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牛爵爷》 第一章 大明牛爵爷之子 (阅读本书前可将阅读设置中的行间距挑至最小,利于观感) “今天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七年零五十二天。 这个世界位于封建王朝的时间线上,并且朝代也叫做大明,与我所读到的大明有诸多相似: 具体表现在许多重要人物与事迹,以及百姓生活,朝代风气上。 不过,这个大明与我从历史上读到的大明也不尽相同,重要人物及事迹也有些许不同。 就比如穿越过来的我,是个一等公牛方的后代,我爹叫牛郎,我叫牛至。 由于我一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因此怀疑我娘是七仙女,嗯,很合理。 有史学家言:‘明之亡,实亡于嘉靖。’那么我了来了这嘉靖朝,是否能避免明亡,或者,至少免得明亡于满清之手?如此,中华百年屈辱,可就在此世不再……” 牛至如此写道。 “少爷,少爷,老爷找您有事!”门外的管家喊。牛至也就合上了自己的日记。 他是用钢笔写的,这钢笔正是他的友人,远在英格兰的牛顿通过英格兰商会送给他的。 对,没错,这个世界也有英格兰,也有牛顿,并且牛至相信,这个世界的牛顿大约就是他在原来世界所熟知的牛顿: 这牛顿提到了自己有个不待见的上司,叫胡克,并且向自己倾诉,该如何处心积虑把胡克拉下台…… 因此,即便牛至热爱历史,二十四史也读了个大概,明朝历史更是尤为其爱,可这与历史上不尽相同的大明却让他犯了难:在这样的大明下活下来,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可不能盲目地生搬硬套。 古谚云:历史有形相。形者不再现,象者不再变。所谓象,便是几百年王朝历史所循环往复的。所谓形,便是历史本身。 牛至的爹,一等公牛郎正坐在大堂上,见了牛至,眼睛发亮,挥挥手让牛至过来,打开了手上的画册: “儿啊,你也十七岁多了,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 可你为何总是对娶妻方面不感兴趣?你前些年主导的,给那英格兰送去茶叶的贸易,给朝堂送了三百万两白银,可是很得皇上的满意呐。 圣上前些天在朝堂上说,要给你封个工部的职位,可把那些清流给吓坏了, ……严阁老与咱们家关系甚好,严阁老倒是支持你,那些清流怕是心里想的是你再当上工部的职位,严党怕是权势更甚。 可我牛家又何时是严党?我牛家不过都与严阁老一样给皇上送银子罢了。 圣上只说,给你工部的职位是要给的,只是你还未娶妻,圣上便想让你娶了妻,成了家,成熟后便再任官职。 这些天,多少同僚听了圣上的话,向我推荐他们家的女儿啊,你来看看。” 牛至望着自家的老爹,心里颇有些无奈 这个世界里的牛顿早出生了几十年,此时自己身处的正是嘉靖朝,皇帝名字也未变。 牛至这么些年也摸清楚了,这嘉靖皇帝与历史上的根本无二,是个表面道士,其实守财奴的家伙,无愧于“大明第一户部尚书”的称号。 而他牛家也并非严党,只是在牛至自己的手中,给皇上送钱这块儿想到一块去了。 牛至接过自己老爹手上的画册,目光停留在一张画册上。 牛郎见自家儿子把目光停在这上,便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画册赫然是徐阶的孙女:徐妙锦。 传闻,历史上徐妙锦作为徐阶的孙女,却成了徐阶对严嵩政治斗争的工具,嫁给了严嵩孙子做妾,徐阶在严党倒台后对自己这孙女更是毫无关切,孙女最后郁郁而终。 牛至细细端详着这位徐妙锦,这位少女着碧绿长裙,头上着簪,手拿摇扇,身姿曼妙,面容娇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爹,我想,徐姑娘不错。” 牛郎的脸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儿啊,你可确定要娶徐妙锦为妻?虽然我牛家实不为严党,可朝野上下无不认为是严党,徐阁老想必也这样想,才故意塞了他孙女的画像给我。 我只是想这不过为徐阁老客气而已,若是选了,可会惹严阁老生气?” 牛至摇了摇头:“爹,你这可说的不对。 我牛家是跟随成祖靖难来的,俗话说,流水的阁老,铁打的王公,父亲真以为我牛家要看严阁老眼色? 能与我牛家相比的,只有张家之类的同位公爵。 我牛家就是应当与清流,与严阁老都保持距离,若即若离。 我们牛家只应当听皇上的话。” 牛郎见着自家儿子头头是道的分析,满心欢喜,只觉得与他娘越来越像,便答道: “好。我儿自有定夺。” 玉熙宫。 “练得身形似鹤形, 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 嘉靖皇帝穿着道袍,潜心打坐。冯保端上了一个刚打出来的木桶,要给嘉靖洗脚。嘉靖脱了鞋,把脚面没入六十年的茅台中。冯保细细擦洗。 “黄锦啊,你说牛家的这小子,比起严嵩之子严世蕃,何如?” “陛下可说的是勇武公牛郎之子牛至?”冯保问。 “正是。” “勇武公之子心系陛下,知道朝廷内库亏空,半年前就主动向陛下提出要做海外茶叶贸易。 今年刚过完年,就给陛下奉上了三百万,真乃少年英才啊。 严阁老之子近些年当工部侍郎,为我朝廷,为陛下修筑宫室,也为英才。应当不相上下。”冯保笑道。 嘉靖哼了一声。 “他严世蕃,修筑宫室,撰写青词的本事是不小,可向宫里,向朕进献银子的本事,却不是他一人的,而是他爹与他共同的,并且大多都在他爹身上。 可以说,但说进献银子这一项,他严世蕃与严嵩加起来的功夫,才抵得上牛至。” 冯保怔了一下,随后点头:“主子说的对。” “怎么,没想到朕对一个少年人评价如此之高?” 嘉靖轻笑, “若是真论起给宫里送银子的本事来,他严嵩与严世蕃二人合力加起来也不够牛至打的。 这些年,严家父子是给宫里,是给朕送了不少钱,可谁知道他严家贪了多少?那都是明面上已有的生意。朕换个人,一样做得好。 牛至做的生意,可是暗面上的,是他自己闯出来的,是朕的财星啊!。 据那小子自己跟朕说,赚了三百零二万两银子,除去家丁开销,便只剩五千两了。 他也就拿了五千两。 三百万两拿五千两,还是新开的生意,他严家父子三百万两拿五十万两,我都算他清廉了。 这五千两,权当朕给他的报酬了。 最重要的是,那小子给朕的内库足足有一百二十万两,一百万两给国库,剩下八十万两才给户部开销,一分也没给严党留。 若是我大明朝花钱做事都能像牛至一样,朕的日子可过得快活得多,修道也能早些修成啊!” “所以陛下让牛至去工部任职的事,是为了看住严世蕃这个工部侍郎?” “聪明奴才。” ———————— (求追读,求加书架! 本书大纲已经全部完成,全文大约60-80万字左右;有写作长篇经验,不烂尾,日更4000——6000,偶尔8000; 谢谢大家支持!) 第2章 严府 严府。书房。 “都说了,我严家跟他牛至没什么私事可言! 他牛至仗着他爹的公爵身份,赚了四百万两白银的收入,却没给咱们严家一分钱!爹,您说这像话吗?他一个黄口小儿,把您当成当朝首辅了吗!” 严世蕃朝着严嵩喊道。 “严世蕃,不得无礼!流水的内阁,铁打的公侯,这话你是没听过嘛!” 严嵩拿起砚台,“咚咚咚”地敲了几声桌子。 “爹,可他也不能——” “够了,严世蕃!你这样子若是接了我内阁首辅的位置,咱们严家迟早要被圣上抄家!” “咚咚咚。”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进。”严嵩喘了口气道。 进来的是严府的大管家。“老爷,少爷,勇武公之子牛至来了,就在府外等候。” 严世蕃听了这话,砸了茶杯:“他牛至还有脸来我严家!” “严世蕃!”严嵩把拐杖直接往严世蕃的身上扔去。严世蕃躲了过去。 “老李,扶我去见勇武公之子。别管严世蕃。” 严家外。 牛至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严家的守卫说要进去通报,可进去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 夜间的寒风吹得牛至一阵哆嗦。牛至刚想走,却见一人扶着一人颤颤巍巍走来了。 那被扶着的,正是严嵩,牛至曾与这位严首辅,后世的大奸臣见过几面。不过严首辅可却未认识牛至。 严嵩颤颤巍巍地出来迎接。牛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位首辅一眼。首辅年事已高,须发皆白,见着牛至,刚要行礼,却被牛至扶起: “牛至见过严首辅。哪能让首辅用礼呢。” 严嵩摇了摇头:“勇武公之子能有这番礼数,是我儿不曾有的。有什么话,咱们到书房说吧。” “请。”“请。” 书房里。 严世蕃盯着牛至,生着闷气,似乎要把牛至的脸看出花来。牛至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也没什么东西啊? “勇武公之子前来,是为了什么啊?”严嵩问。 “严首辅,是这样,我爹让我选择自己的发妻,说我这个年纪是该成家了。” 严嵩心里疑惑,难道牛至是要向严家求女成家?可严家直系当代也没女子啊,旁系的女子,能入得了他勇武公之子的眼? 还没等严嵩开口,严世蕃便跳了出来:“我严家可没有给你成亲的女子!” “严世蕃!有客人来,你若不想听,就给我出去!” 牛至连忙陪笑:“阁老,小阁老,不是这样的,我已心有所属,却不在严家。此来只是知会一番。” “哦,那是何家女子?”严嵩问。 “徐阶,徐大人的孙女,徐妙锦。” 这时候的徐妙锦,还没有成为她爷爷的工具,也没有被徐阶开口许给严嵩之孙的意愿。 严嵩点了点头。他听说过小辈中,徐阶的孙女长相可人,这勇武公之子想娶徐阶孙女也是正常的。 还没等严嵩点头,严世蕃又出来搅局了: “爹!那徐妙锦,是我准备许给你孙子的!你孙子绍庭可是跟我提过。” “严世蕃,滚出去!” 严世蕃滚出去后,严家客厅的确清净了些。 “旁人以为你是我严党,可我严家却明白不是。” 严嵩敲了敲拐杖,“勇武公之子来我严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严嵩虽然年纪大了,可也知道,勇武公之子大可以不用来我严家通报。想娶徐阁老的孙女,娶便是了。” 牛至摇了摇头:“小辈对于严阁自然恭敬。 小辈此次前来,只想告知严阁老,我牛家不会成为严党与清流斗争的一颗棋子。严家务必别将我当做敌人看待。” 严嵩哈哈笑了起来,“勇武公之子到底是个年轻人,不知朝堂险恶。 我且问你,斗争之事,何能收手? 你若娶了徐阶的孙女,成家后,徐阶孙女跪下来求你保徐家,甚至以死相逼,你又待何如? 徐家有了勇武公做后盾,那些原本就举棋不定的官员们又有多少回投身清流? 他日我严家若被满门抄斩,你勇武公家会为我严家说一句话否?” “首辅说的道理,小辈是知道的。” “知道为何做如此可笑之语?” “小子求娶徐家女,一是容颜,而就是为了让朝堂人知道我与徐家严家介不是一家。 只是我与徐家的界限尚未划分完,才让严阁老有此误会。 只是小子想说,严阁老可曾想过,严家误解了圣上的圣意,已有好些年了? 严家或许就死在这上边呢?” 轰隆! 不知何时,屋外已下起了暴雨,甚至起了惊雷。严嵩这才发现,雨下了已经有好一会了。 严嵩细眯着眼,打量着这位严世蕃口中的“黄口小儿”。 严嵩知道,一年能给圣上献上四百万银子的牛至,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甚至是大明绝无仅有的天才。他从来未把牛至当做一个纨绔来看待,但觉得牛至仍然少了些朝堂经验。 但此刻,严嵩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严嵩有些怀疑,怀疑牛至实在诈他,可这话实在太关键,严嵩禁不起诈。 “什么?” “我可以说,但我得向严阁老要个保证。” 轰隆! 惊雷再次响起。 严嵩只觉得严世蕃蠢笨如猪。不仅连同辈人比不上,连少年也比不上了。 “倘若你说的不对怎么办?” “我说这话,只求得在对后,求得严阁老的保证。” 严嵩闭上了眼。他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与夏言的场面。真是老了。长江后浪拍前浪啊。 “什么保证?” “保证徐严之争,严党与清流之争,与勇武公府无关,勇武公府不会插手。 嫁入勇武公府的徐家女也不会受牵连。无论结果如何,勇武公府不会为徐家求情。” “好。我严嵩应下了。” “还请严阁老以纸笔为证。” 严嵩颤颤巍巍写完,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说吧。我严家究竟误解了圣上什么,又能给我严家招得灾祸。” “严阁老,乃至严家,严党所误解的,是圣上的内府,与国库不能混为一谈。” 第3章 牛顿的信 牛至是第二天从严家出来的。 严嵩大为震动,并且想了想嘉靖的数次反应,竟与牛至说得无二。 严嵩身上泛起一身冷汗,打心底感激这个十七岁的勇武公之子。 外边雨下得正大,严嵩便让牛至留下,在严家暂住一晚,还贴心地让管家为牛至去风月楼找了花魁来。 牛至拒绝了。 牛至不知道严嵩打的什么主意,只知道若是睡了花魁,在严嵩这便留下把柄了。 严嵩这老小子,是在恶心徐阶呢:未来的孙婿在严家就睡了花魁,指不定在外边玩多花呢。 见牛至没有接受,严嵩就让自己的大孙子,严绍庭去送牛至回府,还与孙子好好交代与牛至关系打好,不可交恶,并且让大孙子在牛至身边好好学习。 严嵩的这大孙子倒是与他爹不同,性格沉闷,并且有些羞涩;话不太多,见到旁屋中牛至拒绝同睡的花魁还羞红了脸。 牛至与严绍庭路上没说几句话,只是严绍庭把严家的腰牌交给了牛至。 “爷爷说,这腰牌你随便用,想用便用,不想用就不用。不过,用了可能会沾染上严党的嫌疑,用之前得想好了。” 牛至接过了腰牌,道了谢,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府。刚进了府,管家便附到牛至耳旁: “少爷,那个和咱们做茶叶生意的外夷,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了。说有东西要交给您。” 牛至点了点头,赶忙绕道后院,见到了与他做生意的英格兰人。 此人名叫马哈尼,正是由他把大明的茶叶送到英格兰的。见到牛至前来,马哈尼连忙用半生半熟的汉语道: “少爷,可算等到你了!您托我写给牛顿爵士的信,我已经送到了,这封回信是我的船队带回来的。” 马哈尼自从遇到牛至,做上茶叶生意后,便成了英格兰数一数二的富商,没有之一,就连英格兰女王都给他授予爵位。好在马哈尼是懂大体的,知道如今自己的一切都是牛至给他带来的。 马哈尼喝了一口仆人沏上的茶,陶醉道: “在英格兰,不论什么爵士,甚至女王都只能够喝到发酵后的红茶,大明原产的绿茶,可是宝贵啊。 少爷,若我猜的不错,这是西湖龙井吧?” “是。你倒是鼻子尖。” “哦对了,少爷,牛顿爵爷让我带来的还有一本他新作,准确来说是手稿,好像叫《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 英格兰上下贵族都在学习,不过牛顿爵士说,那些人只能看懂一些,手稿里更为精妙的部分那些傻子们是看不懂的,甚至整个英格兰都找不出能看懂的人,只有您才能看懂。 我就不打扰您了,牛顿爵士嘱咐我,务必要让您读到。”说罢,马哈尼把牛顿的手稿交给了牛至,便告走了。 牛至打开了信,是牛顿用英文写就的,下边还用牛顿并不熟练的汉语又写了一遍,中间不太懂的地方则用英文补充。 不得不说,牛顿的英文花体字虽然漂亮,可汉语写着的,可就跟个初学的儿童一样。 “致友人,大明公爵之子牛至的信: 信已收到。按照你的方法,我已经出版了手稿《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并且注明万有引力的发现是我同你一同讨论的。 我听了你的建议,正在写《自然数学的道家原理》,并准备发给你。我现在烦心的是胡克,皇家学会会长,那个可恶的小矮子,他曾经说我的论文是狗屁,我正琢磨着怎么把他弄下皇家学会的台。 若是你有什么办法,就再好不过了。 你的友人 英格兰皇家学会会员 牛顿。” 牛至读完了信,琢磨了会,便提笔写道: “我亲爱的好友。 根据我纵观中华前朝史书,发现上位者无疑不需做三点: 首先,上位者自己得行, 其次,上位者得让别人觉得他行; 再次,觉得上位者行的人得行。 得此三条,则无不有不上位者。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已经做到了前两条,你接下来要做的,是第三条。 既然你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已然畅销,那么你得找出那些觉得你行的人本身就行的,能与那胡克抗衡的。 是你英吉利的女王,还是其他什么贵族? 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至于扳倒胡克的事,则须完成这一步,再细细图谋。 祝好。 你的朋友,勇武公之子,牛至。” 写罢,牛至便把信包起来,准备让马哈尼的船队下次送往英格兰。而《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原稿,则收起来作为与牛顿友谊的见证。 玉熙宫。 “混账,混账,混账!” 嘉靖大骂,此时也没了修道的心气,而冯保只得在旁不敢出声。 “朕的钱! 八十万,整整八十万!国库八十万还不够填补亏空吗! 再加上那一百二十万,整整二百万两银子! 户部尚书是谁,户部尚书是谁!怎么算的账! 现在又把手伸到朕的内库了吗!牛至送上来的一百万两银子,朕还没捂热! 黄锦,你说,他们是不是虚报银子了!说啊!” 黄锦见发怒的嘉靖,战战兢兢: “主子,陕西,山西大灾,戚继光东南练兵,的确需要这么多钱……只是……” “朕知道。” “主子?” “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难道是个昏君吗?只是朕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些的亏空,他严家父子用朕的名义捞钱这么多年,亏空竟然要用朕的内库去还,这像话吗?” “这……的确不像话。” “严家,严党,哼,好一个严首辅,好一个严阁老,好一个小阁老! 这国库,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他严家的?我内库,到底是我的还是他严家的? 黄锦,牛至那小子,今年下半年可说谈成什么西洋茶叶生意了?” 黄锦:“回主子,勇武公之子只说下半年上冻,出海难,再加上上半年外夷买茶叶差不多了,下半年能有一百两都烧高香了。” “有什么高香,让他去烧,只要别烧了我朱家地祖坟便是! 什么时候,这么大个大明朝,担子竟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肩上! 那么多官员,还有严家,都是吃干饭的吗?!” 第4章 改稻为桑 玉熙宫。 内阁的成员陈列在殿前,等着嘉靖先开口。嘉靖先开了口: “我听闻,牛至向朕的内阁送上来的一百万两银子,朕到手还没捂热,就要给六部拿去了。严嵩,朕说的可对?” 严嵩点了点头:“是,陛下圣明。” 嘉靖睁开了眼,扫视了内阁,道: “勇武公家的小子虽然没有官身,却想着朕来。 诸位内阁官阶可都不低啊,诸位应当是有力的,却不如一个勇武公家的小子有心。 那小子给朕的银子还没捂热,便就出去了,朕倒是白高兴一场。 可朕内库里的银子就算出去了,户部却告诉朕,这也填不满,剩下的亏空大约还有个五十万两。 诸位可想过,这亏空该如何填呐?” 张居正,徐阶相视,又忘了眼老神在在的严嵩,沉默不语 “严嵩,你当内阁首辅也快二十年了吧,想个法子,总不能不如个十七岁的孩子吧? 不然,你这内阁首辅之位,朕倒是不如给个孩子。” 严嵩没有反应,张居正与徐阶,高拱则瞪大了眼。圣上怎么说这么重的话? 难道圣上真的对严嵩有意见了? 即便是玩笑口气说的,可谁又不知道,嘉靖多少真话是用玩笑话说出来的? 难道他们倒演有希望了,能提前了? 可这勇武公之子本不就是严党吗?还是说,圣上的意思是严党即便换了人,严党也倒不了? 还会来个牛党? 严嵩转了转头:“陛下,臣倒是有一计,不过也是从勇武公之子那得来的灵感。 臣想,既然勇武公之子销茶在西夷有着不错的销路,能为我大明朝一年带来好几百万两白银,那么臣想,我大明朝的丝绸生意在那西夷也是颇受欢迎的,何不发扬丝绸生意,就如同牛至与那外夷做的茶叶生意一般? 臣听闻,一匹丝绸市价二两,若是能卖到西洋去,则会有足足十两的进账。 若是我大明能做的如此生意,每年便又有几百万两进账。” 张居正听了这话,出言道:“照严阁老的说法,那亏空的银两足足五十万两,只需五万匹丝绸就行了?” 高拱,张居正连连点头,可嘉靖却不苟言笑,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张阁老此言差矣。”严嵩颤颤巍巍转向张居正, “亏空之所以只有五十万两,是挪用了皇上原本内库进账的一百万两导致的。 这一百万两,得进皇上的库,并且还得更进。 我提议除去填补皇上一百万两的内库缺口外,再加五十万两,一共是二百万两,则需二十万匹丝绸。” “严阁老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的首辅,做事稳重嘛。” 嘉靖这时候倒不绷着个脸了,喜笑颜开,“那就按严阁老说的去做吧。” 徐阶此时站出身来:“陛下,只是,这时候夏季的新稻已经插下,哪来的多丝绸呢?” “严嵩,问你呢。”嘉靖道。 严嵩:“那便改稻为桑。 我提议,免收改稻为桑田地三年的赋税,调动改稻为桑的积极性。 所有产出的桑,朝廷统一派人去收,确保桑农所获不亏空。 臣提议在浙江实行。” “那边按你说的去做,严嵩。没有异议了吧?”嘉靖道。 “陛下圣明。” 徐府。 徐阶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见到了在徐府门口等着的牛至。 徐阶是见过牛至的,此时正为这为陛下进了银子立下汗马功劳的勇武公之子站在自家门前奇怪。 “徐阁老” “原来是勇武公之子,来我徐家,怎么管家不让你进去,这像什么话!” 徐阶作怒道。 “徐阁老,小子在这特意没敲门,就是等着阁老呢。阁老若不嫌弃,唤我牛至便是。” “敢问勇武公之子来我徐家门口,等我是为何事?” 徐阶可没擅自接下勇武公之子的客套,他得弄清楚这平日里打不着杆子的勇武公之子找他何事。 牛至开口笑道:“徐阁老莫要紧张,小子是前来提亲的。” 提亲……哦,徐阶想起来,前些日子牛郎受了陛下的口头嘉奖,嘉奖他的儿子给宫里和国库送了几百万两白银,说要让他儿子娶妻后去工部任职。 自己还客气地给牛郎送了自家孙女的画像。 难道是来娶自己孙女的? 可他牛至不是严党吗? 又怎么娶得自家孙女? 徐阶想到这儿,还是先把牛至引进徐家再说。“那便请牛小友进我徐家细谈。请。” 徐家书房。 徐家书房只有徐阶与牛至两人,等下人上了茶后,徐阶便嘱咐他们除了自己的吩咐,不必再进了。他与牛至有要事相谈。 “徐阁老以为,我牛至,乃至整个牛家,是严党,就算不是,也是亲严的?” 徐阶没有立马点头,而是吹了吹茶,抿了一口,才悠悠道: “牛小友以为,我有什么理由不信勇武公家偏严呢?” “徐阁老,”牛至也抿了一口茶,“我向圣上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分钱也没给严党,没给严家。” 徐家刚拿起的茶杯又放了下来:“此话当真?” 牛至指天作地:“当真。我若说不是真话,则永世不得超生。” “不必,不必。”徐阶连忙把牛至指天的手掰收回去, “我信就是。只是牛小友前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徐阁老,小子此番前来,还是为求娶您孙女的。小子听闻阁老孙女美若天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子也不例外。” 徐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又喝了口茶:“我看,牛小友既然能为陛下赚下四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如此简单的人吧? 我孙女即使娇美,可确是不值牛小友这般做。 牛小友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说出来,此只有你我二人,坦诚相见便是。” 牛至想,总不能说我是可怜你孙女历史上的悲惨故事吧? “那我就与徐阁老说实话了。小子作为勇武公之子,先前给陛下送上白银,朝野都以为我是严党一类。 可除了陛下的锦衣卫知晓我实则与严党并无瓜葛,小子有苦说不出。 此番前来,也只是想求娶徐阁老的孙女,以此来与严党划清界限。” 徐阶眼神一亮,这么年轻的少年也要倒严?好志气! 可牛至又补了一句:“小子也不倒严。小子只想勇武公府与严党与清流之争毫无瓜葛。” 第5章 婚事 “小友这是什么意思?”徐阶盯着牛至。 “字面意思,徐阁老。”牛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没刚才那么温热了。 “小友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 “凭我牛家是跟着永乐大帝靖难的一等公。” “到底是铁打的王公,流水的内阁。”徐阶叹了口气, “牛小友仅仅十七岁,未及及冠之年,便知王工在我如今的大明朝地位何等稳固。 若是洪武时候,牛小友说了这话,给锦衣卫听到,传进洪武大帝的耳中,管你什么牛家张家,可都不保了啊。 只是牛小友以为,娶了我徐家女,就能置身事外了? 娶了我徐家女,那严嵩,严家,严党不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 这番中立与清流与严党的话,我徐阶不信,严嵩想必也不信。” 牛至叹了口气,“倘若我能让严阁老信,是否也就能让徐阁老信?” “自然。” 牛至听了这话,便掏出了从严嵩那得来的契约,递给了徐阶: “请徐阁老过目。” 徐阶接过了契约,瞪大了眼:“这,这的确是严嵩的手迹,你是从哪得来的?” 徐阶失色,乃至直接从跳了起来,称呼也不用“小友”了。 徐阶自觉失色,慢慢坐了下来,喝了口茶,缓言道: “让小友见笑了。只是我不明白,严嵩那老狐狸,是如何肯写下这番字样了? 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严党,只是为了取信于我?” “不然。徐阁老所言为误,我乃是与严阁老说了些于他有大恩之事,严阁老才肯写下这字据的。 再者,我一勇武公之子,看严党与清流之争如此险烈,投靠严党有有何好处? 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安心做我的王公不好吗?” “自然。牛小友,是我想多了。” “既然如此,我能娶徐阁老孙女否?” 徐阶盯着牛至,盯了好一会儿,见他不似作假,便点了点头:“若锦倘若能进勇武公府,倒是也好。 陛下不还说过,只要小友能成婚,便可进工部任职。 若锦二八年华,与牛小友也是一对佳人。至于婚约婚书,还待我与勇武公商讨。” “谢徐阁老。” 送牛至至徐家门前走后,徐阶冷哼一声: “勇武公府,竟是送上门来,成了我清流倒严的助手。 呵,黄口小儿,不知从哪得来的严嵩手契。一张手契而已,作为手契,生来就是要被撕的!” 裕王府。 高拱、张居正已在裕王府等待徐阶已久。裕王与裕王妃也在此等候。 “那严嵩提了改稻为桑的政策,却要在浙江改! 如今东南倭患严重,胡宗宪正在东南练兵,无论圣上派谁去浙江,都得被胡宗宪制衡! 胡宗宪抵御倭患,本就不可临阵换将,他胡宗宪本就是严党的人,若是让我们派人去,谁听我们的?” 高拱气急,连小厮上的瓜果盘都来不及用,便站起身向裕王喊道。 高拱本就性急,而徐阶,张居正则是边看裕王的眼色,边想着些什么。 裕王想了想:“陛下可曾说定派谁去了?” “今日没说。不过宫里的太监传出消息,说陛下和严嵩商定,先不派人去,而让胡宗宪与浙江的按察使、布道使先行用改稻为桑政策。 若出了问题,再派人下去问责,派人监督。” 裕王妃道,怀里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孩子是裕王之子,也是嘉靖皇帝的圣孙。 “这样也好,”张居正开口,“若是让我们的人去,严嵩于胡宗宪有恩,浙江底下的官员不听胡宗宪的,我们的人去了也是徒劳。 倘若出了什么变数,我们的人则不用担一点责,只需静观其变,其中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再向陛下提起让我们的人前去补救即可。 这样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怪到我们的身上,补救得力,则离我们倒严更进一步; 补救不得力,则我们可以说就是他严党惹出的乱子太大,咱们救不了。” “那这不就是干看着吗!” 高拱又跳了起来, “倘若他严党干得好呢?胡宗宪在浙江多年,倘若浙江上下一心,都是他严党的人,真给严党干成了又怎么办? 那离倒严还有多远?我看啊,要是真给严党做成了,再吞掉成百上千两银子,别说倒严了,咱们的死期都可以开始算了! 难道你们真要看着这严党祸国殃民吗?” “肃卿,这件事本就是严嵩提出来的,他做事必然是为他自己着想的,咱们首先就慢人一步呐!” 张居正赶忙安抚高拱。 裕往王府里各人眉头紧皱 突然,门外有小厮传来消息: “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这是宫里给的信。” 裕王赶忙接过来:“快快,信里写了什么?” 说着便打开与张居正,高拱徐阶共看。是黄锦的手迹,说圣上召见了牛至,不知说些什么。牛至是半个时辰前离开宫殿的。 “牛至……哎,勇武公之子也是严党的人! 这下好了,改稻为桑一事,咱们是插不上手了!”高拱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生着闷气。 “其实……勇武公之子牛至并不是严党的人,并且可以争取;方才来迟,就是他与我说,想要迎娶我的孙女。” 徐阶终于开了口,引得高拱与张居正瞪大了双眼。 张居正不禁道:“勇武公之子,那个做外夷茶叶生意的十七岁少年,竟不是严党? 那他从哪来的门路挣四百万两银子? 严党不难为他?” 徐阶道: “这我不知,但我肯定的是,勇武公之子牛至挣这四百万两白银没给严党送一分银子。 圣上招他去,说不定就是问他卖茶叶的详细事宜,以移至卖丝绸上来。 既然他牛至想娶我徐家女,那么自然就是可以拉拢的。 咱们何不就在明日内阁会议上,让圣上把他送去东南浙江,以向咱们报情况?” “可真就能保证他牛至不被严党所惑?反水我们?”高拱又问。 “肃卿,咱们也只是拉拢而已,不可太过张扬,毕竟我徐家女还未嫁给他勇武公府呢。咱们只是得掌握事态,做好对策,静观其变而已。不可操之过急。” 第六章 徐若锦 “小姐,这是老爷嘱咐给您熬的燕窝莲子汤。” 侍女翠荷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燕窝莲子汤放在徐若锦的桌上。 “翠莲,你说,祖父何时这么关心我了?” 徐若锦转过头来,面对翠莲,眼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侍女翠莲虽听了些传闻,说老爷要把自己的孙女,也就是小姐嫁给一个小姐从未见过面的公爵之子,却不敢跟小姐说实话,只是犹犹豫豫地: “这,翠荷也不知……” “只怕是,祖父要把我嫁给那未曾谋面的个王公……” 徐若锦喃喃道。 从徐府里出来的牛至扭了扭脖子。这些天,和这些当大官的讲起话来真是费劲。 这些着朱红官服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牛至地每句话都斟酌已久,才犹犹豫豫地说出。 徐阶,严嵩,这两个更是千年的狐狸。 牛至发现,这个世界里,嘉靖的太监名为黄锦。 牛至暗地里与黄锦的徒子徒孙们交好。 面对这些太监,牛至的交往方式就两个词:给钱,少话。 不要妄想用正常人方式去结交太监,太监的心理都与正常人有些差别,并且太监重利,只要钱给够,那便没有什么大问题。 原来徐若锦是从小厮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她平时喜欢看一些话本,对于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幻想和期待。然而,作为徐家的女儿,她深知自己的婚姻往往不由自己做主。 尽管如此,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失落。 她不禁想起了话本中的情节,心中涌起一股惆怅之情。 或许是因为那些话本给了她太多美好的憧憬,让她对爱情有了更高的期望。 但现实却总是残酷的,她无法选择自己的伴侣,只能接受家族的安排。 这种无奈让她感到无助,但又无力改变现状。 不过,即使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徐若锦仍然渴望着那种纯粹而真挚的爱情。 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懂她、爱她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也许,这份期盼会一直深埋在心底,成为她永远的梦想。 徐若锦也听闻,自己将来所要嫁的,正是勇武公府的嫡子牛至。 勇武公府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虽然身居徐府深处,却也有些三五好友。 她们说,牛至是严党的人,是给皇上献上四百万两白银的大奸臣,是跟自己爷爷为敌的。 既然如此,爷爷又为什么要做主把自己嫁给他? “翠荷,你说,勇武公府牛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翠荷惊讶地张大嘴巴,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急切地问道: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老爷要将您许配给勇武公之子这件事的呢?” 徐若锦平静地回答道:“我刚刚在外面听到父亲和母亲正在商议此事。” 翠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又疑惑地问: “那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难道是哪个小厮偷听到老爷谈话后泄露出去的吗? 或者是小姐出门时与其他府上的小姐聊天得知的?” 徐若锦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这些都不是原因。 我只是在偶然间路过父母的房间时,恰好听到他们在谈论这件事情罢了。 父亲母亲都不想把我许配给勇武公之子,只是爷爷做的决定,父亲母亲又能改变什么?” 翠荷语塞,值得言:“小姐,你可曾见过勇武公之子什么模样?说不定啊,是个如玉公子呢。” “但愿吧。”徐若锦接过了燕窝莲子汤,只是望向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 英格兰。伍尔索普庄园。 “牛顿爵士,有您的信!” 信使斡尔普森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喘着粗气,终于赶到了沃尔索普庄园。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信,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信使站在庄园门口,眼神充满期待和焦急。 他知道这封信对牛顿爵士来说可能意义非凡,但他不敢轻易打扰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工作。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希望牛顿爵士能尽快出来。 过了一会儿,牛顿爵士从庄园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朴素的衣服,头发略显凌乱,但眼神中透露出专注和智慧。当他看到斡尔普森时,微笑着向他走来,并接过了信件。 信使恭敬地将信递给牛顿爵士,然后退后一步,静静等待着。牛顿爵士打开信封,仔细阅读起来。 他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兴奋,似乎被信中的内容深深吸引。 信使紧张地看着牛顿爵士,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爵士大人,这封信……是否有重要消息?” 牛顿爵士抬起头,看了一眼斡尔普森,微微一笑说: “嗯,确实有些有趣的事情。谢谢你,斡尔普森。”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屋子。 牛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微微泛黄,并且有些受潮,是千里海运沾染的水汽所致,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牛顿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这封信是从遥远的东方传来的,来自于他的好朋友——大明的勇武公之子牛至。 他们之间的友情源于牛顿的着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当勇武公之子看到这本书时,对其中的理论提出了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并给牛顿寄来了一封信。 牛顿在回信中表示非常感激,并邀请他来英国访问。虽然勇武公之子从未没有来到英国,但他们的通信却从未中断过。 牛顿沉浸在信件的内容中,仿佛回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勇武公之子的智慧和勇气令他深感敬佩世间难少知己! 牛顿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轻轻抚摸着信封表面。 这封信不仅代表着他与勇武公之子之间的友谊,更承载着他们共同追求知识的热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根据这位勇武公之子的建议计划逐步走上了英国皇家学会的位置上。 他细细揣摩起来这位勇武公之子的信件。 第7章 锦衣卫 “我亲爱的友人牛顿: 首先祝贺你,成为了英国皇家学会会员。 