身,这人手长脚长,拿东西也不过是随便一捞。 做完消毒工作,滕谅止不住急喘,因为疼痛,眼泪生理性地飙出来,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 黎安尽可能放轻动作,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滕谅,然后低下头,吹了吹气:“......呼呼不痛。”他红着耳朵,不太熟练地说出这样一句。 滕谅瞬间瞪大了眼睛,低头:“哈?” 大手罩住滕谅大半张脸,然后他被无情推开:“医院的家长都是这么哄小朋友的,我只是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滕谅往后仰,倒在床上,旁边的笔记碎片歪七扭八:“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 “是吗?”黎安盖上急救箱,“那——还疼吗?” 滕谅侧过脑袋,睁眼望着黎安,嘴角向上一弯:“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气氛虽然依旧沉闷,但被这么一打岔,似乎也没有最开始的那样让人紧张。 警察来的时候,都被这场景震惊,一个劲追问滕谅有没有在外面借高利贷。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滕谅又被告知这屋子暂时不要再继续住了。 滕谅望着黎安,试探开口:“那我,暂时住酒店?” 意料之中的回绝,让滕谅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嗫嚅几下,偶尔凑到正在给他收拾衣服的黎安面前,刚和黎安对视上,滕谅又闭上了嘴,立马直起身体,汤姆猫似的原地打转。 把手里的睡衣搁下,黎安抓住某只猫的后脖颈,叹气,像是知道滕谅心中所想:“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连累任何人。滕谅,男朋友是用来借力的,别总把我当成摆设,好吗?” 滕谅按下0.5倍速似的眨了眨眼睛,也没挥开黎安放在头顶的手,只是干脆覆盖住黎安的手背,心里明明充斥了千言万语,但滕谅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长长叹气,搂住黎安的腰:“你怎么总这样啊……”总是轻而易举让我动摇。 收拾好衣物,滕谅跟着黎安回了黎安原本的家。 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黎安现在居住的屋子不过是租的,而他自己名下其实已经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滕谅双手抱在胸前,竹竿似的杵在门口。 黎安拿出新的拖鞋,弯腰放在滕谅面前:“在想什么?” 腰上的伤还没有好,滕谅暂时没办法大幅度弯腰,做什么动作都晃晃悠悠的。 他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在想你明明有自己的房子,离医院也近,租一个和医院南辕北辙的地儿……你图什么啊?” 黎安放下他们的仙人球崽,拉开深色的窗帘,径直走到厨房,挽起袖子,开了火:“明知故问……冰箱里有阿姨买的鸡蛋和蔬菜,帮我拿点出来。” 滕谅笑得双眼弯弯,脚步轻快,方才的阴霾在此刻暂时隐了下去。 把东西放在桌上,滕谅从黎安手里接过围裙的系带,双手不算老实,流氓似的把黎安能碰的地方都碰了一遍。 打结的时候,滕谅仿佛是故意的,猛足了劲,把黎安往后拽了下。 如愿听见一声闷哼,滕谅得逞地拍了黎安的腰。 黎安耳垂发热,他扭过头,低声细语,明明温柔,却让滕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你伤好了,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意识到事情失控的滕谅,讪笑着退开,乖巧地站在旁边给黎安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但滕谅只是起了个吉祥物的作用,偶尔递一下勺子,或者递双筷子,等菜出锅了,他再浅浅尝个咸淡。 到底是晚上,黎安担心滕谅刹不住车,只做了两个小菜和一碗鸡蛋面。 滕谅吸溜一下,上手就吃,结果没注意到面条的冷热,烫得直嘶哈。 黎安摇头,给人倒了杯温水:“慢点吃。” “啧,还是老味道。”滕谅搁下水杯,忍着麻酥酥的舌头,埋头苦吃。 做饭途中没有用武之地的滕谅在收碗这一趴,总算迎来了主场,尽管他只是收碗,然后把碗放进洗碗机。 捧着肚子在沙发上躺尸,滕谅舒服得直叹气。 黎安拿了件毯子,盖在滕谅身上,挡住了他的肚子。 滕谅蜗牛似的挪到黎安的腿上,盯着天花板,慢悠悠开口:“黎安,我总有种感觉。” “嗯。”黎安应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着滕谅的脑袋。 “我好像应该大概马上就会失业了。”滕谅轻声说道。 黎安垂眸,静静地等待滕谅的下一句话。 慢慢悠悠翻身,滕谅闭上了眼睛:“......那些人昨天能找上我家,明天肯定就能找到瑞阿。” 后面的事情,滕谅就算不说,黎安也能明白。 滕谅作为记者Key的身份,只有王霸和陈钰贤知道,一旦他的身份被广而告之,就凭八年前那场案子,瑞阿就不可能留下滕谅。 毕竟他身上牵扯的势力不是瑞阿这家小小的自媒体公司能够承担的。 更何况...... 滕谅暗地里攥紧黎安的衣角:更何况滕谅不喜欢自己连累其他人,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瑞阿。 因此,明儿个哪怕陈钰贤不提,滕谅也会主动辞职。 这么多年,陈钰贤对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滕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床上。 他只知道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周身都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 醒来睁开眼的瞬间,滕谅看见了眼前被无限放大的帅脸,他扬起嘴角,噩梦里的场景似乎都没有这么可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黎安也正好睁开了眼睛。 “昨晚你梦魇了。”刚刚清醒,黎安的声音微微嘶哑。 滕谅把手搭在黎安腰上,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盛满雾气:“嗯,就是一些前尘往事。” 黎安用眼神描摹滕谅的眉眼,没有追问,只是握紧了滕谅的手,就好像在告诉他,有他在。 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黎安向医院请了长假。 这次滕谅回公司,黎安也陪着他去了。 回去的路上,公司里的员工都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探究也有好奇,唯独没有恶意。 卢郁站在很远的地方,双手绞在身前,目光但凡和滕谅对上,立马就收了回去。 盼了好几年的偶像,一朝回头,竟然是一直陪着自己的老师。 这无论换作谁,短时间内都没有办法接受。 她怔在原地,明明心里喊自己走过去,但双腿就是不听使唤,怎么都无法挪动。 滕谅朝卢郁笑笑,在黎安的搀扶下去了陈钰贤的办公室。 陈钰贤还是那副高脚伶仃的模样,哪怕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他也并没有变得多么丰满。 看见滕谅,陈钰贤的眼中尽是淡定,就如今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霸在一边坐着,看向滕谅的目光情绪复杂。 滕谅倒是没心没肺,嘴角的笑容又向上扩大几分:“都这么看着我?看来我这是又帅了?” 陈钰贤轻飘飘看了眼滕谅,脸上表情半是无语半是无奈:“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别总什么都学你那个师父。” 瞧着陈钰贤有旧事重提的意思,滕谅急忙让人打住。 陈钰贤摇了摇脑袋,把解约合同推给滕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如果这次再出什么岔子,我没办法再替你兜底。” 拿过合同,滕谅甚至都没有细看,干脆抽出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我都明白。让我享受了几年的米虫生活,陈总,谢了。” 陈钰贤收好自己的那份合同,难得调侃:“不怕我坑你,让你配个倾家荡产?” 闻言,滕谅无所谓耸耸肩膀:“我知道的,您就是嘴硬心软,让我倾家荡产,您舍不得的。” 陈钰贤冷哼,起身踱步:“那倒没有,我倒是挺舍得的。”他转身,走到书架旁,抽出最顶上的一本书,打开书页,从里面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他把照片反压在桌上,往滕谅的方向推过去:“这是他的照片,算给你一个纪念。” 滕谅愣在原地,眉毛拧在一起,他缓缓抬手,把照片拿过来,望向陈钰贤的视线尽是疑惑。 陈钰贤扒拉着书页,垂眸呢喃:“你师父不爱拍照,我就这么一张,还是偷偷拍的。我知道你迟早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这照片,就当给你个提醒。” 照片上的叶擒正在和陈钰贤打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闪光灯闪到了玩耍的两人,叶擒正伸出指头,乐呵呵地指着镜头。 分明是两个时代的人,但滕谅透过这张照片,似乎正在和叶擒对视。 陈钰贤不知道照片的事情,他单纯地希望给滕谅留下一个念想。 离开的时候,陈钰贤单独叫住滕谅,他拨弄保温杯,淡淡开口:“路不好走,各自珍重。” 滕谅扬起嘴角,没说什么,挥了挥手,全当说了再见。 屋外,卢郁还是蹲在熟悉的墙角,眼睛一如既往的红,看见滕谅的瞬间,她立马站起来:“老......Key,你真的要走吗?” 滕谅皱了皱鼻子,伸出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你好像总是觉得我很老?” 卢郁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鼻音重得厉害:“我没有,我只是有点震惊,我的老师竟然是鼎鼎有名的Key,我能不震惊吗?” 看得出小姑娘用尽了力气才敢走过来,滕谅轻笑,开玩笑似的到处问有没有笔。 卢郁从兜里拿出来笔,递给滕谅,问他拿来做什么。 滕谅乐呵呵地咧着个大牙,欠嘻嘻地说要给卢郁签个名,免得到时候卢郁给忘了。 闻声,卢郁是哭不出来了,扑哧就乐了。 还是原滋原味的老师,一切都没有变。 见小姑娘心情好了,滕谅把笔还给卢郁,叹息一声:“以后跟着你王老师,好好学,你的路还很远。” “你会比我、比更多的前辈都要优秀,都要走得更好更漂亮。” 第46章 重回旧址,黑夜里的纠缠 好不容易在前往晋省之前能过上几天安分日子,但是滕谅快被后背正在结痂的伤口折磨疯了。 痒意密密麻麻,钻心的难受,无时无刻让人想要剜掉那块肉。 滕谅实在是忍受不住了,抬手就往后背走,偏偏有人的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抓一个准,干脆利落地攥住了滕谅的手腕。 滕谅泪眼朦胧地盯着黎安,试图撒娇,让狠心阻止他的人能心软几分。 奈何黎安就是个铁石心肠,面对滕谅的恳求,不为所动,抓着人的力道是一点没有松懈。 “黎安,黎医生......”滕谅见撒娇没用,索性耍起无赖。 黎安的手很大,轻轻松松就攥住了滕谅双手的手腕,他瞥了眼滕谅,叹息着让人别动。 滕谅见当真没有希望,只能讪讪放下手。 他耷拉着脑袋,浑身散发着丧气,整个生无可恋。 黎安找来冰袋,让滕谅趴在啥沙发上,隔着毯子,往滕谅后背上敷。 滕谅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黎安这是隔靴搔痒,止倒是止住了,不过但凡黎安离开,那股痒意就来了。 当黎安把冰袋拿走的时候,滕谅又开始哼哼唧唧,露着个光膀子左右晃悠。 滕谅很白,从前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现在更是白得晃人眼,不过因为黎安的监督,生活作息好起来的滕谅,苍白中又带着点红润,有种莫名的妖冶。 黎安撇开眼睛,明明两人该做的都曾经做过了,甚至比一般的人都要过火,但是每一次的相处都会带着纯情。 没能过瘾的滕谅无意瞥见黎安的动作,恶趣味占据上风,索性腾地起身,毯子就这么滑落。 黎安瞳孔微微颤动,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滕谅见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料发展,懵了懵,随即想到自己后背还有伤疤,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也渐渐收了。 他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默默捡起毯子,正准备往身上搭,却被黎安抓住手腕。 细密的吻落到肩头,滕谅好像感受到滚烫的湿濡。 那是黎安的眼泪。 滕谅垂下眼帘,这是掺杂着血和泪的厮磨,他听见了黎安粗重的呼吸,还有轻声的呜咽。 恍惚中,滕谅听见了黎安低沉嘶哑的声音:“对不起......” 某种程度上,滕谅确实没法再注意身后的痛痒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黎安吸引走。 贤者时间的滕谅微微眯起眼睛,心说,这么纯情的体验,倒也还不错。 碍于滕谅的身体原因,两人也只是单纯的亲亲抱抱,不过大家正值青年,难得亲密接触,肯定是情难自控。 所以伺候完滕谅,黎安默默地去了洗手间。 滕谅本来想伺候回去的,但是黎安一个眼刀瞥过去,就把滕谅定在了原地。 “......现在,别招我。”黎安压着声音警告,眼睛似乎都有些充血。 滕谅抿唇,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往外挥挥手,目送黎安一路去了洗手间。 在家里胡闹了两天,安生日子就这么到了头。 范载阳来的时候,步履沉重,眼圈青黑,不知道指不定认为这人做了什么不法的事情。 滕谅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两手合十,撑在身前。 范载阳拿起水杯,一口猛灌干净,抹了把青色的胡茬:“......你得和我们去一趟晋省。” 对此,滕谅并不惊讶,他只是抬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范载阳环顾四周,喃喃:“你和黎医生同居了?” 滕谅嗯哼一声,算是肯定了范载阳的答案。 冷淡的装修风格和简约的家具布置,范载阳摩挲几下手臂,抚平上面的寒毛,咕哝:“不愧是黎医生,就连房子也冷冷清清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谅先前还不觉得这房子哪里不对劲,被这么一提点,脑袋一下子就通了。 他扫描周围的布置,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随即起身:“范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突然严肃的语气,让范载阳也跟着绷直了身体,他站起来,满脸都是严肃:“什么忙?很重要吗?” 滕谅缓缓点头,又一次重复:“很重要。” 等人站在家具城的时候,范载阳整张脸都黑了,他就知道自己不该随便听信滕谅这人的胡说八道。 “很重要?”范载阳每个字都加重了读音,眼角微微抽搐。 滕谅耸肩,胡乱把头发拢在脑后,正色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黎安家里太冷冰冰了,这种时候,滕大设计师该出马了。” 范载阳扶额不语,然后看向一旁嘴角洋溢像素微笑的黎安,想要说的话默默被他吞回去。 得,人家合计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外人瞎掺和什么。 摇了摇头,范载阳搭上黎安的肩膀:“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股子劲。得,你们慢慢逛,我就不奉陪了,免得发光发热,成了电灯泡。” 滕谅太久没出来逛街,看什么都新奇得很,这也买那也拿,最后回去的时候,黎安手里提了七八袋东西。 滕谅一回头,俩眼睛瞪得和葡萄似的,又大又圆,他不好意思地接过两袋,一下不小就买多了。 黎安倒是乐在其中,这样的场景他在八年前也曾经享受过。 那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滕谅暑假经常会 住在他家,大学以后,滕谅自己兼职有了笔储蓄,加上两人的奖学金,大一的时候两人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但无论是黎安的房间,还是两人租住的房子,装修大权都掌握在滕谅手里。 房间里总是会多出来各式各样的玩偶、奇形怪状的水杯,还有五颜六色的毯子。 这些东西本来是黎安从来不会触碰的东西,但是因为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的人闯入,多出来的新奇东西,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滕谅忙得热火朝天,一会儿在这添一个花瓶,一会儿在那里放个地毯,最后,他一手叉腰,满意地盯着和冰冷房间格格不入的家具,还不忘记和黎安邀功。 黎安把浅绿色的被褥叠好,脸上笑意满满。 这是平凡的一天,也是滕谅期待了无数年的一天。 翌日启程前往晋省,滕谅站在门外恋恋不舍。 明明还没回来多久,怎么就要走了呢? 像是戒断反应,滕谅瘫在车上,头靠着车窗,止不住叹气。 黎安把空调调理高几度,看了眼身旁的人:“很快就回来。” 滕谅没气没力地点头,只是目光始终没能从窗外收回。 原来租住的房子已经退掉,滕谅也联系了专门的清洁机构做扫尾工作,同时还不忘记给房东赔付。 不过违约金房东却没有收,他只是对滕谅说,等有空了,就常回去看看。 他说,那一片要不了多久就拆迁了,到时候恐怕很难再见面了。 听见这个消息,滕谅心里挺不是滋味,但是回头又想,好像也很正常。 毕竟这世间,就没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范载阳已经在机场等着,他顶着个大墨镜,身边是专门和公司请假过来送他的许墨丹。 许墨丹在,滕谅都显得乖巧不少。 无论许墨丹说什么,滕谅都点头说好,那股子乖劲只怕认识他的人见了都会大吃一惊。 尽管如此,许墨丹还是说了很多,不过说到最后,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你也就在我面前乖。”许墨丹摇头,看向范载阳,“还有你,注意安全。” 范载阳笑得跟个傻狗似的,连连点头:“放心,我一定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的把自己带回来。” 许墨丹抬起下巴,嗯了声,然后碰了碰范载阳的脸颊:“......等你回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闻言,范载阳眨巴眨巴眼睛,旋即红意从脖子向上蔓延,嘴角被高高吊起。 许墨丹暗骂一声傻样,却牵起范载阳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肚子上:“说好的,一根头发丝也不许少。” 飞机在苏市上空穿云而过,范载阳一边抹眼泪一边傻笑。 “我还以为你真得回来的时候才会知道。”滕谅慢悠悠开口,调侃道。 范载阳摸摸眼角,揩去那一点泪珠,斜睨滕谅,表示自己只是迟钝,又不是傻。 对此,滕谅暂时不发表任何评论。 他安静靠在黎安肩头,望着极速后退的几缕云朵,呢喃:“其实我们可以养一只小猫。” 黎安把滕谅滑落的毯子往上扯了扯:“不怕它和球球打起来?” 球球是仙人球的名字,这名字还是滕谅一时兴起,前两天才敲定的。 听见黎安的话,滕谅认真地思考一会儿,然后给出个让人无法反驳的解释:“球球这么多刺,没事的。” 作为一个极其心大的主人,滕谅现在想的倒是美,完全没想到未来自己左右为难的处境。 旅途过得很快,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跨过南北交界线,滕谅一行人到达了晋省。 滕谅伸了个懒腰,浑身都舒坦不少,虽然没有任何走动,但他就是累得不行。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滕谅的情绪其实十分复杂。 八年前,他在这里刚刚打开自己调查记者的大门,却也在这里过早地结束了职业调查记者的旅程。 范载阳不放心地看向滕谅,嘴唇上下小幅度地动了几下,但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反而是滕谅,弯起嘴角,哥俩好地搭上范载阳的肩膀:“这么久没回来,这里变了不少。” 范载阳嗯了声,压低声音:“谅仔,你——” “我没事。”滕谅搂过范载阳的脖子,“虽然还没走出来,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更何况,现在的我,有你们在呢。”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滕谅看向的不止是范载阳,更有身边的黎安。 酒店是黎安定下的,看见酒店的那一瞬间,滕谅眯了眯眼睛,他戳戳黎安的肩膀:“这不是之前和我被水淋湿,你带我去的酒店吗?” 黎安朝工作人员点点头,把行李箱交给他们,然后转过头:“还记得?” “难以忘怀。”滕谅夸张摇头,“你是这里的常客?” 黎安嗯了声,忽然开口:“那张照片......”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滕谅却立马就明白了黎安的意思。 他摆手嗐了声:“别提了,反正最后也没能修复,就一直放在笔记本里夹着。” 闻声,黎安没再说话,直到两人回到房间,他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礼盒。 滕谅眼尖,一眼就认出了盒子的包装——柏涛腕表。 脑海里浮现出重逢时的场景,莫名的,滕谅几乎已经完全猜到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站在卧室门口,跟门神似的一动不动,盯着黎安。 黎安一抬头,就和滕谅的目光撞上,他叹气,招猫似的挥了挥手:“过来。” 滕谅小步挪过去,挨着黎安坐下。 当着滕谅的面,黎安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柏涛15年菲诺系列的腕表。 滕谅顿了顿,试探问这表是不是之前黎安戴的那一块。 “还不算笨,但不全对。”黎安把腕表拿出,“和那块是同款。” 说着,他拉开盒子第二层:“看看,喜欢吗?” 被保护得很好的第二层,里面放着的是一张滕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照片。 滕谅的眼睛唰地就红了,他手指细微颤抖,接过照片,上面的人笑得依旧温柔:“你什么时候——” 黎安无奈,轻轻抚去滕谅眼角的雾气:“本来想给你当生日礼物的,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 话止于此,滕谅的心抽着疼,他把照片细心收好,然后任由黎安给自己戴上那块迟到了八年的腕表。 打量一下腕表,滕谅抬眸,喃喃问为什么。 黎安疑惑看向滕谅:“不是你说的喜欢吗?” 啊?滕谅用灵活的眉毛表达了自己现下的懵逼,他指着自己:“我什么时候说的?” 黎安微微蹙眉,把自己的那块腕表也戴在手上:“四月的时候,你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在酒店,你穿着我的衬衣——呜——” 滕谅急忙捂住黎安的嘴巴:“不用这么详细!再说下去,不过审了!” 黎安的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表情淡淡的脸上难得出现多像素的波动。 见黎安点头,滕谅才松开手。 “你盯着电视上的广告看了很久。”黎安拉过滕谅,把他的头发拢在一起,“头发该剪了。” 话锋转得猝不及防,滕谅拨弄几下碎发,撇撇嘴:“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太累了,在发呆?” 黎安扬眉:“那,这份礼物还喜欢吗?” 故作思考地沉吟片刻,滕谅把黎安扑到在床上:“......很喜欢。” 视线相接,烈火瞬间点燃,房间变得燥热,本来是青天白日,但屋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两块同款式的腕表发着微光,彼此碰撞。 第47章 他的渴求 范载阳疑神疑鬼地瞪着面前坐姿有些奇怪的滕谅,然后一脸“你是不是人”的表情,看向身后满脸温情似水的黎安。 见状,滕谅就知道有人想歪了。 他抬起手,在范载阳面前打了个响指,示意人赶紧回神。 范载阳灵魂一颤,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表情为难,若有所指地提点了几句:“那个,谅仔的伤还没有好,你们收着点。” 滕谅嘴角抽搐,心说他倒是想发生点什么,奈何黎医生的自制力实在太强,两人都箭在弦上了,黎安还能克制住。 他这会虽然难受,但不过是大腿根磨红了不舒服,和别的可没什么关系。 黎安面无表情,仿佛一个局外人。 他安静地剥着虾,葱白的手指格外灵活,虾肉放进滕谅碗里,黎安缓缓开口:“不是饿了吗?多吃点。” 滕谅哦了声,慢腾腾地吃着碗里的虾肉,然后抬起眼皮,问范载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范载阳忽略掉两人之间的恋爱的酸臭味,正色道:“按照你给的地址,我去看了下,那里的厂区在六年前就已经拆掉了,现在那儿是一座大厦,叫广源大厦。” 滕谅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挪到碗里的白肉,状似无意地问:“广源大厦?那儿好像是可微科技的总部所在地。” “嗯。”范载阳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可微科技现在算是新科技里最耀眼的新星,研究领域的广泛程度涵盖了日常通讯、医药学界,甚至还有晶体方面的研究。” 一直沉默的黎安冷不丁出声:“可微和六院有合作。” 不经意的出声,让其他两人都看了过来。 黎安面不改色,搁下筷子,然后把滕谅正准备夹的爆炒红辣牛肉挪开,换上清水牛肉:“我不是负责人,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年初的时候可微科技主动找到六院,提出合作的建议。” 红辣牛肉被端走,滕谅嘴角向下垮了垮,只能愤愤夹了清水牛肉,咬牙切齿地问二者的合作情况。 接收到滕谅的眼神,黎安浅浅叹息,耐心解释:“你现在不能吃辣。” 滕谅哼哼唧唧,表示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听话,没再去夹辣菜 “年中的时候,六院和可微合作达成,合作领域主要集中在药物和晶体。”黎安顿了顿,“但是合作详情,我并不清楚。” 范载阳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索性迅速地扒拉两口大米饭,然后起身:“我去一趟局里,晚点再过来。” 说完,他迈着大步离开,刚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对了,黎医生,你稍微克制点,下午我们恐怕还得出去。” 黎安的脸色黑了一瞬,冷气不要钱似的往外面放。 范载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肩膀抖了抖,转身跑走。 看着黎安吃瘪的模样,滕谅咬着筷子,呵呵笑出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闻声,黎安挑眉,默默又夹了几根韭菜放进滕谅碗里,意有所指地说道:“对你好。” 笑容戛然而止,滕谅眯起眼睛,下一秒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夹了块猪肺片放进黎安碗里:“对你也好。” 来啊,来互相伤害啊。滕谅心说。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黎安竟然没有任何犹豫,面无表情地吃掉了猪肺片,甚至还能漫不经心地擦擦嘴。 滕谅身子往后一倾,嘴巴夸张地长大:“吼~黎医生进化了!” 黎安轻飘飘看了眼滕谅,用最淡定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动心的话:“你给的,我不会拒绝。” 滕谅微微眯起眼睛,搂住黎安的脖子,嘿嘿笑:“今天给你内脏你吃了,那如果改天我给的是毒药呢?” 闻言,黎安扶住滕谅乱动的腰,眼里好像有一轮轮漩涡:“你给,我就不会拒绝。” 广源大厦,一如网络上说的那样气派,高耸入云的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神色匆匆,被生活追赶着不停往前走。 滕谅和黎安一人穿了件黑色的风衣,俩大高个和出色的外貌引得不少人瞥过来。 轻啧两声,滕谅看向范载阳:“范哥,看不出来你人脉挺广的。” 范载阳抬手,挡住阳光,摇头:“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说,也是官方,刘勋就算不乐意,明面上也得配合。” 话音落地,可微科技CEO刘勋的助理朝他们走了过来:“各位,你们好,我是刘总的助理,楚逸。” 范载阳推了推墨镜,伸出手,握上楚逸的手:“你好,我是范载阳,电话里和你说过话的。” 楚逸微微点头,他很是有眼力见,没有去询问黎安和滕谅的敏感身份,而是直接把三人引上高楼层。 “刘总,范警官到了。”楚逸按下门铃,颔首点头。 刘勋的年龄看起来和滕谅他们差不多,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成为一家新兴科技公司的总裁。 刀削般的面庞和冷峭的丹凤眼,让刘勋整个人身上都透着冷意,纯黑的双眸又给他增添不少神秘的气息。 “请进。”刘勋淡淡开口,抬头,正正撞上滕谅的视线。 目光相接,滕谅扬起嘴角,笑笑就当打了招呼。 把人送到,楚逸便离开了办公室。 “范警官来,有何贵干?”刘勋清冷开口,面上没什么起伏。 这样一张扑克脸,无端让滕谅想到身边的黎安。 范载阳往那一坐,瞎话随口就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主要是想来和刘总谈谈合作的事情。可微在科学技术方面的成就,确实很厉害......” 他在那里兜兜绕绕许久,滕谅看得出刘勋隐约有了不耐,但还是忍住了让范载阳继续说下去,许久,范载阳才问到点子上。 “我听说可微的前身是木回?” 闻声,刘勋挑眉,把刚刚泡好的茶水推给范载阳:“范警官是想问何檀的事情?” 范载阳扬起嘴角,手里端着水杯左右晃荡,里面的茶水还在往外冒着雾气:“合作的前提是双方足够了解。刘总,可微现在虽然有一定的名气,但终归刚刚出来,如果能和官方合作,我想一定能为可微提供足够的公信力。” 刘勋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范载阳,片刻才开口:“范警官的话有失偏颇,木回算不是我们的是前身,只能说是可微收留了被木回连累的员工,比如我。” 说完,范载阳身体略微顿了顿,然后扯出笑容,试图再继续发问,却被刘勋径直打断:“不过范警官的提议确实不错,但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对可微的事情了解得也许会有偏差,不然让楚逸带你去看看?” 范载阳连忙要拒绝,但刘勋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干脆利落地叫来楚逸。 被赶鸭子上架带走的范载阳,只能趁着空隙,给滕谅和黎安递去求救的目光:靠你们了! 滕谅抬抬下巴,示意人放心去吧。 等范载阳离开以后,刘勋才正眼看向滕谅,他甚至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关注黎安。 滕谅垂眸:“刘总看起来对我很好奇?” 刘勋轻笑,铁汉的面容,平添几分柔和:“Key的大名,我怎么能不好奇?只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能见到真人。” 滕谅摆弄着桌上的茶水,茶杯面的滚烫灼烧了他的指腹:“那,刘总希望看见我吗?” 闻言,刘勋的视线落在黎安身上,别有它意:“如果是和你单独相处,我当然非常乐意。” 话刚说出口,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连带着气压都低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 滕谅按住黎安的手背,力度适中地按了下,凑近黎安的耳朵,呢喃几句。 黎安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都是不赞同,但滕谅依旧只是笑:“相信我,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勋还在摆弄他身前的茶具,动作漫不经心,却又赏心悦目。 僵持过后,滕谅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搂住黎安:“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说完,他拽着黎安站起身,把黎安带到门口,轻轻推了出去,还不忘记给黎安留下一个飞吻。 关上门以后,滕谅拍拍手心倚着门框,懒悠悠掀起眼皮,嘴角的笑容虽然还在,却没有什么温度:“就我俩了,有话快说。” 刘勋轻笑,面容线条更加柔和,只是眼底的光却格外凌冽:“你果然和阿檀说的很像。” 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滕谅蹙眉,心说这是准备打明牌了。 见滕谅没有继续说话,刘勋并不催促,他一边洗着茶杯,一边说道:“阿沁这个姑娘太心软,我知道她成不了事。” 滕谅:“你杀的刘涛?” 刘勋嘴角的笑容扩大许多,明明脸上的表情已经写下了肯定的答案,但嘴上却立马否认:“刘涛?抱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冷哼一声,滕谅往前走了两步,停留在刘勋面前两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我想知道原因。” “我说过。”