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谅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跟被虐待过一样,简直没眼看。
他缓缓起身,眼里都是懵懵的情绪,被子也顺着身体滑下来,露出遍布齿痕的锁骨。
身边的位置被塞了暖水壶,至于原本睡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见身影。
滕谅胡乱套上衣服,艰难起身,洗漱的时候四肢都不太听指挥。
牙膏的泡沫沾了他一嘴,滕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连咂舌,他真不明白黎安是怎么弄出这么多痕迹的。
简直不是人。
“......和狗似的。”滕谅仰头漱口,刚低下头,就从镜子里和门口似笑非笑的黎安对视上。
滕谅动作一顿,随即勾起嘴角,笑得特别灿烂,灿烂中又带着点谄媚。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滕谅试探问。
黎安双手抱在身前,稍稍抬起下巴,露出脖颈上的牙印,戏谑看着滕谅:“在你说我像狗的时候,我就来了。”
滕谅的眉尾稍微往上挑了挑,搁下牙刷,原地转个圈,精准投入黎安怀抱。
他抬起手,戳了戳自己昨晚上的战绩,嘿嘿一笑:“我也不赖嘛~”
黎安抓住滕谅胡作非为的手,叹气:“是,你也不赖。所以,现在准备好吃早餐了吗?”
刚说完,滕谅的肚子就特别应景地咕噜咕噜抗议出声。
他配合地往后撤一步,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的肚子说可以。”
也不知道裹着风雪出门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带回来的豆浆油条依旧还在冒着热气。
舒舒服服地吃了早餐,一直和咸鱼似的滕谅终于满血复活。
吃过早餐,两人马不停蹄赶往警局。
秦芳已经被拘留,两个小孩也在警局里待了一夜。
看见滕谅,秦固的眼睛亮了一瞬,不过短短一秒,那光就暗了下去。
滕谅把手里的大热包子和热牛奶塞到两人手里,呼噜呼噜几下秦固的头发,低声说了句抱歉。
也不知道秦固有没有听清,直到滕谅离开,他也没有得到回应。
拘留室里,秦芳的里衣还是医院里的那套蓝白病号服,身上罩着的羽绒服是秦固连夜带来的。
看见滕谅,秦芳投去的不过轻轻一瞥,旋即移开视线。
从出事到现在,滕谅和秦芳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来聊过天。
滕谅拉开椅子,把水杯推到秦芳面前。
秦芳安静地坐着,头发乱糟糟地垂着,遮住她大半张脸。
“身体还好吗?”滕谅打破僵局。
秦芳的嘴角勾起不大的弧度,睫毛轻颤,从滕谅的角度看,这样的她和秦芬倒是很相像。
“死不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
滕谅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挺好。”
“昨晚上你说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秦芳冷不丁开口,眼神里的坚定仿佛只要滕谅给的答案不满意,她就能直接当场暴走。
滕谅的表情倒是淡定,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预料。
拉开身前的包,滕谅拿出手机,起身,放在秦芳身前。
秦芳的双手都在颤抖,屏幕上留着一张尚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件,只是刚刚看见几行字,她的肩膀就开始颤抖。
呜咽声在小小的空间里环绕,秦芳的手颓然落下,手机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
滕谅的心抽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机,在被磕到的地方轻抚几下,嘴上不忘记正事:“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秦芳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即使眼里都是水雾,她也没让眼泪落下来:“......你问。”
滕谅歪头:“我需要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还有,你和他达成的交易是什么?”
闻言,秦芳轻笑,周身萦绕的悲戚让人看得堵心:“……他?我也不知道。从计划之初,都是他在单方面和我联系,只要他不愿意,我绝对找不到他。”
“至于交易,很简单,他帮我出谋划策,我帮他除掉梁靖。”
“梁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活。”
对于秦芳的遭遇,滕谅不是经历者,到底没有亲身体会,此刻压根没有办法说出什么感同身受的话来,只能用沉默应对。
该问的都问了,剩下的都是警察的活儿,滕谅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秦芳叫住。
“等等。”
滕谅转过身,用眼神询问秦芳的意思。
秦芳扣弄手指,说话的声音飘在空中,毫无实感,似乎z一阵风就能吹干净:“我的孩子们——他们会去哪儿?”
闻言,滕谅垂下眼睛:“秦固会被送回成可茵的父母那里,至于秦琳,大概率会被送到她父亲那里。”
听见这个消息的秦芳并没有高兴,甚至有几分急躁。
她烦躁地盯着滕谅,情绪在抑郁消沉和烦躁狂乱之间跳跃:“不行。”
滕谅蹙眉:“为什么?”