成为了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你便往打败那胡克的方向走了一大步。 只是后来又需要怎么做呢? 根据我纵观中华前朝史书,发现上位者无疑不需做三点: 首先,上位者自己得行, 其次,上位者得让别人觉得他行; 再次,觉得上位者行的人得行。 得此三条,则无不有不上位者。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已经做到了前两条,你接下来要做的,是第三条。 既然你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已然畅销,那么你得找出那些觉得你行的人本身就行的,能与那胡克抗衡的。 是你英吉利的王,还是其他什么贵族? 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至于扳倒胡克的事,则须完成这一步,再细细图谋。 背靠大树好乘凉。 我相信那胡克当年也是找到了认为他行的贵人,才后来成了皇家学会的会长。 我们大明的圣上则是个修道家的,先前我让马哈尼船队带给你的道家书籍可曾收到? 期待着你的《自然数学的道家原理》,如此,若得圣上心,你在大明也会声名远扬,你的名声将不再局限于英格兰,英吉利,倘若能到我大明,甚至能得到做官的机会。 祝好。 你的友人 大明勇武公之子牛至” “背靠大树好乘凉……” 牛顿斟酌着这句话,喃喃道。 “大树是什么?王?公爵?还是…… 教皇?” 牛顿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似乎有了自己的答案。 与此同时。大明。 牛至正在个卖首饰的小摊前驻足。 小摊前首饰的样式都是让他眼花缭乱。至于为何驻足,乃是他想到了徐若锦画像上的簪子。 那画像上的簪子若是换成了其他首饰会怎么样呢? 牛至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有个这么小摊。 “公子想看些什么首饰?” 摊主倒不是个女子,而是个与牛至差不多年纪大的少年。少年皮相生的好,骨相明朗,连牛至都不得不承认,与自己差不了几分。 “你一个男子,为何会在这卖首饰?” 牛至不禁好奇。 “小生乃还在读书,去年考取的秀才,却并未往下考。小生的哥哥与嫂子在京城做生意,便把小生带进京城。 小生想,已经到了年纪,不能让哥哥嫂子白养小生,便选了个生意做。 至于为何选这首饰生意嘛,乃是小生面相的确不错,惹得不少女子驻足,也能多卖些首饰。 公子想为谁买首饰?可有什么心仪的样式?” 牛至想了想,“这首饰有什么讲究的吗?” 摊主笑道,“那自然。首饰的讲究处可多着呢。 首饰可不止簪子一种,其次,年纪稍小的与年纪稍大的女子戴的款式不同; 皮相好与骨相好,戴的首饰又有所不同; 若是大户人家,则戴的首饰上档次,型状花纹又有所不同。” 牛至有些疑惑,“我见你这摊位也不算大,也不开在什么建筑之中,里边还有大户人家的首饰?” “自然。公子别忘了,这可是京城,又怎么少得了大户人家,少得了有钱人呢? 我进多少贵重首饰,应当都是卖得掉的。” 牛至点点头,“我若想给一个二八年华少女买首饰,应当买什么好?” “少女满怀春情,喜娇花,喜明艳,喜生机。这几支仿荷初角簪,可为公子所选。” “若少女出身于书香世家,却命不为自己所控,满怀忧愁,又该如何选?” “那便更应当选这仿荷初角簪。有人形容莲,即‘身世浮沉雨打萍’,以莲做比喻,少女又出身于书香世家,则再好不过。” “倘若我想让少女知道,即便命运不为自己所控,却又会发现既定的命运,往往满怀惊喜,又该如何选?” “即已用莲花做基底,那这愁思下满怀却又冒出的惊喜与希望,便用“小荷才露尖尖角”可为。公子不如选这一款,上露着的尖角,明艳而动人。” “真当是能说会道!”牛至不禁打心底佩服,“那我便要这个了!摊主,多少钱? 盛惠。三十两银子。” 刚准备从钱袋里掏钱的牛至不禁僵住了身子。三十两银子,一个首饰,你怎么不去抢! “我方才没听错吧?”牛至问。 “公子自然是没听错的。就是三十两。” 牛至拿起首饰,“你这首饰,又不是用什么夜明珠,和田玉所做,怎么能卖到三十两银子?” “公子不是已经知晓了吗?三十两银子,其中二十九两,都是为我口中的这故事。 我自然是能看出来,公子是想讨哪个女孩欢心。 我观公子衣着不俗,自然是付得起三十两的,最多没想到出来一趟要花三十两,没带够钱。” 牛至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我听了你的说法,是否还要给你二十九两?” 摊主笑道,“公子带不走这簪子,这些故事也就空口无凭。” “好一张伶牙利嘴!”牛至笑道,从钱袋里掏出银子,点了点,只有十两银子和一些零钱: “你看,我这没带够银子,可能作价少点卖我?” 摊主摇了摇头:“公子定是不缺钱的。公子回家取了银子便是,我这小摊也不会挪位置。” 牛至有些无可奈何,“能问阁下姓甚名谁?” “在下唐寅,字伯虎。”摊主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只扇子,遮颜笑道。 唐伯虎?唐伯虎是这个时期的吗?牛至不禁疑惑。罢了,罢了,牛顿都是同时期的,唐伯虎又为什么不能?这个大明,可不是与史书上记载的大明完全一致的。 牛至收起了银子,正准备离开,却见到身旁有人推了银子过来,道:“这位公子的钱,我付了。” 牛至一看,是那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严嵩之孙,严绍庭。此刻的严绍庭,正穿着锦衣卫千户的衣服,似乎正在做巡查。 严绍庭望向牛至:“好久不见,勇武公之子。” 好久?牛至腹诽,咱们才两天没见吧? 第8章 严绍庭 “凑巧?” 牛至望向严绍庭,动了动眉毛。他这是在问严绍庭碰巧碰见他,还是刻意跟踪他。 对上牛至的眸子,严绍庭迟疑了一会,想起爷爷的话,只得答道: “是也不是。” 牛至倒是被逗乐了,“是也不是?怎么个是法,怎么个不是法?” 严绍庭倒是实诚,只答道: “爷爷说,让我与你深交,学习你为人处世,并且给我下了个规矩:三天内要见到你一面,并且见面时间不少于半个时辰,回来爷爷会问我与你说了什么。 我今天只是在做锦衣卫例行检查而已,没想到恰好看见了你,便跟着你到这儿来。 我与你已经有两天不见了,爷爷还特意提醒我,今天可就要问我与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严绍庭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这小小的摊子,竟然能来了位锦衣卫大人和不知哪位大家的公子,真乃我唐寅的荣幸啊。” 唐伯虎笑道。 “罢了,罢了,今日我唐伯虎便做主把这首饰送给公子,算我欠公子和锦衣卫大人一个人情。” 牛至开口笑:“嘿,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着,看到锦衣卫就怯了?” 唐伯虎道:“那可不然。”摊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大人有所不知,锦衣卫有视察市场一职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 “大人,您即便是哪位王公,或是皇上,都不会像锦衣卫这般频繁地巡查我这小摊啊!” “油嘴滑舌。”牛至笑着说, “那我便承了这份情,权当与你交个朋友。” “哪有交朋友不说姓名的?可否得知公子姓名?”唐伯虎道。 “在下勇武公之子,牛至,交下你唐寅这个朋友。” 牛至带着簪子,从唐伯虎小摊子离开后,却见着严绍庭仍然跟在自己的屁股后边,也不说什么,只是直直跟着。 牛至有些无奈。 “严锦衣卫,你就这么跟着我,也没什么事做?” “自然是有的。”严绍庭摇摇头。 “那怎么跟着我?你去做锦衣卫的正事就是。” “我的正事就是跟着你。” “锦衣卫的正事是跟着我?”牛至问。 “不是。是我爷爷的吩咐。他要让我在你身边待足半个时辰。”严绍庭道。 “那你爷爷若问你与我说了些什么,你又该如何回答?” “只说你在一家小摊前买了首饰,然后听摊主吹嘘簪子的好处,差点被那摊主坑了三十两银子,而后又因为我是锦衣卫日常巡视的原因,我知道那簪子卖给别人多少钱没坑成,最后又与那摊主成了朋友。” 牛至点点头,心里暗暗琢磨着。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那支簪子……竟然不值三十两银子?!” 严绍庭一脸无辜地回答道: “是啊,我明明听到有个少女询问价格,店家说这支簪子只要一两银子。 结果那少女还觉得太贵,砍价到五十文都不肯买呢。” 牛至瞪大了眼睛,紧紧攥住自己的钱袋,心中一阵懊悔。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来,那个唐寅之所以那么害怕,就是因为担心被我揭穿?” 严绍庭点头表示肯定:“当然,你当时和我在一起,他自然会心虚。 毕竟他也知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牛至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好啊,这个唐伯虎,虽然诗才不错,但没想到居然如此狡诈,简直是居心不良! 下次要是再让我碰到他,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牛至突然想到什么:“那你连我差点被骗了这点都要与你爷爷汇报吗?” 严绍庭眨巴眨巴眼: “是啊,我可从没骗过爷爷。” ———— 与此同时。玉熙宫。 嘉靖见严嵩说完话,其他诸位内阁都不开口,道 “徐爱卿,高爱卿,严阁老已经说了不准备派人去浙江,而仅让他胡宗宪一人去做这改稻为桑的事。 你们几位是什么看法呀?严阁老年纪大了,考虑难免有些不妥,朕倒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嘉靖明白,以高拱,徐阶,张居正为首的清流势必不可能让清流不派一人,而仅仅让胡宗宪一人主导这改稻为桑。 清流势必会推举几个人出来。 但嘉靖不在乎。他不在乎清流与严党之争。他只在乎银子,只在乎内库,只在乎自己的道宫。 嘉靖也深知,若是放了清流的人前去,势必会给胡宗宪造些事端,不利于这改稻为桑政策的实行。 而严嵩之所以不再派严党,就是为了防止给清流落下口实,也派清流前去。 到时候给胡宗宪落了麻烦,改稻为桑的政策不实行,给西夷的丝绸卖不出去,内库进不了银子,修不了道宫,那嘉靖是万万不想看到的。 嘉靖正准备从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口中听到些清流官员的名字,再找些什么借口回绝的时候,听徐阶提到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名字 徐阶开口: “陛下,臣以为,可选勇武公牛至前往。” “徐爱卿,为何?” “回陛下,勇武公之子牛至,乃已经谈成了茶叶生意,与西夷有过一定往来。至于茶叶生意,可让胡宗宪请教他,自然能挣得更多钱。” 勇武公之子牛至?嘉靖心想,难道他牛至也投靠了清流?也是,锦衣卫前些天说,他牛至声称要娶徐阶孙女,以获得工部侍郎一位。 嘉靖正想回绝,可没成想,严嵩却出了声:“陛下,臣附议。” 这事也就这么敲定下来了,嘉靖有些奇怪,只得道:“那就这么定了。严嵩,你留下 ” ………… 待到其他人走了后,嘉靖便问严嵩: “严嵩,你为何又同意那牛至去?他不是与你严家不对付吗?” 严嵩行了一礼: “陛下圣明,勇武公之子的确与我严家不对付。” 嘉靖问道: “那你为何又同意把他派往浙江?这不是给胡宗宪添乱?” 嘉靖没想到,这时候,严嵩却突然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求陛下宽恕老臣!” 嘉靖被吓了一跳,“黄锦,把严阁老扶起来!这是什么话?” 第9章 君臣之谈 “严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嘉靖连忙让黄锦把严嵩扶起。严嵩却不肯起身,道: “陛下……”冯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道: “臣……受之有愧啊!臣当了二十年的首辅,自以为已经了解了陛下,但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愚蠢! 陛下的内库与国库虽然都是陛下的财富,但我却没有意识到,国库中的钱财并不能被陛下随心所欲地使用。我严嵩作为首辅,竟然在这方面犯了如此大的错误,实在是罪该万死!” 严嵩越说越激动,泪水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陛下,请恕老臣无能,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真正理解陛下的心意。如今想来,陛下可能早已对我严嵩心生不满,而我却一无所知。 或许,陛下早就准备好了我严家的死期,只是我还浑然不觉罢了。” 说完,严嵩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严嵩并没有抬起头来,但嘉靖帝却望向了严嵩的头部,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然而很快这丝寒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爱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朕何时有过这样的念头? 黄锦,你来告诉朕,朕何曾对这位为朕效力了二十多年的肱股之臣有过这种效法? 如果真的如此,那朕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黄锦连忙应道:“是的,陛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请严阁老赶快起来吧!地砖冰凉,您年纪大了,万一着凉生病怎么办?” 尽管黄锦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已经无数次目睹嘉靖帝对严嵩、严世蕃和严党的愤怒和不满。 但他黄锦只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主人让他咬谁就咬谁,什么时候轮到狗有自己的主见了? “不过嘛,”嘉靖笑道,“严阁老能够为朕着想,为朕分忧,也是朕的福气。” “是,是,严阁老能有这番为陛下分忧的心思,也是陛下的福气。”冯保赶忙应道。 严嵩这时候才肯被黄锦扶起来,这时候严嵩则是更加确定了,那勇武公之子牛至说的都是真的。他严嵩当了嘉靖的首辅二十年,怎么不知道嘉靖的脾气? 嘉靖说的话,是一点都不能当真的。 但嘉靖话里的语气,停顿,则是要慢慢揣摩的。 倘若嘉靖对内库与国库的区别并不如此在意,那为何又把话头转回来,说这是他的福气? 好在严嵩确定的是,如今自己把话跟嘉靖说开了,那么至少嘉靖没有立刻要除掉他,除掉严党的心思。现在,嘉靖看到了严嵩的态度,接下来就应当看严嵩的表现了。 那么这改稻为桑,一直到卖给西洋商人最后换来的银子,其中分成,可就需要细细考量了。 “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臣还忘记问陛下,叫我留下,是为什么事?”严嵩道。 “给你这么一搅,我倒是忘了。”嘉靖笑道,“朕要问你的是,为何同意那牛至前去浙江?这不是给胡宗宪添乱吗?” 严嵩道:“陛下从何得到了添乱之理?” 嘉靖这时候倒是有些奇怪了,“那徐阶,高拱,张居正推举的牛至,不正是清流推举的他吗?难道不是这牛至倒向了清流?这牛至不是与你严家,与严党不对付吗?” 严嵩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陛下,那牛至确实与我严家和严党不合,但与徐阶、高拱和张居正等清流之士也合不来。” 嘉靖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 “可朕听闻,他牛至将要迎娶徐家女子,并获得朕赐予的工部官职。严爱卿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投靠清流一派?” 严嵩心中暗自思忖着如何编造一个借口来应对嘉靖,但随即意识,刚刚重新赢得嘉靖的信任,现在正是需要展现自己的时候,怎能轻易消耗这份信任呢? 于是,他将牛至与他谈论内库和国库的错误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嘉靖皇帝。严嵩深知这些事瞒不住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静静地听完严嵩的陈述后,沉默不语。严嵩等待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甚至开始感到困倦。 就在这时,嘉靖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没想到那个只会享受我大明王朝俸禄的勇武公牛郎,竟然有这样出色的儿子!” 黄锦也附和道: “实为勇武公一门之幸。也是我大明之幸。” 嘉靖笑着笑着,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与严嵩说: “那这勇武公之子,便不会与胡宗宪作乱,而反倒能帮助胡宗宪,以销往西夷茶叶的经验帮助胡宗宪销售丝绸,确保银子万无一失?” 严嵩答道:“陛下圣明。” 嘉靖摸了摸胡须,他常年修道,刻意把胡须蓄地很长,以维持”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你说,什么时候派他去好呢?” 严嵩此时完全摸不着头脑。 心想,既然要派牛至去浙江,那直接派人过去不就好了吗?他之所以同意派遣牛至前往浙江,其实也是为了缓解嘉靖的不满情绪,同时也想看看牛至是否真的在严党和清流之间保持中立。 因此,他认为无论何时派遣牛至去浙江都是可以的。 然而,嘉靖皇帝这样问肯定有他的用意。严嵩思考片刻后,决定顺着嘉靖皇帝的思路回答道:“臣愚昧无知,请陛下明示。” 嘉靖皇帝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先别急着让牛至去浙江,等胡宗宪完成改稻为桑的计划,并开始向西方商人出售丝绸时,如果遇到任何问题或阻碍,那时再派牛至前去处理。 爱卿,你觉得怎么样?” 严嵩立刻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图,他点头称赞道: “陛下英明!如此一来,既能让牛至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又能助胡宗宪一臂之力。” 君臣相视一笑。严嵩向嘉靖鞠了一躬,颤颤巍巍走出了玉熙宫。嘉靖望着严嵩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章 第一次进宫面圣 自嘉靖与严嵩谈话后的第三天,嘉靖让牛至进宫。 这是牛至第一次进宫。牛至望着宏伟的大明宫,宏伟的紫禁城,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紫禁城。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牛至只去过一次故宫。不过那时候的故宫,都是清朝后建的故宫,与这个世界的故宫完全不同。 牛至进宫的时候,大臣们都稀稀落落地走完了,牛至偶尔碰见几个穿着朝服的大臣们,也不好打招呼,毕竟不太认识。 直到牛至快走到门口了,一个官员叫住了他。 “阁下可就是勇武公之子牛至?” “正是”,牛至回答,“可问阁下是?” “我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周云逸答。 “见过监正周大人。 不知周大人找我有何事?” 周云逸笑着答: “回勇武公之子,我周云逸,做了个梦,却与勇武公之子有关。不知勇武公之子可想听?” “自然。”牛至也不好拂了周云逸,便配合着说。 “我梦见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是我大明,可并没有勇武公之子的存在。 在那个大明里,也就没了勇武公之子送进朝廷,用卖茶叶得来的四百万两银子。 饥荒遍野,民不聊生,饥荒甚至蔓延到了北直隶,蔓延到了京城的周围。都是严党的错。 在那个大明,腊月不下雪,我怒而奋起,指责严党:腊月不下雪,都是严党的错。 严党指使太监将我打死。 我惊醒之后,才发觉,那个梦里的大明,与这个大明,所差的仅仅是勇武公之子你啊。 若没有勇武公之子送进宫里的白银,用做赈的灾,我周云逸的命运,还不知道呢。 不知勇武公之子可算救了我一命?” 牛至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拯救了一条生命......这难道真的算是拯救了一条生命吗? 梦中所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可以被视为真实存在的吗? 然而,刚才那个人自称是什么呢?钦天监,监正?那么这个钦天监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莫非,钦天监拥有某种奇特的能力,可以在梦境中预见尚未发生或本应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想法让牛至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些好奇。 牛至只得笑道:“监正过誉了,我牛至倒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周云逸笑道:“勇武公之子谦虚了。不知我周云逸可否能得到你的友谊,当你的朋友?阁下不会嫌弃我官职小吧?” “自然不会。”牛至答道。 “是要进宫吧?我周云逸也就不打扰了。还是快进宫吧。” ———— 牛至是第一次进宫,有些迷了路。可门口早已有太监等着,对着牛至笑道:“小勇武公,我来帮你引路。” 牛至道:“多谢公公了。敢问公公名讳?” “我被唤作黄锦,是陛下的奴才。” “见过黄公公。”牛至颔首。 “勇武公之子果然是少年英才。”黄锦啧啧称奇,“说起来,这也是我第二次见到勇武公之子了,只是未曾搭上话。 第一次见你,还是你送四百万两白银的银票给主子呢。 上次见公子,倒是看不清楚,如今一看,果真少年英才。” 黄锦称奇。 “黄公公过誉了,”牛至笑道, “自古以来,都是士农工商,商在最末。而我身为一公爵之子,竟然从事商业这职位,还与西夷人经商,说不好听点,都是有辱门楣。 好在家父不计较,陛下也不计较,这才做了下来。 牛至不过徒有点小聪明罢了。” 黄锦则是摇摇头,“勇武公子莫要妄自菲薄。古人士农工商说的是不错,可到了今天,却要另当别论。 公子送进的银子,可是缓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先前陛下计划好要修的道宫,却因为缺了银子听了宫,惹得陛下不快,茶不思饭不香。有了公子送进宫的银子,燃眉之急则一下就解了。 公子在陛下的眼里,可比朝堂诸公要金贵的多啊。” 牛至听出来嘉靖帝对自己颇有好感,也听出来冯保连带着对自己的好感也不少。牛至试探着往黄锦的衣袖里塞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却被黄锦推了回来。 牛至抬头,却见黄锦的笑容: “勇武公之子不必如此。我是黄锦,是陛下身边的奴才,与我那些徒子徒孙可不一样。 我那些徒子徒孙,贪婪的可有的是。我与他们可不同。我是陛下身边的奴才,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的,可不能收受一分钱。 若是收了一分钱,便离陛下换人的时候不远了。” 牛至有些愧疚:“是小子想的少了。” 黄锦摆摆手:“勇武公之子也不必如此。不过嘛,我也知道勇武公子的心思,无非是打点好我这个陛下身边的奴才,知晓些陛下找公子是为了何事。 我可以做主给公子透露些消息:在浙江,胡宗宪所管的地方,陛下要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以换得丝绸销往西夷,换得银子来,以补国库,以补内库。 公子先前销往西夷的茶叶生意,正是这想法的来头。 陛下想过些日子把公子派往浙江,协助胡宗宪卖丝绸。 不过嘛,在此之前,陛下倒想看看公子,看看公子的想法,公子的做法,以确定陛下决策的正确。 公子可懂?” 牛至点点头。原来是嘉靖道长觉得自己内库缺钱了,尝到了自己先前送进公子的几百万两银子的甜头,想再做与茶叶生意的丝绸生意。不过这改稻为桑的国策,看起来倒是与他的茶叶生意有所不同:自己本就是收购了茶农产茶富裕,茶叶价格贱时而卖往英格兰的生意,而不是这般刻意改稻为桑的做法。 牛至好歹也在家中听说过朝堂的动态。胡宗宪如今在东南抗倭,若是在浙江再动改稻为桑的国策,想必必定会成为清流与严党的战场。 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做了。 再者,朝廷里进了过多的银子,乃会导致银价变贱。 牛至想着,什么时候与嘉靖道长说明白这个道理。 第11章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一粒金丹吞入腹, 始知我命不由天。” 牛至跟着黄锦进了玉熙宫的大殿,牛至还未见到嘉靖本人,便听见嘉靖在吟诗。这道家意味上的诗,倒也符合嘉靖道长的性格。 “黄锦,可曾把牛至带来了?” 嘉靖垂目,闭眼问道。 “回主子的话,勇武公之子,正在我身旁呢。” 黄锦赶忙应道。 得了应答,嘉靖这才睁开眼,冯保与牛至正在他身前大约五十丈前停了下来。 嘉靖面上有些不悦: “黄锦,你把朕的财神爷带在朕面前那么远干什么?平日里你与朕多远,便把朕的财神爷带到朕面前多远。” 黄锦回了声:“是,主子”,便把牛至带到嘉靖面前大约十丈远的地方。 牛至这时才能好好打量起嘉靖这位道长。道长“仙风道骨”,留了可长的胡须,手持拂尘。嘉靖打扮地的确像是个道士。 这是牛至第二次见嘉靖。上一次,是他送银子入宫的时候。不过上次,嘉靖只当他是说玩笑话,奉上的银票也不过是假的。 不过此时,家境这般作态,想必是银子都花到了地方去:嘉靖道长已经得知那些银子的确是真的了。 嘉靖端详着牛至的面容,上一次,他可没让牛至到面前如此近过,因此自然也就没看清牛至的面容,记住牛至的面容。 嘉靖只打量了一会,便放声大笑: “好好好,朕没想到朕的财神爷不仅少年英才,长得倒也是清秀。朕还以为,朕的财神爷是像赵(赵公明)老财神爷一样富态呢。” “陛下谬赞了。” 牛至赶忙回道。 “朕突然想问朕的财神爷一句话。你说,朕方才吟诵的,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这句诗如何呀?” 牛至刚想回答说表露陛下修道的心气,道气凛然,祝贺嘉靖修道大成。可话说到嘴边,牛至却又突然想到,嘉靖道长岂是那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物? 凭借着他二十年不上朝,却又能牢牢把控住朝政,还喜欢与大臣们打哑谜,这般的君主,能是简单回应的? 嘉靖从来不畏惧底下的臣子揣测他的圣意,他只嫌弃蠢货揣测不明白他的圣意。 如果你被嘉靖认定为蠢货,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靠近权力中心的必要了。 此时的牛至并不清楚,他与严嵩做的交易已经被严嵩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嘉靖。嘉靖这时候的发问,也正是想要打量牛至这一臣子究竟是否聪明。 牛至想着,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天?连天都不认了? 可嘉靖是天子啊,若真有人修得大道,便能连天都不认,连嘉靖都不认了嘛? 狂妄!如此狂悖犯上,狂悖之语! 牛至想到这儿,便回答道: “陛下念的这诗,自然有道气,有大道终成的喜悦。道气凌然,应当是陛下修道又上一层!” 嘉靖笑道:“好,好。说的不错。” 实则心里已经把牛至划进了蠢货的阵营里。 看来严嵩所说的,这牛至与他做交易的一五一十,牛至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或是从谁口中拾的牙慧。 “不过嘛,臣倒是读出了另一层意思。不过都是臣的臆测,不知陛下可想听。”牛至话锋一转。 “说。” “他的语气充满了愤慨和不满: “此等言论虽然显得正气凛然,但仔细思考后便会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修道之人本应敬畏天道,而这位修士却竟敢宣称自己修成正果后连上天都不承认。 这难道不是对陛下贵为天子身份的公然挑衅与蔑视吗? 这种狂妄不羁、违背天理的言辞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之语! 陛下,如果得知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谁,应该立刻命令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 嘉靖这时候才真正笑意凛然,把牛至从蠢人的阵营里化了出去。这牛至倒是懂得自己的话。 这般年少,就了解话中的深意,活脱脱就是个少年般的严嵩。 可严嵩像他这般年少时,可有如此能力?嘉靖有些怀疑。 这般懂得自己心意,又明白内库与国库应当分开的少年英才,可能当下一任首辅呢? 嘉靖摇了摇头,现在说这,还为时尚早。怎么着也轮不到这么个年轻的孩子去当下一任的内阁首辅。 严嵩八十多了,干不了几年首辅了,下一任首辅,应当从徐阶、张居正这些正值壮年的内阁成员里选。 就算他有意提携牛至,可言官,百官以及内阁可不是吃素的。当年大礼议的艰难,他嘉靖可历历在目。 嘉靖对牛至颇为满意,又问: “你对朝堂如何看?” 牛至摇摇头:“臣不知。臣不过勇武公之子,又未曾上朝,不知朝堂情势,不能妄加评论。” “滑头。朕今天说,你尽管说,朕不会怪罪你。 你就从朝堂上的严党与清流说起吧。朕告诉你,严党,是严嵩为首的党羽,清流,是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些认为严党腐败,立志要反严,自诩为朝堂一股清流的朋党。 你如何看?” 嘉靖这回倒是给了牛至足够的时间,让牛至沉思,自己则是闭起眼,转起拂尘来。 嘉靖手中的拂尘随着他手臂的挥动而转动起来,那拂尘的轨迹就像是一个八卦图案一般,有着独特的规律。 它先是向上弯曲,然后再向下弯曲。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永无止境。 在嘉靖转了第十三圈半,转完了八卦上方的乾部分,而将要转下部分的坤部分时,牛至开口了: “回陛下。 我认为,严党与清流在朝堂之上,就好比长江与黄河。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 长江水清,黄河水浊, 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古谚云:圣人出,而黄河清。 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 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数省之天地,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 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 自古皆然。 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 长江一旦泛滥,也要治理。 此乃臣对朝堂的看法。” 第12章 “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嘉靖猛地站起,也不管什么修道的平心静气了,瞪大双眸望着牛至。 “你当真是勇武公之子牛至?” 嘉靖厉声问道。 牛至倒是没有被吓倒,回答: “是,陛下,臣就是勇武公之子牛至。” 嘉靖又变了脸色,大笑:“朕还以为,勇武公之子是被什么仙人,或者妖邪附身了,竟说出如此话来! 你说的,是朕的心里话!朕只觉得应当什么时候由朕的口中说出来,却这时候由你的嘴里说了出来!” 牛至赶忙作礼:“陛下是永远的陛下,是天子,臣不过大胆妄图探究陛下的心意而已,运气好,恰好合陛下的心意罢了。此乃巧合而已。” 嘉靖笑呵呵着,他明白不过是牛至的自谦而已。一旁的黄锦倒是看出了嘉靖对牛至的满意,笑着附和道: “恭喜陛下又得一肱骨之臣啊。” 嘉靖也笑:“是啊,人生难得知己,朕贵为天子,更是难得知己啊。 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 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 自古皆然。 好,好一个长江黄河之说! 朕倒是能理解你,为何在严嵩与清流间中立了。原来你这般年纪,早就通晓了这般道理。 朕问你,你如此机敏,可知朕叫你来是为何事?” “臣不知。”牛至回答。 “朕叫你来,是为了与你商讨把你派去浙江帮助胡宗宪卖丝绸的事。严嵩与那些清流们都以为,把你派去浙江是明智之选。 朕与内阁商讨,要先让胡宗宪实行改稻为桑政策一段时间,再把你派去用于西夷商人做生意的经验来帮助胡宗宪。 你以为如何?若是隔上一段时间,你以为这时间是多长才好?” 隔上一段时间……浙江胡宗宪正在抗倭,若是隔上一段时间,再加这改稻为桑的政策,说不定会生乱。迟则生变。 牛至斟酌着说:“陛下,臣以为臣应当隔几日便前往,迟则生变。” 嘉靖皱了皱眉头:“何出此言?” 牛至回道:“陛下,臣以为,东南胡宗宪正在抗倭,若是此时将改稻为桑的政策加在胡宗宪的身上,可能会生出其他乱子。国策执行的过程中可能产生各种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可能会发生更多问题。 臣作为陛下的眼,到浙江去,越快越好,否则后来出的问题则不好收拾了。 臣不愿在清流与严党当中处于任何一方,臣愿意做陛下的孤臣。” 说罢,牛至便只直直地望着嘉靖。 嘉靖久久未言。良久,发声: “朕十七岁进了皇城,败了杨廷和,成了大礼议。 宫女竟都想着谋害朕。朕身边没有可信一臣。朕知道,没有谁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就连宫里的太监,朕都不敢完全相信。你问黄锦,朕完全信他吗?” 黄锦赶忙跪在地上,低头作伏,不出一声。 “而你,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说愿意做朕的孤臣? 谁给你的胆子!” 嘉靖喊声如同龙吼虎啸。冯保头低得更深了,牛至却未低头,只是直面着嘉靖的威风。 “臣说的都是心里话。臣愿意证明给陛下看,因此臣愿意即刻前往浙江,确认改稻为桑,再把丝绸卖向西夷,为国库与陛下的内库取得银子的事无虞。” 道长放下了拂尘,手垂下来,整个人陷入阴影中。 黄锦、牛至、嘉靖三人沉默不语。冯保跪在光处,嘉靖坐在暗处,黄锦站在光暗交接处。 “你就准备这么去?需要朕帮你些什么?”一刻钟后,嘉靖出声。 “臣还请陛下向外宣称我一月后前往浙江。实则臣收拾收拾,不出三天便要前往浙江。 臣前往浙江,用的回是臣先前卖茶叶给那西夷商人的翻译身份,即为西夷商人翻译我汉家语。” “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主。朕许了。” 嘉靖在暗中挥手,示意牛至离开玉熙宫。牛至点头,向嘉靖行了一礼。离开了玉熙宫,向宫外走去。 嘉靖在阴影里坐起,显现出身形来,喃喃道: “做朕的孤臣……朕已经过了最需要孤臣的年纪了。朕的儿子,孙子,才是需要孤臣的。” 嘉靖好像已经忘记了跪在地上的冯保。黄锦也不敢抬头。 —————— 勇武公府。 “儿啊,你是说,你要遵循陛下的命令,秘密前往浙江?” 牛至的父亲,勇武公牛郎问。 “是,父亲。”牛至卸下从父亲借来而去见嘉靖的官服, “父亲到时候还请为我保密,就说是我在家犯了什么事,闭门思过,不见外人。” “真是辛苦你了。”牛郎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宇间有他母亲的模样。牛郎有些恍惚,好似时间又调回了几十年前,那个他与牛至母亲初见的下午。 “应该做的,父亲。我们勇武公府,也是时候应当在陛下面前现身了,否则总不能白吃俸禄吧。”牛至笑道。 “你真是越来越成熟了。与你母亲越来越像。” 说到牛至的母亲,牛郎又沉默了,只说:“我给你收拾行李来。” 牛郎刚想为牛至收拾行李去,又想起了什么:“你说,三日后走对吧?” “是,父亲。” “明日又一年一度的迎春诗会,就举办一天。徐家女儿,徐阶的孙女也会前去。你要不要前去看看?” 牛郎朝牛至挤眉弄眼。 牛至想了想,“我就不去了,父亲。” “这怎么能行呢?说起来,徐家的女儿是你自己选的。你总得与她见见吧,到时候,暗生情愫,倒也传得一段佳话,就像我与你母亲一样……” “知道了,父亲。我会去的。”牛至笑道,“在哪儿?” “明日酉时起,城北南桥,迎春诗会。到时候,卖大小物件的商家也有,你去偶遇你的佳人便是。徐家女儿,即便长相与画像上的不符,可你只要找准最可人的那个,便是了。” “知道了,知道了,父亲。这种事情,您老人家就别操心咯。” “怎么能不操心呢?当年我与你母亲啊,就是…… 第13章 迎春诗会 徐府。 “小姐,吃点吧。” 翠荷有些担心。小姐已经好几天,送进来的餐食只动几口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 翠荷突然想起来,这两日不就是迎春会了吗?那可是小姐最爱的诗会……若是往年,小姐这时候早就开始挑选首饰了。 可今年这个时候,小姐却怎么没动静呢?难道就因为要嫁给勇武公之子吗?也是,小姐可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呢? 小姐所向往的是话本里,那同生死,共患难,才子佳人的爱情,可如今,就要嫁给从未见过面的一个勇武公之子了。 这让小姐怎么能不为此消愁?小姐所向往的爱情,怕是今生今世,都不能实现了……… 侍女,翠荷又能做些什么呢?