刘勋搭着膝盖,抬眸直视滕谅,“阿沁太心软,很多事情她下不了手。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告诉你,不是吗?” 手心隐约渗出冷汗,滕谅的喉结上下滚动,空气里似乎已经被炸药充斥,只需要一个火点就能引爆。 刘勋理了理滕谅的衣领,笑笑:“八年前的那件事,知情者不只有叶擒。”他拉着衣领,把滕谅拽下来,“还有我。” ...... 从办公室出来,滕谅一抬头就看见了双手抱在胸前的黎安。 也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在滕谅出来的瞬间,黎安就抬起了头。 视线相接,滕谅扯起嘴角,笑着挥手:“黎医生!” 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滕谅大步跑过去。 黎安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揽住了向他扑过来的滕谅。 疯狂汲取熟悉的草木香,滕谅蹭了蹭黎安的衣服,很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刘勋缓缓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滕谅和黎安:“看来二位的感情实在不错。” 黎安把滕谅护在身后,面色冷冷:“你对他说了什么?” 刘勋满脸无辜,举起双手,无比真挚地解释:“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叙叙旧而已。” 说着,他余光瞥见转角处的范载阳,随即低头,拍了拍滕谅的肩膀:“滕先生,晋省能玩的地方可不少,你们好好玩。” 滕谅掀起眼帘,没说话,只是把刘勋的手掀起来:“知道了。” 被迫听了大半天可微的公司介绍,范载阳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好不容易结束,看见滕谅的瞬间,他简直是看见了救星。 刚出可微的大厦,范载阳忙不迭开口问刘勋和滕谅说了什么。 本以为能得到什么消息,但滕谅只是摇头,抓着黎安的手臂前后晃悠:“有价值的消息暂时没有,刘勋的话让人抓不到漏洞。” 范载阳沉默看着滕谅,倒吸一口凉气,眸光里都是怀疑的色彩。 滕谅挑眉:“不信我?” 范载阳一本正经点头:“你有前科,我不知道能不能信。” 闻声,滕谅噗嗤笑出声,绕到黎安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跟考拉似的挂在他身上:“范哥,你好靓。” 范载阳吓了一跳,往外一跳三米远:“怎么突然夸我?你是想害我?还是想害我?” 黎安瞥了眼范载阳,托住滕谅,冷不丁开腔:“不是‘靓’,是‘亮’。” 回过味来的范载阳眼角抽了抽,冷哼:“得,敢情是把我当电灯泡了。” 滕谅撅了噘嘴,歪头:“范哥,你就理解一下呗。” 范载阳和滕谅对视很久很久,然后摆摆手,拍上滕谅的肩膀,丢下一句早点回去,便潇洒离开。 没了范载阳,滕谅整个人都放开了,黏人黏得不像话。 “黎安。”滕谅拽着黎安的手,明明是酷哥长相,一张口比谁都要软,“我饿了。” 黎安垂眸,无声望着滕谅,试图看清楚这幅模样下试图遮掩的真相。 但很可惜,他能看见的只有渴求。 渴求他不要追问,渴求他的应允。 沉默许久,黎安最终只是吐出一个“好”字。 第48章 叛变,最后24小时 晋省的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滕谅走到哪都想吃一口,但因为某人管束,只能光看着,一点没办法沾。 哀怨地盯着黎安,滕谅幽幽吸了口少糖的奶茶,任由各式各样的美味把自己的魂给勾走。 黎安挡住滕谅的眼睛,不为所动,默默把滕谅手里唯一的奶茶也给拿走了:“......够了。” 滕谅哦了声,把黎安的手扒拉下来,朝不远处的小摊子指过去:“去那里看看?” 这是个捏泥人的小摊子,滕谅蹲下身,逗弄摊主身边的暹罗猫。 他抬头看着黎安:“黎医生,以后我们也养一只好不好?” 黎安跟着蹲下,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滕谅笑得双眼弯弯,一时兴起,竟然把摊主的活给揽了过来,干脆坐在小板凳上,学着摊主的模样就开始捏泥人。 虽然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看着滕谅高兴,黎安也跟着坐下来,和滕谅一起折腾。 脸颊忽然一凉,黎安抬眸,却见滕谅手指沾着泥巴,笑得没心没肺。 黎安也弯起嘴角,照猫画虎地在滕谅脸上画了三道杠:“猫。” 滕谅愣了愣,旋即笑出声,把自己捏得四不像的小猫递到黎安面前:“我觉得吧,我还是挺有天赋的。” “嗯。”黎安点头,一点不在乎事实。 两人玩了很久,最后带回来俩泥捏的猫。 说实话,两人捏得都不怎么样,搁在门口时可以当辟邪兽的地步。 不过滕谅特别喜欢,还特意拍了照片发给范载阳,然后因为范载阳的一句“这是什么山海经奇兽”,把人利落拉黑。 没品味。滕谅对着这俩小猫是越看越喜欢,他啊决定等回去就把这俩猫搁在球球旁边,凑一幅全家福。 黎安已经放好热水,正站在浴室门口无声招呼滕谅。 滕谅从床上蹦起来,熟练地掀起上衣,等待黎安帮忙换药。 每次换药,黎安的表情都很不好看,活像受伤的是他自己似的。 滕谅仰头,掐了下黎安的脸颊:“怎么愁眉苦脸的?” 黎安给滕谅罩上睡衣,吻了吻滕谅的手腕:“心疼。” 被冷不丁打了一记直球,滕谅垂下眼帘,转身,搂着黎安的脖子,把人压下来:“没关系的,你亲亲它就不疼了。” 黎安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埋在滕谅的肩膀,喃喃:“对不起......” 滕谅身体僵硬一瞬,随即轻笑,却也没再说话,而是勾着黎安的腰,手拂过黎安的腹肌,缓缓解开衬衣的纽扣。 黎安怔在原地,抬头看着滕谅,睫毛在微微颤抖,他按住滕谅的手,稍稍用劲,不让人继续往上动作。 “滕谅......”黎安哑声喊道。 滕谅嗯了声,手上动作依旧不安分,他翻身坐在黎安的腿上:“黎安,我们明天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黎安心中隐约划过不安,他被滕谅控制住,又顾忌滕谅身上的伤,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 这是一场很痛的爱,无论是对黎安,还是对滕谅。 血泪交织,他们相拥而眠,却谁也无法真正入眠。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界所有的光亮,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现实虚幻,唯独怀里的人还是真实。 “你,要走,对吗?”黎安掐着滕谅的手腕,哑声问。 滕谅掀开眼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落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硬生生劈出一道光亮:“你相信我吗?” 黎安不说话,只是搂着滕谅,疯狂地汲取怀里人的气息,不敢松手。 他害怕,只要自己松开手,这人就会消失在原地。 房间上面的钟表滴答滴答走着,滕谅轻抚黎安的脸颊,描摹他的眉眼,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他感觉衣服上多出来几块湿濡,滕谅才幽幽叹气:“黎安,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黎安还是不回应,只是一个劲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哪怕鲜血淋漓。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滕谅的呼吸都已经平稳,黎安才压低声音,闷声道:“我相信你,但这次,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答案,也许是中午,又也许是傍晚,黎安清晰地感受到嘴里被渡了温水。 他尝到其中的一丝甜意,恍惚之中,黎安失去所有的力气,那个迟来太久的“好”终于在耳边低声响起。 察觉到身边人要离开,黎安用尽力气抬手,径直攥住滕谅的手腕,撑起眼皮:“别走,求你......” 滕谅脚步一顿,没有转身,只说自己很喜欢那两只泥猫,然后不轻不重地扒拉下来黎安的手。 那道背影走得决绝,不曾停留,更不曾回头。 黎安的世界又一次陷入黑暗,八年前的一切似乎重新上演。 滕谅戴上口罩、墨镜和鸭舌帽,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走到酒店门前,朝四周打望,目光在不远处的黑色吉利车上停留一瞬,他收回视线。 片刻,一辆出租车在滕谅面前停下,车窗落下,里面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楚逸。 滕谅垂眸,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你很守时。”后座刘勋冷不丁开口,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嘴角牵起淡淡的幅度。 滕谅摘下帽子,掀起眼皮:“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话锋一转,滕谅手间多了把匕首,转瞬落到楚逸身上,“你答应我的,还希望你能够遵守承诺,不然我不介意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闻言,刘勋没有半分动容,甚至只是笑着看向滕谅,就好像在说我看着。 滕谅手上加重几分力气,楚逸发出一声闷哼,眉头微微蹙起。 见状,刘勋才放下嘴角的幅度,翘起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放心,你杀人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至于你的小男朋友,我也不会动他。我只要你帮我把阿檀救出来,还有,加入我们。” 滕谅收了手,匕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楚逸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冷着脸,嗯了声,全当给刘勋的回应。 出租车绕着起起伏伏的立交走了很多圈,在确定身后不再有可疑车辆后,楚逸才带着滕谅去到了真正的基地。 半小时前,酒店里,黎安双眸通红,太阳穴还在突突跳。 滕谅下的药不轻,哪怕醒过来,黎安的脑袋还是一阵阵疼。 来不及缓过劲,他跌撞下床,无名指和锁骨上的咬痕还是那么清晰。 床头桌上两只小猫被好好放在一起,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却被滕谅调换了位置。 黎安拿起小猫,伴随啪嗒的闷响,泥猫碎作几片,白色的纸条露出真面目。 顾不上被划伤的指腹,黎安扫开碎片,拿起纸条,展开后露出滕谅不拘一格的字体: 亲爱的男朋友,别担心,也别报警,去找范哥。 黎安立即起身,胡乱套上衣服,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没有在乎,径直朝范载阳的房间走去。 邦邦敲门,指节已经全是红色的印记,但黎安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麻木地敲着门,直到打开。 开门的人黎安从未见过,是个新面孔,穿着常服,但表情严肃。 “你是哪位?”他问。 黎安不说话,直接搭上来人的肩膀,用了巧劲,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把人掀倒在地。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看了过来,包括范载阳。 “黎医生......”范载阳捏了捏鼻梁,朝正准备围上去的警察打了个手势,“他是我们的人,你们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见状,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浑身散发冷气的黎安,和一脸不知所措的范载阳。 四目相对,范载阳心里直打鼓,他试图让黎安冷静,但后来发现自己的努力好像一文不值。 面前的人除了看着表情有些不太对劲,说话动作什么的却又无比镇定。 “滕谅让我来找你。”黎安走向范载阳,把纸条放在范载阳面前,“或许,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范载阳顿了顿,叹息一声,把纸条放进手心:“那个,其实我要说我也不清楚,你信吗?” 黎安垂眸,缓缓吐出一个“信”。 他知道,范载阳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不过吧。”范载阳拉长声音,“我想,谅仔这次应该也是事出突然,他恐怕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 黎安按住太阳穴,呢喃:“嗯,我知道。”他放下手,抬眸看向范载阳那个,“我现在只想知道他的情况。” 范载阳挠了挠后脑勺,把电脑转向黎安,屏幕上是一个地图,地图上有个小红点,小红点的位置就是滕谅的位置。 在小红点身后,还有一颗黑点,黑点是警方派出去跟踪的黑色吉利车、 “那天我趁谅仔和你撒娇,悄悄把他给我的追踪器放在了他肩膀。” 黎安平复呼吸,指着红点:“他们在绕圈。” 范载阳嗯了声,随即头疼地说这群人反侦察意识很强,恐怕已经发现了警方的车。 黎安盯着屏幕,忽地开口:“撤掉这辆车。” 闻言,范载阳懵了,用眼神质问原因。 “滕谅的身份本就敏感,如果这辆车一直跟在他身后,难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现在立刻把车撤掉。”说着,黎安起身,“只有这样,滕谅的计划才能继续进行。” 僵持大半天,范载阳最后还是撤掉了跟踪的车辆,终于,小红点不再绕圈,滕谅被带到了郊外。 此刻,和刘勋待在一起的滕谅被遮住了双眼,然后被推搡着进入那个看似已经废弃的老旧工厂。 说来也好笑,这个地方和八年前他被非法囚禁的地窖挨得很近,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出那片天地。 也许是察觉到滕谅心绪的变化,刘勋扬起嘴角,手里甚至还盘着一串檀木佛珠:“滕记者对这一块儿熟悉吗?” 滕谅没说话,只是略微僵硬的身体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和情绪变化。 刘勋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楚逸把人控制好,随即开口:“也是,当初阿檀还请你——和你师父来这里做过客。” 听见“师父”两个字,滕谅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他皱眉,冷声开口:“八年前的事情,你提他做什么?” 说完,滕谅被往前推了一下,落在身上的风少了,想来是已经到了室内。 他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相反,迎接滕谅的却是搜刮身体的动作。 被陌生人靠近,滕谅并不好受,加之身上的伤口,让他更是心烦意乱。 被没收所有电子产品后,滕谅才被允许摘下眼罩。 四周都是瓷白混着黑色痕迹的墙壁,墙角甚至长得有杂草。 空荡荡的一楼没有任何东西,如果是谁误闯,恐怕也不会发现不对劲。 看出滕谅的不解,刘勋晃悠着上前,走到他身边,仰头:“是不是很好奇,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滕谅扭头看向刘勋,微微眯起的双眼在无声催促这人有话快说。 偏偏这刘勋要和滕谅对着来,他什么也不回答,双手搭在滕谅的肩上,把他往前推到手里拿着检测器的黑衣人身前:“先别着急,这里人多耳杂,等你过了检查,我们再聊也来得及。” 滕谅心下一沉,紧皱眉头,压低帽檐:“你不信我?” 刘勋带着三个黑衣人堵住去路,无辜笑笑:“既然要合作,我们都得拿出诚意。带你来基地,是我们的诚意,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话音落地,黑衣人拿着检测器上前,却被滕谅叫停,他看向刘勋,沉声问:“如果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放心,如果什么也没有,我二话不说,立马就会带你过去。” 滕谅静静看着刘勋,抬起双手,一脸无所谓地任由黑衣人检查。 检测器从前面扫过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但当检测器从滕谅的背后扫过,却在滕谅的腰上发出警报声。 “哦?看来有意外之喜啊。” 第49章 开枪 警报声滴滴响起,气氛瞬间凝滞。 刘勋挑眉,踱步到滕谅身后,虚虚点着检测器的位置,似笑非笑。 后背被顶上坚硬冰冷的物什,滕谅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转过身,低头只看见黑漆漆的枪口。 冷笑两声,滕谅上前一步,干脆抵住枪口:“要这么近,才能百分百保证打中我。” “滕记者会不会太小看我的准头了?”刘勋稍微用劲,企图看见面前人的脸上露出点别的情绪,但是很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滕谅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刘勋,甚至还挑衅地扬起眉毛,仿佛在说“我很期待”。 无言对峙,空气里泛着浓浓的火药味。 滕谅垂眸,嘴角的弧度带着嘲讽,他推开刘勋的枪,撩起衣服,露出留有斑驳痕迹的后背,上面那块灰色的护腰格外显眼。 “刘总眼熟吗?”滕谅冷嗤,“这还是拜你所赐。” 垂眼看着金属制的护腰,刘勋眯起眼睛,旋即扬起嘴角,朝滕谅的位置挥了挥手里的枪:“给咱们滕记者重新找个护腰来。” 话音落地,楚逸略一点头,随即摘下滕谅的护腰,然后打了个电话。 “刘总,可以走了。” 刘勋把枪在手里转了一圈,卸掉弹匣,里面空空如也:“开个玩笑,滕记者别介意。” 黑了脸色,滕谅没说话,径直跟在楚逸身后,又一次被缠上黑色的带子,重新坐上颠簸的汽车。 草丛里,护腰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酒店电脑屏幕上,红点迟迟没有移动。 黎安微微皱眉,猛然起身,拿过椅子上滕谅留下的外套。 范载阳也反应过来,立即按下电话:“准备出发。” 毫不起眼的汽车分头行动,附近的居民和游人早已经全部撤离,范载阳手里握着枪,带着一行警察和黎安朝那座废弃的旧工厂走去。 没有人。 黎安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草丛里的护腰,他走上前,蹲下身,将护腰拾起,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眸光微闪,黎安攥着护腰的手背青筋若隐若现:“他们走了。” 范载阳皱眉,收了枪,附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黎安转身,歪头:“什么?” 闻声,范载阳哦了声,脸色并不好看:“这里就是离我把谅仔救出来的地方不远。” 脚下窜上来一股凉意,黎安沉下表情:“......他们想击溃他。” 没有指明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范载阳也黑了脸。 黎安欻欻往外冒冷气,片刻,他收起护腰,交给范载阳。 周围干净得什么痕迹也搜不出来,如果不是护腰还在,只怕范载阳都要怀疑这一切只是幻觉。 黎安走进空旷的一楼,墙角堆起来的沙石上有几株随风摇曳的小花,脑海里渐渐浮现滕谅的身影。 为什么?附近明明被收拾得这么干净,为什么独独留下了护腰? 灵光一闪,黎安瞳孔微缩。 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这里这么干净,却唯独留下护腰,只因为这里并不是他们停下的地方,而是一处新的、从未被涉足的废弃楼层。 把猜想告诉范载阳,所有人立马开启了地毯式的搜索,终于在近乎对角线方向的另一端,找到了那座废弃工厂。 果然,在那里他们找到了被遗弃的黄色出租车,还有几道车轮印。 黎安蹲下身:“......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 范载阳拿着护腰,盯着上面干涸的血迹,点了点头。 片刻,负责检测的人来收集证据,黎安站在道路旁,望着车轮,迟迟没有说话。 跟进似乎到了瓶颈,他们走到了死胡同。 但黎安偏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答应过滕谅,这次有他在。 沿途监控视频都被调了过来,几十个小屏都被占得满满当当,调度室里坐满了工作人员。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试图能够找到几辆具有嫌疑的车辆。 但是要在茫茫车海里找到几辆,甚至一辆可疑车辆,哪里是简单的。 黎安一目三行地扫视屏幕,双手抱在身前,裹紧了外套。 就差一点,他一定会留下点什么。 绥靖大道上,白色的大众车淹没在车群里。 滕谅被罩住双眼,翘着个二郎腿,面色轻松地哼着小曲儿。 刘勋还在擦拭枪身,脸上的笑容没什么温度:“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滕谅懒洋洋转过头,他的双手并没有被束缚,只是滕谅也没有做出别的动作,他就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诚意。 “有烟吗?”滕谅伸出手,冷不丁开口。 刘勋放下手里的枪,轻笑:“你看着不像是抽烟的人。” 见半天没有动静,滕谅索性双手抱在胸前:“以前确实不抽,后来学的。有吗?” 语气隐含不耐,不知道的也许都会以为面前的人烟瘾当真是犯了。 半晌,刘勋笑着从怀里掏出烟来,递给滕谅,还细心给人点了火。 滕谅接过,面不改色地吸了一口,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按下一点点车窗,伸出手。 下一秒,就被刘勋拽了回来,他冷着脸:“滕记者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滕谅愣了愣,似乎真的不明白刘勋的意思:“......抱歉,习惯了。” 车窗重新被摇上,滕谅猛吸两口,随后将手里的烟头扔进面前的垃圾袋。 此时,调度室内,黎安眼神一定,指着绥靖大道上的其中一块监视屏:“等等。” 范载阳循声看来,移到滕谅身侧。 “放大,再大一点,谢谢。”黎安指着那辆普通至极白色大众,“这辆车。” 闻言,范载阳凑上前,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黎安摩挲指腹,一手指着屏幕上露出来的那只手:“他的衣袖,和滕谅的很像。”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收手的动作不像是自己收的,更像是有人在身后拽了他一下。” 话刚说出口,范载阳立马反应过来。 他看向其他人,立马让人极力追踪这辆白色大众。 没有犹豫,黎安转身,径直拽住范载阳:“等一下。” 范载阳的脚步硬生生被叫停,他蹙眉,无声询问原因。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黎安看向范载阳:“追踪器给我。” 闻声,范载阳的眼神微微闪动,下一秒他听见黎安说:“这次,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滕谅的双手被缚在身后,鼻腔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知道身边的人已经有所怀疑,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只能更加小心。 也不知道黎安他们有没有看见...... 滕谅偏开头,让自己能待得舒服些,甚至还幽幽打了个哈欠。 汽车开了很久很久,也来得尤其平稳,滕谅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他半合双眼,感受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嘈杂的声音也少了,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狗叫声。 滕谅打了个盹儿,转过身听见身边清浅的呼吸,想来刘勋也没能撑住。 耳边传来轰鸣声,浅浅呼吸戛然而止,滕谅的后背抵上僵硬的圆柱。 “别动。”刘勋压低声音,“这次里面可不是空的。” 滕谅没有动弹,而是安静地待在位置上。 轰鸣声一道接着一道,就好像在争相竞速,刘勋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楚逸。 楚逸说这附近有一条盘山路,平时确实会有一些人来这边飙车。 刘勋并没有打消怀疑,而是让楚逸加快速度,尽快离开。 这时候,车窗却被敲响。 滕谅眸色一暗,罩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随即手里被塞了一管冰冷的黑色物体。 “想要下地狱,手上没有鲜血,那怎么能行呢?”刘勋的眼底隐约透着疯狂,按住滕谅的手,“打开窗户,对准那个人,按下去。” 滕谅瞳孔微缩,窗户已经被楚逸打开,外面的人带着全黑的头盔,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滕谅却认出来面前的人,哪怕被黑暗笼罩,他还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机车的轰鸣,伴随着风声交织产生。 黎安的衣角随着风飘摇,看见滕谅的瞬间,笑意从眼底浮现。 哪怕被黑洞的枪口指着,他依旧是笑着的。 还好,他看起来没有受伤。 按照原计划制定的那样,黎安贴近车窗,攥住滕谅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在说:开枪。 滕谅的身体在颤抖,指间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 “开枪。”刘勋低声说道。 滕谅哑声说了句滚,下一秒扣动扳机。 砰! 硝烟缓缓升起,滕谅的手被震得发麻,他蜷缩手心,把枪扔回去:“我困了,别来打扰我。” 血腥味还在空气里弥漫,刘勋满意地挑眉:“当然。滕记者,做个好梦。” 滕谅闭上眼睛,月光透过车窗落在腿上,让他感到一阵寒凉。 脑海里反复浮现方才发生的一切,机车侧倒的声音,热血铺洒在手心的触感,无一不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攥着手心,小小的凸起是黎安用命送来的保障。 身后,救护车的灯光在夜空中交相辉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疾风。 黎安被医生小心扶起来,胸口的血包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他的手肘、膝盖、大腿,到处都有伤口。 哪怕穿了防弹衣,但近距离的射击依旧给他带来不可忽略的伤害。 伤口突突的发着疼,可黎安始终都噙着笑容。 他坐直身体,嘴唇苍白,任由护士为自己包扎。 范载阳生生用手指捻灭了烟头的火光,一步跨上救护车,沉默看着黎安。 似有所感,黎安懒洋洋掀起眼皮,胸口的纱布已经沾上血迹,可他还笑得出来:“我还没死。” “你这样,我到时候怎么和谅仔交代?”范载阳略显心烦地挠了挠后脑勺,“而且这种事本来就该我们警察去的,你抢着做什么?” 黎安轻笑,忍着疼穿上自己的衬衣,却没有再披滕谅的外套,而只是小心挂在臂弯:“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 范载阳嗯了声:“给你的追踪器不是滕谅的那一个,而是官方的,这次,不会再这么容易被查出来了。” 见黎安要下车,范载阳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把人搀扶住。 黎安轻轻嗯了声,缓缓往前走去。 白色大众绕了很久,最后绕到了两省交界处,那里算是城郊结合部,交通还算便利,又有着小社会特有的裙带特征,只要有途径,就能往里深深扎根。 滕谅下了车,手还在发抖,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被带着往巷子深处走。 “怎么不遮住我的眼睛了?”滕谅讽道。 刘勋倒是无所谓耸肩,枪在手指上转了圈:“没关系,现在的你也已经下了地狱。”说着,他凑近滕谅,“我们都是一样的烂人。” 话音落地,刘勋大笑着转了个圈,滕谅眸光发冷,缀在他身后。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几道身影不约而同地出现。 一行人在一座丝毫不起眼的居民楼前停下脚步,刘勋上前,弯腰靠近面孔识别器,只听见滴的声响,门从外向里打开。 站在门外,滕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银色的检测框,他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一秒、两秒...... 检测框依旧安静,旁边的刘勋双手抱在身前,噙着淡淡的笑容:“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从外面看着普通至极的居民楼,进入各个房间却别有洞天。 机器运转的嘎吱声刺入滕谅的耳朵,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的工业用品的气息。 滕谅环顾四周,蹙眉:“这是——” “药品加工。”刘勋干脆回答,没有任何掩饰,“楼上是实验室,再往上走是会议室。” 滕谅垂眸,跟在刘勋身后:“我一直以为实验室什么的会在可微科技本部。” 刘勋耸肩,推开会议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可微当然有,但是只有这里的才是真正能挣钱的地方,也是我们即将合作的最大筹码。” 滕谅心里划过不安,这里的味道太过刺鼻,总让他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东西。 “守好这里。”刘勋朝门外的黑衣人说道,随即关上门,笑着看向滕谅,“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人再打扰我们了。” 第50章 谁才是那把刀 滕谅和刘勋面对而坐,后背的伤隐约泛疼,让滕谅唇上本就所剩不多的血色少得更吓人。 他一手搭着椅子,一边和刘勋对视,天生的笑眼此刻闪烁着寒光。 刘勋恍若不见,他撑着下巴,细细打量面前的人,时不时还会歪头,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被刘勋的眼神看得直恶心,滕谅打了个寒战,眼神不耐,无声催促。 “别着急。”刘勋往后靠,“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阿檀一定要把你拉进来。” 滕谅:“好奇你就去问他,盯着我能看出什么?” 闻言,刘勋松松肩膀,说了句也是,随后他抬手,楚逸从兜里拿出四五粒白色的小丸子,然后走向滕谅。 滕谅低头看着药丸,没有动作,而是把目光落到刘勋身上。 刘勋打了个响指:“这可是好东西,我们的新产品,目前你是实验体之后第一批使用到的人。” 话音落地,滕谅从楚逸手里接过药丸,放在灯光下看了看,随即挑眉,下一秒直接搁进嘴里。 干脆利落的动作,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刘勋轻易达成了目的。 他略显震惊地扬眉,嘴角的弧度大了许多,旋即轻笑:“不怕我下毒?” 滕谅垂眸,摩挲手指,面色冷冷:“你敢吗?” 闻声,刘勋也跟着笑了,他转动指节上的戒指,眯起眼睛:“我好像知道阿檀为什么一定要你了。滕记者,那就是几粒维生素,给你补补身体。” 滕谅面色不改,监控器前的范载阳松了一口气。 范载阳连忙拍着胸脯,一个劲重复“吓死人了”这一句话。 他们现在都在居民楼附近,只要里面发生任何事情,范载阳释放信号,这里就会被包围。 黎安惨白着一张脸,嗅着空气里淡淡的刺鼻气息,眉头微蹙。 这味道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黎安看向范载阳,唇色惨白:“你不觉得这里的味道很奇怪吗?” 范载阳掀起眼皮,眸光一闪,神色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等等,你这么一说......不过这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那样,这里这么大的工厂,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黎安轻飘飘投过去一道目光:“为什么没有可能?八年前不久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吗?” 范载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黎安,不能再等了。” 就在范载阳准备下令的时候,黎安却叫住了他:“再等等,滕谅还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沉默蔓延,范载阳正了神色,片刻,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抱歉。 “准备行动。” 与此同时,监控器那端传来滕谅的声音。 “这里是你们的秘密制药厂?” 刘勋挑眉,抬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滕谅垂眸:“可是为什么?可微难道还不够你们使用?而且这里我看也不像合规的样子,你们到底在生产什么?这些药又会流到哪里去?” 刘勋没说话,而是自顾自抬手,让滕谅继续往下说。 见状,滕谅心中弥漫不祥的预感,刘勋太过淡定,就好像什么也不担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勋扬起嘴角,缓缓踱步,走到滕谅身前,弯下腰,呢喃:“我知道,他们在听。” 滕谅抬眸,盯着刘勋,下一秒,他却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触感。 “你的问题,我都会回答你。”刘勋轻笑,“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上一次你把阿檀送进去,这次,你帮我彻底要了他的命,好不好?” 话说到这里,滕谅哪里还不知道刘勋的意思。 他才是刘勋手里的枪。 刘勋要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他要把何檀彻底送到地狱。 说着,刘勋直起身体,把枪放在桌上,翻身跳上桌面,他双手撑在身后,仰头:“不过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该从哪里回答呢?”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笑道:“不然就从头开始好了,比如何檀是怎么杀了苏愿青的。” 如愿看见滕谅表情明显的变化,刘勋扯扯嘴角,歪头:“阿檀当初差点栽在苏愿青手上,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是我给了苏愿青关键线索;也是我买通了阿檀的狱友,让他的狱友帮我们传递消息。” “我假装无意间得知苏愿青的身份,然后告诉了阿檀。阿檀也真是的,暴脾气一个,二话不说,轻而易举地替我完成了扫尾工作。而我,只需要把准备了很久的刀递给他,仅此而已。” 说完,滕谅浑身都在发抖,看似只是爪牙,但实际上却是幕后真正的凶手。 刘勋望着滕谅,倏地笑出声,甚至还拍了拍手:“太好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幅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闻言,滕谅表情一怔,眼里全然都是疑惑。 刘勋弯腰,勾起滕谅的下巴,即使滕谅瞬间挥开他的手,他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起身,敛去笑容:“现在再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从桌面一跃而下,刘勋走到落地窗前:“这儿是阿檀留给可微的宝藏,制药厂,也是制X厂。”即使那个字被模糊读音,滕谅还是听见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滕谅压低声音,问道。 刘勋依旧站在落地窗前,眼底隐含笑意,嘴上嗔怪:“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说了,我要你帮我把阿檀送进真正的地狱。” “而这个厂子和那个叶擒追查的人口买卖线索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全当展现我的诚意。” 这个人浑身都环绕着神秘的气息,滕谅看他就好像雾里看花,让人看不清。 站起身,滕谅想要往前走,却被楚逸的用黑漆漆的洞口抵住,让他只能站在原地。 刘勋余光瞥见滕谅,笑容满面,一点不似当初办公室里见到的那副高冷模样。 “小谅啊,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刘勋按下手里的按钮,落地窗缓缓升起,滕谅看见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掀起刘勋的衣角,“我真的很期待,当你想起我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着,刘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窗台边沿,转过身,看着滕谅的眼睛:“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当初你也是这么看着我,然后把我推给那个所谓的‘好人家’。” 闻言,滕谅的眼中有了了然,久违的记忆附上脑海,顾不上楚逸对准他的枪,滕谅就要上前:“不要!” 可是他还是晚了。 刘勋笑着翻身而下,从八层的窗台落下。 滕谅撑在阳台上,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具尸体,只不过血肉模糊。 眼睫微微颤抖,滕谅半晌没有回神,直到腰间被冰冷抵上。 “他说过。”楚逸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始至终没有波澜,“最后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滕谅蹙眉,逐渐缓过神来的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这里是八楼,但因为是居民楼,八楼不过二十来米的高度,从上面坠落,怎么可能会摔成那副样子。 被推搡着往外走,滕谅看见了迎上来的黎安。 “都别动。”楚逸的态度平静得不像是绑架犯,他没有害怕,更没有激动,就像是在吃饭喝水一样平静,“否则,后果自负。” 范载阳一眼就看出来楚逸手中的是真家伙,无论是配置还是别的什么,都要比他们的好很多。 行动队不再往前,楚逸回头,大概确定了好几个狙击手的位置:“......我看见他们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范载阳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 对面的可都是狙击手里的佼佼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发现? 但楚逸的表情不像是作假,他真的能看见。 说完,楚逸用枪管顶了顶滕谅,从百宝箱似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球:“主人给你们的惊喜,还望各位尽快查收。” 推开滕谅的瞬间,楚逸将球扔在地上,旋即跳出窗外。 滴滴滴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如同魔音一般缠绕,范载阳:“趴下!是炸弹!” 也许是响应范载阳的话,滴滴声愈发急促,刺眼的火光照亮整个房间,滕谅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草木香把他包裹。 救护车和消防车接连赶到,滕谅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被保护得很好,除了脸上和身上沾了点灰尘,别的并没有看见什么伤口。 担架上,黎安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攥着滕谅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滕谅眼前的景象都被按下暂停键,耳边充斥着嗡嗡声。 他回握黎安,不停地说着“我没事”“别睡”,说到后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就是刘勋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一场精彩的戏法。 看似死亡之人没有死,看似活着的人早已死。 幸运的是,这场爆炸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损失,就像是刘勋和滕谅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黎安也只是皮外伤比较多,冲击波带给他的伤害并没有特别严重。 现在人正躺在床上,捏着滕谅的手在玩。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滕谅又问。 哪怕这句话已经听出茧子,黎安还是没有任何不耐烦,轻声回:“真的没有。” 滕谅嗯了声,穿着的衣服还沾着灰,脸上虽然用湿巾擦干净了,但下巴处残留的依旧还在。 短短两天一夜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滕谅明显感受到黎安更加粘人了。 他索性挨着黎安坐下,伸出手指,点了点黎安的胸肌:“疼不疼?” 黎安攥住滕谅胡作非为的手,给出的答案还是摇头。 滕谅抬抬下巴,眯起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在无声的质询下,黎安顿了顿,最后到底是点了点头。 又怕滕谅担心,刚点头就补充:“只有一点,我穿了防弹衣。” 滕谅凑近黎安的伤口,轻轻吹了吹,跟羽毛挠在身上似的。 黎安眼神一暗,到底没有说什么。 门外,范载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病房,满脸哀怨。 身上的衣服被燎得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脸上还有黑灰。 猛地把门关上,范载阳双手抱在胸前,把披在身上的毛巾直接往沙发上一扔,然后一屁股坐上去:“气死我了!” 滕谅循声看去,问他怎么了。 范载阳胡乱薅了把自己的鸟窝头:“我给你说,‘刘勋’没能救回来。而且,有件事挺诡异。” 滕谅眸色沉了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坠楼时候的画面,哑声问:“那个人,真的是‘刘勋’?” 闻声,范载阳点点头,眉毛拧成的川字怎么都化不开。 经过基因检测,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楼下那具尸体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刘勋。 可是这说不通。 就像滕谅说的,八楼坠落,身体不可能毁成那样。 而且,他们还在居民楼找到被烧坏的套索,还有专门留下来的纸条。 除非...... 范载阳缓缓抬头,和对面相依的两人对视:“......除非这是一出‘真假美猴王’的戏码。” 这次,滕谅没有说话,他只是摩挲手指,歪了歪脑袋,淡淡开口:“差点忘记一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范载阳诶了声,看了过来。 “那个人,我应该认识。”滕谅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了最让人震惊的话。 范载阳的下巴快掉在地上,半晌,他用手托住下巴:哈? 就连黎安也看了过来。 滕谅坐起身:“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黎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反倒被滕谅安慰:“没事,我挺好的。” 随即,他抬头看向范载阳:“我小时候在院里认识过一个人,他没有名字,我一直叫他昕昕。” 说到这,范载阳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是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滕谅盯着自己的手心,没搭腔,忽而轻笑:“算不上朋友,反正最后也是我把他从院里赶走的。” 这样的我们,还算得上朋友吗? 第51章 非法实验体,旧线回拢 房间里的气氛沉重得骇人,甚至连呼吸都是那么清晰。 范载阳看向滕谅,嘴唇微微张开,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唯独黎安搂住了滕谅的肩膀,眉头微蹙,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出现几滴水珠。 滕谅挑眉,笑容带着淡淡的自嘲,他耸耸肩膀,无谓地站起身:“那个人大概率就是昕昕,不过他现在应该不会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范载阳嘴唇蠕动,没说话。 病房里的酒精味让人喘不过气,就好像身上压了成百上千重量的石头,滕谅垂眸,把黎安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有一段时间,院里已经不适合他继续待下去,恰巧那个时候,有一对夫妇来孤儿院收养孩子。” 说着,他站直身体,转向范载阳:“孤儿院已经容不下他了,但是那对夫妇能够把他留下。” 滕谅背对着黎安,单薄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就好像风一吹,他便会折断。 他格外疲累,后背微微勾起一手撑在病床的护栏上:“你们想查,可以从那对夫妇下手,他们的资料应该还保存在苏市孤儿院。” 范载阳离开了,是滕谅送的。 滕谅把人送到门口就打算转回去,但是却被范载阳叫住:“......谅仔,八年前的案子,要不了多久就会画下句号。” 滕谅抬起的脚滞在半空,没搭腔,但也没继续往前走。 稍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范载阳吸吸鼻子,抬头看着被厚重乌云遮住的天空:“时间总在往前走,谅仔,你也该往前看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也为了......黎安。” 即使再不愿意,范载阳还是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说完,他一边咕哝着太肉麻,一边小步跑开。 范载阳走了,滕谅却在走廊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站得麻了,他才往病房走去。 还没进病房,他一眼就看见门口望夫石似的黎安。 双目相对,四周是那么寂静,滕谅忽然觉得很安定。 那一颗飘了很久的心,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能够让他栖息的庇护所。 脚步越发的快,风吹得滕谅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微微喘着粗气,在距离黎安半步的距离停下脚步:“......怎么出来了?” 黎安往前倒去,说不清是扑进滕谅怀里,还是把滕谅拉进自己怀里:“等你。” 滕谅的手心落到黎安后背,深深嗅了一口让他安心的气息,呢喃:“为什么不进去等?我又不会跑。” 对此,黎安不敢苟同,只是默默加大几分力度,无声反驳着滕谅嘴里的话。 深感没有被信任的滕谅,瞬间不服气了,干脆起身,隔开自己和黎安,两手叉腰,一副要听解释的模样。 怀里一空,黎安蜷缩几下手指,望着滕谅:“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希望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清晨并没有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反倒是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户,窗户哐当作响,充当白噪音,让人浑身都发懒。 滕谅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却没有一点要起床的趋势。 雨天不赖床,简直是暴殄天物。 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滕谅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但是天不遂人愿,范载阳急匆匆地赶过来,没给他赖床的机会。 一边啃着玉米棒,滕谅一边哀怨地看着范载阳这个不速之客。 黑眼圈已经深深刻入范载阳的眼下,滕谅觉得这人再过不久,恐怕真能变成那动物园里头的大熊猫。 秉持着为数不多的良心,滕谅幽幽开口:“范哥,你好歹多睡会儿,不然有个三长两短,丹儿姐不会放过我和黎安的。” 范载阳胡乱答应两声,抓起包子就是一顿啃,甚至都顾不上包子烫嘴的温度:“......你以为我不想。”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光你和神秘人的对话,就够我们喝一壶了,现在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制药厂,又牵涉到可微。” 话没说完,滕谅隐约觉得范载阳的声音在颤抖,他莫名有些心疼这位兢兢业业的好警察。 “更别提现在可微还和这么多大咖企业有合作。”范载阳仰头,抹了把眼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上级沟通......还有,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是冒着多大的生命危险来找的你们。现在警察局、制药厂……到处都有记者的影子,出个门都得隐藏踪迹。” 简直是绝了。”范载阳一脸崩溃,胡乱拿起一个包子,顾不上包子的温度,两口塞进嘴里。 滕谅呵呵一笑,默默把黎安为自己热的牛奶拿到一边,他担心面前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把滚烫的牛奶一口闷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与此同时,黎安一言不发地把果汁推了过去。 范载阳把包子囫囵吞下,然后喘了口气,把昨晚一晚上的调查结果慢慢道来。 “刘勋”真假之争确实是一出真假美猴王的好戏。 “真刘勋”早在一年之前就被“假刘勋”囚禁,被囚禁期间,“假刘勋”尽职尽责地扮演可微科技的总裁角色,甚至还帮助可微和许多大咖企业牵桥搭线,其中就包括黎安所在的六院。 “真假刘勋”的战争,身在牢狱之中的何檀,并非不知道,他甚至是整场戏的导演和编剧。 这时候的何檀还以为“家刘勋”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也许还在沾沾自喜,但是殊不知,他自己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而真正的操刀人就是他眼中最忠心耿耿的“假刘勋”。 这场棋局里,布局人不是布局人,棋子不是棋子,当真是乾坤颠倒,黑白混淆。 何檀亲自为各个案子精心策划,他的“得力助手”则适时递上枪,到最后,再调转枪头,将何檀送上绝路。 “假刘勋”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把何檀送入地狱,很显然,他成功了。 如今的何檀,光凭故意谋杀这一犯罪事实,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更别提现在的制药厂,又或者叫“制*厂”,和他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范载阳说得口干舌燥,到底是拿起面前的果汁,看也没看,一口闷了干净。 见状,滕谅和黎安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把果汁喝个一干二净,范载阳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对了,我们在昨天的制药厂里找到两个地下室。猜猜里面都有什么?” 滕谅慢慢悠悠喝了口奶,尾音上扬,眉梢微挑:“人?” “binggo!答对了。”范载阳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皮沉得直往下落,却又不肯合上,“而且这些人是我们找了很久的人。” 闻声,滕谅掀起眼皮,望着范载阳,无声催促他快些说。 范载阳往后靠着沙发,半睁眼睛:“还记得盛佳慧吗?” 滕谅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条线的人,找到了?” 嗒一声,范载阳打了个响指:“没错,找到了。” 病房门口守着好几个便衣警察,看见范载阳的瞬间,那些人都站了起来。 范载阳摆手,他们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守护着病房里的人。 连着指了好几个房间,范载阳叹息。 整层楼不过二十几个病房,其中从制药厂里救出来的病人就占了三分之二。 在制药厂里,他们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二十多个年轻人,最小的看着只有七八岁,全部挤在一个潮湿的阴暗狭小的空间,身上的衣服早已经不足以避寒。 范载阳永远无法忘记刚刚看见他们时候的样子:彼此抱团,眼中全是警惕,也有麻木,手臂上的针孔格外刺眼。 也许是被逼得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尖叫着跑出来,一口咬在范载阳的小腿上。 范载阳没有动,他能感受到腿上扩大的伤口,也能感觉到疼痛。 但是和女孩经历的比起来,这似乎什么都算不上。 他尽量放轻动作,缓缓蹲下身,把小羊似的女孩抱在怀里。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范载阳不断说着同一句话,直到女孩呜咽出声。 他抱起女孩转身准备递给医生,可是女孩却不松手,她脚上的鞋子早已经污黑得无法入眼,小腿上全是伤口。 “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女孩说不明白,但范载阳却知道,他顿了顿,到底是把女孩亲自抱到救护车上。 这只是制药厂的冰山一角,被关在此处的大多是年轻人,想来都是被拐骗而来的。 而这条线,渐渐浮出水面。 这不是普通的人口交易,它背后还涉及非法试验、跨国人口贩卖、制*、受贿等各个问题。 这才是八年前案子的真正面目,也是叶擒惨遭毒手的真正原因。 叶擒看似只摸到人口贩卖的线索的一点,实际上找到的却是一场惊天大案的引子。 如果他当时继续追查,一定会挖到更深的东西,比如滕谅他们查到的一切。 这起案子绝对是范载阳从业这么多年,遇见的最复杂、最重大的案子,没有之一。 透过窗户,范载阳看着那个一直抱着他的女孩,叹了今天不知道第几口气:“......医院给他们做了检查,从他们身体里查到很多非法药剂的成分,这些药对他们身体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具体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们......无从得知。” 滕谅站在门口,双手抱在身前,盯着病房,一动不动,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但她只觉得远在天边。 叶擒的音容笑貌渐浮眼前,他好像知道了,这条路比想象中要更黑暗、更坎坷。 手心传来温热,清冷但温柔的气息把他包围,替他赶走太多不安。 用力回握住黎安,滕谅低声道:“黎安,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了。” 察觉到身边人一瞬间的僵硬,滕谅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后,他听见一声很浅很轻的叹息:“去吧,我不会阻止你。” 话音落地,滕谅低头,嘴角扬起小小的幅度,收紧了手。 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范载阳突然和僵尸似的直挺挺倒下,要不是滕谅眼疾手快把他拽起来,只怕等他醒来,就会在脑后喜提一个大包。 急忙把范载阳送进病房,滕谅眼底是藏不住的慌乱,人一紧张就下意识死扣手心,指甲陷进肉里他也没什么反应。 最好还是黎安一点点掰开了滕谅的手指。 “别担心。”黎安放缓语速,“他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滕谅知道黎安不会说苍白的安慰,也知道方才黎安替范载阳做过简单的检查和急救,但是他就是放不下心。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可八年的相处早已经让滕谅把里面的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他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亲人的消失。 十分钟后,病房门开了,滕谅蹭的起身,盯着医生,连问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没事,就是太累了,身体撑不住,等他多睡会儿,睡饱了就醒了,唉,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爱护......” 送走喋喋不休的医生,滕谅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几乎是倒在椅子上。 “你出了很多汗。”黎安冷不丁开口,“先去换身衣服,不然会感冒。” 滕谅哦了声,但是却没有动作。 黎安挑眉:“嗯?” 滕谅露出白牙,嘿嘿傻笑,笑容无辜:“腿软了,站不起来。”不等他再说点什么,面前的黎安已经蹲下,“怎么?想背我?” 说完,黎安寻声转头,脸上写满“知道还问”的无语。 轻笑两声,滕谅扶着墙站起来,拽着黎安的手臂,把人拉起来:“别,你一病人怎么能行?我要是把你压垮了怎么办?走吧,扶着我就可以了。” 黎安的眼神暗了暗,此时的滕谅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会给两天后的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52章 听说你想听听他们的恋爱故事 范载阳醒了,却又恨不得自己没醒,他捧着手机,任由那头的许墨丹把他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一边滕谅啃着苹果,晃悠着小腿,看热闹看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见状,范载阳朝滕谅龇牙咧嘴,下一秒就被许墨丹吼了一声,于是乎,范载阳忙不迭低头道歉,让许墨丹千万不要动怒。 看着人小夫妻卿卿我我,滕谅露出笑容,两口搞定苹果,晃晃悠悠地退了出去,还颇为贴心地关上门。 因为昨晚吃过药,黎安还在睡,滕谅蹑手蹑脚推开门,结果正正好和黎安的视线对上。 “早上好啊。”滕谅笑了笑,抬起拿着早餐的手打了个招呼。 黎安嗯了声,趿着拖鞋,很难得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去哪了?”他闷声问滕谅。 滕谅有些好奇地看着只有喝醉时候才能遇见的黎安,扬眉:“怎么?这算是查岗吗?” 黎安不说话,只是视线一直追随滕谅,头发乖顺地垂下,中和了他身上的凛冽。 被黎安看得心软,滕谅不知死活地捏了捏黎安的脸:“啧啧,这么粘人的黎医生,我真该用相机记录下来。” 身子一僵,黎安垂下眼帘,他没有躲开滕谅捏他的手,而是直接抓着滕谅的手腕,把人直接拉到自己腿上:“喜欢?” “嗯?”滕谅搂住黎安的脖子,懵了懵,一时间不知道黎安说的“喜欢”是哪个“喜欢”。 黎安埋在滕谅的脖子附近,用鼻尖轻轻触碰,淡淡的薄荷香在滕谅附近徘徊:“喜欢这样的我?还是喜欢......拍我?” 滕谅脸上飘起了淡淡的绯红,偏偏还要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稍微仰起头,在野兽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致命部位,却丝毫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都喜欢。” 话音落地,滕谅明显感受到黎安的呼吸都变得粗重和急促,但是黎安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滕谅的脖子上留下一个牙印。 刺痛传来,滕谅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没有见血,但他就是感觉自己的颈肉已经被尖牙穿透。 黎安松口,却没有离开,只是依旧在那附近流连。 这个动作让滕谅莫名觉得自己是块儿被盯上的肉,他按捺住想要推开黎安的手,艰难转头:“再不吃,早餐可就凉了。” 闻声,黎安顿了下,然后默默把滕谅放了下来。 滕谅眯起眼睛,一脸我已经把你拿捏了的样子。 两人吃完早餐,正好医生来查房,顺带恭喜黎安即将出院。 滕谅坐在床边,盯着黎安叠衣服的手指,目不转睛。 原本一开始收拾衣服的人是滕谅,但奈何他确实没有整理天赋,胡乱把衣服扔在床上都比他理的要整齐。 最后没办法,还是黎安亲自上阵比较靠谱。 滕谅双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黎安,一边看,嘴上还一边巴巴说着话。 黎安轻飘飘看过去,无奈摇头,三两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滕谅急吼吼从黎安手里夺过背包,往后一甩,单肩背上,一手揽过黎安的肩膀,推着人往前走。 在医院待了差不多五天的时间,滕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消毒水和酒精泡了好几遍,骨子里都是医院的味道。 他不喜欢这个感觉,于是一回到酒店,就把自己关在浴室,反反复复冲了好几遍才洗去那股子医院的专属味道。 前后将近一个月没能好好洗澡,这会儿冲完澡,滕谅浑身都轻松了。 他擦着头发,喟叹着走出浴室,看见黎安,恶作剧地把头发上的水甩到黎安身上。 黎安下意识偏开头,但还是没能躲过滕谅的水弹攻击。 “滕谅。”黎安不轻不重地唤了滕谅的名字,分明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却让滕谅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他笑着唉了声,迎上黎安的目光,些许纤瘦的身体没办法撑起黎安过于宽大的衬衣,白皙的锁骨暴露在黎安眼前。 黎安只消稍微垂眸,就能看见更加深层的春光。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只能狼狈移开视线,抵着滕谅的额头,把人往外面推了推。 “你去哪?”滕谅不明所以,拉住黎安的衣袖。 “......洗澡。”黎安努力保持冷静,哑声回。 洗澡...... 滕谅咂摸着这两个字,忽然眯起眼睛,没有松手,反倒是拽着黎安往洗手间走。 风风火火的一段路,只有黎安还在懵。 眼看就要进去,黎安急忙刹车,不再往前走:“你做什么?” 滕谅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洗手间:“给你洗澡啊。” “嗯?”音调上扬,黎安眼神一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滕谅挑眉,拽着黎安的衣领,强迫人弯腰:“当然知道,我这不是想着报恩嘛。”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黎安的胸口,“之前我受伤,不就是你帮着我擦身体的吗?现在该我帮你了。” 说着,他断崖式地压低声音,露出颈侧的牙印:“还是说,你不想——呜——” 磨砂的玻璃上,隐约透出两人的影子。 十指相扣,在玻璃门上留下长长的印子,只不过没一会儿就被雾气重新遮掩。 滕谅咬了咬牙,温度偏高的水从头淋下,这感觉并不好受,却又让他始终痴迷。 只有疼痛和极度的刺激,才能让他确定,眼前的人是他的。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滕谅幽幽睁开眼,只见黎安抬手,拨开他额前被打湿的头发。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黎安冷不丁开口,扯过浴巾,把滕谅裹得密不透风。 滕谅四肢都是软的,喉咙更是又酸又痛,他懒懒掀起眼皮,不知道黎安说的是什么。 但黎安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伸出手,打算把滕谅横抱着带出去。 滕谅偏狭长的笑眼愣是瞪得浑圆,一把拍在黎安手背,刹那间,手背上浮出淡淡的一层红:“干嘛呢?” 黎安眼神暗了暗:“你还能走?” 滕谅嘴角抽搐,挥开黎安的手,不服气地扬起下巴:“当然可以……” 话刚说完,双腿发软的人往前踉跄一下,简直是光速打脸。 滕谅扶住墙,咬了咬牙,回头看向黎安,没啥支撑力地解释:“......只是地太滑。” 黎安嗯了声,然后不顾滕谅的反抗,把人拦腰抱起来:“嗯,地滑,防止你摔倒,我不介意抱你出去。” 滕谅浑身都在用力,试图减轻黎安的压力:“你身上还有伤......” 黎安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旋即低头:“我说过,不用担心。” 滕谅顿了顿,这会儿他倒是明白黎安说的什么意思了。 怪不得这人今天这么折腾,搞半天就因为那一句话搁这儿报复他呢。 滕谅气笑了,被放在床上后,他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进去,跟《甄嬛传》里的妃子似的,只露出一颗脑袋。 “黎安,你小心眼儿。”滕谅闷闷开口,从床头滚到床尾,然后又被黎安捞回去。 “没有。”黎安丝毫不心虚地反驳,扶着滕谅坐起来,打开了吹风,“只是实话实说。” 暖风轻柔地吹着,黎安温暖的指腹在发间穿梭,滕谅被这风吹得昏昏欲睡。 他半眯眼睛:“切,你倒是没事,净折腾我了。” 黎安不说话,不过嘴角的幅度暴露了这人心情不错。 也许是环境太过放松,滕谅吹着吹着就被瞌睡虫上身,脑袋一下下往前点。 黎安关掉吹风,把滕谅从被子里解救出来:“睡觉。” 滕谅强打精神,摇头:“不。” “为什么?”黎安弯下身,掖好被子,轻声问。 “等你。”滕谅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和小狗崽似的。 心倏地一软,黎安揉了揉滕谅的头发:“先睡,我吹完头发就过来。” 等头发吹干,黎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小心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刚刚上床,旁边的滕谅和有雷达似的,精准滚进黎安的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咕哝:“......回来了?” 黎安环住滕谅,低头轻语:“嗯,回来了。” 十一月底的温度,向来都是冻人的,滕谅现在出个门都得被黎安裹成一颗球。 低头看了眼被迫早早穿上的轻薄羽绒服,滕谅不服气地盯着只穿大衣的黎安:“凭什么你穿大衣我穿羽绒服?” 黎安手里拿着围巾,套着滕谅的脖子,把人拉过来:“凭某人前两天穿大衣回酒店,第二天就感冒了。” 这么一说,滕谅找不到反驳的话了,只能吭哧吭哧任由黎安打扮。 “那是意外......”滕谅下巴埋在围巾里,含糊不清地解释。 黎安配合地点头,动作却没有丝毫允许滕谅换衣服的趋势。 做好了十足的保暖措施,两人才拉上行李箱,离开酒店。 和范载阳在机场碰面,刚看见滕谅,范载阳笑得直不起腰,他抹了把眼角的眼泪,指着滕谅的羽绒服:“哎呦喂,谅仔,你现在这么虚的吗?怎么就穿上羽绒服了?” 滕谅冷哼:“等你哪天老寒腿了、感冒了,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虽然范载阳也来了机场,但他暂时还不能回到苏市,晋省这边的调查让他暂时没法儿脱身。 “对了,你俩回去以后,记得给我电话。”范载阳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 滕谅嗯了声,浑身暖烘烘的他已经对羽绒服的装扮真香了。 上了飞机,滕谅倒头就睡,这段时间他简直和猪一样,不是吃就是睡,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入睡已经不需要借助药物。 但凡他不是个男人,都该去看看是不是怀孕了。 黎安对此很担心,拉着滕谅去医院做了不少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单纯犯困。 用医生的话来说,滕谅就是以前睡得太少,这会儿有让他感到安定的环境,自然而然地就睡得多了,让黎安不要担心。 睡了一觉,飞机正正好落地,滕谅抻着懒腰,背着书包,从远处看去和大学生似的。 “黎安,我饿了。”滕谅摸了摸肚子,呼出的白气遮住了他的眉眼。 黎安把行李箱递给司机,挨着滕谅坐进车里:“想吃什么?” 滕谅仔细思考一下,最后决定朝超市进发,他撸起袖子,雄心壮志:“我要自食其力!亲自下厨,让你开开眼界。”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滕谅推着小车,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意味,蔬菜瓜果和肉类摆了满满一车。 路过生活区的时候,一直没出手的黎安,默默往车里扔了几大盒五颜六色包装的东西。 滕谅定睛一看,左眼皮跳了跳:“......黎安,这么多,你认真的?” 黎安面不改色,又往里面扔了一盒最新款式和味道的东西:“你觉得不够?” 被强迫歪曲语义的滕谅暗自唾弃一声,分明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感觉到腰酸腿软。 他一边往车里放零食,一边思考着和黎安商量着减少点次数。 虽然黎医生每周的次数都很稳定和健康,但那只是宏观来看,如果放到大角度看,黎医生的一次得按两次算。 想着,滕谅叹了口气,累觉不爱。 回到家,滕谅摘下围巾,寒气被他这一身装备隔绝在外,身体都是暖乎乎的。 撸起袖子,滕谅飞奔进厨房,黎安在一边打下手。 灯光是温暖的黄色,他们的球球依旧神采奕奕。 水烧开的声音、菜刀和砧板触碰的声音、电视里新闻主持人说话的声音......这一切是那么平常,却又让滕谅那么安心。 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在这一刻都实现了。 滚烫火辣的锅底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滕谅摘下围裙,迫不及待开吃,还不忘记给黎安夹肉。 “多吃点多吃点,这样才好得快。” 黎安嗯了声,默默去拿了杯温牛奶放在滕谅身边。 外面的风还在吹,天依旧是凉的,但滕谅的心却史无前例的温暖。 躺在床上,滕谅后知后觉袋里的那几盒用品,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怎么把这茬忘记了? 他闭上眼睛,生无可恋的同时,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容。 虽然会有一点点难受,但是舒服的时候也是真舒服。 滕谅低头,攥紧杯子,滚了几圈,一回头就看见吹完头发的黎安。 他忙不迭单手撑着脑袋,朝黎安勾了勾手指:“黎安?” 黎安挑眉,没说话,径直挨着滕谅躺下。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滕谅被人抱在怀里,表情懵懵的。 什么情况?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挣扎着抬头,盯着黎安的脸:“黎安,你怎么不......” 后面两个字说得小声,但黎安听得依旧清楚,他低头抵住滕谅的额头,胸口因为低笑微微颤动:“想什么呢?多了对你不好。”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滕谅抬起头,直接给黎安的下巴来了一口:“黎安,你变坏了。” 黎安没阻止滕谅,只是把人搂得更紧,沉声道:“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 第53章 “昕昕”档案 两个“无业游民”在家里舒舒服服窝了大半个月,终于在某个普通的周三,滕谅接到了失联十几天的范载阳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有气无力,听着特别虚弱,像是十几天没合眼的人。 滕谅趴在沙发上,对着平板给卢郁看稿,顺带听范载阳说话。 他咬着笔,嗯了几声:“......所以现在的制药厂后面涉及的本地势力已经被拔起来了?” 范载阳打了个哈欠,一听就没有把许墨丹的话放在耳朵里:“嗯,这件事闹得很大,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睡过了。” 这件事情即使范载阳不说,滕谅也知道,如今只要打开各个娱乐社交网站,霸占热搜头条的都是晋省那件事。 舆情早到了失控的边缘,卢郁为了这件事,同样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 幽幽叹气,滕谅改掉错别字,翻身坐起来,挂断范载阳的电话,趿着拖鞋往二楼走。 黎安正在书房里参与远程会议,准确地说是在和母校沟通校庆回校的事宜。 滕谅倚着门框,朝黎安挑了挑眉,顺带晃晃手里的水果,果断馋人又不给人吃。 见状,黎安没什么表情变化,不过目光却从屏幕上移到滕谅身上,之后就没有再挪开过。 什么意思?滕谅咬了口苹果,朝电脑抬抬下巴,示意黎安好好开会。 谁知道黎安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直接起身,朝滕谅走过去,压低声音:“没开视频。” 滕谅把水果举起来,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打住,吃吗?” 盯着面前的水果,黎安嗯了声,旋即低头:“不要出声,他们还在听着。”话音落地,黎安没有给滕谅拒绝的机会,直接碰上他柔软的唇。 空气被攫取殆尽,盘里的草莓掉落一地,滕谅感受到蓄势待发的火箭,面色一红,瞬间推开黎安,像是担心被别人听见,声调硬生生降低:“还在开会......你疯了?” 黎安擦去滕谅嘴角的草莓汁:“逗你的,会议在你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别生气。” 这么一通解释,滕谅听着更气了,他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点不收,把面前的人推得踉跄几下,然后指着地上的草莓:“你弄掉的,自己捡。” 说着,滕谅转身抬脚打算溜之大吉。 生气虽然是真的,但现在的情况,滕谅还是觉得逃离现场比较明智,毕竟每次火箭发射,受苦的都是他。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滕谅的后脖子就被黎安抓住。 “......胖了。”黎安的声音很哑,眼睛也红得厉害。 听见这个评价,滕谅瞬间不高兴了,他转身,不服气地盯着黎安,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脖子,用尽浑身的力气反驳黎安的那一句“胖了”。 黎安眼神柔和,一点不见从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他捏了捏滕谅的脸颊:“还不够,还是太瘦了。” 滕谅啪地搭在黎安的手背,刹那间,手背上浮了一层红:“胖了瘦了,你就这么在乎?” 黎安眼睫忽闪,意味不明地看着手背上的红,喃喃:“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健康。” 闻言,滕谅眯起眼睛,然后给了黎安一个熊抱:“好啦,逗你的。” 黎安的下巴搭在滕谅肩上,眼底闪烁着得逞后的细碎光点。 等滕谅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黎安带回书房,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早成了猛兽的猎物,后退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耳鬓厮磨,两人走进小小的浴室,滚落的草莓被拾起冲洗干净,最后到底没有浪费,一颗不落地都用在了滕谅身上。 从浴室出来,滕谅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只能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黎安倒是神清气爽,只是苦了滕谅,身上到处都是咬痕,轻的重的,让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后背还有下巴,黎安好像格外喜欢滕谅这两处的伤疤,每次都要在这附近流连很久,然后留下他的痕迹。 滕谅一动就扯着大腿酸,他转头,哀怨看着黎安,投去抱怨的目光:“我怎么不知道你属狗啊......” 黎安给滕谅按摩的动作顿了顿,把自己的手放到滕谅眼皮底下,露出无名指上的咬痕,淡淡道:“彼此彼此。” 滕谅轻哼,咕哝着说这俩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黎安嗯了声,慢慢给滕谅按着腰。 氛围太过温柔,滕谅几乎舒服得要睡了过去,不过为数不多的理智牵扯着他,让他保持清醒。 “黎安,明天我得去一趟孤儿院。”他停顿一瞬,斟酌片刻,“......那个,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嘶,轻点。” 腰上的力度骤然加大,滕谅倒吸一口凉气。 黎安神色晦暗,低声说了句抱歉,又在滕谅腰上画起了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滕谅蹙眉,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疑惑表情。 被黎安盯着,滕谅诡异地知道了黎安刚才的意思。 他挣扎着翻身,从黎安手底下脱身:“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滕谅原以为会得到一句和以前一样的“你想多了”,但不曾想到听见的却是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欸?滕谅缓缓睁大眼睛,顾不上腰上的酸软,旋即起身,捧起黎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黎安按住滕谅胡作非为的手,无奈叹息:“我没有被夺舍,只是,那里是你的家,我要见的是你的家人。” 所以会紧张,会担心自己不够好。 滕谅不动了,而是望着黎安,然后抬手,卡住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啧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医生吗?这么没自信?” 黎安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滕谅的说法。 沉默蔓延,片刻后,滕谅幽幽叹气,揉了揉黎安的脸颊:“想什么呢?我眼光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的,别担心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呢,嗯?” 好说歹说,滕谅才让黎安轻松一会儿。 但是等到真的要去孤儿院的时候,黎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明明在前一晚已经准备好所有的东西,但黎安就是肉眼可见的焦虑和不安。 滕谅抓住黎安的手心,理了理他的卫衣帽子:“这么紧张?” 黎安嗯了声,下意识紧紧回握滕谅,他身上的卫衣和滕谅一起挑选的情侣款,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重新穿卫衣。 用滕谅的话来说,这可以让他看起来没有这么高冷,能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更快打成一片。 “好啦。”滕谅决定用自己的拥抱给黎安一点力量,“我在呢,别紧张了。” 黎安搂住滕谅的腰,汲取让自己安心的气息,闷闷嗯了声。 这不是黎安第一次来苏市孤儿院,其实早在他回国之后,就已经来过两次孤儿院。 黎安试图在这里找到滕谅的身影,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滕谅把自己和过去割断得彻底,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下了车,黎安拿上送给小朋友的礼物,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小孩围起来。 “黎叔叔!” “老师,黎叔叔又来了!” 被落在后面的滕谅,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怎么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还有,什么叫“又来了”?黎安以前也来过这里吗? 他抱着双臂,缓缓跟在黎安身后,分明是回自己家,怎么觉得黎安才是家里人。 不过转念又想,自己这么多年,只顾着线上和院长联系,都没回来看看,被当成外人,似乎也是正常的。 滕谅想着,心里也跟着沉了沉,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搅得低落。 因为提前发过信息,院长一结束例会就着急忙慌赶过来。 看见滕谅的瞬间,老院长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滕谅站在原地,抿了抿唇。 “好久不见,院长。” 老院长缓缓走来,拍了拍滕谅的肩膀,很多话堵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好久不见”。 裤腿被轻轻扯了一下,滕谅低头,看见的是个走路有些跛脚的女孩。 “你是滕谅哥哥吗?”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 滕谅弯腰,把女孩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你知道我?” 女孩搂住滕谅的脖子,看向院长:“院长妈妈和我们说过。” 滕谅拨开女孩遮住眼睛的刘海,询问地看着院长。 老院长笑了笑,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使得她身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随口一说,她就给记下来了。我说你也是,八年了,你是真的一点不往家里给信儿啊。” 滕谅心口酸了酸,到底什么也没说。 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然后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是在昭告自己的身份。 见状,老院长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虽然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她还是选择了尊重。 生活是他们的,路也是他们的,只要他们走得高兴,没什么可担心的。 老院长带着滕谅绕孤儿院重新走了一遭,八年,孤儿院已经焕然一新。 吃过饭,滕谅才提出正事。 “院长,我这次来除了带男朋友看看你们,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忙。”滕谅搁下碗筷,正色道。 老院长咀嚼的速度慢了很多,她知道滕谅的工作性质,平心而论,她并不想卷进来。 但是...... 老院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不是她不想做就能不做的,该她的是永远躲不掉的。 最后,老院长还是松了口:“说吧,什么事?” 滕谅双手交握在身前,和黎安对视一样,旋即提出想去档案室看看的要求。 二十一世纪初的孤儿院,还没有现在这样记录的高科技,所有的档案都被以纸质的形式保存在狭小的档案室里。 滕谅站在档案室门口,逼仄的空间让他喘不过气。 手心隐约泛出冷汗,即使不断告诉自己要走出来,但是刻在骨子里的生理反应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 “我去。”黎安冷不防出声,捏了捏滕谅的手心。 滕谅眉间一松,惨白着一张嘴,还有心思开玩笑:“黎安,你刚才怎么乱说话啊?” 对于滕谅没什么正形的态度,黎安没说什么,只是耐着性子:“我进去,你在这里等我。” 滕谅反应许久,敛去笑容,到底是点了头。 他靠着门框,目送黎安和老院长的背影消失在档案室。 天上乌云很厚,滕谅依旧被裹成一颗球,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抵御刺骨的冷气。 仔细想想,好像马上就要到新年了。 滕谅的脸上被天上掉下来的水滴砸了一下,他抹去水渍,双眸微眯。 如果没有记错,范妈妈的忌日也快到了。 十分钟左右,黎安和老院长总算从档案室出来。 滕谅站直身体,把围巾重新围好,从黎安手里接过档案。 老院长搓了搓手,试探地看向滕谅:“小谅,你突然要昕昕的档案,是他出事了吗?” 滕谅抿唇,选择了隐瞒,只是摇了摇头。 打开档案袋,文档里照片上的男孩顶着张白净的小脸,眼里隐约有无措和恐惧。 仿佛镜头那边有什么深不见底的怪物。 滕谅往下扫了几眼,找到了收留他的那对夫妇的联系方式。 从孤儿院离开,滕谅冷得缩成一团,这时候他倒是感谢黎安没有放弃给他裹羽绒服了。 “怎么说?”滕谅把自己埋到围巾里,瓮声瓮气地问。 两人出门的时候没料到会下雨,只能朝老院长借了一把不大的伞。 黎安把伞往滕谅的方向倾斜,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半:“我看了时间。” 滕谅扬着音调,嗯了声。 “那段时间,你也很难熬,对吗?”黎安不急不缓地说,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滕谅先前撒下的劣质谎言。 滕谅也不抬头,踩着水坑玩儿,把大半条裤腿都溅湿了。 一旁的黎安无辜遭殃,裤腿也跟着溅上了水珠,他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时候,叶擒还没有出现。院里水深火热,滕谅。” 他停顿一瞬,拉住滕谅的手臂,把人轻轻拽到自己身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第54章 白日宣那啥,越活越放肆 很久以前,叶擒也这么和他说过。 滕谅垂下眼皮,捏着黎安的衣领没有松手,等到手心感受到雨水的湿濡,他才松开手。 撇开脑袋,遮掉眼底的情绪,滕谅没心没肺地勾起嘴角,熟稔地转开话题。 雨点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又好像敲在滕谅的心上。 等回到家,黎安的肩膀已经湿了大半。 滕谅看见黎安衣服深色的一块儿,若有所思,窜进厨房,拿出生姜和红糖,捣鼓半天,端出来一碗温暖滚烫的生姜红茶汤。 之所以只有一碗,是因为滕谅从小就讨厌这玩意儿。 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么能有味道这么奇怪的东西,小时候都是如兰拿鸡毛掸子在旁边守着,滕谅才能勉强喝下去。 而黎安已经去了浴室,单独把文档放在了桌上。 因为滕谅畏寒,自从气温下降,屋子里空调的温度就一直高得吓人。 体内的寒气倒是都被催出来,只是人也变得燥热,滕谅脱去外套,把桌上的档案拿起来,从上往下扫视。 昕昕在孤儿院的全名叫陶昕,进入孤儿院的时候不过一岁,因为地中海贫血被父母遗弃在医院,是老院长如兰收养了他。 因为贫血,陶昕从小就长得比别的孩子要瘦小,经常会被调皮的小霸王欺负,不是恶作剧,就是组团孤立。 从来都和小霸王不对付的滕谅第一时间把陶昕收成自己的小弟,他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也就是会随口把小霸王的所作所为悄悄告诉院长妈妈。 被教训过的小霸王那个哪里是肯放手的性子,回来第一时间找滕谅报仇。 但是滕谅这人从小就“阴”,小霸王这只有四肢没有头脑的人是半分便宜没有占到,典型偷鸡不成蚀把米。 滕谅是个孩子王,作为孩子王的“小弟”,陶昕自然也就没有再被欺负,慢慢地,他对滕谅也就更加依赖。 只是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破,赵天强的出现让孤儿院陷入水深火热,太多的小孩被推到几近地狱的地方。 滕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自保尚且困难啊,还得分出心力转移赵天强放在其他孩子身上的注意力,陶昕也就被冷落了。 但好在陶昕足够懂事,不哭也不闹,甚至连赵天强没有定期带他去医院做治疗的事情也被他瞒了下来。 等滕谅发现的时候,陶昕已经陷入昏迷。 哪怕时间再怎么流转,滕谅也不会忘记陶昕当时昏迷的模样,小脸分明苍白,但流出来的鼻血又是那么刺眼。 也是那个时候让滕谅下定决心,陶昕必须离开孤儿院,去哪里都好,绝对不能再待在赵天强手里。 或许是上天听见滕谅的心声,陶昕出院后的一周,就有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来到了孤儿院,提出要收养陶昕。 陶昕被带走的那一天,天很沉,滕谅像个小大人似的,牵着陶昕的手,又亲自把那双手放进来女人手里。 他依旧是那副不哭不闹的模样,只是眼睛里一片死沉。 天边最后一缕光也被遮住,滕谅看见陶昕回头投来的目光,可他只是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暴露了小小的他内心的不平静。 记忆戛然而止,滕谅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红,楼梯传来响动,是黎安。 看见滕谅发红的眼睛,黎安眼神沉了沉:“在想什么?”走到滕谅面前,从他手里拿过档案,轻轻蹭了蹭他的眼尾,“你在哭。” 被人抓包到在特定场景以外哭泣多少有些丢脸,虽然在特定场合也很丢脸。 人一旦慌乱的时候就会多出很多动作,比如滕谅现在。 他胡乱蹭了两把眼睛,把档案丢下,抬起眉头,倾身上前,把姜茶端过来,塞到黎安的手心:“喝茶,暖暖身体。” 黎安不说话,固执地盯着滕谅的眼睛,颇有种得不到答案就不会放弃的架势。 被盯得脖子发痒,滕谅心虚一笑,属实摸不清黎安的想法。 他俯身上前,把自己的手覆在黎安的手背上,试图用撒娇转移黎安的注意力。 眼睛都要眨抽筋了,滕谅拼命地向黎安传递“饶过我”的讯息,但很可惜,都被黎安无情拒绝接受。 愿望落空,滕谅叹息一声,往后靠在沙发背:“没想什么。”担心黎安不信,滕谅又强调,“真的,我绝对没有在想陶昕。” 闻言,黎安的脸更黑了。 他嗯一声,闷头喝一口浓浓的红糖姜茶,看起来像是已经放过滕谅。 滕谅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浊气,还没等心里面那大石头落下来,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掐住抬起。 味道怪异的姜茶被渡过来,滕谅眼睛泛起泪花,下意识抓着黎安的手腕往旁边甩。 但黎安跟黏在他身上一样,没有离开分毫,动作却愈发粗暴。 好不容易被迫喝完姜茶,滕谅半条命都没了,咸鱼似的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见现在滕谅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那位陶昕,黎安还算满意地替人擦干净唇边的涎液。 滕谅眯起眼睛,倏地起身,用头抵着黎安的胸口,小狗似的乱蹭,像是在报复。 让你给我喝姜茶......滕谅一边蹭,一边嘀咕。 胸腔震颤,轻笑从头顶传来,滕谅的脸颊泛起微红。 他抬头,捏了捏黎安的脸:“我怎么觉着有人吃醋了?” 黎安拿下滕谅的手,侧过头,在手腕内侧留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嗯。” 嗯?嗯! 滕谅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过面前的人要么会否认,要么会转移问题,要么会红着耳朵沉默不语。 他唯独没有想过的就是黎安会面不改色的应下。 黎安捏着滕谅的后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虽然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对你不一样的感情。” 滕谅的耳朵酥酥麻麻的,想要抬手去揉,却被黎安限制动作。 这是什么情况?他的黎医生怎么好像突然黑化了? “我和他是一类人。”黎安压低声音,“所以,滕谅,不要把你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我会不开心,很不开心......” 滕谅的腰身被掐住,他像是海洋上漂浮的小船,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打得四处飘摇。 作为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滕谅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任由海浪拍打在身上。 海浪的尤其任性,拍打他就算了,还不让他找个能好好避险的地方。 滕谅试图阻止海浪,最后却在耳边传来一声低语:“这是大自然的力量。” 两眼一翻,滕谅暗骂放屁,然后下一瞬就得到了惩罚。 这一战简直是天昏地暗,黎安仿佛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怎么都不会疲累。 只是可怜滕谅,一把老腰,还得陪着黎安耍这么多花样。 他现在但凡看见黎安抬手,某个部位就一阵酥麻。 束缚动作的丝带被黎安折起来,连带其他东西一起扔进垃圾桶,滕谅难得面红耳赤。 他跟上岸的鱼似的趴在床上,要死不活,嗓子嘶哑得厉害:“......想喝水。” 黎安投去目光,身上灰色的家居服穿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 这世间也只有滕谅知道这人畜无害的皮囊下面是多么火热的心,以及猛兽一般的执行力。 不合时宜地咽了咽口水,滕谅敏锐察觉黎安的表情似乎更加骇人,他激萌比出暂停的姿势,示意自己真的不行了。 谁知道黎安竟然低下头,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唇印,勾起的嘴角暴露了黎安此时内心的愉悦:“这个表情——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变-态?” 滕谅点头点到一半,急忙刹车,换做摇头:“没,但我真的很渴。”他抬手,“但是不要姜茶......嗯,也不要草莓汁,谢谢。” 也许是和滕谅想到一起,黎安忽然低头笑了笑。 旁边的位置空了,滕谅盯着天花板发呆,很快黎安就端着蜂蜜柚子茶过来。 顺着黎安的力度,滕谅慢慢抿着蜂蜜柚子茶,火烧一样的喉咙总算得到恢复。 等滕谅缓了一会儿,黎安直接把人腾空抱起来。 即使已经被偷袭抱过很多次,滕谅还是惊了一下,他搂住黎安的脖子,幽幽开口:“你这样搞的我很像没有办法自理的人,黎医生,我好歹是个一米八的男人。”他咬牙,在“一米八”三个字上加重读音,企图让黎安放弃说抱就抱的坏习惯。 但当事人似乎很乐在其中,面不改色,步伐稳健,看不出一点战斗后的虚弱。 滕谅撇嘴,既来之则安之,躲不过那就好好享受。 他索性窝在黎安怀里,任由黎安把他仔细倒腾干净,然后抱回床上。 白日宣那啥,简直是越活越放肆。 滕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精准滚到黎安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黎安的肌肉,喟叹一声真舒服,随即感受到蓄势待发的“胡萝卜”。 他立马变了脸,想要滚回自己的位置,却被一双大手按住:“别动。” 嘴角隐约抽搐,滕谅心说再不动就得再来一次了,他的腰可受不来。 察觉到滕谅的担忧,黎安把下巴放在身边人的头顶:“我不动你,你不要乱动。” 滕谅哦了声,乖乖不动,黎安果然言而有信,硬生生憋了半个小时,才把那股火憋下去。 等火熄灭,滕谅也睡得不省人事。 轻微的鼾声断断续续传来,黎安垂眸,认真望着滕谅的眉眼,旋即揉开他紧皱的眉头:“......做噩梦了吗?” 像是在回应黎安,滕谅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黎安默默搂进滕谅的腰,把自己的体温统统传过去,驱赶了环绕滕谅的全部寒意。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前提是忽略某个不适的部位。 滕谅鸭子似的起身,身边的人已经不见身影,对此滕谅见怪不怪,毕竟黎安就是这样一个作息极度自律的人。 从高中同寝室,到大学在外出租同住,这人就没有几次赖过床。 非常荣幸的事为数不多的打破原则的赖床,都和滕谅脱不开关系。 记得大学刚开学没多久,就是黎安18岁的生日,那天两人都很激动,把朋友和长辈送走,两人急急忙忙就去了附近的一家五星连锁酒店。 场面一度失控,黎安就跟个兽类标记地盘似的,滕谅身上没一块好肉。 过度放纵的下场就是两人第二天都没能醒过来,甚至是黎安。 由于睡得太死,错过了易女士的连环电话,吓得易女士到处找人,以至于后来回电话的时候,黎安被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想到这里,滕谅忽然低笑出声,嘴角的牙膏泡沫不安分地到处跑。 洗手间的空间并不大,黎安挤进来的时候,空间骤然变得狭小。 滕谅抬眸,擦干净脸,挑起眉头,想看看黎安要做什么。 一直都是用电动剃须刀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手动剃须刀,一本正经塞到滕谅手里,满脸都写着“帮我”。 滕谅掂了掂剃须刀,明知故问:“你以前不是用电动的吗?怎么今天突然用这个了?” 黎安面无表情,脸不红心不跳:“那个坏了。” 闻声,滕谅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容,一句“原来如此”被他说的山路十八弯。 见黎安的耳尖爆红,滕谅这才收了神通。 他拍拍黎安的肩膀,让人把头低下来一点:“......我也不是很熟练,你可别乱动。” 黎安配合地低头,眸光微闪。 滕谅专心致志地为黎安刮胡子,甚至连身后的不适都被他抛之脑后。 过了好一会儿,刮得差不多,滕谅示意黎安可以起来了。 黎安不为所动,然后擒着滕谅的脖子,两人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吻。 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 滕谅坐在副驾驶,熟练地拉过安全带,往导航上输入目标地址:清水路88号。 黎安关上车门,和滕谅对视,片刻过后,缓缓开口:“做好准备了吗?” 滕谅耸肩:“准没准备好,我都得去见他们,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要拒绝孤儿院的上访。” “还有,陶昕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5章 豪宅秘闻 清水路88号是一片别墅区,滕谅下车的时候还愣了会儿。 在他的印象里,收养陶昕的养父母虽然算是小康家庭,但远远达不到住豪宅的地步。 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滕谅收紧攥着围巾的手。 因为小区里住的人非富即贵,安保工作做得很是到位,滕谅和黎安不出意料地被拦在小区门外。 保安大哥长得虎背熊腰,攥着警棍,手往腰上一叉,宽脸黑肤,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够唬人。 不过滕谅见过的人多了,比保安大叔更凶神恶煞的比比皆是。 滕谅凑近保安亭:“大哥,我们今天是来找朋友的,华庭A栋梁靖。” 保安皱眉,说了句等着,转身去调档案,片刻后回来:“梁先生并没有留下备注,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 闻声,滕谅绞了绞放在身前的手,咬唇为难:“不瞒大哥你说,我们今天来梁靖他不知道。马上是梁靖生日,我们特意从国外赶回来就是想给他一个生日惊喜。”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用词:“这要是打了电话,那惊喜不就没了吗?” 滕谅故意垂下眼皮,露出帽子顶,余光去瞥一旁的黎安。 嘿,这人怎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滕谅默默叹息,默念带不动带不动,随即撞了撞黎安的肩膀:快点演戏。 黎安微微勾唇,没说话,只是配合地揽过滕谅的肩膀,上前对保安大哥说道:“抱歉,我们希望给梁康一个惊喜。但如果这让你感到为难的话,你可以联系另外一个人。” 黎安每说一个字,滕谅的眼睛就颤一下。 你耍我?!他被黎安揽着走进小区,用眼神为自己打不平。 黎安压低滕谅的帽子,脸上的笑意已经溢了出来:没有。 滕谅把手藏在黎安身后,恨恨掐了一把:没有个屁!你怎么没和我说楚造也住在这里?看我演戏很高兴? 无声的硝烟明显影响到前面带路的楚造,他打了个寒战,回头看着两人。 黎安投去一道冷光,楚造撇撇嘴,熟练地扭过头,顺带吐槽一句“小气鬼”。 按住滕谅的手,黎安深吸一口气:“你也没问啊。” 