秦芳不安地扣着指甲,神经质咬着嘴唇,声音陡然提高:“不行就是不行!”
她挣扎着牵动整个椅子哐当作响,身体不断前倾,试图挣脱椅子的束缚。
里面的响动把外面的警察引了进来,他们试图安抚秦芳,但效果不是很明显。
滕谅往后退,撞到黎安怀里。
他回过头,看了眼,随即收回目光。
秦芳被束缚在椅子上,始终激动不已,最后只能找来医生,为她注射镇静剂。
滕谅站在一旁,看着被束缚带困在床上,绝望盯着自己的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这么排斥把秦琳交给她的父亲?
滕谅微微蹙眉,直到救护车完全消失在视野。
回过头却不知道秦固已经在那里待了多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落在滕谅身上,小小年纪,却好像已经经历千千万万的事情,浑身都是那么沧桑。
滕谅转身,缓缓走到秦固面前,蹲下身确保和他平视,弹了下秦固的有些长的刘海:“你妹呢?”
秦固躲开滕谅的手:“......她在睡觉。”
“那你呢?怎么不睡?”滕谅语气柔和,生怕一不小心戳中小朋友的伤处。
秦固人如其名,固执地不说话,也固执地不肯离开。
滕谅挑眉:“直觉告诉我,你有事情想和我说。”
秦固捏着衣角,呢喃:“......可不可以不要送走秦琳。”
滕谅顿了顿,轻轻拉过秦固,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秦固抬起眼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因为她没有爸爸。”
闻言,滕谅眼底泛起困惑:“什么叫——没有爸爸?”
秦固的脸蛋皱在一起,望向黎安的视线里有着淡淡的纠结,片刻后,他慢慢开口:“秦琳,她——”秦固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她的爸爸不是好人。”
闻声,滕谅顿住,眉头轻跳:“不是好人是指?”
“秦琳出生的时候,妈妈身边并没有叔叔。”秦固眼角下垂,“她很难过,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很难过。”
秦固连着说了两遍,生怕滕谅没有听见。
听着秦固的描述,滕谅的神色暗了暗,不过几秒的时间,他重新抬眸,拨弄两下秦固额前的碎发:“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和警察叔叔说,你在这里和黎安哥哥等我,待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固僵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只剩下冷冰冰的黎安哥哥。
咚咚。
滕谅找到负责本案的警察,刘光,收起吊儿郎当:“秦琳的事情,我想需要再考虑一下。”
刘光怼了怼文件袋,头也不抬,直接开口:“什么?”
滕谅倚着门框:“秦芳的反应太奇怪,刚才我和秦固聊了几句,我怀疑秦芳遭遇过性侵害。”
话一经出口,刘光就看了过来,皱眉:“有证据吗?”
滕谅勾唇:“秦芳还活着,她就是最大的证据。”
离开办公室的门,滕谅一眼就看见大厅里相对而立一大一小。
一个大冰块对上一个小冰块,画面有些诡异。
滕谅慢慢晃过去,吹了声口哨:“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两大一小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直到停在理发店门口。
秦固皱着眉毛,手往后面一背,直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你说的好地方?”
滕谅垂眸看着秦固,意味深长地点头:“头发长了挡眼睛,对眼睛不好。”
秦固哦了声,转身想跑,然后被滕谅无情薅住后领子。
“难道你怕剪头发?”滕谅幽幽开口。
秦固的挣扎在这一刻停下,他扭过头,叫喊出声:“我不会中你的激将法!”