而且作为小姐的侍女,翠荷怕是在小姐嫁过去后也要当做陪嫁侍女而被嫁过去了。 只是翠荷作为一个侍女,本就没有选择自己命的权力,而小姐不同,小姐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能选的…… “小姐,明日就是迎春会了,翠荷为你打扮打扮,明日跟着小姐去参加迎春会吧! 小姐不是最喜欢迎春会了吗?” 翠荷只想让小姐开心些,把注意从这脱出来。 徐若锦却摇了摇头: “今年的……不去也罢……” “小姐,”翠荷道,“一直以来,都是翠荷陪小姐去的。可今年翠荷想去,小姐能否陪翠荷去一趟呢?” 翠荷知道,她与小姐姐妹相称,小姐会答应她的。 “好。”徐若锦迟疑道。 果然。翠荷松了口气,笑着拿出首饰和簪花: “我来为小姐打扮。” 农历二月初四,城北南桥,迎春诗会。 才子佳人们熙熙攘攘,今日,南桥的商贩走卒们也多了起来,大多都是卖首饰折扇这类小物件的。 贩夫走卒们也知道,今日是迎春诗会,若是摆上些摊子,那些出身金贵的才子佳人们会慷慨大方买下。 有些受欢迎的摊子,运气好的,能赚下贴补半年家用的钱。 若是一般的摊子 也能赚下贴补两三个月家用的钱。少的也能赚上一个月。 城北南桥被装饰地极为漂亮,上边有火红的灯笼,剪纸,印画,还有猜谜用的诗谜。 城北南桥,西侧。 牛至正好奇地在南桥上走着,这可是他第一次参与诗会。 正当他好奇打量着的时候,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牛至转过头去,见着的是唐伯虎拿着折扇,半掩唇角,笑吟吟地望着他。 牛至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子给他一种有龙阳之好的感觉。 “你怎么来着了?不推销你的首饰了?”牛至笑问。 “不不不,该做生意的时候就得做,不该的时候就不该。 我要是这个时候做生意,岂不是抢了别人的生意吗? 再者,我唐伯虎可有一身才气,一年一度的诗会,我唐伯虎不大展身手,又该何时大展身手呢? 我若在诗会上打出了名头啊,那以后买首饰的夫人小姐们都多了。 牛兄又是为何而来?也对这迎春诗会感兴趣?” “非也非也。”牛至答道,“我有了一桩婚事,此番前来也只是碰碰运气,看看在诗会上是否能碰见我那未婚妻,好见个面。” “哦……这我知道,明明指腹为婚,却想找偷偷摸摸的感情对吧?啧啧……”唐伯虎一脸奸笑。 牛至有些无语,也就没管他,只是往前走去,而唐伯虎却在后边:“牛兄,等我啊……” 城北南桥,东侧。 “小姐,小姐,今年的诗会好漂亮啊!比去年还要漂亮!” 翠荷兴奋地喊着。 她们去年来时,可没有这么多的灯笼,剪彩,还有诗谜呢。 “小姐?” 见自家小姐没有回应,翠荷赶忙转头。 “是,是挺漂亮的。” 徐若锦也惊讶于今年诗会装饰如此漂亮,一时间沉浸其中,没来得及回应翠荷。 “小姐,我们继续走吧。” 翠荷与徐若锦从城北南桥的东侧往西侧走,而牛至却从城北南桥的西侧往东侧走。 牛至见到徐若锦与侍女从身旁走过,眼神一凝。这带着侍女的女子,长得的确与画像上的徐若锦有几分相似。只是牛至不确定她是不是徐若锦。 “姑娘请留步。” 牛至开口,徐若锦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牛至点点头,随后取出了先前从唐伯虎那白嫖的首饰,交给徐若锦。 “我观姑娘身姿,只觉得与这玉佩相似,便想送给姑娘。姑娘可愿听为何相似?” 徐若锦点点头。 “姑娘身着红衣绿裙,恰似这簪子上的红花小荷。 我观姑娘眉间有几分忧愁,似是有了什么难从却又不得不从之命。 我予姑娘此番首饰,乃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希望姑娘能够恰似这露出尖角的小荷,找到属于自己的尖角,不再受困于小荷。 亦或者,从小荷中找到原本就属于小荷的尖角。尖角也未尝不可,说不定为惊喜呢?” 牛至是听说了徐家女对徐阶安排的婚事不满而忧虑的情形,这事还是他从严绍庭那锦衣卫听来的。 老实孩子严绍庭仍然遵循着他爷爷的嘱咐,每三日就要来找一次牛至,同时不少于半个时辰。 这消息,还是他与严绍庭闲谈的时候得知的。 徐若锦噗嗤一笑,收下了首饰,问牛至: “多少钱?” 牛至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是把自己当成卖首饰的了,便赶忙解释道: “不要钱,不要钱。这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我见小姐便如见仙女,只妄结交姑娘,看我与姑娘是否有缘。” 翠荷原本不清楚这前来的公子是何意,听了小姐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卖首饰的。 可这公子话锋一转,竟想与小姐结交?哪有男女结交的嘛!翠荷不急心急,朝着牛至喊到: “我家小姐是订了婚的,还是与勇武公之……” “翠荷。”徐若锦叫住了翠荷,示意她别再往下说,并且把荷叶荷花的首饰退还给了牛至: “如我家侍女说,我的确是有了未婚夫的人了,不能再收受公子的首饰。” 牛至这才确定了眼前的确是徐若锦,赶忙摆摆手:“是小生冒犯了,这首饰就是送给姑娘的,送给其他人,小生觉得也不大合适,小生并未见到过比起姑娘更合适这首饰的女子。” 第14章 不负君王不负卿 牛至说完这话,便走了,惹得徐若锦在原地一阵发愣。 翠荷看出了徐若锦的难处,赶忙开口: “小姐,这簪子他偏要塞给咱们,小姐拿了便是,别想太多。” “嗯……好。”徐若锦应道。 可徐若锦这般堪堪应付,却实则有心事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来,包括翠荷。 翠荷不禁跺脚气急,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小姐的心结还未解开,怎么这时候又来个给小姐添乱的? 还好自己把话说了个清楚,这家伙懂得知难而退,否则,否则…… 翠荷叹了口气。她即便是小姐的侍女,可确是徐家养着她的。徐家可不是小姐说了算,而是老爷,是小姐的爷爷说了算。 疏导小姐的心结,让小姐慢慢接受将要嫁给勇武公之子的事实,徐家老爷早就派人明里暗里提醒她了。翠荷是懂事理的,她明白,这也是对小姐好。 是,自古以来多少私奔的凄美爱情故事,的确是小姐所向往的,可先不谈这些私奔的难度怎么样,小姐若是与人私奔,私奔对象又是谁?小姐仅仅是向往那些爱情故事罢了。 小姐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仅仅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这样的小姐,是反抗不了徐家长辈的安排的。自己只能让小姐逐渐开心,再开心,仅此而已。 ………… 翠荷与徐若锦正逛着,却听有人嘹亮一声,把参与诗会的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 是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搭了个台子,向众人行了一礼,道: “相比诸位来客已经发现,今年诗会与往年有所不同。 似乎装饰地更华丽,更有诗会气氛,对否?” 台下的人连连点头。见状,儒生又道: “今年的诗会咱们换个玩法,如何?” “换个玩法……”台下议论纷纷。儒生见状,清了清嗓子,道: “往年的诗会,无一例外,都是公子小姐们自顾自作诗词,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今年不同,咱们不如换个法子,搞个比赛。 咱们确定诗眼,而以此做诗词,如何? 至于诗词眼嘛,就让上来的作诗词者抽取,抽到什么,便作什么。 并且,我们应当限时。抽一个字,一个字眼一首诗词,一刻钟时间。抽两个字,两个字眼一首诗词,两刻钟时间,如何?” 台下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应和了一声,台下便都纷纷点头。 第一位公子上了去,儒生示意让他抓阄。 第一位公子挠挠头,抽到的是“风”。 “这位公子抽到的是‘风’。” 台下众人了然,“风”一字还不好写?那抽到“风”字的公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斟酌一会,可毛笔都蘸了墨水,准备下笔之时,却被儒生叫停。 “公子,时间到了。” “怎么会?一刻钟时间怎会如此之快?” 那公子失色。 底下人告诉他:“的确到一分钟了。快下来吧——”台底下人可都等着上场呢。 就这样来了十几个公子姑娘,要不就是没写完的,要不就是差强人意的。众人都有些失兴致,只觉得这次诗会难度太大,倒是没人挤着上来了。 唐伯虎倒是上了来,抽到了“花”字。 “可还抽了?”儒生问道。 唐伯虎嘻嘻一笑,“唐某没一刻钟作诗词的水平,那便再抽一字。” 这次抽的,是“月”字。 旁人以为唐伯虎要想上至少一刻钟,可唐伯虎只是略一思考,便写: “雨打梨花深闭门, 孤负青春,虚负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 “这花与月在哪呀?”“是啊……”台下又出言道。 唐伯虎略一思索,便补上了下边的: “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场下爆发了喝彩声。 可唐伯虎却并未接受这喝彩声,而是继续写道: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好!好!……” 若说方才台下人的掌声如同大雨,那么此番的掌声,便如同雷霆。 “可否请公子留下姓名?”儒生问道。 唐伯虎便大大方方地写下了“唐寅”二字,惹得台下姑娘们都默念“唐寅”…… 而翠荷则是望着自家小姐往台上张望着,无奈地劝道: “小姐,翠荷一直看着在呢,那送给小姐您首饰的人,没上过台。” “我知道。我不是在等他。”徐若锦眼神飘忽,“我只是觉得他这番能说会道,应当会上台试试的。” “哼,小姐,谁不知道他是不是只会油嘴滑舌,到了上了台,要见真家伙的时候,便怯了气了?”翠荷气鼓鼓的,看来自家小姐倒是真把那放浪之徒记在心底了。 此时已经是戌时,而诗会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开来。许多人都回家了。 “那今年,迎春诗会便到此结束了——”儒生开口。 “且慢。”牛至叫停了,他倒是见到了台下的徐若锦眼巴巴地往台上望,似乎是在等他上台再作一首。 “我来试试。” “呃,那这位公子便再前来试试。请。” 牛至一手抽了两个字。 一个字为“君”,一个字为“卿”。 “一个为君,一个为卿,这可难写啊。” “是啊,是啊,这要是写不好,可不是出丑那么简单的啊……” 台下议论纷纷。 “翠荷,翠荷,他上去了!”徐若锦激动地摇了摇翠荷。 “知道了小姐,别摇了。” 翠荷心底倒是对这人不喜。撩拨了小姐,嘴上说着冒犯,可又上去干嘛?不是又撩拨小姐吗?表里不一。 牛至先前倒是打听清楚了,这个大明前边的确有大唐,也有李贺,可李贺却是十四岁便故去了,留下“天夭(天才夭折)”却无“诗鬼”之名。这里的大明啊,没有诗鬼,也没有《雁门太守行》。 只见牛至提笔写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漫天秋色里, 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好一首边塞诗!” “可这小公子究竟何等人也,竟对边塞如此熟悉!” 台下如此议论。 “不错的诗——”徐若锦道,“写出边塞气魄,为君生,为君死。” 只是翠荷明显看出小姐脸上的落寞。 原来,他不是为我写诗……徐若锦想。 “哼,小姐这般盼着他写些诗,倒是些什么君臣的大话,与小姐没有半点关系!”翠荷愤愤道。 “不得无礼,翠荷。这是公子他抽到的,自然应当写这个……” 只是牛至还没有停笔,又加了一句: “但求世上两全法,不负君王不负卿。” “这为何要加上啊,破坏了整首诗的美感?”“是啊,是啊,如此突兀,若是单句,倒是不错,只是加在这,怕是不太妥当吧——” “小姐?” 翠荷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徐若锦。 “不负君王不负卿……”徐若锦喃喃道。 第15章 风雨欲来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嘉靖喃喃念道。 “黄锦,你说,他是在向朕表忠心吗?” “是啊,主子,若是只看这句诗,勇武公之子应当是为主子表衷心的。” 黄锦小心翼翼地回道。 嘉靖的性子多变,可并不多见:嘉靖修道,道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可嘉靖上次方才在牛至身上撒了气。看来牵扯到牛至身上的回答,自个应当小心才是。因此这次回答,黄锦便想了一想,没把话说死。 “黄锦,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不仅是在向朕表忠心,更是在向朕示威啊。 他是在向朕说,让朕不要怀疑他。他是在向这宫里宫外的其他人说,他身后是朕,是大明朝,让人动他之前,掂量掂量。 他倒是把路往窄了走,可路却又越走越宽。 也罢,也罢,随他去,随他去!” 嘉靖虽这么说着,可黄锦向上却瞟到了嘉靖嘴角微微带着的笑。黄锦赶忙低下头去,不让万岁爷知晓自己望着他。 浙江。 宫里改稻为桑的政策下发到浙江已然有一段时间了。身为浙直总督的胡宗宪却紧皱着眉头。 浙江大雨,改稻为桑的事,怕是有些延误。那便戚继光还在练兵抗倭,如今改稻为桑的政策一下发,那戚继光的将士们,包括浙江百姓的口粮,可都要从邻近省份借调了。 从邻近省份借调的话,南直隶,江西,都是可以借调的好地。只是从邻省运粮过来,终究是吃人嘴短。况且邻省运粮的价格如何? 这改稻为桑是朝廷的命令,浙江府衙门是公开执行的,邻省的那些粮商们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能想到浙江府衙门要从邻省借调购买粮食的。他们是否会加粮食价? 再者,这些商人其中,若是有隔壁省同僚的亲信亲戚又如何?浙江还能压着他们的头让他们把粮食运来?若他们不调粮食,那以通倭罪名相威胁让他们把粮食运来?不到万不得已,胡宗宪不愿这么做。 今年大雨……浙江大雨如此,南直隶相必也遭了灾…… 不过胡宗宪还曾听闻,朝廷似乎要派勇武公之子下来?对于勇武公,胡宗宪不太熟悉,只知道是诸位王公之一。但胡宗宪听闻,上旬在京城举办的迎春诗会,勇武公之子似乎作了首诗,其中一句“抱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倒是不错。 这勇武公之子似乎还有着与西夷做茶叶生意的经验……这也是宫里把他派下来的原因。 胡宗宪正喝着茶,望着窗外的雨水,沉思着时候,不想门里闯进来小厮:“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大事不好了! 咱们浙江九个县的关堤,全被大水冲垮了!” 胡宗宪陡然站起,抓住小厮的衣领:“什么?你再说一遍!” “九个县的关堤都被冲垮了……”小厮面对着盛怒的胡宗宪,声音也弱了下来。 “死了多少人?” “这……小厮也不知……” 浙江巡察府衙门。 杨金水喝着茶,面对着穿着官服的郑泌昌与何茂才,悠悠喝着茶。 “事办的怎么样了?”杨金水喝着茶,悠悠地望向郑泌昌与何茂才。 “杨公公,那九个堤,已经全部决口了。”郑泌昌笑道。 “哼,先前那些刁民,不愿意改稻为桑,现在好了,改也只能改个低廉的价格!先前十五两银子一亩的价格都不愿意改,现在好了,十两银子一亩的价格,我能给他,我何字倒过来写!” 何茂才撅着嘴,猛灌下一大口茶,仿佛因此就解了气。 “胡总督那边……” 杨金水话说一半,等着郑泌昌与何茂才把话补全。 “胡宗宪那边,请杨公公放心。他胡宗宪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胡宗宪是浙直总督,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帮咱们包庇着。这祸事若泄露,先掉头的,不是咱们,而是他胡宗宪啊。 他除了包庇我们,别无选择。” 郑泌昌冒着气泡音,就着茶,缓缓解释道。 “是啊,杨公公,您可是宫里来的,怎么怕他一个胡宗宪,还称他为胡总督!” 何茂才附和道。 杨金水摇了摇手:“这可别乱说。我只是常年在浙江、南直隶两省的驻守太监罢了。虽说咱家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可我不能算是宫里派出来的。那宫里派出来的,干爹早已告知了我,另有其人。” 见郑泌昌、何茂才困惑不解的模样,杨金水这才解释道: “宫里将要派下来的,或者说,那位通天的祖宗敲定下来的,是个公爵之子:勇武公之子,牛至。 年前,这位勇武公之子靠着与西夷商人做茶叶生意,靠着去年茶叶丰收,滞留下来的大量茶叶,给宫里送了四百万两银子。 那位通天的祖宗龙颜大悦,只让他在一个月后下来,到浙江来,指导我们与西夷的商人们做生意:西夷那些什么都吃得下的商人们,可都是与这位勇武公之子熟识。 那通了天的祖宗觉得,只要让他来指导,相比我们浙江从改稻为桑到奉给宫里银子,应当都是顺顺利利,不出一丁点差错的。算下来,老祖宗这消息是七日前传给我的消息,再过两周,那勇武公之子便要到我们浙江大驾光临了。” 郑泌昌放下茶杯:“那听公公这么说来,这位勇武公之子,只是管与西夷商人买卖丝绸一环,其他的,一概不管?” “按老祖宗的意思,应当是这样的。”杨金水答道。 “那咱们就不用担心了。”何茂才大手一挥。 “说是这样说,只是,这勇武公之子真到浙江来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好生瞒着他,咱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虽说贵族子弟多纨绔,可这能给宫里奉上四百万两银子的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咱们也不知道用银子能否收买住,还是要好生瞒着。”杨金水补道。 “天下哪有不贪的官,如果不贪,不过是银子没给够罢了!”何茂才嬉笑道。 “话不能这样说……对了,那前来与我们洽谈的西夷商人,可是明天就到了?”杨金水问。 “是,杨公公。” “咱们只需操办好了,等到那位勇武公之子来了,只奉上白银便是……他应当不会介意的……”杨金水举起茶杯,盖住了半个面容。 第16章 一个潜藏在西夷纯正的中华人 大雨滂沱。 “公子。” 浙江按察使衙门为外夷客商准备的客栈中,牛至顶着雨赶了过来。 英格兰商人马哈尼披着雨衣,见到牛至前来,赶忙为牛至披上雨衣:“公子为何来的如此慌乱?不让我提前派人去接公子,平白无故淋了这么大雨。” 牛至披上马哈尼给的雨衣,望了眼马哈尼,见他眼神不似作伪,倒像真把中华传统文化学得一板一眼的,便笑着问: “马哈尼,你回家乡,会不会觉得曾经的亲友有些别扭?会不会不适应?你的家乡在哪?” 马哈尼跟着牛至走进了客栈,答道: “我是老伦敦人,每天早晨一抬眼就能见到维多利亚宫殿的老伦敦人。我上次回家乡已经是四年前了。 我之所以四年不回家乡,就是觉得伦敦人的礼仪实在没有内涵,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不放在心上,没有一点城府,便觉得不适应,辞别了伦敦。 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而我上次回去,正是给我的母亲主持葬礼的。我的父亲早已逝去,因此我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我只觉得,大明朝才适合我。或许我就是个潜藏在西夷的纯正中华人吧。” 牛至缓缓给马哈尼真诚地都要哭出眼泪来的发言竖起了大拇指。 “可准备好明日去浙江按察使衙门了?”牛至问。 “是,公子,我是英格兰商人马哈尼,是英格兰被女王亲自授予的伯爵,而您是我的翻译。我雇佣您已经好几年了,您十分受我的信任。明日到浙江按察使衙门,我将用英语全程发言。”马哈尼道。 “不错。”牛至点头,“明日就这么办。切记,不可对我漏出一丝一点的尊崇,最好漏出一丝一点嫌弃,嫌弃地越明显,便做的越好,明白吗?” “明白,公子。” 与此同时。英格兰。 罗马教廷伦敦主教站起了身,瞪大双眼: “什么?你说牛顿来访?他说他一直信教,请求我为他正名?” 传信的枢机主教点点头: “是的主教大人,牛顿的确是这么说的…………” “哦天哪,我发誓,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不是的话,我一定会狠狠地惩罚教堂里的小男孩!” 枢机主教:“…………” “不行,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回复他……”主教踱步,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而枢机主教却回: “主教大人,别等了,牛顿就在门外等着呢。” “什么?他?艾萨克-牛顿,那个眼比头顶都高,妄图挑战教皇权威的学者,竟然在门外求见?啊,看来小男孩们,你们的确要遭罪了…………” 翌日。浙江按察使衙门。 沈一石睡了个好觉,跟着杨金水前去见那外夷商人。 杨金水笑道:“老沈,没有了芸娘,你可还睡得安稳?” 沈一石回笑:“既然芸娘是我给公公奉上的,那么在奉上之前,我沈一石自然也就想到了没有芸娘的日子该如何过,自然也就睡得安稳。” “滴水不漏。马上在那外夷客商面前,也要记得如此啊,切不可给我大明朝丢了一分一两的银子,一丝一毫的体面啊。” “杨公公,那是自然。”沈一石还是这般笑着。 “干爹,门外的小厮说,那西夷客商一行人已然到了按察使衙门了。”杨金水一个不知名的干儿子前来告知。 “那就请吧,老沈,咱们这就带着那西夷客商前去浙江制造局。” “杨公公请。” 杨金水的干儿子们推开了几个小厮,赶忙为马哈尼一行人引路,挣得小小的引路功劳。 “这就是西夷客商啊。”杨金水与沈一石在旁点评道,“金发碧眼,鹰钩鼻……若是生在我大明朝,这面相不善地很,即便科举中了好成绩,怕是连官都当不上啊。这就是朕老祖宗航海日志里写的什么……欧罗巴人?” 沈一石摇了摇头:“我可不像杨公公一般博学。既然是杨公公说的,那应该就是大差不差的。” 马哈尼为首,走在前头,见到前来迎接的沈一石与杨金水,激动地就要握手,嘴里还说着英语。可在沈一石与杨金水看来,却像说的鸟语。 沈一石与杨金水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大概都是“这西夷人说的什么鸟语”。至于为何不说出来,只是他们怕这西夷听得懂汉语,怕刚要谈的生意就吹了。 这时候站在马哈尼身后身着布衣的牛至走了出来,与杨金水和沈一石行了一礼,笑道: “二位大人还请谅解。我是这西夷客商的翻译,干的活就是把咱们汉语转成西夷语说给他们听,再把西夷语转为汉语说给二位大人们听的。 刚才说话的,是我们为首的客商,叫做马哈尼,他刚才在向二位大人问号哩。 咱们客商一行啊,的确是几乎不懂得汉语的,也就全凭我来当他们的嘴。” 杨金水听了话,则是皱了皱眉头:“西夷人,来我大明做生意,怎的一句汉语都不会?那他们还做什么生意?” “还请二位大人海涵。这些商人来我大明做生意,本应当是要学会些汉语的,或者做这么长时间生意也应当会两句,却因为遇到我太早了些,用我当翻译省心,便没再想着学汉语,学咱们大明的语言。” 杨金水还是有些不悦。他打量着牛至的穿着,还有他躬身伏低的小态,问道:“你是哪儿人?家中还有几何?” “回大人,小子北直隶人,家中倒也不足为说。” 杨金水了然,拍了拍牛至的肩膀,道:“你且好生做个翻译。这西夷若有哪里带你薄了,便与我说就是。我大明子民还不能在西夷人前矮了几分。” “是。多谢大人。”牛至答道,却没想到这杨金水竟然还有如此善心。或许是他见不得大明的人在西夷身边卑躬屈膝吧。 马哈尼又咕哝了几句,牛至道:“马哈尼先生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杨金水道:“这是浙江按察使衙门。我们要去的是浙江织造局。至于马车,却已经备好了。告诉马哈尼先生,这边请,我们这就去浙江织造局。” 第17章 浙江织造局 杨金水与沈一石让马哈尼一行先到浙江按察使衙门,再由马车统一前往浙江织造局的用意,牛至揣摩了出来。 无非是想告诉外夷客商,在这浙江的土地上,我让你来的地方你才能来,不让来的来不了。要给外夷客商“上上规矩”,长自家威风,以在后边商谈价格之时好谈个好价格。 杨金水与沈一石原本是打算与外夷客商头子,也就是马哈尼同坐一辆马车的,但在得知了这些个外夷客商都不懂得汉语,只知到西夷语之后,便没了与他们交谈的意思:有什么交谈的,还不如等到到了浙江织造局之后再说呢。 私事私办,公事公办。私办先从私谈开始,公办也从公谈开始。既然直接的语言都不通,那便不要私谈了,直接公谈吧。 杨金水、沈一石、马哈尼很快就到了浙江织造局。到了织造局的门口,沈一石做了个请进的礼,引着马哈尼一行人进门。 “这就是织造局的染坊。”沈一石解释道。马哈尼见着花花绿绿的布条,不禁惊呼道,嘴里又咕哝着什么。牛至赶忙解释: “马哈尼先生说,他从未见过如此花纹繁多的丝绸。这看上去,比贩卖给他家乡,给他们女王的丝绸质量与花纹都要好多了。” 杨金水在心底嗤了一声。到底是西夷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浙江织造局可比不上江南织造局,江南制造局织造的,可都是要献给宫里的,浙江织造局在这方面就差了一等。可即便如此,浙江织造局织造出来的,可都是官纱,怎么能与这些个外夷天天从民间小作坊里收购的纱线相比? 这宫里的丝啊,这些个外夷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咯。 沈一石笑道:“那是自然。浙江织造局里织造的,可都是官纱。像浙江官员们身上穿的,可都是从浙江织造局里造出来的。不过像杨公公身上穿的,质感更佳,原因则是宫里的纱,是江南织造局织造出来的,比浙江织造局织造的面料,又要更加好上一等。” 马哈尼又咕哝了两句,牛至便又道: “大人,马哈尼先生问,您担任什么职位呐,为什么只穿着素袍?” 杨金水听了这话,也说:“老沈啊,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何你掌管着江南织造局,却始终只穿着素袍? 沈老板,您这个穷,装给谁看?” 沈一石愣了一下,倒没想过杨金水会如此问,只说: “卖油娘子水梳头。这些钱都是织造局的,都是皇上的,我只不过是在为朝廷管账。” 牛至朝着马哈尼咕哝了两声,马哈尼恍然大悟,朝着沈一石竖起了大拇指,又咕哝两声。牛至赶忙说: “大人,马哈尼先生是在夸赞您清廉呢。马哈尼先生说,英格兰的官员们若是也像大人同样清廉,那么女王都会体面许多,英格兰人的生活都会富足许多。” 杨金水笑呵呵地见着牛至翻译来马哈尼的话,而把清廉的帽子扣在了沈一石的头上,沈一石却赶忙道: “ 不敢,不敢。 马哈尼先生相比也走累了吧?不如,我等进织造局的会客堂,喝口茶再议?” 马哈尼点点头。 —————— 浙江,大牢。 杭州知府马宁远进了大牢,门口的守卫连忙向他行了一礼,带他去见他要见的人。 马宁远要见的人,名为齐大柱,而身份,不过是浙江一普通稻农,不过是一抗拒改稻为桑国策的稻农。 马宁远见到的齐大柱,衣衫褴褛,精神萎靡。见到齐大柱,马宁远问: “齐大柱,如今,你可后悔?你可知罪?” 齐大柱缓缓抬上眼皮: “后悔?我后悔什么?我又知什么罪?” “你!”马宁远气急,“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你犯得乃是违抗我大明律法的罪!从京城里推行下来的,陛下亲手指定的国策,竟然被你这一小民带头违抗! 至于后悔,呵,我倒是忘了,你还不知道堤坝的事吧!” “什么堤坝的事?”齐大柱心底顿感不妙。 马宁远道:“这几日大水愈涨愈烈,冲破了整个浙江九处堤坝口,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那些剩下流离失所的农户,可是求着官服拿粮食来换他们的田地,出八两银子,七两银子一亩的都有,生怕官府带来的粮被换完了,只能忍饥挨饿! 你说说,你带头违抗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若是你不如此,早些时候用田地换完粮食,何至于此?” “怎么会,怎么会……”齐大柱喃喃道,“怎么会,九个堂口的堤坝都破了……不可能,不可能!”齐大柱猛然起身,抓住了监牢的门柱,把马宁远吓了一跳:“定是你们这群狗官,贪了朝廷下发修筑堤坝的银子!朝廷去年才下发的银子用来修筑堤坝,怎么可能去年才修的堤坝就被大水冲破!” “哼!”马宁远冷哼一声,“管你信与不信,屎盆子又怎么扣到本官与诸位同僚的头上,事实就是事实,而你所说的,不过是一刁民,狂民的狂悖犯上之语罢了!你齐大柱还尚未完全定罪,若把你方才所说的话追究起来,你齐大柱,罪加一等!此罪为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狗官,你不得好死!你要为浙江几十万人的性命负责!”齐大柱双目通红,朝着马宁远吼道。 马宁远则是冷哼一声,一甩长袖,离开了大牢。 待到马宁远回到浙江按察使衙门的时候,郑泌昌、何茂才早已在此等待马宁远已久了。郑泌昌、何茂才可是得知,马宁远一大早就去牢里审问那出了名的刁民齐大柱,此时在这等着,也只是等着马宁远的审问结果罢了。 见到马宁远生着气,甩着宽大的袖袍进了按察使衙门,到了面前,郑泌昌笑道: “马知府,因为何事情如此生气啊?” “那齐大柱竟如此冥顽不灵!”马宁远拿起了眼前为他准备好的,装着已然有些凉了茶的茶杯,一饮而尽:“我告诉他了,浙江九个堤坝都被淹,他反倒骂起我是狗官,说我等贪墨修筑堤坝的银子!” 郑泌昌,何茂才对视一眼,随即朝着马宁远笑道:“徒一刁民而已。马知府犯不上与他计较。” 第18章 胡宗宪 马宁远喝了口茶,随即叹到:“不知胡部堂对毁堤淹田此事有何看法啊。” 郑泌昌与何茂财赶忙回道:“东南沿海抗倭一事,已让胡总督够费心得了,哪里在轮得到胡部堂费心啊。” 马宁远放下茶杯,眉头一皱:“你们是说……胡部堂他不知道毁堤淹田?” “正是——” 说话的不是郑泌昌或者何茂财,而是走进来的杨金水。杨金水身后还跟着沈一石 “杨公公与沈先生那西夷商人谈丝绸的价格,谈完了?”郑泌昌问。 “是啊,谈完了。谈的可算是顺利吧。那西夷商人求购我大明丝绸之情极盛。他们先前啊,只是从沿海小民身上买鞋富余的家作丝绸,质量自然粗劣无比,见到我浙江制造居的官绸,自然是两眼放光,就像那见了肉包子的狗一般。” “杨公公别岔开话。我是问,这事原来胡部堂不知道?”马宁远问。 “自然。这么大的事,胡部堂自然不能知道。若是知道了,哪里还有干的机会?”杨金水不紧不慢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怎能如此!你们一同合谋瞒着胡部堂在!我还以为胡部堂知晓,可胡部堂是浙直总督,浙江最大的官,出了什么事,都是他担着,你们这群没良心的! 我要去告诉胡部堂!” 马宁远气急,作势就要走。 “且慢。”杨金水叫住了马宁远,“我且问你,马知府,这改稻为桑一事,究竟是我浙江一省之事,还是朝廷同我浙江共同之事啊?” “自然是朝廷同我浙江共同之事。”马宁远答道。 “那马知府,我且问你,胡总督,他在朝堂上,听的又是谁的话啊?”杨金水又问。 “自然是严阁老,小阁老的话。”马宁远答。 “那不就结了。马知府,你真以为,毁堤淹田一事,我与郑大人,何大人三人就敢做出?我告诉你,这乃是小阁老的意思,是小阁老的亲笔书信,我等三人才敢做这一事。”杨金水笑道,“现在,马知府,还要去知会胡部堂吗?” “胡部堂总是要被,也应该被知会一声的。”马宁远底气略显不足,却还是倔强道。 “胡部堂听小阁老的,小阁老自然也料想到胡部堂的反应,小阁老才这么谋划。马宁远,你这个榆木脑袋,是要坏了小阁老的谋划吗?”何茂财对着马宁远劈头盖脸的指责。 “况且,马知府,我身边这位,就是管着江南织造局的沈大商人,沈一石。他早就从南直隶、江西两省买好了粮食,用来救济灾民。不信你问他。”杨金水道。 “是。正如杨公公所说,马知府,我已经买好了粮食,就等着换田地下发呢。几十船粮食,三日之内,就能到浙江。”沈一石也附和道。 “这改稻为桑事小,死人事大。马知府可要想清楚了。你若不与胡部堂说,咱们彻彻底底地把毁堤淹田的事瞒在骨子里,再用粮食救济灾民,那便无事发生,只是天灾而已。 若是你执意要与胡部堂说,可要想好了,那便成了人祸。 你就那么相信,你与胡部堂关系,能让他不向朝廷报告,不把你推出来担责,最后不让你落得一个杀身之祸? 还望马知府三思呐。” 杨金水这么一番话,倒是把马宁远给吓住了。马宁远沉默一刻钟,只是问沈一石: “沈老板那里可还有上百年的老山参?” “不多,还有两只。”沈一石答道。 “能否给我,我去送给胡部堂。”马宁远说。 “诶诶,你可别又把事情透给胡总督了。”何茂财赶忙劝阻,却惹得马宁远恼怒: “不相信我,这件事就给别人干好了! 胡部堂日夜操劳,吃两只老山参又怎么了!我不会说毁堤淹田一事的!” 何茂财便觉尴尬,只得把手放在了脑勺后边,“没事,没事……” ———— 浙直总督衙门。 “九个县,九个县……九个县都被淹了……”胡宗宪怎么也不相信,只是默默呢喃。 “部堂,部堂,门外来人了,说要见您。可小的不知他身份,不敢把他放进来见您。” 小厮进门来报。 “有人要见我?谁?你不认识?” “来人披着一袭雨衣,那面容,小的的确不认识。”小厮答道。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大人若不知他的身份,只需说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便可。”小厮回道。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难道是他?可他来的这么快?快,快请进来!” “是,部堂。”小厮应道,赶忙朝着门外把人迎了进来。 来人卸下了雨衣的兜帽,露出面容来。还没等胡宗宪开口询问,来人便道: “胡部堂。我是勇武公之子牛至,朝廷派我来浙江的。”牛至卸下雨衣,接过了胡宗宪为他准备的热茶,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我听闻了,圣上派勇武公之子来我浙江来知道改稻为桑,后与西洋商人做生意。”胡宗宪道。 “胡部堂说的是。不过,不仅是这么一点。情况紧急,我就与胡部堂直说了:我来往浙江,见到如此大雨,路过三个堤坝,三个堤坝都决了堤。可我听闻,去年浙江才修的堤,为何今年就垮了?” “正是。”胡宗宪叹道,“朝廷定会追责。我难辞其咎。” “胡部堂可曾想过,这决堤,是天灾,还是人祸?”牛至问。 “勇武公之子不可妄言。我绝没有派人对堤坝做一点手脚,如若做了,我胡宗宪天地不容,即刻诛灭。”胡宗宪急忙发誓。 “我自然是不相信与胡部堂有关。只是,胡部堂有没有想过,是其他人瞒着你,对堤坝做了手脚?” 胡宗宪猛地站起:“你是说……马宁远,何茂才,郑泌昌三人——” “可能不止。胡部堂,这可不是小事,仅凭着三人,他们是没有这胆子的。胡部堂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第19章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是阁老,小阁老。”良久,胡宗宪抬头,“并且只可能是阁老,小阁老。 朝廷里的其他人,也就是清流,不会这样做。 只是,勇武公之子为何要插手这件事?你不是被陛下派下来只管与西夷商人买卖丝绸的吗?这说到底,和你也没有关系啊!” 牛至放下茶杯,此时全身倒喝得热乎,眼眉低垂:“既然胡部堂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与胡部堂说实话。 我是圣上派来浙江唯一的眼线。我是圣上的孤臣。 至于朝堂之上,清流,严党,我都不是,我都不在乎。 胡部堂与我说,与我做的一切,我会斟酌着告诉陛下,但我决不会欺骗,绝不会说假话。胡部堂放心,我绝不会倒向清流或严党任何一方。圣上需要孤臣,于是我便成了孤臣。 我只是与胡部堂说我的推测,至于是否是真,又怎么处理,还得看胡部堂自己。我只是陛下在浙江的一只眼而已。” 胡宗宪叹道:“若是官场上,都像勇武公之子这般就好了。官场上最复杂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勇武公之子这般,确是从这种状态里边逃出来了。只有这般交心,才说的舒坦。 勇武公之子虽这般说了,可我却还不确定,究竟是否是马宁远伙同其他人一起骗了我。我还得自己切切实实地去看。” 这时候,小厮却又敲门, “大人,马宁远来了。”小厮敲门。牛至望向胡宗宪,胡宗宪想了想,道:“勇武公之子不如到背后屏风去?” 牛至点了点头。见牛至同一,胡宗宪便有意大声道: “马宁远,马宁远……让他进来!” 马宁远进门的时候,只觉得今日的胡宗宪有些不太一样,自自己进门的时候,就死死盯着自己,并且未曾说过一句话。马宁远有些不适,但还是拿出了方才从沈一石嘴里扣出来的两只老山参,道: “总督日夜操劳,我找了两只老山参,给您补补身子。” 胡宗宪没接过这老山参,而是说:“你能把差当好就是对我的报答了。无需什么礼物。” “是。”马宁远讪讪道终究是有些心虚,可不曾想胡宗宪直接道:“没事的话,陪我去各个堤坝走走吧。我终究有些不放心。” “部堂不可啊!”马宁远急忙制止胡宗宪的想法,竟脱口而出。 “怎么?这堤坝是你去不得,还是我去不得?”胡宗宪横眉。 “这,这……”马宁远又迟疑了,“怎么去不得,怎么去不得。我去得,部堂也去得。” “马宁远!”胡宗宪大怒,暴吼一声,“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马宁远“扑通”一声拜倒在胡宗宪面前,不发一语。 “你说!”胡宗宪吼道。 “胡部堂,我,我,我辜负了您,我见那群刁民不肯把稻田卖给我们,执行改稻为桑的国策,便伙同郑泌昌、何茂才,趁着大雨,把九个县的堤坝口给炸开了,这样,这些刁民就成了灾民,他们的田,不卖也得卖,这样,就由不得他们了……” 胡宗宪又惊又怒,“啪”的一声,顺手甩了马宁远一巴掌,“刁民?谁是刁民?那是百姓?你说他们是刁民,我却道你是恶官!你是朝廷命官,朝廷命你为浙江百姓的父母官,你就这么当父母官的? 天下哪有这般的父母!” 马宁远拜倒在胡宗宪面前,却未抬头:“胡部堂,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乃是小阁老的命,谁敢不从?再说了,胡部堂的靠山,不也是阁老与小阁老吗?阁老与小阁老没有知会部堂这件事,想必也是为部堂着想啊,不知者不罪!我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马宁远,我平日里让你多学些心学,理学,你总是不以为然,还说什么‘半部论语足以治天下’。