被反扣一顶帽子的滕谅,眼睛瞪得愣圆,一副被伤透心的样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黎安,你可太坏了。” 听见滕谅的吐槽,黎安心情反而很不错,轻松钳制试图报仇的滕谅,他勾唇笑道:“很好,你对我总算有了正确的认知。” 体会到黎安在特定场景外的变态程度后,滕谅眯起眼睛,冷哼着转开头,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直到和楚造平行。 楚造哼着歌,乐意看见黎安吃瘪,笑容都真切好多。 双臂抱在身前,楚造把滕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胖了。” 滕谅眼角抽搐几下,随即蹙眉:“很明显吗?” 楚造伸出一根手指头,上下弯了弯:“嗯哼,但是还不够,你这么高,这个体重还是不太健康。” “嗯,黎安也这么说。”滕谅撇嘴,语气轻快不少,“楚医生,以前没听你说过你住在这里。” 楚造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薄薄的脸皮泛起阵阵红晕:“住在这里的是我女朋友,不是我。” 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滕谅眼睛唰地放出光芒。 他在心底默默搓了搓手,听八卦的心思直接写在脸上。 楚造清清嗓子,没顺滕谅的意,只是含糊带了过去。 见状,滕谅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事有问题,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自然地转移话题:“那你在小区有听过梁靖吗?” 楚造摇头:“我只是偶尔过来,对这边不算熟。不过人我虽然没听过,但是A栋的奇闻我倒是有所耳闻。” 滕谅心里的鼓微微打响,他轻声重复:“奇闻?” 顾不上什么时候窜到身边的黎安,滕谅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奇闻 黎安看着老实,但也只是看着,见滕谅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就变着法儿的去折腾他。 捏捏手心、碰碰耳垂……总而言之,滕谅的注意力不过来,他势必不会松手。 被扰得烦了,滕谅三两下挥开黎安的手,不见起效果,干脆把他的手抓住。 明明已经没有办法自由活动,但是黎安脸上却笑得跟花似的,一副目的达成的样子。 楚造看得连连咂舌,真是铁树不开花则已,这一开花真是惊人了。 清了清嗓子,楚造收回视线,缓缓开口:“A栋以前发生过一起命案,听说是别墅的上一任主人自杀死在家中。沾了这种事情,别墅价格大跳水,但敢买的可没有几个。” 滕谅听得津津有味:“所以,那栋房子是低价卖出?” 楚造耸肩:“具体我也不清楚,这还是听我女朋友说的。” 滕谅哦了声,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走到A栋,恰好楚造的电话响起,滕谅无意瞥见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备注为一颗爱心的人。 眯起眼睛,滕谅有了猜测,他拉着黎安往旁边跨了一步,夸张地做出口型:女、朋、友! 黎安闹着滕谅的手心,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看着并不是特别关心。 等楚造挂掉电话,滕谅清清嗓子:“那个,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的。” 楚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揣好手机:“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有点黏人,反正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找我,我先回去了。” 滕谅连忙点头,手举过头顶,一个劲挥动。 送走楚造,滕谅站在A栋门前,探出脖子,企图从门缝往里面看,虽然不能把四周看得清楚,但还是能够勉强看见院子里的花园和歪歪扭扭摆着的除草车。 不过那除草车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滕谅使劲眯起眼睛,在满地的绿色看见几点猩红,猩红一直延伸到除草车附近。 心往下一坠,滕谅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他扯了扯黎安的袖子,放弃按铃的选择,直接把目光投向附近的围栏:“黎安,我们翻进去。” 闻声,黎安紧皱眉头,眼里都是不解。 滕谅啧了声,拍拍手,绕到房子后面:“我先下去,你等我消息。” 黎安点头,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决定相信滕谅。 屋子后面的围栏正好有一处尖锐断裂,滕谅攀上围栏,后脚使力,勉强从翻下去。 大腿发软,滕谅踉跄一下,走近围栏,他压低声音,喊了声黎安。 下一秒,黎安身影便出现在围栏上方,滕谅抬头,侧开身体,只见黎安一个翻身,单手撑地,姿势格外潇洒帅气。 滕谅沉默片刻,想穿到过去给那个担心黎安翻不过来的字迹一巴掌。 看看,人家哪里需要你担心? 他叹气,走到黎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语不发地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黎安按下滕谅的大拇指,唇角勾起一像素的弧度。 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院,滕谅径直往除草车的地盘奔赴。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和小腿差不多高,不像是近期打理过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不去破坏现场,滕谅蹲下身,把先前看见的几点血渍看得更加清楚。 血渍分布在杂草和除草车的部分零件上,只有几滴,而且已经干涸。 滕谅皱眉,脑海里一直有道声音,不断告诉他这几滴血恐怕来历不明。 站起身,他走到门前,上手敲了几下,又按下门铃,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屋子里依然没有人出现。 猜想似乎得到印证,滕谅脸色变得沉重。 没有丝毫犹豫,他弯腰盯着门上的数字密码锁,随即拿出手机,打开电筒,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挡住阳光,再把电筒的光照在上面。 模模糊糊的指纹出现在密码锁的电子屏上,滕谅顺着电子屏,在尝试了三种组合后,总算打开了密码锁。 大门应声打开,浓烈的腥臭味直冲滕谅天灵盖。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回头和黎安对视,抬了抬下巴,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屋子。 地上有碎裂的花瓶,还有被丢弃的各种装饰品,想来先前一定经历了不小的争斗。 避开碎片,滕谅没有触碰任何东西,而是撞了撞黎安的肩膀:“报警。” 黎安收好手机,扶住故意往后撞的人:“嗯。” 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浓,但是滕谅并没有看见任何来源。 于是,滕谅把目光投向其他房间的门。 站在洗漱室门前,滕谅正准备上前,却被黎安拦住。 “干嘛?”滕谅疑惑发问。 黎安挡住滕谅,不让他的视线接触内部:“我来。” 见状,滕谅瞬间明白黎安的用意,这人分明是不愿意他被吓着。 有人要代劳,滕谅挑眉,索性放手让黎安去做。 房间门被一闪闪推开,一无所获,直到只剩下最后的卧室。 黎安看向滕谅,视线刚刚接触,两人便知道对方所想。 滕谅抓住黎安的衣袖:“小心。” “嗯。”话音落地,黎安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哐当闷响,天花板上落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滕谅的视线被截断,也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所有的不安因素都被黎安用身体挡住。 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滕谅胃里一阵翻涌。 “......黎安。”他戳了戳黎安弹性颇好的胸肌,“我要喘不过气了。” 黎安没说话,而是拉着滕谅的手往外面走。 “我想看看。”滕谅轻声道,脚步黏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 黎安转身,眼神里满满都是不赞同:“你会难受。” 滕谅嗐了声,一脸无所谓:“没关系,以前看得多了,习惯了。”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是生理性的反应却很难避免。 黎安眼里的滕谅,满面苍白,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一看就不好受。 “不舒服就立刻说。”黎安终究还是妥协了,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滕谅,随时注意滕谅的反应。 好在滕谅顺利压制了反胃的感觉,他走近卧室,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察从天而降的尸体。 尸体是男性,面色发青,前胸后背到处都是血痕,像是某种利器划过后留下的痕迹。 男人的双手被钳制身后,身上还有尚未断裂的鱼线。 滕谅顺着鱼线延伸的方向看,鱼线绕过灯柱,绑在门上。 因此门被打开的瞬间,鱼线向下滑动,连带着尸体从上掉落。 “黎医生,你觉得他什么时候遇的害?”滕谅看向黎安。 黎安垂眼,眉头微皱:“死亡时间最少也有两天。” 闻言,滕谅绕着客厅和其他房间走了一圈:“......厨房里拆开的即食三明治生产于11月29日,保质期只有三天,包装袋里的购物小票是12月1日,也就是说,他买三明治的当天是三明治最后的保质期,也许他正准备在过保质期前吃掉这个三明治,但是还没等开始享用,就遇见了不可抗力的因素。” 他蹲下身,和紧闭双眼的男人对视,“今天是12月5日,他恐怕是在4天前遇的害。” 话音尚未落地,屋子外面已经响起接二连三的警铃声。 警察陆续进入,只是还来了两三个消防员。 滕谅看着夹在其中消防员,懵了懵,他站起身,熬过眼前一阵阵的黑,和黎安咬耳朵:“你怎么把消防员叫过来了?” 黎安摇头:“我没有。” 也许是察觉到滕谅的疑惑,带头的警察走了过来,悉心解释。 原来在这附近发生了火灾,这几个消防员刚好从火灾现场出来,借警察的车来A栋附近的监控室调监控。 滕谅哦了声,恍然大悟。 还不等他再说点什么,那头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医生。”滕谅的声音颤了颤,“我怎么看见卢小鱼了?” 黎安顺着滕谅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按下他的手,无情开口:“是的,是卢郁。” 哐当。 心脏猛然跳了一下,虽然知道卢郁出现在新闻现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是滕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不停地安排着棋盘上的所有棋子。 他拽住黎安,压低声音:“黎医生,卢小鱼是被人引过来的,那场火灾有问题。” 第56章 黎医生,我帅吗? 再见滕谅是卢郁意料之外的事情,她愣在原地,双腿跟在原地扎了根一样。 隔着人群的对视,让滕谅有种身处电视剧的错觉。 他松开手,抬脚朝卢郁走去。 “老师。”卢郁看起来很疲惫,哈欠连天,眼角的泪花陪着眼周的青黑,让滕谅心有不忍。 “......卢小鱼,你这是多久没睡过觉了?”滕谅犹豫着开口,弯腰,伸出手指点了点卢郁的眼睛。 天然的信任让卢郁没有避开滕谅的动作,她只是扶着脖子,往下压头,轻声说了句还好。 骗鬼呢?滕谅轻嗤,抬手抵住卢郁往前倾的脑袋:“最近很忙?” 滕谅捂着脑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衣领被来人攥住,轻轻往后一提溜,瞬间拉开和滕谅的距离。 滕谅平视看去,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迸出寒光,死死盯着穿着消防服的男人:“卢小鱼,这位是?” 卢郁和上岸的鱼一样,左右摆弄两下,没挣脱开,索性冷下脸,回头看着来人:“谷宜安,松开。” 见卢郁音色冷冷,像是真的动怒,谷宜安才抿唇,不情不愿地放手。 这摆明是白菜要被猪拱的趋势啊。 心里漫过一阵奇怪的感觉,像是老父亲看女儿的心态,滕谅咬紧后牙,看向卢郁:“卢小鱼,先过来。” 闻声,卢郁哦了声,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身后的人。 可滕谅分明看得出卢郁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 仅此一下,滕谅对这个谷宜安的印象更差了,就在卢郁准备走到滕谅身边的时候,那谷宜安阴魂不散,攥住了卢郁的手腕。 卢郁转过头,语气毫无波澜:“谷宜安,松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闹得这么难看。” 谷宜安嘴唇嗫嚅,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卢郁已经不愿意再听。 见状,滕谅上前,提起谷宜安的衣袖,缓缓开口:“没听见吗?她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你放手。” 闻言,谷宜安投向滕谅的视线格外冷峻,像是利剑,可滕谅一点不在乎,加重语气让谷宜安放手。 谷宜安不耐看着滕谅:“你是谁?” 滕谅皱鼻,猛地使力,干脆利落地把谷宜安的手掀开:“这话该我问你吧?我们家小鱼可从来没和我提过你,你又是谁?” 话音落地,谷宜安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滕谅拍拍手心,冷哼,阴阳怪气地说道:“那看来你和小鱼关系也不怎么样嘛,我看你那架势,还以为你们多好关系。” 短短几句话,全然扎在谷宜安的心头。 他挠了挠后脑勺,笨拙地想要挽留卢郁,但卢郁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而停留半分。 滕谅缀在卢郁身后,双手抱在身前,和黎安并肩走着。 轻轻撞向黎安的肩膀,滕谅眯起眼睛,回头看了眼谷宜安,两人的目光相接,滕谅轻飘飘收回目光,朝黎安歪头,压低声音:“......那小子,看着就讨厌。” 黎安把人掰回去:“好好看路。” 滕谅哦了声,虽然走得正了,但心思全在卢郁身上。 那个谷宜安恐怕就是之前卢郁和他说的那个人,啧,长得也一般,也不知道卢小鱼看上他哪里。 想不明白,滕谅决定直接问问当事人。 走到花坛边,警察还在勘察现场,滕谅转身一跃,坐到花坛边,然后被冰了一下。 嘴角抽搐,他默默跳下来,余光正好瞥见黎安盯着他的笑容。 别笑了。滕谅重重拍了下黎安,用眼神警告。 黎安配合地拉平嘴角,只是笑意早已溢了出来,哪里是说收就收的。 滕谅冷哼转过脑袋,看向卢郁:“卢小鱼,就是他?” 走神的卢郁懵逼转头,反射弧长得足够和某飘奶茶一样绕地球好几圈,她勉强扯出笑容,拙劣地转移话题,摆明不想多说。 扬起眉毛,滕谅没有强迫别人的癖好,略微抬起下巴,顺着卢郁的意移开话题。 “老师,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卢郁搓了搓手,哈出来的冷气罩住她的眉眼。 滕谅撇撇嘴:“还能去哪儿?好不容易放假,当然是出去旅游啊。那你呢?看你那副样子,瑞阿最近很忙?” 卢郁没精打采地点头,拿着手机晃了晃:“隔壁小区发生了火灾,我被派来做现场直播。” “隔壁小区?有调查结果吗?”滕谅漫不经心地问,语气听着像是随口一说。 卢郁对滕谅没什么戒备心,按着鼻梁,缓缓开口:“现在还没有结果,不过没有什么伤亡,但是有一户姓梁的人家,损失好像挺严重的。” 灵光一闪,像是小石子被扔进湖里,掀起层层涟漪。 收养陶昕还有买下A栋的人,也姓梁。 但成可茵不是在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吗? 滕谅垂下眼帘,眸光闪烁,思考的时候不自觉摩挲指腹。 刚说完,卢郁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倏地抬手捂住嘴巴,一脸惊恐。 “......”滕谅抬眼,看着卢郁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说都说了,这样还有什么用?” 他浅浅叹气:“下回,多长点心眼。你该庆幸我是个好人,不然,你连哭的地儿都找不着。” 说完,滕谅转过身,迎面来的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和刀子在脸上刮一样。 把围巾往前面拢了拢,滕谅的半长发随风晃动,时不时挡住他的视线。 好像该剪头发了。滕谅心想。 火灾事发地离A栋不近不远,但却像极了两个世界,上一秒还是金碧辉煌,下一秒就掉入长满荒草的世界。 火焰在墙体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呛嗓子的烟火气让滕谅直咳嗽,几乎停不下来。 出租屋附近停了好几辆消防车,滕谅拨开人群,除了几个哭得肝肠寸断、拉着消防员要说法的受害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冷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地老人。 老人站在人群里,表情呆滞,和慌乱的人群格格不入。 滕谅抬脚,两步并作一步,挪到警戒线附近,靠近老人的同时也注意保持一定距离,不让老人感到不安。 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滕谅如愿看见老人转身过来,然而还没等他打招呼,却见老人瞪大浑浊的眼睛,指着他身后的黎安,张大嘴巴,喉咙里像是含了什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清的话。 见老人涨红了脸,滕谅只能匆匆瞥了眼黎安,然后急忙扶住踉跄的老人:“您认识他?” 老人死死抓着滕谅的手臂,在上面留下几道紫红的痕迹,指着黎安,咬紧牙关,喃喃自语:“......庸医!你这个庸医!” 黎安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不过面无表情地抬起老人的手,不让他再去折腾滕谅。 没有如愿看见意料中的反应,老人身体颤抖频率更快,两颊也气得通红。 滕谅顾不上手臂上的紫红,而是无声问黎安,这是怎么回事。 对上滕谅的目光,黎安垂眸,不容反抗地按住老人,冷声道:“如果您还是那么激动,我想马上赶来的医生会给您注射镇定剂。您最讨厌镇定剂的,不是吗?” 话音落地,滕谅眼看着老人倏地变得淡定,饶有趣味地挑起眉头。 他拽了下黎安,压低声音:“你和他认识?” 黎安点头,确认老人不再激动,他才把手收回来:“我以前的病人。”停顿一瞬,也许是担心滕谅误会,他补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嗯哼。”滕谅从挤到黎安前面,找到一个和老人对视的绝佳视角,“您为什么说他是庸医?” 老人喘着粗气,若隐若现的手臂上落着几道显眼的伤痕:“他不让我住院,怎么不是庸医!” 滕谅咦了一声,语调七上八下,硬是喊出阴阳怪气的味道。 用力拍几下黎安的手臂,他扭过头,寻求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 黎安扶额:“我帮你做过检查,你的情况并没有达到住院的要求。” 哦,原来是装病啊。滕谅心底有了答案,但还是等待老人的回应。 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破,老人气得面红脖子粗,吭哧吭哧往外喘粗气,随即捞起袖子,竖起手指,狠狠在虚空指着黎安,一股脑把自己被虐待的事情全算到黎安头上。 眼看手指要戳到黎安,滕谅诶了声,反应迅速,捏住老人的手指,顺着劲儿挥开老人的手指,似笑非笑,护住了黎安:“老人家,说话就说话,您这指指点点的,不合适吧?” 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人折腾,老人气急败坏,嘴里吐出来的话是把滕谅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滕谅耸耸肩膀,一点压力都没有。 说实话,他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更别提祖宗八代了,怎么可能还会计较老人的这点问候。 当局人稳坐不动,这作为局外人的黎安反倒坐不住了。 他抬手,捂住滕谅的耳朵,眼里冷光乍现:“您自重,当时我为您报了警,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说又说不过,占又不占理,老人两眼一翻,索性席地而坐,拍着腿开始耍无赖,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我就是个可怜人啊!” 滕谅拉下黎安的手,脑子里莫名响起一部喜剧电影里的伴奏,还伴随着敲碗声。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往旁边一靠,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黎安身上。 老人还在耍赖:“我一老人七十几,侄子不要我,屋子被人烧,现在还要被外人欺负,真是不活了啊!” 不过饶是他喊得再大声,看热闹的人依然冷眼旁观,没人搭腔附和,更没有人上前搀扶。 看来这人人缘挺烂啊。 滕谅蹲下身,和老人对视:“您说,您还有一个侄子?” 被打断哭喊声,老人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是啊,我那侄子可厉害了,他住的可是清水路的别墅!那种房子你们这种人打几辈子的工都不够买一星半点......” 老人后面说的话落在滕谅耳朵里自动打了码,说这么多,滕谅只听见“住在别墅区的侄子”几个字眼。 他猛地钳住老人的手,稍微使劲,就让欺软怕硬的老人讪讪住嘴:“你、你要做什么?” “您侄子叫什么?”滕谅敛去看戏的笑容,周身气质变得凛冽,倒是和黎安不相上下。 老人一时间被震慑住,爬满褶皱的双手细微抖动,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一波三折:“......梁靖,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见那两个字的瞬间,所有的细碎事件在滕谅的脑海里穿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眼前一黑,下意识探出手去找能扶着的地方,最后落到黎安怀里。 等那股昏天晕地的劲儿过去,滕谅抓着黎安的手,眸子里像是黑墨滴落,化作晕不开的黑沉。 如果A栋的死者也是梁靖,那凶手一定是想要从梁靖手里拿到什么。 没有多等待,滕谅连忙掏出手机,找到范载阳,把猜想一股脑发给范载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有灵犀,又或者是未卜先知,信息刚刚发出去不久,那头就甩来一道特别顾问的文件,滕谅打开一看,瞳孔一缩。 吼!好家伙,这是把黎医生也算进去了。 一时间滕谅心绪复杂,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在那头先发来解释的消息。 “谅仔,这事黎医生提前找过我了,里面有黎医生也是他自己坚持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隔着手机,滕谅都看见了范载阳疯狂摆手否认的样子。 他无言片刻,旋即抬头,抛起手机,精准落到黎安手上:“......如你所愿。” 黎安看着文件上平行的两道姓名,沉默着按灭屏幕,耳尖微微发红。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官方文件里...... 这个认知让黎安耳尖的红始终没有办法消失,等滕谅发现的时候,他还以为黎安生病了。 返回A栋的路上,滕谅遇见了不想看见的人,两者相逢,偏生只有一条狭小的路。 啧,不是冤家不聚头,真是倒霉。 滕谅叹气,对面的谷宜安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滕谅迈出第一步,走到谷宜安身边,他不轻不重地说道:“卢小鱼是我唯一的学生,我这人护犊子,如果有人欺负她,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好自为之。” 说完,滕谅拨开谷宜安的肩膀,和黎安一前一后离开。 等走远了些,滕谅眼底绽放着光彩:“黎医生,我帅吗?” 黎安拢紧滕谅的外套,喉结上下滚动,闷声说嗯。 得到满意的答案,滕谅握拳打气,嘿嘿傻笑,一点不见和老人周旋时候的冷峻。 死者身份的确认以及现场证据的收集还需要一段时间,滕谅和黎安配合调查结束后便先回了家。 还没到家,现在小区门口被驿站老板叫住。 “滕先生!”滕谅闻声站定,驿站老板高高招手,“先等等,这儿有一封你们的信。下午刚到的,我马上给你们拿来。” 转头四目相接,滕谅手指蜷缩,往驿站方向走去。 第57章 和“哆啦A梦”一起前往宁县 这个年代,很少会有人选择送信这样原始的方法传递信息,反正滕谅在看见那封泛黄的信件的时候,简直像是在看什么老古董。 脸颊被轻轻触碰,滕谅头也没有抬,精准接住黎安递过来的温牛奶。 昏黄灯光,寒冬暖室,滕谅骨子里都透着懒劲儿,迟缓的脑袋一点不想转动。 他大咧咧把信件摆在床上,小口抿着牛奶:“黎安,你觉得信上说的能信多少?” 黎安拿着吹风机,给滕谅呼噜干净头发,才慢慢悠悠点头。 滕谅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捻起轻飘飘的信纸。 纸面泛黄,落在纸上的油墨已经变淡,尽管字迹歪歪扭扭,但滕谅依稀能看见写这封信的人认真书写的模样。 “还有5天,我们就能见面了,阿靖我很想你......”滕谅呢喃重复信上的句子,看着上面的落款,沉吟片刻。 梁靖的妻子是成可茵,但是这上面的落款却是秦芬,分明不是一个人。 而且看这语气,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信件上没有具体的日期,滕谅自然无法判断秦芬和成可茵之间的关系,也许是陌路人,又或者是一些别的关系。 呼出一口浊气,滕谅小心翼翼把信纸折起来,一边动作,一边嘟囔着明天再去找警察。 黎安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滕谅。 放好信封,滕谅单手支着脑袋,朝黎安眨了眨眼睛。 黎安没有动作,好整以暇地盯着滕谅,表情似乎在说,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见黎安无动于衷,滕谅嘶了声,干脆翻身,换了个姿势,抬手招了招。 还没等他开口说点什么,整栋房子突然陷入黑暗。 故意撩拨逗弄人的话卡在嗓子眼,滕谅浑身僵硬,生理上下意识的防御让他喘不过气。 暗骂一声靠,他打算借着月光去找黎安,只是还没有迈出步伐,就被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黎安?”滕谅哑着声音喊。 “嗯。”黎安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被紧紧抱着的滕谅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还能腾出手去回抱。 抱了一会儿,滕谅被塞进杯子,额头感受到轻柔的触碰,一触即分。 “我去看看。”黎安沉声道。 滕谅明明想要说好,但他的嗓子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怎么都开不了口。 默默唾弃自己没出息,滕谅只是松开手,极力扯出笑容。 笑得肯定很丑。滕谅哀怨叹气,忽然又庆幸黎安看不见。 否则就凭黎安那张嘴,指不定怎么怼他。 过了好几秒,床旁边的人依旧待在原地,没有离开。 滕谅有些疑惑,不知道黎安在做什么,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无措。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很浅的叹息:“睡吧。” 滕谅一愣,拱了两下,哪怕是在黑暗里,黎安也能看见他闪闪发光的眼睛。 更亲密的事情两人都做过,但现在被这样盯着,黎安总觉得要被滕谅那好奇的目光盯出洞来。 略显慌乱地盖住滕谅的眼睛,任由他的眼睫在自己的手心上下拨弄,像一把小扇子:“......快睡。” 听见黎安颤抖一瞬的声音,滕谅挑起毛,不安分地扒下黎安的手:“怎么不走了?” 黎安垂眸,微微搂紧怀里的人,喃喃:“我猜有人希望我留下来。” 这里的有人,两人心照不宣地知道指的是谁。 滕谅哼哼唧唧地滚进黎安的怀抱,从他身上汲取寒冬里的温度,没有说话。 夜色寂静,滕谅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黎安的声音。 “......为什么不开口?”他语调温柔,落在滕谅脸颊上的抚摸似有若无,“什么时候你才能毫不顾忌地对我敞开内心?” 滕谅听得不真切,黎安的声音像是在梦中一样,忽远忽近。 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滕谅只能把黎安抱得更紧一些。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只需要再多一点。 翌日,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会迎来今年的初雪。 滕谅戴着围巾和针织手套,大半张脸都被防风口罩遮得严严实实,走在街上那叫引人注目。 他尴尬地提了提嘴角,觉得自己和那电视里的大盗没有两样,但凡他现在走进某个金店,恐怕店员都得找八九个大汉守着他。 哀怨转头,和裹着长款羽绒服的黎安对视,滕谅无声控诉。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黎安也望了过来,挑了挑眉。 滕谅眯起眼睛,满脸写着不服。 凭什么这人一点都不觉得冷?如果不是他坚持,黎安可就穿着大衣出门了。 心有灵犀的加持下,黎安一眼就看出滕谅的疑惑,淡淡开口:“我经常锻炼......” 闻声,滕谅嗤了一声:“说得像是我没有锻炼一样?我这段时间明明都和你一起锻炼的,怎么就不见效果啊?” 说着,滕谅的声音低下来,莫名有些惆怅。 他这小身板和体力,跟黎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平时也就算了,这要是以后老了,他可不想拖黎安后腿。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滕谅抬眸。 “慢慢来。”黎安拂去落在滕谅头发上的雪花,撑起伞,“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雪落无声,但滕谅却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那么响亮,那么灼热。 嘴角勾起弧度,他靠近黎安,肩膀相抵,滕谅无比心安。 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他们身边只有彼此。 范载阳从晋省回来以后,整个人憔悴不少,不过滕谅倒是没有想到这人脸上会多出这么多青紫。 “范哥,你脸怎么回事?”滕谅蹙眉,指了指脸颊,沉声问。 范载阳倒是没什么反应,嗐了声,三言两语就给掀了过去。 只是这套“遇见小混混”的说辞并没有说服滕谅,他想不出要什么样的小混混才能让范载阳这个武力值“恶霸”受这样的伤。 虽然心有怀疑,但滕谅并没有追问,无论如何,范载阳的身份比他们的都要敏感,他既然不愿意说,那一定是遇见了需要保密的情况。 胡乱点了两下头,滕谅顺着他的意思把话题掀了过去。 “你们让我帮忙查的人,有消息了。”范载阳引着滕谅到电脑屏幕前,“秦芬,苏市宁县人,不过人已经去世了,只有一个姐姐还在。” 滕谅皱眉,翻开着秦芬的基本资料,初中学历,父母早亡,靠种地为生,25岁的时候失足落水而死。 巧的是,她失足落水的地点正是从宁县通往苏市的必经之路、 反复斟酌失足落水几个字,滕谅把信件给范载阳:“能查到这封信大概是什么时候写的吗?” 范载阳接过,眉毛紧皱,摸了摸信上的墨水,他顿了下:“可以倒是可以,但要花点时间。” 滕谅摆手:“没事,先去验。正好,我趁着空隙,去一趟宁县。” 闻声,范载阳猛然抬头,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你一个人?!” 滕谅额了几秒,扭头一看,黎安的目光也放在他身上。 脑海里无端浮现出模模糊糊的画面,滕谅嘿嘿笑了笑,朝黎安的方向歪了歪头:“这不是还有黎医生吗?别担心啦。” 闻言,范载阳五官慢慢皱在一起,仰天长叹:“啧啧,恋爱的酸臭气,‘这不是还有黎~医~生~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虽然语气阴阳怪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切的,范载阳是真心为滕谅感到高兴。 至于黎安,面上不显波澜,颈侧微微鼓起的青筋直接暴露了他的内心。 从警局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滕谅起了玩乐的心思,眼里的渴望几乎漫出来。 盯着黎安的眼神特别热切,仿佛只要黎安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立马躺在地上耍无赖。 灼热的目光让黎安无处可逃,只能叹息着点头,然后拉过滕谅,仔细检查他的手套,确保没有问题后才松口。 如愿听见想要的答案,滕谅心里的小人一蹦三尺高,唰一下奔出去,跟离弦的箭似的。 苏市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不过一早上的时间,已经在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 滕谅蹲下,在地上捧起一团雪,放进手心,给雪来了个全方位按摩,最后团成完美的雪球。 