“哦,是吗?”滕谅松开手,“我知道了,秦固害怕剪头发。”
脚刚刚踏出去的人,下一秒就收了回来,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愤愤转身,迈着小短腿跟上滕谅和黎安的步伐。
很显然,即使知道是激将法,某位小朋友还是上当了。
剪头发免不了洗头,滕谅一时起了兴趣,不要人洗头小哥,偏偏要黎安帮忙。
黎安倒也乐得配合,嘴上叹气,脸上笑意却是实打实的。
柔软的指腹按压着头部,滕谅舒服地喟叹。
黎安洗得仔细,没让一点泡沫沾到滕谅的眼睛。
被裹着脑袋扶起来,滕谅盯着黎安的头,跃跃欲试。
被火热的目光瞪着,黎安手脚几乎找不到摆放的地方,但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滕谅,只能乖乖躺下,任由滕谅捯饬。
本来只有两人剪头发,这会儿倒是发展成三人洗头。
只不过,另一个位置的秦固小朋友眼神哀怨,浑身散发着不符年龄的沉重。
滕谅洗高兴了,只是真正要剪头发的时候,却生出几分不舍得。
这头发到底陪了他两年,说剪就剪显得格外没心没肺,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力。
滕谅抬头,是刚好吹完头发的黎安,正在哄小孩似的摸他的头。
滕谅露出笑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滴落在衣服上,他还在那得逞的笑。
像小狗。黎安心说。
理发师见面前两大一小都长得好看,夸人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滕谅倒是心安理得地适用,至于旁边的秦固,早就红成了一颗小番茄。
剪完头发,滕谅有种重生的感觉,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种回到大学时候的错觉。
那时候,他就是这个头发长度,每天抱着书,在不同的楼栋之间飞奔,偶尔翘掉谅解水课,跑到黎安的院楼,陪着他去听天书。
记得有一次,滕谅照样翘掉水课,去陪黎安听课。
黎安是院里的优秀学生,经常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时不时就会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而坐在黎安身边的滕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殃。
讲台上教授照旧喊了“黎安”,只不过调皮的他拉长声音,慢慢悠悠补了句“左边的同学”。
正在摸鱼读书的人被黎安轻轻撞了撞,滕谅懵懂抬眼,满眼清澈:?
黎安忍住笑意,朝台上的教授微微抬起下巴:“教授点你了。”
滕谅眼睛瞪得像铜铃,急急忙忙站起身,朝教授露出一个没被知识污染的笑容。
“这位同学,我看你一直低着头,肯定是思考得特别认真,不然看看屏幕上的题目,有没有什么更优解?”分明是春风拂面的语气,但滕谅还是品出点阴阳怪气。
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交错的关系,滕谅眯起眼睛,决定用真诚打败教授。
“老师,我不知道诶。”余光瞥见憋笑的黎安,滕谅决定不让他好过,怎么都要把这人拉下手,“但是我朋友知道。”
黎安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望向滕谅的目光闪烁不明。
滕谅丝毫不觉自己被恶狼盯上,还在为自己的明智举动窃窃私喜,教授到底是让滕谅坐下,还是如了他的愿。
顺利度过一难,还没等滕谅高兴呢,一下课他就被黎安带回两人的出租屋。
屋子朝向阳光,被布置得五颜六色,这些都是滕谅的手笔。
后背抵着门,滕谅唇上被咬得生疼,他气喘吁吁推开双眸暗沉的黎安:“你怎么了?”
黎安摩挲滕谅的下巴,喃喃:“你说我们是朋友......”
搞半天因为这个啊。
滕谅轻笑,捧起黎安的脸,自觉在他的下巴处咬了下:“你是在无理取闹,这种情况,除了朋友,我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黎安压低声音,“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知道滕谅没错,但黎安还是无法压抑内心黑暗的想法,他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仅仅是朋友。
半晌,滕谅叹息,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黎安身上:“行吧,那以后我就和他们说,你是我的家人,好不好?”
黎安倏地收紧手臂,稳稳把人托住,哑声道:“嗯。”
滕谅忽然凑近黎安的耳朵:“那你是想当我的弟弟,还是,哥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百转千回,黎安抱着人径直去了卧室......
从回忆里脱身,滕谅看向黎安,他怀里抱着累极了睡着的秦固,倒是有几分好爸爸的影子。
两个小朋友被送到专门的机构,而秦芳也配合调查,将七年前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警察的调查速度很快,不过一天就锁定嫌疑人。
讽刺的是,嫌疑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甚至有一个年龄和秦琳差不多的女儿。
滕谅站在花店外,看着忙碌的中年男人,眼神不算和善。
小女孩跑到滕谅面前,问他要不要买花。
滕谅扯起嘴角,随手拿了朵百合,走进花店,叫住忙碌的男人:“赵卢飞?”
赵卢飞停住动作,转身看来,露出憨厚笑容:“您好?请问您是?”
滕谅把百合搁在收银台:“结账。”
赵卢飞一脸懵,擦干净手心,走到收银台:“5元钱。”
滕谅掏出现金,伴随而来的还有传唤证:“七年前,宁县刘家山,我们走一趟吧。”
赵卢飞表情骤变,慌乱地说自己不知道滕谅是什么意思。
滕谅笑笑,瞬间花店里多了很多“客人”:“时间不代表遗忘,否认更不是抹灭,你总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也有女儿,我不希望场面闹得很难看。怎么样?考虑好该怎么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