现在我问你,孔子的‘知其不可以而为之’,究竟是什么本意!”胡宗宪闭着眼,捂着心口,缓缓从椅子上坐下。 马宁远低头做伏,仍然没有抬头。 “你不知,平日里却不问!孔子所说的‘知其不可以而为之’乃是告诉世人,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毁堤淹田伤天害理,上误国家,下害百姓,也叫知其不可一而为之吗!”胡宗宪字字及理,马宁远则是伏在地上,伏地更低了。 “我只是想为胡部堂分忧……”马宁远低声。 在屏风后边的牛至听闻了胡宗宪与马宁远的对话,心底也有了个大概。这马宁远不能说是好心办坏事 只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蠢到就连胡总宪也要一并坑了。 摊上这样的下属,胡部堂明哲保身可就难咯——牛至不禁腹诽。 与此同时。京城。 严家。 严世蕃收到了郑泌昌、何茂财的信,展开一看,信上说郑泌昌、何茂财已经做完了毁堤淹田的工作,正在与灾民们用银子换田地呢,严世蕃眉目不禁舒展开来。 “哼!你牛至凭借着个勇武公之子的身份,上回做茶叶生意,给宫里送银子,竟没有我严家一分的事!若这样下去还了得?那严党便别叫严党,叫牛党好了! 这回,你牛至去往浙江,浙江上上下下都是我严家的人,都是严党,我看你这回可还能往宫里送银子的时候,不给我严家落下个十之三四!” 严世蕃在书房里,跟着一名严党的官员耀武扬威。这严党的官员赶忙吹捧严世蕃: “是啊,是啊,这天下的银子,就应当有十之三四是进咱们腰包的,上回啊,可算是给毛头小子钻了空子。小阁老,这回,他定钻不了空子了!” 徐家。 “小姐食欲这番好起来,才是正常的嘛。” 翠荷高兴地为小姐端来晚饭。一碗鸡蛋莲子羹,半碗米饭,半碗青菜。不一会儿,徐若锦就用的干干净净。 “翠荷,那日送给我簪子的公子,打听地怎么样了?”徐若锦抚摸着簪子,问翠荷。 “小姐,翠荷也没打听出来什么,与小姐知道的一样,知道那公子是京城人士,叫做牛至。不过嘛,翠荷倒是找到了他的朋友,那个叫唐寅的家伙。或许咱们可以问问他。他似乎就在城南买首饰。” 第20章 下套 “部堂,部堂,又来人了,郑泌昌、何茂财来了。”小厮又进门报道。 “你且到旁边的屋子里去听着,你的家眷,我会照顾好的。你的人头,这次怕是保不住了,但死也要死个明白。” 胡宗宪对马宁远道。 “是,部堂。” 马宁远向胡宗宪深深行了一礼,便到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郑泌昌、何茂财落了座,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还是何茂财先开的口: “呃,部堂,不知部堂可知道九个县已经被淹了的事?”郑泌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试探。 “已经知道了,没知道多久。”胡宗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 郑泌昌和何茂才对视一眼,郑泌昌心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胡部堂,还请节哀。天灾人祸,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胡部堂也不要太过自责。”郑泌昌目光闪烁不定。 何茂才也应声附和道:“是啊,部堂。古时候,大禹还要治水呢,若没有水患,大禹该治些什么啊。” 胡宗宪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我们浙江的官员,都能自比大禹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的脸色变得有些白:“呃,部堂,这只是个比方罢了。”何茂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尴尬。 胡宗宪表情严肃地看着郑泌昌和何茂才,语气沉重地说道: “你们知道吗?南直隶那边的堤坝并没有坍塌!”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我们浙江这边呢?这些堤坝可是花了两倍于南直隶的价钱来修建啊!而且还是去年刚修好的,可现在居然就塌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听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大人,这一定是有人贪墨了去年河道修筑的款项!” 胡宗宪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锐利,接着问道:“那么,你们认为是谁贪污了这笔钱呢?” 郑泌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马宁远!一定是他贪污了河道修筑款项!” 何茂才也随声附和:“对,就是马宁远!他把这些钱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导致工程质量不过关,最终酿成大祸!”两人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马宁远头上。 马宁远坐在背后的房间里,面如死灰地听着郑泌昌和何茂才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他身上,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郑泌昌、何茂才,小阁老,从宫里到浙江的水,可是深得很啊!” 马宁远在后悔之际,心里暗道。 马宁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一道道血痕逐渐浮现出来,但他却毫无知觉。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悔恨,对郑泌昌、何茂才的阴险感到无比的痛恨。他曾以为自己只要听他们话,就能为胡部堂分忧,没想到最后却被他们出卖得如此彻底。 门外。 郑泌昌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看着胡宗宪,有些担忧地问道:“胡部堂,这事向朝廷报,是报天灾,还是……” 胡宗宪颔首,“既然是天灾的话,那还是报天灾吧。” “那奏疏咱们可以拟写,只是还得让部堂大人领衔上奏。”郑泌昌开口。 “你们拟的奏疏,自然由你们上奏。”胡宗宪道。 “这……”郑泌昌与何茂才异口同声。 屏风后的牛至确实听懂了。胡宗宪这是在套郑泌昌与何茂才的话呢:这毁堤淹田的事,是马宁远、郑泌昌、何茂才三个人一同干的,胡宗宪事先根本不知道,事后也“不能知道”。胡宗宪这是在套话,在套郑泌昌、何茂才的话,要让他们亲口说出这是他们干的毁堤淹田之事。而关于由谁上奏的问题,胡宗宪这是在恐吓郑泌昌与何茂才呢。谁领衔上的奏疏,自然就是谁为奏疏上的话负责。胡宗宪不愿意领衔,就是恐吓这些责任让郑泌昌、何茂才二人担着,在这恐吓他们呢 胡部堂倒是精明得很。牛至颔首,不愧是一方大员。 “只是,这奏疏上得写的明白,否则,就会牵扯到我们……有必要把小哥老的信一并呈明吗?”何茂才有些急,倒是露了马脚。、 “小阁老的信?小阁老写了什么,与堤坝决口有什么关系?”胡宗宪眼神一转,审视着何茂才。 “这,这……”何茂才有些结巴,赶忙向郑泌昌求助。郑泌昌则是不紧不慢回答胡宗宪: “胡部堂,何茂才所说的,是小阁老嘱咐我们一定要做好改稻为桑的信。改稻为桑是朝廷的国策,小阁老给我们寄封信,嘱咐我们做好改稻为桑,不过分吧,部堂?” “自然不过分。”胡宗宪道,“只是你们自己心底一定要清楚了,这上的奏疏究竟是什么奏疏,要说什么,小阁老的信又是什么,关于什么你们自己签名的奏疏,自己一定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负责。” “是,胡部堂。那就应当是马宁远的问题,是他监督的去年河道修缮工作。”郑泌昌赶忙一锤定音。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何茂财那蠢货怕是要被胡宗宪套得明明白白,杀身之祸便来了。 此时杨金水却敲了总督衙门的门,进了来,见到胡宗宪在与郑泌昌、何茂财说话,向胡宗宪行了一礼:“见过部堂。” “杨公公请坐。”胡宗宪道。 “我方才听到胡部堂在与二位谈论此事。我只想说,天灾固然可恶,可胡部堂定不能延误了改稻为桑的国策啊。今日,我与那些个西夷商人已经谈好了价钱,他们还付给我们一笔订金。这可是我大明朝第一笔官家丝绸贸易,定不能失了脸面 我大明朝,以后说不定还指望着这丝绸声音来获白银呢。”杨金水开口。 “那是自然。杨公公放心,这毕竟是朝廷的国策。只不过,我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定不能只看一面,百姓的身家性命,也是要看的。否则浙江出了什么乱子,我胡宗宪不仅人头不保,乃愧于上,悔于下。”胡宗宪答道。 第21章 秘信 农历六月初四。胡宗宪与杨金水、郑泌昌、何茂财谈论堤坝决口该如何处理后的第三天。 玉熙宫内,香烟袅袅,檀香四溢。 嘉靖身着宽松的道袍,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微闭,神情专注地凝气养神。 他双手轻放于膝间,掌心向上,仿佛在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此刻,整个宫殿都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嘉靖皇帝平稳而深沉的呼吸声在空中回荡。 嘉靖坐在龙椅上,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一封信上。 这封信被放置在一个精致的托盘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如果有人凑近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信封上的署名——“牛至”。 “黄锦。”嘉靖唤道。 黄锦赶忙从宫外走了进来,“主子何事?” “在这里,把这封信,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看了。”嘉靖道。 黄锦赶忙接过信,一看,署名是牛至。黄锦便明白了,这是前往了浙江的勇武公之子在给主子做汇报呢。只是一页还未曾看完,黄锦便瞪大了眼,失声道: “主子,这……” “看完。”嘉靖闭眼,头也不抬地说。 约莫一刻钟,黄锦按嘉靖的要求,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个遍后,才抬头望向嘉靖:“主子,浙江下边的官员……竟如此大胆!” “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子吗?”嘉靖终于睁开了眼。 “这……应当是没有的,只是勇武公之子给陛下写的信上,浙江的那些官员,的确这么做了,我也不好评判真实性。” “朕不是要你说牛至的信真假与否,朕是问你,按牛至的信来说,浙江的那些官员若真做了这么些个事,是谁站在他们后边?牛至在信里没说的话,是什么?” 嘉靖站起身,绕着道台走了一圈。 黄锦揣摩着嘉靖的意思,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嘉靖的面前: “主子,主子,奴婢一点都不知道啊,奴婢对于浙江官场上闹出的这事,奴婢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嘉靖又坐回了蒲团上:“你知道不知道,朕尚且不清楚。但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你受的那些干儿子们,知不知道,朕更不清楚。 这些个浙江官员有这么通天的胆子,敢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这奴才,平日里倒是聪明的很。说说看,是什么?” 黄锦把头想要埋到地下似的:“奴婢愚钝,请主子明示。” “哼,这会倒是装上愚钝来了。那朕就告诉你,就与你说个明白:浙江的这些官员们之所以敢这样干,是因为朝廷有人。朝廷里,无非是严党,清流,再加上你与你的徒子徒孙们。清流干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这对他们毫无利可言,只能是严党。 而你的徒子徒孙们,朕倒是不知他们是否知道。牛至在信里也点到为止。他不愿得罪人。”嘉靖冷哼一声。“你当真不知道?你的那么些个徒子徒孙们,竟没有一人知会与你?” 黄锦仍未抬头,声音闷闷道:“主子,奴婢罪该万死,管不好手下的人。他们的确未曾与我说过。” 嘉靖站起,走到黄锦身前,把黄锦拉了起来:“黄锦啊,朕问你,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主子,自从主子进京,当了天子,奴婢便跟着主子了。已经有四十余年了。”黄锦望着嘉靖,心中感怀。 “是啊,已经四十余年了。这四十年过的是多么快啊!曾经,朕还是只是个无忧无虑的亲王,朕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进紫禁城,当大明之主,朕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见紫禁城都见不到。你知道的,洪武先祖定下的规矩,王爷不得入京。可就这么巧合,朕成了大明的圣上。 当年,朕败了杨廷和,赢了大礼议,是你在朕的身边,支持着朕。虽说礼法不在朕这边,可朕就是不理解,这天下哪有让孩子不认自己父母,而叫自己父母叔婶的道理? 你跟在朕身边四十年了,是啊,四十年了,朕问你,你那些干儿子们,那些徒子徒孙,又跟了你多少年啊?有四十年吗? 有吗!” 嘉靖突然变了脸色,仿佛一头狮子,冯保赶忙再次跪在嘉靖面前。 “站起来,回答朕!有没有!” “没有,主子,没有!奴婢在这宫里,只是主子的奴婢,任何人都赶不上奴婢与主子的情!”黄锦吓得又跪在地上了。 “呵,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嘉靖靠在背后的台阶上,“四十年了,新人也算旧人了,难怪,难怪。这样算着,你是不是已经筹划好怎么与朕的儿子交好,来换新人了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与裕王的交往,是因为裕王是圣上的子嗣!”黄锦都要哭出来了。 “你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不制止,不上报,谁知道他们起的什么个心思?他们先不告诉你,或许以为连带着你,把你拉下马,就能把朕给一起瞒着了。还好朕派了个牛至去,朕倒没想到这是后手,朕也没想到浙江出了个毁堤淹田的天大乱子!这可是动摇我大明朝国祚的事! 那勇武公家的毛头小子,都知道向朕表忠心,而你,跟了我四十年,难道还不如一毛头小子吗? “起来吧,起来,别跪着了。”嘉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黄锦起身。 黄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嘉靖,只是小声说道:“主子……” 嘉靖一脸阴沉地坐在龙椅上,双眼微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冷冷道:“那小子说,估计过几日浙江就会上报。朕倒要看看,浙江的那群官员们,会怎么把他们自己撇得个干干净净!” “牛至,牛至,你说你要做朕的孤臣,朕便满足你,你便只能做朕的孤臣。你这么想要功名,想向朕表忠心,都是有代价的。 你说的长江黄河论,你自己,是长江,还是黄河?” 嘉靖望着黄锦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信,喃喃道。 第22章 我是女王的爵士,不是你胡克的! 英格兰。皇家学会内。 皇家学会会长胡克这几日心情不好,递交给他的论文,十有八九都被他拒绝了。在皇家学会的例会上,一名会员鼓捣着旁边的会员,小声道: “嗨,麦克,我们的胡克会长今日是怎么了?谁惹他不高兴了?” 麦克望着胡克那跟别人欠了他八百万英镑的死人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还能是什么?还不是牛顿爵士最近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风靡了全英格兰,让大街小巷的英格兰人,无论贵族还是不是贵族,都认识了牛顿爵士的名字。甚至有传言说:现在你去英格兰一个不研究科学的普通家庭里,问这家人是否得知艾萨克·牛顿,这家人便欣然点头,说他们已经读到了《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第几章,再如何如何赞颂牛顿爵士是上帝降给全英格兰启迪明智的天使。可若要问是否得知胡克,这家人可就要摇头,并问: ‘胡克?是什么?能吃吗?’ 现在,全英格兰的大街小巷里,都流传着‘只知牛顿而不知胡克’的传说了。 况且啊,我听说,胡克会长这个月接收的所有英格兰皇家学会会员论文,超过九成都是与《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有关的,胡克会长自然就不高兴,他与牛顿爵士的矛盾谁人不知?这不是把胡克会长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吗?呃,你怎么一副便了秘的表情?”麦克疑惑地望向他的好友杰克孙。 “呃,没事,没事,哈哈……” 杰克孙原本只是想问麦克为何胡克会长拒稿率如此之高,连自己的稿子都拒绝了,可突然想到自己提交的稿子名称好像是《论牛顿爵士: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一书中力学三大定律的典型计算》,就噎地说不上来话了,只得露出一股便秘了的神色。 半个小时后,英格兰皇家学会内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听了下来:已经到了皇家学会开会的点了。 胡克臭着个黑脸走上了皇家学会的讲台:“会员可都到齐?”随后他下意识地望向了第三排靠右第二个的座位,牛顿正撑着手,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牛顿这个模样,胡克便更加生气了: “艾萨克·牛顿会员,请你坐好,保持好作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基本礼仪。现在,我们要开会了。” 见牛顿还没有反应,胡克不禁怒气增生,怎么,一个小小的牛顿,不过出版了一本书,就能够无视皇家学会的会长了?别忘了,牛顿你现在还是皇家学会的一员! “牛顿会员!”胡克加大了音量,“你是听不到我的说话声吗?牛顿先生,请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还是皇家学会的一员!你出来皇家学会,愿意怎么做可没人管你!” 皇家学会的其他人静默无声,都把目光投向了牛顿与胡克的交锋。 牛顿这才恍然醒悟,“对不起,会长,我方才在想学术的事。怎么了,您刚才在说什么?” 胡克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你……” 牛顿保持着一个标准的微笑望着胡克。 “扑哧。”不知是谁先笑了一下,惹得皇家学会的其他人再也绷不住,整个皇家学会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胡克的脸涨得通红,大喊一声: “牛顿会员,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你就这么藐视着自己作为皇家学会会员,藐视着皇家学会会长与皇家学会的权威吗?” 牛顿这才正襟危坐起来,脸上的笑容淡去:“胡克会长,我只是在真诚地询问你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我真没有听清楚您在说些什么,而您却莫名其妙地给我扣了一大堆帽子。 对于这些您给我扣的帽子,我,艾萨克·牛顿,作为英格兰皇家学会会员,女王陛下亲授的爵士,觉得有必要驳斥您对于我名声的侮辱。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作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并没有任何藐视英国皇家学会的行为。哪一次英国皇家学会开会,我牛顿不到场的?我牛顿又在什么场合表达出我对英国皇家学会权威的蔑视之意? 其次,胡克会长,您作为英国皇家学会会长,自然也应当担起来作为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的义务。你需要把你个人权威与英国皇家学会的权威分开来: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仅仅是你的一个身份,你不能把你个人与英国皇家学会绑定起来。” “怎么不能?你蔑视我,就是蔑视英国皇家学会!”胡克喘了口气,继续喊道。 “我们不妨打这么一个比喻。如果,我是说如果,胡克会长,您作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会长,假如您的确偷了一个老妇人的钱包,我们的治安官查到了您,并且证据确凿,要对您施以对应的处罚,您却高喊着‘我是皇家学会的会长,你们不能抓我’,请问胡克爵士你自己问问你自己,这话说得合理吗? 难道你能因为一个这件事情之外的‘皇家学会会长’身份为自己辩护?难道抓你就是冒犯皇家学会了?你的私德与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皇家学会内爆发出一片掌声。 “你,你!”胡克伸手指着牛顿,“那按你这样说,女王陛下要是偷了一位老妇人的钱包,你是不是还准备把女王陛下抓起来!” “胡克会长,我可没有这样说,你这是在侵犯女王陛下的荣誉。再者,我英格兰三岛五十二郡,都是女王陛下的财产!我们民众,我们英格兰人,都是女王陛下的子民! 女王陛下的子民,又怎么会拒绝女王陛下的请求呢!” “好!”“牛顿爵士说得好!”“好!” 皇家学会其他所有人都站起来为牛顿鼓掌,站在台上的胡克就如一个小丑一般跳梁。胡克本就矮,这么一看,更像小丑了。 “反了,你们都反了!”胡克猛地拍讲台。 “会长陛下,你这话说的又不对。我是乔治二年英王亲自授予的爵士,是女王的门徒,而您不过是一流水的皇家学会会长而已,在座的所有皇家学会会员,包括我,何时成了你的奴隶?你怎么又能用“反”一词来描绘我们? 有你这样的皇家学会会长,这皇家学会,不待也罢!” 说罢,牛顿离开了位置,朝着皇家学会会堂出口的方向走去。牛顿身后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23章 我们就认您为新皇家学会会长! 牛顿离开皇家学会会场后,胡克再做些演讲,得来的只有一阵阵嘘声。 当胡克说到最近皇家学会会员的论文质量不过关,学术水平下降的时候,便有会员站了出来: “胡克会长,话怕不能这样说吧。咱们皇家学会里边,谁不知道你与牛顿爵士有着天大的矛盾?据我所知,咱们皇家学会这段时间,由于牛顿爵士《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在英格兰广泛流行,我们这些皇家学会会员这段时间的论文也就与牛顿爵士《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相关联。 难道我们这些会员的学术水平能在一月之内突然下降了大半?为何上月在牛顿爵士《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尚未出版之时,我们与牛顿爵士《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尚未有关联的论文仍然能够过一半以上?而到这个月,却只有十分之一不到了? 我看啊,不是我们这些皇家学会的会员水平下降了,而是胡克会长你对牛顿爵士有着天然的偏见! 英格兰皇家学会,什么时候成为了胡克会长你的一家之言?牛顿爵士走了,我也走!” “我也走!”“我也走!” 皇家学会的会员便走了个稀稀拉拉,只剩下大约零散的几个会员。胡克气急败坏,大喊着: “走吧!走吧!你们这些走了的人,永远不要再想回到皇家学会!我会向女王陛下呈报,把你们这些亵渎皇家学会威严的家伙们,全都开除出皇家学会!”胡克跳脚,把地面跺地咚咚响。 胡克回头,发现还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会员们留在会场,便道:“还好有你们在,以后啊,你们才是我皇家学会的中流砥柱!他们那些被除了名会员的资源,以后都是你们的!” 剩下的会员们有些尴尬,有个会员站了出来:“胡克会长,我老婆生孩子了,我先走了。”说罢便溜走了。 “会长,约翰是我的朋友,他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走了。” “会长……” “会长……” 偌大的皇家学会,最后竟无一人留下。胡克这时候却没了力气,瘫倒在会场的墙壁上,喃喃着: “牛顿,你们……” 牛顿正要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庄园,身后却追来了一群皇家学会会员:“牛顿爵士,牛顿爵士!” 牛顿转过头,惊诧道:“你们这是……” “牛顿爵士,你方才说的,真是太精彩了!”麦克赶忙道,“没想到牛顿爵士不仅在科学的造诣上如此成功,口才竟也如此好!先前我们没有发现牛顿爵士如此好的口才,真是我等的失败!” “是啊,爵士……”其他人也附和道。 牛顿也有些恍惚。那远在大明的好友,牛至,早就告诉他了,在英格兰,除了女王,没有谁能够踩在他的头上。他的靠山,是女王,也可以是教皇。 胡克作为皇家学会会长,无非是英格兰皇室,也就是女王给他的权力,是英格兰人映入人心的权威。只要把胡克的权力从这一源头上掐断,那胡克便如无根之萍,很容易便能被铲除。 在上上封信里,牛至还告诉他,适当的逼宫是必要的,并且这些逼宫只能现定于自己与胡克的私人矛盾里,而不能上升到对皇家权威的挑衅。这一切都要在自己如日中天的时候进行,否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并且所做的一切,都要让胡克自己出问题,要等待胡克自己的破绽。本来牛顿还准备创造些机会,没想到,这机会竟然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忿速,可侮也。”牛顿念道。这是牛至给他的信中写到的。 “牛顿爵士,您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麦克问。 “我在默念我远在天边,在大明的朋友在信中与我说过的话。他很同情我,并且为我在胡克欺压下的处境提了一些很有用的建议。我今天所回击胡克的话,有一部分就是他教给我的。”牛顿答道。 身后的皇家学会会员发出惊呼声。牛顿爵士竟然还有在东方,在大明的笔友!看来,牛顿爵士则学习了东方的智慧,应对起胡克才如此得心应手啊。 “对了,你们跟出来是为什么?”牛顿回过神来,有些不解。 “我们是为胡克会长对牛顿爵士你如此的待遇而不平。如今的皇家学会,早已变成了胡克会长他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谁的论文过就让谁的论文过,任人唯亲,皇家学会在胡克会长的手底下,早已变得腐败不堪了!” “是啊。”,“是啊。” “可是,”又有皇家学会会员迟疑,“我们跟着牛顿爵士您出来,胡克会长分明在后边喊着,说要把我们这些离开了会场的会员全部除名……我们这该如何是好啊!” 牛顿顿住了,上马车的步伐也停下了。牛顿在思考对策。 “那么,我们就建设一个新的皇家学会!”不知是谁开了口。 “对,我们建设一个新的皇家学会!我的亲叔叔是公爵,钱这一方面,不用担心!”又有会员开口。 “会场就到我的住所,伍尔索普庄园吧。”牛顿下了定论,“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们这些英格兰成就最高的原皇家学会会员们为材料,他胡克还能做出什么样的饭! 更何况……我们还有我远在东方,远在大明的朋友。他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的。”牛顿上了马车,安抚了身边皇家学会会员的心。会皇家学会的员们纷纷点头。 白金汉宫。 如今当王的,是英王乔治一世的二女儿,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后边没有几世,她是第一个称号为伊丽莎白的王。 她的弟弟,原定为国王的乔治二世,在成为国王后的第三个月离奇死亡。作为乔治二世的姐姐,伊丽莎白也就自然当上了英格兰的女王。 只是,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整个英格兰,传闻她得位不正的谣言一直没有停止。这些谣言,也正是那些不愿意将税收交给她的公爵伯爵们可以发布的。伊丽莎白很苦恼,但也没有办法。 今年不过是伊丽莎白执政的第二年而已,却传来了皇家学会学院要集体辞职的消息。她头疼地睡不着觉。 这时候,内务大臣却向她通告:“女王陛下,牛顿求见……” 第24章 他已经敢了! “牛顿?可就是那个与皇家学会会长胡克不合的爵士?”伊丽莎白问内务大臣。 “是的陛下,不仅如此,牛顿正是那家喻户晓的着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作者。您桌子上不是正放着吗?”内务大臣道。 “是吗?我还没看,最近头疼地看不下去书。他在门外,便让他进来吧。我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估计是关于皇家协会的事。” “是,陛下。” 内务大臣得到了伊丽莎白的同意,到门外把牛顿迎了进来:“牛顿爵士,女王说,她现在没有什么急事,可以见您。感谢女王的仁慈。”内务大臣躬身捂着左心口。 “感谢女王的仁慈。”牛顿也躬身回礼。回完礼后,牛顿便进了白金汉宫。 “哦,您就是我英格兰皇家学会那位着名的、发表了家喻户晓的《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的作者?我的桌上,正放着您的书呢。”伊丽莎白拿出《自然数学的哲学原理》,向牛顿展示。 “是的陛下,我很高兴,我能够在陛下的耳中获得如此响亮的名声。这是我的荣幸。”牛顿答道。 “那么,牛顿爵士,你这次前来白金汉宫见我是为了什么呢?”伊丽莎白正眼望向牛顿。 伊丽莎白眼中的牛顿带着英格兰贵族一头特有的卷发,体型微壮,双目炯炯有神。伊丽莎白很满意:这英格兰贵族特有的卷发早已不被许多贵族所崇尚,他们渐渐崇尚的是法国那群高卢人的时尚。伊丽莎白对还保持着英格兰老传统的牛顿感到十分满意。 还没等牛顿回答,伊丽莎白又道:“等等,我是不是见过你?” “当然,陛下。在陛下还仅仅是个女公爵的时候,陛下的兄长作为英王的时候,我是被陛下的兄长分封为爵士的。那场分封晚宴上,陛下应当见过我。”牛顿答道。 见过牛顿……伊丽莎白自然开始寻找到底是否有这么一回事。她想了想,的确找到了些许线索,只是在她的记忆中,那时候的牛顿似乎并未带着一头卷发,而是一头直发…… “我想起来了,”伊丽莎白回应道,“那时候的你还没有这一头卷发,而是一头直发?” “当然了,陛下,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贵族,自然用不了贵族的卷发。至于我本次前来,是想请求陛下,能让我和一些皇家学会的会员再创立一个皇家学会。”牛顿答道。 再创立一个皇家学会……?伊丽莎白陡然站起。她是听闻牛顿与胡克不合,却没想到已经闹成了这般地步。 “牛顿卿,”伊丽莎白急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闹得这么大?” “陛下,您可能不知道。胡克作为皇家学会会长,欺压会员已经很久,任人唯亲,皇家学会里大半人都对他的做派看不过去,皇家学会早已苦胡克久矣! 如今,我的着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出版,胡克更看不下去。胡克在会上大肆抨击我,还有诸位支持我的同僚,说我们的学术水平变差,贬低我们这些会员。” 伊丽莎白听了牛顿的话,有些尴尬,因为她当女皇两年以来,由于手下大公们欺负她一个小丫头,不肯交税,导致根本没有什么财政盈余,甚至皇家积蓄比起当女王前的皇家积蓄还少了。也就是说,伊丽莎白当女王这几年纯亏,纯在吃老本。 即便伊丽莎白比起前几任英王已经足够节俭了,可皇家积蓄还是少了。至于再建一个新皇家学会?那得多少钱? 他伊丽莎白又怎么出得起?要知道,皇家内部消息上说,皇家学会刚建立的时候,可是用完了整整五十年的皇家积蓄,此后每年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都要耗尽半个大公领地的上供税收,或者三个伯爵领地的上供税收。 皇家真的没钱了…… 伊丽莎白有些尴尬,只得说:“牛顿爵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与胡克会长终究是同事嘛……” “这不是最主要的。”牛顿突然气愤起来。 伊丽莎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最主要的,那最主要的还能是什么?牛顿与胡克的矛盾,不就在这儿吗? “最主要的是,他胡克,藐视皇室的尊严!”牛顿掷地有声,“胡克竟然妄称,女王陛下会偷走一个老妇人的钱包,还要让人审判您。他胡克,一个堂堂的皇家学会会长,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他难道不知道,整个英格兰都是女王陛下您的财富吗?”牛顿愤愤不平,痛心疾首。 “整个英格兰都是我的财产……”伊丽莎白喃喃。 “陛下,胡克他是在抢劫你啊!”牛顿高喊。 “牛爱卿何出此言?” 伊丽莎白的眼眸立刻变得清明,就连称呼也变了 “陛下,我能说实话吗,可能您并不爱听。” “牛爱卿但说无妨,我不会怪罪与你。” “陛下,他胡克,不仅是在藐视您,更是损害了您的威望!陛下自上任以来我就听闻,被爱尔兰,南威尔逊的几个大公就不愿意给你上供税收,更有传闻,说他们只是表面声称还是大英格兰的一部分,实际上已经独立了。 胡克这么一做,更是坐实了这些个言论!陛下今后想要收回北爱尔兰与南威尔逊的税收,便又难一步!” 牛顿陈词慷慨,伊丽莎白迟疑:“那他还不敢吧。” “他已经敢了!陛下,您仔细想想,他胡克的一言一行,与您的哥哥当英王时,有何区别?” 伊丽莎白回想,是啊,我哥哥在任英王的时候,那胡克几天就来拜见他,向他介绍技术的进展,而到了我,何,他胡克非大型活动,我都见不到他面! “胡克……”伊丽莎白咬牙切齿,牛顿却突然向伊丽莎白躬身: “我有一计,可使皇室幽而复明也,不知陛下可愿听。” “牛爱卿,快快说来!”伊丽莎白赶忙将牛顿扶起。 “我,牛顿,已经联系了教皇,他说愿意给陛下一臂之力……” 第25章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玉熙宫。内阁排坐一侧。 由郑泌昌、何茂才向宫里呈的奏疏,已经到了。 “这,这……” 徐阶、高拱、张居正都面面相觑,旁边的严嵩则还在打盹,而严世蕃,则在装模做样地阅读浙江呈上来的奏疏。不一会儿,严世蕃也读完了。 “浙江的奏疏都看过了吧?”嘉靖闭眼道。 “都看过了。”内阁异口同声,除了严嵩。严嵩还在打盹。 “既然看过了,那你们就说说,对浙江九个堤坝被大水冲毁这件事,怎么看?”嘉靖睁开眼,扫视着内阁,“来,严世蕃,从你说起。” “陛下,此乃天灾人祸,臣也为浙江的百姓同情,真是苦了浙江的百姓啊。那不当人子的河道监管李玄,还有杭州知府马宁远,竟犯了天大的胆子,敢这样做!”严世蕃道。 “你爹呢?严阁老又怎么看?”嘉靖把眼神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转向了打盹的严嵩:“严嵩,严嵩?” 严嵩还在打盹,没听见嘉靖的话。嘉靖向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便会意,赶忙走到严嵩身边,拉了拉严嵩的衣袖:“严阁老?严阁老?圣上在问你话呢。” 严嵩这才缓过神,从打盹中缓过来,“呃……” “严嵩,朕问你,对浙江呈上来的奏疏,其中的九个堤坝被淹一事,怎么看?” 嘉靖这么问严嵩的时候,徐阶、高拱、张居正也对视一眼,随后把目光放在严嵩身上。他们三人也是看过这奏章的。奏章上写的已经很清楚,是浙江河道监管李玄联同杭州知府马宁远贪了银子。 浙江河道监管李玄是太监,是宫里的人,是冯公公手底下的太监。而杭州知府马宁远,却又是胡宗宪手底下人。 这份奏折里,可是把李玄,马宁远单独提溜了出来,明明白白地写着,只是李玄与马宁远之责,而与冯公公,胡宗宪无关。可嘉靖这时候先问严世蕃,后又问严嵩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嘉靖以为与严嵩,严世蕃有关系? “回圣上,臣不知道,臣也没有前往浙江。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臣实在不清楚。圣上圣明,圣上应当清楚。” 严嵩颤颤巍巍地回应嘉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字。严嵩真的老了啊,在场的人无一不这样想,就连他的儿子严世蕃都开始谋划他的首辅之位了。严世蕃今年多大了?八十?八十一? “徐阶,高拱,张居正呢,你们又如何看?是否认同这奏疏上所说的,把河道监管李玄,还有杭州知府马宁远斩了?”嘉靖站起身,绕到徐阶身后,“严嵩老了,徐阶,高拱,张居正,你们可不老。 与我说实话。与我说态度。 见不得已,徐阶这才表明态度:“陛下,臣同意。只是臣觉得,既然大水已经冲破了九处堤坝,那么改稻为桑的事宜,势必拖延。 为了保证改稻为桑事宜的势必进行,。