身后黎安站得笔直,望向滕谅的目光盛满笑意。 滕谅勾起嘴角,笑得邪恶,只消一眼就能看见他写在脸上的“坏水”。 小心翼翼藏起握着雪球的手,滕谅面不改色地向黎安走去,直到两人只剩半步的距离。 “黎安。”滕谅压低声音,神秘地朝黎安招手,“你低一下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看着满脸都写着“我要干坏事”五个大字的人,黎安顿了顿,但不过是几秒,他便弯下了腰,尤其配合:“什么秘密?” 滕谅嘿嘿直笑,抬手把那个小小的完美雪球蹭在黎安颈侧,见黎安被冰凉刺激得下意识后退,他伸出手,拽住黎安,不让他退开,贴近黎安的耳朵:“秘密是——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地,滕谅就感觉到面前的人僵在原地,身上的肌肉似乎都绷了起来。 两眼笑得弯弯,滕谅松开手,往前跨了半步,和黎安几乎贴在一起:“虽然有点突然,但我还是想问,亲爱的黎医生,愿不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 话没说完,滕谅就被拽进一个怀抱。 用来蹭蹭黎安的雪球也滚落在地,白茫茫的寂静天地间,滕谅听见黎安哑声道:“我愿意,一直都愿意......” 之后回到家,黎安像是脱缰的野马,根本控制不住,挣也挣不开,叫也叫不醒,滕谅只能像个玩具娃娃似的任由黎安折腾。 颠簸之间,滕谅望着天花板,心想自己这是戳着黎安的点了? 晚上,黎安抱着滕谅不肯松手,甚至连办公的时候也要盯着滕谅。 现在只要被黎安用这种眼神盯着,滕谅就浑身不自在,哪哪都疼。 他种种咳嗽两声,端着蜂蜜水,抬了抬下巴:“黎安,该付款了。” 黎安这才恋恋不舍地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两张前往宁县的绿皮火车票,出发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 对于这个时间点,滕谅捂着腰点头,显然非常满意。 熄灯后,滕谅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习惯性把手搭在黎安身上。 咚咚、咚咚。 擂鼓似的心跳震走了滕谅的瞌睡虫,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撞进黎安似水的目光里。 迟缓地眨了下眼睛,他轻声道:“你的心跳好快。” 说着,他的手背被黎安滚烫的手心覆住:“嗯,我很高兴。”滕谅听见黎安用毫无困意的声音回道。 滕谅卷起手指,呢喃:“这么容易高兴,以后会不会被别人骗走?” “不会。”黎安压低声音,“我只听你的。” 直白的诉说让滕谅耳垂瞬间爆红,他咳嗽两声,胡乱嗯了声:“知道了。” 这一夜,两人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这么半梦半醒大半个晚上,滕谅总算在清晨的时候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两人忙不迭赶往火车站,最后掐着点成功上车。 大冷的天,滕谅硬是跑出一身冷汗,刚落座就打了个打喷嚏。 黎安微微皱眉,不知道从哪里薅出来一个绿色花纹的暖手袋,径直塞到滕谅怀里。 寒气被驱走,滕谅瞪着眼睛,把黎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他真的很好奇,这暖手袋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黎安,请问你是哆啦A梦吗?这暖手袋从哪里掏出来的?” 无语片刻,黎安默默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把包取下来:“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哆啦A梦,我只是个有包的人类。” 滕谅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跟朵花似的,特别灿烂:“没关系,不是哆啦A梦我也喜欢——呜呜——” 嘴巴被捂住,滕谅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着控诉黎安。 黎安顶着两个红耳朵,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但现在在外面,我想你需要矜持一点。” 第58章 巷道里的阴暗 黎安一句“你需要矜持”,直接喜提静音版滕谅。 看着身旁窗户上倒影出黎安欲言又止的模样,滕谅轻哼一声,双臂抱在身前。 呵呵,矜持是吧?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矜持。 眼看火车就要到尽头,黎安还没和滕谅说上几句亲密话。 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滕谅掐着点起身,低头和坐在靠走廊位置的黎安对视。 虽然滕谅已经做足要出去的模样,但是黎安安然不动,眼神局促地盯着滕谅。 滕谅眯起眼睛,假装没看出来黎安有话要说,清清嗓子,客客气气地请黎安起身。 表情僵硬一瞬,黎安眸光泛凉,依言站起并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 算盘落空,黎安的做法和滕谅想象中的并不相同,他半信半疑地往外走,总觉得身后缀着的那道视线灼人得慌。 后来的路程,两人之间弥漫的氛围有些怪异,不是冷战的气氛,只是客气得太超过。 用滕谅的话来说,这种感觉就和干噎一大盒馒头一样,还不给你润喉的水,明明没毒,但就是不舒服。 下了火车,各种拉客的司机在候车厅里分散得到处都是,时不时就拽住一个乘客,追着问人家要去哪。 滕谅灵活躲开,拉着黎安径直往外走,刚走出大厅,他忙不迭松开手。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黎安皱眉,盯着空掉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相敬如宾”地吃完晚饭,两人晃晃悠悠地到了旅店。 刚把包放下,滕谅就被一道力拉走,直接和黎安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对不起。”黎安哑声道。 滕谅诶了声,泼天的负罪感随着黎安的道歉应运而生,直接把他淹没。 事情的走向好像变得不受控,最初逗弄人的玩笑,好像被某人当真了。 滕谅又一次感到手足无措,滚烫的呼吸洒在他的颈侧,染出片片红云,红云攀延而上,直到染红滕谅的整张脸。 到底是心虚,滕谅异常安静,可他的安静却被黎安理解成了生气到极致后的爆发。 感受到搂着自己的那股力骤然增加,滕谅疑惑皱眉,一声不吭地承受。 “你——”黎安的声线似乎正在颤抖。 意识到这点的滕谅,身子跟木头似的愣着。 哦吼,好像玩脱了。 滕谅想要张嘴解释点什么,黎安却比他要着急:“.......对不起。”说着,他骤然加快语速,“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滕谅推了推黎安:“我没有不理你,黎安,你先松手。”他能感受到黎安忽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沉默片刻,黎安还是缓缓松手,但双眼红得骇人,半垂下来的眼睛让清冷的人平增几分破碎。 滕谅一颗心都被捏得皱皱巴巴,一紧一松地泛着痛,可是劣根性的心思止不住作祟,不断怂恿着他去探究不一样的黎安。 强压住罪恶感,滕谅故作淡漠,冷冷开口:“对不起倒是说得顺口,不过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黎安不说话,不过耳垂上显眼的一抹红暴露了他。 “看样子是知道啊。”滕谅促狭一笑,手痒痒地指了指黎安的耳垂,眼看那两抹红越来越浓,大有原地爆炸的趋势,滕谅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好啦,我没生气,我只是想逗逗黎医生。” 话音落地,屋里温度倏地下降好几度,本就寒冷的天如今更是刺骨。 寒凉如水的目光投来,滕谅暗道不妙,拔腿就要往外跑,但很显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双耳通红的人冷着脸,死死握住滕谅的手,把人甩到床上,旋即压在滕谅身上,一手桎梏住滕谅的手腕。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黎安压低声音,“滕谅,任何时候,都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说着,他垂下头,贴近滕谅的肩膀,惩罚性地在他的颈侧留下一个咬痕。 没有收力留下的痕迹总是那么痛,滕谅连吸凉气,但还是没有把人推开。 毕竟罪魁祸首是自己,这种无伤大雅的惩罚受着也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 滕谅咸鱼一样盯着天花板,等黎安咬够了,他才看向黎安,呢喃:“......那你还希望我‘矜持’吗?” 黎安望着滕谅的眼睛,慢慢摇头,一向傲娇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在滕谅面前丢掉那层厚厚的壳。 见状,滕谅眼睛倏地一亮,得逞的笑容和偷腥成功的猫如出一辙。 偏偏这人还喜欢得寸进尺,蹬鼻子上眼的又问:“那——我可以当成你喜欢吗?” 黎安松开手,从滕谅身上撤开,坐直身体,顶着通红双耳:“.......你是在做语文阅读理解吗?这么多答案。” 滕谅哼哼两声,慢慢爬起来,衣领歪歪斜斜的,露出来黎安刚留下的咬痕:“所以,黎医生给我的答案多少分呢?” 闻言,黎安顿了顿,旋即抬手,帮滕谅整理衣领,直到遮住那个咬痕:“满分,开心了吗?” 滕谅一本正经点头,然后满血复活,从床上跳下来,抱着黎安就是一顿胡乱啃。 两人出门的时候,一个神清气爽,笑容满面似二月春风;一个脸颊通红,面无表情像寒冬凛月。 按着信件上的地址,两人走街串巷,问了不少人,才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巷道找到了秦芬姐姐——秦芳的住址。 巷道并非特意修缮,而是两栋相对而立的民建房留出来的一条过道。 刚走进巷道,滕谅就已经开始喘不过气,因为两边都是房子,外面的光压根照不进来。 更别提现在还是冬天,本就是光资源稀缺,踏进巷道就跟进了阴暗地下水道一样。 哐当。 空中落下来一空水瓶,直直砸在滕谅面前的地上,发出的响声还有几声微不可闻的回音。 滕谅顺着水瓶来的方向抬头看,正好和隔壁民建房的四楼租客对上视线。 那租客穿着汗衫,冷冷看了眼,见没人受伤,恍若无事地收回手,啪嗒关上窗,双耳不闻窗外事了。 轻啧一声,滕谅跨过塑料瓶,往前走两步,巷道豁然开阔,往左看是一个半圆的空间,里面还放着三辆电动车,往右看,是一个小小的斜坡。 滕谅垂眸,往斜坡上走,找到了门派会541的出租屋。 出租屋的窗户正对巷道,被床单样式的床帘遮住,隔绝了内外视线。 墙面上贴的不是瓷砖,而是劣质木板,也许是时间长了,那些木板已经呲出来木屑。 抬手敲了敲棕红色的铝合门,半晌没有人应答。 又敲了敲,还是一片安静。 滕谅蹙眉,头顶却传来厚重的咳嗽声:“来找人啊?!” 抬头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扔水瓶的男人。 “是啊,来找人做工。”滕谅直接回,“大哥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吗?” 大哥抽了口烟,好似腾云驾雾,半晌才缓缓开口:“找她做工啊?正经工?”说完,他调侃地笑着,露出的黄牙让人感到不适。 滕谅敛去笑容,寒冷的目光射向男人。 见自己的“笑话”没让面前的人笑出声,大哥也有些尴尬,自然而然地也不笑了。 他没意思地撇撇嘴,抖落烟灰,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们晚上啊是找不到她的,这女的不是什么正经人,白天黑夜都不着家。” 闻言,滕谅微微眯起眼睛。 资料里只提过秦芳是农民工,别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抬头盯着大哥,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大哥砸吧几下嘴巴,双眼浑浊:“星期六星期天下午吧,她会回来给她那几个小杂——小孩做饭,你们到时候再来吧。” 说完,大哥兀自回到房间,窗帘重新被拉得死死的,让人无法窥见屋子里的丝毫光景。 男人尚未说完的话很容易脑补清楚,滕谅浑身都是不适,明晃晃的恶意让他生理性反胃,以至于往外走的时候心思都不在看路上,一个踉跄,差点没表演一个“以头抢地”。 “小心。”黎安稳稳扶住滕谅,“还没到拜年的时候。” “呵呵。”滕谅扯了扯嘴角,没挣脱开,冰凉的月光下,两道人影并肩往前走。 被那大哥这么一搅和,滕谅的好心情不复存在,洗完澡就气呼呼地把自己塞到被子里。 然后被另外一个人捞出来。 滕谅无语凝噎,望着天花板,咕哝:“那个人好讨厌啊......” 黎安不做声,算是默认滕谅的说法,但是几秒后,滕谅自己甩了甩脑袋。 “黎安,我好像变幼稚了。”滕谅呢喃,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 黎安幽幽出声:“自信点,去掉‘好像’。” 得到肯定的答复,滕谅没忍住叹息,下一瞬他又听见黎安的声音:“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滕谅抬眸,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真的?” 黎安嗯了声:“不管是幼稚还是成熟,你都是你自己,只要是你,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这个人,总是用最冷的脸说着最暖心的话,轻而易举地让他变得心软。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然后给了黎安一个熊抱:“你怎么这么好啊......” 黎安回抱住滕谅,垂下眼帘,盖住翻涌的情绪,低语:“......那就不要离开。” 话刚说完,身边的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显然,这句呢喃没有被滕谅听进去。 他睡得很安稳,简直是雷打不动,一夜好眠。 翌日周六,滕谅和黎安掐着时间去到巷道。 果然,先前还门窗紧锁的屋子如今已经大门敞开,门口的水池前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塑料板凳上洗着碗。 滕谅顿了顿,屋子里接连传来女人的吼声,然后一个半大的男孩端着盆被赶出来,嘴里还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见男孩熟练地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打开开关,见到陌生人也只是随便一瞥,然后卡着女孩的胳膊把人一整个端下来,自己去代替了女孩的工作。 女孩则蹦蹦跳跳地喊着妈妈,跑进屋子。 没一会儿,穿着围裙的长发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她单手抱起女孩,看见滕谅的瞬间,她的表情变得警惕。 滕谅扯出笑容,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有走很近,留出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人感到不安。 “你们是谁?”秦芳沉声问。 滕谅生的本就好看,加上近人的笑容,不难让人心生好感。 他放缓语气,解释了来意,同时还拿出警局的证明。 看着面前的证件,秦芳的表情变得复杂难测,她弯腰放下女孩,借着围裙把手擦干净。 “进来说。”她侧开身体,看了眼虽然礼貌但疏离的黎安,没说话。 出租屋一共就三间,一间做客厅,另外两间都是卧室,小的给了男孩,大的则是秦芳和女孩一起住。 屋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处处有条不紊,但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你们来做什么?”秦芳摘下围裙,言语中的抗拒不加掩饰。 滕谅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秦芳冷哼,朝外面探头探脑的俩小孩吼了声:“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掺和,秦固固,带着秦琳琳出去玩。” 说完,男孩抱着女孩往屋里走了两步,随即伸出手。 “......小白眼狼。”秦芳低声骂着,但还是从兜里掏了几张零钱放在秦固的手心。 小孩离开后,秦芳眼底的那点柔情也消失了:“我没时间和你们绕,有事快说。” 滕谅扬起眉毛,勾起嘴角。 这个秦芳,性格倒是挺有意思。 “那我也直接问了。”他略一点头,开门见山,直中要害:“你知道梁靖吗?” 听见梁靖的名字,秦芳的眼神瞬间变暗,连带着身上的刺都变得更加明显。 “他怎么了?”没有选择正面回答,秦芳把锅抛给滕谅。 滕谅收起笑容,身子前倾,漫不经心地开口:“就在五天前,他死了。” 话音落地,滕谅捕捉到秦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快意。 滕谅眉眼微弯,若有所思。 看来,这两位之间的恩怨,可不少啊。 第59章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秦芳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始终低头,没有和滕谅有任何视线接触。 自从梁靖的名字出现,屋子里的温度几乎降至冰点,秦芳不开口,滕谅也不催促。 他看向电视柜上的照片,指着里面的小朋友,随口问:“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秦芳眼神一凛,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视柜前面,直接把照片夺过来,随即弯腰,将照片放进抽屉。 见状,滕谅的手顿在半空,探究的目光在秦芳身上流连。 这本来只是他随口找的话题,不过现在看来,像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关窍。 缓缓收回手,滕谅似笑非笑:“看来你很在意这张合照。” 秦芳撇开视线,不悦皱眉,似是对滕谅的话题充满不满,她抬手做出“请”的手势,勾起的唇角带着不加遮掩的讽刺:“做客要有做客的道理,我家的东西你们别乱碰。” 秦芳的每句话都跟淬了毒一样,字字句句都在把人往外面推。 但滕谅活像局外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不走动,只抱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盯着秦芳,缓缓开口:“所以秦女士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看见滕谅一动不动,秦芳似乎被气得不轻,脸颊上的肉都在细微颤动。 她往外长长吐出一口气,咬紧牙关,盯着滕谅的眼睛闪烁着恨意:“梁靖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的男人,但是后来他发达了,就和我妹分了手,重新找了个女朋友。” 滕谅垂眸:“梁靖什么时候提出的分手?” 秦芳的表情瞬间僵硬,她撇了撇嘴角,后背抵着电视柜,把照片挡得严严实实:“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滕谅抿唇,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但说出的话却恰恰相反:“是吗?但我怎么听说秦芬去找过梁靖?还是在她落水之前。” 话说出口,轻易撕开了秦芳精心维护的假象,脸上的肉皱在一起,垂在身侧的手仔细看也在微微发抖。 四目相接,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空气里的氧气被攫取殆尽,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芳压低声音,快速闪动的睫毛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滕谅扬起嘴角,弯腰凑近秦芳,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觉得呢?我看过资料,对你妹妹的死,你曾经坚持她的死不是意外,但后来你突然妥协了,我很好奇,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秦芳咽了下口水,脸上倏地褪去血色,下意识后退,却撞到柜子,水杯从空中落下,滕谅抬手,稳稳接住水杯的同时,拉住了秦芳。 猛然甩开滕谅的手,秦芳又离滕谅远了些,她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以至于眼睛也看不清,天和地都在旋转。 意识到不对劲,黎安想要去搀扶秦芳,但秦芳并没有“领情”,而是冷声让黎安站在原地别动。 等平复片刻,秦芳举起手,颤颤巍巍指着门:“滚,你们都给我滚。” 没有撕心裂肺,秦芳的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让人不寒而栗。 滕谅眯起眼睛,试图从秦芳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一无所获。 被推搡着离开屋子,滕谅并没有多说什么。 门在他们眼前被重重砸上,带起来的风吹得滕谅脸疼。 他轻轻叹气,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叮铃哐啷,好不热闹。 敲门的动作顿在半空,滕谅转过头,和黎安对视,虽然没有对话,却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想法。 没有等待,滕谅立即按下急救电话,黎安则开始暴力拆门。 哐哐哐,一下又一下,铝合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粗重声音,屋子里不再有砸东西的动静,黎安的动作幅度变得更大。 最后,那道门还是不堪其扰,摇摇欲坠地打开了。 屋子中央,秦芳已经晕厥,散乱的头发湿哒哒粘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滕谅旋即扯下沙发上的毯子,遮住秦芳的身体,看向黎安。 黎安蹲下身,检查了秦芳的基本生命体征:“......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去找找有没有急救箱。” 闻言,滕谅忙不迭点头,不敢分出视线去看秦芳手上被划出的伤口,看着都幻疼。 黎安去找急救箱,确认秦芳的情况还算稳定后,滕谅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 之前没注意,现在细看却发现屋子里除了那个水杯,几乎没有任何玻璃陶瓷制品,甚至连厨房用碗都是塑料和不锈钢的。 至于秦芳手上的伤口...... 滕谅默默把视线移到地上的玻璃碎片,蹲下身,捡起来左右打量。 啧,果然是那个水杯。 他把玻璃碎片稍微扫了扫,免得二次伤害。 捡完碎片,滕谅看向那个装着合照的电视柜,沉吟半晌,他降低声音,朝地上的秦芳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拉开柜子,露出来的不仅是合照,柜子深处还有几个瓶瓶罐罐。 滕谅皱眉,咕哝着把照片和小瓶子拿了出来。 “碳酸锂片?”滕谅自言自语,扫了眼瓶身上的用药说明,他怔愣一瞬,眉毛缓缓聚在一起,“治疗躁狂的吗......” 他低头,情绪复杂地看着秦芳,然后倒了两粒药出来,用纸巾包好,揣进衣兜。 黎安正好拿着急救箱出来,他包扎的动作格外熟练,葱白细长的手指灵活翻飞,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不过滕谅现在没那么多心思欣赏,他举起照片,细细打量照片上的主角。 上面只有两个人,秦芳和秦芬。 姐妹俩一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另外一个则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滕谅不合时宜地想起网上“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梗。 他拍拍脸颊,聚精会神地去找这张图片的不合理之处,毕竟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秦芳不至于这么紧张。 天地、夕阳、姐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普通。 但那个时候,拍一张照片的花费可不少,秦家姐妹的家庭背景并不算优越,甚至是贫苦,那这张照片又是怎么来的? 拆开相框,滕谅总算知道为什么秦芬会这么紧张。 照片背后是简单的“阿靖赠”三个字,但是前两个字却被红笔画得面目全非。 滕谅眯起眼睛,摸了摸红笔的痕迹,只消稍微用点力气,那红印子就四处逃窜。 这是不久前才留下的痕迹。 滕谅歪头,现下疑云丛生。 按一开始得到的线索,对于秦芬的死亡,秦芳怀疑过梁靖,但是后来却因为别的原因放弃调查。 她之所以放弃,可能是因为打消了对梁靖的怀疑,但看秦芳刚才的反应,这一个原因的可能性不大。 秦芳依旧恨着梁靖,恨到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崩溃。 既然恨,那面对这张照片上的字迹,她又为什么最近才开始发泄那股不安? 巷道太小,救护车只能停在马路上,医生赶过来的动静打断了滕谅的思路。 他把照片放好,帮忙一起把秦芳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只能一人随行,滕谅看见不远处倒腾着小短腿跑来的秦固,对黎安道:“你先和救护车过去,我带着他们马上跟上来。” 黎安望着滕谅,虽然嘴上说着嗯,但他还是抿了好几下嘴,像是有话说,但被理智硬生生压住。 见状,滕谅嘿嘿浅笑,借着身体的遮挡,握住黎安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我保证,很快赶过来。” 黎安的耳朵红了,一本正经地点头,随即恋恋不舍地松手,两步跨上救护车,离开前不忘记重复一遍医院的名字。 滕谅嗯了几声,一只手就把秦固和秦琳挡在救护车外面。 “诶,你要是敢咬我,我肯定咬回去。”滕谅看着秦固张开嘴,连忙说道。 秦固顿了顿,眼睛气得泛红,秦琳跟她哥站在一条线上,一个劲儿捶滕谅的腿。 滕谅叹气,弯下腰,轻松拿捏秦琳的同时,拨开秦固的脑袋,把自己的手臂从秦固嘴里解救出来。 “咬我有什么用?不还得靠我带你们去见你们妈妈。” 受制于人,秦固不情不愿地站远了些,只是盯着滕谅的目光依旧充满敌意。 滕谅摸了摸后脖子,一脸懵:“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之前见过?” 秦固抓着滕谅的手,用了狠劲儿掰开他的手指,把秦琳拉到自己身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听见这么成熟的回答,滕谅挑眉,有些好笑:“你不也是男人。” 一句话噎的秦固半天吐不出一句话,他咕哝半天,憋出一句苍白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忍住笑意,滕谅哦了好几声,两手抱在身前,蹲在马路边也是道靓丽风景线:“那你说说,为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秦固面无表情,一双微微狭长的杏眼透着冷意,浑身都散发着和他这个年龄不同的气质,浑然不见方才在秦芳面前的孩子模样。 还是个小演员啊。滕谅心说。 僵持半晌,秦固偏开头:“要你管。” 滕谅抿唇,话题终结于此,最后还是出租车来了,才打破僵局。 不放心两小孩独自在后座,滕谅索性和他们一起挤在后面。 秦琳年龄太小,一段折腾已经困得东倒西歪,最后倒在秦固身上,睡得跟小猪似的。 虽然是哥哥,但秦固也没有多大,到底是个孩子,早已经哈欠连天,但就是强撑着不睡,硬要瞪着眼睛盯着滕谅。 那眼神,就好像滕谅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天色渐晚,寒风凛冽,光是听见风砸在窗户上的声音,滕谅骨子里都是凉的。 他瞥了眼没有多少御寒装备的俩小孩,长长叹气,随即脱下自己的围巾,打算绕在秦琳身上,谁知横空跳出一只小手,挡住了他。 滕谅顿了顿,放缓语气,努力和秦固打商量:“晚上会很冷,你呢暂时抛下‘我是不是个好东西’的问题,先让我给妹妹把围巾围上,好不好?” 秦固沉默看着滕谅,医院已经近在眼前,时间滴答滴答地走,在出租车停下的那一刻,他松了手。 这还没有完,滕谅拽过来秦固的手,摘下自己的手套,松松垮垮地罩在秦固手上。 他一边动作,一边嘴里还念叨:“我是真的一点不剩了,你可别挑,条件有限,不许摘下来......” 从来没有和同性别的人亲密接触过的秦固,身体僵硬的和木头一样,下意识要反抗,但是被滕谅可怜兮兮的模样抵了回去。 就这样,滕谅怀里抱一个,手上牵一个,直接喜提“爸爸”身份。 还没走进医院,滕谅就在正大门前的路灯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蹲下身,把秦琳放下,回头匆匆和秦固说了句“看好她”,旋即跑向黎安,一头扎进黎安的怀里。 被冷风吹得冰凉身体终于找到热源,滕谅立马舒爽叹出声。 黎安微微蹙眉,摸了摸滕谅拔凉的手:“手套和围巾呢?” 滕谅哼唧着朝身后俩小孩抬下巴,然后熟练地撒起娇来:“黎医生,我好冷啊。” 黎安蹙眉,握着滕谅的手一起塞进衣兜,另外一只空荡荡的手露在外面,干脆利落地抱起秦琳,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走吧。” 这是对秦固说的。 秦固僵硬迈出双腿,低头不说话。 病房里空调呜呜作响,滕谅这时候又嫌热,没两下就抽出手。 他弯腰,呼噜几下秦固的头发,嘱咐他和妹妹好好在病房待着,不要乱跑,随后拉着黎安离开病房。 “她一直在服用碳酸锂片。”确认俩小孩听不见以后,滕谅才缓缓开口,“黎医生,你应该比我清楚这药的用途” 黎安嗯了声,按了按滕谅的肩膀:“她有躁狂症,刚才住院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电子病历。” 话音落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夜色深了,滕谅点了外卖,招呼俩小孩吃完,警察正好赶来。 把俩小孩交给警察,滕谅准备和黎安离开,还没踏出病房,就被秦固叫住。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样说吗?”秦固咬着嘴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 “我大姨和妈妈现在这样都是被他们害的——那个男人送来了照片,另外一个男人杀了她。” 秦固低头,拉着秦琳的手:“没有他们,我们的生活就不会变成这样。” 第60章 手机里的尖叫 窗外夜色迷人,月光穿透黑沉的乌云,被切割成好几个碎片,洋洋洒洒落在人身上,给本就寒冷的黑夜又添了几分寒凉。 滕谅盯着窗外,脑海里重复播放秦固被带走之前留下的几句话。 突如其来的红灯让师傅踩下急刹,惯性加持,滕谅被甩到前面,不过想象中的撞上前座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传来的却是柔软的触感。 滕谅转过头,看向一脸淡定的黎安,又看看那双挡在自己前面被撞得通红的手心,他沉吟片刻,随即捞起黎安的手,垂头吹了几下。 “你怎么了?”黎安沉声开口,“从刚才上车就心不在焉的。” 见司机没有注意到后座,滕谅索性握住黎安的手,不是简单的相握,而是十指相扣。 “刚才,秦固说的话有问题。”滕谅压低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在夜里显得漂浮不定,“为什么是‘大姨’?还有,送来照片的人是谁?” 这两句话不止是问黎安,更是问滕谅自己。 他摩挲着黎安的手指,眯起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和城市里浮光跃金的夜晚截然不同,这个小小的县城在天边刚刚陷入黑暗的时候,整个县城就已经变得安静。 小小的车厢尤其安静,唯有浅浅的呼吸交织出现。 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滕谅倏地瞪大眼睛,他急忙让司机在路边停下车,打开车门,跌跌撞撞跑下车,可空荡荡的大街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 “滕谅?”黎安哑声喊道。 滕谅转身,呼吸急促:“我看见他了。” 闻言,黎安微微蹙眉,环顾四周,默默上前,把滕谅护在身侧:“陶昕?” 滕谅点头,抿唇,忽地抓紧黎安的小臂:“那张照片是他送来的,黎安,他杀梁靖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是为了把被掩饰的东西挖出来。” 话音落地,滕谅身形一晃,往前踉跄两步,单薄的身体在风里似乎一吹就倒。 黎安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滕谅,旋即搂着人离开街道。 回到酒店,滕谅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像是打了结,明明答案近在眼前,可他就是看不清。 眼前冷不丁出现水杯,滕谅总算回神,他接过水杯,眼神跟随黎安。 黎安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调:“还在想刚才的事?” 滕谅抿了口水:“嗯,他为什么要把照片送给秦芳?” 闻言,黎安顿了顿,轻轻唤了一声滕谅。 他们似乎都知道答案,只是没有人想往这上面靠。 无论如何,这个答案都太过残忍。 滕谅的心里就像有一把火,一直在烧,等到杯里的水喝完了,他还无意识地继续倾斜杯子。 等反应过来里面没有水,他无奈勾起嘴角,只是笑容苦涩,看不出半点轻松。 “.......他真的很喜欢借刀杀人。”