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按察使衙门。
“那下到了淳安县地方的海瑞,可又该如何处理啊?”
还是郑泌昌开口。
“那来的小勇武公,我们按察使衙门新招来的仆役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看着唬人。但这个新来的海瑞,可不是什么花架子啊。我听闻,他到淳安县才仅仅三天,就给人脸色看。淳安县底下那些当差的给他送钱送物,他非但不要,还不允许淳安县底下的人收受些钱物。
要知道,底下那群小吏,大多可是从朝廷这领不到俸禄的啊。海瑞这么干,不是活把他们往绝路上边逼吗?”
“谁说不是啊?”何茂才接道,“这群小吏,没了收受些辛苦钱,那不就只能带着一家人喝西北风了吗?我看啊,我们的这位海青天,在淳安县当他的县令,即便没有咱们的干预,怕是也干不远咯。”何茂才哈哈笑道。
“不然。海瑞即便以廉洁出名,可我觉得,他却也应当是有些自己手段的。”杨金水开口,“有这么一说法,姑且算咱们这群人是贪官,他海瑞自诩清官吧,贪官奸,可清官更奸。他海瑞应当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的,咱们还是不可掉以轻心的为好啊。”
“你——”何茂才此时坐不住了,手指着杨金水。何茂才早就察觉到,这杨金水似乎是看不起他,无论自己说什么,杨金水都要带着反上一说。何茂才再蠢,也能从杨金水的话里听出来,杨金水似乎把自己当成一个蠢货。可自己又何时的罪过这个杨金水?作为宫里派下来的公公,何茂才自然得罪不得,也不敢得罪,可这宫里派下来的公公却总是挑他的刺。何茂才已经忍了很久了。
何茂才紧紧握住茶杯,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杨公公啊,你若是对我何某人有什么意见,还是赶紧说出来的为好。你我同在浙江为朝廷办事,若是还没见到对手,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可不行啊,这不是让其他人看笑话吗?”
何茂才说这话的时候,才真正地像是强颜欢笑。而杨金水即便心里早就把何茂才当成了个蠢货,也想不通郑泌昌这么些年是怎么忍受住何茂才这个蠢货的,此时也仅仅是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好不让何茂才抓住了把柄:
“何大人说些什么呢?杨某怎么听不懂啊?”
“哼,我看啊,是胡部堂离开了浙江这么些天,却没有什么宫里传下来的坏消息,杨公公自知无虞,病又好了,生龙活虎起来了吧!”
何茂才挖苦郑泌昌,暗地里说杨金水是个怕胡宗宪的主,不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上个月胡宗宪去了京城,杨金水以为是胡宗宪带着浙江改稻为桑的实情去了——杨金水到牢里边问,胡宗宪的确提审了马宁远,怕是带着马宁远的供状,供着浙江决堤的实情——毁堤淹田去了。
可一个月已过,屁事没有发生。按杨金水的猜想,若是胡宗宪真带着马宁远的供状,并且在朝堂上供了出来,自己与郑泌昌、何茂才的人头怕是都已经挂上一个礼拜了。
可既然无事发生,那就证明,胡宗宪没有交出马宁远的供状。他杨金水还能安安稳稳地当宫里派到浙江地方来监督的太监,何茂才、郑泌昌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浙江按察使衙门里边当他们的布阵使。杨金水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杨金水却不吃何茂才这一套。作为黄锦的干儿子,常年在宫中养成了只要与性命无关事情都不为所动的性格的太监,况且作为一个太监,要争什么一口气?除性命外,都无所谓。杨金水也就笑着:
“是啊,何大人说的不错,这胡部堂走了这么些天,我杨金水,还有何大人,郑大人的三颗头颅安安稳稳地架在脖子上,我杨金水的病自然也就好了。何大人难道对此感到稀奇?”
“哼!”何茂才哼了一声。按察使衙门大堂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了。
“诸位大人,小勇武公这边,既然没有什么盯着的必要,不如让我去当海瑞的下人如何?我听闻,海瑞带着妻子老母一同前来,也没什么钱雇佣仆人,也不接受淳安县的小吏给他安排的仆人,不如让我去,就说是按察使衙门给他安排的,如何?”
牛至过来上茶,这时候的一句话倒是把按察使衙门大堂里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郑泌昌不禁在心里夸赞这偶然间收来的小厮聪慧异常,知道缓和气氛。但去给海瑞当仆人的话……
“这主意不错,还能看着海瑞,向我们汇报。只是,既然海瑞连淳安县的小吏安排给他的仆人都不收,你又该如何保证海瑞会收下你当仆人呢?要知道,他海瑞自诩清高,又怎么会接受来自他看不上的按察使衙门里边来的小厮呢?”郑泌昌抚着胡须发问。
“是啊,你又该如何保证海瑞会接受你当仆人?”何茂才也接着问,也算顺着台阶从与杨金水的争斗中顺势下来。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去接这位海青天的时候,一路上表达了对他为官清廉的仰慕。当然,我并不是真地仰慕他为官清廉,只是在那外夷商人身边做翻译养成的看脸色行事罢了。我只需说,在见到他海瑞之后,见不得按察使衙门的做派,不再当按察使衙门的差事,要自愿到他身边当仆人。
人嘛,都是喜欢听好话的,是个人都不例外。我想他海瑞也是如此:毕竟好话又不是钱,他海瑞又怎得说我贿赂他呢?在之前与他来按察使衙门的一路上,我靠着说好话,已经博得了他的不少好感,想必我去当他的仆役,再口头上所与浙江按察使衙门划清界限,不会遇上太多困难的。”
牛至的一番话惹得郑泌昌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考虑,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你要记得,在向我们报信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海瑞看到。在侍奉他家人的时候,切记要用心用力。
他海瑞既然是一个清官,要做一个清官,那我按察使衙门,就偏偏不让他在我浙江当成这么一个清官。就从一个小小的仆役入手,再到金钱,再一步步……我看你海瑞是否能忍得住这些个诱惑。我倒要朝堂上的清流知道,我浙江铁板一块,浙江不会是他们清流的天下,就是安插进一颗苗子,也会变成我们一般的人。”郑泌昌笑道。
“倘若能把那海瑞变成我们严党……那对于阁老,小阁老来说,我们可是大功一件啊!这不是我们在浙江,把朝堂上那些个清流的脸,打的啪啪响吗?好啊,好啊!”何茂才也激动地不行,仿佛看见海瑞成了严党之后,严世蕃嘉奖他们升官发财的样景……就连杨金水也频频点头:
“就这么去干。”