我提议,推举官员到浙江,以保证改稻为桑事宜的进行。”徐阶躬身道。 高拱:“臣附议。” 张居正:“臣附议。” “那便就这么做吧。至于推举的人为何人,后边上个折子知会朕一声便是。”嘉靖挥挥手,示意散会。 “只是,”待内阁都走了之后,嘉靖眼中才闪过一丝寒芒:“任何动我大明朝根基的人,无论是谁,朕定会找他算账。 你说,冯保,朕要是失了严嵩,得一牛至,是福还是祸啊?” 冯保低首:“陛下圣明,非我等可以置喙。” “王勃曾言: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可刘禹锡又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朕还是更喜欢刘禹锡。” 裕王府。 从宫中出来的徐阶,高拱,张居正直奔裕王府,与裕王说明白了情由。裕王与裕王妃愁眉不展。 “也就是说,陛下允许我们推举一位人去浙江?可我们推举谁好呢? 徐师傅,这招可不是什么好招啊。” 裕王开口。 “是啊。此时浙江上下一块,都是严党的人,我们送了一个人去又能怎么办呢?能使浙江的情势变什么样?到头来,若是浙江出了什么情况,说不定要我们一同担浙江的责任。”裕王妃也开口。 “裕王与裕王妃说的不错,这招可出的不好啊!”高拱也摇头。 张居正却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徐阶。 徐阶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莫急。你们难道忘了,先前已经有一个人去浙江了?” “你是说……那个勇武公之子,牛至?”裕王问。 徐阶点点头。 “可是徐师傅,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过是陛下派去浙江来帮着做西洋商人生意的。那也得有丝绸才能卖啊! 如今,浙江九个县都犯了水灾,能不能收上来应有的生丝,尚且都不知道,更别谈丝绸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能做些什么?”裕王赶忙接道。 徐阶却是摇头:“无论牛至的职位如何,他终究是宫里派下来的。就算他什么都不干,也是宫里的一只眼。 就凭借着他牛至是宫里一只眼的身份,浙江就需要好好待他,否则一不高兴,就抖落了干净。 最主要的是,他不是严党或者我们的一只眼,他是宫里的一只眼,是陛下的一只眼。浙江那群人若是清楚明白,就应当好好待他。 而他,就是我们派人派到浙江去人的靠山。而我准备派的,是海瑞。” “海瑞?是那个刚正不阿的南平教谕,举人秀才?”张居正忽然大悟: “只有把他派去,才能在上下铁板一块,却又贪墨横行的浙江官场搅得个天翻地覆!” “不错。”徐阶满意笑道,“叔大倒是真正明白了我意思的。” “只是派给海瑞一个什么职务好呢?”高拱道。 “不能太高,太高反而被周围的严党牵制,想做什么,都做不出来。况且,海瑞本就是举人秀才,尚未获得正式官名,给太高的官职,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听说浙江淳安县缺个县令,海瑞便去那里吧。” 第26章 子孙之谈 严家。严家书房。 “绍庭啊,你过来。”严嵩朝着他的好大孙招招手,示意严绍庭过来。 “爷爷,我在呢。”严绍庭刚巡街回来,连锦衣卫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管家叫到了书房。 俗话常说,祖孙亲,隔代亲,严家也不例外。严绍庭与他的爷爷,便是这样亲。严嵩很喜欢他的这个孙子,长得高大威猛,并且还被嘉靖提拔做了锦衣卫。即便严嵩知道,嘉靖提拔严绍庭做锦衣卫是有着严家的一份关系在,表明着对严家的信任,可岩松觉得,即便不是自己的孙子,没有严家的这层关系,绍庭也理应选上锦衣卫。 绍庭如此高大壮硕,威猛貌良,在严嵩眼里,就连严绍庭的顶头上司,朱七离严绍庭都差远了。 “绍庭啊,爷爷问你,这些日子从勇武公家的牛至那,又学得了什么?”严嵩问。 严绍庭摸了摸头脑,只道:“爷爷,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牛至了。” 严嵩心里陡然一惊:“好几天了?你去勇武公府那看过了吗?” “爷爷,绍庭去勇武公府看过了。绍庭几日不见勇武公之子,遍派了手底下几个锦衣卫去有意无意看看牛至何时出来,可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了,只有勇武公府里的几个杂役进进出出,还有勇武公。”严绍庭答道。 严嵩摸了摸胡须,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严绍庭只是乖巧地等着。随后岩松突然睁开了眼,道: “绍庭,你确定牛至还在家吗?” 严绍庭迟疑了,“这……不确定。” “可圣上是让牛至半个月后去浙江的啊。难道说……”严嵩有些恍然,难道牛至已经去了浙江?如果是的话,他究竟是自己去的还是陛下派他去的? “绍庭,现在就随我进一趟宫。”严嵩急忙道。 “是,爷爷。” 严绍庭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爷爷要干什么,可他总是听爷爷的话。比起在他心中急躁而有些蠢笨的父亲来说,爷爷总是正确的。 玉熙宫。 “主子,严嵩来了,还带着他的孙子严绍庭。他让我问主子,能否带严绍庭来见主子。”冯保向闭着眼修炼的嘉靖轻声道。 “严嵩——带了他的一个孙子?”嘉靖抬起头来,站起身,绕着玉熙宫脚底的八卦,闭着眼走了一卦。 “中挂,让他进来,允许他带着他的孙子一同来。”嘉靖背身。 “是,主子。”冯保答道,随后去宫外请严嵩与严嵩的孙子严绍庭。 严绍庭扶着自己的爷爷进了玉溪宫。八十来岁的严嵩,已经步履维艰。平日里进宫,为了首辅的体面,自然也就没让人扶着他,可现在身旁有了自己的孙子,严嵩可就不客气了。 嘉靖望着严绍庭扶着严嵩慢慢到他面前的样子,嘴唇紧抿,没说任何话,神色也不变。 “严嵩,你今日带着孙子进宫,是为何故啊?”嘉靖问。 “回圣上,是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孙子。”严嵩把严绍庭推到面前,“圣上,臣老了,有什么事,由我的孙子跟您说吧。臣告退了。” 说罢,严嵩便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玉熙宫。 “你爷爷让你与我说些什么?” 嘉靖问严绍庭。他见过一次严绍庭,不过那时候是严绍庭还小的时候:为人帝王,总是对孩子没有抵抗力的。可如今,严绍庭虽然长成了,长成了大人,长得神武身段,却也长成了心思多、手段多的肮脏大人。 “回陛下,我想去浙江。我与勇武公之子牛至是好友,因此我想去见他。可我又是锦衣卫,非诏命不能出宫,便想从陛下这求得诏命。我爷爷对牛至很是欣赏,让我多跟着他学学。”严绍庭答道。 “你想去浙江?” 嘉靖又闭上了眼睛,手指开始动起来。 严嵩究竟是什么意思?拉拢牛至?还是说,严嵩这么大年纪,隐隐约约觉得严家有灾,给严家留个后? 严嵩啊,严嵩,你终究老了。人老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老了的人开始意识到自己老了。 “朕同意了。另外,你再去把你爷爷扶过来。朕还有话与他说。”嘉靖道。 严嵩又被严绍庭扶了来,严绍庭这时候却告退了下去。 “朕问你,严嵩,你这是什么意思?”嘉靖道,“是不信任朕,不信任你做了二十年首辅,朕与你的君臣之情?” “陛下,臣不敢。臣怎么可能怀疑陛下与臣之间二十年的君臣之情? 只是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走了,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臣教子无方。臣死了之后,严世蕃势必会为陛下所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蠢,他一直不明白,我大明朝里,陛下才是天! 臣与他说了多少次都不管用,臣也放弃了。臣看出了陛下对勇武公之子的重用,也看出了他是个聪明人。臣的这个孙子,身为锦衣卫,平日里也没太多心思,臣很是喜爱。 臣只希望,能给严家留个后,等到圣上万一有一天对严世蕃雷霆震怒,要抄斩的时候,能因为我这个老实孙子与勇武公之子的关系,放他一命,给严家留个后。 别的,我也不奢求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 嘉靖语气冷漠,丝毫不顾自己先前与严嵩说的“君臣之情”,好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严嵩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 “陛下,我当首辅二十年来,一直都明白,陛下才是大明朝的天。臣不奢求什么,臣不过是妄想罢了。臣当年见夏言死,杀夏言时便明白了朝堂上不过是赢家通吃的游戏,臣更明白坐庄的是陛下。 可有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种人又恰好是臣的儿子。这种人终究不会善终。可臣又能怎么办?臣老了,甚至连教子的竹鞭都举不动了啊。 所以臣只是在奢求,奢求用二十年君臣情换的陛下能为我严家留个后的承诺。臣这二十年来,不知杀了多少人,也愿被杀,可我的孙子,他却没有啊。 老臣严嵩,白发叩首。” 第27章 为胡宗宪师 “牛小友。” 浙直总督府,胡宗宪唤牛至,“你没有功名,我如此称呼,你不介意吧?” “我不是向部堂说了嘛,如此称呼我就可以,部堂为何还要如此小心翼翼?” 牛至喝了口茶,随后掏出了一封信:“部堂,这是陛下寄来的回奏。不过,陛下并未发圣旨,只是写了两个字:已知。 陛下并未对我的上疏置评。陛下的意思,我也摸不清,部堂问我,恐怕就毫无所获了。 这的确是陛下的手迹,也仅仅写了这两字。不信,部堂接过去看就是。” 胡宗宪接过了信。信上的确只有“已知”两个大字,落款是“尊皇太上紫极无道大天尊。” 胡宗宪了然,这的确是那位圣上的手迹,也是他亲笔写的。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这么写。 “我与杨金水,郑泌昌、何茂财共上的奏疏,算算时候,也应当该到了圣上与内阁诸位阁老的手里了。圣上既然没有反应,才应当是最大的反应。 牛小友以为,我是否应当去一趟京城?”胡宗宪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牛至。 “胡部堂的意思是,去一趟京城,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严阁老,还是为了浙江的几十万百姓?这三样里边,若为了不同的,我能给胡部堂的答案可就不一样了。” 牛至毫无畏惧胡宗宪的凝视,而对上胡宗宪的目光。胡宗宪想要熬鹰,可不知,谁才是鹰啊。 “是为我自己如何?是为几十万浙江百姓如何?为了严阁老,又该如何?”胡宗宪为牛至倒了杯茶,以学生的姿态在牛至身旁站着,躬身倾听:“请牛小友教我。” 牛至赶忙吓得站起了身子,把胡宗宪扶下座位,胡宗宪却执意不肯。 牛至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大明中,身居高位的朝廷三品大员、一方总督胡宗宪竟肯如此请教自己。牛至想把胡宗宪重新请在座位上,胡宗宪却不同意,坚持做学生听老师教诲的礼仪,只是道:“请牛小友教我。牛小友不教我,我便不起。” 牛至毫无办法,只得自己也起身,边绕着胡宗宪的浙直总督府书房的四边,边说: “首先,胡部堂若是为自己,则是一定要前往京城的,并且还要与陛下照面。 据我所知,胡部堂与圣上并不十分熟悉。胡部堂以为然否?” 胡宗宪点点头:“我在成为浙直总督前,在朝堂上不过一埋头的普通官员罢了。陛下多年不上朝,只召我几次前往玉熙宫会话。的确与圣上不十分熟悉。” 牛至摇摇头:“胡部堂的确与圣上并不熟悉,但并不是这个原因。以陛下的圣明,朝堂上所有官员,即便圣上不上朝,没有前往玉熙宫的官员们,圣上也十分熟悉。” 说着的时候,牛至想起那个拿着“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来考验他的嘉靖,想起那个在玉熙宫里对牛至说要成为自己孤臣时龙吟虎啸,震慑牛至的嘉靖。 如此精明老道,深不见底的皇帝,怎么可能记不住朝堂上的官员?牛至甚至相信,朝堂上严党与清流的一举一动嘉靖都看在眼里,只是要维持着“长江黄河”的平衡罢了。 牛至穿越前是读过史书的,只觉得这个嘉靖,比起历史上那般精明的嘉靖,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为何?”胡宗宪不解,为牛至喝了口茶的茶杯再次满上。这学生敬老师的礼,胡宗宪做到了极致。 “乃是胡部堂是严党的人,是严阁老的人。关于这件事,不仅朝臣看在眼里,圣上心里也门清。因为你胡部堂的确就是严阁老的人。”牛至道。 “是。”胡宗宪沉默,却还是承认了:“严阁老对我有恩,在我还是一个小吏的时候把我提携上来,我不能不承认,我也不应该不承认。” “那便是了。胡部堂所有与陛下的交流,朝堂上的所有人,包括圣上,都看作是与严党的交流。在朝堂所有人,包括圣上的眼中,胡部堂,你并不是胡部堂。 你先是严党,再是胡宗宪!甚至,你先是严阁老的家臣,再是大明的臣子!这一点,所有人都默认了,圣上也默认了!” “休得胡说!”胡宗宪气的站起,“我是严阁老的人,可我首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严阁老的弟子!我又怎么可能是严阁老的家臣!” “你已经是了!胡部堂,你知道你自己不是,可能严阁老也知道你不是,可其他人呢?圣上呢?当所有其他人都以为你是严家的家臣后,你究竟是不是严家的家臣,又有什么关系呢!” 牛至也赶忙站起,与胡宗宪对视,却丝毫不畏于胡宗宪。牛至站起,挺立身子,甚至比胡宗宪还要高上几寸。 胡宗宪坐了回去,牛至也坐了回去。 “所以,胡部堂倘若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就要赶回京城。不要管严家,不要管严党,与陛下说明警一切真实情况,告诉陛下你不是严党,你先是大明的臣子,再是严阁老的臣子。在毁堤淹田这件事的大义面前,你要向陛下表明态度,你站在大义这边,站在圣上这边。圣上就是大义。 此乃,为胡部堂自己着想。” “那就一点也不管严阁老的死活了?”胡宗宪盯着牛至。 “不管。这也是为什么我说,这是为胡部堂自己着想的原因。” 牛至突然觉得手上好像少了些什么,看着自己下意识摇动的手,明白了:自己少一个需要装逼的鹅毛扇。 “那若是为浙江几十万百姓着想呢?” “为浙江几十万百姓着想,则胡部堂也需要进京。可是,这偌大的京城里,又有谁是为百姓着想的呢?严党,清流,还是陛下?都不是。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啊。” “不可说!”胡宗宪反应过来,赶忙捂住了牛至的嘴,见周围安静如夜,胡宗宪这才放松下来: “即便这是我浙直总督府,也怕隔墙有耳。” 牛至却并未理会,只说:“谁都不在乎这浙江几十万的黎民,除了胡部堂您。但,清流与严党是反着来的,胡部堂可以以真相作为清流倒严的证据,以筹码让清流为浙江几十万百姓筹措粮食,再筹措银子交给圣上,作为改稻为桑做成丝绸卖给西夷的报仇。清流们肯定很愿意做这一笔生意,无非是价格问题。 用一时的钱粮,换得以后捞钱粮的机会,清流们是会算账的。毕竟,清流不会永远都是清流,倒不如说,只因为有严党在,他们才是清流。” 第28章 浙江按察使一小厮 “如此,可就害了严阁老啊。”胡宗宪听完,长叹一声。 “所以,我说是为了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被救治了。这还能为清流们赢得爱民的名声。” “那若是为了严阁老呢?” “那胡部堂仍要进京,却只能秘密进京。胡部堂需要告诉世人,自己还在浙江,但胡部堂却只能去见,向严阁老澄明一切,确保严阁老知道这一切。而后严阁老如何做,即便是将部堂作为牺牲的代价,部堂也不能有悔。” 牛至一口气说完,拿起了茶杯,喝了个精光。 “牛小友给的法子怎么就如此极端呢?”胡宗宪叹道,“为我,为严阁老,为浙江几十万的百姓,难道只能顾全其一吗?我若是三者皆顾,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三者皆顾,便是三者皆不顾。我与胡部堂所说的,是基于我对陛下,对胡部堂的了解上。或许真有三者皆顾的法子,或者没有三者皆顾的法子。三者皆顾的法子若有,以我的头脑,也想不出,胡部堂若走这条路,想必也是在刀尖上行走。”牛至道。 胡宗宪给牛至行了一礼:“牛小友所说的,我都已经知晓,感谢牛小友为我师。只是接下来的做法,便是我胡宗宪要做的了,牛小友也帮不了我了。牛小友,我决定了,不日便要前往” “那是自然,胡部堂。” “那牛小友接下来又该如何?我可知道,牛小友是接了圣上的命令,来将改稻为桑织成的丝绸来给西洋人卖成银子的。如今浙江官场乱作一团,改稻为桑也遥遥无期,牛小友又该如何与圣上交代?”胡宗宪问道。 “回部堂,我打算当一个浙江按察使衙门的小厮。”牛至道。 “小厮?”胡宗宪不解。 “是。胡部堂所不知道的是,我已经见过杨金水,沈一石,郑泌昌,何茂才,而身份却是以前来商谈西夷商人的翻译来的——那西夷商人正是与我做茶叶生意的商人。那杨金水对我一个大明子民当作西夷商人的翻译,服侍西夷商人很是不满,说我若愿意,可以当他手下的一个小厮。 我会与他们说,西夷商人待我甚薄,我想在浙江按察使衙门里当一个小厮。部堂不在的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会亲眼看着。” “好,好。”胡宗宪站起身,“那就麻烦牛小友了。” “我还未曾问部堂,采取这三策中的哪一策?”牛至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问胡宗宪 “牛小友便别问了。我胡宗宪心里有数。”胡宗宪把牛至送到了门口。 浙江巡察使衙门。 杨金水正与郑泌昌、何茂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今年的茶,好像有些特别啊?感觉与西湖龙井的味道不一样了啊?” 何茂才举起茶杯,把刚品了一口茶的茶杯端起来,仔细观察起来。 “今年的茶,的确味道有些不同。”杨金水也放下了茶杯,“难道茶杯里的茶,不是西湖龙井了?” “西湖龙井每年的产量就那么点。”郑泌昌开口,“每年,西湖龙井都是要献给宫里的,咱们这些在浙江做事的,喝的都是西湖龙井周围农户的产茶,与西湖龙井味道也差不了多少。本来每年都是如此。 可去年,凭空蹦出来个勇武公之子来,收了西湖龙井那些农户的茶叶。那些个农户怎么知道自己所种的茶叶与西湖龙井的味道差不多,一直都以为自己种的是普通的茶叶呢,所以底下人去收茶叶时,一直用的都是八钱银子一斤。 可那勇武公之子,却在今年咱们去收茶叶前,用四钱银子一两,也就是四两银子一斤的价格收走了那些农户的茶叶,说是要卖给西夷人,咱们的口粮也就没了着落。何等的暴殄天物!咱们现在喝的,是从徽州府那高价收来的黄山毛峰。口感倒是不错,可价格可是贵啊。这茶,怕是喝不够一年。” 郑泌昌放下茶杯,痛心疾首。 “话说,算算日子,那勇武公之子也该从宫里来浙江了。”杨金水放下茶杯,“我给干爹信,干爹却说,勇武公府上半个月在张罗着为勇武公之子来浙江送行呢。以京城到浙江的脚程,勇武公之子坐着马车,怕是快要到了。那我们……” 郑泌昌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传来了小厮急切的喊声:“欸,欸,这位西夷商人翻译,你别进去,你别进去!诸位大人正在谈话呢!” 小厮的声音越传越近,却没有拦住牛至,牛至直直地闯了进来,向被吓到的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行了一礼:“见过诸位大人!” “你这是……”郑泌昌没从牛至闯进来而被吓到缓过神来,站起身问:“你这是……” 诸位大人,我乃受不了那西夷商人的了。那西夷商人首领昨晚喝醉了酒,从怡红院里出来,见到良家女子就要上手,还出言不逊……还好我拦住了他,人家姑娘也听不懂西夷话,只觉得是一个酒鬼胡言乱语。他还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能用钱买来的,包括大明朝的女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还说什么我为什么拦住他,不让他问价…… 这真是对我大明朝的侮辱!“ 牛至这一番话说出,无论是郑泌昌、何茂才还是杨金水,都气愤至极。杨金水更道:“区区外夷,不过未开化罢了,到了我大明朝,穿上了丝绸,便觉得人模狗样,有样学样地见我大明朝的子民装起人来了。这些个西夷商人,真是好大胆!” “我大明朝的子民,只能由我大明朝的官员管!”就连何茂才这样的蠢货都忍不住拍案而起了。郑泌昌虽言语上没什么反应,可头上的青筋却也彰显了他的不忿。 牛至见着三人的反应,便觉自己做对了。果然,按牛至的推测,不管在哪个大明朝,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心中,都无一点自卑,而是根据大明在这世上的地位,实实在在、由内而外的自信。 第29章 严绍庭来浙 这是严绍庭第一次来浙江。 严绍庭幼时到过自己的江西老家。作为严世蕃的二子,在大哥夭折了之后,严世蕃成为了严嵩眼中,严家唯一的香火。 严世蕃几乎从未管过自己的儿子。严世蕃所管的,只有自己家中有多少小妾,有多少古玩字画。与嘉靖不见自己儿子只是因为嘉靖信奉”二龙不想见“不同,严世蕃不见自己的儿子,只是因为他日日流连花丛与黄白之物种,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除了祖父严世蕃与外祖父陆炳,严绍庭的眼中,几乎没有过其他长辈。可严绍庭从未表露出来,严绍庭在面对任何可以称得上是他长辈的人,在面子上可都恭恭敬敬,做足了面子,以至于其他官员来拜访严府时,见到礼数周到的严绍庭,都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严府的二少爷是真懂礼仪的翩翩公子,在心底却像严绍庭性格与他父亲一点不同。严世蕃是如此狂悖,而他的亲儿子是如此谦逊。许多老官员在严绍庭的身上看到了在还没有扳倒夏言前严嵩的谦逊。 严绍庭从爷爷严嵩那学文气,从外公陆炳那学武气。 严绍庭的外公陆炳是锦衣卫统领陆炳。严绍庭的母亲是陆炳的亲女儿,严绍庭也是陆炳的亲外孙。陆炳少年时期是救过嘉靖命的,是背着嘉靖从火场里跑出来的,乃生死之交。嘉靖上任后,陆炳也就当了锦衣卫的统领。 严绍庭出生后,陆炳起初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外孙。因为他的父亲是严世蕃。 严绍庭的母亲嫁给严世蕃的时候,严嵩还没有当上首辅,夏言还在任上。那时候的严家父子,任谁都要说一句能臣,且待人接物方面礼数周到,几乎没有接触过严家父子的谁说一句严家父子不好。因此那时候,严嵩带着严世蕃向陆炳提亲时,陆炳自然是愿意的。 可后来,夏言死了,被严嵩斗下台的。严嵩心狠手辣,不留一点余地。之后严嵩当上了首辅,权倾朝野,也就不再遮掩自己的真面目。严世蕃更是趾高气昂,凭着一个当着朝廷首辅的爹,任凭谁也不放在眼里。 陆炳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严家父子厌恶的,连带着对嫁到严家、为严家说话的女儿厌恶,还有对女儿生出的两个孙子厌恶的。 可是,等到严绍庭来到陆炳面前叫“外公”的时候,陆炳却改了主意。陆炳见着这个唇红齿白,一口一个“外公”叫着的二孙子,疼爱不已,便要把这二孙子带在身边练武。 等到练武练成了,学了些内家功法,便上报嘉靖,让严绍庭做了个锦衣卫。在锦衣卫里边,严绍庭的功夫在年轻一代里已经数一数二了,锦衣卫里的老人都由衷地称赞严绍庭天纵奇才,只是陆炳还压着严绍庭,只让严绍庭做个百户。一是因为严绍庭的年纪太轻,二是因为严绍庭是他陆炳的亲孙子,免得别人说闲话。 严绍庭跟着牛至的原因,不仅仅是严嵩让他这么做的,陆炳得知了这件事后,也十分支持严嵩。陆炳说,严绍庭这么些年跟着他练武,文武方面,武练的差不多了,只是文者还欠缺不少。跟着牛至,能看清官场污浊,天下大势,倒是不错的。严绍庭的确有必要跟着牛至。 最亲近两位长辈的话,严绍庭自然是听的。于是严绍庭自然也就听这两位长辈的话,屁颠屁颠地跟着牛至,跟在牛至后边学习。这一回,更是跟到了浙江。 严绍庭很听爷爷的话,即便自己去浙江,也是暗地里去的。爷爷已经替自己向锦衣卫告了假,说是要让自己回老家探亲:严嵩道自己腿脚不便,儿子不愿意回江西老家看那些穷亲戚,说那些穷亲戚只能给严家带来麻烦,于是只能差遣着自己这个身强力壮、身手矫健,很听自己话的孙子去江西老家了。 锦衣卫以及朝中官员,包括清流没有质疑这话真实性的,因为就算是假的,也无足轻重。不过是身为锦衣卫的严家嫡子出行罢了。严嵩严世蕃,二严父子都在这,还怕严家,严党能做出什么暗地里的大动作吗? 于是严绍庭就赶往了浙江。这一行,从小在京城里长大的,从未离开过京城的严绍庭真真切切地见到了民间疾苦。 严绍庭即便穿布衣,想要化作个普通布衣百姓,却一下就被百姓抓了起来,说他是倭寇的奸细。而原因竟然是: 浙江九个县都受了水灾,已经没有人有余丝能够在缝补出完整的衣物了。几乎所有浙江的百姓,身上着的都是带有破洞的衣物。只有倭寇的奸细才会穿这完整的布衣。 当然,这也不代表倭寇就都穿这些完整的布衣,只是投靠了倭寇的奸细们,倭寇都是好吃好喝得招待他们,倭寇宁愿自己饿死都要招待好这些投靠了的奸细:这些奸细能带来的情报可远比花在他们身上好吃好喝的招待要多。 等到严绍庭说出自己是江西严氏,谎称自己是老家亲戚的一个旁支后,浙江的百姓们才半信半疑地放了他走,临走前不知是谁还往严绍庭身上踹了一脚,说:即便不是倭寇,可是京中那个大奸臣严嵩的亲戚,也该挨这一脚! 严绍庭很委屈,但严绍庭不说。自己终究是为自己爷爷挨的踹:不踹这一下,说不定这一下什么时候就踹到爷爷的身上去了。爷爷那老身子骨可挨不动这一踹。再者,自己已经说是严家的旁氏亲属了,若说自己是严嵩的孙子,亲孙子,指不定要挨上什么毒打呢。 严绍庭心里想的是,还好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浙江,没有其他人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若是有其他人知道堂堂锦衣卫如此狼狈,那不仅是污了锦衣卫的名声,让天下人耻笑,更让他无地自容。 可严绍庭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牛至手底下的人尽收眼底。 严绍庭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去找牛至。 第30章 连小厮都看不起咱们阉人! 严绍庭到了浙江,靠着他作为锦衣卫的信息检索能力,打听了消息:牛至还要过几天才来。听闻牛至还没到,没有一点宫里来人的消息,感觉天都塌了。 是谁他娘的告诉我牛至已经在这儿了? 是爷爷,哦,那没事了………… 严绍庭仔细回想,只记得严嵩与他说的是:“勇武公之子不日便要前往浙江……你且随他一同去。不过,既然绍庭你说,勇武公府前已然没人,那不排除勇武公之子已经前往浙江的可能……绍庭,你且即刻前往浙江,与勇武公之子身边待着。” 爷爷说的也只是可能……看来是我自己的问题。 严绍庭找了个酒家,要上二两浊酒,一碟茴香豆,边喝酒,边吃茴香豆,闷闷不乐。 “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严绍庭正边喝闷酒边吃茴香豆的时候,身旁传来这么一句。严绍庭回头,发现竟是牛至。 “你怎么来了?”严绍庭惊喜问道,“你不是说,要过几日才能到浙江吗?” “我何时这么说了?”牛至笑道,“那不过是勇武公府,是我爹放出的消息,我可没有亲口说啊。” “所以你是故意向外声称过几日再来浙江的?实则暗地里来的?” “聪明。” “为何要这样?”严绍庭不解。 “为了掩人耳目。”牛至答道。 牛至只说这么多,严绍庭却不再问了。他听严嵩说过牛至的聪颖,说,牛至就是整个大明官场之中,聪明人的缩影。严嵩教导严绍庭,在牛至身边,多听多学,却问有所止:聪明人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做法一问到底,要势必与聪明人保持距离,势必不能招致牛至这种聪明人的厌恶。 “你呢?”牛至问,“不会只是为了如你爷爷所说,在我身边待着?” “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爷爷说,你手圣上的耳目,势必不能让圣上在浙江耳目失聪。” 严世蕃答道。这是严嵩帮他想好了的答案。 牛至点头,取走了严世蕃桌上的茴香豆,扔了一颗,到自己嘴里:“既然如此,你来了这,那我就好办事了,不需再另外找人。你应当能演出来一个纨绔的模样。” 严绍庭摸了摸后脑勺,不知牛至在说些什么。 浙江织造局。 “干爹,干爹,完了,完了!” 河道监管李玄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杨金水的房间,跪在了杨金水的面前: “干爹,干爹!您可得救救我啊!” “有什么事,慢慢说。急什么?纵使有天大的事,一杯茶还喝不完了?”杨金水披着单衣,向服侍着他穿衣的芸娘摆摆手,示意不用再服侍穿衣,拿了杯茶喝了起来:“说吧,出什么事了?” “干爹,干爹,九个县的堤口……可都决堤了!这,这,我又是河道监管,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干爹,干爹,您可得救我啊!” 李玄涕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就要抱住杨金水的大腿,眼泪与鼻涕就要往杨金水的单衣上抹。杨金水嫌弃地把李玄踹开了来:“去,去,别往我身上抹腌臜之物。 九个县决了堤口,这的确是杀头的大罪啊。若是平常地方,干爹也就连同老祖宗给你糊弄过去了。可你可知这是哪儿?这是浙江,是圣上实行改稻为桑的地方!朝堂上可盯着浙江的一举一动呢,你以为我能瞒得了朝堂,瞒得了圣上? 你这条命,是保不了了啊。” 杨金水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故作惋惜。 “爹,干爹——”李玄还想求情,却被杨金水伸出手掌止住了。 “玄儿啊,我且与你说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李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当然不想听,有什么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但看杨金水这架势,若不听完这故事,自己性命的事,杨金水怕是也不愿意提及,便只得硬着头皮道: “任凭干爹指教。” “昨个日子,”杨金水端起茶杯,“我与郑泌昌、何茂财在衙门里喝茶的时候,闯进来一不速之客。那便是之前我与沈一石会见的那个说要购买咱们丝绸西夷客商,他身旁的翻译。所谓翻译,就是把西夷文字译作我华夏语言,再把华夏语言译作西夷文字,以便我等与那西夷商人交流之便。 他在西夷商人身边做翻译,说那西夷商人喝醉酒,想要调戏我大明女子,还出言不逊,惹得他不愿再在那西夷商人身边待着。他话说的如此情真意切,说想到衙门上当一小厮。 我自然也被震动。我问他,可愿在我身边做一小厮?那时候,郑泌昌、何茂财可都还没表态,而是我先问的。他却面露难色,只说‘我在公公身边做事不方便,我还想考科举,还没有成婚’。 呵,李玄,你听懂了吗?这就是我们这群阉人的下场!我们这群阉人,那些个走投无路的家伙,都不愿往我等这边投靠!纵使有通天权势,那又如何?在世人的眼里,我等始终都是阉人,死也是以一个阉人的身份死去! 纵使我等极恶极善,为史书所记,我等也先被当做一个阉人所记!” “干爹,这……”李玄顿感不妙,杨金水的口吻,怕是在劝说他赴死………… “李玄!你到死都是一个阉人!死不死,什么时候死,又有如何区别呢!芸娘,你过来。坐这儿。” 芸娘听从杨金水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椅子上。 “看吧,李玄!这可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芸娘,你不是常与人说,不知被芸娘服侍,是何等销魂滋味吗?”杨金水为李玄倒上了一杯茶,笑道。 “干爹,我不敢,我不敢!”李玄赶忙咚咚磕头。 “不必如此,说了就是说了,做了就是做了。有这份心,又如何?喝茶,喝茶。” 李玄战战兢兢地抬头,接过了茶水,对上杨金水的笑容,闭上眼,不要命似的一饮而尽。 “今晚,芸娘就是你的了。至于河道一事,便别再想了。命数之事,人各有定,天各有定。老祖宗说,这可是圣上说的。” 第31章 勇武公之子来浙 “去啊,愣着干什么?”杨金水把芸娘的左手抓住,往李玄的手上送,“怎么?你嫌弃芸娘?还是说,你不愿从了命数?” 李玄摇摇头,只说:“干爹,你打我一巴掌,我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瞧你这怂样。”杨金水摇摇头,往李玄的头上招呼着,“天大的好事到了你的头上,你都不愿相信。这天给你掉了馅饼,你怕是都接不住,而是要等上一等,怕是把你砸死。等到你确信了那不是什么陷阱而是馅饼的时候,别人都吃到嘴里去了,哪里再轮到到你呢?” 李玄心底发狠,牵过了芸娘的手,朝着杨金水拜了一拜:“李玄在此谢过干爹!我李玄啊,有这么一辈子,可也算是值了!” 说罢,李玄再向杨金水行了一礼,“干爹的好,我李玄记在心中!等我李玄先下去,百八十年后,也给干爹找上如同芸娘一样的女子,且多多益善。干爹对李玄的好,李玄记一辈子,十辈子,也不会忘!” “去吧,去吧。”杨金水举起茶杯,朝着李玄示意:“好好的,去享受你这‘新欢之夜’吧。芸娘这身子骨与神韵,可是连我们阉人都能享受得了的。干爹我是最为清楚的。” 李玄牵着芸娘的手,走出了杨金水的居所,边走边唱道: “洞房昨夜停红烛啊, 待晓堂前拜舅姑诶。 妆罢低声问夫婿哟, 画眉深浅入时无耶。 汝非为新娘, 我却为新郎。 快哉,快哉…………” 农历六月初六,河道监管李玄,伙同杭州知府马宁远,因贪污去年河道修筑款项,致使浙江九处决口,死伤数十万浙江百姓。按律处斩。 行刑之日,河道监管李玄行刑之时,河道监管李玄放声大笑,只说“此生无悔,此生无憾”,还对行刑者说:“上刑,上刑!” 酒馆内。 “可清楚了?” 牛至问严绍庭。 “也就是说,你要我装作你的身份,装作勇武公之子,去面见浙江的官员?”严绍庭问。 牛至点点头,“浙江的这些个官员们,你应该没见过吧?他们似乎还没有到严府的级别。” 严绍庭摇头,“胡宗宪我是见过的。他时常来我严府,爷爷总要我去见他,还以胡叔之称。” “那不要紧,”牛至道,“胡部堂是知道这件事的。胡部堂这几日,应该往京城走去了。” “可是,我不知你的生活习性,以及家庭,倘若这些个浙江官员问起来……”严绍庭有些犹豫。 “那不要紧。你只需要装个纨绔的样子就可以了。纨绔,纨绔总会装吧?你可是严家的孙子啊。来,装一个我看看。” “纨绔,纨绔……从哪装起呢?”严绍庭摸了摸后脑勺。 “就比如,现在我这是个饭店。你吃了饭,不想给钱,应该怎么说?” 严绍庭想了想:“店家,我是勇武公府的人,钱我可就不给了啊。” 牛至摇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那可是些暴发户们所做的,京城勇武公之子的纨绔,又怎能会是这样?” “那应该怎样?” “你说,平日的礼钱已经没了,还要对店家恭敬至极。你说,找要钱只管找勇武公府要,府里的下人们会给钱的。而等到这店家真去要钱的时候,却又让勇武公府把他赶出去。如此一来,这店家回去与人说,才说得勇武公府上勇武公之子以纨绔的形象。你若是那么蠢,那浙江的这些个官员可也要起疑了:能为圣上挣来几百万两银子的勇武公之子,能这么蠢? 而这些个浙江官员只有打听到了这些个消息,而不是让人硬把这些消息塞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他们才肯相信。现在,我再问你,假如你看到了街上的良家女子,“一见钟情”,又该如何做?”牛至问。 “问良家女子姓名……不对,这也不是勇武公家的纨绔,浙江官员不信……”严绍庭迟疑着道。 “自然是最简单的英雄救美,找几个小厮,让他们装作要对这女子行凶,然后再演一场戏,救过她。其一,是为了试探这女子身边是否有人保护,身份是否不凡,其二,是确定了这女子为一平凡女子后,再出手救下,惹生情愫。 待一切完毕之后,让坠入爱河的女子看到当年对他行凶的不过是家中小厮,这消息传出去以后,浙江官员自然也就信了。但记住,这些不过是些做派而已,不能真这么做,只是让这些个浙江官员相信你是勇武公之子的手段罢了,而且要不经意间做。比如,对于吃饭不给钱之前,无意间向浙江官员透露你不肯给钱,再把接下来的计划透露给他们;装作看上一女子,再把计划透露给浙江官员……接下来的事不需要全做,只需让这些浙江官员们自己脑补,坚信你是勇武公之子便可。 有了你的这份伪装,我在浙江行事则更加便利。”牛至拍拍严绍庭的肩膀,“可清楚了?” “大致清楚了。”严绍庭点点头。 “还有其他的,明日你前去浙江按察使衙门,得大张旗鼓,还要……”牛至继续吩咐道。 翌日。 严绍庭坐在马车里,按照牛至的吩咐,带着牛至给他招来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过市。杭州的百姓们都在议论,这又是哪位大官。马车在浙江按察使衙门前停下,牛至则在按察使衙门前等待已久。 “这位就是牛小勇武公吧?请进,请进,郑大人,何大人,杨公公还有沈大人在按察使衙门等待已久了。”牛至赶忙弯腰道。 严绍庭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朝着牛至点点头,随后便跟着牛至往按察使衙门的议事堂走去。郑泌昌、何茂才与杨金水、沈一石喝着茶,等待已久,见着严绍庭前来,赶忙纷纷站起。 郑泌昌先开口道:“牛小勇武公来我浙江,可是我浙江的荣幸啊,赶忙坐,赶忙坐。来人,给牛小勇武公上茶!” 第32章 吃枪药了 “杨公公,小勇武公乃是圣上从宫里派出来的人,你与他应是很熟悉啊。”何茂才这般与装作牛至的严绍庭套着近乎。 “诶呦,何大人可别这般说。我的确是宫里派下来的人,可我听老祖宗的话,老祖宗听圣上的话,我也就听圣上与老祖宗的话。小勇武公可不同,小勇武公听的只有圣上的话,小勇武公可不听老祖宗的话。我的老祖宗,在小勇武公这般世袭勋贵面前,可不过是阉人。我和其他老祖宗的子子孙孙,都是阉人。” 