滕谅冷冷开口,转动水杯,话锋一转,“秦固可能不是秦芳的孩子.......” “但也不可能是秦芬的孩子。”黎安接着说道。 滕谅蹙眉,他的确怀疑过秦固和秦芬的关系,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可能根本不成立。 秦芬死亡的时间距离现在少说也有20年的时间,但秦固不过10岁左右的年纪,无论如何也对不上。 胡乱薅了把头发,滕谅感觉脑子要爆炸,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试图再理出一点头绪。 “你是想转晕自己吗?”黎安按住太阳穴,起身走到滕谅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现在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滕谅对上黎安的视线,五官皱在一起,叹气:“我也想,但我就是睡不着,我一点也不困,我——” “那我们就做一点会让你困的事情。”黎安打断滕谅的话,直接说道。 滕谅的眼睛缓缓睁大,对面前人说的话难以置信,随后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行。 反正想不出来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是一团面糊,不如先好好休息。 这样宽慰自己后,滕谅搂上黎安的脖子,矜持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黎安挑眉,把滕谅推进洗浴室。 一个小时后,吹风机完美收工,滕谅生无可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扭过头,哀怨看着黎安,即使一言不发,但质问的意味却不少。 黎安轻笑,连人带被捞过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滕谅闷声道:“说好的......”后面几个字被他含含糊糊带过去,但还是精准落在黎安的耳朵里。 他勾起嘴角,胸腔也跟着笑声微微震动,震得滕谅的耳朵根都是热的。 滕谅挣脱开黎安的禁锢,蛄蛹去床的另外一边,背对黎安,用行动表明自己生气了。 不过两分钟,滕谅就先把自己熬困了,眼皮上下打架,但只要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就变得清醒。 太久没有尝到失眠的滋味,滕谅烦躁叹气,只是还没等他叹完气,腰上突然多了点重量,与此同时,清冷的声音犹如甘泉,从耳边传来。 “听故事会助眠,我们试试?”黎安放轻声音,有节奏地轻拍滕谅的腰,“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很久以前,森林深处有一只孤独的狮子......” 黎安讲故事的节奏很有技巧,语气虽然有起伏,但音量一直都不大。 瞌睡虫顺着故事钻进滕谅的脑袋里,白日的复杂思绪被清除得干干净净,眼皮就跟安了磁铁一样,止不住彼此吸引。 迷迷糊糊间,滕谅翻过身,熟练找到舒服的位置,轻声咕哝句“把我当小孩哄呢”,之后便睡了过去。 见滕谅的呼吸变得平稳,黎安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在滕谅额头印上轻如羽毛的吻:“......晚安。” 翌日一早,滕谅马不停蹄往医院赶,秦芳已经清醒,两个小孩子守在床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滕谅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但秦芳却直接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不过几秒,秦芳直接把两个小孩子安排给了黎安,这摆明是想和滕谅单独聊聊。 滕谅安抚地拍拍黎安的身前的口袋:“你在这儿等我。” 那里的触感很坚硬,黎安垂眸,嗯了声。 走进病房,秦芳朝外面的秦固笑了笑,随即道:“麻烦关一下门,谢谢。” 滕谅没说什么,转身关上门。 秦芳坐起身,手背上打点滴留下的青紫痕迹尤其扎眼:“你们都知道了?” 滕谅挪开椅子,挨着床边坐下,盯着秦芳的手腕,轻声问她疼不疼。 秦芳顿了顿,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她咧嘴笑笑,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真心:“还行,比这个痛的时候多了去了。” 滕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秦芳。 屋子里的气温骤降,秦芳垂下眼眸,像是在等待滕谅开口。 片刻过后,滕谅如了她的愿,毕竟这么一直僵持,并不是个办法。 “秦固不是你的孩子,对吗?”滕谅开门见山地问。 但秦芳只是扯扯嘴角,摇头,无声否认。 见状,滕谅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有节奏地点着自己的手背,他的目光很是锐利,似是要穿透秦芳的皮囊,窥见她的内心。 “不是的。”秦芳叹息,眼底的光变得柔和,“他当然是我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这件事都不会发生改变。” 床上的人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滕谅停下敲击的动作:“看样子,我的问题你并不会回答。” 分明是落在下风,但秦芳始终都噙着淡淡的笑容,她歪了歪头:“如果你有证据的话,或许就不用在这里和我周旋了。” 滕谅盯着秦芳,旋即轻笑,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走到秦芳面前,蹲下身:“不过不用着急,证据,会来的。” 笑容慢慢消失,他拿出手机,当着秦芳的面拨通了警局的电话:“......是的,我需要你们帮秦芳和秦固做一个亲子鉴定,加急。”像是想到什么,他停顿一瞬,“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便装过来吧。” 秦芳眼底闪过一丝触动,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滕谅不为所动,挂断电话后还有闲情逸致,哼着不成调的歌,对着秦芳晃了晃手机:“我很庆幸,现在是高科技时代。” 闻言,秦芳面上的表情渐渐崩裂,好不容易对滕谅露出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她又变回从前的模样。 随后,滕谅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落在秦芳身上,从未离开过。 被盯得浑身刺挠,秦芳终于忍不住冷冷出声:“你不能不看着我吗?” 滕谅耸肩,表情遗憾地摇头,一副能盯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大概十分钟后,在秦芳崩溃的边缘,警察终于到来,他们依言换上便装,对门口的孩子说是秦芳的朋友。 秦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无从探知他心底的想法。 关上门,取了秦芳的样本,他们打算去外面取秦固的样本。 这时候,滕谅叫住了他们。 “外面那两个都是小孩子,大家能瞒着就瞒着吧。”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随即其中一个拍了拍滕谅的肩膀:“放心吧,我们有数。” 病房门重新合上,滕谅靠着门框,双手抱在身前,意味深长地看向秦芳。 至于秦芳,则扭过头,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正在对峙,滕谅的电话突兀响起,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卢郁。 正准备挂断的时候,秦芳冷不丁出声:“不接吗?” 滕谅抬眸:“你希望我接?” 闻言,秦芳笑出声,竟然回过头,大发善心分出一点目光:“你猜呢?” 魔性的铃声在房间内不停地响,滕谅忽然看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女人。 不过前方既然已经没有了路,那不如顺水推舟,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按下接听键,靠近耳朵,视线却黏在秦芳身上。 “喂?”黎安开口,“怎么了?” 电话那头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叶带来的沙沙声。 滕谅眉头越皱越紧,下一秒他听见卢郁和另外一道男声传来。 “梁大叔,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的吗?”卢郁小心翼翼开口。 梁大叔?滕谅脑海里浮出问号,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那个自称梁靖叔叔的男人。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争吵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追逐卢郁。 “梁大叔,您先冷静!”卢郁一边奔跑,一边试图安抚梁大叔。 但他似乎并没有冷静,反倒是越跑越快,这时候根本是健步如飞,和运动员不相上下。 滕谅猛然转身,顾不上身后探究的目光。 他现在一心只想救下卢郁。 病房门被重重关上,引得附近的人侧目相望。 黎安走到滕谅身边:“滕谅——” “打电话给范载阳,让他立刻定位卢郁的位置。”滕谅一口气说完,随即打开电话录音,记录那头的对话。 黎安皱眉,依言打了范载阳的电话,同时把秦固两人送进病房,还顺便点了外卖。 如今两人在宁县,想要短时间内赶回苏市根本是痴人说梦。 最近的火车票也得是第二天凌晨,滕谅索性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对话。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争执,准确地说,是只有梁大叔一个人的撕心裂肺。 “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梁大叔挥动双手,双眼通红,盯着卢郁,激动喊道。 卢郁看了眼四周,这附近都是废弃的出租屋,并没有什么人影。 当接到梁大叔愿意提供梁靖死亡事件线索的电话,卢郁第一时间是兴奋,兴奋之后却是犹豫。 梁大叔提供的见面地点十分偏僻,杳无人烟,再加上他又专门强调只能卢郁一人秘密前往,种种细节都让人难以不生疑。 可卢郁还是答应了,机会难得,她不想错过。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卢郁提前和王霸前辈留下讯息,又给滕谅打了电话。 确保手机的通话还在继续,卢郁深呼吸,随即抬手,试图让梁大叔冷静:“您说的我并不清楚,您不是要和我说梁靖的事情吗?” 闻言,梁大叔更加激动:“你个小兔崽子!装什么装!我知道你的计划,你不就是想揭发我和梁靖一起那事儿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对不会……” 梁大叔陷入魔怔,不断重复最后一句话,同时挥动双臂,菜刀在空中划出光影。 手机骤然落地,发出砰的响声。 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滕谅猛然起身…… 第61章 十岁八百个心眼 滕谅缓缓勾起嘴角,倏然松了一口气。 长久的紧张让他浑身都是绷着的,这会儿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长椅上。 还好,还好那道尖叫不是卢郁,而是梁大叔。 滕谅垂下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话里的两人还在继续对话。 “啊!手手手断了......”梁大叔手里的刀因为脱离掉落在地,而他则被卢郁整个反剪过手,生生压跪在地上。 卢郁虽然占了上风,但还是有些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对采访对象用这招,实在是太过新奇。 为了不让梁大叔看出自己的局促,卢郁又加几分力道,直到梁大叔因为疼痛而逐渐脸红脖子粗,她才停手。 混乱之中,卢郁即使慌张,却还是听见了重点。 她压着梁大叔,按下手机录音键,沉声问:“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梁大叔手臂直发麻,膝盖跪在粗糙的砂砾上,也被磨出血痕。 他艰难转头,盯着卢郁的眼神像是某种恶兽:“......别装了,你们不是都已经找到了吗?呵,那场火竟然没把那玩意儿烧干净......” 梁大叔自顾自说着,卢郁却陷入沉思。 那场火?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也许是察觉到束缚力道变轻,梁大叔一个翻身,竟然真的从卢郁手里挣开。 老态龙钟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眨眼的瞬间,卢郁还没来得及踢开地上的刀,只见梁大叔重新拿回刀。 卢郁瞳孔微微颤动,识时务地转身跑开,大逃杀再次上演。 跑得气喘吁吁,卢郁暗骂一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警笛声。 卢郁吊起来的心瞬间落下,立即调转方向,朝警笛声的方向跑去。 梁大叔已经杀红了眼,根本顾不上什么警察不警察的,只会挥动着刀,猩红的双眼只看得见卢郁一人。 终于看见警察的身影,卢郁双腿一软,干脆双腿打起了架,左腿绊右腿,差点摔倒,还好有道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几乎是闪现过来,稳稳把人搂住。 卢郁喘着粗气,回头看梁大叔已经被控制。 她眼睛倏地就红了,但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推开谷宜安,哑声说了句谢谢,随即快步朝范载阳走去。 怀里空了,谷宜安看着卢郁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范载阳把卢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人没事以后,他按住耳机,沉声开口:“黎医生,告诉谅仔,卢郁没事。” 话音落地,卢郁才猛地回神,连忙把手机掏出来,放在耳边,声音都在颤抖:“老师......我没事。” 电话那头的呼吸粗重,片刻后只淡淡传来一个“嗯”字。 卢郁自知冲动,下意识想要道歉,却听见滕谅幽幽开口:“下次,直接报警,不是每一次警察都能来得这么及时。” 卢郁顿了顿,愣愣点头,后来反应过来滕谅看不见,又闷闷说嗯。 她抹了抹眼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喃喃抱怨这里沙石太多,总爱往眼睛里钻。 滕谅听见卢郁掩饰的一团糟的哽咽声,沉默几秒,旋即敲了敲手机壳:“卢小鱼,我们会尽快赶回去,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 闻言,卢郁吸了几口气,点头应嗯。 身后谷宜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视线紧紧跟随卢郁,他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待在卢郁身边。 来不及完全平复心情,卢郁调出先前的录音,递给范载阳。 “范警官,我怀疑那场火是想消灭一些什么东西,至少和梁靖脱不开关系。” 范载阳接过手机,和电话那头的滕谅打声招呼后挂断了电话。 点开录音,范载阳的眉毛皱得越发紧,形成三道深深的沟壑。 他按灭屏幕:“卢记者,你的手机我们需要借用一段时间。” 话音落地,卢郁并没有如范载阳想的那样第一时间答应,只见她吸气抬眸,对上范载阳的目光:“当然,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范载阳顿了顿,旋即抬抬下巴,示意卢郁继续往下说。 “我要跟进这个案子,我希望我是最先拿到新闻的那一批人。”或许是担心范载阳不会答应,卢郁又补充,“我并不是要垄断信息,我只是想全程跟进,你放心,我不会给警方填麻烦,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卢郁的要求并不是范载阳一人能够决定,他把玩着手机:“这个我得和我们领导报告一声。”他把手机转个圈,递给卢郁,“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盯着面前的手机,卢郁并没有接过,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用,手机你们用,至于我的请求,我会再找别的办法。” 说完,她拢紧外套,从谷宜安身侧离开。 她走得决绝,脚步未曾有半分停留。 谷宜安朝范载阳略一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跟上卢郁。 等人走了,范载阳才收好手机,敲了敲耳机:“黎医生,让我和谅仔说几句话呗。” “我在。”滕谅的声音格外疲惫,范载阳甚至都能想象出那人现在心累的模样。 轻笑两声,范载阳幽幽开口:“你这学生挺有意思,换着法子要跟进。” 滕谅现在没心思和范载阳绕弯,直接干脆地回:“让她跟,她已经被卷进来,让她跟进,还能把人看好点。” 范载阳挑眉,把手机抛在空中,稳稳接住后,轻声问:“你说卢郁是真不知道我们有权利借走她的手机?” 滕谅按住鼻梁,抬眸:“你觉得呢?别忘了。” “什么?” “她是个记者。”滕谅拿掉手机,看向病房,“一个记者,怎么可能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说完,滕谅把手机还给黎安,起身走向病房。 里面的人在药物作用下已经睡着,秦固和秦琳正守在她身边。 滕谅抬手朝秦固招了招,用口型无声说着“出来”。 秦固看着滕谅,咬紧嘴唇,两人就这么僵持,直到滕谅略显威胁地把目光投向秦琳。 秦固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慌张,小小年纪的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自己的心绪。 犹豫片刻,他缓缓站起身,低头和秦琳说了几句话,然后拖着小小的身体朝滕谅走过来。 视线相接,秦固垂眸,转身关上病房的门。 “聊聊?”滕谅勾起嘴角,冷声道。 秦固哼了声:“我要是说不,你能答应?” 滕谅挑眉,理所当然地耸肩:“其实,也说不定,毕竟你的答案对我来说不过锦上添花。”他蹲下身,平视秦固,“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还故意把它泄露给我,小固固,我真的很好奇你这小脑瓜子都在想些什么呢?” 被滕谅喊了声“小固固”,秦固的表情立马绷不住了,那一抹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 “......别这样喊我。”秦固打个寒战,往后退了两步,“怪恶心的。” 滕谅捂住胸口,像是被伤了心,但这副神情不过维持几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倾身上前,盯着秦固,微微眯起眼睛:“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秦固呼吸变得急促,往后退了两步,试图逃避,却被滕谅抓住了手:“秦固,即使你现在不说,我迟早都会知道答案。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这个答案来得越晚,对你还有秦芳就越不利。” 滕谅抓着秦固的手并没有用力,只要秦固稍微用劲就能挣脱,但是秦固并没有挣扎,而是抬起头,红着双眼瞪着滕谅,哑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松开手,滕谅站起身,垂眼:“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秦固陷入沉默,直到黎安走上前,收起手机,跟一堵墙似的立在滕谅身后。 明明一言不发,但秦固就是从黎安眼里看见了威胁。 这种感觉像是被扔进空无一人的冰天雪地,黎安没有施加任何别的动作,但死亡却越来越近。 察觉到秦固的情绪变化,滕谅转过身,黎安冰块似的脸映入眼帘。 他挑起眉头,看样子小朋友是被黎医生吓着了。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缓缓转过头,滕谅双手抱在身前,和黎安一前一后,盯着秦固,跟电视里的反派差不多。 不远处的便衣警察有些坐不住了,正准备上前,就被同队的前辈拉住。 用眼神递去不解,前辈压低声音:“上头说了,这段时间这位顾问想做什么都不要阻拦,我们配合就行。” 后辈懵懵点头,退到一边,好奇地盯着前面。 被两尊巨人困在墙角,秦固眼神都在闪烁。 眼泪几乎要飙出来,但他硬是忍住,强压住声线颤抖,声如细蚊:“......是,我确实知道我不是秦阿姨的亲生孩子。” “那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吗?”滕谅蹙眉,手指轻扣手臂。 秦固顿了顿,眼神变得晦暗。 半晌过后,滕谅听见秦固低不可闻的吸气声,十岁大的孩子缓缓点头。 “......是谁?”滕谅放轻声音。 听见这个问题的瞬间,秦固的嘴巴立马往下撇,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打湿了白色的帆布鞋鞋面。 滕谅的心刹那间缩紧,看着这个不大的身体,他忽然没有了继续往下追问的勇气。 轻轻叹气,他碰了碰黎安的肩膀,示意他收收冷气。 黎安乖乖照做,但效果并不怎么样,毕竟他平时就这样。 滕谅蹲下身,没有用多少力气就把秦固拉到身前,他抬手准备擦去眼泪,但是被秦固眼疾手快地躲开。 “不用你帮忙。”秦固呜咽着拒绝。 啧了一声,滕谅没随秦固的意,强硬地把他的眼泪擦干净,动作看起来粗暴无比,只有秦固一人知道滕谅落在他脸上的动作很轻柔。 “行,这个问题你不想说,那我们就换个问题。”滕谅按着秦固的肩膀,“为什么故意告诉我?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一直隐瞒。” 秦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想你们重启调查。” 滕谅皱眉,对秦固的话感到疑惑。 重启调查?言外之意就是之前有过调查,但后来要么无疾而终,要么就是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围绕秦芳展开的人物并不复杂,曾经接受过调查的就更加稀少。 秦芬和秦固的年龄对不少,那剩下的只有...... 眸光流转,滕谅的心中渐渐浮现出另外一个猜想。 他们一直把视线放在秦家姐妹身上,却忘记在这之外,还有两位主角——梁靖和成可茵。 成可茵五年前死亡,能和秦固的年龄对应,而且滕谅记得当时看的资料里曾提过成可茵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在生产后却当场死亡。 那是成可茵唯一的孩子。 思及此,滕谅站起身,他低头看着秦固:“我现在要去警局。” 秦固没说话,但藏在身后的手却在一个劲扣着手心。 “你乖乖在这里,如果有任何消息,随时可以通过外面那两位哥哥联系我。”滕谅压低声音,“秦固,照顾好自己。” 说完,滕谅转身离开,黎安紧紧跟上滕谅,一点目光也没有分给秦固。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秦固攥紧拳头。 这些事情,都是他瞒着秦芳做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是他已经别无他法。 当年的事情已经被板上钉钉,想要重启调查并不容易,他只有主动暴露身份,才能把滕谅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只是奈何秦固没有证据,他能做的只有似是而非地承认,才能最大限度利用滕谅疑心。 至于秦芳...... 秦固闭上眼睛,他没办法原谅秦芳。 即使她救了他,也养育了他。 重新睁开眼睛,秦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红痕,复归平静的人推开病房门,看着不知世事的秦琳,露出安抚的笑容。 车上,滕谅神经质地咬着嘴唇,哪怕尝到腥甜也没有松开嘴,最后是黎安强制用大拇指拨开。 “秦固的话,有问题。”黎安边擦净滕谅唇上的鲜血,边淡淡说道。 滕谅往后一倒,叹气闭眼:“我知道,但是来不及了,秦固想让我们往成可茵的方向查,我们先按他的想法走。” “而且,我想我已经有了猜测,现在需要的,不过是证据。” 第62章 神的爱 因为事情的紧急性,鉴定结果加急送到。 看着上面的结果,滕谅并没有任何震惊,他重新联系上范载阳,希望他能够为秦固和成可茵做亲子鉴定。 同时,滕谅坐在警局办公室,手里捧着水杯,分明是刺骨冬日,他的后背却渗出不少冷汗。 视频电话还在继续,范载阳连着喊了好几声他才回神。 “谅仔,你还好吗?”范载阳皱眉,“时间不早了,你提出的事情我会考虑,现在我需要你们尽快回去休息,然后定最早的车票回到苏市。” 滕谅没说好,也没有拒绝,胡乱搪塞过后,在范载阳的喊声中挂掉了视频电话。 忙活大半天,滕谅身心俱疲,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为了印证,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宁县。 而且....... 他垂下眼帘,那道在街边偶遇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滕谅坚信自己不可能看错,那人一定是陶昕,但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滕谅想不明白。 疲惫地倒在黎安怀里,滕谅闭上眼睛,脑子里的混乱的线条已经逐渐找到线头。 一切的开始,是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最近才到秦芳手中,伴随而来的恐怕还有当年秦芬死亡的真相,因此才会有照片背后名字被划的痕迹。 秦固曾经说过,照片是被一个男人送来的。 巧合的是,陶昕也在宁县出现,那照片的赠送者,大概率就是陶昕。 他送来照片,目的又是什么? 滕谅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何檀的身影——借刀杀人。 陶昕为的就是借秦芳的手,杀掉陶昕曾经的“养父”,梁靖。 思及此,滕谅心里漫上来复杂情绪,梁靖和陶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陶昕费这么大的心思要去取他的命。 还有卢郁和梁大叔,听两人的对话不难推出梁大叔和梁靖之间有交易,而且交易的证据似乎和那场大火分不开。 除此之外,还有人向梁大叔提供消息,称卢郁得到了证据。 但是,是什么样的证据?又是谁向梁大叔提供的消息? 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亲自布下棋局,所有和梁靖有关的人都成了棋局上的棋子。 滕谅的太阳穴突跳得厉害,这双大手的主人,他似乎已经有了猜测。 回到旅店,滕谅下车的时候踉跄一下,摔进黎安的怀里。 黎安微微皱眉,拢紧滕谅的外套,手心搭在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滕谅嘴角的弧度僵硬住,随即摇头,直接封住黎安话头:“我不去医院。” 话音落地,黎安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更是染了黑炭一样,如果是旁人见了,恐怕会两股战战,但滕谅偏偏是个不怕他的人。 没有知难而退,滕谅翘着嘴角,揽住黎安的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后瞪着双充满雾气的眼睛,眼角下垂,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黎医生,我真的不想去医院,好不好嘛~” 黎安还想说点什么,滕谅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垫起脚,撅起嘴,在黎安的脸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 不过瞬间,滕谅就感受到面前的人僵住身体,眼尖的他依然一眼就看见黎安爆红的耳尖。 见状,他决定趁热打铁,边拽着黎安往旅店走,边晃悠黎安的手臂。 架不住这人的撒娇攻势,黎安无奈扶额:“......如果明天还不退烧,必须去医院。” 滕谅忙不迭点头,顺坡而下,得寸进尺地嚷着要吃宵夜。 黎安耐心回应,一进屋子就翻出随身带的感冒冲剂,守着滕谅一滴不落地喝得干净。 冲鼻的味道惹得滕谅直皱眉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身上写满了拒绝。 他盯着黎安,缓缓竖起大拇指:“黎医生,你还真是机器猫啊,什么都有。” 黎安轻笑,没说话,直接把人塞进被子里:“先睡会儿,我去外面买点吃的。” 大概是因为药效发作,滕谅眼皮重得厉害,他点头如捣蒜,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意识陷入黑沉。 黎安蹑手蹑脚推开门,点滴声响都被地毯吸收干净。 房门把世界隔成不同的两部分,一个隐在黑暗,一个罩在光明中。 黎安神色晦暗不明,一手插兜,一手拿出手机,回拨给白天打给他的旅店前台。 那时候滕谅正在病房和秦芳说话,自然就错过了这通电话。 旅店没有电梯,黎安只能从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声控灯时明时灭,黎安的影子忽隐忽现。 楼道只有孤单的脚步声在回荡。 前台正在打盹儿,时不时传出鼾声。 黎安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了前台,她急忙起身,擦擦嘴角,挂上笑容:“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够帮您的吗?” 黎安:“我是黎安,住在4楼417,早上你给我打过电话。” 闻言,前台恍然大悟,伸出手指晃半天,然后转身弯腰,从柜台地下抽出一束花:“原来是您啊,这是那一位帅哥让我交给您朋友的花,给。” 黎安盯着火红的花束,迟迟没有动作,前台抬头往前抻了抻脖子:“您好?” 回过神来,黎安接过花,朝前台点点头,道谢过后往外面走。 上好的香槟玫瑰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但或许是放的时间久了,花束已经开始腐烂,夹杂一丝腐臭味,不明显却也并非毫无破绽。 抽出藏在花束上面的银色卡片,黎安垂眸看着卡片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微微眯起眼睛。 冷哼一声,他停在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掀开盖子,将花束扔进垃圾桶,伴着银色的卡片,被腐烂包裹。 那个自诩神的家伙,真是让人恶心。 黎安转身离开,黑色的背影在飘着白色的世界里萧条却又显眼。 滕谅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孤儿院,陶昕还是个粘人的小屁孩,整天追在他身后,跟个小尾巴一样。 只是好景不长,黑暗吞噬了梦中的一切,最后只留下一个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男人擒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神爱你,故而惩罚你。” “亲爱的哥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话音落地,滕谅猛地从床上蹦起来,身上全是退烧排出的汗水。 他急促呼吸,屋子里安静得骇人。 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滕谅掀开被子,趿着拖鞋往洗手间走。 本想用冷水冲凉的某人忽然想到对黎安的承诺,默默扭转水龙头,换了热水。 雾气攀上镜面,让里面的人面容若隐若现。 滕谅抬头,呼出热气,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就忍不住浑身打颤,接着就是一阵反胃。 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呕半天只呕出来一点清水。 “滕谅?”黎安拧眉走进洗手间,轻轻拍着滕谅的背,“怎么突然吐了?” 滕谅撑着水池两边缓缓站起身,摆手:“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黎安扶着滕谅往外面走:“还难受吗?” “还好。”说着,滕谅接过黎安递过来的温水,这会儿他才有点噩梦褪去的实感。 在滕谅喝水的时候,黎安轻轻碰了碰滕谅的额头,虽然温度已经下降,但他还是拿来温度计,在滕谅额头滴了下。 生病中的滕谅特别乖,脸颊红彤彤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安。 黎安搁下温度计,弹了弹滕谅的额头,随即从床头柜拿过来保温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时间太晚了,超市也关了门,只有便利店还有面。”黎安拆掉筷子,递给滕谅,“在旅店厨房做的,尝尝?” 滕谅眼睛倏地一亮,正准备暴风吸入,忽然顿住动作,看向黎安:“你不吃?” 黎安挑眉:“我不吃。” “啊?”滕谅放下手,撇撇嘴,小声吐槽说他们像是演苦情剧的。 一字不落听见吐槽的黎安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捏捏滕谅的脸:“想什么呢?我吃过了。” 滕谅猛地抬头,一分钟八百个小表情:“你背着我吃独食!” 黎安轻笑,没说话,只是朝滕谅的消夜抬抬下巴,眼底的宠溺几乎溢出来。 见状,滕谅轻哼一声,低头猛吃,还不忘记偶尔投喂黎安。 虽然黎安说自己吃过了,但滕谅也不是傻子,距离黎安离开到回来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黎安上哪里去吃。 