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牛至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淳安县,见到了海瑞。
海瑞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海瑞问,“你不应该在按察使衙门继续做事吗?”
“那日我与海大人交心,按察使衙门的做派我便再也看不下去。心与行不合一,做个这样的人,我实为难受。”
海瑞点点头,“我听闻朝堂中有这么一派,推崇的是阳明心学,知行合一,你这番话倒是有这心学的点点意味了。不错,不错。只是,你当真要当我的仆役?我可给你开不出多少钱啊,你只能与我同吃同住罢了。”
牛至摇摇头,“在海大人身边,而不是按察使衙门那群贪官污吏身边呆着,吃什么,住什么,有没有薪俸,都是无所谓的事。只是与按察使衙门的那群人呆在一起,我仿佛能看到叔叔婶婶还有堂弟的亡魂在质问我,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反而助纣为虐,仿佛在看到他们问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当按察使衙门的仆役而活的。”
听到牛至又谈论到他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再见着牛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海瑞也低下眼眉来,长叹一口气,再拍拍牛至的肩膀:
“放心吧,孩子……我不会让你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以及在水灾里边的几十万百姓白死,白受灾的。
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海瑞早上办案还没有完结,等着与海瑞一同回到海府的牛至也就在堂中等待。牛至等着的时候,进来一位粗看贼眉鼠眼,近看却好是精明的人。
牛至见该人,刚要出声闻讯,这人却先行出了声:
“这位就是海大人的仆役吧?我是淳安县的县丞田有禄。咱们都是在海大人手底下做事,也算是同僚了。初次见面,多多关照啊。”
田有禄手持一壶茶,给牛至上了一杯茶。一个县丞给一个县令的仆役上茶,这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牛至暗想,这田有禄做事可真是周到,上来就说他作为县丞与作为海瑞仆役的自己都是在海瑞底下做事的,抬到了同等高度,这怎么让人不听着舒心?甚至一个县丞,还给一个仆役敬茶。既然如此,县丞方面的面子做足了,他这么一个仆役方面的面子,可也要做足了。
“原来是田大人,牛某在此见过。田大人怎能如此客气?您一个县丞,怎么能给小的一个仆役敬茶?田大人快快坐下,这等杂事,本就应当是小的来做的。”牛至赶忙要接过田有禄手中的茶壶,可田有禄却伸手一摆,没把茶壶交到牛至的手中,而是这么说:
“既然你我二人都是在海大人手底下办事的,便别再分什么县丞与杂役之分了,毕竟,你只是海大人的杂役,又不是我的杂役,再怎么说,也是海大人手底下的人,我姑且称你一声为牛小友吧。
既然牛小友是我的朋友,那这第一番敬茶,便没有理由让牛小友来做:是我提着茶来见牛小友的,自然也应当让我为牛小友敬茶,否则便失了主客之别。”
牛至绕不过田有禄,终究是让田有禄为自己敬了茶。这一小小的淳安县,竟然藏了个这么心思缜密的县丞。天下英雄真如过江之鲫尔!
只是,即便是这么个小小的县丞,牛至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为按察使衙门里边的那几个人办事。关于这点,牛至觉得,还需要试上一试。
牛至推脱不过,接过了田有禄为他奉上的茶。真爽!牛至在浙江按察使衙门装了近两个月的小厮,到了淳安县,反而有人给他奉上茶来。这茶,就是不香也香。毕竟牛至又不像那些个终于品茶的官员们一闻就能闻得出茶叶的好坏,牛至觉得茶叶一口喝下去都大差不差,只是泡在水里的形态有些区别。
牛至向来信奉的是专业的事给专业的人来干。就连之前做的那些个茶叶生意,牛至也是请了专业的品茶师傅,专业判断茶叶品质的人士来分别定价的。
牛至做生意讲究地就是一个诚字。所谓诚字,是我赚了你多少钱我可以不与你说,但我会与你说我卖于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品质的东西,让你保证有知情权,这样下次还能做回头客的生意。那前前后后卖茶叶得来的四百万两也就是这么来的。
在牛至喝茶的时候,田有禄开口了:“哎呀,这个牛小友在海大人身边做事,想必与海大人的关系,要比起海大人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之前,我让人去给海大人当仆役,海大人都不收呢。牛小友以来,便成了海大人的仆役。”
“是啊,我与海大人间有旧,却是偶然间有的。海大人因此也就相信我,能让我当他的仆役。”
牛至话没有说满,没说清楚与海瑞之间为何有旧,有什么旧,也就给田有禄留了些想象空间。牛至是有意为之的,田有禄这种人,上来就与自己套近乎,想必也是个势利之人。倘若什么事情都与他说了个明白,那便是把他给自己赋予的尊重凭空除了去,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样啊,好,好……”
田有禄低下头去喝茶。牛至猜想,这时候,田有禄已经开始脑补自己与海瑞的关系了,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说话,甚至可能在关于海瑞的事情上有求于自己呢。果然,不消三息,田有禄便再次开口:
“那牛小友既然作为海大人的仆役,想必对海大人也很熟。海大人刚上任四五天,我带着淳安县的差役,小吏们送了几次礼,海大人都不收,这可让我们如何心安呐!按照规矩,新官上任,下边当差的送些礼物给上任的堂官,是合乎情理的嘛。
牛小友,你看这,海大人不收咱们的礼物,这咱们手底下这群人,心也不安呐,还以为海大人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呢!你不妨与海大人说说,收了这些礼吧,也不贵重,就权当是我们手底下这些人的一些心意,好让我们知晓,海大人对我们并无意见。这晚上抱着老婆睡觉,也能踏实许多啊!”
牛至刚想回答,却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牛至估摸着这个时候,是海瑞前来叫自己前往海府的,便立马改了颜色,义正言辞道:
“规矩?哪里的规矩?田县丞,你心是好的,但我要告诉你,我大明朝的规矩,从来都只有《大明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