郑泌昌、何茂才、沈一石都诧异地望着杨金水。杨金水今日是吃了什么枪药了?怎么对新来浙江的勇武公之子意见这么大? 郑泌昌、何茂财与杨金水所不知道的是,杨金水对着从宫里来的勇武公之子,颇有怨言。黄锦是在杨金水准备全权负责改稻为桑后的织造政策后,都与沈一石、郑泌昌、何茂才商讨好了银子分配、利益分配之后,才突然写信告知杨金水: 圣上还要派来一个勇武公之子,前来指导改稻为桑政策后得到的丝绸如何卖与外夷商人,并且,这个派来的勇武公之子,不受自己节制,只听圣上的话,且身为一靖难公爵的后代根本不畏惧浙江官场的任何一人,让杨金水对待他悠着点,有什么好的紧他先搞,切记,只可利诱,不可威逼,倘若让他把底下什么不好的事捅到了圣上那儿,那都得玩完。黄锦在信里还告诫杨金水: 在他牛至面前发生的事,有些不上四两重的事,若捅到了圣上的面前,那可一千斤都打不住。 黄锦在信里还说: 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跟随着永乐大帝靖难公爵的后代,咱们这群阉人可就别招了人家的霉头。俗话说:铁打的王公,流水的首辅,咱们连个身心健全的官员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群阉人,可万万不能触及他的霉头啊! 杨金水本就对黄锦来了封信,说宫里还要另外派人,甚至派的人还不受黄锦管很不舒服。宫里随便派个人,就能接替他身为浙江按察使衙门随员太监的职位了?那自己在浙江待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等到个改稻为桑的油水,却不好捞了,还要分人一份。 前些天,那个说是西夷商人翻译的家伙,要投靠浙江按察使衙门,杨金水本因为同情他,想将其收作身边小厮,却都遭到拒绝,那拒绝的话里话外,可都是说着自己不想在一个阉人身边做事,不愿成为一个阉人,这更是让杨金水想起干爹黄锦信里的说辞。自己又不能对干爹黄锦发脾气。杨金水险些连茶杯都气的拿不稳了,可多年的养气功夫却只让他隐忍不发,眼看着郑泌昌、何茂才把那人收作了小厮。 在杨金水的眼里,郑泌昌、何茂才不知没注意到自己的气愤。都是官场里千年的狐狸,跟谁装聊斋?杨金水眼里,郑泌昌、何茂才只是故意将其收作小厮,给自己下下威风,时刻提醒他杨金水再在浙江如何能,到底不过是个阉人罢了。那收作的小厮,正在浙江按察使衙门站着,刚才还是他把小勇武公领进来的呢! 杨金水话说出了口,才有些后悔。从得知牛至要来的时候,到小厮不愿成为他的仆从,再到牛至真来了的这些日子里,杨金水这口气,是越存越大,直到现在才出了出来。这番话,完全是杨金水为了出一口气而说的。可这番话说了,无疑不是给刚来的小勇武公上眼药,不是存心得罪小勇武公吗? 装作牛至的严绍庭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望着杨金水。杨金水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要站起道歉。这番自己可真是昏了头,得罪一公爵之子! 郑泌昌突然厉声:“怎么还不给小勇武公上茶!干什么吃的!” “来了,来了。”牛至方才在门外偷听完杨金水的发言,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杨金水为何说如此一番话,便被郑泌昌叫了进来沏茶。牛至赶忙给严绍庭上了茶。 待到牛至给严绍庭上完茶退下后,郑泌昌才笑道:“小勇武公不妨尝尝这茶。本来,应该上的可是西湖龙井,可今年却不一样,买了些贵点的徽州府黄山毛峰,小勇武公以来,倒是赶上时候了。” 严世蕃点点头,喝了口茶,“这茶果然不错。” “茶若不错,等到什么时候小勇武公离开浙江了,我做主,给小勇武公带上些。”何茂才也赶紧回道。 见气氛缓和了些,杨金水赶忙趁着时候朝着严世蕃赔礼:“我为一阉人,方才并非要与小勇武公交恶,只是前些天吃了枪药,见到谁都要阴阳上一番。郑大人,何大人,老沈,你们说是不是?前些天,我可与你们每人都闹了不愉快呢。老沈啊,你那边可还有百年老山参啊?我给小勇武公送上两根作为赔礼。” 沈一石道:“杨公公,您可忘啦?那已经因失职被处斩的杭州知府马宁远,前些日子从我这拿仅剩的两个山参去给胡部堂补补身子,我这可没有什么山参了。不过,其他什么阿胶,鹿茸,我倒是还有些,你从我这拿些这个去给小勇武公吧。” “那便给小勇武公送上两副鹿茸两副阿胶吧。怎么样,沈老板,没有问题吧?” “自然是没有的,杨公公。”沈一石答道。沈一石也知道,他曾从杨金水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眼前的这个小勇武公,可是宫里派来的,圣上派来的,甚至比起杨金水都更为重要。而沈一石之所以与杨金水先行商讨,只是因为在没见到这位小勇武公前,不清楚这位小勇武公性格如何,心思如何,又该如何对待。 如今杨金水与这位小勇武公交了恶,自然是要安抚小勇武公的,沈一石也就乐的大出血:这可都是从他手上出的宝贝,杨金水也是顺水推舟把与小勇武公交好的这一份人情推到了自己面前。 只是这位小勇武公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终于开口,也是突然开口:“我不需要。” 第33章 那他要些什么? “我不需要。” 严绍庭一句话把按察使衙门内的气氛冷了下来,郑泌昌、何茂财、杨金水、沈一石四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需要?什么意思?这个新来的小勇武公不需要这些?哦,明白,大约要的是些香车美女,金银财宝,这些个补身子的物,他一年轻纨绔,又怎么需要? “诶呀,诶呀,不过是个比喻而已,小勇武公可别太过在意,”郑泌昌赶忙出来打圆场, “我们这些个浙江的大老粗,纵使浙江在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已经算得上富庶,可比起京城,却又差了许多。我们这些个在浙江比起京城,而可以算得上是穷地方的官员们没见过世面,只知道用我们眼里的好东西来招待小勇武公,殊不知这些个我们眼里的好东西,在小勇武公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罢了。 想必在小勇武公的眼中,好东西可不是这些个我们眼中的好东西:什么人参,鹿茸,而是另有其物。小勇武公想要什么,都可以与我们慢慢谈嘛。切勿因为此事动了怒,伤了身子。倘若让小勇武公动了怒,那倒是我浙江官场的失职了。 小勇武公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慢慢谈嘛。” 郑泌昌一口气说了完,赶紧拿起茶杯,喝起茶水来。 “是啊,是啊,小勇武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只要我们浙江能够做到的,都尽力做嘛。”何茂才也赶紧道。 “是啊,是啊。”沈一石也赶忙道,只有杨金水觉得十分尴尬,喝起茶来,沉默不语。这一切都是由他起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好人。 “我不需要。”眼前的这位勇武公之子道。“我是遵从圣上的命,前来浙江与西夷商人商谈的。一分一毫的贿赂,我都不能收受。这位叫做杨公公是吧?你我之间并无恩怨,我也不会计较,只要不在我眼皮底下做些什么其他把戏便可。” 严绍庭的一番话倒把几个浙江官员给整不会了。严绍庭喝完了牛至奉上的茶,一饮而尽: “今日我与浙江诸位官员们也算是见过了,一见,便见得浙江官场如此乱象。希望各位大人好自为之。” 严绍庭喝完茶便一甩袖袍,走了。留下浙江按察使衙门内目瞪口呆的私人 严绍庭走后的浙江按察使衙门里,先是大约一刻钟长的沉寂,而后何茂才打破了沉寂:“他是什么意思?真当自己是什么清流一类的人物了?他不过是一公爵之子,连功名都没有,原来此番来浙江,是想给朝廷里那些清流交投名状的! 好啊,好啊,原本我们还以为不过是个捞钱的纨绔,没想到却是清流那些人安到浙江的棋子!我就说,我就说,那些个清流,怎么如此安静,在河堤决口之前一点动静没有,河堤决口之后也才派了个什么海瑞,而没有其他的动静!原来,原来,那些个清流早就拉拢了一位公爵,早就拉拢了勇武公!” 郑泌昌拿起茶杯,却发现茶杯里的茶早已没了踪影,只得悻悻放下茶杯:“看来啊,这小勇武公来我浙江,原来不是为我浙江助力的,而是给我们,给严阁老、小阁老使绊子的。杨公公,你看我们又该如何呢?” 杨金水此时正神游天外,听到郑泌昌叫他,才回了神:“我觉着,这小勇武公倒不是这番意思。” “杨公公是说……”郑泌昌赶忙问道。 “那些个京城里来的纨绔,可不像我们浙江那些个纨绔,不像郑大人,何大人的儿子侄子一般。自古前朝纨绔有招摇过市者,可我大明不然。自从洪武帝开始,这些个异姓王可都是把裤腰带别在脑袋山过日子。京城里来的纨绔,表面上装装的样子可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因此,若是真想要确定这位小勇武公到底是不是个纨绔,还需要试探一番。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可是见过不少公爵之子,侯爵之子,在天子脚下,天子面前毕恭毕敬,却又有不少流言蜚语的。 而之所以只有流言蜚语,只因为按照大明律,若是没有证据,定不了罪,这些个公侯之子可是小心翼翼,不敢把什么做了坏事的证据传出来。 只能说,这些个在京城的公侯,可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啊。只有那些原本在地方的权贵,才会肆无忌惮。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如此辽阔,除了天子脚下,其他地方发生的事,若不是太过严重,例如叛乱,圣上贵为天子,又作为万寿帝君,是不会管的。 况且,他第一次来我浙江,就如此态度,有没有可能是故意压压咱们的气焰,以获得更大利益呢?” 杨金水一番话,按察使衙门里的四人又埋头思考起来。又约莫一刻钟,郑泌昌抬头: “杨公公说的不错,至于这点,咱们还要试上一试。至于该如何试……” “试这一方面,切不可让其看出太过用心。我们得试出,他究竟想要些什么,胃口又有多大。我觉着,不如派个小厮给他,照顾他的起居,在他身边监视着他一举一动,到了一定时间,自然见分晓。我看,那个投奔咱们浙江按察使衙门府的小厮手脚勤快,就算不错。 杨金水心里为牛至声称不愿投奔太监的心结还未过去,此时还不忘坑牛至一手:那新来的小勇武公,看上去可不好相处。把那个可恶的小厮排到他的身边,想必必定能让他吃到不少苦头。要说可别得罪太监,杨金水就连这个时候都不忘记坑害牛至一把。 “甚好,甚好,那就依杨公公的话,就派那个新投奔我浙江按察使衙门的小厮前去……他手脚勤快,想必必定能够给咱们以了解这小勇武公的机会。只是……若是被这小勇武公发现了这一切,又该如何?”郑泌昌早已想到了下一层。 “那我们便只咬死说与我们无关,这位小勇武公应当会识趣的。倘若他不依不饶……哼,可别忘了,这是浙江,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他。”杨金水早已忘了黄锦给他的嘱咐,只觉得如此这般,心中一口恶气就要彻底吐了出来。 第34章 海瑞当官 海南,琼山县。 海瑞的母亲正在院子门口择菜。海瑞的小女儿也与海瑞的母亲一起择菜,而海瑞的妻子正在忙着烧饭。 “母亲。”海瑞变了变神色,叹了口气,“我得去浙江当知县,到浙江的淳安县去当知县。我必须要去。” 海母不吭声,只是一味地在择菜。海瑞见状,伸起手就要帮自家母亲择菜,却被海母一巴掌把手打了回去。 “你这可是要当官写字的手,择什么菜?你说是吧,海知县?”海母头也不抬地说着,海瑞也只好悻悻地笑。 待到海母择完了菜,海母才抬头望向海瑞:“你要是走了,我这八十老人怎么办?你的妻子(妻子与女儿)又怎么办?浙江离我们这儿可不远啊,你可只有一个女儿,你当真要去?这官,就非当不得?” “非当不得,母亲。”海瑞答道。 “怎么个非当不得法?”海母问。 “我此前去浙江当知县,任命我的是朝堂上的清流一派,以内阁里的徐阶、张居正、高拱几位阁老为首,与严嵩的严党对立一派。而清流之所以称自己为清流,只是因为比起严党,清流派的官员们几乎不贪污银子,并且看不起严党贪污做派。 当今圣上几个月前,向浙江下发了改稻为桑政策,是为了填补亏空的国库,还有给各地赈灾所缺乏的银两亏空给填补上。可不曾想,这改稻为桑的政策才下发了多久,浙江九个县的堤坝口就全部决堤,死了几十万百姓杭州知府都被问责处斩。浙江官府处理了一批人,如今缺人,朝堂里的清流派便派我去当淳安县的知府——这堤坝决口的事情,正是严党手下出来的。浙江如今底下县可算得上乱,剩下更是有受灾的几十万百姓无处安置。母亲,我不能见这几十万百姓不管。”海瑞答道。 “几十万百姓……”海母喃喃道,“我们琼山县,地处南处,水灾也常发……九个县的堤坝都决了口,这得多大的灾啊……” “所以孩儿说孩儿不得不去。” “去,自然得去。”海母听完了事情的原委,下了决心,“那得是多少户人家的生死,是必须去。你去之后,我这个老婆子还有你的妻子,不用担心,会打理好的。你别有后顾之忧。” “母亲,孩儿会带着您一块去,也带着妻子一块去。您别想的与生离死别一样。”海瑞站起身,海瑞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阿嬷,父亲,阿娘说吃饭了。” “走吧,母亲,前去吃饭。离要出发的日子,也没有多远了。” 浙江。 牛至坐在严绍庭的对面,忍了几番都忍不住笑,严绍庭倒是奇怪,“为何如此想笑?” 牛至听了严绍庭发问,终究是憋不住了,放声大笑:“我笑的是,浙江这群食君之禄的蠢货们,不仅没看出来你不是我,没看出咱们的伪装,还把我派到他们所以为”小勇武公“的身旁,你说,他们蠢不?” “是蠢。”严绍庭也笑道。 牛至也就没与严绍庭好说,没好说浙江官员们这些个都是严家的爪牙。牛至心底也清楚,这些个官员们实际上并不蠢,只是少了些信息而已:他们不能进朝堂,面见嘉靖,不能亲眼看到严党与清流之争,也见不到所谓小勇武公的真面目,只能一点一点推测上边的用意。 “那接下来咱们还用装吗?”严绍庭问。 “不需要,本来我还给你准备了些给他们戏,来给他们演戏看,现在这样看来,却是不太需要了:到时候他们问我,我只需给他们编造些他们想要的答案便是。不过这几日,你却还要跟着我,以防他们看不到我跟着你,走漏了风声,怀疑起来。你且随我去浙直总督府,见胡部堂。胡部堂有些话要与我说。” “好。”严绍庭答。 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已经在此等待牛至已久了。胡宗宪思来想去,只觉得牛至那天所说的三策三顾(为不同的目标进京后该如何做,如何顾全),每一顾都不可舍弃。于私,胡宗宪只觉得自己倘若不顾严嵩,便对不起严嵩这么多年的栽培,于公,胡宗宪更是认为浙江九处堤坝决了口,那死在洪水下几十万百姓,还有几十万正在受灾的百姓,没个交代。 胡宗宪觉得,必要时候,前边两条都不可以舍弃,自己反正也年纪大了,必要时候舍弃自己这条老命就是。除了在东南沿海,台州等处抗倭的戚继光让他放心不下,其他也没什么让他牵挂了的。 胡宗宪明白,朝堂上再怎么变,不管是严党还是清流,谁赢了,都应当清楚:戚继光不能换,他是稳住东南沿海抗倭的基石。即使清流最后胜了,昏了头,要连戚继光一块清算,圣上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圣上应当也清楚戚继光的重要性。 胡宗宪赶走了所有小厮,而在浙直总督府上等着牛至。没了小厮,胡宗宪只能自己给自己沏茶:胡宗宪等了又等,茶都换了三杯,也没等到牛至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胡宗宪暗道,牛至为何迟迟不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会,不会。这么想着的时候,胡宗宪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再把放在自己对面那牛至的茶水倒掉,重新上一杯滚烫的茶水:给牛至准备的茶水已然有些凉了。 在胡宗宪即将喝掉自己手上这杯茶水,已然有些尿意,站起身准备上茅厕的时候,牛至却进门来,还带着一位胡宗宪熟悉的身影: 严家二子,严嵩仅剩的嫡孙严绍庭。 胡宗宪显然是没想到的。胡宗宪是见过严绍庭的:与郑泌昌、何茂才这种只能与严世蕃书信沟通,严嵩都不知道他们与严世蕃有关系的存在不同,胡宗宪是踏进过严家的门,严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严嵩有胡宗宪这么一个学生的,胡宗宪也就见过严绍庭,还见过严绍庭那早夭的哥哥呢。 “见过胡叔。”见胡宗宪惊愕的表情,严绍庭首先笑着向胡宗宪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之礼。 第35章 小侄为何前来? “见过部堂。” 严绍庭给胡宗宪行礼后,牛至也给胡宗宪行了一礼。胡宗宪赶忙给眼前二人回礼。 “绍庭啊,你怎么来浙江了?还有,可别叫我胡叔,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叫我胡叔,指不定怎么向你发脾气啊。” 胡宗宪赶忙道。胡宗宪与严世蕃关系不好,这不是朝野上下尽知的,甚至严党内都没多少人知道,而只有一些与严家关系很近、严党的核心人物,确确实实隔三岔五就要来严家的严党才知晓。 而胡宗宪与严世蕃关系不好,却与胡宗宪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单纯是严世蕃看不惯自家身为朝廷首辅的父亲与胡宗宪关系如此之好。在严世蕃眼里,严嵩作为他的父亲,怎么能与学生关系比起自己亲儿子关系还要密切? 严世蕃甚至这样问过严嵩:爹,你难道以后要让他胡宗宪接任首辅吗?你都不管你亲儿子,以后谁给你养老?他胡宗宪是你的学生不错,可他现在这样如此毕恭毕敬,是否因为你是首辅?倘若有一天你不是首辅了,他胡宗宪还能这样毕恭毕敬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清流,还把咱们严家当作给清流的投名状呢!爹,你今年也八十了,什么时候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他胡宗宪还指不定怎么对待咱们严家呢! 而严嵩只是说:不会的,胡汝贞是我的学生,我比你了解他,他不会这么做的。 严世蕃听完严嵩这话,则更加生气了,只能把气撒在自家儿子严绍庭身上。而严世蕃与严嵩在书房里这番对话时候,严绍庭也在,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胡叔不必如此。”严绍庭笑着说,“我爹他只是见您与爷爷如此亲密不舒服,而不是因为胡叔的问题。倘若爷爷其他学生,姓王,姓李,我又多出了王叔,李叔,而这些王叔李叔与爷爷的关系倘若也像胡叔与爷爷一样,那我爹讨厌的就是他们了。” 胡宗宪赶忙要给严绍庭倒茶,严绍庭却赶忙拦住,自己倒了杯茶。胡宗宪叹道:“绍庭,也不能这么说。你父亲看不惯我的,是我明明是严阁老的学生,与严家交往也甚密,我却没那么听严家的话,听你父亲的话。相比之下,只有你爷爷的话我是大多听的,而你父亲的话……我就不那么听了。” “胡叔不必如此自责。我父亲的话,我也是带听带不听的。毕竟在我严家,还是我爷爷说了算,严家的兴盛也是我爷爷一手带起来的。胡叔没说出口的,我来说出口,我父亲做事比起爷爷的缜密,火候还是欠缺了许多,有些不过脑子的意味。” “绍庭,慎言!哪有子说父的道理!”胡宗宪赶忙制止了严绍庭。严绍庭只是摇摇头,也没有把话收回去,而是自顾自喝起了自己给自己沏的茶来。 胡宗宪虽嘴上让严绍庭不再说,心底则是松了口气:看来严阁老的这个孙子,是有些像严阁老而不是像严世蕃。严家今后倒是还有出路,严家还有个懂事的后代,严阁老还有个懂事的孙子。只是对于不能说父亲的提醒,胡宗宪还是要制止的,否则就给人落了教唆父子隔亥的嫌疑口实了。 “我与胡部堂还有些话要说,严兄,你先在总督衙门里转转,尽量不要与小厮见面,回头等我与胡部堂说完话,咱们再一起走。”牛至朝着严绍庭颔首。严绍庭也点了点头,随后出了门。 “牛小友这是……” 待到严绍庭出了门,胡宗宪出声。 “胡部堂是想问严绍庭为何来浙江,还与我同行吧?亦或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倒向严党了?” “是。”胡宗宪点点头。 “我所与胡部堂首先要说的是,我绝不是严党,从来不是,以后也不是。而严绍庭之所以到我身边,则是一系列巧合:自从我给宫里送了四百万两银子后,严阁老应当是觉得,让严绍庭跟着我走,是给严家留个后,留条退路,在我来浙江后,便把严绍庭派来浙江,让严绍庭跟着我,说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 “圣上知道这件事吗?”胡宗宪问。 “应当是知道的。严阁老虽然七老八十了,脑子却没有糊涂,严阁老应当始终明白只有圣上才是我大明朝的天,严绍庭来浙江一行,我想,严阁老应当是请示陛下,或者得到了陛下默许的象征的。” 胡宗宪点点头,“我想也是。” “我已经让严绍庭成为了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与沈一石眼中的我,而我则作为了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与沈一石派到‘小勇武公’身边的小厮。如此这般,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便更清楚了。” “好,好,牛小友果然非等闲之辈。我此番请牛小友来,牛小友可知原因?” “是因为胡部堂要去往京城了?” “是。牛小友果然聪明绝顶。” “胡部堂想好了到了京城,该如何做?” “想好了。” “那我便不问了。祝胡部堂马到成功。”牛至向胡宗宪抱拳,“胡部堂还有何事?没有,我便带着严绍庭走了。” “胡某还有一不情之请。”胡宗宪赶忙拉住了牛至欲走的衣袖。 “部堂请讲。” “我收集了些信息,还有私下对马宁远的刑讯,已经有了确信就是郑泌昌、何茂财冲毁堤坝的证据。我不仅惊诧于他们有如此胆子,小阁老也如此胆大,但我不明白严阁老究竟是否知道小阁老的所作所为,因此我才要去京城。只是戚继光这边,他还在东南沿海抗倭,我放心不下。我担心我一走,已经如此胆大的郑泌昌、何茂财又弄些什么大事出来,甚至能牵扯到戚继光。 胡某在此对牛小友有不情之请:请求牛小友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看住郑泌昌、何茂财,势必不能让他们伸手伸到戚继光的头上,以坏了东南沿海抗倭的大事。” “那是自然。胡部堂放心便是。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我牛至若是强龙,郑泌昌,何茂财几人能否算得上是地头蛇,倒未可知。”牛至这般给胡宗宪吃了定心丸。 第36章 怎么,敢做不敢认?! 英格兰,伍尔索普庄园内。 “牛顿,你好大的胆子!”胡克一下到牛顿住所,也是新皇家学会会场的伍尔索普庄园,打开庄园的门,就开始放声大骂。原来,那些个从皇家学会里出走的会员,此刻都在伍尔索普庄园的各个房间里有条不紊地工作! 这可把胡克气坏了。那日他与牛顿对喷,牛顿胜了,从英格兰皇家学会中出走的官员居然占到了皇家学会数量的四分之三,胡克“让他们再也不用回皇家学会,要开除他们”的气话也竟然被他们当了真。从那以后,皇家学会论文质量急剧下降,而胡克竟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新皇家学会期刊》,里边论文的着作者都是那些从皇家学会中那起跑出来的皇家学会会员。 当胡克拿着这份期刊去找伊丽莎白女王,要求伊丽莎白封禁这期刊,说有人竟然未经皇家许可胡扯了些什么新英国皇家学会的时候,伊丽莎白只是冷漠地望着胡克,不咸不淡地说: “不需要封禁,这新皇家学会的确存在,他们发行他们的期刊也是有理有据的。” 胡克张大了嘴,不可置信道:“这新皇家学会的确存在?什么时候创立的?” “上周三,会长是牛顿爵士。” 伊丽莎白这么回答后便把胡克轰走了。胡克觉得天都塌了。那日从白金汉宫走出来的时候,天正在下雨,雨天是英格兰常有的天气,胡克下意识地就要打开自己的伞,却发现伞坏了。 冷冷的冰雨在胡克脸上胡乱地拍。伞坏了的胡克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上一次淋雨是什么时候了。胡克努力地回想,哦,胡克想起来了,上一次淋雨,还是他刚刚成为皇家学会最年轻会员的时候,那时候的他风光无两,骑着父亲祝贺他而送给他地骏马,带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一天看遍了整个英格兰的草地。后来啊,胡克更是成为了最年轻的皇家学会会长。 可如今,物是人非。与胡克结婚的那个青梅竹马,在成了胡克的妻子后,前年因为忍受不了胡克越发古怪的脾气而与胡克离了婚。现在,一群皇家学会的会员,更是因为他与牛顿的矛盾,脱离了皇家学会,还要组建什么一个新的皇家学会。胡克本以为这皇家学会不过是一个谁造的伪机构,可没想到,竟然是牛顿那家伙创立的,带着那日离开皇家学会的会员一起走的,还得到了女王的认可! “牛顿,你出来见我啊!怎么,敢做不敢认?!” 会客厅里所有的原皇家学会会员都停了手上的实验,冷漠地望着大喊大叫的胡克,没有一人说话。胡克感觉更是尴尬,刚想再嚎叫两声牛顿的名字,牛顿却已经走了出来。牛顿端着个煮鸡蛋,不慌不忙地从二楼下来: “怎么,胡克会长?来我伍尔索普庄园,有何贵干呐?”胡克不紧不慢地开始剥起鸡蛋壳来。 “你还好意思问我!牛顿,我问你,你把我们这些皇家学会的原会员都拉到你所谓的什么新皇家学会中,再自封会长,是何居心?难道你要打破我大英皇家学会的老传统,蓄意破坏我皇家学会吗?你又怎么封得起“皇家”这一名号?” “胡克会长,你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封不起皇家学会的名号?我牛顿正正经经向女王陛下申报的学会,又为何封不起?你若有意见,只管去找女王陛下便是!再说是何居心,我又会有什么居心?无非是被你胡克会长用言语伤了心的原皇家学会会员,愿意同我再创办这么一个皇家学会,并让我当会长,不信胡克先生你问,是不是这样啊?” “是这样吗?” “是啊。”“是啊。”“这有什么不是的?” 原皇家学会会员此时都点头,同意之声此起彼伏。 胡克深呼一口气,没有再喊叫。他已经明白,向牛顿喊叫,而牛顿显得镇静自若,只会短了自己的气焰。 “那你为什么封自己为新皇家学会会长?谁允许你的?也是女皇?” 牛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胡克:“不然呢?按胡克会长的意思,这新皇家学会会长的身份,可还要你来当?还是说,胡克会长觉得我不能胜任皇家学会会长?” 胡克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胡克明白,用女皇的名义来压牛顿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毕竟女王也不站在自己这边:谁知道牛顿这个小白脸与女王私底下达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得从别的方面入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克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管你从哪找人创建这个新皇家学会,你要知道,你的这些个成员里,甚至包括你,都是皇家学会的会员。你们在成为皇家学会会员之时,可是发过誓,签过合同,在加入其他任何皇家学会之外的组织,需要向皇家学会进行申报。可你们申报了吗?你们没有。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番私自违反誓言与合同的行为,我可是可以把你们告上法庭的!到时候,我可以向你们索取按合同上写的一大笔违约金!” 胡克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么一番话倒是引起在场人的轰动,开始窃窃私语。的确,所有人在成为皇家学会会员之前的确签过这么一份合同,合同上所标识的“因为此类行为危害了皇家学会荣誉的巨额赔偿金”也没让这些皇家学会会员想些什么,毕竟每位会员在成为皇家学会会员之前,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自己离开皇家学会,加入其他组织的这么一天。 “现在,所有回到皇家学会的会员,我胡克宽宏大量,不计较你们的过错,不用付任何给皇家学会名誉造成损失应有的赔偿!有意愿的,站到我的身旁!” 有些皇家学会会员已经后悔,开始站起身,往胡克的身旁凑去。正当有人就要站到胡克身旁的时候,牛顿细嚼慢咽吃完了自己放入口中的鸡蛋,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且慢!胡克会长,我且问你,那份合同上所标示的皇家学会名称是什么?” “英格兰皇家学会啊。”胡克有些莫名其妙。 “那巧了,新皇家学会不过是我这个皇家学会的简称。我们的全称,也是英格兰皇家学会。” 第37章 宫里宫外 京城,徐家。 “小姐,小姐,我打听到消息了!” 翠荷风风火火地进了徐家大门,一进门便要找徐若锦。等进了徐若锦的院子,翠荷一把推开了门,朝着正在读书的徐若锦道: “小姐,我打听到诗会上的那公子消息了!” 徐若锦刚放下手中的话本,想告诉翠荷不要如此风风火火,若是被父亲爷爷看到,会觉得徐家的侍女太不过沉稳,惹不了让管家好好批评翠荷,那时候翠荷保准嘟着嘴,又不高兴了。可听到说是牛至的消息,徐若锦到嗓子里的话却又咽了下去,赶忙站起身: “快,翠荷,那公子是何人?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还是从那日他的好友那得知的嘛,那个叫做唐寅的家伙。唐寅说,他只知道他的这位朋友是什么公侯之子,而我又与其他府上的侍女交好,一合计,发现这京城里的啊,叫做牛至的只有勇武公家的儿子。” “原来……你是勇武公家的儿子……” 徐若锦左手按住了心口,却浮现出牛至那日在诗会上所向披靡的模样。那句“不负君王不负卿”则在徐若锦里扎了根。徐若锦所崇尚的并不是牛至的诗才,而是牛至在写诗的时候,都能想得起自己。牛至先前表露出对自己的欣赏,那么这诗里说的也只会是自己。会是其他女子吗……不,不会的………他可是送了首饰给自己的。 翠荷见着自家小姐这番模样,不忍心却又必须提醒道:“小姐,您与另外一位公爵之子的婚事……这个公子,还是断了念想的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徐若锦喃喃道,“我却想不出下一句是什么……” 玉熙宫。 黄锦正伺候嘉靖洗脚。 “黄锦啊,最近些日子,那牛至可从浙江发过来什么信啊?”嘉靖后仰着,闭眼享受着黄锦正为他洗的脚。 “回主子,是有信,方才才送到的,还没有一刻钟,信是用火漆封的,只有主子能看。奴婢方才正想与主子说这呢。”黄锦赶忙掏出被火漆封了,没被人动过的信,递给嘉靖。嘉靖眼都不抬,只说:“念。” 黄锦迟疑了,“主子,宫外的人把这信送进来的时候,可说只有主子能看,这让奴婢读,怕是不妥吧。” “那好,那你赶快给朕洗脚,洗完了便出去吧。朕要看牛至给朕写的信。” “是,主子。” 黄锦赶忙加快了给嘉靖洗脚的动作,只是垂下头,神情明显有些落寞。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不再是嘉靖最信任的人了。黄锦知道嘉靖从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人,可黄锦却以为,这些个信任与不信任也是有差别的,黄锦一直以为是最得嘉靖信任的人,即便嘉靖连他也不完全信任。现在,一个勇武公之子似乎取代了自己在嘉靖心中的信任地位。嘉靖似乎信任勇武公之子比起信任自己更甚。 黄锦给嘉靖的脚擦洗完毕,把洗脚水装到一个缸里,作势就要离开玉熙宫。嘉靖把黄锦叫住: “慢着,黄锦,朕问你,你把朕的洗脚水收起来干什么?” “回主子,主子的洗脚水本就是四十年的茅台啊,再加上主子可是修道之体,可有不少大臣们等着主子的洗脚水呢。” “你倒是有心了。”嘉靖呵呵一笑,把黄锦递给他的牛至寄来的信又递给黄锦:“读吧。朕让你读的,你便读。朕让你做的,你便做。朕不让你做的,你便不能做。你不知道朕让不让你做的,只要你开始怀疑,你便应该问朕。明白否?” “明白,主子。”黄锦跪地长拜,拆开信准备给嘉靖读起来,却只看到几个字。 “这……主子……” “怎么?” “勇武公之子的信上只有几个字:胡宗宪将来京。除此之外,一字没有。” “没有给朕的敬称?” “主子,好像是没有……”黄锦有些尴尬,抬头见到的却是嘉靖若有若无的笑颜: “这臭小子……等他回京,朕倒要好好治他大不敬之罪。” 嘉靖虽嘴上这么说,可黄锦知道,嘉靖这么说,自然是不会真治牛至的罪。黄锦在心里叹到,牛至在嘉靖心里的地位,是真不弱于自己了。 主子,主子啊!你说奴婢喜新厌旧,奴婢不会喜新厌旧,可主子却是真的喜新厌旧了!主子啊—— 黄锦趁着嘉靖再次闭眼修道的间隙,抬起倒入缸中嘉靖的洗脚水,离开了玉熙宫。 裕王府。 高拱,徐阶,张居正正列座一旁,他们对面坐着裕王与裕王妃。 “海瑞现在应当在去往浙江赴任的路上了。”裕王率先开口。 “应当是。现在算来,以朝廷的名义下发给福建省,让原南平教谕海瑞前去浙江当知县的命令,已经有半多月了。现在算来,应当快到浙江。若是旅途顺利,现在应当到了,而浙江近日在发大水,估计则要晚几天。” 裕王点了点头,“张师傅,我担心的不是海瑞何时能到浙江,而是海瑞到了浙江后,有没有其他人作为他的后台,他在浙江能否待的下去,是否能从浙江官场里独善其身。倘若海瑞待不下去的话,这反而是害了海瑞。 他本能在福建南平好好当他的教谕,侍奉他的老母,倘若他不能独善其身,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裕王爷的意思,应当是海瑞一人在浙江势单力薄。毕竟浙江官场上下,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严党,或许三成,或者五成,或者全是,使得严党上下铁板一块。我们之所以派海瑞,只是期盼海瑞能够用他出名的刚正不阿以及廉洁成为严党的心头刺。”高拱插话道, “我们没有给海瑞一个具体的任务,只是让他当好他的淳安知县。这毕竟是海瑞第一次当官,我们只知其廉洁,不知能力。空有一身廉洁何用?倘若能力不足,斗不过那严党严嵩,我们派他去又能如何?” 高拱摇头,唉声叹气。 “不必如此悲观,肃卿。”徐阶终于出了声,“我相信,海瑞有这个能力。如今我们不相信也得相信。况且……” 徐阶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相信到了浙江的牛至,若是见到严党在浙江的势过大,会帮海瑞一把,帮海瑞把在浙江只手遮天的严党搅得天翻地覆。 第38章 均衡,处于万物之间 穿越到这个大明之前,作为经济统计专业学生的牛至,自然明白均衡的含义,以及均衡在万事万物中间的重要意义。 当然,均衡状态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总有一些人自不量力地向均衡的目标进发,最后得到的却是绝对的不均衡。就如那个世界自称大英的国家,为了追求他们所谓深入骨髓的均衡理念,在全世界各地当搅屎棍,最后搅得哪哪都不安宁。这就是典型的对均衡的追求反而导致了与均衡背离的现象。 牛至还记得自己学过的博弈论中,其中一个着名的均衡状态:纳什均衡,即,任何一位玩家在此策略组合下单方面改变自己的策略(其他玩家策略不变)都不会提高自身的收益。 有时候牛至在想,这世上大多数人间的勾心斗角,是否都是那些均衡条件的投影呢?是,可能也不是。牛至也很喜欢历史,这一想法也是他从历史的阅读中来的。 如今的牛至真正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进到了一个与他阅读历史有些不一样的大明,见到了朝堂,也见到了嘉靖皇帝。这位嘉靖皇帝,所求的显然就是一种均衡之法。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牛至见到了嘉靖所想要竭力维持的均衡,见到了朝堂的政治斗争,可牛至都不在意。王朝更迭,生死兴亡,不过是史书上的规律而已。牛至真正想做的,是让这个大明灭亡时不会走向百年屈辱,让这个世界的中华不说永远屹立于民族之巅,至少在最失势的时候也要屹立于民族之林。因此,在发现远在这个大明另一侧的英格兰,牛顿竟然活着的时候,牛至便起了心思。他要改变海禁政策,他要扫清汉人的隐患,他要提前带领大明,带领汉人开眼看世界。 因此牛至乐得与嘉靖皇帝演戏,牛至不建议,牛至只想在这个大明无悔过完自己一生,牛至不求青史留名,不求后人感谢自己但求后人不知屈辱为何物。 “妈妈……” 从夜里醒来,牛至哭了,他想到了原来的世界里,即便压在身上繁重的工作下,却仍然能见到生他养他父母的笑容,那一次次与他重逢时的激动。如今却不可能了,他已经确信自己,将要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的大明了。十七载以来,不敢忘,却很久未曾做过思念之梦了。 牛至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他从房间里走出,望向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却未曾有故人相逢。牛至突然发现房檐上有个人影,正当他想凑近看是谁时,黑影却跳了下来。是严绍庭。 “你怎么在这?”牛至问。 “锦衣卫夜值的时候,我便常在房檐上睡觉夜值。”严绍庭打着哈欠回道,却发现牛至的眼角带上了点点泪痕。“你这是……” “没什么,不过想到了故人而已。赶紧去睡觉吧,明日,咱们还要赶往台州,去东南见戚总兵,了解抗倭情事呢。” “真的没事吗?”严绍庭有些担心,牛至眼角的泪珠分明还在不断渗出。 “没事,不过风大,进了沙子而已,快去歇息吧。” 可明明是一个晴朗之夜。没有风,又从哪来的沙子? 翌日。台州。 台州军营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还身着锦衣卫的服饰。台州军营自然是不让陌生人进的,于是守卫先拦住这两位陌生人,问: “你们何方人士?姓甚名谁?来我军营又何事?” 守卫自然是不敢把这两人赶出去的,这锦衣卫服侍,一看就是上边来的人,只得堪堪拦在门外,等两人说清楚了再做决定。