这人肯定又是想快点回来,就没来得及吃东西。 想到这里,滕谅叹气,收回刚伸出去投喂结束的筷子。 算了,谁叫我宠他呢? 滕谅被自己感动到,甚至有想要落泪的冲动,但凡范载阳在这里,早已经开口制止滕谅的戏精行为。 两个大男人,一整盒的面条没几口就吃了干净,汤水都没有留。 滕谅吃得满足,瘫在床上发呆。 身上的汗水黏答答的不舒服,滕谅想去洗澡,却被黎安阻止。 “你烧还没有退。”黎安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拦在滕谅面前,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滕谅试图用老套路——撒娇——说服黎安,但最后毫无效果。 腰腹传来一道有劲的力度,滕谅被拦腰抱起,直接用被子裹起来。 黎安下了“死手”,滕谅挣扎不开,只能用眼神无声抗议。 关掉房间里的灯,只留下一盏夜灯,黎安低头,捂住滕谅的眼睛,轻声道:“先睡,我去洗澡。” 滕谅打不过,又挣脱不过,只能愤愤闭眼。 察觉到黎安离开,滕谅睁开眼睛,才刚刚睡醒的他现在精神饱满,压根没有任何睡意。 洗手间里的流水声不断冲击着滕谅的耳膜,让他的思绪止不住到处飘。 左右翻腾着睡不着,滕谅的脑子里忽然出现黎安若隐若现的身影。 没出息地吞了下口水,滕谅面朝下左右蹭了蹭,试图让自己平静。 但越是想要忽略什么,什么就会越清晰。 水声愈发明显,甚至连夜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滕谅都能够听得清楚。 暗骂一声自己“不是东西”,滕谅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感受夜里的宁静。 洗手间的门被打开,黎安悄无声息地在另一边躺下,像往常一样把滕谅搂进怀里。 滕谅睡得迷迷糊糊,还不忘记自己的“宏图大业”,含含糊糊地说着回去要让黎安侍寝。 黎安身子一僵,嘴角抽搐,眼神晦暗。 不过看人好不容易睡着,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搂得更紧些。 一夜过后,外面的天地已经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建筑都沾上夜间雪。 滕谅穿得跟球似的,缀在黎安身边,喋喋不休,一个劲为自己不用去医院感到兴奋。 黎安按住滕谅,往他的脖子上套好围巾,冷不丁开口:“听说你想让我侍寝?” 话刚说出口,滕谅瞬间不动弹了,也不说话了,他眨巴眨巴眼睛,讪笑:“你从哪里听的?” 黎安低头,视线落在滕谅的唇上:“某人昨晚上亲口说的。” 滕谅后退一步,手搭上房间门把手上:“你没有证据,不许污蔑我!”说完,他按下门把手,从门缝里钻出去。 黎安浅笑,不急不缓地跟在滕谅身后。 不过还没踏出旅店大门,两人都被门口的场景震惊了。 旅店大半的人都围在大门口,对着白茫雪地里的鲜红花瓣指指点点。 滕谅接过前台递来的银色卡片,上面的句子和噩梦里那句低语不谋而合。 他的双脚就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挪动不了,直到黎安从他身后罩住他的眼睛,轻轻把他带离。 “我在。”黎安压低声音,握住滕谅些许发颤的双手。 滕谅哑声应嗯,门口的玫瑰花瓣铺了大半条街,环卫工大叔一边打扫,一边骂不停。 感受着手心黎安的温度,滕谅才有落地的实感。 范载阳大早上就传来了在火灾现场发现的关键性证据,现在滕谅和黎安正打算去往医院,找到秦芳寻求答案。 只是,陶昕的到来比他们想象的要更早,旅店门口的大红玫瑰势必是他的手笔。 滕谅脑袋突突跳,反胃的感觉难以抑制。 他靠在黎安肩头闭目养神,却没注意到黎安落在他身上充满占有欲的目光。 第63章 唏嘘真相 医院门口坐落着几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穿插期间的还有显眼的红色消防车。 滕谅眸光一闪,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一圈圈的人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滕谅顺着大家的视线抬头看,只见天台边沿垂着一双前后晃悠的小腿。 稍微眯起眼睛,滕谅认出那个单薄的身影,是秦芳。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秦芳低头看了看,视线似乎落到滕谅和黎安的方向。 和黎安对视一眼,滕谅旋即拨开人群,走到警戒线附近,拿出特许证,随即穿过警戒线,往天台方向走。 警车正在尝试和秦芳沟通,但秦芳充耳不闻。 也许是想激起秦芳活下来的求生欲,他们甚至把秦固和秦琳带上天台,秦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人心碎。 但秦芳恍若未见,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冷得厉害。 秦固牵着秦琳,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他没有看秦芳,只是低头盯着脚尖。 滕谅偏头,朝警察说了几句,随后秦固和秦芳都被带了下去。 听见响动,秦芳看了过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有了几分波动。 “你们来了。”她的语气不像是惊讶,更像是等了很久以后终于迎来结束的释然。 滕谅把自己的包递给黎安,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即上前,被警察拦住,他朝警察摇头,半晌,警察缓缓收回手。 往前走了两步,滕谅虽然并不恐高,但面对二十层的高度还是忍不住双腿发颤。 他皱了皱鼻子,指着横在天台和最高层之间的横梁,看向秦芳:“你不介意我挪过来吧?” 秦芳轻笑,无所谓地摇头:“随便。” 岔开两腿,滕谅坐在横梁上,慢慢挪到秦芳身边。 天台的风尤其冻人,还带着点凄苦。 滕谅转头看着秦芳,咕哝:“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丢人......” 秦芳闻声转过头,眼底的嫌弃不像是装的:“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她出声问。 “啧。”滕谅攥紧外套,两股战战,“这么高的地方,你不怕?” “我见过更可怕的。”秦芳拨弄散在额头旁边的额碎发,嗤笑,“你今天来是找我算账的吧?” 滕谅轻笑出声,吐槽自己又不是会计,没这么多账要算。 只是听了这句话,秦芳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见状,滕谅撇撇嘴:“看起来我的笑话不好笑啊。” 风呜呜地吹,秦芳只穿了件蓝白病号服,纸片一样的身体摇摇欲坠。 滕谅看得直皱眉,他诶了一声,往秦芳的方向抬下巴:“你不冷吗?” 秦芳顿了顿,垂下眼帘:“......不冷。” 滕谅哦了声,到底还是朝身后伸出手,突然,秦芳像是应激一般尖叫,让所有人后退。 尖锐的喊叫几乎刺破滕谅的耳朵,他皱眉捂住耳朵,最后只能收回手。 “你的嗓子还真是好。”滕谅吐槽,“有唱女高音的潜质。” 秦芳冷笑,两手撑在身侧的水泥地面,手指冻得泛紫:“别嘴炮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油嘴滑舌的人。” 滕谅挑眉,没做回应,而是反问:“你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秦芳敷衍嗯了声,身体微微颤抖。 滕谅注意到秦芳身体的不对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地面:“未卜先知啊,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如再猜猜我来的目的。” 秦芳寻声抬头,盯着滕谅的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被黑暗裹胁包围的人再也看不见丝毫光亮:“为了审问我?” 滕谅竖起手指,左右晃动,嘴里还说着“NONONO”,他又往秦芳的方向挪动几分,迎上秦芳警惕的眼神,滕谅一脸无辜:“我真的恐高,旁边没人我会晕过去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说谎。” 见状,秦芳到底没说什么,任由滕谅往旁边挪。 挨着秦芳,滕谅肉眼可见放松下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审问,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秦芳垂眸,盯着楼底下如同蝼蚁一样的人群,漫不经心地晃着双腿。 面对秦芳的沉默,滕谅并不在乎,虽然没有人配合,他依旧自顾自说道:“我要说的事情是关于你妹妹秦芬的死亡。”他两手往后撑,盯着天空的乌云,“昨天我接到苏市警察的电话,他们在梁靖的叔叔,梁成庚的房间里发现了两人合伙杀害秦芬和成可茵的证据。” 滕谅转过头:“我想,你们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警方会立即重启调查。” 话音落地,秦芳的表情只有细微的触动,但不过瞬间的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冷冷笑着,说了个不明所以的假设:“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你们会重新调查吗?” 滕谅沉吟片刻,耸耸肩膀:“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闻声,秦芳勾起嘴角,虽然没说话,但滕谅却在她脸上看见了“我就知道”四个大字。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滕谅轻声道。 秦芳似乎太冷了,嘴唇也在上下颤抖:“......我从来都知道。” “但是谁让你坚定了自己的答案?”滕谅话锋一转,“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甘心成为杀害梁靖的那把刀?” “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时间要更慢。”秦芳语气讽刺,“我做谁的刀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那样。至少我为她报仇了。” 说着,秦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是红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那个笨蛋妹妹高高兴兴的样子。她和我说,姐姐,我要去找阿靖了。” “我妹妹和梁靖是一个村子的人,算得上青梅竹马,梁靖油嘴滑舌,骗得我妹妹团团转,又是给钱让他读书,又是心甘情愿留在村里等待飞出去的鸟回巢。” “但是她够傻够笨,见过了浮华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她这个躲在山野旮旯的野鸡?” “梁靖攀上高枝,在城里找了个新女友。这就算了,偏偏这人既要又要,甜言蜜语骗得我妹妹团团转。” “他说想我妹妹,我妹妹就什么也不顾,收拾好东西要往城里奔。” “她说,她第二天就会回来。但是没有,我没有等到她,我等到的只有一具被河水泡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我知道,这一切和梁靖一定脱不开干系。可是现场太干净,梁靖也有不在场证明,最后的一切都变成了我妹妹倒霉,失足落水。” “哪怕我坚持他杀的猜测,但没有证据,这个猜测什么都不是。后来有了秦固和秦琳,我不得不暂时放弃。时间久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每时每刻,我心里都有一道声音在告诉我,说我错了。是那个人的到来,才让我看见真相。” “他告诉我,我没有错。错的是梁靖,他还说,犯错的人要接受惩罚,而我,不是刀,我是惩罚的天平。” “梁靖,他合该下地狱。” 最后一句,她说得又冷又狠,偏生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味道,飘在空中,没有着落。 滕谅沉默地看着秦芳,忽而开口:“你早早知道真相,却又无能为力,所以你用自己的方法向梁靖报仇,比如,从医院带走他唯一的孩子。” 秦芳掀起眼皮,嘴角的弧度讽刺冷漠,嘴角下撇,对自己的厌恶赤裸裸地展现在滕谅面前。 她低下头,肩头疯狂耸动,笑声由小变大,一下又一下敲在滕谅心上。 “在你心里,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她斜睨滕谅,“我连自己都养不起,何苦还给梁靖养个孩子?” 滕谅眯起眼睛,咂摸几下嘴巴,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是成可茵让你这么做的。”他说得笃定,摆明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秦芳却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从滕谅身上挪到楼下的人群。 滕谅没注意,自顾自说道:“成可茵长期遭到梁靖的家暴,她在无意中和你取得联系,并请求你帮忙把她的孩子带走。你同意了,并且对这个孩子很好。” “但你并不知道,成可茵会因为这一件事遭遇梁靖的毒手,甚至连他们领养的孩子也被梁靖虐待。” “偶尔的一次机会,你在电视上看见成可茵去世的消息,随后你找到梁靖的家,将那个被收养的孩子带了出来。” “直到现在,你们依然保持联系,也是他,帮助了你的复仇。” 秦芳的眼珠正在以不可见的幅度颤动,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滕谅蹙眉,旋即顺着秦芳的视线往下看,忽然眼瞳收缩。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抬头,咧着嘴角,露出笑容,旋即压低帽檐,转身从人群消失。 来不及反应,滕谅倏地抬手,抓住试图往下跳的秦芳。 巨大的力量扯着滕谅往下走,失重感让他头晕脑涨,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 就在他往下落的瞬间,身后的黎安几乎是闪现到滕谅身前,死死拽住了滕谅的手。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滕谅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撕裂开。 黎安:“抓稳!” 滕谅艰难握紧,消防员已经展开救援,他只需要再坚持一会会儿。 但被他抓着的人看起来并不想配合。 秦芳没有使一点力气,全靠滕谅撑着,他这会儿算是感受到“五马分尸”是什么滋味了。 “秦芳!你踏马抓紧!”滕谅忍无可忍,吼道,“你现在要是摔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想想秦固,想想秦琳!你走了他们怎么办?你走了,你妹妹的案子怎么办?” 听见妹妹两个字,秦芳的目光有了瞬间的聚焦。 妹妹吗?秦芳的笑容格外难看。 她什么也没有了,当秦芬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秦固、什么秦琳,她都不在乎。 秦芳又往下缀了缀,滕谅感觉自己的右手隐约有脱臼的趋势,他丝毫不敢动弹,察觉到秦芳表情的变化,趁热打铁:“你就不想知道秦芬在离开之前想对你说什么吗?我们在梁成庚的房间里发现了她写给你的信,你要是死了,那封信就永远看不见了!” 闻言,秦芳缓缓抬头:“实话?” 滕谅深吸一口气:“保真!” 终于,秦芳有了求生的欲望,开始回握滕谅。 滕谅悬起来的心往下降落几分,总算能分出心神去看黎安。 黎安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护栏,身后是其他救援人员死死拽着,因为被栏杆隔在中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因为低着头,头部充血,整个脑袋像个西红柿。 滕谅看着黎安被擦破皮的手臂,有些心疼。 这心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消防员及时赶到,通过下一楼层的窗户先把秦芳接走。 至于滕谅,还跟个晴天娃娃似的在风中飘荡。 几分钟后,滕谅安全落地,从窗沿上跳到地上,他顾不上手臂的疼痛,第一时间去找黎安。 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不快点过去,某人会当场发疯。 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在不远处看见黎安的身影。 黎安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难得一见的慌乱,他迈着大步,跑到滕谅身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腰间的禁锢的力道让滕谅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还是没有挣扎,只是尽力放松语气:“嘿,黎医生,我没事了。” 黎安哑着声音说了声“嗯”,就是不见松手的动作。 最后还是医生来了,他才松开滕谅,后面的检查黎安几乎是寸步不离,只差没有贴在滕谅身上了。 好在滕谅比较幸运,除了皮外伤,内伤是一点没有。 反倒是黎安,看着只有皮外伤,但内伤却没能幸运避开。 滕谅下坠的瞬间,黎安冲上来拉住他,随即带来的冲击让他的腹部撞到栏杆,不可避免地造成腹部的轻微损伤。 但好在并不严重,确认过无需住院观察后,两人在警察的护送下回到旅店。 刚进屋子,滕谅就被黎安压在门上,然后和肉骨头似的被面前的大狗狂咬。 费劲儿推开黎安的脑袋,滕谅被啃得气喘吁吁:“......你还在受伤。”言下之意,现在不行。 黎安呼吸粗重,双眼猩红地盯着滕谅,对视片刻,他把脑袋埋进滕谅的肩膀,灼热的气息洒在滕谅的脖子上,有些痒。 滕谅下意识避开,但这似乎戳中了黎安的雷点,下一秒,滕谅就被掐着脸转过头,正对着黎安。 “...黎医森...”滕谅放软语气,试图唤回黎安的理智。 只不过效果好像适得其反,黎安的呼吸声更重了,身体也更烫了。 黎安松手,反复揉捏滕谅的耳垂,直到它变得又红又热:“......你还活着。” 滕谅不敢再扭头,忍着臊意附和黎安:“嗯,我们都还活着。” “滕谅?” “嗯。” “滕谅?” “......呜,我在。”滕谅被堵住嘴巴,含糊不清地回应。 迷迷糊糊的人忘记了自己坚持,他像是搁浅的鱼,一个劲儿扑腾,还得不厌其烦地回应某人不断的呼唤。 如果哪一次他没能回应,迎接他的就是新一波的疯狂鞭挞。 第64章 有种没被知识污染的清澈 滕谅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跟被虐待过一样,简直没眼看。 他缓缓起身,眼里都是懵懵的情绪,被子也顺着身体滑下来,露出遍布齿痕的锁骨。 身边的位置被塞了暖水壶,至于原本睡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见身影。 滕谅胡乱套上衣服,艰难起身,洗漱的时候四肢都不太听指挥。 牙膏的泡沫沾了他一嘴,滕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连咂舌,他真不明白黎安是怎么弄出这么多痕迹的。 简直不是人。 “......和狗似的。”滕谅仰头漱口,刚低下头,就从镜子里和门口似笑非笑的黎安对视上。 滕谅动作一顿,随即勾起嘴角,笑得特别灿烂,灿烂中又带着点谄媚。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滕谅试探问。 黎安双手抱在身前,稍稍抬起下巴,露出脖颈上的牙印,戏谑看着滕谅:“在你说我像狗的时候,我就来了。” 滕谅的眉尾稍微往上挑了挑,搁下牙刷,原地转个圈,精准投入黎安怀抱。 他抬起手,戳了戳自己昨晚上的战绩,嘿嘿一笑:“我也不赖嘛~” 黎安抓住滕谅胡作非为的手,叹气:“是,你也不赖。所以,现在准备好吃早餐了吗?” 刚说完,滕谅的肚子就特别应景地咕噜咕噜抗议出声。 他配合地往后撤一步,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的肚子说可以。” 也不知道裹着风雪出门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带回来的豆浆油条依旧还在冒着热气。 舒舒服服地吃了早餐,一直和咸鱼似的滕谅终于满血复活。 吃过早餐,两人马不停蹄赶往警局。 秦芳已经被拘留,两个小孩也在警局里待了一夜。 看见滕谅,秦固的眼睛亮了一瞬,不过短短一秒,那光就暗了下去。 滕谅把手里的大热包子和热牛奶塞到两人手里,呼噜呼噜几下秦固的头发,低声说了句抱歉。 也不知道秦固有没有听清,直到滕谅离开,他也没有得到回应。 拘留室里,秦芳的里衣还是医院里的那套蓝白病号服,身上罩着的羽绒服是秦固连夜带来的。 看见滕谅,秦芳投去的不过轻轻一瞥,旋即移开视线。 从出事到现在,滕谅和秦芳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来聊过天。 滕谅拉开椅子,把水杯推到秦芳面前。 秦芳安静地坐着,头发乱糟糟地垂着,遮住她大半张脸。 “身体还好吗?”滕谅打破僵局。 秦芳的嘴角勾起不大的弧度,睫毛轻颤,从滕谅的角度看,这样的她和秦芬倒是很相像。 “死不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 滕谅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挺好。” “昨晚上你说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秦芳冷不丁开口,眼神里的坚定仿佛只要滕谅给的答案不满意,她就能直接当场暴走。 滕谅的表情倒是淡定,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预料。 拉开身前的包,滕谅拿出手机,起身,放在秦芳身前。 秦芳的双手都在颤抖,屏幕上留着一张尚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件,只是刚刚看见几行字,她的肩膀就开始颤抖。 呜咽声在小小的空间里环绕,秦芳的手颓然落下,手机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 滕谅的心抽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机,在被磕到的地方轻抚几下,嘴上不忘记正事:“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秦芳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即使眼里都是水雾,她也没让眼泪落下来:“......你问。” 滕谅歪头:“我需要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还有,你和他达成的交易是什么?” 闻言,秦芳轻笑,周身萦绕的悲戚让人看得堵心:“……他?我也不知道。从计划之初,都是他在单方面和我联系,只要他不愿意,我绝对找不到他。” “至于交易,很简单,他帮我出谋划策,我帮他除掉梁靖。” “梁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活。” 对于秦芳的遭遇,滕谅不是经历者,到底没有亲身体会,此刻压根没有办法说出什么感同身受的话来,只能用沉默应对。 该问的都问了,剩下的都是警察的活儿,滕谅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秦芳叫住。 “等等。” 滕谅转过身,用眼神询问秦芳的意思。 秦芳扣弄手指,说话的声音飘在空中,毫无实感,似乎z一阵风就能吹干净:“我的孩子们——他们会去哪儿?” 闻言,滕谅垂下眼睛:“秦固会被送回成可茵的父母那里,至于秦琳,大概率会被送到她父亲那里。” 听见这个消息的秦芳并没有高兴,甚至有几分急躁。 她烦躁地盯着滕谅,情绪在抑郁消沉和烦躁狂乱之间跳跃:“不行。” 滕谅蹙眉:“为什么?” 秦芳不安地扣着指甲,神经质咬着嘴唇,声音陡然提高:“不行就是不行!” 她挣扎着牵动整个椅子哐当作响,身体不断前倾,试图挣脱椅子的束缚。 里面的响动把外面的警察引了进来,他们试图安抚秦芳,但效果不是很明显。 滕谅往后退,撞到黎安怀里。 他回过头,看了眼,随即收回目光。 秦芳被束缚在椅子上,始终激动不已,最后只能找来医生,为她注射镇静剂。 滕谅站在一旁,看着被束缚带困在床上,绝望盯着自己的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这么排斥把秦琳交给她的父亲? 滕谅微微蹙眉,直到救护车完全消失在视野。 回过头却不知道秦固已经在那里待了多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落在滕谅身上,小小年纪,却好像已经经历千千万万的事情,浑身都是那么沧桑。 滕谅转身,缓缓走到秦固面前,蹲下身确保和他平视,弹了下秦固的有些长的刘海:“你妹呢?” 秦固躲开滕谅的手:“......她在睡觉。” “那你呢?怎么不睡?”滕谅语气柔和,生怕一不小心戳中小朋友的伤处。 秦固人如其名,固执地不说话,也固执地不肯离开。 滕谅挑眉:“直觉告诉我,你有事情想和我说。” 秦固捏着衣角,呢喃:“......可不可以不要送走秦琳。” 滕谅顿了顿,轻轻拉过秦固,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秦固抬起眼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因为她没有爸爸。” 闻言,滕谅眼底泛起困惑:“什么叫——没有爸爸?” 秦固的脸蛋皱在一起,望向黎安的视线里有着淡淡的纠结,片刻后,他慢慢开口:“秦琳,她——”秦固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她的爸爸不是好人。” 闻声,滕谅顿住,眉头轻跳:“不是好人是指?” “秦琳出生的时候,妈妈身边并没有叔叔。”秦固眼角下垂,“她很难过,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很难过。” 秦固连着说了两遍,生怕滕谅没有听见。 听着秦固的描述,滕谅的神色暗了暗,不过几秒的时间,他重新抬眸,拨弄两下秦固额前的碎发:“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和警察叔叔说,你在这里和黎安哥哥等我,待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固僵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只剩下冷冰冰的黎安哥哥。 咚咚。 滕谅找到负责本案的警察,刘光,收起吊儿郎当:“秦琳的事情,我想需要再考虑一下。” 刘光怼了怼文件袋,头也不抬,直接开口:“什么?” 滕谅倚着门框:“秦芳的反应太奇怪,刚才我和秦固聊了几句,我怀疑秦芳遭遇过性侵害。” 话一经出口,刘光就看了过来,皱眉:“有证据吗?” 滕谅勾唇:“秦芳还活着,她就是最大的证据。” 离开办公室的门,滕谅一眼就看见大厅里相对而立一大一小。 一个大冰块对上一个小冰块,画面有些诡异。 滕谅慢慢晃过去,吹了声口哨:“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两大一小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直到停在理发店门口。 秦固皱着眉毛,手往后面一背,直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你说的好地方?” 滕谅垂眸看着秦固,意味深长地点头:“头发长了挡眼睛,对眼睛不好。” 秦固哦了声,转身想跑,然后被滕谅无情薅住后领子。 “难道你怕剪头发?”滕谅幽幽开口。 秦固的挣扎在这一刻停下,他扭过头,叫喊出声:“我不会中你的激将法!” “哦,是吗?”滕谅松开手,“我知道了,秦固害怕剪头发。” 脚刚刚踏出去的人,下一秒就收了回来,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愤愤转身,迈着小短腿跟上滕谅和黎安的步伐。 很显然,即使知道是激将法,某位小朋友还是上当了。 剪头发免不了洗头,滕谅一时起了兴趣,不要人洗头小哥,偏偏要黎安帮忙。 黎安倒也乐得配合,嘴上叹气,脸上笑意却是实打实的。 柔软的指腹按压着头部,滕谅舒服地喟叹。 黎安洗得仔细,没让一点泡沫沾到滕谅的眼睛。 被裹着脑袋扶起来,滕谅盯着黎安的头,跃跃欲试。 被火热的目光瞪着,黎安手脚几乎找不到摆放的地方,但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滕谅,只能乖乖躺下,任由滕谅捯饬。 本来只有两人剪头发,这会儿倒是发展成三人洗头。 只不过,另一个位置的秦固小朋友眼神哀怨,浑身散发着不符年龄的沉重。 滕谅洗高兴了,只是真正要剪头发的时候,却生出几分不舍得。 这头发到底陪了他两年,说剪就剪显得格外没心没肺,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力。 滕谅抬头,是刚好吹完头发的黎安,正在哄小孩似的摸他的头。 滕谅露出笑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滴落在衣服上,他还在那得逞的笑。 像小狗。黎安心说。 理发师见面前两大一小都长得好看,夸人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滕谅倒是心安理得地适用,至于旁边的秦固,早就红成了一颗小番茄。 剪完头发,滕谅有种重生的感觉,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种回到大学时候的错觉。 那时候,他就是这个头发长度,每天抱着书,在不同的楼栋之间飞奔,偶尔翘掉谅解水课,跑到黎安的院楼,陪着他去听天书。 记得有一次,滕谅照样翘掉水课,去陪黎安听课。 黎安是院里的优秀学生,经常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时不时就会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而坐在黎安身边的滕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殃。 讲台上教授照旧喊了“黎安”,只不过调皮的他拉长声音,慢慢悠悠补了句“左边的同学”。 正在摸鱼读书的人被黎安轻轻撞了撞,滕谅懵懂抬眼,满眼清澈:? 黎安忍住笑意,朝台上的教授微微抬起下巴:“教授点你了。” 滕谅眼睛瞪得像铜铃,急急忙忙站起身,朝教授露出一个没被知识污染的笑容。 “这位同学,我看你一直低着头,肯定是思考得特别认真,不然看看屏幕上的题目,有没有什么更优解?”分明是春风拂面的语气,但滕谅还是品出点阴阳怪气。 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交错的关系,滕谅眯起眼睛,决定用真诚打败教授。 “老师,我不知道诶。”余光瞥见憋笑的黎安,滕谅决定不让他好过,怎么都要把这人拉下手,“但是我朋友知道。” 黎安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望向滕谅的目光闪烁不明。 滕谅丝毫不觉自己被恶狼盯上,还在为自己的明智举动窃窃私喜,教授到底是让滕谅坐下,还是如了他的愿。 顺利度过一难,还没等滕谅高兴呢,一下课他就被黎安带回两人的出租屋。 屋子朝向阳光,被布置得五颜六色,这些都是滕谅的手笔。 后背抵着门,滕谅唇上被咬得生疼,他气喘吁吁推开双眸暗沉的黎安:“你怎么了?” 黎安摩挲滕谅的下巴,喃喃:“你说我们是朋友......” 搞半天因为这个啊。 滕谅轻笑,捧起黎安的脸,自觉在他的下巴处咬了下:“你是在无理取闹,这种情况,除了朋友,我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黎安压低声音,“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知道滕谅没错,但黎安还是无法压抑内心黑暗的想法,他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仅仅是朋友。 半晌,滕谅叹息,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黎安身上:“行吧,那以后我就和他们说,你是我的家人,好不好?” 黎安倏地收紧手臂,稳稳把人托住,哑声道:“嗯。” 滕谅忽然凑近黎安的耳朵:“那你是想当我的弟弟,还是,哥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百转千回,黎安抱着人径直去了卧室...... 从回忆里脱身,滕谅看向黎安,他怀里抱着累极了睡着的秦固,倒是有几分好爸爸的影子。 两个小朋友被送到专门的机构,而秦芳也配合调查,将七年前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警察的调查速度很快,不过一天就锁定嫌疑人。 讽刺的是,嫌疑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甚至有一个年龄和秦琳差不多的女儿。 滕谅站在花店外,看着忙碌的中年男人,眼神不算和善。 小女孩跑到滕谅面前,问他要不要买花。 滕谅扯起嘴角,随手拿了朵百合,走进花店,叫住忙碌的男人:“赵卢飞?” 赵卢飞停住动作,转身看来,露出憨厚笑容:“您好?请问您是?” 滕谅把百合搁在收银台:“结账。” 赵卢飞一脸懵,擦干净手心,走到收银台:“5元钱。” 滕谅掏出现金,伴随而来的还有传唤证:“七年前,宁县刘家山,我们走一趟吧。” 赵卢飞表情骤变,慌乱地说自己不知道滕谅是什么意思。 滕谅笑笑,瞬间花店里多了很多“客人”:“时间不代表遗忘,否认更不是抹灭,你总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也有女儿,我不希望场面闹得很难看。怎么样?考虑好该怎么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