那两人中不着锦衣卫服饰的人出声道: “我们是来找戚总兵的。戚总兵可在军营?” “戚总兵在军营,不过我得通报戚总兵。既然不愿说你二人是何人,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我好让戚总兵知晓,戚总兵再决定要不要见你二人。”守卫道。 “你就说,是严家人来找他。” “行。”守卫说着就进了军营,剩下牛至严绍庭二人与剩下的一个守卫大眼瞪小眼 牛至与严绍庭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候,那进去通报的守卫出来告诉牛至严绍庭二人:“戚总兵就在里边等着二位呢。二位只管随我进去便是。” “好。” 牛至严绍庭二人随着严绍庭进去,路过军营的演武场,许多穿着特有服饰的士兵正在操练。与牛至从史书上读到并想象出来的军营里士兵都是喊打喊杀来训练不同,这些穿着特有服饰的士兵训练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只是拿着武器不断变阵,让人眼花缭乱。 “为何军营训练如此安静?”牛至不禁发问,“军营训练,不都应当喊打喊杀,来提振士气,以面对敌人时不弱于人吗?如此安静训练,会取得不错成效吗?” “我们是戚家军,与其他寻常训练的军队不同,戚家军讲究的不是无谋之勇。我戚家军讲究的是有勇有谋。因此我戚家军训练,谋与勇先分开训练,再合在一起:谋在先,勇在后。与敌人时,勇浮于表,谋藏于内。” 这时却不是带着他们的守卫回答的了,而是另一个在牛至身后,披甲头戴红缨的将军模样人说的。此人高大威猛,双目有神,眉间有隐隐煞气,面相却威严不发。牛至心中一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戚继光?便赶忙行礼: “可问阁下就是戚总兵?” “正是,”戚继光答道,示意守卫回岗,“戚某人,在此等待牛小爵爷,还有严家公子已久了。此刻外边炎热,二位不妨随我入帅营,再做详细探讨。” 牛至与严绍庭跟着戚继光进了帅营,牛至问:“戚总兵何以知道我是牛至,以及我身边的严绍庭?” “胡部堂已经离开浙江,秘密前往京师。 在胡部堂前往京师前,胡部堂给我留了封信,信上说牛小爵爷在浙江,胡部堂不在的日子,出了什么事,只管找牛小爵爷,说在浙江今日的大风大浪里,胡部堂已经把戚某人的身家性命托付给牛小爵爷。 胡部堂还说,虽然他没有与牛小爵爷商量,但以牛小爵爷的性格,定是要来我戚继光的军营看上一看的。” 第39章 老师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 “胡部堂已经出发了?”牛至问。 “是,胡部堂前几日出发的。胡部堂留给我的信说,牛小爵爷是我唯一的依仗。”戚继光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见谅,军中无茶,只有白水,不知二位可喝得惯。” “信在哪呢?戚总兵,我能看吗?” “自然可以。” 牛至接过了戚继光递过来的信,上边的确是胡宗宪的亲笔字迹。整封信大约汇聚成一个意思:我胡宗宪不在浙江的时候,戚继光你只管找牛至便是。 可牛至还读出了另一层意思:倘若我胡宗宪不能回到浙江,身死于朝堂之中,那我也只能把你托付给牛至了,别无选择。你一定要与他好好处理关系,有的不是很紧要的矛盾,就不要与他争论。他是你在东南沿海的唯一支柱了。你无论想不想要,也只能有他。 “胡部堂这是——”牛至试探着戚继光是否读出了胡宗宪信里的这第二层意思。 “可能回不来了。”戚继光叹气道,“胡部堂在信里的意思应当是,他去往朝堂,可能回不来了。” “那戚总兵,对胡部堂的信怎么看?”牛至又问。 “牛小爵爷,应当与严阁老,小阁老关系甚好吧,不然也不会把严家公子带在身边。” “不。我是勇武公之子,我不是严党,也不是清流。” 戚继光这时候刚想与牛至说,他对朝堂上严党清流之争并无兴趣,即便已经听过胡宗宪说多少次。戚继光是胡宗宪的手下,是胡宗宪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戚继光也知道,胡宗宪作为严嵩的学生,他与严嵩的关系就像自己与胡宗宪的关系一样,不可割舍,胡宗宪应当也算是严党。 戚继光想与牛至说的是,他只听胡宗宪的话,即便胡宗宪最后离开浙江,再也回不来了,那自己也只管沿海抗倭,把倭人赶出沿海,才是自己毕生所愿。除此之外,戚继光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 戚继光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牛至承认自己是严党的话,不然,牛至身边何以带着严家所剩唯一的嫡子?他想要与牛至说明,老师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除了沿海抗倭一事,他戚继光是不管其他任何事情的,严党也别想着用自己作为朝堂斗争的工具。实际上,戚继光对严党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也很不爽,但他戚继光不过是东南沿海一个小小的总兵而已,面对朝堂之上的那些大人物,他戚继光又能怎么样呢? 戚继光还准备向牛至说,如果严党执意要将自己作为朝堂上斗争的工具,那么他这个总兵,不当也罢,大不了自己向朝廷请辞呈,成为一介布衣百姓之后,自己再在沿海组织民间力量抗倭。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带走一些戚家军,如果严党不让自己带走戚家军一兵一卒,那也无妨,哪里有戚继光在,哪里便有戚家军。 可牛至一句“我不是严党,也不是清流”却给戚继光搞懵了。不是严党?你不是严党?那为什么胡部堂要把你派下来?不是严党,那你又能护卫我什么?倘若严党要对我动手,你又能如何?或者你是清流?怎么可能?以胡部堂的为人,严嵩竟然是胡部堂的老师,胡部堂又怎么会与清流勾搭到一起? 正当戚继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牛至似乎看出了戚继光的疑惑,笑道: “戚总兵,我的确不是严党,也不是清流。至于我为何能不为这二者其一,因为我是圣上派下来的,是圣上在浙江的眼。至于我为何不是清流或者严党……” 牛至支开严绍庭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与严党、与清流交流的故事与戚继光说了一遍,还拿出了与严嵩、与徐阶分别签订的契约给戚继光看。戚继光这才相信。 牛至明白这些个契约在朝堂的斗争上根本无用,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不过,废纸也有别的用处,那就是在出了朝堂之后,让该相信的人相信自己的故事。 下午。 牛至、严绍庭与戚继光用了餐食。 戚继光用的餐,与诸多士兵一致,都是毛豆配碴粥。牛至与严绍庭吃的自然也是如此。 “军中餐食有规制,戚家军三日一顿肉,其他军七日一顿肉。”戚继光解释道。“军中餐食无鲜肥口味之享,还望牛小爵爷与严家公子体谅。” 实际上,这是戚继光蓄意而为。即便戚继光的确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吃同样的餐食,可来了客人,让人去城中酒楼买些餐食,来给客人们准备,也未尝不可。戚继光就是想看看牛至与严绍庭的反应,看看他们是否了解军中规制,知晓军中不易。 胡宗宪其实还有封信,信上则是与戚继光说牛至此人如何,他对牛至的认识的。胡宗宪对于牛至的评价是虽年少,但老成,心思深不见底,但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倘若能得到他的亲口支持,那便有底了。不过,牛至出生于京城勇武公家,作为勇武公家唯一的儿子,想必可能也听说过些军队纪律,毕竟勇武公家是武将出身,勇武公到现在还管着一队京城大营。牛至不可能是纨绔,但对于军中事,牛至却可能不清楚。 “戚总兵果然练兵有术。东南抗倭一事,得仰仗戚总兵,也只能仰仗戚总兵。戚总兵放心,只要我牛至还在大明,在这世上一天,戚总兵便不用担心朝堂的后方。什么时候,胡部堂不在了,我牛至不在了,戚总兵再想别的出路。”牛至道。 戚继光听了这话,心底松了口气。还没等戚继光把这口气喘完,牛至又道 “戚总兵,我听闻前几日,浙江按察使衙门借了你的兵强制老百姓们改稻为桑?”牛至开口问。 “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戚继光眼神暗淡,低下眼眉:“参与此事的所有兵士,我都处置过了。开除军籍三人,七人罚俸,五人禁闭。” “戚总兵做得对。倘若戚总兵不如此做,我倒是不敢对戚总兵许诺在戚总兵的身后,让戚总兵放心。只要戚总兵始终站在百姓身侧,站在大义身旁,那我牛至作为一尚未及冠的小儿妄言:我,以及勇武公府,始终是戚总兵的靠山。 在这个大明里,关心权势,关心黄白之物的人已经够多了,关心黎明百姓的人却还少,胡部堂算是一个。大明不缺关心权势的戚总兵,却缺关心黎明百姓的戚总兵。”牛至缓缓道。 第40章 海瑞来浙 浙江按察使衙门。牛至正端着茶壶,为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奉茶。 “各位大人,海瑞已经来了。”牛至边奉茶边说,“他已经在按察使衙门下边给他安排的驿站等着了,驿站派人来问如何处理,是否现在就把海瑞迎上来。” 郑泌昌、杨金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没有急着说话,反倒是何茂才先急轰轰着开口:“哼,海瑞,不过是裕王与朝廷里那些清流派来的狗腿子,只身一人来浙江,就想把我浙江搅得天翻地覆啦?痴心妄想!” “诶,何大人,这话说的可不对。”杨金水放下了茶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敌嘛。他海瑞是裕王府与清流派下来的一条狗,我们这些人不也是严阁老,老祖宗手下的狗嘛。狗与狗之间,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杨金水这一番话倒是把何茂才尴尬地满脸通红,可杨金水只是笑笑,也没管何茂才如何想。与何茂才这般的蠢人共事,倒是难为郑泌昌了。这么想着,杨金水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郑泌昌,见郑泌昌毫无反应,边继续道: “我早就派人打探过消息了。我听说,这海瑞在来我浙江之前,在福建南平当一个小小的教谕,以一个举人的身份侍奉他的八十老母。在福建南平当教谕的时候啊,这海瑞就刚正不阿,虽说举人见了当地官员可以不跪,可一般来说,懂些人情世故的总要行些礼。可这海瑞,见了当地官员连礼也不行,就这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问之则曰:我与当地官员不熟。这可算得上是怪人,也算得上是根死脑筋。 又有另一种说法,这海瑞对于贪官污吏极为厌恶,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多次与当地官员起争执,当地官员却对他无可奈何。据说,当地百姓给他海瑞一个还没有官身的小小教谕,起了个‘海青天’的名号。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我倒是担心啊,这海瑞来我浙江官场,倒这能把我浙江搅个底朝天。” 杨金水说罢,又端起茶杯来,把茶杯盖过眼眸一下,盯着郑泌昌。郑泌昌倒是老神在在,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杨金水盯着他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杨金水都快把茶水喝完,牛至前来为杨金水满上另一杯茶的时候,郑泌昌才摇头晃脑地开口: “杨公公也不必太过担心。依我看啊,杨公公不妨这样想:朝堂上的那群清流,还有裕王,派到我浙江的,只能是个在福建南平原先当个小小教谕的举人吗?朝堂上为他清流做事的官员,竟然连下到我浙江来都不愿意,只能派个没有官身的举人,清流连个有官身的都派不出了? 杨公公,这可是大好事啊!说明朝堂上下,都尽是我严党的人,都是严阁老,小阁老的人!尽管他海瑞在当地当教谕的时候徒有些虚名,可他所在的那时什么地方?他海瑞甚至都到不了福建按察使衙门与福建的主事官员对上一对,又凭什么与我浙江的按察使衙门对上一对?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是。我看啊,那海瑞不过虚有其名罢了。” “郑大人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安安静静等着便是。”杨金水放下茶杯起身,对牛至道:“你去按察使衙门客栈,先给海瑞下下绊子,让他在那等上一夜,住最下等的客房,好杀杀他的威风。” 牛至颔首,随后往按察使衙门客栈的方向去。与此同时。 浙江按察使衙门客栈。海瑞正端坐在门房。 “诶呦,这位大爷,您可别在这等着了。咱们客栈的人一大早就派人去通知按察使的老爷们了,这会应该到了。您不妨到别处找个驿站去住着,咱们这儿可是给上任的官员住着的。” 门房给海瑞上了一壶茶,继续劝道:“这茶,还是我买的呢,可是要三两银子一两,我可给你奉上了啊。您以后若是进了浙江当官,可别忘了我这一杯茶的交情啊。” “你这茶,是省里出的公费,还是自己出的私费?”海瑞不动声色,问。 “这……” “倘若是公家的钱,那便没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情一说。有些事,公私还是分开的好。” “你,你这不懂人情的家伙!好茶坏茶,你且都别喝了!”门房气的就要把茶壶拿走。海瑞伸手止住了他: “既然你也让人往按察使衙门送过信了,为何不让我进驿站住着?我难道不是要上任的官员吗?” 门房冷哼一声,道:“我只是让人送了信过去,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要上任的官员,还是冒充的?这一切要等按察使衙门来人才知道你是不是要上任的官员,确定了是,你才能住这客栈。” “既然都来人确认了我是要上任的官员,那为何不及时走,还在你这住着?你这不就成了一个吃空饷的客栈了吗?” “轮得到你管!你爱住哪住哪!”门房说着就要赶海瑞走,牛至却推开门进了来,对门房说:“我是按察使衙门的。” “这么快?”门房狐疑,牛至拿出了海瑞的官印,门房才悻悻走,嘴里还嘟囔着:“算按察使来人来的快,你今晚不必出去住。” 待到门房走后,海瑞才与牛至搭话:“你是按察使衙门来的人?” “是。”牛至道,“海大人今晚是想直接走,赶往按察使衙门上任,还是在这住?” “有何讲究?” “浙江按察使衙门中那几位大人的意思是,让海大人在浙江按察使衙门下属客栈住一晚,挑最差的房间,杀杀你的威风。” “那我住便是。你为何要与我说?”海瑞不解。 “我虽为浙江按察使衙门办事,可我却看不惯那几位大人的行事作风。我家也是浙江的农户,就住在淳安县。这改稻为桑的政策,惹得我们苦不堪言。我听说海大人将要上任淳安县的知县,海大人要的便利,我一定都给,只是上报给他们时再说些谎,阳奉阴违是了。” 海瑞这才打量起牛至,之见牛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面色白净,且手上没有老茧,心里颇为触动: “你曾经也是个读书人?” 第41章 任何邪恶,都将绳之以法! 海瑞的话惹得牛至一愣:我曾经是个读书人?海瑞为何要问这样的话? 对上海瑞怜爱的目光,牛至反应过来了。海瑞方才应当是见自己白净,手上没有如寻常农户家手上那般老茧,才问自己是不是个读书人的。 那海瑞既然这样问了,牛至便觉得应当顺着海瑞的话说下去,编一场苦情戏出来,以获取海瑞的同情,拉近他与海瑞之间的距离。 与人相处,要弄清楚要相处之人的性格,要弄清楚能够打动对方的是什么,也就是与之相处的痛点是什么。很显然,海瑞应当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牛至想到这儿,便开始酝酿情绪。牛至先是双目低垂,深深一叹,眼眶开始氤氲水雾,开始抹起泪来。 海瑞见牛至突然不知怎地就开始抹泪,也手忙脚乱:“诶,孩子,怎么流眼泪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孩子,你别哭啊——” “没——没——”牛至擦擦眼泪,“没事,海大人,只是想起了家里边人。” 海瑞也就顺着椅子坐下来,挥挥手,示意牛至也坐下,为自己与牛至都上了一杯茶:“孩子啊,我看你也不大,就这么当了衙门的差事了。我听你没有多少地方口音,应当是从小就有师傅,或者私塾先生叫你拼音念字,我说的对否?” 海瑞这般循循善诱,牛至也就点头,带着隐隐抽泣,开始编起故事来:“是,是,海大人。 我本就是浙江东阳人士,家中凄苦,父亲母亲早亡,是叔叔婶婶把我养大的。叔叔婶婶只有一个儿子,但叔叔婶婶待我如亲子一般,从未有过短我而长弟之举。甚至,叔叔婶婶疼爱我,比起疼爱弟弟更甚。 我九岁那年,东阳本地有私塾先生,招收学生,说只要三块腊肉或者与之等价的钱物,便就能在那学上半年。那私塾先生是个落魄秀才,考了多年的举却不中,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也就心灰意冷,只为其家里挣几个吃饭钱。叔叔与婶婶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是读书人士,我作为父亲的儿子,应当也有读书天赋。于是叔叔婶婶便把我送到了私塾读书,每年交给私塾先生六块腊肉。 我九岁进私塾读书的时候,我的堂弟才仅仅五岁,还没有到读书的时候。我就这么在私塾先生跟前念了四年,那时候,我的堂弟也九岁,到了读书的年纪了。堂弟吵着闹着也要读书,我也准备好从私塾里退下来,把位子让给堂弟,可叔叔婶婶却不干,说只管让我继续读下去。夜里,我悄悄听叔叔婶婶与堂弟说: ‘读书这种事,切不可半途而废,否则不如不读。你堂兄已然读了这么些年了,继续读个几年,就到了考秀才的年纪了。家里边支撑不起你们两个读书,这时候你若让你堂兄退下来,那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了吗? 再者,你堂兄身板弱,你瞧瞧你这比起你堂兄长你四岁都要比他健壮的身子,你若让他来种田,他能挑的动水,能种的了地? 不是爹娘不让你读书,只是爹娘也没读过书。你已经走了的堂叔,就读过书,当过秀才,只是与你堂叔母早年遭遇了不幸。你堂兄应当是有继承来读书的根的。你们本为堂兄弟,一家人,以后你堂兄读书做了官,你有什么难处,你堂兄难道会不帮你吗?’ 我的叔叔婶婶就是这么说服我表弟的。我占了原本属于他的读书机会,便下定决心,要读出一片天来,要做官,做的越大越好,这样才能补偿我表弟没有读书的遗憾,补偿我叔叔婶婶。 但是一个月前,大水来了,一切都毁了。大水冲毁了田地,冲走了叔叔婶婶,还有堂弟。我趴在浮木上三天三夜才被人救起。我连叔叔婶婶,还有堂弟的尸身都找不到。我就这么走着,走着啊,一直走到不知名的地方,走到人多的地方,昏了过去。是一队官兵收留了我,我听说他们是戚家军,戚继光将军的手下。戚将军见过了我,把我安排到浙江按察使衙门手下做一个小厮。 可我在浙江按察使衙门里听到了什么,海大人,你知道吗!”牛至半跪在地上,长嚎不起。海瑞被吓到了,赶忙把牛至扶起:“孩子,孩子,有什么事慢慢说啊!” “海大人,我听说过您,我听说福建有个海青天,因此我告诉您。倘若您不是真正的海青天,我与您说,您最后要治我的罪,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这世上也就再也没有青天了。” 牛至双目血红,眼眶布满血丝,一字一顿地与海瑞说。海瑞心头一紧:“你说。” “海青天!这不是天灾,是人祸,这大水是人为的。我在浙江按察使衙门的门外偷听到,这一切,都是浙江的这群狗官们策划的。 他们说,朝廷要推行改稻为桑的政策,要产生丝,再把丝绸卖于西洋商人,可浙江的百姓们不愿意卖田,他们便炸开了去年刚刚修缮的堤坝,让水淹田,到时候百姓受了灾,百姓的田地不卖也得卖,还是以低价卖! 他们找了几个替罪的,杀了了事,就以为从此无责!他们现在,还在买着贱价的田地!原先二十两银子一亩的上等田,现在被他们用十两,八两的价格收买!更不用说其他的田地了…… 这群畜生,丝毫不管浙江几十万以种田为生百姓们的死活!海大人,海青天,我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就是在他们手下死的!他们是杀人凶手,他们杀死了养育我长大的叔叔婶婶,还有我的堂弟!我恨不得生啖这群官员的肉,生饮其血! 海青天,海青天!你来了浙江,一定要为我,要为浙江几十万的百姓做主啊…………” 海瑞听地眼眶通红,下定决心:这番来浙江,要将任何邪恶,都绳之以法! “对了,海青天,他们还在毁堤淹田之前,抓了抗拒卖田的农户们,现在,还关在浙江的大牢里呢——” 牛至一口气喘不完,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天,断断续续道。 第42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 牛至带着海瑞连夜赶往浙江按察使衙门,待到第二天,给海瑞定了家住的还算舒服的客栈,再亲自把海瑞送到浙江按察使衙门,用希冀的目光盯着海瑞,盯着海瑞走向按察使衙门大门坚定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的时候,牛至知道,这事成了。 “好戏就要开场了。”牛至扭头对严绍庭说。严绍庭茫然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海瑞这边不用管。胡部堂已经前往京城已久了,郑泌昌,何茂财这一流浙江官员竟然毫无察觉,倒是蠢笨地超出我的意料。海瑞前来尚且让他们如此慌乱,若是让他们得知这几日不见踪影的胡部堂已经去了京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并且已经快要到了,他们又该是如何反应呢?”牛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严绍庭说话。 果不其然,两个时辰的时间,按察使衙门里属于何茂财的叫骂声便络绎不绝。两个时辰后,海瑞便一摆袖子,叫了马车,前往淳安县上任去了。临走时,海瑞还与牛至对视一眼,那意思是,牛至的仇,一定会得报。 海瑞走后,按察使衙门里,何茂财气得直捶桌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海瑞怎么敢如此,如此顶撞上司!他怎么敢!” “何大人,我可事先说过了,这海瑞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角色。”杨金水出声,“是你与郑大人说,觉得这海瑞不过是一小小南平教谕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杨金水这话一说,何茂财的脸更红了,气得说不出来话,只是用手指着杨金水。 “杨公公可别说风凉话了。”郑泌昌倒是出来打了个圆场,“杨公公是从宫里派下来的,是黄大公公派下来的人。既然杨公公知晓了我浙江按察使的一切,就应当与我们站在同一边。 如今这海瑞下到淳安县了,方才我们已经了解到海瑞的为人了,他是一点贿赂不收的。他若下到淳安县,见到这些灾民,若是亲自去检查堤坝决口处,定会查到些蛛丝马迹。杨公公以为我们该如何是好?” 杨金水没有着急回答郑泌昌,而是低下头想了好一会,才抬头道:“不急。我大明定罪判决都是要讲证据的。海瑞他即使发现疑似人为的决口,又能如何?大不了,只要我们一口咬死那是洪水冲出来的巧合,那他也无可奈何。他若没有人证,这案子便翻了天也翻不了。对了郑大人,何大人,那关押的几个为首抗拒改稻为桑的,可都在吧?” “在。”郑泌昌答道。 “那边更不能放他走了。这些被关起来的,若是放出去后到了海瑞的手里,指不定有什么大用,还说不定还能成人证呢,尤其是那个齐大柱,跳的很。但这么一大批犯人,若都说意外死,那定是说不过去,得找个什么罪名正大光明地了解他们。刚来浙江的海瑞想必不知道这些人的意义,我们便要乘这海瑞不备,把他唯一可能握在手里的人证给消灭掉!”杨金水盯着郑泌昌与何茂才,“务必,务必!” “好啊,好,杨公公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对这些门道一清二楚,咱们可算是都仰仗杨公公了。”郑泌昌放声大笑,何茂财也连带着笑起来,仿佛先前杨金水呛他的话根本没有一样。 海瑞上马车的时候,牛至恭敬地将他送到马车行,海瑞挥挥手:“不用送了,孩子。我还未曾知晓你的姓名。到时候,我到淳安上了任,照顾完灾民以后,我就派人去问问你所居住之处,可还有什么认得识的村民在,能找到你叔叔婶婶,还有堂弟的……遗身。” “海大人,海青天,”牛至拜了又拜,“只求您去往淳安,能救得淳安县百千百姓。至于我叔叔婶婶,还有堂弟的遗身,您就别再费心思了。淳安县会有不知多少个我,多少个与我一样的我。 我与我叔叔婶婶一家的缘分到今生便止了,可还有多少人家,他们等着海青天,他们今生的缘分还未止。但愿不会,两处茫茫皆不见。 淳安县的百姓们好啊,他们有青天了。” 海瑞向牛至回了一礼。 海瑞先回客栈,把自己母亲妻儿全部接着,往淳安县去。即便牛至说的绘声绘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海瑞也没有立马相信。海瑞明白,一切都要前往淳安县调查那毁了的堤坝,再问问当地百姓,心中有了猜疑,才能回到这浙江按察使衙门去问那些个是否有被押起来的百姓,再去质问这些个按察使衙门的郑泌昌、何茂才。 现在,海瑞明白,自己需要下到淳安县,验一验牛至话的真假。如果牛至说的属实,那么可有的是他要与浙江按察使衙门斗的。 海瑞走后,郑泌昌叫住了正在给几人上茶水的牛至:“诶,最近,你跟着的那个小勇武公,怎么样了?可搞清楚,他喜欢些什么了?用到的钱,可要找按察使衙门府报销,可别舍不得花。” 杨金水也望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牛至,看他会说些什么。牛至颔首,只说: “各位大人,这位你们口中的小勇武公,直接送钱给他,他是不收的,但间接送钱给他,他却是收的。” “怎么说?”杨金水赶忙问。 “这位小勇武公,可算得上是个道貌岸然之徒。我与他在外边的小饭馆吃饭,他摇头,说浙江按察使衙门的人吃了饭必定不给钱,说有伤百姓生计,我便带他去城里有名的酒楼吃,他却是默许的。等到结账的时候,我本想带着他直接走,他却不走,而是坚持要付钱。 他说要付钱,却又不真付,而是打开自己的钱袋,发现短了银子,便让我付钱。我说我也没有,他便说记载浙江按察使衙门的账上,还叮嘱我一定要付。笑话,从来只有我浙江按察使衙门找酒楼要钱的道理,哪有酒楼找我们要钱的道理? 我看啊,这就是这勇武公之子明明晓得我们不给钱,只是做做样子,好让百姓记住他这副善人面孔罢了。” “原来如此。那便不足为惧。”郑泌昌舒心笑道,“看来,是我等原先高估了他。” 第43章 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伤他? “胡宗宪进京了!” 这消息传到杨金水,郑泌昌,何茂财耳中的时候,杨金水差点晕倒。 “胡宗宪进京了,胡宗宪进京了!这点事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你们是一天天只知道食禄的蠢猪吗?!” 杨金水大发雷霆,目眦欲裂,朝着郑泌昌与何茂才咆哮着。 “杨公公,说话可要注意啊。虽然胡宗宪进京,我们也很着急,可你毕竟只是宫里出来的公公,我们也只是小阁老派到浙江的官员。咱们啊,谁也别说谁,您不也没发现吗?” 郑泌昌也站起身来,在大堂里,走过来走过去,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却没像杨金水一般嘶吼起来。何茂财这时候脑袋.也同一团浆糊,只是急得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胡宗宪,胡宗宪走了已经有十天了!十天,你们手底下没一个人知道胡宗宪离开了浙江!开玩笑,开玩笑,要是等到宫里,等到圣上杀头的命令传了下来,你们是不是都得愣半天,等到命令下来了还磕头言谢! 我都死了一个干儿子了,为何这件事,终究了结不了呢!” 杨金水还在发怒。郑泌昌则站起身,把杨金水按到了椅子上,道: “杨公公,还请息怒。胡宗宪去了京师,我们还没弄清楚他去京师的目的是什么。是去见小阁老,还是去进宫?要知道,这两件事的结果可是不同的,立场可是不同的,我们现在一无所知,只知道胡宗宪进了宫这件事,切不可先自个乱了阵脚。 胡宗宪进宫,倘若进的是小阁老,严阁老的家,与小阁老,严阁老通报些浙江情势,那便没有大碍,我们与胡宗宪都是站在一边的。真正有事的,是胡宗宪进了宫,那时候,才真有问题呢。 杨公公不必惊慌,待我们商讨商讨,再派个人去京城。” 郑泌昌强装镇定,举着茶杯的手虽有点晃动,可若不细看,这晃动也并不明显。 “不行,不行,就算胡宗宪有万中出一的概率入宫,我也不能放着他。他已经走了十天了,若是走得快,都应该已经到京师了 快,快,我要亲自去,我要亲自去!胡宗宪那日问我们堤坝的事,他应当猜到了真相。马宁远呢,对,马宁远死前,胡宗宪有没有审过他!” 杨金水站起身,走到郑泌昌,何茂财的跟前,就差拽着他们俩的衣领子问。郑泌昌吓得把头往后仰,他从未见过如此癫狂成魔般的杨金水。 “这——”郑泌昌应当迟疑道,“应当是没有。” “不要再应当了,我这就走,这就去牢里问牢头,若是胡宗宪审过,我现在就去京城!” 杨金水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地出了按察使衙门的大堂,往大牢去。 大牢。 “我问你,胡宗宪究竟有没有审过马宁远!” 杨金水急着问牢头。 “有。胡部堂审问过。”牢头回答。 “都审了些什么!” “胡部堂没留备份,也没说。我不知道。” “按规程来,你们牢里不是应该留一份供词的吗!”杨金水目眦欲裂。 “胡部堂审问,哪轮得到我们在旁听?这些个说辞,牢头都是想好的。那日胡宗宪身旁还有个人,在胡宗宪走后特地嘱咐牢头,若有人问起胡宗宪是否审问了马宁远,就说有,但不知道审问了什么,还塞了五十两银子给牢头。牢头仔细想了想,这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何乐而不为呢?便答应了那人。 那人就是牛至。 “不能再在浙江待了,不能再在浙江待了。”杨金水失魂落魄,就往牢外走去,“不能再待了,不能再待了,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京城!不,现在去京城,那改稻为桑的事情又怎么办?我该怎么交代,怎么交代?” 杨金水病倒了,发高烧,三天三夜不止,醒来后,拒绝见人,只说身子骨不佳,叫他的徒子徒孙们守着门口,不放任何人进来。 京城。严家。 深夜。胡宗宪站在严家门外等待。 “胡大人,您就回去吧,这已经晚上了,小阁老,严阁老都已经睡下了。” 严家的门房对胡宗宪劝道。严家的门房与胡宗宪并不陌生,胡宗宪还在京城里的时候,可是严家的常客,严家的贵客,严家门房自然也就认得胡宗宪。 胡宗宪却摇了摇头,道“我就在门前等着,你且去通报便是。我在这等半个时辰,我相信,严阁老若醒着在,他会见我的。” “诶,好吧。”门房见状,只得进去通报。 严家书房。 “都说了,我严家和他胡宗宪没有什么私事可言,都是公事!他胡宗宪在浙江,可是尽给我派到浙江的人使绊子!他胡宗宪,算什么我父亲的学生!” 严世蕃来回踱步,听闻胡宗宪在严家门外等着的消息,如此说道。 “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伤他?” 严家的一个幕僚迟疑。 “伤你妈的头!” 严世蕃抄起一块砚台,就往幕僚身上扔去。幕僚侧身一闪,便躲开了,害怕地望着严世蕃。这时候,严嵩进了书房。 “是不是汝贞来了?”严嵩问。 “爹,他胡宗宪是进京了,可他不会来咱们家了!”严世蕃赶忙与严嵩说。 “不,不,我相信汝贞,他不是那样的人。” “爹!” “胡汝贞当了我二十年的学生,我了解他,比你了解他更多。” “爹,这都半夜三更了,您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玉熙宫呢。胡宗宪,他真的不来了。” 严嵩一言不发,出了书房门,作势就要往自己房间走去,严世蕃这才舒了一口气。 可严世蕃不知道的是,严嵩作势往自己房间走去时候,却趁着月光,偷偷掏出了自己家大孙子严绍庭写过来的信。信上说,胡宗宪今日必到。 严嵩还是选择相信自家大孙子,毕竟他在那牛至身边待着。严嵩只能相信牛至“制衡”的说辞,相信牛至言行一致,不会让严家那么快倒。 严嵩披上衣服,没让任何人跟着,晃晃悠悠往大门处去。他要去见胡宗宪,去见自己教了二十年的学生。 第44章 汝贞,汝贞 胡宗宪在严家门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汝贞,汝贞。” 胡宗宪正长叹一声,要走,盘算着已然在严家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严嵩估计不会再来见他了 却听见熟悉的喊声:那是严嵩苍老的声音,也只有严嵩才会“汝贞,汝贞”地叫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叫他汝贞了。叫他汝贞的只会是严嵩,也只能是严嵩。 胡宗宪转头,发现果然是严嵩,严嵩没让任何人扶他,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往自己身边凑来,胡宗宪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把严嵩扶起,唤严嵩道:“老师,老师。您怎么没让家里什么小厮把您扶着呢? 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让家里小厮帮您扶着,这可怎么行啊。” 严嵩摇摇头,只说:“汝贞,汝贞……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严世蕃骗我,严世蕃骗我说你不会来了,原来是把你挡在门外。有时候,自家儿子可不如自家学生好啊。” 胡宗宪摇摇头,“老师,您可别这样说,毕竟儿子是要给您养老送终的。” 严嵩叹到,“也不尽然。生前哪知身后事? 倘若我死后,严世蕃不给我送葬,汝贞你还能不给我送葬吗?” 胡宗宪沉默,半晌道:“是。我会给老师送葬,可怎么会有那种时候?小阁老又不会是个不通情谊,连父子之情都不顾的人。” 严嵩哼哼两声,不再理会这个话题,而是领着胡宗宪往书房处走去。胡宗宪赶忙上前扶着严嵩。月光照在台阶前,两人一瘸一拐,好像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父子。 严家书房。 胡宗宪重新点起了油灯蜡烛,把书房照得透亮。严世蕃此刻已经不在书房,而是回房抱着自己的娇妻美妾进那温柔乡,睡觉去了。胡宗宪进书房,严世蕃自然也就不知道。 “门房都睡了,我这没有茶水,汝贞还请见谅。不过我让厨子去做些餐食。汝贞你奔波数日,一定饿了吧。” 胡宗宪摇摇头,只道:“老师,既然小阁老没与你说我要前来,老师是如何得知我今晚要来的?” 严嵩拿出了封信,“这是我孙子,在浙江身边跟在勇武公之子身边的大孙子写给我的。他与我说,那牛至说,以他对你性格的分析,你是一定会在见陛下面前见我的,只因为牛至以为,你是个重师恩之人。他还说,这几日你应当会到达,只是严世蕃可能不会让你来,我便下了个心思。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与他在浙江见面的时间仅仅只有数日,他对你的推断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二十年,我如何认得你一般。甚至他还知道严世蕃素来与你不和,不过这倒有可能是我那大孙子告诉他的。” “原来如此。我也的确是准备来见老师的。”胡宗宪点头。 “汝贞啊,这也不早了,你此番来我严府何事啊?尽快说了,说完后便来我严府客房睡一会吧。” “老师,我此番前来,只是想问您在浙江,浙江按察使衙门里的两个大员,郑必昌,何茂财是否是您派的?” “郑泌昌,何茂财?”严嵩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说这几个名字。怎么,这几人在浙江是犯事了吗?” 胡宗宪这时候心里有了底。郑泌昌,何茂才既然不是严嵩安排在浙江的,那么应当就仅仅是严世蕃安排在浙江的。那这事,严嵩就应当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至于严嵩会不会骗他?可能会,可能不会。但胡宗宪宁愿只以为严嵩不在骗他。 严嵩说这话的时候,胡宗宪仔仔细细地把严嵩表情动作都看了个遍,以他对严嵩二十年的了解,他也分不清:做了二十年首辅的人,哪能那么容易给人看清?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汝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以当了你二十年老师的身份,还请一定要如实回答我。”严嵩突然道。 “老师请说。” “我想问你,你在浙江待了这么长时间,与那牛至也接触过了吧?他可曾说,我严家的宿命最后是什么?可有什么改善结果的机会?” 严嵩这么问着的时候,紧盯着胡宗宪。 胡宗宪沉默了一会,才回道: “老师为何这般问?勇武公之子牛至,不过是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罢了。尽管有些什么聪明才智,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纵使他有通天的能耐,又怎么能与在官场沉浮多年,当了二十年首辅的老师相提并论?老师为何都开始请教他起来了呢?” 严嵩叹气,“汝贞啊,我问你,你可有种感觉,这还未满二十岁的勇武公之子牛至,不似其身,而是个知晓前后事的人?” “老师,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有生而知之者……” 胡宗宪说到一半,却突然噎住了,严嵩又说:“汝贞啊,想必你也想到了。咱们的圣上,修的那个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有其物,真有其道?” 胡宗宪摇头,“老师,汝贞不知。老师是为圣上写青词的,老师应当比汝贞清楚。” 严嵩猛地抓住胡宗宪的手,“汝贞啊,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敢说。我是不错,是为陛下写青词,可我也不知道,那天上的神仙见了我的青词,究竟说不说好话。你说,汝贞,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你如实告诉我,你如实告诉我!” 胡宗宪噗通一声拜倒,“老师,汝贞真不知道!” “所以啊,我问汝贞你,这牛至,究竟是不是神仙派来提醒我的呢?他说了,先告诉我在圣上那里内库与国库的区别,又到浙江去。他就真没说过我严家该何去何从?” 胡宗宪起身,“老师,他,他的确说过,不过我只觉得,一个二十岁孩子的话,当不得真。老师若真想听,那也听听便是,切不可多想。” “告诉我,汝贞,他怎么说的?” “他说,老师所做是对的,但是,严家最多在圣上手里,只能留下一个严绍庭,不能再多了。他说,严家这么多年,在与清流的斗争之中,早已过了界,陛下早就起了除掉严党的心思,已经,不可挽回了。” 第45章 爹,你要是多病几次就好了! 严首辅病了。病地很重。 这消息是内阁里其他几位阁老传出来的。说是圣上清早找他们去玉熙宫的时候,严嵩不在,请了病假,是严世蕃亲口说的。至于是什么病,内阁的那几位阁老也没从严世蕃的嘴里套出来些什么。 若是十几年前,严阁老病了,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可现在不同,现在的严阁老,已经八十岁啦。朝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以八十岁的高龄,还能在内阁里当首辅的,恐怕大明一朝,也只有严阁老能做到如此了。 朝中有的臣子们都说,严阁老其实早就耳聋目聋了,严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小阁老打理的。与严阁老已经不沾边了。 严阁老这么一病,徐阶,高拱,张居正原先准备好与严嵩在嘉靖面前斗的说辞,此刻却找不到对象了,若是与严世蕃斗,则显得有些不妥,倒是欺负严世蕃了。毕竟,没有严嵩在场的严世蕃,那可就是一条疯狗,咬到谁都不带管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为了防止沾一身,也就堪堪了结了在玉熙宫的御前会议。 严嵩这么一病,朝堂上的严党可就热闹了。 这时候,朝堂上的严党,大约分为两派:一派是觉得严嵩已经不行了,即将卸任首辅的职责,且严世蕃在内阁势单力薄,即便朝堂上以及下边各级官员大多都是严党的人,可内阁中只剩严世蕃一人了,抗衡不过清流,清流即将清算严党,他们这时候赶紧向清流示好。不过这一派所占人数较少,严党正如日中天呢,这么说不是笑话? 另一派觉得,严世蕃已经把持严家,严党事事务已经很久了,对于自家父亲的病倒,早有预料,下一任内阁首辅,严嵩也把位置给严世蕃安排地明明白白了,这时候正是向严家表忠心的好时候。 于是这其中的第二派严党,可就开始向严家示好了:严家的门槛可又开始被他们给踏破了。往严家送礼的人群,络绎不绝,各种从各地来的奇珍异宝则是堆满了严家的储藏室。而严嵩则是称病不见人,这些个往严家堆宝物的人则是把严世蕃看地笑着合不拢嘴——上一次往严家来这么多人送礼的时候,还是他爹的八十大寿呢。 那些个人不在朝中的官员,得知了严嵩生病的消息,赶忙从各地派人来给严家送礼,说是给看严嵩的礼物,只是身不来,仅以礼物聊赠慰意。整整三日,三日之后,踏着严家门槛的官员们才少了起来。 严世蕃兴高采烈地到严嵩养病的房间里,告诉严嵩:“爹,你猜这回你生病,这些官员们都送了多少东西?又价值几何?” 严嵩只是侧过身去,面对墙壁,没理会严世蕃,一言不发。 严世蕃自感在严嵩面前无趣,只说,“爹,那我可就直直地与你说了昂。我请了京城里估宝商人来看,说除了两万两的现银,其他古玩字画,大约十万两。我问他如果收的话愿意给好多钱,他说还需细算,但十万两价格应该差不到多少。 爹,你要是多生几次病就好了!” 严嵩这时候也来不及管严世蕃的这混账话了,只是又翻了个身,面对着严世蕃,道: “全部给我退回去。” 严世蕃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爹,你说什么?” “我说,立马给我退回去。” “爹,你定是老糊涂了。您都八十了,有些事啊,你还是不要做主的好。儿子我全代您收下了。”严世蕃赶忙道,步子开始往外移。 即便严嵩已经八十了,严世蕃打心底还是怕他,只是赶紧把步子往外移,等严嵩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赶忙离开。 “我让你退回去,你是不退了是吧。”严嵩又闷闷道。 “不退,今天爹您说什么也不退,会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退。” “那好。”严嵩叹了口气,“这些官员给了多少银票?” “两万两。”严世蕃答道。 “说实话。” “三万两。” “我让你说实话。” “爹,真的只有三万两,再多的,你让我给你变我也变不出来。” “那好,我便只当你有三万两。既然你不愿意退,那把三万两银票给我。” “爹,这……您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这三万两银票,您也花不完啊。咱们不论你的身子,您就是夜夜到秦淮河寻欢作乐,这钱,也花不完啊。” “我让你给我。怎么,十万两折成银子的古玩字画也满足不了你了吗,严世蕃?” 严嵩一字一顿地说着,严世蕃只好不情愿地把怀里的三万两银票给了严嵩。严嵩是知道严世蕃的性格的,但凡有什么新得了的现银票,是一定要在手里把着而不放心放在其他任何地方的。 严世蕃有些后悔,他干嘛要到自家七八十岁的老爹面前炫耀着呢?爹现在要,他又不得不给。要是没这炫耀的一回事,说不定啊,严嵩可就不找他要银票了。 “还有,把送礼人的名单一齐交给我。” 严世蕃只得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把银票和送礼人的名录交给了严嵩。 翌日。 等到严世蕃在玉熙宫的内阁会议开完了回家,正午时候正热的时候,严嵩找管家:“备轿,去玉熙宫。” “老爷,这时候去?不用提前告诉圣上?”管家有些疑惑。 “不用,圣上今日不修道,圣上会让我去的。” 玉熙宫里。 嘉靖正在闭目养神,的确不在修道。这时候,黄锦凑到嘉靖耳旁:“主子,严阁老来了。” “严嵩来了?”嘉靖睁眼。 “是,主子。” “他不是病了吗?” “这……”黄锦有些迟疑。 “别管他病没病,让他进来吧。” “是,主子。” 黄锦搀扶着严嵩进了玉熙宫,到了嘉靖面前。 “严阁老,身体可还好些了啊?” “托圣上的福,已经好了大半了。”严嵩颔首。 “严阁老,这都正午时候了,来找朕什么事啊?” “臣罪该万死。”严嵩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黄锦赶忙把他扶起。 这一次,嘉靖却没有再像上一次惊慌做派,而是眯着眼,问严嵩: “罪该万死?何从谈起啊?” 第46章 你不妨猜猜,这五百二十六个名字后边的,又有多少个名字 “严嵩,你说你有罪,那朕且问你,你何罪之有啊?” “回陛下,臣一罪在,年事已高,管不了自己的亲儿严世蕃,导致严世蕃结党营私,上贪下污。” “哦?严嵩,你凭什么说严世蕃贪污啊?我看严世蕃,在朝堂之上,作为一工部侍郎,给朕修宫室,修的可算还好啊,又何罪之有了?” 嘉靖不慌不忙地与严嵩说,还加了一句: “黄锦啊,把朕的莲子羹分出来一碗,给严阁老端上,作为给严世蕃作为一工部侍郎给朕修宫室,朕给他父亲的奖赏。” 严嵩只摇头,“陛下,臣不能受。臣前几日生病,许多官员到臣的家中,送了贿赂来。” “严嵩,你这话说的可就不是。什么叫贿赂?那不过是你严嵩当了二十年朝廷首辅,朝中官员对你有了敬意,要给你的孝敬嘛。正常,正常,谈什么贿赂?” 嘉靖脸上的笑容未减。若是一个刚入朝堂,刚入官场的官员,自然以为嘉靖不追究,便放下心来,说些什么不过是误会一场罢了。可严嵩不同,严嵩是个已经跟在嘉靖身边,当了嘉靖一朝二十年首辅的老臣。 严嵩能当嘉靖二十年的首辅,自然是清楚嘉靖的秉性的。 严嵩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黄锦: “陛下,这是严世蕃在我生病的时候,收受的现金银票。一共三万两。老臣愿将此充入国库。” “严阁老有心了。”嘉靖笑道,“这些个敬佩严阁老的大臣们,送给严阁老,以表达爱戴之情的钱财,严阁老竟还想着往宫中送,这实在是不容易。 严阁老有心了啊。有心好,竟还念着朕,实在是可嘉啊。” “陛下,严世蕃那大约还有十万两珍奇异画,古玩,大约十万两。老臣管不住他了,不能把那些折成银子交于陛下,是老臣的问题。” 严嵩又拜。 “虽然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可严阁老也不必如此内疚嘛。你当这阁老,也当了几十年了,为朝廷尽心尽力,对自家孩子疏了管教,也是正常的嘛。” 严嵩知道,嘉靖还没松口,依然只是笑呵呵地当做万事不知。嘉靖越是如此,严嵩心里就越是焦急。这几万两,果真嘉靖不当回事。 严嵩捏了捏怀里的送礼名单。从严世蕃手里接过这名单的时候,严嵩看过,上边几乎是他自己当首辅二十年来,所有严党的姓名。严嵩明白,若是把这名单交给了嘉靖,那严家,严党的命,可就真真切切地在嘉靖手上攥着,而没有一点二话了。 可若不给出这份名单,难道严家就能明哲保身吗?也不尽然。 “陛下,这是上次臣生病,严世蕃给臣整理的,到我严家来送礼的名单。其中每人分别送了些什么,这名单上可都记全了。” “黄锦,拿上来。” 嘉靖道。 黄锦把这名单拿了上来。 “看来严阁老,究竟是桃李满天下嘛。”嘉靖笑道。 “陛下不要再埋汰老臣了。老臣知道这么些年,陛下放任老臣伸手,老臣却不感恩,不知收手,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份名单上边,就是被朝堂上称为所谓‘严党’的所有人,几乎无一遗漏。” 嘉靖接过名单。这份名单实际上并不长,但却是严世蕃用极小的字体写着的。因此,若是换成寻常字样,那这名单也少不到哪去。 “胡宗宪不在上边?”嘉靖随意地翻看起来,“我观胡宗宪,倒是你严阁老的学生啊。怎么,胡宗宪不给严阁老你送上些礼物慰问?” “回陛下,胡汝贞的确是臣的学生不错,可胡汝贞的确并未往我严家送东西来。” “也就是说,朕是不是可以这样想,所谓朝堂上,满朝的严党,实际上除了胡宗宪一人,其他的,都是给你严家送礼得来的。除了胡宗宪一人,根本就没有人真心待你,对否?” “是。陛下圣明。” 嘉靖忽然站起身,一个箭步凑到了严嵩的面前,凑到严嵩耳边低声道: “严嵩,你可数过,这份名单上究竟有多少名字?你应当是数过的,可朕还要再告诉你一边,这份名单上一共有五百二十六个名字。不会错的,朕数了三遍,五百二十六个名字。 你也应当知道,你交到朕手里的,可不止五百二十六个名字。这些个名单上的官员,无一不是六品以上的京中官员,以及地方的大员。朕要是依据着这份名单继续往下彻查,那可救不止五百二十六个名字了啊。 严嵩,你当了这么多年首辅你告诉朕,朕要是把与你严家有关系的查个遍,会是这五百二十六个名字的几倍啊?” 严嵩浑身直颤:“臣老了,臣不知。” “老了?呵,没想到你严首辅也有老了的一天啊!你老了,可朕没老,知道吗!” 嘉靖眼睛瞪得像铜铃,怒视着严嵩。 “圣上修道,乃万寿帝君之体,自然不会老。” “那朕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严嵩。朕告诉你,朕若是查到七品官员,仅仅往下查一品地范围,人数就不会少于五千人。这些个六品到七品的小官们,可都把脑袋削尖了往你严阁老的身上凑,次旺能得到你严阁老的青睐呢!朕要是查到八品,朕若想起大案,便有这么一桩案子,叫做严嵩案,以后在我大明朝的史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地与洪武时期的胡惟庸案并肩,你可知道?” “臣知道——” “你可又知道,你这份名单,是把命门交到了朕的手上?” “臣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便说说,你想要些什么吧。”嘉靖有些累了,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臣想向陛下要的,无非是嫡孙严绍庭的活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你不是要过一遍了吗?” “臣只觉得,臣与臣子罪该万死,先前所做的以及要的,不足以让严绍庭活。” “那朕便大发慈悲一次。朕允许,当你卸任内阁职位的时候,与严世蕃一起流放,严绍庭在京城留着。至于流放地,就到宁古塔吧。” “谢圣上隆恩。” 第47章 胡宗宪,进来! 待严嵩走了以后,望着严嵩彻底离去玉熙宫的背影,嘉靖才出声。 “去把胡宗宪叫进来。胡宗宪他还在吧?还没有回浙江吧?” “回主子的话,胡宗宪他还没走呢。”黄锦答道,“我这就去把胡宗宪叫进来。他与我说,若是叫他,只管到京城的哪个哪个旅馆去叫。” “去吧,赶紧去,就说朕等着他。” “是,主子。” 约莫两刻钟,胡宗宪进了玉熙宫,嘉靖睁开眼,把严嵩方才递给他的这字递给胡宗宪。 “看看吧,这上边写着的六品以上的严党,是否有误?可有少的?” 胡宗宪接过折子,细细看着,越看眼睛睁地越大。 “这……好多名字,我尚且不认识,我所认识的大约也只有这名单上的三分之二。” “那便是了,没什么差池。”嘉靖让黄锦从胡宗宪手上再把折子接回来,“你可知道,这折子我是从哪里得到的?” “臣不知。” “还能从哪里得到的?这么细,这么全的折子,自然是从严嵩手上亲手得到的。” “亲手得到的……这……” 嘉靖这一句句当头炮显然把胡宗宪给搞蒙了。严阁老亲手给圣上的?严阁老又为何要亲手把折子给圣上? 嘉靖挥挥手,“你就别去想严嵩为什么要亲手给我这折子了,也别去想严嵩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可以告诉你,严嵩没有老糊涂,其中的情事,不是你能想通的。既然你说这上边的名字你也大概只认识三分之二,那就证明,严嵩他没有骗朕。这上边写着的,应当的确是严党全党。 你给我带的那马宁远的供词,我也看了,你没有给严嵩看吧?” 胡宗宪那晚带着马宁远的供词,原本是想给严嵩的。可严嵩若是真看了,又该如何做呢?是会瞒着吗?若是瞒着,那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可就白死了。这件事,便永远不会重见天日。 那晚在严府,胡宗宪纠结了又纠结,要不要把马宁远的供词给严嵩看。那马宁远的供词就放在胡宗宪放在门外的马车之中,若是拿,去门外伸手便能取。 可严嵩与他只以学生老师相称,还问他牛至对严家将来的看法。严嵩口中关于“生而知之者”的评价,在胡宗宪看来,不过是严嵩岁数已到,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有意不再在朝堂上与人争斗的借口罢了。严嵩只是希望一个答案,希望一个回答,希望这个回答能够告诉严嵩,怎么能从朝堂上全身而退。 第二天,胡宗宪便见了嘉靖,把马宁远的供词,在浙江改稻为桑所发生的一切都通知了嘉靖。 出乎胡宗宪意料的是,嘉靖在看了这一切后,并未那么愤怒,甚至神色都未变几分。胡宗宪在浙江当总督已有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也就并未见过嘉靖。难道嘉靖的养气功夫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难道修道真有成效? “很好,你能与朕说实话,就已经很难得了。” 在看完胡宗宪奉上马宁远的供词后,嘉靖把供词甩给了黄锦,直视着胡宗宪道。 “除朕以外,不要把这供词与任何人说,不要给任何人看,包括严嵩,知道吗?你还没有把这供词给严嵩看吧?” “没有,陛下。” “那就好,朕也谅你没有把这供词给严嵩看的本事。”嘉靖起身踱步,“我大明朝真是出了好一批官员啊!他们徇私枉法,收受贿赂,竟然还敢做出毁堤淹田的大事来。 这可是伤了我大明朝根基的事! 你说,胡宗宪,朕只不过想让你们在浙江改稻为桑,与外边的西医商人做生意,多挣一些银子,以填补国库,内库的亏空,怎么就那么难呢?竟然还有胆子作出这等毁我大明朝根基的事! 胡宗宪,朕问你,假如你在朕的位置上,你是大明朝的君王,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斩他们?” “陛下,您是大明的君王,是天下百姓的君父,不可有这般假设。”胡宗宪赶忙答。 “朕要你说,你就说!既然你不敢说,那朕就告诉你,即使是你胡宗宪,当了我大明的君父,知道手底下的人做了这些事情,也会斩了他们! 就别说洪武时候了,这若是放在成祖时候,也是要起答案的! 观尽自古二十一朝,都只有诛九族的死法,但在我大明朝,可以诛十族!这天下的严党,别说是太祖,就是在成祖的手里,都应当死个精光! 反了,都反了!严党都明白,清流也明白,天下人也明白,朕不是太祖,不是成祖,既没有太祖的宏伟,也没有成祖的气魄,以至于这些个大臣,都想着在朕的头上拉屎撒尿!若是太祖,若是成祖,你们敢这样做吗!说啊,胡宗宪,你也是臣子,也算是严党里边的一员,你说啊!” 嘉靖气的双手乱挥,恶狠狠地盯着胡宗宪。 “臣不敢,臣相信,所有臣子,天下人也不敢。”胡宗宪不抬头,只说。 “你很好,胡宗宪,你与朕说了实话,不然到时候朕若是清算严党,你也是其中一个。 朕派到浙江去的那个牛至,朕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他说了一番话,朕觉得说的很好,甚至觉得就应当是朕说的话,借着牛至的口说了出来。 他说‘清流与严党,乃至天下臣子,不过都是长江黄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需皆用之,不可因为用长江而弃黄河,也不可因用黄河而弃长江。朕既用长江,也用黄河,朕既用黄河,也用长江。 可如今,黄河发了水,朕又怎能不治?” ——“胡总督,胡总督?” 胡宗宪赶忙回过神来,发现是嘉靖手底下的大太监黄锦在叫他。 “你没告诉严嵩这一切,做的很好,严嵩先前已经来过玉熙宫了,他的确不是像知道这些的模样。 浙江那边,倭寇仍然肆虐,朕也不能让你在京城留太久。 你且回去浙江,继续当你的浙直总督吧。” 陛下,臣胡宗宪临走前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觉得浙直总督这一职实在是太过繁重,臣不能胜任。臣愿意卸任浙直总督一职,只担任着团练总兵一职,与戚继光专心抗倭。” 第48章 海瑞的仆役 浙江按察使衙门。 “那下到了淳安县地方的海瑞,可又该如何处理啊?” 还是郑泌昌开口。 “那来的小勇武公,我们按察使衙门新招来的仆役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看着唬人。但这个新来的海瑞,可不是什么花架子啊。我听闻,他到淳安县才仅仅三天,就给人脸色看。淳安县底下那些当差的给他送钱送物,他非但不要,还不允许淳安县底下的人收受些钱物。 要知道,底下那群小吏,大多可是从朝廷这领不到俸禄的啊。海瑞这么干,不是活把他们往绝路上边逼吗?” “谁说不是啊?”何茂才接道,“这群小吏,没了收受些辛苦钱,那不就只能带着一家人喝西北风了吗?我看啊,我们的这位海青天,在淳安县当他的县令,即便没有咱们的干预,怕是也干不远咯。”何茂才哈哈笑道。 “不然。海瑞即便以廉洁出名,可我觉得,他却也应当是有些自己手段的。”杨金水开口,“有这么一说法,姑且算咱们这群人是贪官,他海瑞自诩清官吧,贪官奸,可清官更奸。他海瑞应当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的,咱们还是不可掉以轻心的为好啊。” “你——”何茂才此时坐不住了,手指着杨金水。何茂才早就察觉到,这杨金水似乎是看不起他,无论自己说什么,杨金水都要带着反上一说。何茂才再蠢,也能从杨金水的话里听出来,杨金水似乎把自己当成一个蠢货。可自己又何时的罪过这个杨金水?作为宫里派下来的公公,何茂才自然得罪不得,也不敢得罪,可这宫里派下来的公公却总是挑他的刺。何茂才已经忍了很久了。 何茂才紧紧握住茶杯,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杨公公啊,你若是对我何某人有什么意见,还是赶紧说出来的为好。你我同在浙江为朝廷办事,若是还没见到对手,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可不行啊,这不是让其他人看笑话吗?” 何茂才说这话的时候,才真正地像是强颜欢笑。而杨金水即便心里早就把何茂才当成了个蠢货,也想不通郑泌昌这么些年是怎么忍受住何茂才这个蠢货的,此时也仅仅是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好不让何茂才抓住了把柄: “何大人说些什么呢?杨某怎么听不懂啊?” “哼,我看啊,是胡部堂离开了浙江这么些天,却没有什么宫里传下来的坏消息,杨公公自知无虞,病又好了,生龙活虎起来了吧!” 何茂才挖苦郑泌昌,暗地里说杨金水是个怕胡宗宪的主,不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上个月胡宗宪去了京城,杨金水以为是胡宗宪带着浙江改稻为桑的实情去了——杨金水到牢里边问,胡宗宪的确提审了马宁远,怕是带着马宁远的供状,供着浙江决堤的实情——毁堤淹田去了。 可一个月已过,屁事没有发生。按杨金水的猜想,若是胡宗宪真带着马宁远的供状,并且在朝堂上供了出来,自己与郑泌昌、何茂才的人头怕是都已经挂上一个礼拜了。 可既然无事发生,那就证明,胡宗宪没有交出马宁远的供状。他杨金水还能安安稳稳地当宫里派到浙江地方来监督的太监,何茂才、郑泌昌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浙江按察使衙门里边当他们的布阵使。杨金水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杨金水却不吃何茂才这一套。作为黄锦的干儿子,常年在宫中养成了只要与性命无关事情都不为所动的性格的太监,况且作为一个太监,要争什么一口气?除性命外,都无所谓。杨金水也就笑着: “是啊,何大人说的不错,这胡部堂走了这么些天,我杨金水,还有何大人,郑大人的三颗头颅安安稳稳地架在脖子上,我杨金水的病自然也就好了。何大人难道对此感到稀奇?” “哼!”何茂才哼了一声。按察使衙门大堂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了。 “诸位大人,小勇武公这边,既然没有什么盯着的必要,不如让我去当海瑞的下人如何?我听闻,海瑞带着妻子老母一同前来,也没什么钱雇佣仆人,也不接受淳安县的小吏给他安排的仆人,不如让我去,就说是按察使衙门给他安排的,如何?” 牛至过来上茶,这时候的一句话倒是把按察使衙门大堂里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郑泌昌不禁在心里夸赞这偶然间收来的小厮聪慧异常,知道缓和气氛。但去给海瑞当仆人的话…… “这主意不错,还能看着海瑞,向我们汇报。只是,既然海瑞连淳安县的小吏安排给他的仆人都不收,你又该如何保证海瑞会收下你当仆人呢?要知道,他海瑞自诩清高,又怎么会接受来自他看不上的按察使衙门里边来的小厮呢?”郑泌昌抚着胡须发问。 “是啊,你又该如何保证海瑞会接受你当仆人?”何茂才也接着问,也算顺着台阶从与杨金水的争斗中顺势下来。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去接这位海青天的时候,一路上表达了对他为官清廉的仰慕。当然,我并不是真地仰慕他为官清廉,只是在那外夷商人身边做翻译养成的看脸色行事罢了。我只需说,在见到他海瑞之后,见不得按察使衙门的做派,不再当按察使衙门的差事,要自愿到他身边当仆人。 人嘛,都是喜欢听好话的,是个人都不例外。我想他海瑞也是如此:毕竟好话又不是钱,他海瑞又怎得说我贿赂他呢?在之前与他来按察使衙门的一路上,我靠着说好话,已经博得了他的不少好感,想必我去当他的仆役,再口头上所与浙江按察使衙门划清界限,不会遇上太多困难的。” 牛至的一番话惹得郑泌昌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考虑,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你要记得,在向我们报信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海瑞看到。在侍奉他家人的时候,切记要用心用力。 他海瑞既然是一个清官,要做一个清官,那我按察使衙门,就偏偏不让他在我浙江当成这么一个清官。就从一个小小的仆役入手,再到金钱,再一步步……我看你海瑞是否能忍得住这些个诱惑。我倒要朝堂上的清流知道,我浙江铁板一块,浙江不会是他们清流的天下,就是安插进一颗苗子,也会变成我们一般的人。”郑泌昌笑道。 “倘若能把那海瑞变成我们严党……那对于阁老,小阁老来说,我们可是大功一件啊!这不是我们在浙江,把朝堂上那些个清流的脸,打的啪啪响吗?好啊,好啊!”何茂才也激动地不行,仿佛看见海瑞成了严党之后,严世蕃嘉奖他们升官发财的样景……就连杨金水也频频点头: “就这么去干。” 第49章 我大明朝的规矩,从来都只有《大明律》! 第二天,牛至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淳安县,见到了海瑞。 海瑞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海瑞问,“你不应该在按察使衙门继续做事吗?” “那日我与海大人交心,按察使衙门的做派我便再也看不下去。心与行不合一,做个这样的人,我实为难受。” 海瑞点点头,“我听闻朝堂中有这么一派,推崇的是阳明心学,知行合一,你这番话倒是有这心学的点点意味了。不错,不错。只是,你当真要当我的仆役?我可给你开不出多少钱啊,你只能与我同吃同住罢了。” 牛至摇摇头,“在海大人身边,而不是按察使衙门那群贪官污吏身边呆着,吃什么,住什么,有没有薪俸,都是无所谓的事。只是与按察使衙门的那群人呆在一起,我仿佛能看到叔叔婶婶还有堂弟的亡魂在质问我,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反而助纣为虐,仿佛在看到他们问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当按察使衙门的仆役而活的。” 听到牛至又谈论到他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再见着牛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海瑞也低下眼眉来,长叹一口气,再拍拍牛至的肩膀: “放心吧,孩子……我不会让你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以及在水灾里边的几十万百姓白死,白受灾的。 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海瑞早上办案还没有完结,等着与海瑞一同回到海府的牛至也就在堂中等待。牛至等着的时候,进来一位粗看贼眉鼠眼,近看却好是精明的人。 牛至见该人,刚要出声闻讯,这人却先行出了声: “这位就是海大人的仆役吧?我是淳安县的县丞田有禄。咱们都是在海大人手底下做事,也算是同僚了。初次见面,多多关照啊。” 田有禄手持一壶茶,给牛至上了一杯茶。一个县丞给一个县令的仆役上茶,这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牛至暗想,这田有禄做事可真是周到,上来就说他作为县丞与作为海瑞仆役的自己都是在海瑞底下做事的,抬到了同等高度,这怎么让人不听着舒心?甚至一个县丞,还给一个仆役敬茶。既然如此,县丞方面的面子做足了,他这么一个仆役方面的面子,可也要做足了。 “原来是田大人,牛某在此见过。田大人怎能如此客气?您一个县丞,怎么能给小的一个仆役敬茶?田大人快快坐下,这等杂事,本就应当是小的来做的。”牛至赶忙要接过田有禄手中的茶壶,可田有禄却伸手一摆,没把茶壶交到牛至的手中,而是这么说: “既然你我二人都是在海大人手底下办事的,便别再分什么县丞与杂役之分了,毕竟,你只是海大人的杂役,又不是我的杂役,再怎么说,也是海大人手底下的人,我姑且称你一声为牛小友吧。 既然牛小友是我的朋友,那这第一番敬茶,便没有理由让牛小友来做:是我提着茶来见牛小友的,自然也应当让我为牛小友敬茶,否则便失了主客之别。” 牛至绕不过田有禄,终究是让田有禄为自己敬了茶。这一小小的淳安县,竟然藏了个这么心思缜密的县丞。天下英雄真如过江之鲫尔! 只是,即便是这么个小小的县丞,牛至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为按察使衙门里边的那几个人办事。关于这点,牛至觉得,还需要试上一试。 牛至推脱不过,接过了田有禄为他奉上的茶。真爽!牛至在浙江按察使衙门装了近两个月的小厮,到了淳安县,反而有人给他奉上茶来。这茶,就是不香也香。毕竟牛至又不像那些个终于品茶的官员们一闻就能闻得出茶叶的好坏,牛至觉得茶叶一口喝下去都大差不差,只是泡在水里的形态有些区别。 牛至向来信奉的是专业的事给专业的人来干。就连之前做的那些个茶叶生意,牛至也是请了专业的品茶师傅,专业判断茶叶品质的人士来分别定价的。 牛至做生意讲究地就是一个诚字。所谓诚字,是我赚了你多少钱我可以不与你说,但我会与你说我卖于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品质的东西,让你保证有知情权,这样下次还能做回头客的生意。那前前后后卖茶叶得来的四百万两也就是这么来的。 在牛至喝茶的时候,田有禄开口了:“哎呀,这个牛小友在海大人身边做事,想必与海大人的关系,要比起海大人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之前,我让人去给海大人当仆役,海大人都不收呢。牛小友以来,便成了海大人的仆役。” “是啊,我与海大人间有旧,却是偶然间有的。海大人因此也就相信我,能让我当他的仆役。” 牛至话没有说满,没说清楚与海瑞之间为何有旧,有什么旧,也就给田有禄留了些想象空间。牛至是有意为之的,田有禄这种人,上来就与自己套近乎,想必也是个势利之人。倘若什么事情都与他说了个明白,那便是把他给自己赋予的尊重凭空除了去,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样啊,好,好……” 田有禄低下头去喝茶。牛至猜想,这时候,田有禄已经开始脑补自己与海瑞的关系了,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说话,甚至可能在关于海瑞的事情上有求于自己呢。果然,不消三息,田有禄便再次开口: “那牛小友既然作为海大人的仆役,想必对海大人也很熟。海大人刚上任四五天,我带着淳安县的差役,小吏们送了几次礼,海大人都不收,这可让我们如何心安呐!按照规矩,新官上任,下边当差的送些礼物给上任的堂官,是合乎情理的嘛。 牛小友,你看这,海大人不收咱们的礼物,这咱们手底下这群人,心也不安呐,还以为海大人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呢!你不妨与海大人说说,收了这些礼吧,也不贵重,就权当是我们手底下这些人的一些心意,好让我们知晓,海大人对我们并无意见。这晚上抱着老婆睡觉,也能踏实许多啊!” 牛至刚想回答,却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牛至估摸着这个时候,是海瑞前来叫自己前往海府的,便立马改了颜色,义正言辞道: “规矩?哪里的规矩?田县丞,你心是好的,但我要告诉你,我大明朝的规矩,从来都只有《大明律》!” 第50章 我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就是圣上! 去往海家的路上。 “你方才的说法,真是不错,甚至朝堂上许多官员都未曾能说出,能做到。”海瑞在马车上,与牛至相对坐着,道: “‘我大明朝的规矩,从来都只有《大明律》!’这话说的可真是好!他日你若入朝为官,若是能不忘初心,定是一不俗之人!” 牛至受宠若惊般回道:“海大人过奖了。” “可惜,可惜,你现在只能作为一仆役在我海家,在我身边。你有这般才能,却不应该浪费。你到我海家后,我决定亲自教你学习,教你科举,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我大明朝的栋梁之材!” 海瑞的眼里闪着兴奋的神色。 坏了,牛至心里暗道,这是把海瑞在南平当教谕的基因给激发出来了。自己就不应该人前显圣的。这下好了,为了在海瑞面前表忠心,一两句话把自己打发地要去念八股文了。 不要啊!我不要去学八股文!牛至在心里哀嚎,可面上却是还顺着海瑞的意,只说:“凭教谕意思。” 这一声“教谕”可把海瑞喊到心里去了,喊得舒舒服服。海瑞没有想到,自己来这浙江以后,竟然还有人愿意称自己为教授,还愿意拜自己为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说法,海瑞这时候已经达到了了第四层次:尊重与第五层次:自我价值实现的层级。这怎么能不让海瑞快活?海瑞本就不是什么利欲熏心之人,叫他一声老师,比给他多少银子金子可要实用地多,甚至给海瑞金子银子还会引得他与你交恶呢。 不一会儿,牛至与海瑞便到了海瑞的“海府”。说是海府,可不过是一间茅屋罢了,海瑞说,这是他唯一收受淳安县给的房屋。 在决定当海瑞的仆役之前,牛至就把严绍庭送到了戚继光的军营里,告诉戚继光严绍庭随戚继光调用,并且,即便作为严嵩仅剩唯一的嫡孙,牛至也告诉戚继光不必好吃好喝地招待,平常即可,甚至可以当作一个兵士操练:严绍庭本就是锦衣卫,身体素质更是强于常人不知多少倍。牛至之所以把严绍庭留在戚继光的军营,一是因为军营隐人耳目,牛至与严绍庭被发现身份的几率较小,而是因为严绍庭向牛至说过,他对戚继光操练兵士的法子十分感兴趣,想在戚继光的兵营里多呆一会。 这一来二去,牛至又要当海瑞的仆役,不能带着严绍庭,便把严绍庭留在了戚继光的军营里。 “母亲,我回来了。” 海瑞推开门,海母仍然在门前择菜,听到海瑞的声音,点了点头:“去歇着吧。你妻正在做饭,要不了一会了。”说罢抬头,便见到了海瑞身旁站着的牛至,“这位是……” 牛至侧身走到海瑞身前,对海母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晚辈牛至见过海母。我原先是浙江按察使衙门的仆役,但却看不惯按察使衙门的做派,如今见海大人来浙江,便不愿做按察使衙门的仆役,而愿做海大人的仆役。” 海母见牛至唇红齿白,少年英俊倜傥,好不欢喜:“甚好,甚好。既然来我海家,便别拘束了。什么仆人主人,我海家没有这样的说法。来,孩子,来着坐着,给阿婆看看。” 牛至听话地坐到了海母身旁的凳子上,海母曾曾称赞……海瑞见这一幕,心里则想,母亲心里应当想的是,倘若她有这么一个孙子,那该多好啊…… 与此同时。 京城,严家,书房。 “严世蕃,过来,我问你话。” 严嵩向严世蕃招招手。 “爹,有什么话,您说。” 严世蕃这几日心情可算得上好呢。先前严嵩生病,他可是收了一大笔钱,整整十三万两银子。尽管其中三万两银票被严嵩拿走了,可到自己手里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可还有整整十万两。再者,严嵩这个,,年纪,也上不来了青楼了,也没什么能花钱、要花钱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从自己手里边拿走的三万两,到死估计都花不完。 这些日子,严世蕃让那些对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有研究的商人们把东西搬走,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银子又换成黄锦,换成一箱箱的黄锦,让人搬到了自己的储物室之中,有事没事就去看两眼金子,越看心里越欢喜。 因此,这些日子,严世蕃可就心情不错,有事没事都哼着小曲,谁也惹不到他,别人说什么他也都应和两声,包括现在叫他的严嵩。 “我问你,倘若我死了,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家里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 严世蕃被严嵩这句话给问愣了,严嵩这老小子不还生龙活虎的吗? “爹,怎么,哪位大夫说你不行了?”严世蕃试探着问。 “说话,我在问你这个问题,别扯其他的。” “爹,这有什么办法?我严家势大,就算端坐在这不动,徐阶那群清流,想要动咱们,可还得掂量掂量呢。” “我不是说徐阶那群人。我问你,倘若圣上想动严家,你该怎么做?” “圣上?”严世蕃挠头,“这不是一个道理嘛?我严家势这么大,就算是圣上想要动我们严家,也得掂量掂量啊。动了我们严家,谁给他干活?” “严世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严嵩暴怒,可一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再怒,又能怒到哪儿?严世蕃有些莫名其妙:“爹,你怎么回事?这几日阴晴不定的?” “我是在悲哀,我在悲哀竟然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儿子!严世蕃,你要知道,我大明的天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就是圣上! 我严嵩兢兢业业做首辅这么多年,做的是圣上的首辅,不是什么其他人的! 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那就是我! 我做首辅,我之所以能做首辅二十年,是因为这二十年里只有我才能遮风挡雨,而没有其他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严世蕃,我走了之后,可就没有人为大明朝,也没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